《世家福妻》 第一章 我爱过你 第二章 兖窑双耳瓶 第三章 救命之恩 第四章 萧闵行 第五章 三缄其口 第六章 闹开 第七章 以退为进 第八章 不是眼线 第九章 气恼 第十章 不招惹 第十一章 萧宅 第十二章 飞鸟百戏瓶 第十三章 我不爱瓷 第十四章 知音难觅 第十五章 顾恺之的画 第十六章 假画考验 第十七章 有孕 第十八章 赌气 第十九章 大大方方 第二十章 规劝 第二十一章 出事 第二十二章 镇不住场 第二十三章 污人清白 第二十四章 恩威并施 第二十五章 小看了她 第二十六章 试探 第二十七章 尴尬 第二十八章 掌家 第二十九章 赞许 第三十章 只要她出嫁 第三十一章 偶遇 第三十二章 疏漏 第三十三章 动手脚 第三十四章 调包 第三十五章 带明玉 第三十六章 明察秋毫 第三十七章 送官 第三十八章 三婶叫你做的? 第三十九章 处置 第四十章 威胁 第四十一章 张弛有度 第四十二章 支开我 第四十三章 护短 第四十四章 她是美玉 第四十五章 投怀送抱 第四十六章 打个络子给我 第四十七章 琉璃盏 第四十八章 丢脸 第四十九章 有贵人至 第五十章 被误会了 第五十一章 许成瑜太端着了 第五十二章 炙热的目光 第五十三章 坏水儿 第五十四章 她仗势欺人 第五十五章 丢人现眼 第五十六章 冒犯 第五十七章 装傻充愣 第五十八章 动手打人 第五十九章 遭人眼红 第六十章 出头 第六十一章 替她撑腰 第六十二章 惹不起也躲不过 第六十三章 受伤 第六十四章 真是完美呀 第六十五章 我看见了 第六十六章 什么东西 第六十七章 中意她 第六十八章 为妻不错 第六十九章 荣幸之至 第七十章 清净日子到头了 第七十一章 司马昭之心 第七十二章 我想做生意 第七十三章 古玩生意 第七十四章 五百两银子 第七十五章 冯氏兄妹 第七十六章 丹璧别院 第七十七章 帮手 第七十八章 破阵 第七十九章 她真厉害 第八十章 这也能偶遇 第八十一章 挤兑人 第八十二章 落水 第八十三章 纨绔哥哥 第八十四章 那就上公堂 第八十五章 她紧张什么 第八十六章 赌气 第八十七章 竟然是你 第八十八章 是为了你 第八十九章 我要住下来 第九十章 夜色下的相遇 第九十一章 心领了 第九十二章 敢做就要敢当 第九十三章 你是冲着我 第九十四章 另有其人 第九十五章 别有居心 第九十六章 防人之心 第九十七章 梁氏挨打 第九十八章 误伤 第九十九章 交给我 第一百章 暗潮涌动 第一百零一章 你跟她动手? 第一百零二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第一百零三章 怕她挨骂 第一百零四章 生气 第一百零五章 拎不清的一家子 第一百零六章 无功不受禄 第一百零七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 第一百零八章 阿瑜 第一百零九章 交心 第一百一十章 我可以帮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喜欢便是最好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体谅则个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令人作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道观赎罪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混账爹娘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公爷喜欢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替她讨来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必攀高枝 第一百二十章 大不相同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只有一个妹妹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她不是十恶不赦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必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被破坏的胃口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道歉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先骂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浑说胡闹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恶人先告状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早就知道 第一百三十章 她知道什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那就没错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门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不奇怪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给她送东西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要做生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配不上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与她皆不相干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认干亲 第一百三十九章 算不算得罪 第一百四十章 不待见她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才像个哥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她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为她烦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家贼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以奴欺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放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监守自盗 第一百四十八章 赶出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打发走 第一百五十章 我做错了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撕破脸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提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还要银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千金之数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帆风顺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把我的东西贱卖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探听心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他承认了 第一百六十章 这姑娘——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放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许五姑娘,尤其金贵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手心里的姑娘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有我在,定不会让她受伤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生之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不想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怕他骗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七娘陪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成体统 第一百七十章 怎么就非要你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总要成全她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很该亲近些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是外人而已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对付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推了她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相干的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挑拨离间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么信我?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她疯了吗? 第一百八十章 他借了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他在打你的主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为什么总跟着我们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他八成觊觎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他求娶了你?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敢苟同 第一百八十六章 众目睽睽之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被针对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问题很大 第一百八十九章 被冲撞了 第一百九十章 冤情 第一百九十一章 踹他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知道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冤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敲诈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旧冤 第一百九十六章 欺上瞒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果真想不出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报官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都给了一个人 第二百章 想要的更多 第二百零一章 一时兴起 第二百零二章 拿人 第二百零三章 自作孽 第二百零四章 是他上赶着 第二百零五章 别总针对他 第二百零六章 内宅水深 第二百零七章 动身 第二百零八章 赵家表哥 第二百零九章 我带你去拜见 第二百一十章 大开眼界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可别惹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 嘉成县主 第二百一十三章 记恨 第二百一十四章 笑面虎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无心泄露 第二百一十六章 出手伤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演戏 第二百一十八章 怎么交代 第二百一十九章 跟我无关 第二百二十章 赝品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吃醋 第二百二十二章 蹊跷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够了解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冤大头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我怕冷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生阴诡 第二百二十七章 腥风血雨 第二百二十八章 呆若木鸡 第二百二十九章 去而复返 第二百三十章 示弱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不待见你 第二百三十二章 装傻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是这样的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误会了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相? 第二百三十六章 探监 第二百三十七章 替罪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得罪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抽身而退 第二百四十章 您真好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小心翼翼 第二百四十二章 拌嘴置气 第二百四十三章 跌宕 第二百四十四章 线索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不能 第二百四十六章 长长见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讨厌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待见 第二百四十九章 留下她 第二百五十章 争气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事 第二百五十二章 劝说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秘书信 第二百五十四章 神秘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竟然是他 第二百五十六章 风口浪尖 第二百五十七章 怕不怕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情债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因为你 第二百六十章 天造地设 第二百六十一章 狗急跳墙 第二百六十二章 烟火气 第二百六十三章 邀请 第二百六十四章 麻烦找上门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徒手捏碎 第二百六十六章 作保 第二百六十七章 隐瞒 第二百六十八章 自证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清者自清 第二百七十章 巧合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同路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心疼不着 第二百七十三章 横生枝节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上堂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是人证 第二百七十六章 保护 第二百七十七章 挑明 第二百七十八章 想要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邀功 第二百八十章 恐吓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城 第二百八十二章 故人至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可怜 第二百八十四章 放松警惕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木槿花簪 第二百八十六章 记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家贼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吃醋 第二百八十九章 针锋相对 第二百九十章 茶楼偶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长辈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余生 第二百九十三章 除夕夜宴 第二百九十四章 回礼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叮嘱 第二百九十六章 求娶 第二百九十七章 鬼鬼祟祟 第二百九十八章 赖头和尚 第二百九十九章 醒酒汤 第三百章 拿住 第三百零一章 偏心 第三百零二章 不知悔改 第三百零三章 发落 第三百零四章 软禁 第三百零五章 中馈之权 第三百零六章 三万两 第三百零七章 借钱 第三百零八章 揭穿 第三百零九章 忘恩负义 第三百一十章 决定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多心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同病相怜 第三百一十三章 坦荡荡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意 第三百一十五章 答应 第三百一十六章 愤怒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心里有你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不必再说 第三百一十九章 又是他 第三百二十章 心烦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发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客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半途而废 第三百二十四章 提亲 第三百二十五章 随船出海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交代 第三百二十七章 是我的买卖 第三百二十八章 江大姑娘只说不做 第三百二十九章 自取其辱 第三百三十章 出手伤人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值得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下大狱 第三百三十三章 护短 第三百三十四章 花朝节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失踪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有惊无险 第三百三十七章 肮脏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事定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世间险恶 第三百四十章 绝不放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动身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入京 第三百四十三章 指婚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为何是她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君无戏言 第三百四十六章 恶有恶报 第三百四十七章 你说了算 第三百四十八章 新妇成婚第一日 第三百四十九章 敬茶 第三百五十章 伪善 第三百五十一章 打赌 第三百五十二章 幸运 第三百五十三章 体恤 第三百五十四章 真相 第三百五十五章 怨怼天子 第三百五十六章 挖坑 第三百五十七章 委实没必要 第三百五十八章 疫病蔓延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发难财 第三百六十章 隐瞒 第三百六十一章 该恨谁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三十万两 第三百六十三章 思虑周全 第三百六十四章 有话直说 第三百六十五章 得罪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交心 第三百六十七章 长公主用心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来日方长 第三百六十九章 憋屈 第三百七十章 赴宴 第三百七十一章 刀光剑影 第三百七十一章 刀光剑影 深宅大院,几进几出。 红袖在头前引着路,也不与她们多说什么。 自后院门一路往沈氏住的院子去,九曲回廊绕的多,过了三处月洞门,还穿过一小片的花圃,才远远地瞧见那小院儿。 是个雅致又敞亮的院子,名贵盆景在院外也摆上了两排,月洞门下延伸出来的是一条六棱石子路,据说是当初沈氏怀上孩子时,徐家二郎特意叫人重铺的,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摔着碰着。 沛国公府从没有这样的做派,富贵是富贵,可从来也没有张扬挥霍的。 可见沛国公府上下对沈氏这个儿媳都是极中意的。 赵婉真挽着许成瑜的手,萧幼仪跟在她们俩身边儿,等走近些,见月洞门左侧摆着那一盆,石榴石、白砗磲、青金石还有红玛瑙,各色的宝石制成这一盆盆景,枝杈分开的地方还嵌着三五颗明珠,真是熠熠生辉。 萧幼仪啧了声:“这盆景我也看上过。” 许成瑜闻言回头看她:“你也看中过?” 她嗯了声:“本来阿嫂大婚的时候,我想送一盆这个放在你们房里,看着富贵又喜气,我想你或许会喜欢,结果人家告诉我这东西已经被定下了,我愿意多出银子也不肯卖给我,原来是叫沛国公府的人给定下的。” 这盆景上所用宝石一类皆有寓意,那卖货的又会说,八成将它吹的天花乱坠,什么保平安包富贵,镇在屋中如何如何好一类的。 可惜许成瑜是从不信这些的。 她揉了揉萧幼仪的脸颊:“做生意的人最要讲个信誉,既答应了沛国公府,那就不是银子上的事儿,你出多少银子也是要留给沛国公府,不能叫你拿去的,这是规矩。 你若真是从沛国公府手上抢来了这盆景,那家店我才劝你以后再不要去逛。 今儿他能把沛国公府定好的盆景高价卖你,明儿自然也能把你看上定好的高价卖给别人去,若真有这样的事情,你这脾气,岂不是气死?只怕恨不得把人家铺面都给拆了。” 她们说话的工夫进了院儿里去,往垂带踏跺的方向要进门之前,就听见了屋里传出来的笑声。 声音也不是从正间传出的,倒是西次间的方向,隔着窗子能听见。 萧幼仪面色微变。 蒋氏过门久了,声音她还是听得出的。 以往蒋氏总不爱笑,人也闷闷的,只有和大哥在一处时才会笑一笑,她哪怕是到祖母跟前去请安伺候,也总是那副面孔。 倒也不是板着一张脸叫人看了就生气,只是她总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也对什么都没兴趣。 原来她也会笑的这样大声,这样爽朗。 许成瑜察觉到她脚步放缓,侧目去看,牵着她的手捏了捏她手心儿:“想什么呢?又走神了。” 萧幼仪回过神来笑着说没什么,众人便就提步进门去。 孩子还太小,如今天气虽暖,可仍旧怕吃着一点儿风,是以这屋门口的帘也是厚厚的帘,虽不似冬日里的毡帘那样厚重保暖,但放下来也是能挡风的。 小丫头打了帘子,红袖又引着众人进门,果然蒋氏陪着沈氏在西次间中。 二人坐在罗汉床上,沈氏歪靠着,蒋氏盘腿坐着,那一碟瓜子就放在床上,蒋氏手边儿还有果子。 孩子倒也在。 裹着襁褓中,就躺在沈氏手边上,旁边儿掖着手站着的大约是孩子的乳母。 这会儿见了她们来,笑声也止住了,孩子也叫乳母抱下去了。 沈氏在打量许成瑜,许成瑜也在打量着她。 那张脸并未见得有多么美艳动人,可胜在气质好。 高门中娇养来的气质,又不俗气,最是吸引人的。 沈氏招呼着她们坐了,红袖掖着手去回话,说是赵婉真和萧幼仪要看孩子,才一同跟了过来的。 于是沈氏又笑:“倒是我不好,先叫把年哥儿抱下去了。” 她又打发红袖:“你去叫乳母把年哥儿抱回来。” 赵婉真就坐在许成瑜手边上,一动也不动的。 照说人家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那么小的孩子哪有来回折腾的,便该是她们起身去看孩子,看过了再回这头便也就是了。 可赵婉真就偏偏不。 红袖看她不动如山,也怔了须臾,沈氏又催了一声,她才掖着手快步出了门去。 蒋氏也坐正了些,虽然没下罗汉床,但双脚沾着了地,绣鞋趿拉在脚上:“你一早跑去你二嫂屋里,我去的时候倒扑了个空。” 她往常也不大会说这样的话。 萧幼仪眉心微拢:“大嫂平日里也不等我的,我以为你要自己到国公府来,就没拉上二嫂去找你,况且是二嫂早前就欠了我的茶,今儿天好,我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逗都收拾好了时辰也尚早,可不就拉着二嫂还我的茶水嘛。 要不然二哥在家里,我平时也从他手上抢不走二嫂啊。” 许成瑜便去横她,赵婉真笑着按住她:“你快别说了,一会儿成瑜脸就要红透了。” 沈氏那里只管掩唇笑:“这有什么的,这一屋子都是咱们自己人,半个外人也没有的,小夫妻间感情好是好事,我当初刚嫁过来,也是这样过来的,咱们自己坐在一块儿闲聊两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六娘的脾气就是这样了,总这样心直口快,要为这个不好意思,将来可有日子呢。” 许成瑜也回了她一个相当客气的笑:“说的也是呢,幼仪就是这样的性子,横竖她先前在扬州时常同我们家七娘往来,我也习惯了,那会儿便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要不然也不会和我们七娘那样投缘,就做了闺中好友,恨不得结成金兰去。” “是啊,听说你七妹妹也是个最活泼,最喜欢玩儿的,可惜了她在京城时我没能见上一面。” 正说话的工夫红袖领着乳母抱着孩子回来,沈氏眉目间柔和下来:“自打有了这个孩子,真是半步也不叫我出门,外头的人和事,我竟也就一概不知了的,说不得回头要到哪里去逛,还要成瑜你给我带个路才好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纸老虎 第三百七十二章 纸老虎 许成瑜懒得跟她打嘴仗,她说什么便都只说好。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话一点也不假。 偏偏沈氏是个会说话的,又要奚落嘲讽,还要把话说的漂漂亮亮,叫你没法子生气发脾气。 跟她打嘴仗,都是扯不清的糊涂人才会干的。 孩子哭起来,沈氏叫乳母送到她手上,等哄好了,蒋氏坐在一旁笑道:“我就说你真有本事的,第一个孩子,你倒得心应手,样样都行,我总想着,来日我要有了孩子,可怎么才好。” 这话把沈氏也逗笑了:“那有什么不会的,你抱也抱过了,哄也哄过他,等你真有了孩子,慢慢的不就都会了。” 可这样的话也不敢深聊,怕勾着她想起那个小产没出世的孩子。 于是沈氏又转了话头:“成瑜要抱抱他吗?” 许成瑜笑着说不了:“孩子太娇贵了,我手重,再弄伤了他,我不会抱孩子,沈家嫂嫂快别叫我干这个,若真伤着哥儿丁点儿皮,您还不活剐了我吗?” 开什么玩笑,虽说孩子是沈氏亲生的,沈氏也断不会拿她的儿子来设什么圈套算计人,但那么小一点儿的奶团子,浑身上下软的没骨头一样,要真在她手上出点儿什么差错,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这种麻烦傻子才招惹,她连碰都不碰一下。 果然沈氏也不非要她抱,只是让乳母抱给赵婉真她们看过,才又叫把孩子抱了下去。 沈氏那里吃了颗果子,欸的一声,又叫许成瑜:“我听说许家经营的铺子,多以茶叶丝绸这些为主,还有瓷器和扬州木雕一类的,是这样吗?” 许成瑜说是:“沈家嫂嫂要有什么喜欢的,只管同我讲,原本我第一次到嫂嫂这里来,很不该空着手,但母亲说今儿是孩子的满月酒,礼给孩子备下就好,若再单给嫂嫂准备一份,倒成了本末倒置,还是下回单独登门来拜访嫂嫂时再说比较好。” 她口中说的母亲自然是长宁长公主而非周氏,沈氏挑眉,心道她果然厉害。 进了门不叫婆母,一开口便是母亲长母亲短。 这样的事情若放在阿阮身上,那位殿下八成又要挑三拣四,说阿阮这样不懂礼数,乱了家里的规矩。 “那倒也没有,我手上稀罕物件儿多,你送了礼便自然是你的心意,可就算是不送,咱们一处说话,不也照样是亲亲热热的,难道叫人拿大棒子把你给打出去吗?” 她一面说,一面就掩唇笑起来。 赵婉真笑着,眼底却发冷:“那自然是不能够的,只怕您今儿拿大棒子赶了成瑜,明儿她家里那位就敢提剑杀到你们国公府上来,嫂嫂您才不干这样的糊涂事儿呢。” 沈氏的笑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笑着说是啊:“我只是听说朝廷要提赋,为着近来几场天灾,大抵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想了这样的法子。 不过想想也是,这海上贸易一开放,卖到外头去的茶叶瓷器和丝绸便不知贵出多少,成瑜,你们家里是干这个的,你应该比较清楚?我听说真的很赚钱,据说人家随船哪怕只上一箱子的货,运出去,也能赚千金回来,是真的吗?” 她虚虚实实,既有试探,更有—— 许成瑜面不改色,只是目光微利:“嫂嫂怎么说起朝廷提赋的事情?” 提赋可不是加赋,要是加征倒也罢了,今年征了明年便没有,明年还征那就是后年的数,总是朝廷多加征了他们的赋税,说的难听点,就是朝廷欠了他们的银子也不为过。 可若说是提赋……能提一次就能提两次,今上御极的这么多年,从没提过赋税一项。 萧景行是供职户部的人,他一点儿风声也没透露。 公爹在朝,此事若连沈氏都知道了,他怎么会不知情? 如今既做了姻亲,也不该真知道消息而有所隐瞒。 蒋氏或许会撺掇着萧景行刻意隐瞒,公爹却不会。 念及此,许成瑜面色微沉:“咱们闺房中说些闲聊的话,却不好扯上朝堂政事的,嫂嫂这话说的不好。 况且就算要提赋,也与我们是不相干的。 至于说一箱子货便能赚上千金之数——” 她又笑起来,尾音也拖长了:“我是没赚过,我父兄大抵也没有,不过二郎他经营有道,生财有方,嫂嫂要是有兴趣,回头我倒可以帮你问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一箱子货就赚回千金来,也叫嫂嫂跟着一块儿赚些才好。” 萧幼仪差点儿没忍住,到了嘴边的笑,生生给压回去了。 沈氏倒能真当玩笑话一样,面上不见半分愠怒:“那也不用,横竖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银子使的,我也不过随口一问,至于那提赋的事儿,都是闲话听来的罢了。” 许成瑜是懒得计较这些。 闲话? 她先前既说自有了这个孩子便不叫她出门,连走动都不叫,这样的闲话又是哪里听来的? 近来几场天灾,朝廷没有银子,要提赋,要从商贾手上抠银子下来,那也是近日的事情。 她是才出了月子的人,这样的闲话自然也只能在国公府里听到。 许成瑜心中嗤笑,一时又很不愿同沈氏打什么擂台。 本以为沈氏是个厉害的笑面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一句话就能把命给葬送了的人,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她懒烦再应付,不动声色戳了戳赵婉真。 赵婉真侧目去看,她眼神示意,赵婉真会了意:“也坐了这么久了,沈家嫂嫂还是养养精神,今儿要热闹一整日,我们就先往席上去了,我和成瑜都在这里,我母亲那里便是一个人,就不多坐了。” 她说着就起了身,许成瑜和萧幼仪自也不多坐。 蒋氏正要起身,萧幼仪叫了声大嫂:“这会子大概没开席,大嫂陪沈家嫂嫂再说会儿话,不然我们一时又都走了,沈家嫂嫂也是一个人,怪可怜的,都没人陪着说说话。” 蒋氏深吸口气,说了声好,才又慢吞吞的坐回去。 沈氏终于成了皮笑肉不笑,打发人好生送了她们三个出门,别的再也不提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烟火气 第三百七十三章 烟火气 从沈氏房里出来,红袖也并没有多送。 出了院门赵婉真回头看了眼,眸色暗了暗:“她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听过就当没听见,别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许成瑜闷声嗯着,挽着赵婉真的手,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赵婉真和萧幼仪对视一眼,便又问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居于深宅内院,朝廷要提赋那样的话听起来可不像是随口胡说的,谁告诉她的?” 许成瑜抬手捏了一把眉心:“要么是在国公府里听见的,要么便是阿嫂说给她,她特意拿这个到我面前来说嘴的。 可若是阿嫂说,那此事八成就是真的,她也必定是在兄长那里听来。 我又想着,如今都是一家人,兄长供职在户部,若知道这样的事,也不至于瞒着? 我们家的生意做的大,主要经营的本就是丝绸茶叶这些,海上贸易开放之后,也确实比从前赚的要更多些。 说到底,朝廷要提赋,似我们这样的人家,比那些经营的小一些的人家要交的税银是多很多的。 虽说朝廷若真的下了这样的旨意,我们就算提前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可总归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说朝廷旨意一下,弄的大家猝不及防,何必要瞒着呢?” 萧幼仪在一旁听着,吸了吸鼻尖:“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维护大嫂,也对大嫂几乎是言听计从,但这种事他不会干的。 家里的事大哥还是拎得清的,何况要真是这样,告诉了阿嫂也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诚如阿嫂所言,咱们改变不了什么,也不过是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而已,所以大哥不会这么干的,他要是知道了信儿,一定跟二哥说的。” “那可就更奇怪了。”许成瑜抿唇,“兄长供职户部,户部掌管天下银钱,朝廷要提赋,兄长不知道,沛国公府倒先知道了消息吗?” 是奇怪,但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是皇上一个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的,事先必定与朝中重臣商议,大抵眼下尚未拿定主意,所以朝中也不是人人皆知。 只不过能入得康宁宫御前议事的,同沛国公府交好的,原也多了。 赵婉真抚着许成瑜手背:“无妨,总归朝廷真拿定了主意要提赋,户部总最先知道消息,此事晚些家去,你告诉二郎一声,让他去问问世子就是了。 至于沈氏这里……沛国公府在朝中也不是没人的,交好的人家原也多,说不得哪日会友吃酒,席上就听来了这样的话也未可知。 不过她敢说,咱们却也只当不知道,再不要到外头去说。 朝廷政务,哪里是我们能多嘴的,别给自己惹麻烦。” 那倒是,沈氏却不怕给沛国公府惹麻烦,算准了她不敢宣扬吗? 许成瑜面色微沉:“我近来偶尔也会觉得厌烦,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虽说到了九月里我们就要回扬州,但又不是不回京了。 今天见了沈氏,方才知道我那位嫂嫂大抵是真不喜欢我,到人家家里来做客赴宴,人家儿子的满月酒,私下里说说话,也要这样,若不是她在沈氏面前说起我的不是,我与沈氏素未谋面,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大家都是勋贵有爵之家的内宅女眷,在这上京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来?” 赵婉真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此事倒像是不肯轻易算了一样,便多问了两句:“你想叫人知道她一内宅妇人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 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沛国公府少不了要惹上一场麻烦。 不过依赵婉真看来—— “倒也不是不行,她敢说敢做,咱们倒不敢揭发她,倒不敢把事情闹大吗?不过……”她话音略顿了下,脚下也顿了一顿,“沛国公府向来行事低调,国公爷为人谦逊,世子更是个儒雅的人,就算闹到御前,国公爷到皇上跟前去请个罪,这种事皇上八成也不会真拿沛国公府怎么样。 至于沈氏嘛,她向来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沛国公府上下对她也一直都不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偏疼次子,对她也是爱屋及乌,如今又才出了月子,我看也不会责罚她什么。 倒是你真把事情闹大,少不了真将沈氏得罪个彻底,她再到国公爷跟前说上一番,岂不是叫你们府上同沛国公府也生出嫌隙来吗?” 道理许成瑜都明白,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 在家里做姑娘时也没这般处处受人掣肘,嫁了人,反要考虑这许多。 都说高门大户,泼天的富贵,熏天的权势,实则也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外人都只瞧着外头的光鲜亮丽,实际上这里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太多了。 许成瑜深吸了口气,抽出手来,拍了拍脸颊,又换上一副笑脸:“表姐放心,我也不是那样鲁莽的人,眼下听她那些闲话再怎么生气,也不过跟你和幼仪说上几句,这里头的轻重厉害我是晓得的。 这种事就算真要对沈氏如何,也总是要同二郎商量过。” 赵婉真眼角抽了抽:“你跟他商量这个,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你今日在沛国公府受了委屈,沈氏阴阳怪气的挤兑你,你心里不痛快,叫他来寻沈氏一场晦气呢。 就他那个脾气性子,还能听得了你受委屈?” 许成瑜叫她这话逗笑了:“那我还不能说我受委屈了?表姐你真的放心,这事儿我自己知道分寸的。 可这做人做事,处处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也总不是个道理?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清楚的。 二郎的脾气性子又哪里不好,不过是素日里多维护我一些罢了。 表姐是我的表姐,难道觉得这样不好吗?” 她是比从前活泼得多,性子也开朗了不少,素日里是端庄持重的人,如今倒学来了一身撒娇的好本事,说这样的话也不觉得脸红。 不过这样真好,活着更有烟火气,才更像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丑话说在前面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丑话说在前面 沛国公府的事许成瑜都告诉了萧闵行,也并不像她和赵婉真说的那样,会和婉的告诉。 沈氏是怎么挤兑她的,怎么笑里藏刀使坏的,她一字不落的说给萧闵行听。 不过她没打算对沈氏怎么样,更没想挑唆着萧闵行去找人家麻烦也是真。 这是两家人的事儿,不是她和沈氏的私事。 但是有关于朝廷是不是真的要提赋这件事情,那可就不是谁的私事,或是谁家里的事情了。 萧闵行特意去找了一趟萧景行。 说到底,他也是做生意的人,沈氏提及的那些茶叶瓷器丝绸乃至于什么扬州木雕一类,他也全都有这样的铺面的。 每年他盈利所得要交多少的税,他心里都有数,以往本来也不算少了,朝廷这些年虽然不加赋,但那是因为本身今上御极之后,对于天下税收这一块儿就抓的更严,是以每年交税都算是一大笔。 如今再要提赋,那可不是小事情。 萧闵行找去的时候,萧景行才安抚好蒋氏,听小丫头说他来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蒋氏擦着眼泪推他:“二郎这会子来找你,说不得是外头有要紧的事情,我真没事,你快去。” 萧景行冷哼一声:“谁知道他是为水而来的,你不要委屈,我见了他自然好好问他,等晚些时候带你到外面去吃饭,你不是上回还说好久没吃隆顺斋的嫩豆腐了吗?今儿咱们就去吃,还有他家的鲜鱼粥。” 他一面说着,又替蒋氏擦拭了脸上的泪珠,亲了亲她额间,才转身出门去。 蒋氏深吸了口气,一旁红昭凑上前来,替她净面:“奶奶说话也太和软,依着奴婢说,在沛国公府二奶奶和六姑娘伙同着赵家大姑娘那样不给奶奶留情面,您就该同大爷说的再狠些。” “你知道什么。”蒋氏自己接过帕子来,“如今过日子,都是一家人,殿下不喜欢我,大郎能怎么样?难道为了我去跟萧闵行打一架吗?还是冲到弟媳的屋里质问她?我只要大郎心疼我,觉得我受了委屈,别的都不重要,反正,来日方长,这日子不都是一天天过下去的,看谁熬的过谁罢了。” 红昭蹲跪在她身边:“可奶奶太委屈了。” 蒋氏噙着笑:“大郎是护着我的,就都不算委屈。” 委屈? 她并不觉得有多委屈。 许成瑜又不是傻子,沈氏对她的敌意由何而来,她心里自然有数。 这个家已经是这样的了,最好许成瑜撺掇着萧闵行就此回扬州城,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国公府,那样才好。 等到恪国公和长宁长公主都不在了,这国公府就是大郎说了算,自然也就是她说了算。 只要萧闵行夫妇两个远离京城,就算将来再回来,又能怎么样? 袭爵的是大郎,国公府和长公主的家产自然也都该是大郎的。 他们夫妇两个不是有钱吗?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还要施舍给京中百姓吗? 动辄几十万银子花出去一点也不心疼,那就最好别惦记着国公府的这点产业,许成瑜不是不惯京中生活吗?依她看来,扬州城没什么不好的。 只要他们夫妇离开,她就什么都放心了。 那头萧景行出了门,往小书房而去,萧闵行早就等在了书房中。 见他面色不善的进门,本来要起身的动作也收了回去,大马金刀的坐着,瞧着他那张脸,嗤了一声。 萧景行正好从他身边路过,见状眉心越发蹙拢:“你这是什么态度?” 萧闵行哦了声:“我原本是有些事情想来问问大哥,但看大哥这个脸色,大嫂刚才——没少跟大哥吹枕边风?” “混账!”萧景行人还没坐,就先拍案怒斥,“你这是什么态度?” 萧闵行索性往椅背上一靠,斜眼去看他:“我猜大嫂一定没告诉你,沈氏是怎么言语奚落,挤兑阿瑜,她也一定没有告诉你,沈氏如何得知朝廷要提赋一事,甚至还敢拿到阿瑜面前说嘴。 大哥,兄嫂如何,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你们夫妇两个早年间闹的如何不成体统,祖母是怎么被你们气的曾卧床半年,母亲又是如何气急时冲动之下甚至要请皇帝舅舅治蒋家的罪。 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年,我从前劝过你的话,你该不是想再听一遍?” 他那不是劝,那和骂也无异了。 萧景行似乎冷静了些。 那些话,言犹在耳。 道理也不要人一遍遍的讲给他听。 方才只是见阿阮哭哭啼啼的,他一时……有些冲动了。 他捏着眉心:“你也用不着阴阳怪气,我是一时冲动,可到底没有怎么样。” 萧闵行噙着笑,侧目看他:“大哥,咱们是一家人,骨肉至亲,我心里敬着你,自然也敬着大嫂,从前你们夫妇如何行事,我只当看不见,但现在我成了家,阿瑜是我的妻,有些丑话,今日我不妨和你说到前头——” 他把尾音拉长了:“阿瑜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旁人说她什么,我半个字也不会信更不会听,大哥你对大嫂,也一向如此? 是以你别同我说什么,到底也没有怎么样。 今日你打算怎么样? 不要说阿瑜从没有对大嫂有半分的不恭敬,即便她有,大哥你也慎重着些,动了我的人,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什么兄弟情分,便都顾不成了。 我说到做到。 你是知道我的,从小就是混世魔王,真撕破了脸,这个家支离破碎我可不管,到时候父亲母亲如何责难大嫂,你只管到爹娘面前去说。 所以我劝你,有些话,听过就算,别打量着你是长兄,就能对我们夫妇要怎样便怎样,你最好也回去劝劝大嫂,更把这心思收起来,别太过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提赋的事情是问不了他了。 萧闵行还白招惹一肚子的火气。 他腾地站起身:“我倒不如不来这一趟,生一肚子的气,这个家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 萧景行眉心一跳:“站住!放完了狠话就要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你撑不住这国公府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你撑不住这国公府 实则蒋明阮是什么样的人,她又有什么样的心思,萧景行并非真的不知。 当年若真要说,的的确确是她引诱在先这不假。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爱慕阿阮,自然是全心全意爱着她这个人,难道是只爱她的好,又要随众人一起嫌恶她的不好吗? 她好与不好,此生都是她的发妻,唯一的妻。 父亲母亲甚至是祖母都不喜欢她,他可以从中调停,甚至可以为了她同长辈们“打擂台”。 娶了她,自然要护她一生,难道叫她在这偌大国公府中独自支撑,苦苦熬着不成? 他晓得这样不好,更知道父亲对他是何等失望。 他是家中嫡长子,将来要承恪国公爵位的人,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不知分寸,甚至不惜险些与家族闹翻,这一切都是不知礼教,狂悖孟浪行径。 但是他选了这条路,选了这个人——昔年他婚事上,母亲曾费尽心思,要为他选出这天底下最尊贵,最能配得上他出身门第与人品的高门贵女,他知道,那些女孩儿没有一个是差的,无论品行还是门第,她们都能做好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做好萧氏的宗妇,可那不是他要的。 阿阮或许做得不够好,也从不曾真的努力想做好,可他都不介意。 他的阿阮并非一无是处,只是那段往事叫母亲心里膈应,也确实丢了国公府的脸面罢了。 之后这么多年…… 长辈们倒也罢了,眼前这一个,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萧景行眯了眼:“你既然不该议论长嫂是非,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更别叫我听见。” 真是油盐不进啊。 萧闵行驻足时本以为他能说出些别的话来,却不想还是这个,一时失望透顶。 他转身去看萧景行:“你想要家宅安宁吗?她想要吗?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哥修身养性了吗?大哥能齐家否? 既不能修身养性,更无法齐家,你凭什么谈治国平天下? 难道就凭你是恪国公府世子,是嫡长,我又醉心经营,无人与你相争吗?” 萧闵行神色清冷,语气更是从不曾有过的冷涩:“我叫你一声大哥,可不是要听你不讲道理的训斥我的。 你爱护阿嫂,阿瑜一样是我心尖上的肉,谁都不能碰。 看来咱们兄弟这辈子注定都是痴情种子,既如此,你该知我。 不想让我对你放肆,你最好劝大嫂规矩些,收敛些。 大哥,你不是没眼力见的人,在朝为官这些年,什么尔虞我诈你没见过,难不成内宅妇人几句话,真就叫你迷乱了心性吗?” 他是绝对不信的。 袒护归袒护,丧失理智却不至于。 孰是孰非,萧景行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阿瑜是什么样的人,蒋明阮又是个什么德行,即便阿瑜过门不过月余,他心里也有数。 沛国公府满月酒上,究竟何人委屈,萧景行不过是一味护着蒋明阮,更是怕他混不吝的找麻烦而已。 萧景行果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萧闵行背着手站在门口,回身看他:“我言尽于此,大哥你好自为之,要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要么,你大可来试上一试。” 试什么呢? 他踱步而去,脚下生风,半分停留的意思都不再有。 如此,兄弟之间便果真生出嫌隙。 方才他说——无人与你相争。 萧景行咬着后槽牙。 他是嫡长,可萧闵行也是嫡出,父亲母亲乃至宫中太后,甚至皇帝舅舅,自来都更偏宠萧闵行,他是嫡次子又如何,原也不是没有过嫡次子袭爵的先例。 萧闵行说得出做得到,今天是开诚布公的谈,更是最后一次警告。 萧景行深吸口气,握了拳在桌案上重重一捶,缓了好半天,面色有所缓和后,才起身回他们住的小院去。 · 那头萧闵行出了门,一路直奔恪国公的书房而去。 至于垂带踏跺下,守在门口的小厮叩门通禀,听得内里一声叫进,才猫着腰去推开门。 萧闵行见状,提步上去,等进了门,不等那小厮动作,兀自先关上了雕花门。 恪国公手中有一卷《资治通鉴》,见他举动,反手扣下:“做什么?” 萧闵行脸色还是不好,上前去,拱手做礼。 恪国公见他面色不佳,沉声问他:“你从何处来?” 他也不欲隐瞒,扬声便回:“才从大哥的小书房而来,同大哥不欢而散。” 恪国公面色就凝了三分。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大的那一个从小到大都极听话,外人提起谁不挑个大拇哥,偏到了长大成人,谈婚论嫁的年纪,做了最离经叛道的事,骨子里的反叛,在那个时候一览无遗,那就是个逆子。 小的这一个,自幼顽劣,混世魔王,打遍京城无敌手,多少人登门来告状,可任凭谁也拿他没办法,还未及成人时,便是个逆子,钟鸣鼎食之家,要舍去荫封跑去扬州经商,一去数年,成年的不沾家。 可实际上呢? 父慈子孝的子孝是他,兄友弟恭的弟恭也是他,爱护弟妹,善待近侍。 仁善忠义,他原比他兄长做得要好。 就连成婚选新妇,他都要强过他兄长一头。 蒋氏是个什么心性,许氏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活了半辈子,若识人不明,也算白活一场了。 今日同他兄长不欢而散,那就只能是为了蒋氏—— 恪国公捏着眉骨,长叹口气:“你们若在京中住不下去,明日我陪你去见你祖母,下个月就准备回扬州去。” 萧闵行喉咙一时发紧:“父亲,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从前也敬重你兄长,内宅事我虽不过问更不插手,可你母亲总会说与我知晓,你媳妇和大郎媳妇——那三十万两银子,是戳中她心窝子了,她不是个容人的性子,可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逼迫大郎休妻再娶?你大哥如今拿她当命根子,你母亲都没了办法。” 他抬眼去看:“二郎,我和你母亲知道你们夫妻委屈,可你……你这么多年,远离京城,这偌大国公府,将来只怕你支撑不住。” 第三百七十六章 发落解气 第三百七十六章 发落解气 这国公府,他未必撑不起,端看父亲想不想要他撑起。 他究竟是无用,还是堪当大任,父亲心知肚明。 自他今次回京,诸般行事,父亲都是看在眼中的。 萧闵行深吸了口气。 他从来不争这个,自幼便是如此。 生在公侯之家,他晓得兄弟阋墙是何等惨烈之事,从小就知。 是以他放浪形骸,由着大哥做父亲母亲手心上最乖顺成器的儿子,而他呢? 浪荡上京,游戏人生,横竖他非嫡长,恪国公府的名与势,将来的那片天,有大哥撑着便足够。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话虽说的狠绝,也仍无此心。 看来他也没料错。 萧闵行是个心理藏不住话的人,倒一时先把提不提赋的事情撇到脑后去:“父亲此言是告诉我,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因父亲不许我与大哥相争,我便从根本上就断了指望,是吗?” 恪国公也未曾恼他,反而坦言说是:“你大哥虽偶有糊涂,可别的地方都还好——” 他说来,自己也顿了顿的。 他从不信什么红颜祸水之说,他自己也从年轻时过来的,情爱一事,从来由心不由己。 这一辈子就遇上那么一个人,那条路怎么走下去,都是各人的缘法与命数罢了。 有似他和长宁这般和顺的,便也有如大郎和蒋氏那般……叫人看来心里别扭的。 于这上面,他实不觉得大郎做错了什么。 于是恪国公又深吸口气:“你认为你大哥做错了吗?” 萧闵行也果然摇头:“未得阿瑜前,我委实不能理解大哥所作所为,但那是兄嫂之间的事,家中还有严父慈母,轮不到我说话,我只当不知,偶尔开解母亲一二,如此罢了。 如今我得了阿瑜,大哥的那份心,我便也就全然体谅了。 若换做是我,说不得比大哥做的还要过分,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那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即便是父亲与母亲,骨肉至亲,碰一下,都是在剜我的心头肉。 心头肉叫人割了去,人就活不成了。 大嫂之于大哥,便如阿瑜之于我,大哥没错。” 恪国公说好,便又问他:“那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他要碰我心头肉,父亲说我为什么?” 恪国公一合眼:“是为到沛国公府做客一事,你大嫂又干了什么?” 萧闵行嗯了一声,仔细想来,父子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前事简明扼要的同他父亲一一道来。 恪国公那里听完,面上也说不好是什么样的神情。 平静之余,又夹杂着一丝懊恼和惋惜,但那样的情绪终归太少,看不真切,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萧闵行也没再试着去弄懂,只是平了声:“我原本是想去问一问大哥有关朝廷提赋一事,可大哥恐怕是听了大嫂几句念叨,又或是潸然泪下,来见我的时候就满面怒容。 我们兄弟两个,如今坐到一起,却连个话都不能好好说上一说,想来也是可笑至极。 所以父亲,我心里是不满,更不平的。” 他变了脸色,语气沉下去,也冷肃着:“阿瑜是识大体的人,她虽出身商贾,可行事如何,您和母亲都看在眼里。 沈氏一内宅妇人,也敢对朝廷的事情指手画脚,拿到人前来说嘴,阿瑜若小性一些,今日把此事传开,我看沛国公府的满月宴就不必摆下去了? 受了委屈的是她,她尚且想着咱们府上和沛国公府几代人的交情,委曲求全,只告诉了我,算撒了这口气而已。 又再三劝我,别为此事和大嫂过不去,叫大哥为难,叫父母为难。 我本来生气,她苦劝,我这才作罢。 可大哥大嫂又如何? 若没有大嫂的挑唆,沈氏同阿瑜素未谋面,何至于奚落挤兑为难她? 大嫂倒委屈起来,像是阿瑜伙同幼仪和赵家表姐一起在沛国公府欺负了她一样。 说句实心话,我若是五六年前不懂事时的脾气,今日见了大哥那种脸色,绝对是要照着他脸上给他一拳的。” 恪国公眼角抽了抽。 小时候是打过的。 人家家里做弟弟的,都敬着兄长,也怕着兄长,偏二郎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追着大郎打。 其实以前都好。 大郎也不是打不过他,就是让着他,从来不还手。 恪国公捏了捏眉心:“所以我才说,你们夫妻下月就回扬州去。” 他一抬手:“我知道你心里不甘,我方才也说过,这是叫你们夫妻退一步。 我从没教过你们兄弟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样的道理。 我们生在这样的人家,本就该天下人来退,天下人来让,焉有我等退让之理? 可二郎,那是你亲大哥。 你不退,他不让,难道兄弟两个果真打个头破血流吗?” 他又摇头:“至于蒋氏,她既不安分,叫你母亲责罚教导。 我做公爹的,不好发落她,今日回公主府会说与你母亲知晓,明日起叫她家祠罚跪,直到你们夫妻离京,再不许她外出赴宴,如此也算给成瑜一个交代,替你们出一口气,也能省了她四处挑唆,寻衅惹事。” 萧闵行眉心一动:“那大哥……” “他若再闹!” 恪国公声一厉,确实没有后话的。 可是萧闵行的心里就是明白了。 劝是劝,教导是教导,如何行事,父亲从不是拎不清没章法的。 大哥为了蒋氏在家里作了这么多年,他是情之所钟,也不曾耽误朝事,父亲母亲对他包容再三。 现如今,自己家里闹起来,兄弟之间不和不睦,长此以往,这个家便要从里头烂透了。 萧闵行便没有再问。 父亲不说,他会了意,如此点到即止,就够了。 有些话一旦摊开放在明面上来说,就再也没有收回的余地。 于是萧闵行抿唇说是,缓了好半天,才话锋转过,问起提赋一事:“此事是指望不上大哥了,父亲可有耳闻吗?” 恪国公蹙眉摇头:“事关紧要,你又有所经营,若有耳闻,岂有不告诉你的道理?你也不必再去问你大哥,他必也没听得风声。不过此事自沈氏口中传出,你既来说,我自会留心,这两日给你个答复,你且回。”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另做打算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点击 → → → ← ← ← 点击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按F5/手动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世家福妻的阅读地址:s://www.xinshuhaige./141813/ 如果你刷新多次还无法显示内容,请通过意见反馈通知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世家福妻最新章节、世家福妻姑苏羡、世家福妻全文阅读、世家福妻txt下载、世家福妻阅读、世家福妻 姑苏羡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小产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小产 似这样要紧的大事,既提前漏了口风,实则也要不了几日,便就确定了下来。 七月二十六的朝会上,天子金口一开,就点给了户部此事,要户部在三日之内拟定章程,再呈送御前,把提赋事宜敲定下来。 此事便成了第一要紧的大事,户部紧着办这个事儿,萧景行甚至为此两天不着家,就住在户部办差的衙门里。 就这么一直到了七月二十九,户部尚书袁双青在金殿上呈上奏本,将提赋事宜如何敲定,又具体要怎么提这个税,哪一项生意往来上扣的多,哪一项上头还要再减一些,一样样的,足足列了三十多条章程。 至于这章程之内,有增有减,那也不过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别说是萧闵行他们这些本就经营的人,便是恪国公和萧景行这样素日并不曾在外有所经营的,那些章程列出来,也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而许成瑜当日所想也不错。 像是茶叶丝绸此类,便就自从前的一成多税银提至三成还要多,这还不算上海上贸易要出海之前,市舶司扣除的许多杂费,以及回航靠港之后,市舶司检查船上运回的货物之后,还另有一部分的费用。 如果把这些七七八八全都算下来,这出海一趟,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赚头,可…… “海上贸易才开放多久?这连半年的时间都不到,银子没赚多少,倒招惹来这样的麻烦。”许成瑜黑着脸,听着萧闵行把外面那些事情说完,心情坏透了,“别说出海一趟赚不了多少,这不出海的贸易,往后也要多交税银,赚的那些银子还不够平这个账目的。” 萧闵行如何不知这些呢? 但事情已经如此,他们能改变什么? 他有心安抚,却又实在不知从何开口。 “原本说过几日就动身回扬州,我看你在京城这些日子也不见得过的有多高兴的,早点走也好,可又出了这样的事……”萧闵行顺势往她身旁坐下来,握着她一只手,“在京中我们虽然也做不了什么,但消息都是最快得知的。 大嫂这些天受罚,大哥也没说什么,好似是突然想通了,又或是父亲母亲同他深谈过,横竖朝廷提赋的这个事情,若再有任何变动,他身在户部,总会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我们。 现在要是回了扬州城,再有什么消息,便要书信往来,一来一去又要很多天。 咱们先不回去了,暂且在京中再等等消息吗?” 京城的一切许成瑜都不喜欢,不单单是蒋氏。 就算留在京中,也等不到什么消息了。 据说户部呈送上去的,这只算是初案,要皇帝过目之后,再做调整修改,才算最终的定案。 不过再怎么改,大抵也就这样了。 许成瑜长叹一声:“留在京城也改变不了什么,之后的消息也没多要紧,无非是朝廷究竟打算如何在征税一事上做改动,但我们如今也晓得了,家里这一回是要好好想想办法……还有你名下的那些产业。” 说起这些她又头疼,抽出一只手来压着鬓边太阳穴处:“还是早些回扬州,如果能处理掉的,倒不如像咱们劝四哥那样,似此类生意,就关门歇业,别的生意又不是不能做。” 但关门歇业可不是说说就成的,别说许家的生意了,就是萧闵行他自己经营的,也没有说今日要抽身,明日就能把那些铺面还有存货全都变成现银的。 这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 不过她是真不想留在京城。 萧闵行在她手背上按了下,抬手替她揉着鬓边:“行,那就都听你的,咱们还是尽早回去。” · 原本夫妻两个是说要到八月初四就动身,这事儿也提前回明过温老夫人和长宁长公主。 为着蒋氏的事情内宅里不得安生,萧闵行和萧景行两兄弟也渐次不对付,长辈们是最不愿见到家宅不宁的纷争的,两兄弟若真反目成仇,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所以对于萧闵行新婚不足两月便要携新妇回扬州城去,也不多说什么,私下里都准了。 偏偏到了八月初二这日,宫中又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刘妃有孕的头三个月,太医总说她胎像不稳,皇帝宠她,就免了她的各种俗礼,便连每天到皇后宫中去请安拜见也全都免了。 卢皇后不计较这个,反而日日关切,都要叫了给刘妃诊脉的太医到宫中询问。 八月初二那天,天气大好,早起就依稀可见艳阳高照的架势。 刘妃也不知是动了哪根筋,在晨昏定省的时辰过去时,领了宫人往卢皇后宫中去拜见。 卢皇后性子恬静,刘妃她却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 后来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争吵起来,等到惊动了天子时,刘妃就已经见了红。 专宠后宫的刘妃小产了。 成型的男胎没能落地,天子震怒,在不问是非曲直之下,就下令把卢皇后禁足在宫中,不许她宫中任何人出入,更不叫人去探视。 禁足中宫乃是大事,很快就惊动了宗亲。 长宁长公主听说消息时,许成瑜夫妇正陪着她逛小花园。 她当场就变了脸色,匆匆交代了两句便要入宫。 萧闵行身形一动似要阻拦,许成瑜却不动声色按住她。 等长宁长公主领着丫头走远,许成瑜才松开萧闵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怎么能不进宫?” 萧闵行面色微沉:“那刘妃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皇后娘娘想性子我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责罚她或是同她发脾气,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这事儿乍然听来便也知道有蹊跷了,我不想叫母亲搅和到里面。” 他眉眼间闪过厌恶,许成瑜抬手抹平:“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不是你想或不想的事情。皇上不分青红皂白禁足中宫,眼下也只有母亲进宫最合适,难道叫众人眼睁睁看着中宫皇后被禁足吗? 这里头的事儿,你原比我更清楚才对。” 他当然是更清楚的。 构陷,算计,用阴谋织成的巨网,把人笼在其中,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也是当年他想远离京城的原因之一啊。 他反手把人涌入怀中,稍做慰藉:“就是一出事,又走不成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保护 第三百七十九章 保护 宫里的事情原本是不宜张扬的,可是刘妃得宠之后就从不知收敛,外戚更是专横跋扈。 她这一小产,中宫被禁足,皇帝根本没想把消息给压下去。 是以中宫禁足不到半个时辰,刘家人就鼓动着朝臣上折子,请今上严查此事,又把什么皇嗣龙裔这样的话举过头顶,所作所为,无不是在给天子施压。 据说平乐公主在养心殿外跪了半个时辰,皇帝连见都没见她。 长宁长公主进宫时,平乐还跪在养心殿外。 引路的小太监猫着腰掖着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长宁长公主缓步上前去,一弯腰,手抄过平乐公主腋下:“起来。” 平乐公主哭过两场,眼尾还是红的,跪的久了膝盖疼,不大能站起身。 加上她求情不下,更不愿起,此刻长宁长公主往上提,她反倒往下坐。 “姑母,我母后她……” “你是嫡公主,也该有嫡公主的气度,昔日多少糊涂事你都做得,唯独给人看笑话这事做不得,起来!” 长宁长公主沉声斥她,后来索性撒开了手,头也没回叫那小太监:“找两个人,去取公主的轿辇,送公主到太后宫里去。” 小太监欸的一声应个是,忙不迭就照吩咐去办。 平乐眉心一动,心下是惊诧的。 她所说糊涂事…… 她到底心虚:“可是姑母,母后被禁足,父皇不肯见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然我进宫做什么?你既帮不上忙,就不要在这里添乱,去你皇祖母宫里等消息。” 长宁长公主往侧旁迈开两步,先前那小太监已经去取了轿辇来,上前三五步,又猫着腰恭请平乐起身。 平乐公主咬了咬下唇,就势起了身来:“那一切,就拜托姑母了。” 她这位姑母是个什么脾性,她还是知道的。 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辇,把担心写满了整张脸,由着小太监们抬着一路往太后宫里而去。 长宁长公主面色微沉,冷哼了声。 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一点儿担当都没有,脑子还不清楚。 她整了整衣襟,提步上台阶去,既不开口也不跪,就在殿门外站定住。 当值的小太监哪里敢拦她,本来左右为难,谁知道她根本就不打算进门,就在那儿站着。 他抹去鬓边汗珠,吞了口口水,瑟缩着肩膀,还是选择进殿去回话。 不多时小太监复出来,三两步上前:“皇上请长公主进殿说话。” 长宁目不斜视,都没多看他一眼,提了步子迈开长腿,一递一步的进了殿中去。 龙颜震怒不是假的,皇帝到了这个年纪后宫再有后妃遇喜,那他算是老来得子了,何况刘妃专宠,他是真喜欢刘妃的。 长宁长公主往西次间的罗汉床踱步去:“我叫平乐回去了,皇上也消消气,这样子,我竟不知究竟是为刘妃小产还是和孩子置气了。” 皇帝捏着眉心的手一顿,叫了声阿姊,语气中颇为无奈:“阿姊坐。” 长宁才往一旁坐下去:“刘妃还好吗?” 她能听见皇帝长叹的声音:“我知道,她不是个好的,可她性子活泼,在我面前就跟个孩子一样。” “宫里的孩子多了,皇上膝下儿女众多,难道缺一个孩子?”长宁说起话来不留情面,“既知刘妃不是个好的,却还要不分青红皂白禁足中宫?” 皇帝手往下一垂,话音重了三分:“阿姊!” “皇上是觉得我说话不好听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又叹气,“刘妃毕竟是在皇后宫里出事的,不将她禁足,怎么对朝臣交代?” 长宁平视着他,没有接他这个话。 她就那样盯着他看,皇帝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好半天,才别开脸:“是,平乐先前干的糊涂事,我一直心有芥蒂。 皇后是知道平乐所作所为的,可却不多加约束。 阿姊也看见了,她跪在养心殿外,倒像是来逼我。 小小的年纪,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天子金口,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我目下也只是将皇后禁足,未多加责罚,刘妃小产一事自然是要调查清楚的,中宫皇后也不是轻易就能撼动得了,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不懂了吗? 阿姊你也看看,皇后把孩子都教成了什么样子。” “可皇后膝下,并不只有平乐一个孩子。”长宁长公主声音也冷下来,“人家都说天家无情,这话皇上听得还少吗?如今倒好,平乐跪在养心殿外为她母后求情,皇上觉得她糊涂,认为她不够懂事,惠王和颖王呢?” 她一面说,一面嗤了声:“难不成所有的孩子都学他们那样,亲娘出了这么大的事,面都不露一下,关起王府大门对外间事充耳不闻,这才算懂事吗?” 皇帝叫她抢白的哑口无言。 其实打心眼里,他知道,卢皇后不会做这样的事。 皇后膝下早有嫡子长成,早就封了王的,刘妃就算生下皇子也不会撼动她分毫。 刘妃专宠是不假,可这几十年来,他待皇后也从来不错,敬重她中宫的身份,推恩卢氏一族也从不吝啬。 一则她生性纯善,二则她大可不必。 只是他心里堵着一口气罢了。 嫡出的公主只有平乐一个,却被骄纵的不成样子。 先前还大肆敛财,动静闹得那样大,连萧闵行都被他急召回京来处置此事。 若非查到平乐头上,此事也不会不了了之。 想起这些他就一肚子的火! 他一直不说话,长宁长公主无奈摇头:“让我去见见皇后。” 皇帝没松口:“阿姊见她做什么?禁足着,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皇后性子执拗,皇上不是不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把她禁足,什么都不与她说明白,皇上就真的不怕出事吗?” 长宁长公主拧眉:“至于朝上,刘家人上蹿下跳,皇上心里倒没火气了。 外戚专横,岂不知皆是自刘妃而起。 后宫事乃是皇上一人之事,皇上要宠着谁,我也从来不多嘴,可这回一出了事,牵扯到前朝,皇上也该斟酌一番,刘家到底中不中用。” 她深吸口气,缓缓起身,掖福做了个礼:“见过了皇后,我自到母后宫中去回禀,再带平乐来皇上面前告罪,有些事,皇上自己细想想。” 第三百八十章 朝堂动荡 第三百八十章 朝堂动荡 卢皇后体面惯了,也尊贵惯了,哪怕是突然被禁足,她也未见一丝慌乱,仍旧是那个凤仪万千的中宫皇后。 长宁长公主进殿时,她手边还放了一碗才冰镇过的蜜瓜。 这瓜倒是刚才在养心殿时也见着了,皇帝没心情,一块儿也没吃,但新鲜的很。 于是长宁长公主心里就有了数。 皇帝也不是说假的,禁足卢皇后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加上刘妃的确在卢皇后宫中出事,现在把人禁足,做足了样子,其实刘家在前朝上蹿下跳,皇帝心里最恼的还是刘家。 卢皇后见她来,笑道:“这时候也只有你还进得来,也难为你还想着我,来看一看我好不好。” 长宁长公主摇着头往一旁坐下去:“我原怕你想不开,觉得皇上不顾多年夫妻情分,为妾妃禁足中宫,但一进门,见了你手边放着的蜜瓜,就什么都明白了。” 卢皇后失笑:“皇上还是惦记我的,我心里有数。 这么些年,我从未专宠过,皇上对我也只有敬重,但这也足够了。 这天底下的夫妻,也不全都是鹣鲽情深,你侬我侬,似你和国公爷那样的,才能有多少? 何况天家。 嫁做天家妇,出嫁前我就晓得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皇上御极时,我被册为中宫皇后,他推恩我们卢氏一族,给足了我体面,连我祖父都有推恩,还把我父亲母亲接至京中,安排进宫与我相见。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母亲彼时就同我讲,今后在宫里,要学着怎么做好一个皇后,而不是一个妻子。” 长宁长公主是意外的。 卢皇后是年少时就嫁给了皇帝为妻的。 她最初看不上卢皇后的出身,后来有了救命的恩情,她的性子也收敛不少,慢慢才发现了卢皇后的好处。 可年少时,她是希望和皇帝伉俪情深,做一对儿恩爱夫妻的。 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做妻子和做皇后,自是不同。 长宁长公主叹气:“皇上跟我说,他心里恼你,多是为平乐之故。” 卢皇后神情微变:“我知道。” “你知道?” 她又嗯了一声:“从去年出了那件事,闵行那孩子查到平乐头上去,后来皇上就跟我生分了很多。 他心里怪我,怪我这些年骄纵平乐,把平乐纵成如今这副样子。 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其实他对平乐是动过责罚的念头的,是我求了情,他才没叫闵行再查下去。” 长宁长公主便摇起头来:“你不该求情。你瞧,虽然嘴上说要学着做好一个皇后,可其实你心里还是把皇上当夫君看待。” “那不一样的。” 卢皇后语气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情谊:“在后宫熬了这么多年,有很多事情我都看淡了。 皇上有后宫佳丽三千,今日宠一个,明儿再换一个,我懒得和那些女人去争,更不屑去争。 大郎和三郎出生之后,他很高兴。 我知道,对于嫡子,他总是寄予厚望的。 是以大郎和三郎从小到大,我处处要求严苛,不像一个母亲,更像一个皇后。 但是长宁,我只这么一个女儿。” 卢皇后手握紧了些,手下那柄玉如意触手温凉:“公主本不必像皇子一样辛苦的长大,我生了三个孩子,却只做了一次母亲。 我当然知道平乐闯了祸,闯了大祸,这个情不该求。 我在皇上面前,没有什么求不下来的情,因为我嫁他几十年,从没求过他什么,更因为我是他的发妻,他的元后。 我开了口,他一定不会责罚平乐,事后也再不会追究。 可我与他之间的情分,也就淡了。 渐行渐远,这是我早就想到的后果。” 她一面说着,话音微顿,自嘲的笑了声:“你没发现他是从何时起专宠刘妃的吗?” 若是仔细回想…… 长宁长公主眉头紧锁。 去年平乐的案子被二郎查出来后,二郎与她商议过,入养心殿面圣,回明了皇帝。 那之后却不了了之。 她当日也想过,依皇帝的心性,对平乐未见得有多宽纵,不至于全然不追究,八成是皇后回护了平乐,或是母后出面说的情。 只是事情既然过去了,她也没想过弄明白,旧事重提,只怕又节外生枝。 在那之后的两个多月,刘妃便专宠六宫了…… 她猛然抬眼看上去:“这是跟你赌气?” 卢皇后说不是:“皇上是在警告我,最好收敛一些。” 皇后的位置,卢氏坐的,旁人自然也坐得的。 长宁没开口,卢皇后叹了口气:“所以今次出事之后,我就在想,这究竟是何人手笔。” “你——”长宁长公主啧声,“皇上不会干这样的事。” 卢皇后哦了一声:“或许,但刘妃也没这个脑子,那或许是别人,一箭双雕,不,一箭三雕。 中宫皇后谋害皇嗣,刘妃没了孩子,前朝——我忘了问你,刘家人,上折子了?” 既来了她这里,也就没打算瞒着她,是以长宁长公主又点头:“不过皇上心里还是有数的。” 刘家人狂妄,连废后这样的话也敢说,朝中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自以为中宫被禁足便是彻底失了圣心,真就敢附和着刘家人上那样的奏折。 这些人,过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皇帝行事总是如此。 狠辣,也不留情。 看似荒唐,实则最有章法。 贸然禁足中宫闻所未闻,可这不就引着朝中这些心怀鬼胎的臣子上蹿下跳起来。 他们倒以为能巴结出个继后来,这样为刘家卖力。 结党营私,历来都是天子最忌讳的,也是不要命。 在此事上卢皇后想的就更透彻:“那刘妃也没指望了,没了孩子,也没了母家可依仗,等到事情平息,我倒真该好好查一查,后宫之中藏龙卧虎,竟有人有这样好的手段。 不过长宁,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闵行夫妇两个,你还打算放他们回扬州城吗?” “是走是留,二郎自己定夺,我从不干涉他,从前没管住,现在是不想再管了,去了扬州也没什么不好。”长宁长公主掀了眼皮,横过去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八十一章 留在京城 第三百八十一章 留在京城 卢皇后似笑非笑的看过去,许久都没说话。 长宁长公主也等了好半天,终于深吸了口气:“有什么话,你直说,咱们都到了这个年纪,有什么事是要藏着掖着不能直接说的?” 她现在甚至怀疑—— 也许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狐疑被卢皇后所察,又或是卢皇后与她年少相识,太过了解她。 总之在她话音落下,眼中的困惑也匆匆敛去时,卢皇后便已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以为皇上将我禁足,原就是皇上与我借刘妃小产之事设的计,目的就是今日见你,引出接下来的一番话?” 长宁长公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平视上去,与卢皇后四目相对,须臾眯了眼,摇了摇头:“你了解我,我也是知道你的,何况我跟皇上一起长大,这样的话,不必说。” 卢皇后噙着淡淡笑意:“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也明白过来,皇上对刘家的不满非一日而来。 今次刘妃小产,原本只是后宫里的尔虞我诈,又或者根本就是刘妃自己不小心。 事情要查,要慢慢的查。 可是皇上不管不问,把我禁足,端的是雷厉风行,他为什么呢?” 她抬眼,看着那雕梁画栋的殿中梁柱,眼底蔓延开来的是一派辛酸:“我呀,是他的发妻,就算无情无爱,做了他几十年的枕边人,与他风雨同舟,同甘共苦过来的。 你问我知不知刘家在前朝上蹿下跳——长宁,你觉得我知不知呢?” 那些奏折,提请废后的奏本,或许,也不全是刘家授意。 中宫皇后废立岂是儿戏,何况卢皇后是先帝赐婚给皇帝的发妻,昔年太后对这门亲事也是极满意的,这几十年过去,皇后对卢皇后这个儿媳更是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文武百官看在眼里,这个时候不规劝天子,反而上赶着挑唆,竟连废后这样的大逆之言也贸然上了折。 刘家固然敢,但未必一定会。 卢皇后话里有话,长宁想起她起初问的是二郎夫妇,于是啧声:“你该不是想告诉我,皇上想把二郎留在京城?” “京中疫情蔓延一事,二郎大手一挥拿出三十万两,他心系百姓,胸怀天下,他媳妇也是个好的。” 卢皇后才回过头来再去看她:“你觉得呢?” 从皇后宫中出来,长宁长公主没有再往太后宫中去请安,自然也没再去教训平乐。 这世上的事从来因果循环,平乐种下的恶因,早晚要自食恶果。 卢皇后和皇帝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何尝不是她自己早前种下的因呢? 她能体谅卢皇后为母之心,但这种事说来复杂,既嫁入皇家,做了天家妇,很多事情上,本就是取舍二字。 卢皇后也算是有舍有得,她自己做的选择,旁人替不了她,也帮不了她。 好在长宁长公主也回过味儿来。 禁足中宫,那是做给朝臣看的,皇帝要在清洗朝堂,宠了刘妃这一年的时间,宠够了,不想宠了,又不想落下个薄情寡性的名声。 若要如此说来,刘妃小产都未知是何人手笔了。 她是长公主,是宗亲之中最尊贵的长公主,但皇帝的天下,皇帝的后宫,她从来也不想过多的插手。 她从来不干政,也只是偶尔会提点皇帝一两句。 却忘了—— 皇帝人到中年了,早就不是刚御极时那个毛头小子。 他如今是真真正正的天下主,再也不需要她或是母后的提点。 他要清洗朝堂,未曾告诉过她,禁足中宫,也没和任何人商量。 所以平乐跪在养心殿外几个时辰,他不为所动。 因为他的棋局已经摆开,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下完这一局。 许她到皇后宫里去见这一面,其实也是别有深意的。 卢皇后与她说的这番,若不是摸准了皇帝心中所想,她那么聪明的女人,会说这些吗? 说来说去,到最后,还是想叫二郎留在京中。 朝堂水深,她早就没有年轻时那样的气盛了。 孩子过得自在幸福最要紧,真留在京城里,二郎未必快活,成瑜那个性子,也未必喜欢。 出了宫上了车,原是要回国公府的,可马车才驶过止轿桥,长宁长公主一拍车厢内壁:“回公主府。” · 萧闵行夫妇是在一个时辰后往公主府去的。 彼时恪国公并不在家。 长宁长公主见他们夫妇二人时面色如常,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来。 许成瑜和萧闵行对视一眼,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才想着开口问:“母亲在宫里见到皇后娘娘了吗?” 长宁长公主嗯了一声,没理他,转头去看许成瑜:“成瑜啊,我叫人收拾了两套头面,是我年轻时候留下来的,如今也用不上,你平日不喜欢穿金戴银,那样的东西虽好,你不喜欢便是无用,等过两天你们要回扬州时你带上,给你七妹妹和九妹妹,是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许成瑜先是应是,又谢她一场,等掖着手蹲了礼站起身,才柔声问道:“母亲不要我们留下来吗?皇后娘娘被禁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此时离京,是不是不太好?” “傻孩子,那有什么不好的,二郎从来也不是公门中人,他虽是我的嫡子,是国戚更是皇亲,可也不是事事都要他来过问。 中宫禁足,朝中有文武百官,宗室之中也还有这么多的宗亲,哪里就非要你们留下来了?” 她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萧闵行便蹙拢了眉心:“母亲是有事情瞒着我吗?” 长宁长公主翻白眼剜他:“就你知道的多,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 他却说不对:“我看母亲倒像是催着我们快些动身离京,您进宫,是听说了什么吗?” 长宁长公主便深吸了口气。 孩子是聪明孩子,这时候催问他们回扬州之事,别说是他,就连成瑜恐怕心里也犯嘀咕。 她无奈摇头:“我见过皇后,估摸着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所以催你们快些动身,早回扬州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游山玩水 第三百八十二章 游山玩水 八月初三,天清气爽,许成瑜和萧闵行夫妇二人登上了返回扬州的马车,一路从恪国公府驶出城门,算上他二人的行李,足足有六七驾马车,也实在算是大阵仗。 萧闵行对于朝局实在是无心的,当日逞一时口舌之快是说过那样的话,但事情真的发生,他又觉得实在无趣。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更似泥潭沼泽,一旦踏足,就再也没有抽身出来的机会,只会越陷越深。 他从前便有这样的认知,何况今次刘妃小产,中宫禁足,这其中内情他母亲与他细细道来,他更觉悲凉。 是替那宫城中的每一个人,也替皇城下的每一个人。 所以在八月初三这一天,他还是同许成瑜二人动身离京,返回扬州城去。 这一路打算悠闲慢走,只当是游山玩水,也不急着赶回去。 不过出了京城就松泛好多,倒是没忘记提前写了信飞鸽传书送回扬州,将朝廷提赋之事提前告知。 马车才出了城门,许成瑜伸手去拉小屉的第三层,里面放着一早备好的马蹄糕。 她这样胃口不佳又不爱甜食的人,近来倒极喜欢吃这个。 萧闵行坐的更靠近那五层的小屉,她要拉抽屉,玉璧是从他身前划过去的。 于是他笑着捉了她手腕,替她拉了抽屉取了一小盒出来。 小盒子精致,是白釉的底子绘着木槿花,是许成瑜最喜欢的花样和颜色。 这样子的小盒子小碟子,连带着碗和盆,萧闵行叫人烧制了整整一套,就是特意给她烧的。 一个小盒子里能放上两块儿小巧的糕,再大一点的能放个四五块,精致可爱又方便保存,烧好的时候他孩子一样邀功拿到许成瑜面前,果然哄得她开怀一笑。 “我看你近来胃口倒挺好,这法子果然是有用的。” 许成瑜原本歪靠在她身上,闻言咦了声:“什么法子?什么有用?” “你胃口总是不好,任凭怎么劝也不肯多吃两口东西,回京之后我就去问过御医院正万大人,他说这是大抵是脾胃不调之故,又或是娘胎里带出的弱症,得请过脉才好调理。” 他握着许成瑜的手,也没让她动手,取了马蹄糕喂给她吃,又一面继续说:“但我想着你脾气犟,要说请医问药来调理,这十几年岳父岳母也不知为你操心多少,还轮得到我吗? 故而便同万大人说你只怕不大肯叫他诊脉,可我又想为你调理一番,他便告诉我这么个法子,叫我且试上一试。 说是每日早起用膳,白粥小菜即可,平素午膳或是晚膳时吃的不多也不打紧,但后半晌和夜深时要再备着些吃食,不拘是什么,只要肯吃,每日这样少食多餐,其实吃下去的也不少了。 吃过再多走走动动当消食,且如此试着调理上三五个月,看看你能不能开了胃,每顿哪怕只比从前多吃两块糕,那也就不算病症,只是不爱吃而已,可要是无用,就必须要叫他诊脉好好看一看了。 我瞧你这不算病症,也不用劳烦他老人家给你诊治。” 许成瑜小脸一红:“我都不知道这些,怪道这一个多月以来你总盯着我吃东西,咱们院子里灶上也总温着吃食,原是因为这个。 你怎么同万大人说我不肯叫他诊脉?人家要以为我骄纵任性。” “我没说是你,说是幼仪来着,没事儿,幼仪本就是个任性骄纵的,从小胡打海摔,受了伤从来不肯看大夫,万大人是给她看过病的,知道她,于你名声自然无碍。” 他一番话便又把许成瑜逗笑了:“天底下竟真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坑起自家妹妹一点儿不手软。” 等到玩笑过了,她才把先前心事与他讲:“母亲总催着咱们离京,我知道她的苦心,看你的态度,也不愿留在京中蹚那个浑水。 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安。 你说皇上他……他若有心叫你入朝,咱们又能躲到哪里去? 你先前同我说这一走皇上就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态度,也不会强逼于你,但是二郎,这真不是同天子对着干吗?”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既知今上心意,皇后娘娘还那样坦白的说过,他还是走了,大张旗鼓的走了。 不过倒也没那么要紧可怕。 萧闵行揉她头顶:“没事,皇帝舅舅不会真的怪罪。” 可是君心难测。 自古伴君如伴虎,天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呢? 就连父子之间,都是先君臣,后父子,何况这还隔了一层呢。 今上与母亲,也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真亲厚如斯吗? 许成瑜抬眼看他:“真这样有把握?” 他嗯了声,还抚着她头顶:“我是不是没跟你讲过母亲从前的事?” 许成瑜唇角上扬,眉眼弯弯:“有的人整日里拉着我吃喝玩乐,京城中别人家的趣事倒是说了几大车,自家事可没正经说上几件。” 萧闵行听她揶揄打趣,便又去呵她腰间。 她忙闪身躲了:“欸,怎么不经说?你不是要与我讲母亲的旧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横竖母亲年幼时救过皇帝舅舅的,不然你以为宗亲之中母亲何以最为贵重,难道仅凭她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吗?” 萧闵行收了手回来,拉她坐好:“皇帝舅舅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封了王在封地长住,母亲再是嫡出的公主,论亲厚也远比不过亲兄弟之间。 所以你不用多心这个,皇帝舅舅对母亲总是好的。 也是这些年母亲虽尊贵体面,却从不插手干预朝事,父亲他位高权重却也一向中庸,真要有所偏帮,也从来只偏皇帝舅舅说话。 之前给卫雪真赐婚那件事,应该算是这几十年间母亲第一次开口让皇帝舅舅为她做些什么,又是为了我,且于朝廷也有助益,皇帝舅舅更不会觉得母亲是恃宠而骄。 至于我明知皇帝舅舅有心让我入朝却还是执意回扬州嘛,大抵是我胡闹惯了,父亲母亲辖不住我,回头到皇帝舅舅面前去告罪一番,便也就不打紧了。 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咱们只管一路游山玩水回扬州,既离了那吃人的地方,就别想这些事。” 第三百八十三章 景色绝佳的小镇 第三百八十三章 景色绝佳的小镇 行路一夜,早离京师。 途经乡镇,奇景可赏。 许成瑜和萧闵行一夜于客栈休息足够,第二日起的极早,原本是打算赶上一天的路,今夜便要宿在温乐城中的。 那小客栈是镇中经营,虽然已是镇中最好的一家,可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萧闵行自己就算出门在外都看不上那样的,何况如今还有许成瑜一道。 他嫌那地方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的,昨夜里唯恐许成瑜睡不踏实,今天说什么也要赶上一赶,按教程算,天黑时也能到温乐城。 城中客栈自与镇中不同,也能住的好一些。 可马车赶起路来又颠簸,许成瑜起初不觉得如何,等这样走上半个多时辰,便有些受不住,无奈之下叫停了马车,说是要下车松口气。 这官道上今日往来没什么马车,他们的车停在路边,萧闵行扶着她下了车来。 许成瑜一下了车长松口气,揉着后腰问他:“也不必这样赶?你这样赶路,马车跑得快,我浑身的骨头都要颠散了。” 萧闵行见状凑上前去,又扶着她:“我这不是想着今夜……” “你看——” 许成瑜忽而惊呼,抬手指向远方。 萧闵行话没说完,被她打断,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大约是在东南方向五六里,又袅袅炊烟升起,看起来是个小镇子。 不过这小镇地势低矮一些,他们站在官道旁朝那边看去,倒有些居高临下的俯瞰之势。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将这奇妙景象尽收眼底—— 小镇似划为五六块儿,每一块儿为一色,在低矮的地上拼出五彩的颜色来。 而天际金盘初升起,在阳光笼罩下,最细微的尘埃散落在金芒之中,熠熠生辉。 今日也最巧,昨日分明无雨,而眼下旭日东升,天际竟若隐若现一道虹桥。 顺着虹桥方向再向东南远处望去,耸立着的小山上竟还悬着一挂瀑布,不大,但流水湍湍,直坠而下,最终不知汇成清溪,又流向何方。 “隐匿于此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竟有如此美景……” 萧闵行一时也无不感慨。 这条路不是他从前往来京城常走的,这回是打算带许成瑜游山玩水一番再回扬州城,是以出城后走了个反方向。 他竟第一次知道这地方还有这样一个镇子。 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久居扬州城,苏杭美景也不知看过多少回,但这天下美景嘛,总各有各的长处,全然不同的美。 许成瑜观那样景色,一时只觉神清气爽:“咱们不赶路去温乐城了?” 萧闵行噙着笑低头看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休息会儿,咱们上车,今夜便宿在此处。有这等景色,便是客栈住得差一些也值了,只是总觉得你受不住。” “我受得住,哪里就这样娇贵?我喜欢这儿的景色,咱们可以多住两天,此地若民风淳朴,咱们就把这儿的景色赏玩一遍再往前走,你说好不好?” · 从官道修整一番,一行人马车便换了方向。 不过眼下不似出城之时那般声势浩大。 他们夫妇两个不常用的那些行李,还有从京城带回扬州城给家里备下的礼物,这些东西原本套了四五辆车,都叫人先送回扬州城去了。 如今也只他们夫妇两个一辆车,后面有绿珠和云珠她们几个丫头赶路时乘的一辆车,还跟着一辆放了许成瑜和萧闵行换洗衣物一类的日常所用行李的,拢共加起来也不过三辆马车。 可即便如此,进了这小镇时,还是惹人侧目。 国公府的马车华贵非凡,他们这一行人就连绿珠和云珠这样的伺候丫头身上穿戴也价值不菲,寻了镇中客栈下榻,萧闵行出手又阔绰,一锭金子放到柜上去,那柜上的小二差点儿没看红了眼。 人家都说财不外露,他倒一点儿不避讳这个。 小二去收拾了最好的上房出来,便下去准备吃的喝的。 这镇子其实精妙。 远处看时景色那样好,一进镇中更是别有洞天。 原来那一挂瀑布坠下成溪,一弯清溪就穿镇而过,越是往镇中进,那溪渐次变深,由溪成河,一路上还能看见蹲在河畔浆洗衣物的妇人。 而镇中商铺林立,其实也都依在那条河两侧。 绿珠去推开了窗,顺势往下看一眼,呀了声:“这河好有意思,咱们这间屋子开了窗户竟也看瞧见。” 许成瑜闻言提步上前,往外一瞧,楼下果然能看见那条河。 河水清澈,还能瞧见几尾鱼游的正欢。 小二去而复返,端了茶水点心上来,萧闵行叫他放下才问他:“这河是什么河?” “贵人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是咱们的神仙河呀,吃穿浆洗都靠它,我们这儿一年到头也少有外人来,我们自己也不常出镇,日子过得可好了。” 此地距离京城不远不近,临近京师的几个大一些的村落镇子大多有往来行旅,其实要比此地富庶许多。 萧闵行便又问:“你们这儿也没有人往京中谋生去的吗?” 那小二笑呵呵的摇头说没有:“您瞧我们这里跟仙境一样,我们这儿的人根本就不惦记那个,吃穿裹腹,够用就成。 那条官道上能看见我们镇子,还有那挂瀑布,但我长这么大,从官道下来肯到我们这儿来歇歇脚的真不多。 就我们东家开的这个小客栈,您别看弄的像模像样的,实际上一年到头生意都不好,更多的时候还是给自己镇上的人来住,同家里拌了嘴的,闹脾气的,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挣的都是这个钱。 您是贵人,出手阔绰,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真是见也没见过。 我们东家昨儿家去了,不在客栈里,他住在镇东头,掌柜的去回了,说客栈里来了贵人,后半天东家就来,非要亲自见一见贵人才好。 您和夫人是上了官道,为我们这里景色吸引的?” 许成瑜不动声色拢了眉,萧闵行面不改色还是笑着:“是啊,远远瞧着景色好,想来住上两日逛一逛,横竖不急着赶路的,小二是镇上本地人吗?我听着口音倒跟京城中长大的一般无二。”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以身犯险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以身犯险 那小二脸上的笑意分明有一瞬间凝滞住的,可旋即恢复如常,摇头说不是:“小的就是本地人,从出生就长在这镇上的,不过镇上有个教书先生,他是从京城来的,听说来了有二十多年。 贵人们不晓得,我们这里与世无争,说是世外桃源,仙境一般也不为过的。 小的也没听过什么正宗的京城口音,不过年幼时跟着夫子进了几年学,爹娘说七尺男儿不好做个睁眼瞎,虽然不指望科考下场,但总要学些道理本事。 您听小的像是京城口音,或许都是跟夫子学来的。” 萧闵行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哦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高明。” 萧闵行摆了手,才打发了他退下去。 这人一走,许成瑜就凑上去两步:“觉得这人有问题?” 萧闵行回头看她,噙着笑:“果然咱们是心有灵犀的。” 许成瑜啐他,又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是京城长大的孩子,听他是京城口音,那必定就不会听错。 他那番话乍然听来滴水不漏,可仔细想想,简直漏洞百出。 不过幼年时跟着那位教书先生进了两年学,怎么就学了一口地道的京城口音呢? 可这里面会有什么古怪?” 她嘴上虽是这样问,心里却已经有了别的想头的。 从前话本折子戏,许成瑜也没少听没少看,多半还是许成瑛的功劳。 打家劫舍也好,杀人图财也好,她也看过好些。 起初觉得此地景色极美,隐在这官道旁不远处,正如高明所说,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但这会子因心中起疑,便又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许成瑜去握萧闵行的手:“要么咱们还是走?” “耽搁了这么半天,这会儿走,今夜只能在马车上过夜了。” 许成瑜就知道他是不想走。 可为什么要留下来? “你留下来想知道什么?” “咱们跟了这么些人护卫,总不会出大事,有我在,必护你周全,不要怕。” 可他分明是答非所问。 许成瑜秀眉蹙拢:“我知你无论何时何地都必会护我周全,我只是问你,留下来做什么? 这样说虽显得咱们小人之心,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 远远瞧着此地景致极好,咱们谁也没多心,进了镇上之后,所见也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咱们更没多心。 可怎么到了这客栈,见过这奇怪的小二,你还不多心的?” 萧闵行回握了她的手:“你无非怕这些人是打家劫舍的惯手,我也大抵猜得到你心中所想。 依高明所说,此地常年无人来,既无行旅,这客栈如何经营的下来? 二则若偶尔会有人自官道上见此处景致,转道过来小住,这里距离京城也不过一日路程而已,世间美景难得,怎么从无人知晓还有这样一处人间仙境呢? 我在京城长大,却从未听闻。 所以要么是根本就没有这偶尔来此的行旅,要么这些人确实来过,可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镇子,你是这么想的?” 绿珠和云珠对视一眼,连红蕊也倒吸口凉气。 她到底是从前在长宁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如今就是当着萧闵行的面儿,也敢开口多说上两句。 于是便踱上前两步来:“二爷说的这样吓人,倒不如听奶奶的,咱们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要是想岔了倒还没什么,倘或真是二爷所说这样,这都是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的人,此地岂不危险极了? 国公爷和殿下若是知道二爷带着二奶奶这样犯险,会担心坏的。” 萧闵行也不恼,也不嫌她多嘴,反倒笑了声:“好丫头,咱们如今走了,若这地方真是杀人谋财没王法的去处,今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折在这里,你说是也不是? 佛祖既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地方倘或真是个贼窝,今次咱们给他一锅端了,岂不是大大的福报吗?” “这……” 红蕊见劝他不下,转而去问许成瑜:“奶奶您劝劝二爷,您和二爷这样尊贵的人,怎么能……” 许成瑜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又去看萧闵行:“咱们自来便仆妇簇拥,身上也是锦衣华服,你先前在楼下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所以你觉得若这镇上的人都是杀人害命的惯手,他们便早就盯上咱们了?” 萧闵行点了点头:“现在要走也不是不成,这地方的人再怎么是惯手,咱们身边的护卫不是吃素的,自然护着咱们全身而退。 他们见咱们有了疑虑要走,也不敢强留,万一真出了事他们怕也就遮掩不住了,大抵也会放咱们离去。” 这点许成瑜倒是不担心。 他们随行的护卫都是婆母亲自挑选出来的,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府兵精锐,一共选了有五十人,一路护送他们回扬州城去。 这些人便不说是百里挑一,也个个都是好手,这地方乡野村夫,自然敌不过这些护卫。 绿珠见她也有所犹豫,又与红蕊眼神交汇过,忙上前两步来:“可奶奶不是总说,天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要真是这样吓人,这动起手来,刀剑无眼的,伤了谁都不好不是吗?” 许成瑜按住她:“你没听你二爷是怎么说吗?若这镇上真都是些披着人皮的狼,咱们走了倒干净,往后还不知多少人命赔进来。 咱们既然来了,又有护卫随行——” 她拖长了尾音,一转头,噙着笑又去叫萧闵行:“那就留下来。” 绿珠急得直跺脚:“奶奶!” 许成瑜却笑吟吟再不理她。 三个丫头面面相觑,想要再劝,可两个主子是一条心的,都做了决定,自然是多说无益,便只好都收了声,再不多说。 可既然要留下,又有了防人之心,这客栈中的一饮一食就都不能再碰,好在他们出门时本就带了不少精致的干果点心,便于存放不容易坏的,红蕊和绿珠去取了些来给许成瑜填肚子。 她捧着一卷书,侧目去看一旁坐着的萧闵行:“我素来胃口小,易饱不易饿,你瞧,是不是还有好处来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拿下 第三百八十五章 拿下 夜幕降临之前,变了天。 原本一整天都是艳阳高照的,临近夜色沉沉时,天际一团团的乌云游走,再晚一些,电闪雷鸣,屋外倾盆大雨浇下来,这样的天气,最能洗刷干净一切污秽和肮脏。 许成瑜拢了拢衣襟:“说变天就变天了,还真是应景。” 萧闵行怕她害怕,越发把人往怀里揽了揽:“电闪雷鸣声音太大,屋外的脚步声都要听不清了。” 他话音落下,许成瑜几乎竖着耳朵去听。 她嫌少有这样娇憨可爱的模样,也实在是因为今夜之事乃是她向来不熟悉的。 打家劫舍的贼人,她长这么大恐怕也没见过两回。 萧闵行见过。 比杀人谋财更凶恶的贼人他也见过不少。 她又好奇,又紧张,偏偏平日里老成持重惯了,面上又要做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模样倒把萧闵行给逗笑了,忍不住抬手揉她头顶:“听什么,没人上来,他们也上不来。” 许成瑜就知道他是在逗她乐子,便要从他怀中挣出来。 萧闵行哪里由她,越发搂紧了人:“我叫咱们的人守在暗处,不想让那伙子贼人上到楼上来,免得脏了你的眼。 而且我仔细想过,红蕊和绿珠说的有道理,刀剑无眼,若真有个万一,伤着谁都是不好的。” 三个丫头面面相觑。 伤着二奶奶才不好?她们原是不配的。 但腹议归腹议,没人敢挂在嘴上说。 楼下似乎有桌椅掀翻的声音,丁朗咣当的一阵,可是那样的声音又隐在了大雨之中,听得并不真切。 许成瑜显然也听见了,踩着绣鞋要下罗汉床。 萧闵行长臂一捞把人捞回来:“还要去凑热闹?不害怕?” 许成瑜其实是真不怕。 她对萧闵行是全心全意信任的,有他在,自然不会叫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这镇上的人,即便真是打家劫舍的惯手,也不成什么气候。 “你听见动静了吗?” 她窝在萧闵行怀里,侧耳倾听,先前那声音又全都消失不见了。 萧闵行唇角上扬,没说话。 约莫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楼梯上的传来的脚步声清晰入耳,也不知是因脚步声太近,还是因雨势渐小,雨声渐弱而变得清晰的。 萧闵行嘴上说得轻松,可还是下意识把许成瑜护在身后。 许成瑜见他如此举动,抿唇不语,攥紧了他的胳膊。 叩门声一递一下,许成瑜随着那声音松了口气。 萧闵行噙着笑缓缓起身,往门口方向踱步去。 屋外人显然也听见了脚步声,等萧闵行站定住,那人沉声叫二公子:“您料想不错,这客栈里不是什么好人,一共二十来个人,客栈里面,还有客栈外围,已经全部拿下,等二公子发落。” 萧闵行说了声知道了,余下的暂且没吩咐,他转身去接许成瑜:“天色晚了,你是先睡,还是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心中早有此猜想是一回事,可实打实的拿住了,自然是另外一回事。 许成瑜深吸口气,双眸稍合,再睁开时,眼底清明一片:“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想知道他们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又背负着多少条人命。” 萧闵行就没再多问别的,牵起她的手,领着她一起出了门去。 屋外守着的侍卫见他夫妇二人一道出来,便匆匆低下头去,绝不多看一眼。 先前客栈中黑灯瞎火的,眼下倒灯火通明。 许成瑜下楼梯那会儿就已经往楼下大堂中看过。 眼熟的,不认识的,一个个被五花大绑反手押着跪在地上,十来个人,年纪都不大,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个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稍小一些的…… 许成瑜脚下一顿。 跪在第二排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那分明还是个孩子。 真是作孽。 她一时觉得恶心,说不上来是如何,总归一阵反胃,捂着嘴干呕了两下。 萧闵行吃了一惊:“不舒服吗?” 她摇头,可脸色稍泛了白,一抬手,手指指向那小孩子跪着的方向。 萧闵行顺势望去,心下了然。 十三四岁的孩子,跟着镇上的大人干这样杀人放火的勾当,小小的年纪双手却不知已沾了多少血。 阿瑜是个心性纯善的人,自然觉得恶心。 他扶着她下了楼,坐的位置又稍远了些。 萧闵行冷肃着面皮,横眼扫量过去:“你们谁是领头的?” 跪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就是那个年纪最长,三十出头的男人。 闻言冷哼一声:“什么领不领头,你们是什么人?闯入我们镇上,还这样欺负我们镇上的村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萧闵行笑起来:“你问我是什么人?” 一旁侍卫长相当有眼色,萧闵行话音一落,他往前站出去小半步,声音是掷地有声,开口就道:“这是京城恪国公府的二爷和二奶奶,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要谋财害命也不挑挑人!” 他们常年住在此地,消息闭塞,怎么会认得出国公府的马车。 只看着萧闵行一行锦衣华服,萧闵行本人出手又那样阔绰,尽管他们随行跟了好多人,但其间还有女眷,他们是做惯了这等勾当的,自然胆子也大些,就实在没把那些侍卫们放在眼里。 原本以为十来个人足够成事,却没想到惹上不该惹的人。 为首领头的男人听见恪国公府名号,明显浑身一僵:“你……你是……萧闵行?” “还算你有些见识,知道我的名讳。”萧闵行高高挑眉,扫量过去,仔细回想一番,他的确不认识这男人,“说说,你们居于此地,这样的勾当,从前干过多少?” “没……没有。”那男人慌了神,叩首磕头,“是草民们有眼无珠,二公子您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这真是头一遭啊!实在是前阵子说疫病散播,我们镇上的男人们到京里去买药,可那药太贵了,如今家家户户都穷的厉害,今日见了二公子这样的贵人,我们这才一时糊涂,动了——” “嘴里这样不老实,看来也不用跟你废话了。” 萧闵行懒得听他废话,冷声打断他,侧目去叫那侍卫长:“陆修,此地应属同明县治下,明日一早你去通知县令,他若不来也无妨,叫县衙的衙役把人领回去好好查一查,余下的便和咱们无关。”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人心鬼蜮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人心鬼蜮 萧闵行也不是吓唬人,他是真的陪着许成瑜就上了楼去,吩咐陆修把那些人全都押到客栈外去,等明日通知了同明县衙再说的。 只不过他显然另有打算。 陆修领了吩咐掖着手退下去,许成瑜眉头紧锁,见他踱步回屋中,才清冷着嗓子问他:“你只叫人去县衙回话,却不叫陆修自报家门,是怀疑同明县令和这镇上的人勾结?” 萧闵行笑着至她身旁,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转身往她另一侧的官帽椅坐过去:“现在既然证实了,这镇上的人的确常年做些杀人谋财的勾当,难道同明县令不值得怀疑吗?” “你且说来与我听听,这其中或有可疑之处,但我对官场上的事确实不太懂,你是为什么有这样的怀疑的?” 她嫁入高门侯府,自然想着将来这些事情是离不了了的。 即便她有幸,能和萧闵行长久扬州府,但往来出入,人家都拿她当恪国公府二奶奶来瞧,与官眷往来应付便总少不了。 从前她于此道不通,今生也不过一知半解,现在也算得上是恶补一番了。 红蕊和绿珠她们听了萧闵行的吩咐,去准备些夜宵来吃,屋中只有他们夫妇两个。 萧闵行看她一脸求知,本有心逗一逗她,转念一想敛了心思:“你知道县衙治下的镇子或村庄,从户到人,都登记在册?这就跟你们庄子上管束底下的佃户是差不多的道理。” 他这样说来,倒变得浅显易懂。 许成瑜眼珠一滚,有些想明白:“庄子上的佃户若是私藏了钱财一类,短时间或许无迹可寻,但要是经年累月,主家一般都能察觉得到。” 她两只手肘撑在扶手上,秀眉又蹙拢起来:“可庄子上有管事的,所以是他们先察觉古怪,再禀报主家。 但我看这镇子上应是一丘之貉,难道还会有人揭发此事,告到县衙去?”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呢?”萧闵行失笑摇头,“你想想看,咱们入镇之后所见人户不少,这镇子上我估摸着少说也要百十口人,难不成人人都能得大富贵? 我看只怕未必。 你想啊,要说一年能杀上百十号人,所得赃物本就足够多,够他们拿去瓜分,那倒算了。 但人口频繁失踪,又都是在这条官道上,这镇子只怕早就被彻查不知多少遍了。” 没有频繁失踪的人口,也少有悬案疑案,如果这么想来的话—— 许成瑜眉间一凛:“行旅住进这客栈之后,小二负责打听消息,探查来人身世底细,他们犯案又不会十分频繁,再挑些家中无人或是短时间内不容易被发现的下手,才没有闹出什么惊天大案。 可今夜怎么——” 她声音戛然而止。 白日里那小二几次试探着问起他们来路底细,萧闵行大多不动声色遮了过去,一概不提。 后来反倒问上一句,那小二听来乃是京城口音。 所以他们是狗急跳墙,而不是图谋他们身上钱财! 想通了这一层,许成瑜自是恍然大悟:“他们是见我们白日里起了疑心,索性杀人灭口,以免节外生枝?” 但是即便如此,许成瑜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们这样的阵仗排场,萧闵行出手的那一锭金子,狗急跳墙也不至于冒险一搏? 萧闵行显然看穿她心中所想,低叹一声:“人心险恶,向来如此,打家劫舍的惯手,狗急跳墙时可不就只有杀人灭口这一步险棋吗? 他们今夜若得手,将咱们一行杀个干净,财物瓜分,自会好好处理尸首。 来日就算闹出大案,即便咱们真是大人物,这镇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无凭无据,官府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到头来不过悬案一桩罢了。” 许成瑜捏着眉心:“你说得对,人心险恶,我好日子过了几个月,倒把这四个字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语气中有自嘲,萧闵行听着心里不舒服,胸口堵了块儿石头一样。 这样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她以前经常会这样,最早认识她那会儿,她总拒人千里之外,对谁都存着诸多防备之心,人心险恶四个字,高高举过头顶,一刻不敢忘记。 这几个月来确实不曾有过那样的做派,她心结解开,人也欢快不少。 今夜是他一时说错话,又勾着她想起这些。 虽然他一直不明白,她这样一个养在高门之中,金尊玉贵长大的女孩儿,怎么会这样敏感多思。 但她不说,他也不想去追问。 世人总说坦诚相待,他却以为坦诚二字另作他解。 即便是亲密如夫妻,也总会有自己最隐私的事不愿说,别说阿瑜有,他自己又何尝没有? 但只要不是存着恶意的隐瞒欺骗,那依然算是坦诚以待的。 念及此,他递过一只手,握上她捏着眉骨那只手,握在手心里拉下来:“你这样愁眉不展,心思沉重,我倒后悔今夜与你说这么多了。” 许成瑜脸上笑容便又绽放开:“那怎么办呢?说也说了,我全都听到心里去了,后悔来不及了呀。” 她反握着萧闵行那只手:“但今夜过去,就没事了。 我如今日子过得这样好,还有什么好焦虑忧心的呢?” 她知道萧闵行对她一直存着疑问的,不是怀疑,而是心疼。 因为她藏在内心深处,不曾与任何人提起的前世,那永远是不能给人触碰的。 即便吴渭和江蕙都已经得了报应,下场惨淡,她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能彻底放下。 日子轻轻松松过下去的时候,她只是暂时想不起那些过去罢了。 有些伤痛留下了,就是生生世世难以磨灭的。 她只能积极努力的生活,不为前世仇恨蒙蔽双眼,可要说因为大仇得报就忘了人心鬼蜮,那绝不可能。 许成瑜深吸口气:“有很多事我不知道要怎么同你说,人心鬼蜮,我能看到世上的真善美,也永远忘不了世间最肮脏最险恶的是什么,不过你别担心我,前路无论如何,不都有你陪着我吗? 只不过是今夜遇此事,你说起人心险恶,我才一时想起这些来。 等过了今夜,咱们仍是游山玩水的富贵闲人,我大概就又把这些暂且抛之脑后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人没回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人没回来 第二天萧闵行和许成瑜都没早起,昏昏沉沉的睡到好晚才起身。 陆修派去同明县衙报信的人一直没回来。 萧闵行起身时许成瑜还在睡着。 昨夜她累的很了,他也不忍心叫醒她。 云珠是个没心没肺的,这趟许成瑜身边没带着值夜的小丫头,只带了她和红蕊绿珠三人而已,昨夜她值夜,可她自己这会儿睡得倒比许成瑜还沉。 萧闵行轻手轻脚下床来,见那丫头在外间睡得昏天黑地,黑着脸摇了摇头。 许是时辰太晚了些,红蕊和绿珠正好推门进来,一见他起了身,再看云珠睡得死猪一般,两个丫头登时都变了脸色,掖着手上前就要跪。 萧闵行一摆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才往内间看去,心下了然。 绿珠忙快步上前,戳着云珠把人给戳醒来。 云珠睡眼惺忪:“绿珠姐姐,一大清早做什么……唔唔……” 绿珠捂着她的嘴又摇她,她好似终于清醒过来,对上萧闵行黑透的一张脸,结结实实跪了下去。 萧闵行摆手说算了:“昨夜提心吊胆,你也少有睡的这样沉的时候,起来。” 红蕊暗暗松了口气,才终于去回话:“二爷,陆修大人有话要回,在门外侯着。” 他说好,绿珠已经拧了帕子给他净面,云珠也忙去取了他衣物给他穿戴。 收拾起来倒也快,他临出门时又轻声交代:“别吵着你们奶奶,叫她多睡会儿。” 等他出了门,红蕊才拍打了云珠两下,声儿不大,动作自然也就不重。 云珠自己也后怕,吐舌骂自己:“我就是猪,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一夜竟睡的这样沉,好在二爷不计较。” 绿珠无奈摇头,叫她闭嘴:“我看你还是不要给奶奶值夜了,照你这个样子,奶奶夜间若要什么,怕也支使不动你。” 红蕊又比噤声的手势来:“你睡得沉倒罢了,这会子若吵醒了奶奶,二爷一定把你发卖了,快去收拾收拾你自己,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小丫头这才快步去收拾起来,绿珠还是不住的摇头又叹气。 却说萧闵行那里出了门,陆修是个极有分寸的,站的相当远。 他背着手踱步出来,陆修远远瞧见,也只敢迎上来三两步而已。 等萧闵行走近些,他才沉声回道:“二公子所料大抵不错,去报信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萧闵行眯了眼,点着手背:“算算时辰,此地距离同明县衙,快马报信,两个来回也够了?” 陆修说是:“我特意多等了些工夫才来回二公子,眼下二公子打算怎么办?” 如果他只身在此,换骑快马,便亲往同明县衙而去了。 只是有阿瑜在,还有几个丫头,再乘坐马车赶路至同明县衙所在,半日总要过去。 于是萧闵行很快做了决定:“你亲自去一趟,叫同明县令到此地见我。” 实则这于理也不合。 他虽是国公府嫡子,但身无功名,也不曾领官衔。 去年皇上急召他回京时倒是给了他个虚衔,方便他在京中查案,但事后便就又收了回去。 同明县令无论怎么着也是七品官秩,又是登科的进士出身。 不过他既然有了与贼人同流合污的嫌疑,自也就不必提这些。 陆修一一应下,黑着脸转身下楼梯,快步出门去不提。 萧闵行深吸了口气。 清净的日子谁不想过,但他出身就放在这儿,遇上这样的事,难道真的能不管不问吗? 阿瑜便也是想到这一层,昨夜里才会问起那些与官场有关的事情。 说来说去,他们这一辈子,还是一半在商,一半在官的。 她大抵十分不习惯。 萧闵行眼底一片柔和,回屋时正好听见许成瑜声音略带沙哑叫云珠,丫头也捧着茶杯进内间去,他快步,闪身从云珠手上接了那盏茶,往内间进去。 许成瑜刚睡醒的时候总有些憨态,此刻正揉着眼,三千发丝散落身后,素色的里衣也松松垮垮,露出胸前大片春色来。 萧闵行往她身边坐去,扶正她,把茶盏递过去:“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成瑜一听是他的声音,登时清醒大半,抬眼见他目光灼灼,才察觉到胸前清凉。 顺着他目光低头一看,果然—— 她拢了衣领,接了茶盏不肯就他的手,吃了几口茶,觉得嗓子没那么难受,才白眼瞪他:“我叫云珠,你进来做什么?” 萧闵行知道她不是真生气,不过是害羞不好意思,便不敢在此时再揶揄他。 把她吃剩下的茶接了放到一旁,起身去给她拿外衫,一面打岔:“陆修派去县衙的人一直没回来,刚刚来回我的话,我已经叫他亲自往同明县衙去,让同明县令来客栈见我了。” 许成瑜闻言稍稍正色,他正好取了外衫来,也不叫她自己动手,便往她身上套起来。 她便就享受着萧闵行的服侍,又懒懒问他:“可是这样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我无官无品但陆修有,他本就是长公主府的仪卫正,秩在五品,所以同明县令见了他还要毕恭毕敬,也就没什么不妥的了。” 替她穿好了衣服,扶着人下床来,许成瑜要弯腰穿好绣鞋,萧闵行又在她肩膀上按了一把,半蹲在她身边,替她穿好鞋子:“你一会儿是打算同我一道见见同明县这位好县令,还是想在这镇上逛一逛?” 许成瑜眉心一动:“你都知道?” 他失笑戳她脸颊:“昨夜见了那小孩子你就情绪不好了,在楼下大堂中那会儿,我见你总是看那孩子,虽然没说,但你心里应该替他可惜的?也可能不是可惜,只是很好奇,他小小的年纪,怎么也做这等杀人谋财的勾当。” 他确实是懂她的。 不过眼下她也想通了,于是摇头:“他既做了,不管是旁人教唆,还是如何,错是自己犯下的,小小年纪心肠歹毒,也没什么好问的,该怎么处置是官府的事,我插什么手,不去了。 但你要见同明县令,我不便露面,一会儿我躲在后面听着,看看这位县令大人是怎样一番嘴脸与说辞。” 第三百八十八章 无话可说 第三百八十八章 无话可说 同明县令金长东是承徽十三年的进士,中在二甲第七,之后先被放到河间府做县官,浮浮沉沉二十年,才混迹到京畿县镇同明显为县令。 为官二十多载,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其实这一辈子仕途也就这样了。 据说金长东其人在寒窗苦读时就是个最孤僻的,嫌少与人往来交流,大抵也是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银子来应付这些场面事,故而他的那些同年同窗,如今倒也有飞黄腾达的,可对他却是从无提携了。 再加上他本是寒门出身,朝中原就没有什么人脉根基,如此一来便就蹉跎二十多年。 许成瑜听着萧闵行说起这位同明县令的生平经历,不免咂舌撇嘴。 “什么叫蹉跎二十年呢?”许成瑜手上团扇轻轻摆动,面色虽是说不出的柔和,语调却冷冰冰,“依你所说,他与这镇上的人勾结往来,狼狈为奸,那他这二十年蹉跎的好啊。” 小团扇的白玉手柄被她握在手中,那扇一顿,收了势:“我要是个男儿身,倒真想回到十来岁时,下场科考,若来日高中,便是做个七品县官,也能耀武扬威一番。 你看这名利双收不好吗?什么也不必做,就把银子赚到了手。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多好的事儿。” 萧闵行叫她一番话给逗笑了:“你还缺这点银子?” 许成瑜眼儿一瞪,立时圆了一圈儿,转头去看他,小团扇往身前一扣:“我怎么不缺?” 她一面说,一面把手上团扇拿开些,往他面前递。 苏合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淡淡又香甜,他狐疑看她:“做什么?” “我这一柄团扇便要六两银子,我当然缺银子呀。” 萧闵行愣怔一瞬,放声笑起来。 等笑完了,一伸手把她小团扇抽走了去:“那不怕,你既嫁小公爷,就不缺银子使,不用惦记着来生做个俊俏的小郎君想法子去赚银子,今生你银子已经使不完了。 我的二奶奶,荣华富贵您享用不尽。” 许成瑜虎着脸从他手里去夺扇子:“你别给我弄坏了,才买来没用两回,我还挺喜欢的。” 客栈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夫妇两个收了调笑玩闹。 许成瑜的团扇掩去半张脸,盯了萧闵行一眼,起身来快步往屏风后隐去身形。 门口陆修正好引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进门来。 那男人身形颀长,两撇络腮胡子不长不短,远远看着倒有些读书人的模样。 那就是金长东。 陆修领着他快步进了堂中,萧闵行早已坐正。 二人一前一后步近时,金长东眉心一拢。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苏合香的香气,显然方才有位佳人陪在他身边。 陆修至于县衙亮明身份,也说明了来意的。 恪国公府嫡次子夫妇二人……那方才自然是那位许二奶奶陪着他坐在这堂中。 他眉眼低垂,眼神却并不老实,四下里扫量一圈,不远处的屏风显得那般不合时宜。 于是他心下了然,深吸口气缓了一瞬,拱手去做了个官礼:“二公子。” 萧闵行虚空一扶:“我不在公门中,金县令不必如此多礼。” 可他端的架势与做派,哪里又半分未曾身入公门的自觉呢? 陆修按着腰间佩刀早立于萧闵行身后去,此时冷着脸叫二公子:“金县令说此处镇子常年是安居乐业,百姓也是最老实的,是以一早咱们的人到县衙去告发时,他只当是贼人诬告,便将咱们的人扣下,扔到了县衙大牢中。” 不问不审就下了大狱,萧闵行嗤一声,唇角上扬,掀了眼皮去扫过金长东一眼后,目光平缓收回,清冷着音色问陆修:“用刑了?” 陆修摇头说没有。 萧闵行的目光才又转投向金长东:“金县令看来还是个好官,我误会你了。” 金长东喉咙一滚:“二公子说笑了,虽然是脸生的人到县衙去告状,本官乍然听来似诬告,可也没有动用大刑的道理,只是头前确实不知,那是二公子的……” “欸。”萧闵行一抬手,打断他后话,“那是我母亲府中仪卫,也不是我的人。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金县令怎么就断言,他是诬告?” “这……”金长东神色微变,“这镇子名叫仙来镇,最是个灵气汇聚之地,镇中百姓也的确一向安分守己,小日子过得不错。 本官在同明县做了七年多的县令,对这仙来镇还是有所了解的。 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嫌少出镇,常年生活在镇上,自给自足。 既然不与外间互通往来,若说他们杀人谋财,本官确然是不信的。” 萧闵行笑着站起身,两只手交叠着,连拍了三下:“金县令能言善辩,我是佩服的。 你对治下镇子与村落了如指掌,看来也的确是个好官。 但金县令似乎忘了一件事——” 他尾音略拉长了一些,语气猛然沉下去:“既有人为首告,你身为此地县令,事情发生在你治下镇中,你不管不问将首告之人投入狱中,金县令,金大人,此事若闹到你上官面前去,恐怕你说不清楚?” 金长东自然知道要坏事的。 实则当陆修登府衙大堂,亮明身份,说被他投入狱中那个年轻人乃是长公主府仪卫,此番是领长宁长公主之名护卫萧闵行夫妇二人返回扬州之时,他就知道坏事了。 这六七年来他与仙来镇上的人狼狈为奸,替他们抹平几桩人命案,也瓜分了不知多少金银财帛。 到如今,栽在萧闵行手上…… 这是国公府的嫡子,他没有什么资格能和萧闵行去谈条件。 他在京畿做县令,朝中再无人,消息再鼻塞,也晓得先头京中疫病散播,人心惶惶之时,萧闵行一出手就是三十万两白银拿去散财,做了好事又不留名,只朝中众人知晓。 还有那恪国公府牵头,拿十万两白银买米买面一类。 那是真正大富大贵之家,有钱又有势,萧闵行先派人隐去身份登县衙告状,只是在试探他。 而后再叫陆修登门,那便是—— 金长东沉下脸:“这些蠢货有眼无珠,既犯在二公子手上,我无话可说。” 第三百八十九章 荒诞 第三百八十九章 荒诞 他说无话可说,萧闵行黑着脸又拍手:“好一个无话可说!” 他声是厉的。 似金长东这样的人,朝中定然不在少数。 他生气,是因为这些人本饱读诗书,科举高中,原该做朝廷栋梁之才,可有朝一日或为钱财,或为权势,本心早失,走到这一步,还要浊朝堂清气,何等可恶! 而此时金长东堂而皇之站在他面前,萧闵行从此人脸上看不出半分懊恼与悔恨。 他似是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去数年做错了事。 萧闵行咬牙:“金大人学富五车,就是学来这样勾结刁民,谋财害命的本事吗?今日为我撞破,你这样堂而皇之承认,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天下事,难说的很。” 相较于萧闵行的震怒,金长东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平静了。 他面不改色站在那儿,面对萧闵行的质问与愤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开口,连声音都是平缓的。 那样沉稳内敛,显示出的是他此刻心内不起波澜。 萧闵行鬓边青筋凸起:“我倒想听一听你的高谈阔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都是命罢了。死去的那些人,途径此地,无人邀他们至仙来镇小住。 他们贪恋此地美景,流连忘返,步入这陷阱之中,是他们的命。 天底下从来是弱肉强食,他们若能杀出重围,搏出一条活路,那就是我们命数不济。” 金长东见萧闵行脸色越发铁青,侧目去看一旁陆修,他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按在腰间佩刀上,手背上的经络都能看得分明。 可饶是如此,金长东竟还能笑着问陆修:“陆大人此刻是想一刀劈了我的?” “你——” 陆修习武之人,在京中行走多年,因他是长宁长公主府中仪卫正,外面那些人多多少少高看他。 朝堂上的那些污浊之气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但是像金长东这样的,他可真是头一次遇见。 他咬着牙,又想着萧闵行没开口,他自不好多说什么,恨恨的收了后话。 萧闵行舒缓了胸中一口气:“你是想惹怒陆修,让你一刀劈了你?” 金长东面色一僵:“二公子的确好生聪明。我初入官场时,二公子还没落生,后来一步步从外阜县令做到京畿来,见识广了,听得也多了,二公子那时渐次长成,其实在我们这些人这儿,您的大名,我们早就听过。” 萧闵行高高挑眉:“哦?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名声?” “毕竟天底下谁愿意得罪个活阎王呢?”金长东失笑着摇头,“不过后来你从没到过我治下,我以为一辈子不会遇见你。” 他深吸口气,似是不愿再多说:“诚如我所言,一切因果轮回,皆是天定。 今日我犯在二公子手上,自然也是我的命。 不过二公子身无官品,陆大人虽秩在五品,也无权处置我,还不是要把我交到我上官手上去。” 他倏尔笑起来,那笑容中透着一丝诡异:“二公子神思清明,想不想见识一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县令金长东,能钓出多少大鱼来呢?” 萧闵行闻言眯眼,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当然听出他弦外之音。 他欺身逼近一步去:“你觉得我会怕吗?” “您是国公府嫡子,更是长宁长公主的爱子,您会怕什么呢?您当然不怕。”金长东把两只手往前一递,“此刻将我绳索绑缚,后半日就能把我押送到我上官面前去。 虽然不合规矩,但您出身尊贵,又拿下我这样的贪官污吏,皇上来日也不会追究什么。 至于朝堂乱或不乱,您是不为官的人,富贵闲人,寄情山水,带着许二奶奶恣意逍遥,朝廷,和您又有多大干系呢?” 陆修站在一旁几乎听不下去,萧闵行不动声色拦了他一把,噙着笑吩咐:“随你怎么说,或许你所谋之利朝中另有人与你瓜分,但我既遇见了,此事定修书回京,是一查到底,还是不了了之,本就与我无关——此事上,你说对了。” 金长东眼底的得意有一瞬间崩塌,情绪也濒临崩溃,一直维持着的平静不见了踪影。 萧闵行嗤道:“我是红尘俗人,从来只管闯祸惹麻烦,不管收拾烂摊子,你这些话,留着去跟你的上官说,我倒想看看,他敢不敢因你几句诳语而在我手底下保全你。” 他再不分给金长东任何一个多余眼神,背过身来叫陆修:“吩咐底下的人押送他去,连同昨夜那十几个人,一并送走。拿国公府的名帖,告诉他上官,此事我已修书回京告知父亲,让他掂量着办。” 陆修一一应下,目送他负手而去,才左右招呼人来,将金长东五花大绑,连同昨夜拿下的十几个人一并押解不提。 萧闵行那头绕过屏风时,许成瑜神色恹恹的。 他缓步去,站定在她面前,弯下腰去抚她面颊:“不高兴?” 她摇头,捉了他的手拉下去:“我本来以为我会生气,毕竟你方才也那样震怒,可我仔细想了想,听他那样一番话,我竟无动于衷。” 萧闵行微怔:“一点感觉都没有?” 许成瑜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挽上他胳膊:“可能是早就料到了。遇上了这样的事,你知道的,我一向往最坏处去考虑。 金长东未至客栈前,我已经把他想成是个十恶不赦的衣冠禽兽,是以听了他那种荒唐言论,竟也不觉得稀奇了。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也不单单是他,这世上太多人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荒诞古怪,似我们这样的正常人是理解不了,更懒得参悟的。” 萧闵行松了口气:“我还怕你听了不高兴。” 她摇头说不会:“不过他后面说的那番话……朝中难道真有人与他同流合污?那他二十多年还只是个七品县令?” “你昨日不是也会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吗?他这七品县令做的,只怕拿京兆尹来换,他都不干。至于朝中有没有人与他同流合污,又是什么样的人与他狼狈为奸,此事我告知父兄,余下皆与我们无关了。” 他捏着她指尖,觉得她指头最是柔软,一时玩的起劲,没头没脑道:“此地既清净,多住两日也无妨,等要走之前,派人回京去请一场水陆道场的法事,算是咱们稍尽心意,你觉得好不好?” 第三百九十章 有孕 第三百九十章 有孕 说是要多住两日,可其实第三天也就动身启程。 许成瑜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想想那镇上曾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她就觉得烦躁又恶心,住了两天吃不好也睡不好的,萧闵行说要带她四处走走看看风景她也懒得动弹,于是便就再住不下去了。 不过临走前萧闵行也说到做到,派了人回京,因此事来龙去脉已修书告知恪国公,他便只打发人回长公主府去告诉一声,请长宁长公主做主,请下一场水陆道场的法事,也算是积福积德的好事。 许成瑜这两日总懒懒的贪睡,便是马车颠簸时她也能昏昏沉沉睡过去。 起先萧闵行也没有太过于当回事,还是当她为仙来镇上的无辜亡魂而心中别扭,每日变着花样的哄她高兴。 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三天,他才觉得不妥。 这日正午时,马车在官道上停下,临近路边又清溪一弯,陆修领了人去捉鱼来炖鱼汤喝,萧闵行好说歹说拉了许成瑜下马车,陪着她踱步至河边去,又挑挑拣拣拿石头铺平一块儿地,扶着她坐下。 许成瑜还是懒懒的,整个人都觉得不舒坦:“我想回车上睡会儿,没胃口吃东西,等睡醒了再赶路,你非要拉我下来做什么?” 萧闵行虎着脸,摆手叫红蕊去,她看的莫名,便又问他:“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他也不说话,不多会儿红蕊去而复返,身后多出随行的女大夫来。 许成瑜才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我只是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精神,心里还是为仙来镇上的事情难过的,过些天就好了,你当我病了吗?” “诊个脉我才放心。” 萧闵行是知道她的。 也不知道她这究竟算不算是讳疾忌医,反正是最不喜欢看大夫,最讨厌旁人与她切脉的。 所以本身离京前带上这女大夫是母亲吩咐的,说是这一路路途遥远,叫每日都给她请个平安脉云云此类。 私下里也把他拉到身边叮嘱过,究竟是为什么他心里有数。 不过自启程后,许成瑜是一日也不肯叫女大夫来请脉就是了。 他想着也无谓为这样的小事跟她拌嘴,且她每日看起来都健健康康,也就随她去了。 许成瑜小脸儿垮着:“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为我切脉的。” 那女大夫本就是常年在长公主府服侍的人,是长宁长公主用惯的,一般来说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或是急病重症,长宁长公主也不会拿了名帖去传太医,是以就在长公主府中养了这样几个女大夫,方便诊脉。 这会儿她见许成瑜神色恹恹,面色虽勉强算得上红润,可眉宇间颇有倦色,似强撑着精神,便踱上前去半步,蹲身在她身边:“二奶奶神色不好,瞧着精神不济,还是叫我切一切脉。” 说话间陆修带了人捉了两尾大鱼,说笑着往这头来:“二公子,今儿中午……” 他话没说完,那鱼腥味先飘过来,许成瑜掩唇干呕一场,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酸水倒出不少,吐到后来没什么吐的,脸色霎时间就白了。 陆修吓了一跳,忙退远去:“二公子,这……” 萧闵行也唬的不轻,斥了那女大夫一句:“还愣着?” 那女大夫见她这模样,心中已猜到七七八八,面上闪过无奈,心道二公子还真是……常年的不近女色,但总该有这点常识?倒弄的这样。 她去探许成瑜脉象,许成瑜自己也感到不好,才不再多说什么。 这脉切的其实很快,那女大夫面露喜色:“二奶奶这是喜脉,一个多月,方才应是那鱼腥味冲撞了,二奶奶才觉得恶心,害了口。” 萧闵行先是愣怔,而后大喜:“果真吗?” 许成瑜前世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她自然知道妇人有孕是什么样子,可她眼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一只手缓缓覆上:“小郑娘子,妇人有孕不是都在三四月时害口吗?” “二奶奶体质弱些,且这妇人害口本就因人而异,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且今日是鱼腥味勾起的,先头二奶奶可有似这般害过口?” 这倒是没有。 小郑娘子见她不说话,才噙着笑又问:“二奶奶这个月的月信来没来,自个儿心里还不清楚吗?” 好在陆修等人早早退远,这青天白日的,小郑娘子问话也压低了声,是以也只有萧闵行和红蕊等人听得见。 不过许成瑜还是红了脸:“我这个一向都不太准,自己倒真的没上心留意。” 小郑娘子就把她的话接过来:“那便是了。二奶奶自幼脾胃不调,一饮一食虽然精细,可您常年吃的都不多,内里中空。头先在京时,我曾给二奶奶请过两次脉,也叮嘱过您,如今外表瞧着都好,可还是得仔细调养,也正是这个缘故了。 二奶奶还算是听话的病人,在京中那段日子调理的算不错,不然您这一胎怀的只会更辛苦,这才头一两个月,您远远地闻见鱼腥就害口,后面几个月才更艰难呢。” 萧闵行还没从许成瑜有了身孕这样的大喜事中回过神,乍然只听见什么辛苦,什么艰难的,当下又慌了神:“什么辛苦?怎么艰难?郑娘子,阿瑜这一胎是不好吗?” 许成瑜去剜他,又轻斥叫他闭嘴。 小郑娘子无奈摇头:“二爷不必担心,妇人头胎大多怀的辛苦,往后再有孩子会好很多,二奶奶比旁人体弱,所以会更辛苦一些,但方才切脉,脉象都好,只是单纯害了口,二奶奶和腹中孩子都无碍的。” 她眼风又扫过许成瑜身下石块儿:“如今进了八月,天气会慢慢转凉,这河边石本就阴凉些,二奶奶还是回车上歇歇。” 萧闵行哦的一声,愣头小子一般慌手忙脚的去扶她起身,走了两步又觉不好,竟一弯腰要把人打横抱起。 许成瑜在他肩膀上一推:“我可没柔弱到这个地步,你也不要太夸张,这两步路难道我走不了,你别碰我!” 她分明是娇羞不好意思,小郑娘子看破不说破,反而替她圆场:“是了,多走走动动,对二奶奶身子也有好处,不过每日还是要适量,也别太劳累辛苦,若是累着便又不好了。且这头三个月间,房中事最好也免了,二奶奶身体底子差些,这时间怕要更久一些才好,二爷万得记住了,可别——” 她后面的话没交代完,许成瑜早红着脸走远了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养胎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养胎 她走得快,萧闵行追的更快。 原本就当她是心头肉一样娇滴滴,有了身孕更怕她有丁点差错。 等追上了,把人往怀中带:“你走慢点,这河边碎石多,万一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低头见她一张小脸通红,熟透了的果子一般,便又打趣她:“郑娘子的交代我可都听的真真的,往后几个月可……” “你还说!”许成瑜张口啐他,“这样不正经,你自己到后面马车上去,我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那可不成,二奶奶如今有了身孕,更是金贵无比,我必得要时时刻刻陪在二奶奶身旁,尽心伺候,小心呵护才行。” 他一番话惹得红蕊几个丫头也忍不住笑起来,许成瑜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上手去推他。 萧闵行捉了她的手:“医者父母心,郑娘子是为医之人,与咱们说这些是再寻常不过的叮嘱,我不打趣你就是了,别推我呀。” 二人说笑着回了马车上,中午这鱼汤是喝不成了,萧闵行如今更拿她当眼珠子一样,一饮一食全都要小郑娘子过目后,才肯拿来给她吃。 这随行众人包括他自己,于饮食上当然全都要配合着她来。 原本打算赶几日路程,眼下也不成了。 后半天这马车行驶起来,许成瑜真是一点颠簸也感受不到,毕竟这马车走的都未必有人步行走得快,这要是还有能颠簸之感,赶车的小厮就可以拉下去打死了。 许成瑜窝在萧闵行怀中,身下还铺了厚厚一层狐狸毛的毯,她一只手空出来,摸着身下那纯白的皮毛,狐疑问他:“八月的天又没冷到这地步,你临行前怎么还带上了狐狸毛的毯子?” 萧闵行低头看她:“真要听?” 她越发狐疑:“你说呀。” 他抬手把她鬓边几率碎发挽至而后:“临行前母亲就叮嘱过我,怕你路上有了身子,所以才叫小郑娘子每天给你请平安脉,这狐狸毛的毯自然也是为这个而备下的。 此事说来是我疏忽,你不喜欢大夫切脉,我也不愿强逼你,先前看你每日精神都不错,竟就大意了。 现在想想,早些天你贪吃又贪睡,八成就是因为有了身孕。 我倒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是依太医之法,将你这胃口不佳的毛病调理了过来,压根儿就没往这上头想。 好在脉象平稳,肚子里这个一切都好,要是有点什么岔子,我岂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倒委实怪不着他不上心之类。 她自己前世是有过生育的人,不是也没察觉到如今有了身孕吗? 只能说是时机不太好,她自己也疏忽了。 贪吃贪睡这上头,原本最该考虑的便是有了身孕,偏偏如今在赶路,每日都觉得疲累,一时自然没多想。 “可是照你这个脚程,咱们也不必什么游山玩水了,倒不如尽快换了水路,乘船回扬州算了。” “那可不行,郑娘子说了,头三个月都是有风险的,你身体底子弱,更要多养养,我算过了,咱们就这样慢慢地走,明儿后半天也就进了淮阳城,等入了城,置办个宅子,在淮阳住上四个月,等你养好了胎,再转水路,乘船回扬州去。” 萧闵行一只手落在她小腹上:“暂且是这样打算,到时候还要郑娘子看过,说你平安无事,脉象平稳,怀相也好,才能动身。” “你这是拿我当琉璃做的美人灯啦?” 她原本就是吴侬软语,时间久了,如今尾音里又总爱带上娇俏的糯哝,每每听来都似撒娇。 萧闵行轻点她鼻尖:“你本就是个琉璃做的美人灯,这事儿我不是与你商量,得听我的。” 可是朝廷要提赋,家里还不知会如何,二房还好,三房或是趁机又要生出事端,凡此种种,许成瑜实在是不太放心的。 先前答应萧闵行这样游山玩水的往扬州城反方向走,是想着二人才刚成婚不久,在京中那一个多月又频频生事,还有蒋氏叫人糟心不已,小夫妻间的好日子确实是没过上几天,陪着他出来玩儿上一阵,她也是高兴的。 等过上十天半个月,再哄着他转道回扬州,他也没什么不依的。 可这突然有了身孕,要在淮阳养上四个月…… 许成瑜手心覆在他手背上。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前世有孕就害喜厉害,她本来也不是到了三四个月时才害口,那会儿是两个多月就开始各种不适,到后来孩子也是不足月生产,头胎的确艰难,生了一夜,险些难产。 总之是艰辛的很。 若是舟车劳顿,她这身子只怕是撑不住。 许成瑜咬了下唇:“那就听你的,咱们且在淮阳养一养,若是能一切平安,早点动身回去,人生地不熟的,我可不想在淮阳养那么久。” 萧闵行眸色沉了沉:“你是担心许家?” 她嗯了声:“你可别同我置气,我虽已嫁你,可终究是许家的女孩儿,提赋这事儿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把许成瑜的手反握在手里:“说什么傻话,你担心家里不是再合情理不过的事吗?我为什么要同你置气? 我可从来不提什么出嫁从夫这些道理的,只要咱们夫妻是同心,你心里总是先惦记我,旁的我自然都依着你。 你再怎么担心许家,不是也答应了我留在淮阳养胎吗?” 萧闵行抱着她,心里再满足不过:“放心,岳丈和大哥都是经历过事的人,头前传书回扬州,他们对朝廷提赋之事自然早做打算与安排的。 至于你们家二房和三房,更不必担心了。 这是于家族利益密切相关的事,难不成你三婶婶还敢在内宅大做文章,搅扰家宅不宁? 祖母若一时真恼了,要你三叔休妻,她到了这个年纪做了下堂妇,又不是什么好名声,她不比你更害怕的吗?” 许成瑜本来听他一本正经的开解,听到后来扑哧笑出声:“你少胡说八道了,她再不好,替我三叔生儿育女,也为我祖父守满了孝,哪里有休妻的道理,我还在这里听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快住口你。” 第三百九十二章 淮阳城 第三百九十二章 淮阳城 淮阳城地处中原,历史悠久且物阜民丰,此地富庶繁华并不逊色于上京。 进城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可城中商铺林立,仍旧热闹。 寻了客栈下榻时,上房已经住满了客,原本萧闵行要再另投客栈,可这客栈中的小二提起,淮阳城每年八月中旬时都有一场诗会,四方学子齐聚淮阳,如今这淮阳城里外乡人多,客栈早早地就住满了,就算是出了门要另投别家,别说是上房,还有空房间的客栈也不会超过五家。 许成瑜便戳了戳萧闵行:“明日不是要找商行置办宅子吗?也就一晚上而已,就这么着。” 萧闵行黑着脸说不行,转头叫长亭。 长亭倒有眼色的很也明白他心思,上前去便又是一锭金子递到小二面前:“小二哥,我们奶奶有了身子,烦请您去问一问,哪位客人肯把上房让出来,若是觉得一锭金子不够,还可以再商量。” 小二见了那金子倒也不觉得稀罕,反而讪讪的看萧闵行:“这位爷,这上房的客人们都不是今日才来投宿的,您这只怕是……这恐怕是有些为难的。” 他又去看许成瑜,心道这位夫人娇滴滴,倒难怪这位爷出手这样阔绰,真是拿她做心尖儿一般。 他们这客栈就算是寻常客房也不至于住不了人,都是淮阳城里有名的客栈,做了几十年的买卖,便是官家太太奶奶也住得的。 萧闵行显然心情不好,许成瑜见他不快,越发拉了人:“咱们既来得晚了,人家住得起上房,难道缺咱们这一锭金子吗?我虽有了身孕,可也没娇贵到这样,就这么着,横竖只是一夜,这么多人呢,你也不要为难小二哥呀。” 他正要说话,身旁有一道洪亮嗓音传来:“这位妇人倒见事明白,你家夫君嘛——” 男人拖长了尾音,踱步至二人身前来,手上折扇一合:“这位兄台疼爱妻子,可这行为举止,倒有些仗财欺人,不过我的那间上房,倒是可以让给二位。” 萧闵行微一拢眉,把许成瑜往身后护了一把:“那就多谢你了。” 男人见他举动,眉眼间笑意愈浓:“在下谢无峥,本非淮阳人,乃是为淮阳诗会而来,惯好交个朋友,兄台也是为诗会而来?” 扬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主动让出上房,萧闵行也不是小人,回护的姿态便收敛起来:“萧承,家中行二,谢兄叫我一声萧二便可。” 萧闵行这三个字太叫得响,走到哪儿都有人能认得出,何况是淮阳这样的大城。 入城前他就想好了隐姓埋名,连淮阳知府也没打算知会,免得每日有人登门,反倒扰了许成瑜养胎。 谢无峥笑着应了他一声:“我听萧兄口音,是京城人?” 萧闵行眯眼看他:“谢兄听得出?” “我有几位京中好友,所以听得出来。”他打量萧闵行一番,咂舌叹了声,“观萧兄仪表堂堂,衣着不凡,在京中相也是大富大贵之家,高门子弟,可我怎么从没听过萧承这个名字?” 他笑起来倒是坦坦荡荡的样子,可语气中的试探就一览无遗。 说不上来这人给人是何感觉,萧闵行转念一想,叫了长亭一声,转头吩咐小二先往雅间去备下一桌酒席,而后才对上谢无峥的视线:“这换房间也需时间的,多谢谢兄相让,咱们且坐下聊会儿?” 谢无峥挑眉应好,侧身一让,叫他先请。 萧闵行略想了想,还是没打算让许成瑜同他们一道,便只吩咐红蕊:“你们顾着奶奶,且先去歇一歇脚,客栈的人若是手脚重,你们就自个儿动手,别叫磕着碰着奶奶,等安置了,叫郑娘子来请个脉,一切无碍来回我一声。” 红蕊蹲身说是,许成瑜才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也不与谢无峥多说什么,只是略一福身,便领了丫头上楼去了不提。 谢无峥的兴趣,似乎是冲着萧闵行而来的,对于许成瑜的背影,一眼都没再多看。 等二人入了雅间中,萧闵行叫长亭和长路退到屋外守着,谢无峥心下便愈发笃定:“萧兄带来的这些丫头奴才,个个极有规矩,必是高门中仔细调教过的,我观人一向不错,萧兄是隐了名?” 他还是笑着问的,萧闵行面无表情看他:“谢兄与京中何人为友?” “昌平伯府的顾三,大理寺卿沈家的七郎,自然了,也有些商贾人家,但我看萧兄做派,应是官宦人家的孩子。” “谢兄眼光的确毒辣。”萧闵行面色稍缓,“你既与顾三为友,他没跟你提过萧闵行这个名字吗?” 谢无峥的笑有一瞬凝滞,须臾起身来,竟又做一礼:“失礼失礼,竟是恪国公府的二公子。” 他这样的礼看似谦逊,实则他这人一身傲骨,对谁也未必会有真正的谦卑。 萧闵行没动,打量他一番:“顾三小时候还成天跟在我身边到处打架呢,说来便都是朋友,谢兄这样的礼,有些过了。” 谢无峥顺势站直了身,也不等萧闵行让,他自顾自又坐了回去:“二公子怎会到淮阳来?我前些日子是从京城访友出来的,知道二公子新婚不久,眼下既不在京中,不是该回扬州去的吗?” 说是友,其实不过一面之缘,顾三是个纨绔中的纨绔,那沈七也不遑多让,这谢无峥与他二人为友,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闵行对这个初次见面的谢无峥,的确是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而且这人似乎少了点分寸感。 该问的不该问的,他就跟不过脑子一样。 他回不回扬州城与他什么相干?初次见面,问这种话就已经不妥了。 萧闵行吃茶没回他:“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相让上房,内子有孕,需要静养,这一桌席面不值什么,等来日谢兄若访友至扬州,或是再到京城,我再做东宴请谢兄两场,勉强算是谢仪。” 第三百九十三章 定州谢家 第三百九十三章 定州谢家 谢无峥究竟何许人也,萧闵行是在一顿饭吃完,回屋里去那会儿,突然想起来的。 实在也是他常年住在扬州城,同京中那些人的往来太少了些,幼年时候的玩伴一类,长大后渐次不怎么来往,时间久了,总觉得那已经不再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许成瑜见他回来,要起身时,他快步进门,把人按回了罗汉床上:“怎么还要迎我?” 他一面说,一面四下里扫视过一圈儿,对此间布局甚为满意,才没说别的。 旁边儿分明还有位置可坐,他却环着许成瑜腰身坐了下来。 天气虽说是转凉了,可这样腻歪着,许成瑜还是觉得贴在一块儿热的慌,便推了他一把:“自己去那头坐着,不要黏黏糊糊的,弄得我浑身不舒服。” 萧闵行一撇嘴:“我就说有了孩子你该不喜欢我了,你瞧,肚子里这个还没生出来,你身边就没有我的位置了,等到他落生,我可不是……” “好,你爱坐哪儿就坐哪儿,当我没说。”许成瑜晓得他是装可怜的,也不知他堂堂国公府二公子,七尺郎君,哪里学来这样一手撒娇的好本领。 她无奈摇头,又戳了戳萧闵行腰窝:“那位谢公子,你认识他?” 萧闵行说不认识:“不过知道他是谁。” 许成瑜微拢了眉心:“方才在楼下,我看他诸多试探,一双眼也始终盯着你,打量探究更多些,本来不想叫你请他吃这顿饭,但人家把上房让了出来,总得有个谢字才好。 我听你这话里意思,吃一顿饭,你摸清他身份了?” 其实不怪许成瑜要多心,谢无峥的表现实在是太明显了点儿。 照理说越是这样明显的试探才越不会存着什么坏心思,毕竟真正心狠手辣想要阴谋算计的人,大多背地里行事,表面上看来总是一团和气的。 但自仙来镇一事后,许成瑜想着他们行踪大抵也暴露了,而萧闵行自进了淮阳城后隐姓埋名的,多半也是怕麻烦找上门。 清清静静的日子谁不想过?他本就不是官场中人,那些事情定然不愿插手。 突然出现一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谢无峥,许成瑜又察觉到古怪,变要多问几句。 萧闵行也没打算瞒她的:“你知道定州谢家吗?” 定州谢家啊,她当然知道。 为官或是为商,谢氏族中很难一言概之。 朝廷明令禁止官者经商,萧闵行是独一份的例外,定州谢家是在这之后将传承了几代人的家族产业对外抛售。 从前他们家调香是一绝,秘方倒是留了下来,毕竟是祖宗传承下来的东西,不过家里的铺面产业一类,全都转了出去。 从那之后一门心思扑在官场上—— 可说来是奇怪的,他们家于为官一道,其实做的不如经商。 谢家族中往上追溯,倒也出过一位兵部尚书,可也仅仅那么一位而已,余下各部侍郎倒也有,但更多的都是在外阜为官,不曾真正接近权力中心。 至于说这两三代人中,官秩最高不过五品。 看起来是一门清贵读书人,实际上为了仕途而放弃了族中产业,许成瑜想来真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 “定州谢家的孩子都很会读书,科举下场没有不中的,但就是仕途上总是没那么顺利,这些我都知道。”她抬眼去看萧闵行,“那位谢公子,是定州谢家的孩子?” 萧闵行点头说对:“两三年前,年节时我回京,和顾三他们小聚,他提起过两回,说他同定州谢五郎君做了朋友,我也没当回事,还挤兑过他两句。 顾三是个纨绔中的纨绔,从小疯玩到大的,他上头因有两位嫡出的兄长,自认支应门庭,家族传承且轮不着他,便只一味的花天酒地,他父兄见管不住他,索性也就不管了。 我那会儿还想着,定州谢家的孩子怎会与他这样的高门纨绔为伍。 不过今天见到谢无峥,方才席间他说起与顾三沈七等人为友,我后来突然想起来顾三说起的那位谢五郎君,想来应该就是他了。” 许成瑜也咂舌:“那还真是看不出,他竟是定州谢家人。” 这话说的有趣,萧闵行把她从怀中带出来些,低头问她:“看不出?你认识谢家什么人?” 认识谈不上,只是当年跟着吴渭路过定州时见过谢家次子。 那是个颇有君子古风的人,和谢无峥……确实不太一样。 “我听父兄说起过定州谢家人,大多时候都是赞他们家的孩子君子之风,这位谢公子瞧着……我瞧他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做派,倒不像是那清贵人家教出来的读书人。” · 那头“玩世不恭”的谢无峥换了间屋子,身边伺候的长随小厮把他贴身之物一应安置妥当,又给他添了一盏茶,才困惑问道:“公子何必将上房相让?咱们倒在这地方来回折腾。” 谢无峥吃了口茶,也没看他:“我来淮阳诗会是为什么?” 这小厮显然从小伺候他的,主仆之间更亲厚些,眼珠子一滚,想了想:“老爷和大公子不是说您来年下场,同年同窗自是来日人脉,可淮阳诗会比这上头更好结交天下学子,说不得还能遇上一二贵人。” 他有些后知后觉,话至于此才恍然大悟:“那公子您是瞧出来那两位不俗,看穿他们身份的吗?奴才就没瞧出来那竟是恪国公府的二公子,公子真是好眼力呀。” “我不知道那就是萧闵行,你也少拍马屁。” 茶盏重新放回左手边四方案上,谢无峥白了他一眼:“不过他既是京城口音,非富即贵,我观他行事作派,自有一派华贵,却又不似顾三那般趾高气昂,眼睛长到头顶去的,与这样的人结交,总没什么坏处。 他就是萧闵行,于我算是个意外之喜。” 谢无峥唇角上扬,目光落在那盏没吃完的茶上。 茶汤浮动,茶叶飘飘然。 他眸色越发清亮:“这淮阳城,确实有点东西。” 第三百九十四章 萧兄,好巧 第三百九十四章 萧兄,好巧 淮阳既是富庶之地,商行便也多些。 萧闵行吩咐了长亭去置办宅子的事情,他办事也牢靠得很,效率又高。 原本他们入城时天色就已经有些晚了,商行大多在太阳彻底落下山之后也就上板歇业。 长亭至晚间回客栈去时,手上就已经多出了一张地契。 宅子选的地方不远不近,距离这客栈也不过三条街,是三进三阔的格局,商行的人带着长亭去看过。 许成瑜看着他手上的地契只一味的笑:“你办事儿倒好快,这么急着就买下了,我要是商行的人,一定狮子大开口。” 长亭猫着腰,也笑着回她:“二奶奶且放心,奴才去看过,那宅子一定是值这样的价的。 商行里的那些把戏,奴才跟在二爷身边这么久,也见惯了,不会轻易叫商行的人下套把奴才装进去。 二爷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奴才全权处置,奴才可不敢多花二爷一两银子,不然办事不利,再羞见二爷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能说会道的长亭,一番话哄的许成瑜笑容愈发灿烂。 萧闵行叫他把地契收好,吩咐了明儿一早叫底下的人先把行李一类送回到宅子里去安置打点,余下的都叫他看着办。 这会儿夜幕彻底降临,许成瑜反倒不困。 萧闵行想着赶了一天的路,要哄她早些安置,她偏偏这会儿想吃一碗小馄饨。 客栈的厨上倒不是不能做,她又不愿意吃。 萧闵行才要起身去吩咐人到外头寻了买来,许成瑜一把拉了人:“你怎么榆木脑袋不开窍?” 他一怔:“我榆木脑袋?” 许成瑜虎着脸:“既不是,便是故意的了。” “天色晚了,夜间起风外面凉,你有了身子,咱们早些安置好不好?我叫人去外面买了来,你吃两口就歇息,做什么非要到外头去逛?” 许成瑜一只手撑在后腰上:“小郑娘子不是说叫我最好多走走动动吗?我白日里总是犯困贪睡,好容易这会子有精神,想着初来淮阳城,到外面去看看淮阳夜色,怎么不叫我去?” 萧闵行拿她从来没办法,看她那个模样,今夜不叫她出这个门,她是绝对不肯罢休的了。 于是无奈叹气,吩咐红蕊去取她的披风,扶着人下了罗汉床起身来,丫头取了朱红披风来,他顺手接下,与许成瑜披在身上穿戴好,牵着她的手:“咱们可先说好了,不要逛太久,要真是累着了,对你养胎可没有好处的。” 许成瑜噙着笑戳他:“你如今管的这样多,可见孩子在你心里最要紧。” “这话好没良心,若不为着你,我才不管这些。” 他牵着她缓步出了门,嘴上还不忘哄人:“怎么吃孩子的醋?这是你的孩子。” 二人比肩踏出房门,许成瑜听了这话小脸一红,又轻声啐他:“闭嘴你。” · 淮阳夜色毫不逊色于扬州城。 商铺虽有关了门的,可至少还有一半至夜间仍在开门做生意,瓜果铺子、绸缎首饰,街道两旁还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就地摆摊儿的摊位,卖面的,卖小馄饨的,还有淮阳城特色的夹饼。 出了门来才发觉外头仍是人声鼎沸,好似此地官府也是支持百姓夜间热闹,灯火通明,抬眼瞧着天边悬着的半弯月,其实也没比城中亮多少。 出了客栈向东南方向步出去一箭之地,就有摆摊儿卖小馄饨的。 萧闵行这会儿也拿不准她是真想吃,还是随便寻个什么借口出来逛逛,便试探着问她:“还吃吗?” 许成瑜笑着说吃呀,先拉了他往那摊位走去。 这摊位其实不大好,挨着客栈太近了,住在客栈里的贵人们想吃什么客栈都能做,也没什么人到这儿吃上一碗小馄饨。 是以摊位周围摆开的三张桌子,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 等走近了,许成瑜才瞧真切。 卖馄饨的是一对儿上了年纪的夫妻,两鬓早生华发,面上也有了皱巴巴,瞧着年纪也要有近五十多岁了。 老妇人隔着热气蒸腾瞧见个生的极美的小娘子,这小娘子身边的郎君身形颀长,满眼呵护,于是笑着叫夫人:“您吃点什么?” 许成瑜看那锅里的热气,煮沸的汤却是白色,里头应该还没煮上馄饨,但已经是香气四溢。 “老婆婆,您这个汤好香呀,我要两……五碗馄饨。” 老妇人应了声,她才拉着萧闵行往一旁去坐,又摆手吩咐红蕊她们:“你们去那边坐,也尝一尝这个馄饨。” 横竖有萧闵行陪着,丫头们目光投过去,见萧闵行也点头示意,才与长亭一道往另一张桌子挪过去。 馄饨下到煮沸的汤里,很快盛满了两碗先端上来。 其实就是一碗白汤馄饨,连葱花叶子都不见。 许成瑜在扬州时候也吃过这种小摊子上的馄饨,是许成瑛非要拉着她去尝尝看的,为着好看也更香,一般出了锅都要撒上些葱花,趁着绿意好看得多,总比这白花花的看着叫人有食欲。 但香是真的香。 “婆婆,怎么不放葱花呀?” 萧闵行拿勺子替她搅着碗里小馄饨,试图让汤水凉的更快些,闻言抬头看过去。 老妇人掖着手站在一旁没走:“我们家的小馄饨从来不放那个的,夫人尝尝看,味道也很好,和别家做的都不一样的。” 萧闵行手上的小勺子盛出了一只小馄饨,皮薄馅多,他吹了两趟,才又递回给许成瑜。 这是在街上,许成瑜不好意思,伸手管他要勺子。 老妇人眉开眼笑的:“老婆子在这淮阳城摆摊几十年了,恩爱的小夫妻见过不少,但像少爷这样疼夫人的,真是第一遭见呐。” 许成瑜就更不好意思,萧闵行知她面皮薄也就松了手。 小馄饨入了口,第一口尝到的确实鸡汤的味道。 等细嚼慢咽下了肚,她眼神一亮:“婆婆这个汤是拿鸡煨出来的呀?真好吃,是和别处的不大一样。” 老妇人笑的心满意足:“是呢,夫人金口,一尝就知道了,老婆子去给您拿两块儿饼,配着更好吃的。” 她转身就走,许成瑜高高兴兴的又盛出一只小馄饨来,对着萧闵行比了比:“你尝尝看,是真的好吃呀。” “萧兄,好巧——” 第三百九十五章 国之栋梁 第三百九十五章 国之栋梁 美好的夜晚总有人不合时宜的出现。 那道洪亮声音自身后传来,萧闵行也循声望去,而后脸色飞速一沉,再恢复如初时,许成瑜就猜到了身后是何人。 谢无峥。 她可不信什么巧不巧。 大家住在一个客栈里,这样子突然出现,真是巧合吗? 她一时也没了心情。 那老妇人取了两块儿饼,放在碗里给她拿回来,见她不吃,也去看不远处站着的青衫男子,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话没多说,又回到了摊位前去。 谢无峥信步而来,视线未在许成瑜身上多做停留。 萧闵行见他靠近,眯了眯眼:“谢兄这么晚了还没安置?” “萧兄不是也没安置吗?” “入夜想吃一碗小馄饨,拉了内子陪我出来,没成想遇到谢兄。” 许成瑜始终低着头。 她不喜欢谢无峥。 这种感觉也是微妙的。 不喜欢吴渭是因前世之恨,不喜欢冯集是因她三婶之故,加上冯家的别有用心,冯妙仪的自以为聪明。 谢无峥嘛——两面之缘,本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但如果有人别有用心的靠近,她自问察觉得出来。 这感受太真切了,当然喜欢不起来。 看来走到哪儿都没个清净日子,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离开京城还不如直接返回扬州,何必绕到这里来。 她兴致缺缺,吃馄饨的速度显然放慢了。 萧闵行看在眼里,把放着饼的小碗往她跟前推一推:“不想吃了?”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谢无峥竟真就不觉得尴尬,萧闵行不让,他也不坐下,就站在桌旁,低头看了许成瑜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夫人不是有身孕吗?” 萧闵行这才抬眼看他:“偶尔吃上一两回街边摊并不要紧,我经常吃这些,多谢谢兄关心。” 谢无峥感受到了这夫妇两个的排斥,退了半步:“那萧兄陪着夫人坐,我睡不着,出来散心的,听说淮阳城中有胡人歌舞,也是极风雅的去处,加上每年八月中旬有诗会,是以八月的淮阳最是热闹,萧兄不妨也带着夫人四处逛逛,京城里反而见不着这些的。” 他真的拱手抱拳转身要走,可是临走之前脚步又一顿,回头又看萧闵行:“萧兄明日就搬离客栈,不知我有幸至你府上小坐吗?” 萧闵行笑的相当敷衍,随口应了一句:“有机会一定。” “那就一定。” 谢无峥手上的折扇晃动着,踩着轻快的步子渐次走远去。 许成瑜是等人走了才肯抬头的,先合着月色回头看了一眼他背影,那把折扇也还看得见。 她摸了摸鼻尖:“这样的天气,还要拿着一把折扇,真是做足了风流才子的样。” 萧闵行伸手去摸她的碗,是半温着的。 淮阳偏冷,比京城和扬州都要更阴冷些,故而八月的夜间,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也凉的极快。 他索性把碗拉走:“婆婆,添些热汤。” 说完了又叫长亭,长亭会意起身来,也不叫那老妇人来回折腾,去端了许成瑜的碗回到摊位前,请人家添上半碗热汤,重新又端回去。 许成瑜指尖的确有些凉,她索性捧着碗,借着热度来暖手。 萧闵行见状有些无奈:“我就说淮阳夜间是有些凉的,咱们回去?” 许成瑜摇头说没事:“就是突然没了胃口,添了热汤暖暖手也不错,咱们坐会儿。” “咱们又不去看什么胡人歌舞,遇不上他,也不走?” 许成瑜叹了口气:“总觉得他是刻意接近的,你有这感觉吗?还是我多心了?” 萧闵行把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替她暖着手,一面又说:“不是你多心,他就是别有用心。” “那……” “不过也无妨,别怕。”萧闵行安抚着她,“他是读书人,定州谢家既选了为官之道,放弃了经营,族中子弟将来自然都要在官场上博个出人头地。 我想这谢无峥与顾三他们相交,大抵也是为这个。 来年下场,他不待在定州安心备考,反倒跑来淮阳参加这个什么诗会,那便是胸有成竹,自信自己一定能够高中,所以不把时间浪费在读书上,出来结交好友,拓展人脉关系的。” “那这是把你也算在其中了?” 许成瑜面色微沉:“我便最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萧闵行附和着她的话说的相当顺嘴,“但没办法,世道就是如此,我的出身放在这儿,对他大有裨益,他自然会如此。 不单单是一个谢无峥,还有别的人,天下人其实都一个样。” 许成瑜深吸口气,横他一眼:“从仙来镇出来,一路上隐姓埋名的,见了他自报家门做什么?” 或许是—— 一种直觉。 萧闵行笑而不语。 皇帝舅舅想清洗朝堂,总要用人的。 谢无峥看似处处钻营算计,但定州谢家的孩子,能被放出来走动,在未高中时去经营人脉,这谢无峥便不会真是个卑劣小人。 天下的君子也不全都是一个样的,能为朝廷所用,心不藏奸,于他看来,也算君子。 不过阿瑜看起来,是真的很不待见谢无峥。 萧闵行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着:“他这样的人呢,对我们固然没什么用处,也大可不必相交,但对朝廷来说,或许来日为朝廷栋梁呢? 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有些人是从出生就注定了矮人一等,这不是他们能选择的。 搭桥铺路,他既身在此道,便也就不得不如此行事。 你既不待见他,我尽量不叫你们碰着面就是。” 许成瑜听他一番话心中了然。 所以等搬去了宅子里,他还是要见谢无峥的,为的是朝廷。 许成瑜抿唇:“是我格局小了,到底不懂朝中事,想不了这许多,单是觉得此人功利心太强了点。不过你……你如今凡事还能先想到朝廷,自己就没想过……” 后话她没说完,也不用说完。 萧闵行知道她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我志不在此,得了你之后就更无心此道,不过是似谢无峥这样的人,能帮的就帮一把罢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孕中多思 第三百九十六章 孕中多思 谢无峥登门是意料之中,但许成瑜还是觉得,这人做的真是有些太明目张胆了。 宅子昨夜里买下的,今天中午他们从客栈搬走,后半晌谢无峥就来了。 这傻子也知道他盯着他们一举一动了呀! 不过聪明人大抵如此,他或许还觉得自己和萧闵行惺惺相惜。 萧闵行到前院去见客,许成瑜懒懒的歪在贵妃榻上,看着云珠领着从商行买来的小丫头收拾她的箱笼。 绿珠知道她这幅模样就是心情不好,半蹲在她身边,替她剥着果子:“您既然不想叫二爷去见那位谢公子,直接同二爷说,二爷肯定听您的,往后也不会叫他再登门,做什么弄得自己闷闷不乐。 小郑娘子特意叮嘱过,不叫您生气的,对孩子不好。” 许成瑜拨开她的手:“别剥了,不想吃。” 红蕊站在旁边儿替她赶小虫子,闻言同绿珠对视一眼。 绿珠眼底的无奈她看懂了,便柔声叫奶奶:“是二爷想见谢公子,您才不拦着的吗?” 许成瑜恩了一声:“他同我说了好些道理,朝廷上的事情我虽总是一知半解,但他说的那些,我是明白的。 他是恪国公府嫡子,皇亲国戚,固然不为官,心里也总是怀着家国天下的。 对皇上,他总想着尽忠。” 哪怕这位天子行事,看来也并不是什么明君圣主。 说萧闵行是愚忠其实也算不上。 他要真是个愚忠之人,明知道皇上想要借着刘妃小产一事在朝中对刘家下手,又知朝廷是用人之际,他大可以在京城听用,而不是急匆匆的就带了她离开京城。 其实这一路上不愿意暴露行踪不也为这个吗? 他晓得她在扬州城过惯了自在日子,不喜欢京城,更不喜欢和蒋氏去打擂台。 所以若一路回扬州,倘或婆母劝不下,天子金口还是要将他召回,圣旨传到扬州城,难道他抗旨不遵吗? 如今倒也好,游山玩水,无人知他行踪,婆母也只管说不知道,天子有心下召,可天下之大,也不知道该到何处召回他。 既然想启用萧闵行,就不会给他安置个闲散官职,那就是出了缺却等不得的位置。 他们游山玩水一年,难道那位置就空一年吗? 但谢无峥这个事儿,他心里还是有皇上,有朝堂的。 许成瑜更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萧闵行固然也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是朝廷真要用人,皇上真想启用他,他未必不能留在京城出将入相。 现如今更多的还是为了她。 她捏着眉心:“早知道先前也不跟大嫂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了。” 红蕊闻言眉心突突的跳:“奶奶这是什么话,先头咱们在国公府住着,奴婢们每日伺候奶奶,可没见奶奶去找谁的麻烦,就算是关系弄得僵了,也怪不到奶奶身上。 殿下心里明镜一样的,不然也不会这样高看奶奶一眼。 奶奶如今有了身子,孕中最是多思,奶奶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原是正常,可千万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奴婢倒是劝奶奶,如今想也就想了,可想完了,倒不如觉得,都怪如今怀了孩子,平白的乱想这些。” 这丫头一向什么都敢说,许成瑜愣怔须臾后便就笑出声:“红蕊,你这张嘴呀,母亲别是觉得你聒噪多舌,一天到晚全是歪道理,不肯留你在身边伺候,才把你送到我这儿来的?” 红蕊一撇嘴:“殿下从前可夸奴婢是最可心的丫头,奶奶您别不信呀,不然奴婢去请了小郑娘子来,叫她同奶奶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孕中多思是不错,许成瑜想着,要是放在从前,不过一个谢无峥,萧闵行爱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横竖是外头的事,她再不待见谢无峥,今日离了淮阳城,再见还不是猴年马月,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第二面,怎么可能真的为了这么个人愁眉不展。 是以红蕊这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只是另一层嘛—— “你说时间久了,他会觉得我累赘吗?” 红蕊小脸儿垮下来,绿珠也错愕不已:“您这就真是胡思乱想了,我看红蕊姐姐说的一点也不错,真是有了身孕就乱想,这话我非要告诉二爷,叫二爷好好同您讲讲这个道理不可。” 这话说完,许成瑜自己也惊了。 她低头看如今还平坦的小腹,一只手覆在上面。 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也是,看来红蕊说的不错,孕中多思,都开始说胡话了。”她唉声叹气,又去戳绿珠,“你要告谁的状?如今倒学那刁奴做派,动辄还要告你奶奶的状,简直反天了。” 于是主仆三个又说说笑笑起来,也就把先前那一茬儿接过去不提,许成瑜既想通了,心情也就好了不少,安静下来时还是会这般胡思乱想,可试试红蕊说的法子,又把一切都归于孕中多思四个字,竟真的好了许多。 黄昏将近时候萧闵行才从前院回他们住的上房院。 许成瑜贪睡,早早就歇着去。 他进了内间往床边去,见她睡颜恬静,不忍打扰,算着时辰,她这会子大抵也不会饿,便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红蕊是跟着他出来的,他一回头看见红蕊,见这丫头一脸心事重重地模样,背着手下了台阶,越发走远些。 她果然跟上来,一直快到月洞门下,萧闵行才问她:“是阿瑜有什么事?” 红蕊忙不迭点头,一五一十的把下午那些话全都说给他听:“奴婢瞧着奶奶是真不待见那位谢公子,又或是他有什么事,是奶奶不想叫二爷掺和进去的,可二爷又有自己的道理,奶奶不想逼您不见他。 奴婢看奶奶情绪实在不好,只能拿孕中多思那样的话宽慰,奶奶倒也像是听进去了,可就怕回头还要胡思乱想。 这事儿可大可小,毕竟如今有了身子,总是要更仔细小心,所以奴婢想着还是得告诉二爷知道,若不然,这些天暂且不见那位公子,您陪着奶奶逛一逛这淮阳城也是好的。 毕竟才入了城安置下来,周遭一切都陌生,奶奶心里恐是没个着落的。” 萧闵行的目光落回到正间屋上,深吸口气,眼底闪过心疼:“我知道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算计我 第三百九十七章 算计我 许成瑜发觉萧闵行这两日不对劲,相当的不对劲。 头一日她起不来,非要睡个懒觉,他就一直等,等她睡醒了,拉了她非说要出门去逛淮阳城。 可照他那个成程度,哪里是逛什么淮阳城。 马车所到之处,她连下车都是被半扶半抱带下去的。 本来还觉得有些兴致,逛了两间铺子买了几样看起来还不错的首饰,实在是觉得他小心翼翼的呵护有些过了头,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从马车上抱下去,索性找了个戏楼去听戏。 结果人家台上敲锣打鼓文武场正精彩,他非要嫌人家武戏太吵,花钱改戏。 许成瑜心想这也算逛淮阳城吗? 弄到后半天讪讪的回了府中去,萧闵行还偏偏要问她今儿高不高兴。 其实许成瑜都知道,她那天情绪不对,红蕊一定告诉了萧闵行的,只是他不提,她就当不知道。 他这么陪着她出门,自然也见不了谢无峥。 他还是想哄她高兴,怕她郁郁寡欢闷在家里闷坏了身子。 所以每天回了府中第一件事都是叫小郑娘子来请平安脉,听小郑娘子说一句奶奶今日脉象更平稳了,他嘴角的弧度都咧到耳朵根去。 她看着萧闵行这样努力,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也就体谅了他在街上那些奇怪的举动。 “淮阳护城河边还停了画舫,我叫长亭去问了,看能不能包下一艘画舫,咱们明日去游护城河好不好?” 许成瑜眼皮一跳:“苏杭美景你看得少了?西湖少游了吗?往来走水路运河风光不比这护城河好吗?花这个银子做什么。” 他又腻腻歪歪缠上来,非要和她靠在一块儿歪在贵妃榻上,许成瑜便索性坐起身来:“我们家就有画舫,从前七娘老是缠着我带她到画舫上去玩儿,我是没什么兴致的,别去了。” 萧闵行一撇嘴,跟着她坐起身:“那明儿去看胡人歌舞?” “你别忙,我们谈一谈。” 她神色严肃认真起来,萧闵行心头一沉:“大好的时光谈什么呀,在外头逛了一上午,困不困?我搂着你睡会儿。” 许成瑜无奈叹气,一把按在他手臂上。 他又不敢躲,更不开挥开她的手,就老老实实坐在那儿。 许成瑜见他老实下来,才慢慢松开手:“我真的没事,那天情绪不好的确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我知道红蕊告诉你了,那句话你听来……或许伤心,或许寒心。 这两日你老是陪着我出门,小心呵护,我就晓得你心里不好受。 不愿意提也是不知道怎么哄你,那胡思乱想的时候顺口说的糊涂话,怎么哄呢? 可你也不能老这样呀,这哪里像是过日子,我瞧着你这两天竟比咱们初识那会儿还要小心逢迎,你这样,我看着也不好受的呀。” 萧闵行低着头,把她两只手握在手中,搓了搓:“其实也不是小心逢迎,我去问过小郑娘子,她说你脉象是还好,但忧思郁结,同你请脉时也问过一些话,总觉着你心事重重。 她跟我说女子怀胎不易,你真是头胎,更不易。 若是在扬州城,有岳母能来陪陪你,或是成瑛和成珠来哄你高兴,在熟悉的环境里人会安心的多。 哪怕是在京城,至少祖母母亲和二婶都是待你极好,还有姨母在,你也不会觉得不安。 偏偏眼下在淮阳,你从没来过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我最好是每天能多些时间陪着你,慢慢的安心了,才会少些胡思乱想。” 他终于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并不全是为了你那日情绪不好的。 而且朝廷里的事情——” 他拖长了音,脸上有了些笑意:“你还不知道我吗?我生来是个混世魔王,年纪少长才有所收敛,我这样的人,若也能做朝廷栋梁,那天下苦读的学子,朝中有经国治世之才的重臣,又算什么? 我压根儿没动过这样的心思,你别想着我是因为你才离开京城的。 说句实话,谢无峥这样殷勤的确不讨喜,你又一贯最厌烦这样莫名其妙大献殷勤之人,不待见他很正常。 我嘛对这样的人是习惯了,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他把目的和功利心写在脸上来见我,我反而觉得他坦荡荡。 是我不好,应该同你说清楚的。” 许成瑜眼窝是温热的:“你有什么不好,干嘛这么说自己,突然说这些,弄得我都要哭了。” “那快不说这个,小郑娘子说不能招你掉眼泪,对孩子不好,对你眼睛也不好,等回头生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更不能掉眼泪了。” 他从美人榻上挪下来,递一只手给她:“你想不想再见见谢无峥?” 许成瑜微怔:“怎么突然又说起谢无峥?” “这是个心结。”萧闵行噙着笑,满目柔情低头看她,“不是说此人是你心结,而是此事。 你两次见他对他都没好印象,所以我同你说的再多,你心里还是会觉得,此人不堪相交,只要想起来,心情就不佳。 我带你去见见他,说不定你会发现,他的确是学富五车的君子。” 他既这样说,那谢无峥的人品学识便都不会太差。 萧闵行虽然还年轻,但他确实见过了各色人等,他说不差,就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可他说的是对的。 先入为主的印象是要命的,不亲眼见一见人家为坦荡君子的一面,就凭她如今这个胡思乱想的劲儿,闲下来想起来萧闵行和这样的人相交,心里就不痛快。 于是她握上萧闵行递来的那只手,从美人榻上起身:“你是后半天本就约了他来府上?” 萧闵行笑而不语,揽着她往门外走。 刚出房门,许成瑜突然想明白了,一抬手在他胸前捶了一把:“你又算计我!” 他侧首在她发丝间落下一吻:“别胡说,我几时算计过你,又怎么敢算计你。” 许成瑜眼神是嗔怪的,神色却柔和一片:“说那些好听话叫我感动,其实你早想好了,把人叫到府上来让我去见一见,还说不是算计我!” “这是为了证明咱们夫妇一心,算不得算计。” 可他的笑声藏也藏不住,惹得许成瑜又打了他几下,二人才往前院方向去不提。 第三百九十八章 纾解 第三百九十八章 纾解 谢无峥家中行五,外间行走也很喜欢旁人称他一声谢五郎,出身定州谢家,于他而言是一种骄傲。 他这个人许成瑜没想过定下心来仔细了解,但既成了心结横在他们夫妇两个中间,便就总要把这个疙瘩给解开。 萧闵行从后院到前厅,一路上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真是恨不能把她抱到前厅来。 天色稍有些晚了,廊下悬的灯笼被点亮,其实看起来有些诡异。 毕竟夕阳余晖还笼罩在天边。 但她自有了身孕,萧闵行就这般神神叨叨,唯恐她磕着碰着,连掌灯过早的原因都是怕她看不清脚下台阶,一时若绊了脚摔倒云云此类。 谢无峥不知道何时来的,在前厅等了似乎很久。 许成瑜跟在萧闵行左手边进门时,他才从右手边的官帽椅上站起身。 这人始终笑吟吟的,看起来十分无害。 两面之缘许成瑜都没仔细看他那张脸,今日见他第三次,才把他眉眼看真切。 俊秀的郎君她见了太多,谢无峥就有些排不上号。 不过谢无峥一双眼睛生的真漂亮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波流转,端的竟是风情万种的样。 明亮而清澈,本该生在容色倾国的绝世美人脸上。 谢无峥那里见了礼,把笑意稍敛。 不笑的时候眼尾要拉长一些,有些像是狭长丹凤眼,偏偏又不全是。 眼神还是最干净的,不过多出些许漠然和矜贵。 许成瑜方才知道,天底下竟真有人能将多情与无情转变的这般快。 “听二公子说,二奶奶对我,不是很待见的样子。”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似玩笑调侃的语气,实则是最真心发问。 这一下倒把许成瑜也弄懵了。 她侧目去看萧闵行,眼神中全是询问。 萧闵行却没恼他,还是笑着轻斥:“她脸皮最薄,你这样说,她更不待见你。” 许成瑜眉头立时蹙拢。 萧闵行和这谢无峥不是也就几面之缘吗?真正有往来也不过那日搬到宅子里,谢无峥他不请自来,见了一回,深谈半日。 眼下看来,萧闵行对谢无峥态度何止是好,这不比他从前在京城的那些狐朋狗友,关系都要更亲厚点? 那她就不理解了。 许成瑜没说话,收回目光,匆匆瞥过谢无峥一眼。 谢无峥显然心里明镜一样:“二奶奶不必介怀,不待见我自然是我做的不好,先头几次也确实是太过殷勤。 我们家祖上也经商的,父兄从小教导过,举凡世人殷勤太过,定都有所图谋。 二奶奶出身扬州许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道理参悟的更透一些,这才会不待见我。” 他倒好个坦诚做派。 许成瑜想着,这八成都是萧闵行说给他的。 她戒心稍稍放下:“谢公子所言不错,我确实是因此不大待见你。” 说话时她眼角余光横了萧闵行一眼:“莫说是你,哪怕是二郎,当日在扬州城初识之时,他格外殷勤,我也是不待见他的。” 萧闵行笑了两声:“你看,我就告诉你了,二奶奶是最直爽的性子。” 许成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和谢无峥之间有事儿瞒了她,当着有客人在她不发作,送了客去自好好与他算这笔账。 谢无峥那里坐正身子,抱拳拱手是冲着许成瑜一礼而去的:“可我与二公子把话都说开了,主动把上房相让,的确是因我听出二公子的京城口音,想他非富即贵,观他周身气度,华而不俗,有意接近。 二奶奶对我们定州谢家大抵有所了解,我族中兄弟读书皆是一把好手,长辈们也从不将我们往那死读书的迂腐处教导。 仕途不顺,是因朝中无人,加上祖上曾也是商贾起家,如今再怎么得个清贵人家的名声,人家真正的官宦世家一样看不上我们。 我自问有才,经国治世不在话下,所缺不过是如二公子这样的贵人扶持而已。” 这足够坦诚了。 许成瑜是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她有些明白了萧闵行用意,也理解了为何短短几日光景,萧闵行对谢无峥态度急转,倒好的十几年旧友故交似的。 人人都会心存利用,攀龙附凤,但不是人人都会直言坦白,面对自己所存那一点不堪与外人言说的心思。 “可却不闻以利相交,利尽则散吗?” 谢无峥眼神没有半分闪躲:“二公子出身恪国公府,难道是谁能夺走的吗?他做了我的贵人,知遇之恩,其后种种,便再非一个利字可概之。” · 送走了谢无峥,许成瑜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好像真的一下子就纾解了。 萧闵行的决定和选择,在她见识过谢无峥是怎样风采后,她倒觉得,确实是她多思多虑了。 “可你也不能什么都跟她说?” 他正扶着许成瑜往后院去,许成瑜把胳膊往外抽了一把:“两相对比,我倒成了多思多疑的小人。” “多思多疑便都是小人吗?史书古籍所载,也不乏枭雄奸雄是也?” 萧闵行又把手追上去:“谢无峥既然这样坦荡,我这人最不好存个欺瞒的心思。你现在总算能明白,为什么我说他是可相交之人了?” 他既又追上来,许成瑜便没有再躲:“这样说来,定州谢家真是有趣的紧。 谢无峥这样的人,头前与你口中所说那纨绔中的纨绔为友,我想他必不是只存心攀附。 所以你看,世人大多耻笑高门纨绔,倥偬一生,一事无成,除去吃喝玩乐,再无他事。 谢无峥呢?读尽天下圣贤书,本该是最瞧不起纨绔庸才的人。” “我看他倒有些成大事不拘小节的气魄。”萧闵行接过她的话来,“所以打算跟你商量过,修书回京,告诉父亲。他既有这样的人品学识,来日父亲在朝中搭把手,提携一二,本不是什么难事,你觉得好不好?” “这种事情你自己拿主意,既然愿意与之相交,人家今日知遇之恩都说出口了,这封信你不写也得写,何必问我呢?等父亲看到你的信,自然也会品评谢无峥此人是否堪当大任,之后的事便不必咱们操心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火药 第三百九十九章 火药 八月十三,距离淮阳诗会只有两日,城中更热闹了。 谢无峥这些天常往萧闵行府上去,偶尔小坐,偶尔留下吃顿饭,席间所谈也多是朝局一类。 许成瑜身子是一日沉重过一日,眼下虽还没显怀,但那股子不舒服劲儿一天比一天厉害。 起初还会陪着坐一坐,他们聊起朝局她就不参言,但等到谢无峥走后,萧闵行便会细细的讲给她听。 她聪慧,一点就通,也不过几日就对朝堂局势乃至朝中风气了如指掌。 后来谢无峥再来,她就能一起谈上几句了。 这日早起吃过饭,本来是要派人去请了谢无峥来吃茶的。 淮阳有名茶,但难得,这茶是淮阳城中林记茶庄特制的,每个月只卖两批,赶不上就得等下个月,价格昂贵,可相当受人追捧。 萧闵行是钱多到要从荷包里往外蹦的主儿,一早听说这个,吩咐了长亭一定要买回一块儿茶饼尝尝看。 林记那儿他是赶不上趟了,但架不住他肯出高价从别人手里收。 既得了这样稀罕东西,当然少不了谢无峥的份儿。 可派去客栈请人的小厮却是只身回来的,神色也不大好。 “奴才出了门才知道,城中出了事,府衙为诗会所搭的玉兰楼塌了,一大早就塌了,但楼里有不少人,现下府衙中的衙役们还在救人,连淮阳驻军也惊动了,防着城中有刁民趁机作乱。 客栈的小二说,谢五公子一早就出了门,说是要去玉兰楼,到现在也没见到人回去。” 萧闵行头皮邑炸:“派人去玉兰楼看过了吗?怎么会突然塌了?” 那小厮便摇头说没有:“奴才一听这个,赶紧先回来回二爷话了,还没顾上到玉兰楼去看看情况。 不过玉兰楼也不是突然塌了,奴才问过城中百姓。 这玉兰楼都搭建了好多年了,每年淮阳诗会都是在那儿,从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而且据说知府大人在诗会之前还特意会安排人去查看玉兰楼,因人多,就怕生事。 今晨玉兰楼倒塌,说是平地一声惊雷起,倒像是被炸掉一样。 但具体如何,还要请二爷示下。” 他说被炸掉,许成瑜落在萧闵行胳膊上的那只手倏尔一紧:“对,我想起来了,你记得那个声音吗?振聋发聩,我那会儿还问你这是怎么了,你玩笑着说什么说不得老天爷看谁不顺眼,要降下天雷一道劈死个把人这样的鬼话。 那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她就说那声音很耳熟,可平日里不常听到的,就那么一声之后,再没有第二下。 各地开矿时大多会用到火药,萧闵行此刻面色阴沉,吩咐长亭:“你带人去,先看看能不能找到谢无峥,再看看玉兰楼是什么个情况,别的不用多管,找到谢无峥最要紧。” 许成瑜抿唇,当着奴才的面没多说话。 等到长亭领着人出门,她才侧目问萧闵行:“你觉不觉得此事不对啊?” 当然不对,可冲着谁来就不一定了。 “淮阳知府袁招渠算是个好官,安抚百姓,平息民怨,倒都不用担心,至于调查案情,他更有分寸,可是谢无峥……” 昨夜里他才写好了书信,还没来得及送往京城。 许成瑜小手落在他手背上:“上天既然安排他在此处遇见你,我想就是要给他的仕途铺平一条前路,那他自然命不该绝,别担心。” · 长亭是带着人抬着谢无峥回府来的。 那灰头土脸的男人,哪里有半分昔日风采。 身上的玉白长袍也尽染黑了,还有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萧闵行忙让人去叫小郑娘子来,抬眼去问长亭:“玉兰楼情形如何?” “简直是惨不忍睹,的确是火药炸的,三层高的小楼全塌了,里面的人被埋了不说,周遭的商铺也遭了秧,还有后一条街上的三五户人家,房子被砸了大半,伤亡也有,具体伤亡如何,袁大人现下亲自去了,淮阳驻军中的总兵韩大人也率了亲兵赶到。” 他像是把人抢回来的一般,袖口也沾染上血迹:“没有把人带走的,老百姓围堵着,袁大人顾不上那些,奴婢自作主张,拉了袁大人到一旁,告诉了他您的身份,说谢公子是您的好友,袁大人才叫奴才把谢公子抬回来。”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地上的人:“官府带了大夫去,暂且看过,只是昏迷,应该是玉兰楼倒塌的时候被砸伤了,说是性命暂且无碍。” 小郑娘子来得快,切了脉也是这样的说法,萧闵行和许成瑜才松了口气。 谢无峥性命虽然无碍,但被砸伤也不是小事,眼下昏迷,恐怕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小郑娘子开了方子叫去抓药,萧闵行让长亭安排着把谢无峥安置在府中暂且养伤。 至于跟着谢无峥的长随小厮,萧闵行问了两句,长亭只是一味摇头,他便没再问下去。 许成瑜不禁叹气:“谁又能想到好好的去一趟玉兰楼,竟遇上这样的事,他那长随小厮也是从小伺候的,若是醒来,知道人没了,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 她又想起长亭说将他身份透露之事,不免担忧:“眼下府衙正忙,你要去见一见知府大人吗?” 他既然是隐了行踪而来,入城也未惊动府衙,袁招渠心里就有数。 不过现在出了事…… 他扬声叫人,让去把陆修寻来。 陆修来的也快,晓得他是有要紧事情要吩咐的,进了门虚礼做完,没问话,就等着他吩咐。 果然萧闵行沉声道:“你去玉兰楼那儿,火药不是寻常百姓可以弄来的东西,就算是夹带私火入城,也都会有迹可循。我现在不方便露面,你去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袁招渠已经知道了我身份,他若有所发现,也不会贸然公之于众,你去盯着,可以跟他回府衙去。 他若推辞不说,你就说我怀疑是我行踪泄露,有人要取我性命,才有今日炸玉兰楼之事,让他自己掂量其中厉害。” 第四百章 冲我而来 第四百章 冲我而来 无官无品,插手地方政务,这其中厉害,是他该弄弄清楚才对! 陆修站在原地没动,许成瑜也在他准备挪动之前扬声把人叫住了。 她询问的目光投向萧闵行,脸上更是写满了担忧:“这样的话没头没脑,却是从何说起?淮阳知府官在四品,你拿这样的话去诓他,要从他那儿套出话来,这不是插手地方政务吗?你想干什么?” 萧闵行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也不算是没头没脑,除非这次到淮阳城来参加诗会的这些人中,有身份贵重得过我的,若不然,此事蹊跷,便大抵冲我而来。 袁招渠不是庸才,长亭既把我身份告诉了他,他自己也会有此怀疑的。” 陆修还是犹豫没动,萧闵行看许成瑜实在担心,转了话锋,摆手叫陆修去:“那你不要多问,只跟着去,告诉袁大人你的身份,他告不告诉你,之后再说,去。” 许成瑜觉得小腹抽痛了一下,嘶地倒吸一口气,手落在小腹上。 萧闵行见状要去扶她:“不舒服?” 她也没隐瞒,点了点头:“突然疼了一下,不打紧。你刚才说身份贵重不贵重的话,把我说糊涂了。” 他要叫人去请了小郑娘子再来,许成瑜一把把人按住:“真没事,这些天常用这样的情况,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别打岔,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不过是猜测,这些天没敢告诉你,怕你跟着担心。” 萧闵行扶着她坐回去,仍旧半蹲在她身前:“平日那样谨慎的一个人,这几日咱们出门,你就不觉得总有人在背后盯着吗?” 许成瑜甫一落座,听他说起这样的话,心头直坠。 她自问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过萧闵行护在她身边,她警惕性就总会差很多。 她一本正经的摇头,转而又问他:“你早就怀疑行踪泄露,有人想对你不利?可是自从仙来镇那件事后,一路上也没对谁提起过咱们的身份,除了……谢无峥?” “我倒没怀疑过他。”萧闵行捉了她的手,交叠在一处揉搓着。 许是因为天凉了,又或是因她心底生出后怕,此时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他低头,捧着她两只手呵一口热气,替她暖着手:“随行的这些护卫,虽然都是父亲母亲挑选出来的人,可人心叵测,难保底下的人个个都是牢靠的,真要泄露我的行踪,也不必谢无峥。 何况火药是何等难得之物?要把玉兰楼那样的三层小楼给炸塌,分量必定极重。 哪怕是往来船只上夹带黑火,又或者是有人从城中制炮坊买去的,不管怎么样,这东西见不得光。 能有本事把见不得光的东西大量私藏,还要不动声色的弄到玉兰楼,今晨平地惊雷把玉兰楼给炸毁,这不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 可是……不对。 许成瑜皱着的眉心就没再舒展开:“不对?如果是冲着你来,那咱们每天一举一动应该都落在幕后之人眼中,可你今晨没出府,更没打算去玉兰楼,好端端的,炸楼干什么?” “这就是我没弄明白的地方,所以叫陆修去跟袁招渠打听。” 可紧张的气氛还是迅速蔓延开了。 许成瑜坐立难安,萧闵行也不知怎么宽慰她。 事情发生之后他都考虑过该不该告诉她,只是思来想去,任何事情都不愿对她有所隐瞒,即便是善意的隐瞒,他也不愿。 他固然是心疼她的,却也晓得,他的小姑娘生来坚韧,与世俗中娇滴滴的女孩儿全然不同。 她嫁给了他,有了他的孩子,心中所信奉的始终是夫妻一体。 无论遇上什么样的事情,她都想和他携手比肩,同进共退。 无论前路是危险重重,还是坦荡光明,她都想陪在他身边,而他也希望她一直在。 谢无峥转醒已经是午后的事情了,去打探消息的陆修还没回来。 按照小郑娘子的说法,谢无峥的确有伤及五脏六腑,应该是被玉兰楼里的梁柱给砸到,需得卧床静养至少一个月,才能下地走动,不过只要安心养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用怕之后会留下什么病根来。 许成瑜不方便陪着一起去看他,萧闵行进门时他正吃药,见了萧闵行来,知道伤的厉害,也没挣扎要起身,有气无力的笑着打招呼:“没法子同二公子见礼了。” 萧闵行一拢眉:“你好好躺着,郑娘子说你的伤需要卧床静养,最好少挪动,伤成这样,哪还有这么多的虚礼。 阿瑜本也不放心你,只是不方便过来看你。” 他喝完了药,虚弱的咳嗽,又说了一番道谢一类的话。 等说完了,见萧闵行在他床尾的圆墩儿上坐下去,转念想了想:“二公子是有话想问我?” 萧闵行恩了一声,可是谢无峥的确看起来精神不济,他脸色那样白…… 他抿唇想了须臾:“我问,你答,若是精神不济撑不住,也不必强撑,只管告诉我就是,横竖你现在挪动不了地方,得住在我这儿,改日再谈也一样的。” 谢无峥说好,深吸口气,到底先问了他一句:“从我醒来就没有看到招财和进宝,我问底下的小丫头,她们也不说话,我想……玉兰楼出事,我被二公子的人救了出来,招财和进宝应该……都不在了?” 他语调是平缓的,语气也听不出有任何的悲伤,如果他能把眼底的情绪才敛起一些的话,萧闵行或许都要以为这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了。 他咬了咬牙,沉默很久才点头:“听闻玉兰楼出事,你又一大早就往玉兰楼去,我让长亭带着人去寻你的。淮阳知府亲自带了人到玉兰楼那边,长亭为了把你带回府上,私下里告诉了袁知府我的身份,这才把你带回,至于你的两个长随小厮……他没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玉兰楼彼时乱糟糟,又是为火药炸塌,不该存的幻想谢无峥从来不会存,免得来日更加失望罢了。 第四百零一章 巧合 第四百零一章 巧合 他有伤在身,又一下便折了两个贴身服侍的人,连萧闵行都心有不忍,稍稍别开眼去:“谢兄节哀。” 节哀? 若是天灾,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可这分明就不是! 谢无峥面色煞白,眼珠却黑白分明的,黑亮之中透着嗜血光芒:“二公子来见我,也是怀疑玉兰楼塌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他自己先提了这个,把两个小厮的死抛开不提,萧闵行才接下他的话:“火药这东西难得的很,既然是被炸塌的,自然是人祸。” 萧闵行敏锐的捕捉到谢无峥先前话里所提到的—— 他转念想了一瞬:“在楼塌之时,你就已经知道这是火药炸的?” 谢无峥点头是对:“其实今天刚进去我就觉得不大对劲。我到淮阳城有些日子了,玉兰楼不是头一次去,今天玉兰楼里的香味有些过于重,倒像是在掩盖什么味道。 读书人嘛,附庸风雅,玉兰楼往常要么只是些淡淡檀香味道,要么就是玉兰香气一类,二公子去看过吗?若是去看过,就晓得我所说。” 萧闵行摇头:“还没来得及去看看,不过你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 谢无峥这才继续道:“但今天楼里脂粉香气更重,乍然一闻还有些刺鼻。 我不喜欢那样的味道,本来就打算走的,说起来是我……不,是招财和进宝倒霉。 要是走的再快些,说不得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我们人没走出门,火药就炸了。” 萧闵行眉心立时蹙拢:“你看见了火药爆炸?” “对!”谢无峥咬牙切齿,“我昏迷之前最后所见,就是楼内的火药爆炸!” 楼内! 可玉兰楼是不住人的,只有官府的人每日轮流当值去守着,那不是谁家的私产,是袁招渠走马上任的第二年,定下这淮阳诗会时明人兴建的,说起来该算作淮阳知府衙门所有。 “你说之前玉兰楼不这样,你上次去玉兰楼是何时?” “六天前。”谢无峥不假思索回了他,“因为六天之前我去的时候,还跟人起了争执,拌了两句嘴。 二公子或许有所不知,淮阳诗会,以诗会友,也只在八月十五十六这两天。 可是天下有识之士齐聚淮阳城,每年都是从入了八月就开始的。 只是有远有近,有些人奔波劳累来的要晚一些,只能赶上八月十五的诗会而已。 所以在之前这半个月,甚至是诗会结束之后的半个月间,玉兰楼每日开放四个时辰,大家在楼内高谈阔论,天南海北都能聊。 圣人教诲,朝局大势,袁大人曾说过,学子为贵,皆无罪耳。 但总有政见不和的,或是文词有争的,有时候争执几句也是正常。 我嘛,这是第二次到淮阳来赴诗会,第一次来那还是三年前的事,跟着我大哥来的,我年纪还小,生涩的很,人家说什么我心里就算有不服,嘴上也不提。 今年是我一个人来,为的就是崭露头角,所以那天就与人争论起来。 那也是个愣头青,一根筋,我把他气得半死,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六天前,他还没有到淮阳城。 萧闵行面色一沉:“如果六天前的玉兰楼里就藏了火药,我听谢兄言下之意,你能闻得出来?” 谢无峥有些尴尬,反手摸了摸自己鼻子:“我爹和我大哥老说我是狗鼻子,对气味格外敏感。 火药这东西确实难得,但是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 谢家祖上是经营之家,商贾出身,后来朝廷下旨不许为官经商,家中才断了祖宗传下来的生意,不过家底还是留存的。 小的时候贪玩,定州的制炮坊我都进去过,对火药不陌生。” 萧闵行眼角抽了抽。 各地的制炮坊都是官产,因火药危险,所以从来也没有说叫谁家的小孩子进去见识见识的。 他小时候也觉得好奇啊,被他爹骂了一顿,第二天给他带了好些炮仗回来,他二叔耐心劝导,说那地方小孩子去不得,捣乱起来要死人,他反正长这么大没进去过。 谢无峥他爹可真行啊,这也花钱给孩子送进去“长见识”的。 不过这玉兰楼嘛—— “也就是说,玉兰楼火药是这两日才被人放进去的,而置于楼内,能在一瞬间将三层高的小楼炸塌掉,分量便极足,所以今天……” 萧闵行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头一紧:“不对,是昨夜。” 谢无峥顺着他的话就又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可为什么呢?能在夜间潜入玉兰楼,埋下大量火药的,会是什么人? 埋下这些火药,今晨引爆,楼内炸死的也都是些读书人,对谁又有什么好处吗? 我方才转醒,思来想去,此事说不得是冲着袁大人而去,或者是……” 或者是什么,他没了后话。 萧闵行定定然望向他:“你继续说。” “二公子离京之前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吗?” 萧闵行便笑了起来。 谢无峥看着他那张笑脸,只觉得莫名:“二公子笑什么?” “出事时我就在想,此事或是冲我而来,炸药提前埋下,不至于到了十五诗会来不及布置,而我这种哪里有热闹就一定要凑的人,十五那天必至玉兰楼,人家是想把我埋进去,不过是今晨出了岔子,火药突然被引爆,没能炸死我,却连累了这么多无辜之人。” 萧闵行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谢兄与我相识时日虽短,却实在算得上我的知己呀。” 谢无峥可笑不出来,反而神色凝重:“二公子还有心说笑?” “我既不知是何人想害我,不笑难道哭?”萧闵行反问回去,“而且此事尚未有定论,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没把我这富贵闲人当回事。你说的不错,玉兰楼死了这么多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因有人私藏火药导致,袁知府恐怕是难辞其咎,冲他去,也说得通的。” 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玉兰楼之事,未免太巧了。 天下间所有的巧合到头来都或有谋求算计在其中,并不是真正的巧合,都是骗人的罢了。 第四百零二章 为你而来 第四百零二章 为你而来 陆修回府那会儿有些神神秘秘,他身后还跟着个行走的大黑斗篷。 实在是因为那人大黑斗篷兜头罩下来,把整个人都藏在里头,别说是看清楚脸了,就是身形也看不出啊,就是能看出来高高大大,不是个姑娘罢了。 黑斗篷留在了院外,陆修进了萧闵行的书房。 萧闵行抬眼见是他,目光垂回去,像是在写信:“袁知府怎么说?” 陆修上前小半步:“二公子,袁大人来了,在院外等着见您。” 提笔的手一顿,笔尖跟着收了势,萧闵行重新抬眼看去:“你请来的?” 陆修摇头,他才把狼毫笔搁回莲花笔格上去。 当下站起身来,快步出门去。 袁招渠也不算站在院外了,要么就是自己进来的,反正萧闵行一出门就看见了台阶下的那个大黑斗篷,于是眼角不住的抽动。 读书读傻了吗? 这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跟着陆修进府,那不是告诉所有人这有个神秘人物来了萧宅,神神叨叨,不知密谋些什么吗? 袁招渠知府做了快十年,要说为官之道,他应该是错不了,也不至于做人傻到这个地步? 萧闵行步下台阶,袁招渠罩在头顶的兜帽已经摘了下去。 他今岁四十出头,也勉强还算是正值壮年,但不知是不是今晨玉兰楼爆炸的事情叫他有些焦急,面上的忧虑藏也藏不住,或是……根本就没想藏吗? 萧闵行回想一番,他在此之前确实没见过袁招渠,对袁招渠为人为官的认识,也都是从父亲和二叔口中听来的。 至于袁招渠私下里同父亲和二叔有没有什么交情,也没听家里说起过。 照说他不太应该把这样的神色暴露在人前。 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都同化了。 萧闵行给了他一个客气,袁招渠却没敢受他这个礼。 他侧身把人让进书房中,等落了坐,才开口问:“袁大人不忙着料理玉兰楼的事情吗?” “是要料理的,不过今晨才知二公子到了淮阳,且二公子旧友也伤在玉兰楼中,加上这位陆大人跟着我一路到府衙,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来见二公子一面。” 他一个四品知府,确实有些客气过头了。 扬州知府客气,是因为他就住在扬州城,不得不客气。 袁招渠却不必的。 萧闵行越发起疑:“袁大人是和我爹有私交吗?” 说起这个他固然更激动了些,萧闵行也没劝,等他平缓一阵,才尴尬的一咳嗽:“我二十来岁科举高中,中在二甲第二,那时候年轻,仗着自己有才气,初入官场,谁也不服,谁也不认,就埋头蛮干。 可这官场的水呀,太深了。 我那年的二甲,入翰林院的也只有我和如今的凌阳知府,所以恃才傲物。 后来就倒了霉,都是些陈年旧事,二公子应该也没兴趣听我说。 那时候二公子还是个襁褓婴儿呢,若不是国公爷心存一点善念,又爱惜我有才,在御前替我求情,将我外放,我二十多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 那他那个时候一定是牵连进了什么大案。 二十多年前朝中大案,能叫一个翰林院的都险些被问斩……西南舞弊案。 萧闵行就没再多问。 不过袁招渠外放之后能在二十年间做到四品淮阳知府,可见他真是圆滑不少,加上他见了自己这份儿激动,估摸着,这里头还有他爹的“功劳”? “原来袁大人和我爹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不过他先前也不知道我会到淮阳来。这回离京本是我刚成婚,想陪着内子游山玩水,途径淮阳之前内子有了身孕,我这才决定暂留淮阳,好叫内子养胎。” 袁招渠感慨了好一番,又同他道喜:“怪不得二公子也没知会我们,就是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好大张旗鼓再设什么宴来请二公子和夫人了。” 萧闵行摆手说无妨:“不过袁大人此来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和我叙这个旧的?” 袁招渠至此才正了神色:“二公子这一路走到淮阳城,途中可曾泄露过自己的行踪吗?” 闻言一旁的陆修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去看萧闵行。 萧闵行却没料到,袁招渠办事效率这么高,他只当不知,摇了摇头:“早些日子出京后在同明县之下的仙来镇暴露过行踪,那镇上百姓都是些杀人谋财的惯手,为我所擒后,我派人到县衙去知会同明县令,不过是隐去身份告发,却不想为我拿住那位好县令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后来叫陆修派人把他押送至他上官处,此事我也修书回京告诉了我父亲。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对外泄露过身份了,也是不想招惹麻烦。 袁大人何以有此一问?” “如果我所料不错,玉兰楼的火药,是为二公子所埋,今晨是被人误点燃之后引发的爆炸。” 说起正事时袁招渠的神色是凝肃的:“我已经派人去调查火药来源,还有昨夜有可能潜入玉兰楼的人,或许……或许就是府衙内鬼也未可知,不过一切还要再调查才能弄清楚。” “袁大人既然什么都还没查清,怎么就先有了这样的结论呢?” 这才是萧闵行最关心的。 他目不转睛盯着袁招渠:“我只是个富贵闲人,虽然有些产业有点钱,但身无功名,没有一官半职的,什么人会花这么大的手笔埋下这么多的火药,就为了杀我?” 他一面说,笑着回头看了陆修一眼:“我也没听说陆修有以一敌百的勇武,要杀我沿途刺杀不行?是怕打不过陆修吗?倒在淮阳诗会到来之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因为二公子死在玉兰楼,我才难辞其咎。”袁招渠眉眼低垂,“我为官这些年,也的确得罪过不少人,不过这些是后话。二公子未曾与人泄露身份,那……随行人等呢?” 陆修果然变了脸:“袁大人这话是说我手下的人不干净了?” 第四百零三章 人人自危 第四百零三章 人人自危 陆修此人脾气并不好。 他出身说来有些尴尬。 在天下寒门与士族之外,还有豪族与庶族之分。 陆修祖上大抵……算作豪族。 他祖宗在本朝发家靠的是军功,战场上沙发打出来的功劳,累功官拜兵部尚书,后又加了伯爵衔,只不过似他们这样的人家,爵位是不能世袭的,至多传承三代。 是以再后来,就成了庶族。 陆修他祖父以及他父亲这两代人,都没有什么格外出色的,勉强支应门庭,靠着先人留下的最后那点功绩,混迹在朝堂之中。 一直到了陆修这一辈人——他行三,上头一个嫡兄一个庶兄,一从文一从武,做的都还不错。 他年岁长成,靠着家族荫封得了个六品武官,从此走上了行武的路。 在南靖军中待过一年,后又转入北境前线军中待了两年多,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打过几次,不过到底不是战火纷纭的年代,就算是战场立功,也没什么奇功可给他建。 七年前被传召回京,先是进了禁军中,后来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人还是如何,是从禁军去了长宁长公主府的。 长宁长公主器重他,一手把他提拔上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生来娇宠,在军中待的那三年时间,他庶长兄因在军中有些人脉,也替他打点叮嘱不少,便也没吃过多少苦。 等回了京,身在禁军,外面的人自然寻常不敢得罪禁军的人,他自己的脾气也从来没收敛过。 现如今做了长公主府的仪卫正,这脾气就更不加收敛了。 袁招渠到底是为官数载的人,对陆修当然有所耳闻,闻言先是摸了摸鼻尖。 论理说陆修秩也不过五品,但官场上原也不是这么个比法。 他尴尬的讪笑道:“陆大人这就多心了不是,我也只是有此一问,毕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还没查清楚吗?” 可他混迹官场二十多年,说一句油子也不为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算得上清直的好官,待人接物也不至于直来直去。 他既然特意到萧闵行府上来说这个话,自然心里就有了七八分成算,不然来日给人活打嘴吗? 萧闵行并没拦着陆修,陆修心里就更明白了。 他抬手扣在腰间佩刀上,丝毫没留情面,更没有因袁招渠这位四品知府的好言解释而有半分退让:“大人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不清不楚就拿来说与二公子听?还是说给我听的?” 袁招渠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投向萧闵行:“二公子,这……” 萧闵行才一摆手,笑着打起圆场来:“陆修,袁大人也是一番好意,怕咱们随行人等有那等不干不净的,这是为咱们好,你别为难袁大人。” 劝住了这一个,场面话总要同袁招渠说上两句:“陆修一贯是这样的脾气,袁大人别往心里去。” 袁招渠连连摆手说不会:“二公子体谅就最好不过了,所以我这趟过来,也是想告诉二公子一声,眼下既然住在了淮阳城,二公子的安全我这个淮阳知府就总要顾一顾,若不然真在淮阳出了什么岔子,国公府和长公主殿下那里我都没法交代。 玉兰楼爆炸案查清楚之前,二公子最好是暂且别离开淮阳了。 若一切都是误会,自然小心驶得万年船,也不妨什么。 可要真是冲着二公子来的,比起外头前路茫茫,不知歹人还要何处行凶去,现下有个落脚处,府中也可再安排些护卫之人,心里更踏实些。” 萧闵行本来就打算在淮阳城多住日子给许成瑜养胎的,不管袁招渠留他是有什么目的,他眼下都只管顺势应下来,还不忘谢过袁招渠的一番好意。 至于别的,是他府衙中事,萧闵行也无意插手。 闲话若干,打发长亭好生送了袁招渠出府去。 陆修是等人彻底走远,他侧耳也再听不见脚步声时才叫了一声二公子,人也往堂中挪了两步:“我觉得袁招渠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萧闵行笑而不语,抬眼看他。 陆修见他那副神色,微怔然:“二公子知道?” “他一面说我若死在淮阳城,他这个知府难逃干系,对谁都没法交代,一面却又留我在淮阳小住,案子查清之前都不让我走,怎么没问题?” 萧闵行往椅背上靠一靠,看起来却不似陆修那般紧张,反倒还劝他:“你紧张什么?” “这毕竟是淮阳,是袁招渠的地盘。” “那可不见得。” 萧闵行按了把眉心:“一则他和我爹未必有那么大的交情,不然我爹早有办法把他弄进京去。二则他要能在淮阳一手遮天,今日来见我也不至于穿成那副德行。 他今天是来跟我示弱的。” 陆修眉心一动:“我不懂。” 武人心思。 这些年无论在军中还是在长公主府,也没有朝堂之上那许多尔虞我诈的钻营算计,陆修嘛,要说蠢笨还不至于,可说他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萧闵行觉得不算过分。 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他若都参悟了,方才也不会那样的态度对袁招渠,还要他来兜底。 萧闵行摇头叹着气起了身:“我懂就行了。” 陆修茫然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那接下来呢?二公子真信了袁招渠那番话吗?” 正要下台阶的脚步顿住,萧闵行回头看他:“带出来的五十个人,个个你都了如指掌吗?” 这回轮到陆修无语。 那倒也不是。 他蹙拢了眉心:“这些人身手了得,又都是殿下府中仪卫,不能说个个深受殿下信任,但资历最浅也在长公主府中当了五年的差,我想应该不至于……” 萧闵行一抬手落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 人心啊,从来不是拿时间就能衡量出来的。 “你自有心腹可用,传下话去,就说随行人等中有人将我行踪外泄,是为内鬼,淮阳城不安宁,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外出走动皆要报你知晓,若有人擅自离府,你来发落。” 陆修心头一惊:“二公子此举岂不叫人人自危?” 第四百零四章 照常举办 第四百零四章 照常举办 人人自危又有什么不好的? 萧闵行没再看陆修:“我之后会让长亭与你一道,把这些人的身家底细来龙去脉一一详细记录,我要的,就是人人自危。” 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闵行快步离去,陆修却没有再跟上去。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他低头看向腰间佩刀。 在长公主府这几年,从来觉得殿下是个心思深沉叫人捉摸不透的,这趟护送二公子出来,方才知道这位二公子乃是真正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样的人若放在朝堂上,凭他心性,来日必定大放异彩,根本也不必靠着恪国公府行事。 他紧缩的眉头一直没能舒展开,抬眼望向萧闵行离去的方向,深吸了口气,把心头那点不快压了下去。 许成瑜等来这样的消息自然是担心的,把焦虑都写在了眼睛里。 萧闵行轻挠着她手心儿安抚人:“你也觉得我这样做不妥吗?” 她却摇头:“人人自危才好,这么多的人,谁能一刻不错眼的盯着,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连谢无峥和淮阳知府都说恐是冲着你来,咱们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便是叫他们晓得此事,互相监视着才好,这事儿你办的极好。 我只是担心罢了。” 她是懂他的。 萧闵行悬着的那口气舒出来:“担心什么,我命大的很,儿子的面还没见上,谁也别想把我的命拿了去。” 许成瑜虎着脸啐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白他一眼,从他手心里抽出手:“可袁知府无凭无据,来跟你说这个,这不太对?” 他嗯的点头:“袁招渠想干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他的态度是明确的。” 袁招渠也不敢叫他死在淮阳,他的命对袁招渠而言,显然更金贵。 但不从这上头想着害他,又跑到他面前来示弱,那就应该是另有所求或是别有图谋。 许成瑜眉眼低垂:“早知道离开了京城还要掺和到这些事里来,还不如留在京中,至少没人敢起这样的心思和念头。” “这不也得出来一趟才知道吗?” “你说会是因为仙来镇的事吗?”许成瑜还是放心不下,既知道了,总要多想。 可问完了,自己就先摇起头来:“仙来镇之事尘埃落定,就算杀了你也于事无补,该处置的人要处置,往后也再不能从这上头得利,泄私愤而杀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萧闵行若死了,朝廷定然彻查,不揪出元凶,国公府和长公主都不会罢休。 仙来镇的事情萧闵行说过,朝廷里一定还有黑手,不然单凭一个小小的同明县令,焉能成事? 现如今遮羞布被一把扯开,还是被萧闵行扯开的,他一封书信告知国公府,事情断没有那么好了结。 若真有黑手,眼下也是焦头烂额,麻烦已经找上门,应该也不至于为了泄私愤而再给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烦。 可要是不为了这个…… 许成瑜抬眼看他:“你真没得罪别的什么人瞒着我吗?” 萧闵行自己没事儿人似的,她越是这样问,他唇畔弧度就越是大:“我能得罪什么人?寻常商贾经营之家我得罪倒不少,毕竟抢了他们不知多少生意,可他们没人敢来杀我。 那朝堂上,我既未踏足,于他们不过是个闲人,放在京城都是快要长出草的那一拨,何况我还不在京中,杀我做什么? 真要为朝堂私利,或是做了谁的绊脚石,那该杀大哥去。” 他又在胡说八道打岔了。 许成瑜知道他。 每每遇上一时想不明白的事就这样,又不想瞒着她,她知道了要悬着心不安宁,他又要哄着她放平心态,然后就开始东拉西扯没个正经样。 果然萧闵行在她额间轻点:“袁招渠既来示弱又示好,他查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瞒着我,我不插手,只在府中等消息就够了。 横竖你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白费这个工夫做什么?咱们安安心心等消息就是。 你要是再不放心,我这些天陪你在府中待着不出门还不成? 总不见得真有人要取我性命,还敢持刀杀入咱们府中来。 本来谢无峥在府上养病,城中又大乱,外头总是乱哄哄的,我也不想叫你出门了,这样也好,咱们就在家里待着,等袁招渠查出眉目再说。 我看这淮阳诗会,今年是办不成了。” · 玉兰楼毁了,但八月十五那天,诗会照样举行。 知府衙门从府库又调了一笔银子,包下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临江仙,就把诗会定在了那里。 袁招渠甚至从总兵府借调了重兵去把守,第一日时人稀稀拉拉的不多,到了八月十六见没事,才真当没事一样去了不少人。 先前玉兰楼倒塌砸死了二十来个,重伤十来个,余下轻伤没什么大碍的,养了这三四日,竟还活蹦乱跳去参加这个诗会,也是心大的不得了。 长路是个碎嘴子,说起外面这些事绘声绘色,比戏楼里的说书人还要来劲。 许成瑜嗑瓜子的手一顿,惊讶的望向萧闵行:“这些人是不怕死的吗?” 萧闵行眼角弯了弯:“袁招渠这两日一直在临江仙待着?” 长路诶的一声说是:“主子真是神了,袁大人打昨儿天没亮就去了,一直到后半夜众人皆散他才离开,今儿一大早又去了,奴才看,他还不如开个客房住在临江仙呢,来回跑也不嫌折腾。” 安抚人心,袁招渠有一套的。 他也是笃定了下手的人是冲着自己来,才敢这样大胆的与那些学子们一块儿待在临江仙而不怕人再下一次毒手。 胆大心细,要是没有另有图谋就更好了。 许成瑜不住的皱眉:“这什么诗会,暂停一年又不妨碍什么,他这是图什么?” “图——”萧闵行拖长了音,倏尔笑了,转头去问长路,“叫你们到商行去要五十个打手,办好了吗?” 长路连连点头:“商行的人说五十个人多,得要三四日,早上长亭去催问过了,今儿后半晌就能把人送来,按照主子吩咐,到时候叫陆修大人把人安置在外院,主子放心。” 第四百零五章 打手 第四百零五章 打手 许成瑜却并不知他安排人到商行去买打手的事情。 她自己家里也有这样的人。 这种打手大多身手极好,价格再高一点的甚至有那种训练有素的,有些商行专门做这个,实际上这些打手根本就是商行训练出来的。 说是买,但其实卖身契都还在商行手上,只不过是雇主付了银子,需要什么样的,需要多少,商行会集中起来,约定好时间,譬如三日五日,再譬如三年五年都有,只要你给的银子够多。 长路还在喋喋不休,许成瑜嗑瓜子的手再也没动过。 她目光定格在了萧闵行身上,萧闵行无奈摆手:“你不要在这里聒噪了,去帮衬着长亭,下去。” 长路话匣子收的也相当快,萧闵行邑吩咐,他立马闭上了嘴,很是乖巧的退出了小院。 萧闵行才转头去看许成瑜:“以防万一。” “所以袁大人在临江仙待了两日,是为了叫幕后之人确定,你不会出现在临江仙参加今年的淮阳诗会?” 他不假思索的说对:“即便真的有内鬼,这些日子也送不出去消息了,咱们的行踪他们没法察觉。袁招渠这一招还真是挺高明的。” “瞒着我干什么?” “不想叫你跟着操心受累,这种事,总是提心吊胆,我自己做起来不觉得有什么,把你扯进来,你总不放心的,不过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你呀。” 萧闵行看她也不嗑瓜子了,索性抓了一把,替她剥好,留下瓜子仁,捧了一手心,递到她面前去:“我让长亭到商行去买的打手都是商行专门训练出来的,说起来这些人比府上这些还安心靠谱点。” 许成瑜啧声咂舌:“要是早知道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离开京城那会儿还不如索性多花些银子到商行去雇些打手。” 似萧闵行所说的这类打手,有七八成都是商行从小培养的,无父无母,就好比那无根浮萍,这一辈子都攥在商行手心里。 其实这种商行与其说是商行,不如说是江湖帮派一类更恰当些。 他们总有更高明的法子,把底下这些孩子牢牢攥在手心里,不怕这些人会翻出手心。 如果对雇主不利,商行的招牌砸了,他们自己也活不成。 但是据许成瑜所知,此类商行终究不是什么正经门路的生意,和那些堂堂正正的商行没法比。 扬州城这种雇佣打手的商行,她所知道的也就两家,而且不是什么生意都接的。 他们初来乍到,对淮阳城的一切都不熟悉,萧闵行…… 她狐疑的目光投去,萧闵行就会了意:“正因为不是正经门路的生意,所以才更要在府衙报备过,不然出了事算谁的?” 那就是袁招渠给他指的门路了。 “朝廷四品知府,他给你指这个门路?” “这淮阳城啊,没人比他更了解,什么门路他不清楚?”萧闵行眼神晦涩,“知道他不是什么干净清白的好人,但有些事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这门路他指了,我花些银子买个安心,有什么不好?” 许成瑜别开脸去:“其实你也清楚,此人心怀鬼胎。” 鬼不鬼胎的,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不是弄清楚玉兰楼爆炸案到底因何而起最重要吗?” 许成瑜又转回头来,盯着他看了半晌,倏尔拧眉,面色也凝重三分:“你该不是和袁知府做了什么交易?” 萧闵行心头微颤。 他想了想,抬起手来遮挡住许成瑜的目光。 在她那样的注视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她的小姑娘将为人母,其实她不是闺阁中天真无邪的女孩儿,但一双眼睛总那样清澈干净。 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 萧闵行不愿骗她:“等事情了结,咱们离开淮阳的时候,我告诉你。” 许成瑜拉平了唇角,拉下他的手:“你们做了计是吗?” 他闷声应了下,算是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许成瑜呼吸微滞:“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冲你来,今夜会有人杀入府中?” “未必,但总要保个万无一失,你在我身边,我就不能以身犯险,若不然根本就不会到商行去雇这些打手来。” 许成瑜只觉得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了一道,那一瞬间是生疼的,可也只是那一下子。 那种感觉很快消散之后,心口就只剩下了残余的痛感。 随后是灼烧感。 她捂着胸口,平复了须臾:“也好,总好过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萧闵行眼底一亮:“不生气?” 她再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时笑容姣好:“为什么生气?你并没有瞒着我不是吗?我嫁你那天同你说过,前路漫漫,咱们有一辈子要共度,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肯与我携手,我总是陪着你的。” 他去牵她的手:“今夜若无人杀入府中,再住三日,咱们就回扬州去,上了运河一切都好了。” 许成瑜眉心一跳:“头前不是说叫我养四个月的胎吗?” 这就是玩笑话了。 今夜不动手,那之后就不会在淮阳城动手了。 继续留在淮阳也抓不出幕后主使之人。 他不想叫阿瑜每日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中。 这两天她嘴上不说,神色也如常,可小郑娘子请脉之后告诉过他,她的脉象显然不如先前日子平稳,于是又在她安胎药里多加了两味药,调整了方子。 她心里还是忧着的。 要不是想着以绝后患,出事那天他就可以让总兵府调兵护送,一路送他们上官船。 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冲他而来。 萧闵行没应声,许成瑜往他肩膀上靠了靠:“突然就觉得有些讨厌。” 他浑身一僵,揽过她肩头,缓声问她:“讨厌这样的日子?” “是讨厌那些人。”她攥了他两根指头把玩,“天下太平不好吗?总要生事,多讨厌啊。” 萧闵行没接话,等着她的后话。 她手上动作停下来时,叫了声二郎。 他才嗯道:“我在听。” “是不是回了京城,反而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四百零六章 运筹帷幄 第四百零六章 运筹帷幄 是夜,火光肆意蔓延开,短兵相接的叫嚣声随着晚风自外院吹入内宅中。 许成瑜面色铁青,萧闵行倒一派淡然。 几个丫头护在前头,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她们比任何人都更紧张。 萧闵行握着许成瑜一只手,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 他已经替她捂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捂热。 八月中旬的天,冷不到这个地步。 “红蕊,去拿披风来。” 许成瑜一把扣在他手腕上,叫住人:“不用,我是心里冷,暖不热。” 得坏到什么地步啊? 他们的机敏不是多心,玉兰楼爆炸就是冲着萧闵行来的,他的行踪被人泄露出去,只有随行的这些人能办到。 如果没有内鬼里应外合,今夜那些人大概也不敢贸然杀入府中。 明知道萧闵行从长公主府带了五十护卫,仍然敢持刀来闯,那就是自负到了一定地步,觉得根本不将长公主府的仪卫放在眼里,再加上有人会配合。 “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才敢这样配合!” 萧闵行不许底下人外出走动已经好几天了,和外头通不了消息,人家还敢这样杀来,那必是事先就说好的。 一旦攻破府门,府中的内鬼便会伺机而动。 只不过萧闵行在暗处埋下几十个从商行雇来的打手,才有了外院如今的厮杀。 敲门声频频,一声急促过一声。 萧闵行安抚似的顺着她手背,沉声道:“说。” “主子,陆修大人说商行的打手们顶不住了。” 萧闵行唇角上扬:“调动府中护卫去抗敌,叫陆修杀出去,持他令牌到知府衙门和总兵府借人来!” 长亭没再说话,许成瑜侧耳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跑远。 顶不住应该不至于,叫陆修去借人八成也是障眼法。 她眉头紧锁:“为什么支开陆修?” 萧闵行越发把她往怀中拥了拥:“陆修功夫极好,随行的这五十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个,当年在军中他凭着那手功夫是以一敌百的勇猛,不支开他,谁敢妄动?” “引蛇出洞?” 他果然点头:“别怕,咱们这小院另有人护卫的。” 另有人…… 袁招渠头先和他做了计,即便打算引蛇出洞,他的安危也是袁招渠最先要考虑的事,何况她现在还怀有身孕,这可是国公府的长孙,出了丁点儿差错,婆母都能扒了他的皮。 许成瑜吞了口口水:“总兵府的人吗?” 萧闵行没说话,又点了点头。 许成瑜从他怀中退出来:“什么时候……” 没问完,她兀自收了声。 这两天萧闵行给她买了好多布匹首饰,还有好些金银玉器的摆件,昨日后半晌还有三十多盆盆景搬进府中。 东西是大件儿,要不然就是成箱成箱的抬进来。 这三五日光景,府内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那会儿她还数落了萧闵行两句,在淮阳就住不了多久,弄这么多东西回来,家里又不缺,走的时候还得打包了全都带上,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他就站在旁边笑笑不说话,隔天照样买好多回来,根本就劝不听的架势。 现在想来,他是借此往府上安排人手。 许成瑜黑了脸:“那些往府上送东西的人,都是总兵府的士兵们乔装打扮入府中护卫的?” 真是好计划。 未雨绸缪,运筹帷幄。 萧闵行把什么都提前算好了。 就是没打算告诉她。 一次两次她忍了,但这整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是先部署了一切,等到事情发生,再告诉——事情发生的时候,她用不着谁来告诉! 她长了眼睛也长了脑子,不需要他那张嘴来说。 许成瑜咬了咬后槽牙。 眼下大敌当前,她暂且还忍他一番。 萧闵行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低头看来:“生气了?” 许成瑜摇头说没有:“你自有你的顾虑,也是为我着想,头先你就说过,怕我担心,跟着你提心吊胆或是操心这些筹谋部署的事,于养胎无益,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 萧闵行暗暗松了口气:“再加上此事提前部署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是就拿准了真有人要害我,若无事发生,我也不想叫你搅和到这些里来。 当初我说过,娶了你是要给你一世安稳的,现如今哪里有半分安稳可言。 而且凭你的聪慧,真要是发生了,就譬如眼下,我不是也瞒不过你嘛。” 许成瑜皮笑肉不笑。 他是真以为她在夸赞了是? 脚步声再此传来,不止一个。 许成瑜眉心一动:“你听。” 短兵相接的事谁都怕个万一。 萧闵行也果然往她身前又护了一把。 长亭的声音再次传来:“主子,成了。” 萧闵行护在她身前的胳膊才垂下去,转而握上她的手。 许成瑜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去。 挡在二人身前的丫头退开至一旁,萧闵行从罗汉床上挪下来:“今夜处置干净,以免夜长梦多,你先……” “我跟你一起去。” 许成瑜目光坚定,但人是坐着没动的。 萧闵行抬眼看她:“会有血腥味,说不定还能看见血,怀着身孕,别去了?” 她摇头:“你倒让我觉得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他面色一沉,倏尔递过手去,扶她挪到床边来,又蹲下去给她穿好修鞋,取了红蕊先前拿来的赤色披风,一应都给她穿戴好,才拥着人出门去。 长亭见二人一道出来时愣了下:“主子,还没清理完……” 萧闵行说无妨:“陆修人呢?” “在前院等主子,陆修大人刚出府那内鬼就动了,好在陆修大人先前就安排了心腹盯着,这会儿已经拿下。” 他说好,拥着人下台阶,长亭跟在他身后。 许成瑜想了想,闷声问长亭:“杀进府的那些人呢?” 长亭犹豫了一下,萧闵行催道:“直说。” “都是死士。” 许成瑜后背一僵,头皮也炸了炸。 死士,果然地位非凡。 什么人养得起死士,用头发丝也能想得出来。 她抬头,入眼是萧闵行冷毅的侧脸,心下叹了口气,连月色都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第四百零七章 平乐公主 第四百零七章 平乐公主 萧宅前院血腥味极重,尸体摆了一地,也的确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许成瑜跟着萧闵行一路过来,觉得那红几乎刺痛人的双眼,比她身上赤色披风还要艳丽三分。 血迹绽放出的花朵,总是最邪艳的。 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这些死士又算什么? 陆修见她一块儿过来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匆匆迎上来:“二公子,这里杀孽重,血腥味又未散,二奶奶还是……” “无妨,有我护着,没事。” 他便讪讪的收了声,退到萧闵行身后去:“已经让人去请袁知府来了,还有韩总兵。” 许成瑜想来,他是要请这二人为今夜之事做个见证了。 死士固然一个活口都没有,也再问不出什么,但他们手上还有那个内鬼,能问出多少是多少。 而且许成瑜隐隐有种直接——其实什么都能问出来。 若只为钱财所诱,恐怕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里应外合要萧闵行的命。 毕竟拿了钱也只怕是没命花。 按他们先头所说,这些人在长公主府当差最少也有五年,说不得一个个的,婆母都能叫得上名字来。 若非如此,大概没机会来护送他们。 不为钱财所诱,那就该是权势所逼。 世间的叛变要么是主动,要么无外乎威逼与利诱这两种。 可权势还能在恪国公府与长宁长公主府之上的…… 许成瑜合了合眼,一颗心如坠冰窖。 她连手心都是凉的,萧闵行始终低头看着她:“要是不适应就告诉我,我让人送你回后院去安置。” 她说好:“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别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血雨腥风,她经历过。 前世吴渭害的许家家破人亡时,她甚至连父母兄嫂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可那之后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只要一闭上眼,鼻腔中就满是血腥味,她睡不好,也睡不了,因为她知道,那都是她亲眷的血。 她怕的从来不是这些。 人心。 仍旧是人心。 现在大概多出一样——权势。 不到三十的清瘦男人被五花大绑着,双手反剪在身后,跪在正厅前的院中。 月光渗漏,把他脚边的鲜血照亮。 长亭很会办事,一早就让人抬了官帽椅置在廊下。 萧闵行扶着许成瑜去坐下,陆修仍站在他身旁。 他清冷的声音似来自九幽黄泉,阴凉刺骨,是许成瑜从未听过的:“也抬起头让我看一看,是谁做下这样的好事。” 男人不肯抬头,肩头抖了抖。 陆修给守在他旁边的人比了个手势,男人的头就被硬生生的抬了起来。 许成瑜也倒吸了口气。 她是认识他的——温兆平。 是个很爱说笑,也很喜欢笑的人。 性子活泛,嘴也会说。 从京城出来这一路上,能近她身的没几个,她叫上名字的就更少。 之所以记得温兆平是因她晓得,他家里有个四岁半的小女儿,最喜欢吃烤鱼,还非要是他亲手烤的。 提起他女儿的时候,他嘴角能咧到耳朵根。 看起来是那样憨态可掬。 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单纯起来也真要命。 很显然,萧闵行脸色也变了变:“温兆平,好样的,为了你四岁半的小女儿谋前程?” “二公子——” “你不再是我母亲的仪卫,也不必再叫我这一声二公子。”萧闵行又换上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语气冷淡到了极点,“咱们是敌人啊,你死我活的那种。” 温兆平喉咙一滚:“我不是……” “你想说不是你吗?你是冤枉的吗?” 温兆平却摇了头:“是我干的,都被您拿了个正着……也不是,您运筹帷幄,做下今夜这场戏,就是为了拿住我,我没什么好抵赖的。 但我……我是真的很喜欢您和二奶奶的。 世家高门我原也见多了,您和二奶奶都是和善的人,我心里清楚。” 萧闵行嗤笑出声:“原来在你心里,和善的人都该死,那看来我们夫妻今后还是做个大恶人比较好,省的叫人再惦记上性命。” 温兆平一张脸血色全无,霎时间的事儿而已。 萧闵行点着扶手:“要我一点点问你,还是你想跟陆修单独谈谈?”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啊。”温兆平猛然抬眼看来,“我能跟您单独谈谈吗?” 许成瑜拧眉,在萧闵行手腕上捏了一把。 萧闵行一挑眉,叫陆修:“你带他们退出去,袁知府和韩总兵若来了,也叫他们在外头稍等,替我招呼。” 陆修显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二公子,他要是——” “绑成这幅德行,他还能怎么样?”他目光顺势落在陆修腰间佩刀上,“把你的刀给我留下。” 陆修二话不说解下佩刀递去,一咬牙,退下台阶去:“我就在外面,若真有事,二公子倘或应付不来,呵我就是。” 萧闵行丢了个白眼过去。 世家的孩子文武双全,尤其他二叔还是行武从军之人,他小时候纵使是个混世魔王,读书习武也一日没落下过,并用不着陆修操这个心。 陆修带着人往外退,他侧目去看许成瑜:“我没那样不堪,护住你还是够用的。” 许成瑜又掐了他一把:“说正事。” 声音虽小,但能听见一两句。 温兆平僵了僵。 感情真好啊。 他和他娘子感情也这样好的,但以后他再见不到她们娘儿俩了。 等人尽退到院外,萧闵行把陆修的刀竖着立在官帽椅旁,拿下巴尖儿冲着温兆平:“现在能说了?” “是平乐公主。” 许成瑜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平乐公主。”温兆平一咬牙,声音却始终不敢拔高,“平乐公主,秦明玉。” 她知道平乐公主或许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但她无论如何想不到…… 许成瑜下意识把目光转投向萧闵行。 他的神色,看起来颇为复杂,但她就是没从他脸上看到震惊与错愕。 他……早猜到了吗? 这样的认知叫她眉头立时蹙拢。 他到底还瞒了她多少事。 第四百零八章 幕后主使 第四百零八章 幕后主使 “你怎知是平乐?” 萧闵行的声音,冷静的出奇。 他那样平静,反而叫人心里发憷。 实在是猜不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许成瑜的确没见过这样的萧闵行,一时便连那些隐瞒也顾不上想,握上他手背:“二郎。” 她声音是柔婉的,试图化解他内心深处的寒冰。 温兆平跪在院中,离他二人稍远了些,感受不到,便只能瑟瑟发抖。 月光皎洁,笼下来。 这院中白是白,红是红,还有看不见的寒冰在悄无声息的融化。 气氛一时凝肃。 “温兆平,别让我问。” 温兆平喉咙一滚:“起初我没想过背叛的。 我在殿下府上当差六年多,殿下待我们这些人都是极好的。 外人总说长宁长公主手腕狠辣,脾气也不好,可我们私下里常说,能跟在殿下身边当差,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您常年不在京中不知道,其实殿下这些年广施善德,只是不爱张扬罢了。 我……我曾经是受过殿下恩泽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对您。 里应外合,勾结贼人,险些害了您性命。 可是二公子,我没办法。” 萧闵行听他叫二公子,眉间一凛,旋即想到什么,就没再发作,只是冷声问他:“前几日玉兰楼爆炸案,是你送出去的假消息?” 温兆平果然点头:“我真的不想害您,但是平乐公主以我妻小性命要挟,我真的没办法!我更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她为什么会盯上我!” 萧闵行要听的显然不是这些。 不过因那句故意送出的假消息,他态度到底有所缓和:“你什么时候和平乐接上头的?” “离开京城前两天。”温兆平声音渐次弱下去,“那时候您要和二奶奶离京,家里宴请了几次,有一天我当了差家去,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茅草屋里,四周破破烂烂的,我也没想到会在那个小破屋见到平乐公主。” “平乐本人?” 他点头说是:“平乐公主是嫡公主,又常出宫走动,我从前远远地见过她好多次,所以认得她。” 他见萧闵行没有要再问话的意思,便自顾自的又说道:“二公子,您……您去年查京中的古玩赝品案,是不是……是不是……” 许成瑜闻言也是呼吸邑滞。 那件事情过去的有些久了,她只记得还在京城时萧闵行就说事情生了变数,暂时走不了,舍不得她离开他跟前太久,问她能不能为了他留下来。 那时候她明明动了心,只是不敢放纵自己陷进去,所以没留下。 后来他从京城回扬州,再也没提起过那桩案子。 她想着既然和朝廷有关,连他也一时被绊住脚脱不了身,事关重大,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是以也再没有问过他。 原来那案子竟是查到了平乐公主头上去的吗? 怪不得他那时候看起来情绪不高,心情也不好,真是有些焦头烂额的焦灼感。 可……是啊,平乐是嫡公主啊。 萧闵行听他吞吞吐吐,又冷笑道:“怎么,平乐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我是查到了她头上,皇上心疼她,皇后娘娘百般维护,那案子便不了了之,找了两个替罪羊,她逍遥法外,我也没再追究半分,更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连你二奶奶都不晓得此案她才是始作俑者。” 他声音邑顿,啧的叹了下:“她倒这时候来要我的命?” “其他的我真的也不知道,只是那时候平乐公主以我妻儿性命要挟,见我犹豫,多说了这么一句,也只是这么一句而已。”温兆平吸了吸鼻子,“其实我知道,秘密知道的越多,小命才越难保全。 她盯上了我,我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我……不想死。” “蠢货。” 温兆平肩膀又瑟缩了下:“我明白,就算您死了,我知道她这么多秘密,我也未必能活。可那时候我若不答应,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一定活不成和九死一生,其实正常人应该都会选择后者。 萧闵行冷眼昵去:“那后来传递假消息又是什么意思?” “您的行踪我没办法扯谎,她派人跟着就知道是真是假,但您去不去玉兰楼,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头一天我把消息传递出去,他们在玉兰楼里做了部署,想把您炸死在楼里,可您没去,那跟我没关系,是您临时改变了主意又不去了,我做了我该做的事,这算不到我头上。” 温兆平怯怯的抬眼去看他:“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没想要您的命。 我想玉兰楼出了这样的事,知府衙门一定很慎重,您应该也能有所察觉。 就算您仍旧察觉不到,我……我也会告诉您的!” 其实不过是,一派胡言罢了。 萧闵行倏尔笑了:“那你还真是好忠心,忠心到已经被控制在府中,今夜府外一动,陆修才出门,你就迫不及待要与人家里应外合来要我性命。” “不是的——” “行了。” 萧闵行站起身来。 他身量本就高大,月色笼罩下一地剪影更被拉长,许成瑜抬眼盯着他背影看了两眼,收回目光。 温兆平也愣了一瞬:“二公子?” “你这些话,袁知府会做呈堂证供记录下来,届时你自去签字画押,至于你是什么罪,该怎么处置发落,既是鱼与人合谋要取我性命,袁知府是没权处置的,等回了京城,自有人处置料理你,再有别的,去同那些大人说。” 他也没有要下台阶的意思,却又在温兆平开口诉说冤屈之前扬声叫陆修。 这一声比先前说话的声音高了不知多少,惊动了守在院外的人。 陆修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身后袁招渠跟着,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许成瑜匆匆瞥过一眼,想那应该就是淮阳总兵韩子林。 萧闵行是等他们站定,才取过一旁的刀递还给陆修,又转去叫袁招渠:“他有什么话,袁大人带回去要了供词,让他画押,等问清楚,发急递回京,等到京中收到你的奏折之后,再把人押送回京去。” 袁招渠一头雾水:“二公子,他方才与你指认过幕后主使之人了?” 第四百零九章 至亲至疏夫妻 第四百零九章 至亲至疏夫妻 萧闵行什么都没多说,只叫韩子林把总兵府的人点齐带走,又让袁招渠带走温兆平,还有躺在这院中的那些尸体。 仵作验尸什么的,他也丝毫不感兴趣。 话既然都这么说了,韩子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同他颔首点了下就算是打了招呼,交代了手底下的人点齐总兵府的人,真就话不多说转身离去,对今夜发生的一切半个字也不多问。 袁招渠自认为同萧闵行更亲厚些,不过他心里有数,倒没追问别的,只是上前半步问了一句:“那明日审完了此人,二公子还要看看供词吗?” 萧闵行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等审完了人,袁大人应该会想再来问我一些事,明日再说。” 袁招渠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这位爷心里应该是真的什么都清楚了,可他什么也不说。 人多口杂。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四个字。 是了,方才把人打发了院外,连他和韩总兵都拦了。 这幕后之人…… 袁招渠一时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似乎揽下一个大麻烦。 他那里深吸口气,转身去看了眼地上横尸:“这些刺客……” “是死士,所以袁大人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在这些人身上。” 袁招渠面色更沉。 死士通常不留痕迹,的确难有迹可循。 可也越发证明了这幕后主使之人不简单。 而且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动用死士一路追杀至此,非要萧闵行的命不可。 不过那人到底忌惮恪国公府与长公主府威势,原本是想借玉兰楼爆炸案不动声色杀了萧闵行,今夜狗急跳墙…… 袁招渠几不可闻低叹了一声,说了声好,别的再没有多问一句,叫府衙的衙役点齐干净,带着人离开了萧府。 一夜风波,总算过去。 许成瑜起身,缓步下台阶。 萧闵行听见动静早回头去迎她。 可是他要搀扶的人没碰着人,许成瑜虚躲一把,避开了他的手。 萧闵行微怔,心道坏了。 果然许成瑜闷头往前走,他快步追上,再要去碰她,她仍旧躲开。 别说她如今有了身孕,就是平日里,萧闵行也不会上手硬拽她。 这会儿只能跟的紧,不错眼盯着。 一路无话,等回了上房院,红蕊和绿珠几个早早的等在廊下,见了人快步迎上来,许成瑜横了萧闵行一眼,冷声吩咐她们:“去烧水,一会儿叫人伺候二爷沐浴。” 萧闵行抬了胳膊嗅了嗅,衣服上并没有染上半分血腥味。 他撇嘴,仍旧跟上去。 一直等进了门,许成瑜往罗汉床上坐过去,他没跟的那么快,想了想,往另一头坐下:“我不是……” “看来二爷知道我打算秋后算账。” 萧闵行侧目去看她:“我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当然晓得,方才在前院,这话二爷说过了。”许成瑜噙着笑,与往日无异,“二爷做事自有章法,原就不必告诉我,横竖我聪明,事成之后我也能自个儿想明白,二爷也不用浪费口舌同我解释。 说不得我妇人之仁,头发长见识短,提前告诉我,我白担心不说,还拖二爷后腿,叫二爷办不成事。 如今这样多好,什么也不用说,事后连解释也不必,反正事情也办成了,多圆满。” 这是气话,萧闵行眼角动了动:“阿瑜,别生气,我以后……” “以后如何?”许成瑜的笑容尽数褪去,冷下脸来,“这话你不是第一次说了?” 萧闵行立时僵住。 他的确说过,以后任何事都不瞒着她去做,即便是她会担忧的,也都会事先告诉她。 可今夜的事…… 他分明成竹在胸,晓得不会出事,什么都没跟她说,叫她白担心这一场。 “是我错了。” 许成瑜也不是真的要拿他怎么样。 诚如她自己所说,萧闵行怕她提心吊胆,自然也是为她好,只是她终究觉得,不是这样的道理。 眼下看他态度这般诚恳,心里的气更消大半。 她别开眼,索性不看她,叫自己更狠下心来:“我何时阻拦过你想做的事?即便今夜的事情,你提前告诉我,难道我会不叫你部署周全吗?还是我会与人胡说去,破坏了你的计划? 二郎,至亲至疏夫妻。 咱们是夫妻,我既嫁给了你,虽然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绝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帮上你的忙,可我也希望遇上事情的时候,我是能与你共同分担的。” 许成瑜深吸口气,把这话缓了一瞬:“你从前与我说过,要那柔婉端淑的名门贵女何其简单,可你喜欢的只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许成瑜,这话还算数吗?” 萧闵行脸色骤变:“自然算数!” “那就是了。”许成瑜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你知我心性,原就不是养在深闺娇滴滴的小姑娘。似今夜这般的事情,我固然也会害怕,可我一样会站在你身边。 哪怕你觉得我未必能为你分忧,可我只要陪着你,握着你的手,支持你,陪伴你,这难道不算咱们夫妻携手共度? 你总想把我护在你羽翼之下,那当初何不娶个高门贵女,娇滴滴的窝在你身侧呢? 你要的不是那样的我,如今却想我变成那样的姑娘?” 她一面说,一面不住的摇头叹气:“每次总是说得好听,我次次都体谅你怕我担忧的那颗心,可你何曾体谅过我想陪你共进退的心意?” 萧闵行一时无话。 他的小姑娘七巧玲珑心,其实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她今夜是有些伤心了的,因为她眼下的指控,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上。 他的确是……的确是干了这样的事。 明知道她想陪在他身边,无论前路何等凶险,夫妻一体,她把这四个字牢牢刻在心上的,倒是他忘了。 许成瑜见他眼底流露出的懊恼,展颜笑开:“二郎,至亲至疏夫妻,明儿我写一幅字,你把它裱起来,挂在你的书房里怎么样?” 萧闵行心头直坠:“好,我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我跟你保证。” 往后余生,风雨同舟,我再不会一人前行,将你藏在身后,也再——不敢了。 第四百一十章 通知京城 第四百一十章 通知京城 为着许成瑜温柔却又有些不近人情的态度,萧闵行是彻底怕了。 红蕊她们准备好了热水,他也没理会,拉着许成瑜非要“主动交代”。 许成瑜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亲自起身去拉他:“那院中全是血腥味,待了那么久,觉得你身上也全是那个味儿,你先去洗干净咱们再说。” 她上手来拉他,他才起身来,又使坏去拥她:“你也待了那样久,二奶奶不洗洗干净吗?” 许成瑜红着脸瞪他:“二奶奶坐在廊下离得远,很用不着,你自去。” 他那点小心思,许成瑜还猜得到。 小郑娘子明明交代过,可上回也是他没忍住。 想起这些她脸就更红,一时觉得热,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你再没个正经,便搬去书房睡。” 萧闵行才不再逗她。 等沐浴过后,他身上残余的只剩下桂花香气。 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胸前裸露出一大片来。 许成瑜早入了内室,他闪身进去,许成瑜见他那德行先扔了张小毯子过去:“你也不嫌冷,才洗了热水澡,身上的毛孔都是张开的,最吃冷气了,淮阳晚上这么冷,你明儿再病倒看你还怎么料理后面的事。” 萧闵行竟老老实实把小毯子往身上一裹,才往她身边去靠。 那淡淡的桂花香气是许成瑜最熟悉的,就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又用我的桂花头油?” 也没见哪个郎君惯常用妇人的头油的,反正她家中兄长从来身上没这样的香气。 萧闵行倒用着顺手的很。 他往身后软枕靠,顺手把人往怀里搂。 许成瑜挣扎了一下他也不松手,索性随他去了。 今夜温兆平那些话她亲耳听着,到现在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方才是装着生气的样子要跟萧闵行把话说清楚,勉强算是个秋后算账。 这会子靠在人怀里,困意一阵阵席卷而来,她揉了把眼睛,还是惦记着平乐的事情,轻声问道:“怎么会是平乐公主派人要杀你?” 萧闵行自己也想摇了摇头:“可能是当时不敢下手,毕竟那时候我还在京城,她没什么好的机会,就算是后来我返回扬州城时,要是出了事,她也首当其冲。 我查到她头上去,父亲母亲都知道,宫里头也知道。 皇后娘娘替她求情,皇上轻轻揭过,替她找了替罪羊。 可她要是不知收敛,还敢对我痛下杀手,谁也护不住她。” 从那时候到现在……算起来是差不多快一年了。 许成瑜不免皱眉:“那要这样说起来,我那天也没说错,留在京城反而没有这些麻烦事了。” 萧闵行人在京城,谁敢打这种主意? 萧闵行失笑摇头:“那是两码事,回不回京的之后再说,就算真的决定回京城,咱们不是也得先回一趟扬州城再说吗?你心里总惦记着家里,现在也回不了京城。” 许成瑜抬眼看去,是他的下巴先入了眼,她一抬手,抚在他下巴上:“你把温兆平交给袁知府,他一定会连夜提审,你真打算揭露平乐公主所作所为吗?” “为什么不呢?”他捉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稍稍坐起身一些,低头就与她四目相对,“名义上来说我们算是表兄妹,从小也一起长起来的,她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不然她还当我是好欺负的。” 许成瑜心头微沉。 所以让袁招渠急递奏折回京,待奏本呈送御前,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之后再押送温兆平这个人证入京,是防着平乐公主杀人灭口。 如此一来,平乐公主的后路就被他断绝了。 “那皇后娘娘呢?”许成瑜随着他的动作也坐直一些,“因刘妃娘娘小产,咱们离开京城的时候皇后娘娘都还在禁足,现在平乐公主闹出这样的事情……她身为人母,一定会去替公主求情。 你方才说过,平乐公主动了这样的心思,便是谁也护不住的,那岂不是叫帝后不和?” 自然会帝后不和。 其中利害,萧闵行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何况先前在京城时候母亲就说过,皇后娘娘如今对皇帝舅舅便已经不复少年期许,帝后感情早就淡了。 这件事情一旦在京城爆发,朝堂之上会如何—— “那依你的意思,此事压下不提?”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那语气是最真诚不过的。 许成瑜听得出,他不是在试探,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如果她说宽仁放过,他真的会连夜冲入府衙大堂,无论温兆平说过什么,他都会叫袁招渠当做没听到过,而袁招渠为了明哲保身,也全都会答应。 可是,真的应该这样吗? 许成瑜眸色坚定,倏尔摇头:“如你所言,她不仁,怪不得咱们不义。 她要杀你,我反而劝你放过她,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话音稍稍顿了一瞬:“但此事你还是提前书信告诉父亲和母亲比较好。母亲担心你,怕她一时怒气上头,在袁知府的奏折未抵京城之前就要将事情闹开,不如先告诉父亲,叫父亲慢慢说与母亲听。 平乐公主的事情,等来日自然有人彻查,不管究竟真的是她在幕后主使,还是说有人栽赃陷害她,与咱们无关。 皇后娘娘毕竟是一国之母,虽说到如今我对朝堂之事也没了解的多透彻,却也晓得废后乃是十分要紧的一桩事,帝后不和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是以还是该叫父亲母亲提前心里有个准备,万一皇后娘娘真的同皇上闹起来,总要有人从中劝和,也不该叫有心人借题发挥。 你觉得呢?” 她总说自己对朝政之事一知半解,实则心思灵巧,总能想到最周全。 萧闵行摸着她头顶:“宫里面还有太后娘娘呢,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写信告诉父亲。 我自幼便得母亲偏疼,这事儿还是先瞒着她比较好,不然父亲恐怕劝不住她。” 许成瑜微讶:“原来母亲……” 他说是呀:“母亲气性上来,可不会管这许多,你还指望她惦记着帝后不和一类的鬼话维护皇后娘娘呀?她才不会呢。” 第四百一十一章 栽赃 第四百一十一章 栽赃 第二天一早袁招渠又来了。 其实昨晚他连夜提审了温兆平之后就想来萧府见萧闵行,不过惦记着夜间才为一批死士袭击,或许萧闵行夫妇二人会受到惊吓,这才生生忍了一夜,一直等到天亮才跑去见他。 许成瑜睡得本就不怎么踏实,安息香点了半夜她也没能踏实入眠。 早起萧闵行刚一挪动,她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萧闵行好不容易哄着她又睡下去,红蕊就轻手轻脚的进了门。 他听见动静,翻身下床来,动作极轻缓,先朝红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转到外间,红蕊才压着声音回话:“袁大人来了,在前院等着要见二爷。” 来的这么早,说不得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心里害怕,一夜未眠。 萧闵行好像有点明白过来。 父亲当年要真的跟袁招渠有些私交,之后的这十几二十年间为何没有再提携袁招渠一二。 胆子还挺小,这哪里是做大事之人该有的样子。 红蕊伺候着他换好了一身衣裳,送了他出门去,萧闵行才吩咐她:“她昨夜也受了惊吓,看起来没什么,但一夜睡得都不踏实,别惊动了她,叫她多睡会儿。 等会儿睡醒了要是没胃口,不吃便就不吃了,记得叫郑娘子来请个脉,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红蕊一一应下来,才没有再往外送,目送着他出了月洞门,才返身回了屋里去。 那头萧闵行一路往前院,袁招渠果然在正厅中急的来回踱步。 他一进门,袁招渠听见脚步声,快步朝他这里迎过来。 他把袁招渠眼下的乌青尽收眼底,笑着叫了声袁知府:“看袁大人这面色,一夜不得好眠?” 袁招渠喉咙一滚:“我昨晚连夜提审温兆平,供词他也全部都画了押,可他说的那些话……” 他声一顿,正好萧闵行坐下去,他侧目去看,才把前头的话接上去:“我在府衙坐了一夜,没有回家,根本就没有睡。” 萧闵行哦了一声,显得要平静很多。 袁招渠不由眯了眼:“二公子刚刚得知此事之时就一点也不震惊吗?” “为什么要震惊?” “可——”袁招渠一时哑口无言。 应该震惊才对啊? “平乐公主和二公子怎么说也是表兄妹,这……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我认为此事或许是有人栽赃嫁祸,温兆平他招供的未免太快了些。” 袁招渠舔了舔下唇:“今晨来的这样快,也是想和二公子商量此事,只怕其中是有蹊跷的。” 和他商量? 他身无官职,除去出身国公府外,根本就是白衣之身。 袁招渠是四品知府,这淮阳任何事都是他自行料理处置的,有什么好跟他商量的? 萧闵行笑而不语。 袁招渠就有些拿不准他是什么心思的,犹豫了好久,才试探着问道:“二公子该不会是想……顺势全都推到平乐公主身上?” “推?”萧闵行反问一声,“袁大人这个推字,用的极妙啊。” 他旋即便又嗤了一声:“我不是公门中人,刑名断案更是不行。袁大人为官二十多年,见多识广,你既说此事或有蹊跷之处,不妨说来听听看。” 但是他吊儿郎当的那副模样,又真的一点也不像是要认真听他说的样子啊。 袁招渠来的时候心下的确是急切的,这会儿见萧闵行这样的态度,反而冷静下来不少。 他隐隐觉得,萧闵行其实心里都有数,且他昨夜…… “二公子昨夜……” “袁大人。”萧闵行笑着打断了袁招渠,“还是先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他就是故意的,袁招渠在他开口阻拦后话的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京中贵人们之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事情,他的确是一点也不想参与进去。 如果不是萧闵行好端端的走到他淮阳城,又引发了玉兰楼爆炸案,他一辈子不再和这些人有任何交集,就在四品知府这个位置上过完后半辈子也没什么要紧。 横竖等到他年迈,辞官致仕,只要政绩过得去,朝廷都会另有加封恩养。 他没有那个位极人臣的野心,便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萧闵行来了,带来了这一连串的麻烦。 他已经身涉其中,再想抽身出来,难如登天。 袁招渠面色微沉,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温兆平交代的这么快,本就是最大的疑点。 如他所说,玉兰楼爆炸案是平乐公主安排死士冲着二公子所来,他是不忍害了二公子性命所以传递了假消息出去,那为什么在二公子离开京城之前,不直接去回明长公主殿下呢? 平乐公主是嫡公主,难道长公主殿下就震不住她了吗? 他说公主是以他妻女性命做要挟,可他是忠心不二的,长公主殿下自然心里有数,难道护不住他妻女周全吗? 这些,二公子其实都想过的?” 萧闵行笑了笑没开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袁招渠眯了眼:“那些死士一路追杀,穷乡僻壤的地方一样有机会下手,何必要等二公子进了淮阳城再做这种蠢事? 仵作昨夜验尸,除了发起攻击时死于斗殴的,还有四具尸体是死于服毒,这是死士最拿手的,毒药就藏在牙里,出了事咬破药囊,就成了最致命的毒,霎时间毒发身亡,叫人无迹可寻,便查不出主使之人的任何踪迹。 培养死士不易,明明有机会在别处下手,却要冒着牺牲死士性命的风险做这样的事吗? 而且平乐公主身为嫡公主,养在深宫之中,虽然时常能够出宫走动,但要说靠公主就能养这样一批死士,二公子你信吗?” 他不信,但秦明玉素来行事也不是只有她自己,她身边不是还跟了个忠毅伯府的魏子檀吗? 不过袁招渠现在就已经怕了,再告诉他这里头说不得还有忠毅伯府的事儿,他怕不是胆都要吓破了。 萧闵行挑眉看他:“所以袁大人觉得,是我顺水推舟,借机栽赃给平乐的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押后不发 第四百一十二章 押后不发 他说的这么直接,反倒把袁招渠给问住了。 萧闵行见状朗声笑起来:“袁大人,你可真有意思。” 袁招渠黑了黑脸:“二公子,这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 有些人,一本正经起来的时候太无趣,但袁招渠就恰恰不在此列。 萧闵行对他的了解也只有这么多,趋于表面,只是自玉兰楼爆炸案之后有个几面之缘,交谈过几次,都未曾到达交浅言深的地步。 袁招渠应该也有他自己的野心,至于那是什么,萧闵行不感兴趣,也自问与他无关。 不过袁招渠这个人,要是能年轻个二十来岁,他倒是蛮乐意同他做朋友。 至少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萧闵行敛了笑意:“我没那个闲工夫去栽赃他。 我经营为商这么多年,朝中事一概不理,何况就算我要入朝,要参与什么党政,平乐一个公主,于这些事上并没有什么用处,我何必栽赃她? 袁大人入朝为官有些年头了,总该晓得皇后娘娘对我母亲是有救命之恩的。 我长这么大,皇上和皇后娘娘偏疼我,皇后娘娘膝下得了两个皇子,公主却只有平乐一个,袁大人未免小人之心了。” 袁招渠不动声色暗松了一口气:“我久在淮阳,对京中局势不甚了解,对二公子的事,也没那么了解。 二公子别恼,实在是此事蹊跷,我一时间想岔了,该与二公子赔个不是。” 他说着就要起身做礼的。 萧闵行把膝盖一偏,显然不打算受他这个礼:“袁大人太客气了,你是淮阳知府,先有玉兰楼爆炸案,又有死士入夜刺杀之事,无论如何,你都该调查清楚,来日才好具折进京,多心一些也没什么错,把话说开了就是,这礼我可受不得。” 袁招渠不免多看他一眼。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萧闵行生来尊贵,更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他骨子里的贵气是任何人也夺不走的,与生俱来的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坦然,更是牢牢刻在他身体里的。 其实这样的人若真是存了坏心思,才最好遮掩。 毕竟他只要说上一句——我图什么呢? 可不就是不知图什么吗? 但既然如此,平乐公主要派人追杀他,就一定也要有所图。 袁招渠想通了萧闵行的言外之意,却没有追问。 萧闵行想说,他还不想听呢。 天底下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不泄露,其余的,只要还活着,这嘴就总有管不住的可能性。 袁招渠吞了口口水:“二公子昨夜说,叫我审过温兆平后,先急递回京……我有一事不明。” 萧闵行平视过去,看懂了他眼底的询问:“此事幕后主使之人是平乐也好,不是平乐也罢,袁大人所能做的是有限的,我也不想叫你为难。 提神过温兆平,在你这个四品知府能力范围之内,你已经把你该做的都做过了。 余下的,你就管不着了。” 袁招渠心头微震:“是因为有人要取二公子性命,所以二公子打算不考虑后果,追究到底?” 萧闵行眼角眉梢又弯起来:“不过我现在有了别的打算。” 他答非所问,袁招渠越发困惑:“二公子请说。” “我现在没办法立刻返回京城,还要先回扬州一趟,所以奏折还有温兆平的供词,还请袁大人压下一至两个月。从淮阳急递入京,七八日足以,袁大人大可等一个月之后,再将此事奏报朝廷知晓。” 萧闵行手肘撑在扶手上,好整以暇望过去:“我算过日子,那个时候我在扬州城的事也交办的差不多,启程返京,等我抵达京城,温兆平大概也就被押送进京了。 我既是当事人,此案即便要审理,也总要我人在京城才行。 若不然三言两语轻轻揭过,我这条命可金贵的很。” 袁招渠腾地站起身来:“二公子,此事——” “你放心。”萧闵行还是没让他把话说完,笑容褪去,声也冷了下来,“朝廷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就算要追究,我也会替袁大人揽下来,既是我叫你押后再奏明,就断不会让你受半分牵连。” 可他真把命看的这么重要,现在就应该动身回京城去。 扬州城有什么事是比他的性命还要紧的? 许成瑜那张脸登时浮现在袁招渠的脑海中。 他眉心一拢,咬了咬牙:“二公子既然这样说,那此事——我不再过问。” · 许成瑜揉着眼睛醒过来,床榻另一侧早没了人影。 她下意识抬手去触碰,温度也是凉凉的,余温都不曾剩下。 翻了个身,闷声叫人,红蕊很快进得内室中,见她转醒,便撩了床帘挂在挂钩上:“奶奶醒了,这会子要吃东西吗?” 她果然摇头:“才睡醒不怎么饿,也没什么胃口。” 等盘腿坐起身来,才又问了句:“他人呢?” 红蕊一面替她披了外衫一面回:“袁大人一早就来了,二爷到前院去见还没回来,走的时候还吩咐奴婢,等奶奶醒了得叫小郑娘子来请个脉,说是奶奶昨夜里没睡好,怕您身上不好。” 许成瑜下意识就摇头:“别了,小郑娘子爱念叨,每回请了脉总要交代一堆。 我是底子不好,也不是有什么新毛病,她交代一堆,二爷就把我看的更紧俏一些,弄得我好没意思,别去叫她来。” 红蕊掩唇笑着:“奴婢可不敢,二爷特意交代的,要是叫二爷知道没请小郑娘子来请脉,又要骂人。” 许成瑜佯装不悦,虎着脸问她:“我骂人你怕不怕?” “谁一大清早惹了我们二奶奶,怎么要骂人?” 萧闵行长腿迈进内室来,其实分明把方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才对。 他缓步往床边去,抬手就先去碰许成瑜额头。 许成瑜捉了他的手:“我又没吃风,怎么会发热?” 一夜未曾好眠,受了惊吓也是会起热的。 萧闵行没吭声,转头叫红蕊:“去请小郑娘子来一趟。” 许成瑜刚要说话,他诶的一声:“听我的,请了脉跟你说个好消息。”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扬州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扬州 决定动身回扬州之前,还要解决谢无峥的事儿。 他有伤在身,说好了要静养上一个月不能挪动,况且萧闵行和许成瑜商量过,玉兰楼爆炸案怎么说也是因他而起,那谢无峥是受无妄之灾,虽然这算不到他头上,但他总觉得和他多少有些关系。 既以谢无峥为友,又打算在朝中帮扶他一把,眼下自然要给他把一切都安排上最好的。 谢无峥自己倒是觉得怪不好意思,非要搬回客栈去住,萧闵行好说歹说才总算让他同意住在这府中。 当初入淮阳城时萧闵行本是打算住上四个月的,现在突然就要走,宅子暂且留给谢无峥住上一个月,等他养好了伤再料理这宅子。 但身边这些人都不打算留下,于是萧闵行便就把这件事托付给了谢无峥。 “二公子何时回扬州?” “你这里安置妥当,后天我们就动身了。” 萧闵行坐在床尾圆墩儿上:“等养好了伤,也不必在淮阳久留,我想着你回定州一趟,也可到京城去。” 谢无峥眉心微动:“二公子决定回京城了?” 萧闵行没正面回答他:“这件事情总要我自己再回去一趟的,早晚都得回去,你养养伤,再回定州家里交代一番,动身入京,我算着日子差不多也能在京中见你一面。 倒省了我这封信,等你去了,我为你引见我父兄。 先前说好了的,等你得闲到扬州城或是京中转一转,我请你上好的席面。” 谢无峥知道他是话里有话。 经此一事,恐怕萧闵行心里有别的想法,不过他现在不把话说的那样满,八成是没和许成瑜商量好。 谢无峥自然也就没再多问,只笑着说好:“那我当然不客气,定州离京城不算远,说不得养好了伤之后,我比二公子还先到京城也未可知,若是我先到,二公子可得多请一桌席面了。” 二人说笑一场,半日过去,萧闵行才不打扰他休息,往上房院回去不提。 两日后动身启程,转水路登官船回扬州去,袁招渠亲自来送了他们夫妇,倒是韩子林不见人影。 萧闵行也不争这个,又惦记着谢无峥在此处养伤,身边的长随都不在了,便额外托付了袁招渠一番,而后携许成瑜登船不提。 上了运河后天似乎就更凉。 眼看着要入九月了,在淮阳城中时不起风倒还好些,可上了运河哪怕无风时也觉得有些冷。 许成瑜总嚷嚷着冷,萧闵行担心她身体受不住,让小郑娘子又请了一回脉,说是没大碍,只是有了身孕后更体虚,会比旁人觉得冷是正常的。 萧闵行只好叫红蕊把小火炉也给生起来。 可如此一来,船舱里实在是热的厉害。 许成瑜倒暖和了,但旁人压根儿就待不住。 偏偏船上不必在宅院中,他们这条船虽也极大,萧闵行也不想往别处去。 他身上就穿了薄薄的中衣,许成瑜身上的毛毯也全都拿掉了:“要不然把火给灭了,我多裹着毛毯就好了,回扬州少说要走上半个月,总不能一直这样?” 萧闵行说没事:“我问过了,再有两日就能靠岸,咱们入了泾阳地界后还走陆路,我看你这个身子是不好走上半个多月水路回扬州的。” 许成瑜啊了声:“走陆路要慢得多,入了泾阳再回扬州,脚程若是慢一些,晃晃悠悠一个月只怕就进去了。” 她想了想,抿唇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让袁大人一个月后奏本入京吗?按你所说六百里加急送入京城,七八日也就到了,那时候咱们恐怕才刚到扬州城呀。” “那怕什么?” 萧闵行伸手去摸她脚心儿,她下意识缩了一把,他追上去碰了碰,温度果然正常不少,才放心下来:“就算袁招渠的奏折抵京,皇上也不会立刻处置秦明玉。 我已经写信告诉父亲,等到袁招渠的折子呈送御前,皇上至多也是将秦明玉暂且禁足宫中,而后传旨至淮阳,让袁招渠安排人手押送温兆平进京。 总要人证物证全都抵京之后,才能命有司审理此案。 正常来说大概是先交大理寺和刑部一同调查了,若证实了温兆平所言不虚,皇上才会把秦明玉交宗人府彻查。 这里头一来一往的,要耽误不少时间,足够咱们在扬州办完事儿回京去的。” 他一面说,一面真的仔细算了起来:“说不得要折腾到年下了。不过咱们这趟回京,今年过年要留在京城了。” 之前原本说好的,京城是非之地他们俩都不爱久留,今年过年根本就没打算回京城去过。 但眼下出了这件案子,既然萧闵行必须要留在京中,所有的线索调查清楚总要耽误上几个月,是要到过年了。 许成瑜叹了口气:“平乐公主是嫡公主,没有人敢草率行事,更不敢轻慢了她,谨慎有余,恐怕更耽误时间。” 那就拖到年后去了。 萧闵行嗯了声:“过两日父亲应该会回书信给我,要是刘妃小产和刘家的事还没料理完,两件事情加在一块儿,是挺耽误时间的。” 他后头的话没说,但许成瑜听他那个语气,抿唇想了想,递过去一只手。 萧闵行咦了声,握上去:“怎么了?” “离开京城又回去,你注定了是要扎根在京城中的。”许成瑜捏着他手心,眉眼间一派柔情,“我知道你这次回去就不想再走,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跟我开口,对不对?” 萧闵行眉心一跳:“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要瞒我,就是没想好,我没生气。”许成瑜还在笑,“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说不定留在京城,反而没有这许多事发生。 你若真想留下,我自然都依你的。 但这回从扬州再回京,我大概不能陪你一块儿回去。” 萧闵行看看她小腹,旋即摇头:“生意上的事慢慢的撂开手,我把长亭和长路留下也能打点清楚,在我入朝之前总能把手上的产业清算完,况且我本就是奉旨经商的人,不急着清点干净也没事。 你怀着身孕,不能一个人留下来操持这些。 不过你要是怕京中事多繁杂,于养胎无益,想留在扬州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入京倒……” “那我生产时你不管我啦?”许成瑜在他脸上戳了一把,“你要不想叫我操持这些,那就不必说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回府 第四百一十四章 回府 自转陆路之后一路果然走走停停,许成瑜的身子虽有小郑娘子细心调养,可她害口厉害,严重的时候吃不下也睡不好,夜里翻来覆去,一晚上能醒上四五次,根本就睡不下。 萧闵行心疼她拖着身子赶路,便走的果然极慢。 是以夫妇二人的车驾入扬州城北门那天,已经是十月初三了。 萧闵行一早打发人到许家去告诉,入城时许泰之领着许成瑛和许成珠姊妹两个在城门下等。 见了他们车驾停下,许成瑛拉着许成珠往前一路小跑,拍着车厢就叫五姐。 许成瑜原是睡得昏天黑地,临要入城才被萧闵行叫起来。 她如今害口没那么严重了,但总精神不佳,嗜睡越发厉害。 她挑了帘子去看:“才进城就听见你唧唧喳喳的。” 许是她脸色发白吓着了小姑娘,许成瑛愣怔一瞬,还是许成珠先问道:“五姐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舒服吗?” 她离京赶路的途中有了身孕,萧闵行自是两头都没瞒着的。 许泰之闻言才上前两步,一时见她脸色那样难看,拉长了脸:“既然有了身子,何不就近寻个地方且先安置,好歹等身子舒服了再动身赶路,倒弄成这个样子。” 许成瑜笑着说没事:“我就是近来贪睡,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如今吃的更少,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随行有大夫,是母亲身边用惯了的人,她日日给我请脉,精心调理的,大哥别担心了。” 她乍然叫母亲,许泰之一怔,旋即明白她是说长宁长公主。 “娘让我来迎一迎你们夫妇,说要是赶路累了就先送你们回家,过两日再到家里也是一样的。”许泰之缓了缓声,“我看你脸色这样,还是先……” “我真没事。”许成瑜还在笑,偏过头去问萧闵行,“先去许家?” 萧闵行自然一切都随她,大概也是习惯了她每天顶着这样的脸色晃来晃去,就应了个好。 许成瑛是听了她这句话,才拉上许成珠往她车里爬的。 许泰之伸手要捞人都没来得及把人抓住,她鱼一样,动作那样快,就滑进了许成瑜的车里去。 他无奈,只能吩咐:“你姐姐有了身孕,你要在她车上坐着便坐着,不许闹她,安分一些,知道吗?” 许成瑛冲他扮鬼脸:“大哥快上马,咱们回家了。” 许成瑜打量着两个妹妹。 许成瑛倒还好,她本就长开了,几个月不见根本瞧不出什么变化。 倒是许成珠变化更大些。 九岁十岁的女孩儿又长个子又长脸,几个月不见变化便大得很。 如今端坐在那里,既有了大家闺秀的淑婉,眉眼间也染上三分许成瑛的活泼伶俐,果然是美人坯子,如今越发出落得好。 她突然又想起去年大师那句贵不可言之类的话。 许成瑜从来不信这些,是以过的时间久一些,原话到底怎么说来着她竟既不真切。 她自己嫁入了国公府,短短几个月间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确实是想着,下头两个妹妹,将来只要顺遂安康便很好,再不要去嫁什么高门。 但要真是命中注定的事…… “家中……” 她刚想开口说话,许成瑛不安分的手就摸了过来。 萧闵行拢着眉心抓了她手腕,只一下,拦住了她动作之后便就松开来。 许成瑛一撇嘴:“我就摸摸小外甥,姐夫也别这么小气?大伯母怀着弟弟那会儿,我天天跑去缠着大伯母,也没见大伯把我扔出去。” 许成瑜失笑摇头:“你别闹我,我眼下精神不佳,万一给我招出个好歹,你可仔细皮肉开花。” 她吐舌扮鬼脸:“五姐嫁了人果然就不心疼我了,姐夫手劲儿大,刚才那一下弄疼了我,你不骂他,反而吓唬我。” 车内便哄笑一片。 许成珠拉着她胳膊坐好:“七姐,大哥哥刚才说了,不让你闹五姐的。” 许成瑜瞧着两个小姑娘如今感情更甚从前。 许成珠感受到她的目光,噙着笑同她说起来:“我们从京城回来之后爹娘就回去了,祖母说我年纪慢慢大了,往后不想叫我再跟着爹娘出去,就留在扬州,她和大伯母教养我。 如今我就住在五姐的湛露。 七姐贪玩的很,隔三差五就跑来找我一块儿睡,说是住在湛露三伯母不敢管她。” 许成瑜几不可见的拢了下眉心。 她侧目去看许成瑛:“三婶近来对你管教很严苛吗?” 说起这个,许成瑛小脸儿登时就垮了下来:“倒不是严苛,就是刚从京城回来不久,母亲说要把我送去冯家小住,叫我去陪陪姨母。 我不想去,本来也没见过几面,当初冯妙仪在咱们家的时候我还跟她不对付。 母亲为这个打过我一回,祖母看不过眼,把我接到她那儿住了两日,后来嫌我太闹腾,把我送去了大伯母那儿,大伯母叫我跟珠珠一块儿住在湛露的。 我住了有十日才回家,母亲就没再提过这事儿。 反正后来她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或是要我做些不爱做的事,我就到湛露去找珠珠,母亲事后就都不会再提。” 这是学乖了? 梁氏那个性子,几十年都没学乖,怎么会突然乖顺。 许成瑜眯了眼,忽而察觉萧闵行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紧了紧。 她侧目去看,狐疑的目光投过去,没吭声,询问全都写在了眼睛里。 萧闵行哄她:“你要不要再歇会儿?” 她知道这是不想叫她操心这些,笑着摇头说不用:“见了成瑛和成珠,精神倒好了不少。” 萧闵行无奈,只好随她去。 许成珠看看她再看看萧闵行,越发坐的端正,一言不发。 偏许成瑛是没心没肺的,只当许成瑜夸她:“看来我比大罗神仙的金丹还管用,那我能跟五姐回家去住吗?我好久没见五姐了,我想……” “七姐,你可去不了。”许成珠一把捂上她的嘴,“祖母说叫你下个月前给她绣个抹额,我可说过不帮你绣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给祖母绣抹额比较好。” 许成瑛刚才的神采飞扬霎时间不见了踪影,推开许成珠的手一撇嘴说知道了。 许成瑜笑容僵了一下,旋即隐去,眼底还是只剩下一片宠溺,再没说别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 出了什么事 第四百一十五章 出了什么事 许成瑜虽是高嫁,不过身上无诰命封赠,萧闵行也没一官半职,是以回了许家去,也不必府中众人出门相迎。 二房和三房甚至都没露面。 沈氏那里还好些,许砚明留在京中经营,将来少不得要与许成瑜互相扶持,说不得生意艰难处,还要靠国公府和枢密使府出面帮扶一二,这自然都是长房的人情。 是以沈氏打发了身边大丫头到府门替她迎一迎,等见着许成瑜夫妇,说上几句漂亮话,送了她们回长房,才回了二房,而后又取了沈氏一早备下的厚礼送到长房那边去的。 至于梁氏,如今好似是真的与众人都撕破了脸,连场面上的工夫也懒得做,真是一点表示都没有的。 许成瑜当然不计较这些,许成瑛到底不是真没心肝儿的小傻子,知道她母亲这样的作为,实则是将长房得罪了个干净。 她面上挂不住,便寻了借口辞了出去。 许成珠担心她,许成瑜也担心,拍了拍许成珠头顶:“她既不舒服,你跟去瞧一瞧,她从小就喜欢强撑着,哪怕真的病了也不爱看大夫,就怕吃药,要真是不好,记得请大夫来,她若不听你的,你来告诉我。” 于是许成珠诶的一声应了,蹲身做过礼,也掖着手退了出去不提。 这样的小插曲自然没搅了许松山的好兴致,等问了几句话,想着周夫人还在内宅等,便叫许成瑜:“你先去见你娘,我们说会儿话,等快到中午时再到你祖母那儿去请安。 昨儿你祖母就说了,今儿你们回来,中饭叫摆在她屋里,说是想你想的紧,如今又有了身孕,她不知如何欢喜,要不是怕闵行吃味,非要留你在家里住上几日,天天把你绑在身边,一步不叫你离开的。” 萧闵行闻言也笑起来:“祖母要真惦记她,我陪她住在家里都行,才不会吃味。” 许成瑜就推了他一把,而后同她父兄见了礼,才退出书房去。 其实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朝廷提赋那件事的,不过今日才回家,连人都没见完呢,暂时也没必要提这个。 况且她爹留下萧闵行,八成也是为了这个事儿,她不在跟前听着,萧闵行也会处置的很好。 从书房出来往上房院去,踩着脚下六棱石子路,许成瑜原本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一直等她快到上房院外,才咦了声。 绿珠跟在她身后,上前小半步:“这六棱石子路八成是老爷和夫人想着您有了身子,不日又要回扬州,少不了回家走动,怕您摔着,特意全都换上了这样的。” 许成瑜笑了笑没说话,远远地瞧见她娘身边的澜意正快步而来。 等丫头走近些,她脚下才顿了顿:“是娘叫你来迎我的吗?” 澜意一面同她见礼,一面说是:“太太等的望眼欲穿,早前姑爷打发人来传话,说就要进城了,太太就巴巴的等,方才小厮传话来说已经进了府,一直到姑娘和姑爷进了老爷书房,太太恨不得自己到书房去抢人呢。 这不,到底还是等不及,打发奴婢来迎您,说要是老爷扣着您和姑爷不放,叫奴婢把您抢来呢。” 许成瑜便掩唇笑起来。 头前在家做姑娘那会儿,她甚至觉得澜意是要尽早打发的人。 等事情经历过几场,后来嫁了萧闵行,如今再回家,听见澜意这样说说笑笑,反而觉得那时候真是一时糊涂。 到底是在身边伺候久了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澜意在头前引路,不多时进了上房院去,上了左手边回廊,一路又往小花厅进去。 周夫人见了许成瑜进门,满脸笑着就起身,三两步上前来要把人往怀里搂,一时又想起来她如今有了身孕,动作收住了。 许成瑜见状先抱了上去:“娘这是怎么了?也不过几个月不见,怎么跟女儿生分了?” “胡说八道。”周夫人轻声啐她,把人从怀中带出来,拉着她小手往旁边儿去坐,“都快当娘的人了,反而不如从前稳重,不过看你这样就知道姑爷待你是极好的,倒叫你越活越像个孩子。” 她早瞧见了跟着进门来的红蕊,原本以为这丫头是长宁长公主怕成瑜在国公府中不适应各处规矩,还有外间走动错了礼数,放在她身边伺候的,现在看这丫头跟着一起回了扬州城,便知是她头先想错了。 “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好,是一路上累着了吗?姑爷信上说你有了身孕,离京时你婆母还特意点了长公主府她用惯了的女医随行,叫我们安心,可我怎么想怎么都不放心。” 她一面说,一面转头叫澜翠:“去请小柳娘子过来一趟。” 许成瑜忙拦了一声:“我没事儿,就是近来嗜睡,更没什么胃口,吃得少,脸色才不怎么好看。小郑娘子医术高明,一路上不知为我费了多少心思。 先前我害口严重,多亏了她的。” 女子怀胎也没有她这个月份就害口的,周夫人眉头紧锁:“这个月份就害口,那位女医是怎么说?” “各人体质不同,我身体底子比旁人也要弱些,所以害口严重,月份也早,现在已经不害口了。” 许成瑜知道她担心,毕竟是头一胎,路上走走停停了这么久,总是在赶路的,萧闵行再小心着意,她娘也怕她没养好胎,是以这会儿问什么她就老老实实答什么:“您要实在不放心,等中午去祖母那儿吃午饭,再叫小柳娘子来请脉,不然这会儿您问过,到中午过去祖母还要问的。 您知道我,最不喜欢叫人来切脉。” 孕中女子脾气多古怪,周夫人瞧她比从前气性是大了不少,这时候也不非要跟她对着干,何况随行那位女医是长宁长公主用惯的人,这个红蕊也是长公主拨下来的人。 她想了想,又问许成瑜:“随你们一道离京的那位女医呢?” “先回萧府去了,没叫跟着一块儿来,娘要是想见她,叫红蕊回家去请了她来。” 周夫人便忙又说不用:“人家照顾你一路也辛苦了,我当娘的,总要备下谢仪,她虽是长公主府的人,但多少是我的一点心意,晚些时候你们家去时带上,替我交给她,人我就不见了。” 许成瑜目光闪了闪,想了须臾,叫了声娘:“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百一十六章 赶尽杀绝 第四百一十六章 赶尽杀绝 周夫人大概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瞒她的,至于她身边这几个丫头,绿珠和云珠是陪嫁出府的不用防着,这个红蕊…… 红蕊既是长宁长公主拨过去的,又一路从京城跟到了扬州城,想是长宁长公主身边心腹可用之人。 周夫人按下心中那点子悸动,也没多看红蕊,叹了口气,上手去抚许成瑜小腹。 她如今还未显怀,小腹仍旧平坦。 其实她吃的不多,怀孕至今身上的肉恐怕都没多长出二两来。 许成瑜覆在周夫人手背上:“娘?” “头前你大婚后我们不是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吗?回京时你四哥非要留在京中,你二叔不答应,还是你祖母放了话,他才许你四哥留下,这些你都知道的。” 许成瑜听着只管点头:“是啊,我都知道的,而且四哥留在京城,爹也是赞成的,不是还给了四哥一千两银子,说是他小小年纪有这个志向,做长辈的很欣慰什么的。” “在京城那会儿你三婶没说什么,回京这一路上也没多说话,可刚一回家,她就闹起来。” 说起这个周夫人便头疼得厉害。 她抽出手来,揉着鬓边太阳穴:“前阵子你祖母气得不轻,你三叔闹着要休妻,她才肯安分下来。” 许成瑜秀眉紧锁:“她闹什么?” “觉得你祖母偏心长房就算了,连二房也一起偏,唯独不待见三房。你四哥留在京城是二房的事情,你爹却要贴补给他一千两银子,摆明了是要拢着二房排挤他们三房。”周夫人无奈叹道,“她心思一向就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后来又说要叫你二哥到苏州去,叫你祖母和你爹各贴补一千两银子,放他去苏州闯荡。 可苏州的生意都是长房和二房的,没有他们房头的生意在那边,叫你二哥去干什么?去抢长房和二房的生意吗? 你祖母为这个生了好大一场气,病了几天,你三叔才算是恼了,要休妻。” 许成瑜一时又想起来许成瑛的那些话,她脸色登时冷下来:“我听七娘说她还想让七娘去湖州冯家小住,打着看望姨母的名义?” “是,那都是头前一块儿闹出来的事情。”澜意端了特意给她炖的鱼汤来,还有淡淡的红糖味道,周夫人顺势接过来,“你尝尝,早起就叫人给你炖上的,想着你回来了能喝口热的。” 许成瑜不好拂她的心意,喝了两口,便搁到一旁再不动:“我真的没什么胃口,娘你别操我这个心了。” 她推了两句,才继续问起先前的话来:“她该不是想叫七娘嫁到冯家去的?” “我想她是这个心思,你祖母估摸着也是。” 所以先头祖母气到病倒,是为这两件事。 那会儿祖母是因为知道梁氏打什么鬼主意,才把七娘接到屋里去养着,后来说嫌七娘闹腾也是假的,把人送到长房来…… 许成瑜眉心一动:“娘,您该不会去劝过祖母?” “说起这个我也后悔呢。” 许成瑜心里咯噔一声,怪不得了。 “不过后来我也想开了。”周夫人只顿了一瞬,自己又接上前话来,“你三婶一贯不安生,你三姐姐就完全是叫她个养坏的,家里头弄得鸡飞狗跳也全都是她。 你头前还劝我,什么家和万事兴的话再不要提,我后来仔细想过,这话说的对! 我是长房长媳,是许家宗妇,从前总怕人家说我挑唆着内宅不和,其实数次纵容,何尝不是在成全自己的那点名声? 其实想开了,她真的闹出格,难道我脸上就有光了? 你祖母这些年不爱搭理她究竟是为什么,她心里有数,我和你二婶心里也有数。 今次闹成这样,你祖母后来把成瑛送到我这儿,我就明白了。” 许成瑜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休妻之事,后来是三叔自己不再提的?” 周夫人失笑:“休妻是说休就休的吗?你三婶娘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何况七出之条三不去,你三婶是为你祖父守孝满期的,她一无恶疾二无淫,你三叔也就是吓唬吓唬她。” 其实若能将梁氏休回原籍去,许家从此反而干净不少。 这偌大的府邸,竟就坏在她一个人身上吗? 许成瑜如今倒是气不过:“她不顺公婆,善妒又口多言,七出之条她就占了三样。三叔说要休妻时,祖母是什么态度?” “你祖母能说什么?难道怂恿儿子休妻不成?” “可这种事情,吓唬得了她一次,吓唬不了第二次。”许成瑜侧身往周夫人身旁靠过去一些,“她到底是七娘亲生母亲,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是真逼着七娘嫁冯家,祖母也拿她没办法。 这内宅中,凭她折腾了多少年,即便是有三不去,难道真的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倒也不是……” 周夫人抿唇看她:“成瑜,你这次回来,是不大一样了,头先也没对你三婶这样赶尽杀绝的。” “这不是赶尽杀绝。”许成瑜面容恬静,笑着道,“她是仗着我们好脾气,好修养,一味的撒泼,原也是高门养出来的姑娘,谁又能想到骨子里是这样的呢? 对付泼皮无赖就得比她更横更泼,讲不通道理,那就不要讲道理的法子。 而且……” 她犹豫了一瞬,想了想:“先前二郎写信回家,信上的内容父兄跟娘说过吗?” 周夫人眉间一冷:“你是说朝廷提赋的事?” 许成瑜便松了口气,点头说是:“家里还有个难关要携手共度,娘看她是个能同甘共苦的吗?” 梁氏自然不是。 她一心想分宗出去,不就是为了那点钱财银子,种种谋算,想要许家内宅中馈,为的自然也是这些。 提赋的事情二房三房都不知道,若给梁氏知道了,还不知又要翻出什么风浪来。 周夫人盯着许成瑜看了会儿:“你是不是不会在扬州城久住?” 许成瑜呼吸微滞:“娘……” “你若长住扬州城,家里自然常来常往,姑爷也不会拘着你这个,梁氏纵是在内宅不安分,你也不会这么急着要把她料理干净,横竖将来日子还长着。我知道你,哪怕是看在成瑛的份儿上,也会留些情面的。” 她深吸口气,话音一顿:“原以为姑爷这些年自在惯了,你祖母早先劝过我,姑爷非池中物,早晚回京去的,到底你祖母活了大半辈子,比我会看人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做戏 第四百一十七章 做戏 母女之间,提起这件事,总是有些沉重的。 许成瑜不知道怎么开口,可其实周夫人根本就不用她解释什么。 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她做娘的难道不知吗? 沉默半晌后,到底还是许成瑜想叫了声娘。 周夫人笑着说没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也是好事,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她拍着许成瑜手背:“就算真的回了京,往后逢年过节的,如有机会,也不是不能回扬州来看看,或是我们进京去看你。 何况京城有你姨母在,我也不怕你会吃亏。 姑爷是个好的,你婆母和国公府的老夫人都待你极好,你眼下又有了身孕,等孩子出生,往后我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是国公府里的第四代人,蒋氏和萧景行成婚多年无所出,她女孩儿过门数月就有了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儿,也是格外会格外受宠些的。 许成瑜听她这样说,才不再提这桩事。 分离之事,说得多了,总是伤怀。 “娘有了弟弟后心肠比从前更柔了,从前就不大轻易拿捏三房,想着本都是一样的人,没必要真撕破了脸,一家人倒弄得生死仇人一般,平白叫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 后来那阵子,我帮娘打点家里的事,她不知使过多少绊子,是想欺负我年纪小,经不住事儿。 我警告过她的,但是显然没用。” 周夫人眉心一拢:“那你眼下打算怎么样?我知道你祖母如今松了口,心境和从前不大一样,尤其是你嫁了国公府,与你祖母而言,无论怎么样,家里不能拖累了你。 你是高嫁,你那个嫂子又是那样的人……” 提起蒋氏,她不免叹气:“婆家再好,到底是婆家,你祖母总担心京城里的人瞧不起你。 是以如今要说分宗,她是肯的。 可是成瑜,咱们分了宗,成瑛往后怎么办呢?” 她落在许成瑜手背上的那只手没挪开,眉眼间自有一片怅然:“那虽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可她自小跟你亲厚,时常来找你。 她生来就讨喜,我看着她长大的,从前成瑶不争气,她就受了不少的委屈,现如今成瑶不在家了,可你三婶她还是——” 许成瑜便反握回去:“我知道的,分了宗咱们是彻底清净了,可往后成瑛的事情咱们就更管不着。 真等到分了宗,三婶越发没了惧怕,只怕连祖母也不放在眼里。 成瑛落在她手里,也没什么好出路。 这些我都想到了的。” 她说都想到,周夫人心下咯噔一声:“不是要分宗,那你是想……” “我能把许成瑶送进庙里,也照样能把她送走。” 许成瑜清冷着一把嗓音,眸中是一片坚定。 送走? 周夫人登时明白过来:“对外称病,送去庄子上静养,但庄子是哪里的庄子,庄子上伺候的是谁安排的人,这都是咱们说了算。 你祖母点了头,二房不会多嘴。 这是个法子,老死不相往来,她余生待在庄子上也没什么好折腾的。 把人看紧了,她和外头通不了消息,也没人能来解救她。” 她既然开了这个口,想必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回家这一路上她不晓得家里先前闹出的那些糟心事,那便是…… “你本来就打算把你三婶处置了?” “娘,我是晚辈,说处置未免轻狂了些。”许成瑜噙着笑,眼底却冷冰冰的,“何况我如今是出嫁女,是家里的姑奶奶,不似从前做姑娘时,真明着插手娘家事,说出去一样不好听。 但这事儿本身只能去跟三叔谈,只要三叔想通了,把人送走,往后咱们也不用多操什么心。 可祖母和娘都不能去跟三叔开这个口,爹就更不成了,说来说去,只有我去开口最合适。” 周夫人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她:“你三叔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他最没骨气,要不然也不至于放纵梁氏在家里胡作非为这么些年。 他说是要休妻,未必有那个决心。 你别劝不动他,再叫他反咬你一口。 这事儿我看还是得商量,我不能叫你一个孩子家……” “娘。”许成瑜拖着尾音似撒娇,就打断了周夫人的话。 她另一只手落在小腹上:“我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个孩子家?” 周夫人倒让她气笑了:“就是将来你儿孙满堂,可不也是个孩子吗?” 许成瑜无奈的摇头:“您别担心,三叔是明白人,不然当初也不会盛怒之下罚了三姐姐。 他疼爱妻女,咱们看在眼里,这不假,但大是大非,他总不至于也拎不清? 这些年三婶作妖,无非是为了持中馈,可咱们心里明白,她也不是为了这点事。 上手持中馈,银子上她能偏私不少,将来撂开手,挑着头的要分宗,公中的银子都填了三房的腰包,她自是高兴地。 三叔未必不知她的心思,也正因如此才会一味放纵。” 周夫人就翻了个白眼:“你都知道,还去跟你三叔说这个?” “但现在不同了。”许成瑜唇角上扬,往周夫人身边靠了过去,“朝廷要提赋,这不是一房的事儿。要说置身事外,不受影响,反倒是二房的生意摘的更干净些。 茶叶丝绸,瓷器香料,诸如此类,咱们经营得多,难道三房经营的少了? 就不说三叔了,二哥哥手上光是绸缎庄就三家,他养了二十来个苏州请来的绣娘,哪一个不是花重金请来的? 朝廷要在这上头提赋,三房的生意也讨不着好。 可现如今祖母明显不待见三婶,自然看不上三房,这提赋起初伤不着筋骨,可日子久了,真的伤筋动骨,咱们手上有祖产,有祖母帮衬,三房有什么呢? 难道靠他们自己就能安稳度过?” “你是说——”周夫人皱了眉,可先前眼角的惆怅反而散去不少,“说起来也是呢,长此以往,凭三房手上那些产业,恐怕至多支撑个三五年,到时候连本钱都顾不住,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所以三叔现在才不想分宗呢,不然您以为他先前嚷嚷着要休妻,是做给谁看的呢?” 周夫人恍然大悟,却也倒吸了口凉气。 第四百一十八章 先斩后奏 第四百一十八章 先斩后奏 内宅这件事情,周夫人自己就做了主。 至于许松山父子俩,周夫人本来就没打算同他们商量。 真要是送走了梁氏,全家清净,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历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这种事儿也轮不上他们插手。 是以周夫人点了头,不过许成瑜想着总是要回明老太太。 料理一个梁氏不值什么,她祖母也必定是支持她的,只是不好先斩后奏。 于是一直等到许松山父子同萧闵行从书房过来,萧闵行又同周夫人见过礼,说说笑笑一场,眼见着快到用午饭的时辰,才又打发人去寻了许成珠回来,领着她一道往老太太房里去。 许成瑛是没跟着来的,许成珠说是两个人玩儿的正欢时,梁氏派人来叫走了许成瑛。 许成瑜闻言面色不虞,萧闵行护在她左手边,低头看见了,扶着她手臂那只手稍收紧一瞬。 她这才没说什么,单就在许成珠头顶揉了一把,小姑娘也乖巧的收了声。 上房院离老太太的院子原本也不算远,过月洞门时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正往外迎,便又迎着众人进门去。 魏老夫人的身体的确是大不如前了。 进门时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明明才刚入十月的天,她额间竟就已经戴上了抹额,腿上也盖着一条薄毛毯子。 许成瑜想起许成珠说的,祖母叫七娘绣个抹额那件事。 此时再看老太太脸色,哪里还有红润可言。 她鼻尖便是一酸,跪在蒲团上不肯起:“祖母才从京城回来多久,怎么脸色这样不好?这屋里也是一股子的药味,难不成竟成天吃药的吗?” 这样才更可怕。 寻常人即便起色再不好,见天吃药,便是拿药养也养出个好面色来了。 她声音里有哽咽,魏老夫人佯装不悦的板起脸来:“这是做什么?有了身子是喜事,从京城回扬州也是高兴事,怎么见了我反倒要哭? 从前倒也不见你是个眼窝子浅的,怎么嫁了人,当着姑爷的面儿,反成了这样娇弱的女孩儿? 可见也不是心疼我在病中,不过是借机同姑爷撒娇罢了。” 萧闵行赶忙打圆场,揽着许成瑜肩头把人带起来:“还是祖母最英明,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如今倒不见从前许五姑娘处变不惊的做派,动辄哭哭啼啼要撒娇,越发孩子气,这回回来,祖母也好好管管她。” 许成瑜就推了她一把,知道老太太是有心的,她也不好哭丧个脸,便笑着啐萧闵行:“要你在我祖母面前浑说告恶状的。” “这话可说错了,姑爷如今也是家里人,也叫我一声祖母,怎么是你一个人的?”老太太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身体却诚实的很,招了手叫许成瑜到跟前去。 许成瑜上前时,许成珠也凑了过去。 小姑娘最懂事的,恐怕她姐姐难过,也怕她姐姐那话招惹祖母想起家里先前那些破事,她倒比许成瑜还快了一步,先玩上了魏老夫人的手:“五姐一回来,祖母身边是不是要没我的位置了?那我可不依。” 孩子气的话永远是最招人喜欢的,因为它本身就透着那么一股子天真无邪,是这天底下最难得的纯净。 老夫人把人往怀里带:“那不能够,我们九姐儿最乖巧懂事,祖母最喜欢你。你姐姐嫁了人,如今是人家家里的人了,自有你姐夫疼她,祖母疼你。” 许成瑜反倒弄了个大红脸,往老太太身边坐过去,无奈的摇头:“祖母怎么这样打趣人?从前也不是这样的,还说我嫁了人变的娇滴滴,我看九娘如今养在家里,祖母倒沾上她的孩子气。” 如此说说笑笑的,魏老夫人其实稍有精神不济,许成瑜就坐在她旁边,最能感受到。 是以她心口又是一坠。 娘之前说为着梁氏折腾,又把祖母气病倒一场,如今看来这病厉害,看着是痊愈了,养好了,只怕祖母上了年纪,如今大动干戈一场,少不了留下些病根,哪里是能真真正正养好的。 她咬紧了后槽牙,愈发笃定了这祸害再不能留下的念头。 只是祖母身体不好,这口开还是不开…… 一顿饭吃下来,许成瑜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饭桌上走了神,萧闵行看得出,老太太自然也看得见。 他几次替许成瑜打圆场,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却也没能瞒过魏老夫人一双眼。 于是等吃过了饭,打发了众人各自回去,唯独留下许成瑜一个。 等人都尽散了,她也不在正堂屋里,拉了许成瑜踱回西次间的内室去,人就要往床上去歪着。 许成瑜诶的一声拦了:“祖母现在怎么吃了饭就往床上躺?我瞧着这样不好,还是坐着消消食,咱们说会子话,等我走了祖母好午睡。” 老夫人噙着笑摆手:“你也瞧见了,我也不瞒你,这两个月身子骨越发不好,精神不济,养不起了。 我私下里问过小柳娘子,上了年纪的人,大动肝火一场,总是伤元气的。 不像你们年纪轻,三日五日养回来。 你坐着,我去躺着。” 许成瑜心里不好受,却也没再拦。 她要上前去伺候,老太太又说她怀着孩子不叫她上手,只叫她安生坐着说话,她便掖着手坐在床尾处,等老太太躺好了,她才抿了抿唇:“这趟回来,侯府那位祖母还特意叫我给祖母带回来好些补品,有些是大内赏的,正好叫小柳娘子看看,哪些用得上。” 魏老夫人摆摆手:“什么大内不大内的赏赐,凭天下再金贵的药材补品,难道咱们家寻不来?或是我吃不起?你别操这份儿心,谁没有老的那一天呢?” 她掖了下被角,抬眼去看她:“你席间心神不宁,是有事儿?” 许成瑜眉眼微垂:“原是有事的,可我看您……” “精神不济也就这样了,你真有事不许瞒我,横竖我一辈子也是个操心的命,也不差这一回。”她说着又笑起来,“你也不要跟我打鬼主意,真不想说,还能叫我看出你分心走了神?还要姑爷替你遮遮掩掩的。” 她见许成瑜那副样子,转念想了下:“是你三婶的事儿?” 第四百一十九章 顺遂安康 第四百一十九章 顺遂安康 许成瑜说什么都瞒不过祖母,眉寿正好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门。 她瞧着青花的小碗已经没有热气蒸腾,便拧了下眉:“药是放凉的?” 眉寿笑着说是:“不过问过小柳娘子,这药放凉了是无碍的。 老太太近来老觉得嘴里苦,吃了药就更是苦,滚烫的药端到跟前来,一勺一勺的喝下去简直是折磨,便不肯吃。 小柳娘子也是没法子,还添了些蜜在里头,说放凉了不妨碍药性,索性放凉,叫老太太端着碗一口气喝下去,再吃些蜜饯压一压便罢了。” 说话的工夫药碗已经到了魏老夫人手里去。 许成瑜捏紧了手,看着她祖母一饮而尽,等吃完了,眉毛真是拧到一处去的。 小丫头忙端了蜜饯上来,老太太吃了好几个,皱褶的眉毛才舒展开一些。 许成瑜对梁氏便越发恼恨了:“早前便不该纵着她。” 魏老夫人递出去一只手。 许成瑜挪了两下,往前坐过去一些,把左手交到老太太手里。 魏老夫人拍着她手背:“若叫你这么说,岂不是我先纵容她几十年,你娘又纵容她不知多少年吗? 五姐儿啊,持家有持家的道理,为人处世,一家子相处,谁跟谁也不是生死仇人。 你长大了,嫁了人,也要当娘了,祖母跟你说句实心话。 当初三姐儿若不是出了格,太过了,我也不会真狠下心把她送去庙里。” 她一面说着,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话是真的。你众多兄弟姊妹中,我最疼你,可你三姐姐也是我的亲孙女,到什么时候也狠不下这个心。 梁氏自作孽,十几二十年的不安分,若换做是外人,不要说是我,就是你娘,也有不知多少手段叫她生不如死,只一次,便再不敢犯的。 可你头先是掌过家的人,我说的道理,你是懂的。” 许成瑜自然懂。 偌大一个家族,过日子不是要喊打喊杀的,多少事能得过且过,便都是得过且过。 莫说她们家,就连恪国公府,不也是如此吗? 要真是动辄狠辣不留情面,蒋氏当年万万进不了恪国公府的门。 萧景行做出那样见不得人的事,叫陆氏母女拿住,又大做文章,放在外人身上,一棍子打死了算干净。 蒋氏进门这些年也未必真的安分守己,尤其是她过门后,可从老夫人到母亲,谁真的跟她计较了什么? 临行前蒋氏被罚着日日去跪祠堂,那并非全然为了她,更多的是因为蒋氏勾结了外人。 一家子窝里斗,谁也不想弄成你死我活的局面,可她伙同着沈氏欺负过来,那是另外一回事。 这和梁氏的作威作福,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祖母说的我懂,也明白的。” 魏老夫人面色柔和:“那就做你想做的事。” 许成瑜眉心一动:“祖母不问问我想做什么?” 老太太才松开她的手,往身后软枕靠去:“孩子长大了,会自己拿主意了,不是什么事都要问过我的。 从当初叫你掌家,我端的便是这么个主意。” “祖母……” “不过五姐儿,这回回来,打算住多久?” 她不会在扬州久居,还是要回京城去的,瞒不过母亲,当然更瞒不过祖母。 尽管她还什么都没说。 她沉默着,老太太已经又叹了口气:“京城不太平啊。朝廷提赋,我是侯门里养大的女孩儿,这些我还是懂的。 姑爷要选的是条什么路,你心里清楚吗?” 许成瑜目光坚定,投向老太太:“祖母,不管他选择的是条什么样的路,夫妇一体,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她倏尔笑了,眉眼弯弯:“其实他有说过的,我眼下有了身孕,来回赶路他也不放心,况且回了京城也怕我不习惯更不喜欢那样的日子,想叫我在扬州养胎,等孩子落地再说,可我没同意。” “这是不成,我可从没教过你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道理。” 老夫人又坐正一些,盯着她看了很久:“要把梁氏的事情料理干净,也是你对蒋氏的态度吗?” 许成瑜陈思须臾,摇了摇头:“在家里有祖母和娘给我撑腰,我虽是出嫁女,如今是家里的姑奶奶,但插手这些,您和娘都不说什么的。 况且将来我不在扬州,不常回家,三婶她在家里作怪,您年纪大了本该颐养天年,娘她虽是长嫂,有些话却不好说,还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仗着如今高嫁,把这个恶人做到底算了。 但那位阿嫂,其实是轮不上我说话的。” 好在她还没糊涂。 魏老夫人放宽了心:“不过咱们家的姑娘也不受委屈,蒋家又算得上什么高门?往后真回了京城长住,你知记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蒋氏若肯安分,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你也不要去找她的麻烦。 可她若是不肯与你相安无事过平静日子,一则姑爷是护着你的,二则你婆母晓得她是什么德行,三则你姨母就在京城,枢密使府还是有些分量在的。 那蒋家也不过仗的是祖宗留下来的那些功劳,日渐式微的人家罢了,远比不上你赵家,知道吗?” “我倒不知您是要我同阿嫂斗,还是不要我同阿嫂斗了。” 祖母如今还能教她多少呢? 这趟再回京去,往后更是聚少离多。 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甚至不敢往后想太多。 喉咙里是发紧的,鼻尖也发涩,但还是笑着开玩笑。 魏老夫人在她手背上轻拍:“瞧瞧姑爷如今把你宠成什么样子,我的五姐儿从前端方持重,多乖顺的一个丫头,如今也会来打趣揶揄我了。” 许成瑜想着,还是又上前一些,往老太太怀里窝去,双手是环在她腰上的:“真想把祖母一并带进京城去,有祖母在,谁也不敢欺负我。” 魏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的酸涩,掌心抚在许成瑜头顶:“去,去,有姑爷舍命护着你,没有人敢欺负你的,我的五姐儿一辈子都会顺遂安康,好孩子,去。” ” 第四百二十章 你想要她的命 第四百二十章 你想要她的命 三房的气氛有些诡异。 萧闵行陪着许成瑜过来,一路上都有这种感觉。 为着她回家,长房自是人人欢喜,老太太那儿见了孙女孙女婿,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的,纵使精神不大好,中饭时候也多吃了两碗饭。 二房因为许砚明的缘故如今和长房处的极和谐,还送了东西来,他陪着许成瑜去给二房长辈见礼时见一切也都还算好的。 唯独三房—— 萧闵行拧眉,护着人在怀中:“倒不如索性不见,要怎么处置只管动手就是,哪里跟他们这么多的废话。” 他娶了阿瑜不假,他也认老太太和长房二房的诸位长辈们,但三房不可能。 从许成瑶到梁氏,这母女两个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事,他心里有数。 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膈应呢。 许成瑜无奈的拍他:“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如今是得嫁高门,仗着你回家来耀武扬威,大杀四方的?” “便是仗着我的势又如何?谁还敢说你半个不好吗?” “三叔或许也糊涂了半辈子,可他先前嚷嚷着要休妻,便就还算能拎得清。” 许成瑜挽在他手臂上,安抚着他焦躁的情绪:“兵书上不是还有讲先礼后兵这四个字的吗?我回过祖母,祖母说了,这事儿随我处置,其实算不到我头上,无论好与不好,有祖母给我兜着底。 说句实心话,我是半个字也不想同我那三婶婶说的。 所以现在不是去见我三叔吗?” 她扬声,整个人看起来倒平静的很:“京中大哥和大嫂也干了许多糊涂事,父亲母亲真把他们扫地出门了吗?二叔二婶真在家里避着不见了吗?” 祖母那番话,无非提点她。 对梁氏无论怎么样都成,但三叔是自家人,许容楚再混账不争气也是许家孩子。 既然现在也走不到分宗那一步,自家人撕破脸的必要委实不大。 除非她三叔冥顽不灵。 萧闵行抿紧了唇角想了半晌,到底没再劝她:“那随你,横竖有我在,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许成瑜眉眼弯弯:“我还是觉得自己是狐假虎威,不单仗你的势,这回了家还有祖母护着我呢。” 说话的工夫进了三房院,有婆子头前引路,许成瑜却只说不是要去见梁氏。 连那婆子也愣了下的,可大概是顾忌她如今的身份,何况还有萧闵行一路陪同,她此时问起许松鹤的行踪,那婆子便老老实实回了说是在西跨院的小书房。 那地方她做婆子的去不得,后来又有内里伺候的得脸的丫头引了路。 等往西跨院去,许松鹤身边的小厮守在月洞门下。 许成瑜远远地瞧见,第一反应便觉得他是在挡什么人。 今日她回家来,究竟是挡她的,还是挡梁氏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那小厮见他们夫妇来,又听说有事要见许松鹤,忙不迭进门去回了话,许成瑜心里就多少有了数。 梁氏如今的日子大概不好过,许松鹤这回是真下了狠心的。 她不免在心底冷笑。 朝廷提赋是为了什么她知道,但要照这么看来,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至少她的好三叔不再像当初那般,打了许成瑶被梁氏闹上一场后就什么都不管了,照样任凭梁氏在内宅里折腾的天翻地覆。 小厮很快去而复返,猫着腰把人往里迎。 等到进了门,许松鹤坐在书案后,手上捧着一卷书。 许成瑜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在看什么,他已经反手把书扣在了书案上,抬头看夫妇二人时面色也和善的很。 她要上前去见礼,许松鹤先摆手叫她坐:“不是说有了身孕吗?回了家没有这些虚礼,你能过来一趟看三叔,就已经很有心了,快坐。” 看来他的确打算做个聪明人了。 和聪明人谈话,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 许成瑜噙着笑望去:“我从祖母那儿过来的。” 许松鹤面上的笑意果不其然僵硬一瞬:“母亲有话让你代为转达?” 她面不改色说是:“关于三婶的。” 许松鹤眯了眯眼。 他看看许成瑜,又看看萧闵行,到后来笑意彻底不见了:“成瑜,你以前从不撒谎的。” 许成瑜挑眉:“三叔,我现在也没撒谎,我的确从祖母那里来,下面要说的话祖母也的确知道,叫我再告诉三叔一遍。” 她这是偷换了概念的。 不过这一天,早晚会来。 他头先也想过,这样的日子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母亲和大嫂从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慢慢成了懒得理会他们三房。 凡事都要有个度,谁能容忍谁一辈子? 许成瑜要回扬州城之前他就知道不好。 这丫头以前总是闷不吭声的,后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在内宅大杀四方,在外头也不是多好说话的,他平素不过问,但许成瑜办的事他却都知道。 她不是什么柔善可欺的主儿,嫁入国公府做了国公府的二奶奶只怕更了不得。 梁氏把母亲气病倒一场,她自幼在母亲膝下养过,一家子的晚辈中就数她同母亲感情最好。 许松鹤深吸了口气:“你说,我听听看,你想对你三婶做什么。” 偏这话一出口,多多少少又有了些维护的味道在里头。 哪怕他不是真心想维护梁氏,也至少是想维护住他自己的面子。 许成瑜心下一沉。 对三房果然是不能抱什么希望,她早见识过,除了七娘之外,就没一个正常人。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留什么情面。 “把三婶送走。” 她目光如炬,却异常坚定:“就像三姐姐那样,送去庄子上,对外称养病。 如果三叔觉得送到祖母名下的庄子或是我母亲名下的庄子太容易引人怀疑,那就把三婶陪嫁庄子上的人全换掉,也可以。 三婶陪嫁到许家来的那些婆子丫头,自然也要跟着她到庄子上去伺候。 人既然病了,小柳娘子说静养最佳,所以二哥哥和七娘也就不要去看望了,免得打扰了三婶养病。 一年养不好就两年,五年十年,一辈子长的很,慢慢养,总会养好。” 一辈子长的很,慢慢养,有一天或许人就养没了。 许松鹤眉间一凛:“你想要了你三婶的命不成?” 第四百二十一章 分宗 第四百二十一章 分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许松鹤和梁氏是少年结发,梁氏为他生了一子两女,感情,总还是有的。 尽管梁氏不争气,并不是个好的。 可实则许松鹤本身,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那一瞬间眉宇间的清冽,语气中带出来的肃杀,让许成瑜不由皱眉。 萧闵行自然不满,他又坐在上手位上,本能的往前顷身,挡住了许松鹤的视线。 许成瑜在他手臂上按了一把:“三叔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三姐姐送去庙里,命折谁手了吗?” 许松鹤看她夫妻二人之间的举动,险些被气笑:“她如今是你恪国公府的二奶奶,又怀着恪国公府的长孙,何等尊贵,小公爷这举动,大可不必。” 亲疏有别。 没成婚前叫上一声小公爷,随波逐浪,那是代表敬着萧闵行的出身地位。 可这成了婚,有了姻亲关系,本该是一家人,他就算不跟着长房叫一声姑爷,直呼其名才显得是一家子亲戚。 萧闵行眯了眼,侧目看许成瑜。 许成瑜皮笑肉不笑:“三叔这意思,是不成了。” 许松鹤沉声,不答反问:“你总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才算是合理的解释呢?” 她又反问回去:“她气的祖母大病一场,至今仍未痊愈,三叔不知? 她要把七娘送去湖州冯家小住,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三叔不晓? 还是说头先她教坏三姐姐,挑唆着三姐姐做下那许多糊涂事,三叔一概不清楚?” 许成瑜缓了口气,再看过去,见许松鹤面上果然极不自然。 她这才嗤一声:“三叔是长辈,三婶自然也是我的长辈,这些话本不该我来说。 无论是休妻,还是把她送走,原该祖母亲自提点你。 可祖母身体不好,精神不济,三叔为人子,也该想着孝道,实不该让祖母为内宅中事而忧心。 何况依我看来,这都算不上许家内宅之事——由头到尾,不过是你三房生出的事端罢了。 至于我母亲——” 她把尾音拖长了,眉目间一片清冷,哪里还有半分刚进门时的热络模样:“我母亲是心善的人,有了弟弟后更不愿大动干戈,从去年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时常劝我不要与三婶真的计较。 三叔,这一年多以来家里发生的种种事情,你不妨再细细想来,再考虑考虑,还要不要我给个合理的解释?” 牙尖嘴利。 梁氏先前说起过,成瑜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口舌上的功夫,那样的牙尖嘴利不饶人。 他没见识过,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当回事。 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许松鹤拧眉:“我记得你小时候……” “小时候的事就不要提了?”许成瑜扬声就打断他的话,“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三叔也该知道,我今天不是来和三叔叙旧聊幼年时如何的。” 她定了定心神,见许松鹤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只当没看见罢了:“三叔顾念夫妻情分,想着三婶与你是少年结发,不忍在这个年岁上狠心舍弃她,我做晚辈的当然也不会苦苦相逼。 只是三叔不肯送三婶往庄子静养,这家里也实在经不起她日复一日的折腾,不如就此分宗。 分了宗,大家清净,往后各自过各自的,谁也不要搅和谁的好日子。 不过即便是分宗,三叔心里应该也清楚。 四哥如今留在京中经营,三五年内只怕不会放弃,往后若真做出了成绩,就更不回来了。 我和二郎不久也要回京的,今后互相扶持,我在京里有了娘家人,四哥做生意也要得国公府的面子,还有我姨父家。 凡此种种,二叔和二婶是拎得清的人,大抵不会真要分宗。” 许松鹤眼皮突突的跳起来:“你是想告诉我你们长房和二房同心同德,所谓分宗也只是将我们三房分出去单过?” 他咬紧了牙关,几乎一字一顿。 萧闵行听来刺耳,他那样的做派倒像要冲上来吃人一般。 许成瑜自己不当回事,只随他去,张口就说是:“且朝廷提赋之事三叔也知道了,分宗单过,家产上自然一文钱都不会亏你的,可你能不能把这个家支撑下去——” 当然是不能的! 许松鹤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草包混账。 家里生意上的事,他心里明镜似的。 分宗?他当然不愿在此时分宗。 如果是早些年间,许成瑜敢代表长房来提分宗两个字,他就敢答应下来。 何况她方才说是从母亲那里过来……这事儿母亲是首肯了的。 现在却不成。 守望相助,他不得不靠着长房度过朝廷提赋的这个关口。 朝廷要提赋,等日子久了,各行当都会涨价,但他不能出头冒尖做第一个,只能随波逐流,但至于涨多少,有许家的招牌在,他就可比别家涨的多些。 不过他细算过,这少说也要等上个两三年。 不然如今就出头冒尖的把价格提上去,算什么?朝廷提赋他们就提价,倒像是对朝廷不满,和朝廷对着干。 傻子都不干这样的蠢事。 而这两三年间,若有长房帮衬着,生意至少都能过得去。 现在分宗单过,不是说他支撑不了三两年。 只是由俭入奢易,他万万不想成天抱着账本掰着指头过日子。 他从前不上心,还真是小看了许成瑜。 许松鹤面色铁青:“成瑜,你是家里的姑奶奶,出嫁女,坐在叔父的书房里,跟叔父提分宗二字,你觉得合适吗?此事莫说成不成体统,就算要开口,也有你父兄在,你爹不好意思来跟我说,你大哥难道也不好来?” 不好意思?他可真敢说啊。 不就是寻了各种借口想让她知难而退吗? 许成瑜缓缓站起身来,萧闵行见状自然随她动作而起身。 她站定后,朝着许松鹤方向盈盈拜一礼:“那看来三叔是同意分宗,只是不想跟我谈,那我这就回去告诉爹和大哥,三叔不必送,侄女儿告退了。” 她话音落下转身就要走,人没出书房门,许松鹤如千年寒冰的声音从身后包围上来:“你给我站住!” 第四百二十二章 偷听 第四百二十二章 偷听 从许松鹤的书房出来,许成瑜的脸色其实也算不上多好。 有些人一辈子冥顽不灵,到最后就算肯妥协让步,也总有法子恶心别人。 许成瑜面沉如水,萧闵行心下担忧,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没事?” 她实在笑不出来,摇了摇头。 可人才下了台阶没走出三五步去,身后许成瑛的声音就响起来。 许成瑜眼中一沉,下意识回头看她。 这丫头…… 她所站之处,方才显然是躲在书房外偷听的! 萧闵行也拧了眉。 许成瑛步子很慢,缓步而来:“五姐,我……” “你在这儿做什么?”萧闵行声音清冷,不似平日的和善。 这一两年以来,他看在许成瑜的面子上,从没对许家人有过什么疾言厉色的时候,尤其是许成瑛。 这小丫头片子闹腾的很,他也一概纵容,只当没看见。 是以许成瑛乍然听了他那样的声音,肩头一缩,脚步就顿住了。 许成瑜抽出来,迎上去两步,伸手去拉人。 许成瑛起先是躲了一把的,然后才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同许成瑜那只握在了一起。 许成瑜几不可闻叹了声:“都听见了?” 她抿紧了唇角不说话。 这里是许松鹤的书房,其实她们站在这儿说话,里头的人也听得见。 许成瑜拉着她往外走,一直没再开口。 许成瑛心里是乱糟糟的,也就稀里糊涂跟着她拐出了月洞门。 萧闵行跟在身后,她觉得那两道视线要把她后背盯穿。 然而素日骄纵爱撒娇的小姑娘却始终屏气凝神不吭声,就这么一路跟着许成瑜回了长房去。 湛露如今是许成珠住着,萧闵行在扬州城有宅院府邸,夫妻两个也不会留在许家过夜。 只是眼下要说话,少不得还是回了湛露去。 许成瑜在月洞门外把人给拦下的:“你去找大哥,九娘如今住在这儿,你做姐夫的不要随便进出,我跟七娘说会儿话,过会儿去回了娘,咱们回家。” 萧闵行又盯着许成瑛看了一眼,恩了声,提步而去不多言。 许成瑛撇着嘴:“姐夫刚才的样子有点吓人。” 许成瑜摇着头拍她手背:“好好的女孩儿躲在长辈书房外偷听,他自然是不高兴的,也就是你,若换做是幼仪,他是要骂人的。” 可许成瑛知道不是因为这个:“五姐,刚才……” 她诶了声,打断许成瑛的话,转而吩咐绿珠:“你去看看九娘是不是在睡午觉,我跟七娘到小花厅去说会儿话,别叫她来。” 绿珠晓得这里头的好些事儿,也知道她姑娘这趟回家来要把三房给料理干净,眼下这样子吩咐,想是同三房的事情有关的,便掖着手应下来,又匆匆往正屋的方向去不提。 而后许成瑜才拉了许成瑛往小花厅那头步去。 丫头们奉茶上点心,可有红蕊和云珠在这儿伺候着,底下那些人也就没留在小花厅中。 等把人一概都打发了出去,许成瑜才叫许成瑛:“你刚才全都听见了?” 许成瑛面色一沉,眼角眉梢一起垂下去,瓮声瓮气的恩了一嗓子,又点了头:“我本来是知道五姐和姐夫到我们家去,想着去缠着你把我带出来,我娘看着我不叫我出来玩儿,我不想在家待着。” 可是许松鹤在书房月洞门外安排了人,就是为了拦人的,这丫头不知是怎么溜了进去。 计较这些没什么意思,许成瑜盯着她看了会儿:“那你知道你姐夫为什么生气?” 她又说知道:“五姐,我娘她……” 她突然抬起头,侧目望去:“我知道五姐是为了家里好,为了祖母,为了我,总之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里每一个人好的,但她毕竟是我娘……五姐,能不能不把我娘送走?” 小姑娘年纪小,善心大,即便知道了这样的事,心里面也没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 七娘拿她做最亲近的阿姐,根本就没想过其实还可以恼了她,同她翻脸。 若换做是许成瑶,只怕在许松鹤的书房就已经要大闹起来。 许成瑜心下一片柔软:“七娘,你是个好孩子,也慢慢长大了,好多道理,从前我教过你的,是不是?” 许成瑛喉咙一滚,没有接话。 许成瑜噙着笑:“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一个人种下了什么因,自然就得的是什么果。 从前家里的许多事情,你娘还有三姐姐做过的那些,虽然都背着你,但你未必不知道。 不过是年纪小,又管不到她们身上去,即便是同我说,甚至去与祖母说,你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觉得自己在出卖亲娘和亲姐。 我才回家,却已经晓得不少事。 中午时在祖母那儿吃的饭,这些年祖母身体是时常不好,小病小痛不断,可我从没见过祖母脸色那样不好,精神如此不济,竟日日都要拿药吊着精神。 七娘,这都是你娘做的孽。 还有你的事——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这不错,你爹娘将你许婚什么样的人家我本也管不着,但那湖州冯家是什么好去处吗?” 她循循善诱的开口劝,后来话音稍顿了一瞬的:“且不说你和冯妙仪不对付,就单说那冯家。门庭复杂是一回事,家里的孩子勾心斗角,未必有哪个是干干净净的,这是另一回事。 你自幼单纯,在家里无拘无束的骄纵惯了,若真要是为你好,哪怕不是门当户对,那小门小户简简单单的人家才最合适。 何至于要将你投入冯家那样的人户,一辈子在那泥潭里挣扎?” 她又深吸口气,再去看许成瑛神色,唉声叹气一场:“这是近来发生的两场事,七娘,这个家,是断留不得你娘了。” 许成瑛眼眶登时就红了:“我知道的……祖母她不喜欢我娘,大伯母和二伯母也看不上我娘,我都知道,可我只是……” 她声音哽咽着,有了哭腔:“我亲姐姐送去了庙里,我娘也要被送到庄子上去,往后家里就只有我自己。” 她捏着自己的手心:“为什么会这样呢?五姐,我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突然跟要散了似的呢?我真的不懂。” 第四百二十三章 选择 第四百二十三章 选择 许成瑛的惶恐不安,许成瑜是能理解的。 她年纪毕竟还小,从前骄纵,无忧无虑,可突然有一天发现她世界里的一切都变了。 从许成瑶的事情开始,她心里面就已经在动摇,只是那时许家内里的这个疮疤才只是露出一点点而已,她仍没多想,不晓得其中厉害。 如果不是她要随萧闵行回京,也不会对梁氏出手,许成瑛大概……她大抵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许七姑娘。 把人安抚好,又叫云珠去请小柳娘子来,开了个安神的方子,顺势就把人留在了湛露,没再放回三房去。 许成珠是懂事的,年纪比许成瑛还小,但真的懂事太多。 睡醒时发现许成瑛在湛露,就晓得不大对。 四下无人那会儿,她才追上许成瑜去问:“五姐,七姐是不回三房去了吗?” 许成瑜手上动作一怔,旋即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家里近来有事,叫她和你一起住在湛露,等家里的事情忙完了,她想回去就回去。” 但她应该是不想回去的。 许松鹤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对子女的教导……连许容楚他都未曾悉心教导,何况女孩儿? 许容楚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淡漠凉薄,骨子里透着拎不清的糊涂劲儿。 当初别院里那件事,她已经告诉了他,是江蕙坑的七娘,许成瑶作为亲姐姐维护了外人就算了,还要合伙来欺负七娘。 他是做兄长的,都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私心里他也更偏疼许成瑶一些。 一家子都是莫名其妙的主儿。 亏得七娘从小心大,说是没心没肺也不为过,若不然在这样的父母兄姊手上,可怎么活下去? 许成珠撇了撇嘴,牵着许成瑜袖口:“是三伯母的事情吗?” “九娘乖,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你年纪还小,家里的事情有长辈,也有兄姊,若是有人问起你,你便一问摇头三不知才最好,原也不用你们操心的。” 她半蹲下来,同许成珠平视着:“只是你七姐心情不好,这些天你多陪陪她?” 许成珠抿紧了唇角。 她年纪小,但不傻。 家里的事没有什么大小之分。 她是许家女,和许家的一切都是绑在一起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小爹娘就是这样教导她的。 三伯母所作所为她看在眼中,实是困惑不解,更不知那样的伯母是如何养出没心没肺的七姐。 她显然不想被人当小孩子看,和一年前刚回家时完全变了个人:“五姐不要总拿我当孩子看,有些事情连祖母都会跟我讲的。 我从前不在家里住时,爹娘也会跟我讲。 但是五姐,七姐她……她不会记恨吗?” 许成瑜眉心一拢。 许成瑜抬手,抚平她皱起的眉:“三伯母行事固然可恨,五姐看着没心没肺,但对家里每个人都很好,所以她一定也知道,三伯母做得不对,三姐姐从前做的也不对,不然她不会缠着五姐,更不会带着我玩儿。 只是我想,母女之情,真能割舍吗?” 许成瑜不是没想过。 七娘明知道她母亲和姐姐都不是好的,可在她心里,那仍然是亲娘和长姐。 别院那件事她恨透了江蕙,到底没把许成瑶算在其中。 这丫头心地善良,心思太单纯了。 家里人待她不好,她统统都能忍,也默默接受。 九娘所说…… 许成瑜刚想皱眉,许成珠叫她:“我不喜欢五姐皱眉的样子,五姐别发愁。” 她怔了一瞬,旋即浅笑出声。 小丫头人小心大,既与她说这些,八成心里有别的想头。 于是她问:“那依你说,该怎么样?” 等到她开了口,许成珠却有了一瞬间的迟疑:“我若说了,五姐不能同我生气,行吗?” 看来不是什么好主意,她自己心里明白的。 只是年纪尚幼,不曾经历人心险恶时,谁不是跌跌撞撞成长的? 她前世没这个机会,重生回来其实还是没这个机会。 若从小有人在旁边提点着她,这一路走来或许坎坷,但她人生本该是另一个故事,另一种结局。 四婶把成珠教的有些闷,但道理从来不瞒着小姑娘,不过是以往教她万万不要口多言。 许成瑜想了想,点头说好:“你只管说,我不跟你生气,你若说错了,我教你,你若说对了,我听你的。” 许成珠咧嘴笑起来,去牵她的手。 一大一小往罗汉床挪去,等坐下去,许成珠盘腿靠在她身边,还抱着她一条胳膊不撒手:“要么就叫七姐彻底寒心失望,从此再不愿回三房去,断了心中的念想,她是许家的许成瑛,不是三房的许成瑛。 要么——我不知五姐打算把三伯母怎样,但总不会叫她过清净日子享福,那就让七姐和三伯母一起去吃吃苦。 苦日子过久了,她就知道人生的选择本是自己做的,她可以做金尊玉贵的许七姑娘,但是得同她不争气的母亲切割干净。” 许成瑜眸色一沉。 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儿只有十岁—— 小姑娘心却挺狠。 心狠手辣,才能踩着累累白骨做人上人。 大师那句话…… 许成瑜心头一震:“可七娘会受委屈,你想过吗?” “我想过。”她低头看来,许成珠目光也不闪躲,迎上去,与她四目相对,“可是五姐,七姐不就是因为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吗? 她从没经历过风浪,又有一颗肯包容的心。 家里之前发生多少事情,五姐总是护着她,她又总是包容着三伯母和三姐,才弄成今天这样。 前些时五姐不在扬州,我却在家里看的真真切切。 三伯母要把她送去湖州冯家,我年纪虽小,也知道三伯母是什么心思,她再糊涂也不会不明白,可她从没真正和三伯母闹过。 五姐,长痛不如短痛。” 许成珠捏着许成瑜的手心:“现在不让七姐清醒过来,往后余生她都会陷在这样的愁苦之中走不出来。在她的心里,并不是只有五姐。” 还有梁氏,还有许成瑶。 九娘说的不错,把梁氏送去庄子上不难,许松鹤也松了口,但七娘以后心里会怎么想呢? 她不是怕七娘记恨谁,就七娘那个心性,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但她会陷入自己的情绪中走不出来,或是自责,或是自卑。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像是被三房舍弃的那个孩子。 无人在意她。 第四百二十四章 无人能替 第四百二十四章 无人能替 许成瑜和萧闵行从许家离开已经是黄昏时。 原本该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但魏老夫人派人来催,是催着夫妇俩离府的。 从许家出来,许成瑜长舒口气,回头看,府门口的大红灯笼点亮了,一整条长街上都灯火通明。 萧闵行拥着她要上车,她推了一把:“走走,不想坐车。” “不累吗?” 她摇头说不累:“是不是觉得内宅里的这些事,简直比你在外行走经营还要累?说不得比行军打仗都要更累。” “这是心累,两码事。”他握着许成瑜的手,“你把成瑛带回去,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是九娘。”她见萧闵行眉心动了下,便诶了声,“我妹妹也不都是尽给我惹麻烦的,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便无声笑起来:“晓得你家九妹妹是人小鬼大主意正的,我这不是没说什么吗?” 她丢个白眼过去:“可见你处心积虑,从前将我妹妹们也打听的一清二楚,这样了解。” “这都是托了幼仪的福,大婚之前成珠她们在京城,天天和幼仪一处玩的。”萧闵行替她拢了拢碎发,“我瞧你方才神情是心事重重的,见了母亲才有所收敛,成珠跟你说什么了?” 许家这点破事,从头到尾他都一清二楚,无论大小,都没逃过萧闵行的眼,故而许成瑜也无意瞒他什么。 于是把许成珠那些话娓娓道来,详尽的说给他听。 果然连萧闵行听完都剑眉蹙拢:“她是十岁?” 许成瑜怔然后掩唇笑弯了腰,萧闵行把人捞起来:“别笑了,再把你笑岔气。” “是不是觉得我们九娘极聪慧?你十岁时还只知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他? 他十岁时已经能于马上射中靶心,也能把将军府的儿子打趴下了,并没比任何人差。 但他顺着许成瑜的话说是:“我二十了也只晓得吃喝玩乐的。” 知道他是揶揄打趣,许成瑜就捶了他一下。 萧闵行攥了她拳头,还是问:“你四叔四婶真这么教孩子的?” 从前偶尔听她说过一两句,她没细说,他也没多大兴趣,不曾追问。 天下还真有这样的父母啊。 “我们家家大业大的,四叔四婶常年在外,两个孩子跟着他们也是养在外面。但九娘毕竟是女孩儿,将来出阁总要回家,我后来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声音戛然而止,萧闵行便顺势问她:“什么?” 她耸肩:“四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直把九娘带在身边教养。郎君无所谓,小娘子不成。九娘回了扬州许家,身边无父母亲兄,要么就养在我祖母跟前,要么就养在我母亲跟前,对她将来都是大有好处的。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许成瑜的手落在小腹上:“我想四婶是这样的心思。” 但许家宅门里,还有个梁氏。 二房也没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四婶倒像是女中豪杰,这样的心思真叫人佩服。” 许成瑜说是啊:“小小的孩子送回家宅,四婶不能在身边护着她,总不能把她养成七娘那样的心性。 所以九娘从来心思重,机敏聪慧懂得多,但刚送回家那会儿话都不肯多说,老成持重,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 大智若愚,深藏若虚,大抵就是如此。 以此类话去形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实在还有些……离谱。 不过现而今看来,也差不离的。 只是这法子嘛…… 萧闵行是知道许成瑜的,便只低头看她:“你觉得这法子不好?” 许成瑜抿唇:“没什么好或不好,九娘说的有道理,且这道理本不必她来告诉我,只是我……关心则乱。” 她不免要叹气:“你知道的,七娘心性单纯,自幼就喜欢缠着我。我以前性子寡淡,她倒不觉得枯燥,仍旧隔三差五就跑到湛露缠着我。 无论是许成瑶还是梁氏,我都没什么可手软,但你要叫我这么对七娘……” 她犹豫了下,低头看自己的一双手:“我真有点下不去手。” 先破后立。 这道理她怎会不明白? “可你现在总该看得分明,把人保护的太好,不是什么好事。”萧闵行不愿强逼着她做什么决定,但她既然开了口,这些事说给他听,而她又的确困惑着,他便总要劝上几句,“成瑛和成珠不就是摆在眼前最好的例子? 三房的那些人是不娇宠成瑛,可你们家其他人都娇着她,才把她养成如今这样。 诚然小姑娘家心思单纯,从无害人谋算之心,这原本不是坏事,但偏偏她生在这高门富贵里。 成瑛这朵娇花,等日渐长成时,稍有风吹雨打,可不就蔫儿了吗? 我倒觉得成珠这法子挺好的,你心里也晓得这样挺好的,只是狠不下心罢了。” “我现在愁的不就是狠不下心吗?”许成瑜唉声叹气,“莫说是我,就是我祖母,我娘,甚至是我爹他们,谁听了也舍不得。好好一个孩子,谁舍得?” “既然你们都舍不得,不妨直接告诉她。” 许成瑜讶然:“告诉七娘?” 萧闵行说是:“舍不得,就别想什么彻底对三房失望寒心的事儿了。我看许成瑶帮着外人欺负她,梁氏打主意要把她嫁去湖州冯家,还有当初许容楚混不吝偏颇许成瑶,这些你真当她都没数? 她心里有数,不照样为她姐姐,为她娘而伤心难过? 她就是这样的心性,把她爹娘兄姊看得比天高。 倒不如索性告诉她,你们如今为难的是什么。” 怕她误入歧途,从此一蹶不振。 但要使手段把她捞出来,又恐伤了她。 许成瑜还是犹豫了。 萧闵行见状深吸了口气:“你们何必要替她做选择呢?” 她眼底才一亮:“但七娘自己又能做什么样的选择?如你所言,她把她娘看的比天高,真开了口,她要是跟着梁氏走呢?” “阿瑜,人这一辈子都活在无尽的选择里,每个人都是如此,你从小不也是这样活过来的吗?”他低头看她,目光如炬,“我们无法替任何人选择他们的人生,而他们原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选了什么路,就过什么样的后半生。 她若要跟着梁氏走,往后余生住在庄子上,再不要回家就是。 该着谈婚论嫁时,母亲也自会为她选了好人家,让她以许家七姑娘的身份风光出嫁,只不过是她自要断了同许氏的亲情缘分,没人逼她,更没人替她。” 第四百二十五章 是去是留 第四百二十五章 是去是留 要把梁氏送走,事先自没惊动她。 许松鹤松了口后,许成瑜特意说过的,若走漏了风声,梁氏在家里家外闹起来,那就只能分宗,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歇了一夜后,许成瑜早早又回了许家去。 萧闵行不好总陪她进内宅,且她今日是为许成瑛的事儿回去,他更不方便陪着。 可是实在不放心,所以打发了小郑娘子寸步不离的跟着一块儿。 许成瑛情绪不高,心情不好,即便见了她也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在周夫人屋里坐着说了会儿话,周夫人晓得三房事情她料理的好,只是放心不下许成瑛,不然不至于这么早跑回家里来。 她做长辈的,能劝什么呢? 这里头又有利益纠葛的事儿,没得再叫孩子误以为她这么大个人,为了那点子蝇头小利不容人,逼走她母亲的。 于是只说要去哄哥儿,便叫许成瑜领两个妹妹玩儿去,或是到老太太跟前去请个安。 实际上都是打发人的话。 魏老夫人自病了一场后其实愈发懒了,从前每日早起,吃了早饭就念会儿经书,如今却不成了。 吃过早饭非要去睡个回笼觉,谁劝都不好使。 这时辰自是不可能到老太太屋里去请安。 出了上房院,许成珠拉着许成瑛,她脚下慢,又抬头看许成瑜。 许成瑜叹了口气,轻揉许成瑛头顶:“七娘,不高兴?” 许成瑛闷声:“五姐明知故问。” 她现在就不高兴成这样…… 本来今天就要收拾了东西把梁氏送走的。 那是个祸害,在家里多留一日许成瑜都不肯。 既然已经撕破脸,什么面子上的功夫便都不必再做。 但要是今天把人弄走,七娘这里…… 她没说话,领着两个小的回了湛露去。 小郑娘子知道她是有事情才回的家,且应是不小的事,临要跟着进正堂屋前,犹豫了一下:“二奶奶昨儿不是还说府上老太太身体不大好,近来总是精神不济,府上的小柳娘子虽也是好手,但多个人切脉总没错处,说今儿叫我到老太太跟前儿去瞧瞧吗?” 许成瑜驻足回望她,立时笑着说是:“瞧我这个记性,只是祖母眼下八成睡回笼觉去了,切脉是不成,得等祖母睡醒。” 她略想了想,叫云珠:“你陪小郑娘子到老太太院里去等,同眉寿说是我吩咐的,先打发人去请小柳娘子进府,叫小郑娘子问一问老太太的情况,等老太太醒了一块儿切脉。” 云珠虽不如绿珠机灵,但不至于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见了眉寿该说什么她心里自然有数。 许成瑛还是蔫儿头耷拉脑的,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一样。 等三个姑娘进了门,伺候的丫头全都打发了出去,许成瑜又叫绿珠和红蕊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许成瑛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瓮声问她:“五姐,你是不是有话跟我们说啊?” 许成珠心说不是我们,单单是你一个。 许成瑜招手,她倒乖巧的很,往许成瑜身边过去,上了罗汉床,以一种极依赖信任的姿势就偎在许成瑜身侧。 “七娘,有件事,五姐不想瞒你,所以打发了丫头们退出去,只有我们姊妹在。” 许成瑛眼皮一跳,却下意识驳她:“我不想听!” 她就是再心思单纯,也不至于猜不到。 到底不是傻子。 后来她又一眼看见许成珠掖着手坐在那里,两条小短腿还不着地,一言不发,黑黝黝的眼珠一滚,当即明白过来:“五姐,珠珠是不是早就知道?” “珠珠是自己猜到的,我没同她说,所以她也不全都知道。” 许成瑜本来想再去揉她头顶,手上动作顿住了。 许成瑛揉了揉鼻尖:“是我娘的事吗?” 心总是要狠下来的。 既然都回来了,这话头也起了,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许成瑜把心一横:“我和祖母母亲商量过,昨日去回了三叔,决定把三婶送到庄子上去静养。” 许成瑛瞪圆眼,在短暂的惊愕愣怔过后,眼眶很快湿润起来,眼尾红红,包着一眼眶的泪,一眨眼,泪珠滚落。 明明是个泪人,但她无声的哭,看得人揪心。 她从前爱撒娇,装哭的时候也有,但真哭成这样,许成瑜是第一次见的。 上手要去给她擦眼泪,却未料许成瑛一把拍开她的手。 她那只手就僵在半空中。 许成珠面色微沉:“七姐——” “九娘,你住口。” 许成珠脸色就更沉下去,但仍是听了许成瑜的,闭嘴坐回去。 许成瑛那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你要把我娘赶出许府! 五姐,我知道她做错过很多事,但她也是我爹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是你的长辈,如果祖母和大伯母……可你怎么能赶她出府!” 许成瑜其实也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的。 刚才哭成那样,以为是舍不得,是接受不了。 但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老太太或是娘的主意,她便就接受了吗? 许成瑜皱起眉头来:“祖母和我娘宽纵了几十年,三婶可曾有一日是收敛的? 许成瑛,你不是三岁的孩子,道理还要我从头教你吗? 是,我是出嫁女,如今是许家的姑奶奶,没这个立场做这样的决定。 可我告诉你了,我回明了祖母和我娘,也回明了三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三婶有今天这样的下场,难道是我一手造成?是我一个晚辈要把她撵出许家吗?” 她没了往日的和善,还是冷下脸来,又多少不忍看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你也该明白,如此做法已经给三婶留足了体面。 无论是教坏三姐姐,还是气病祖母,三叔要休——” 她终究不落忍,且梁氏占着三不去,七娘也不糊涂,实在不想打这个嘴仗,就收了声:“她还是许家妇,只是这内宅中,再经不起她胡作非为的折腾,无论二哥哥还是你,将来还要成家,不能毁在她手里。 祖母年纪大了,也再经不住她气上两场。 七娘,我今天回府,跟你把此事说明白,是要你做个决定。” 许成瑛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她的那些话,突然听见最后那句,眉心一跳:“要我做什么决定?” 许成瑜掩在袖下的手捏紧,才正视她那张小脸,尽可能平稳着声儿,话却终究伤人:“你想留在家里,还是陪你母亲一起到庄子上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留下 第四百二十六章 许成瑛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姐,你再说一遍?” 许成瑜克制隐忍,她却做不到。 她先前声音只不过是微微发颤,此时再忍不住。 许成珠还是想劝说一二打圆场的,但目光所及,加上想起许成瑜之前的拦阻,她抿紧了唇角,只是把手心越发捏紧,到底没吭声。 许成瑜既不落忍,对待许成瑛便始终无法做到铁石心肠。 她抬了手,手掌心还是落在许成瑛头顶。 原本要轻揉的动作却转为轻拍,更像是安抚:“七娘,你要学着懂事了。 你母亲要到庄子上去静养,话说到这个份上,你总该知道,她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我不想逼你,但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许成瑛呆滞一瞬后,恍然又回过神来:“五姐今天和我说这些,难道祖母和大伯母也知道吗?” 许成瑜到没打算骗她,坦然说不知:“这是我自己要同你说明白的。” 她收回手来:“祖母在养病,我打发小郑娘子过去,你不会以为真的只是把人支开? 至于我母亲——她是你的长辈,对你总有一颗慈爱之心,怎么会要我与你说这个呢?” 她深吸了口气:“你从小跟在我身边的,知道我脾气秉性。我不是不心疼你,实在是你昨日情绪低落,心情不好,我仔细想来,这样的日子恐怕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七娘,没有人能劝你走出来。 你的亲姐姐,你的生身之母,作怪多年,弄得许家再容不下她二人的地步。 你是个好姑娘,我们都晓得,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家说打断骨头连着筋,骨肉至亲,谁也改变不了。 难道我今日苦口婆心劝说你,你就能忘了三婶是你亲娘吗?” 她话音落下,只管自顾自的摇头:“既然你不会,你就得做这个决定。” 许成瑛呼吸一滞,目光登时落在许成瑜先前落在她头顶的那只手上。 后来她眼神也渐次古怪起来,像是在审量什么,又像是她自己走了神,分了心,不知脑子里究竟过的是什么念头。 许成珠还是开了口:“七姐,咱们姊妹一处,五姐话虽说的直白难听,可你心里是怎么想,也不妨直接与五姐说明白的,她到底还是疼你的。” 五姐对她的疼爱,她不是感受不到。 她又不是真的狼心狗肺。 从头到尾家里头发生的这些事,从前那些鸡飞狗跳,孰是孰非她有数。 既是她母亲和姐姐做错了,弄到今天这样,她怪不了任何人。 这事看似是五姐牵头,实则是祖母点过头的,不然依五姐心性,才不会非要干出撵她母亲出府的事来。 她只是不懂…… 许成瑛喉咙一滚:“我爹……他为什么会同意?” 许成瑜几不可闻低叹。 这就是九娘所说,要让她彻底寒心失望那一宗里的了。 年少结发,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三叔昨日将我骂了一场,但他至孝,也不是不知道三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许成瑜到底没与她说实话,“何况三婶把三姐姐养成什么样,又把二哥哥养成什么样,三叔是看在眼中的。 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咎由自取,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成瑛苦笑:“是吗?我哥哥姐姐没养好,长坏了,爹全算在我娘头上的吗?” 古人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又算什么? 她低头,搓着自己衣角:“五姐,我知道你不是。” 许成瑜眉心一动:“我不是什么?” 从前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笑不出来,明亮澄澈的一双眼也灰蒙蒙。 她抬眼看来,四目相对,谁也没让开:“五姐觉得我会怎么选?” 她应该是…… 许成瑜没接她这话。 许成珠身形一动,许成瑜回头看她:“九娘。” 仍是那样平声静气,许成珠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许成瑛嘴角扯动,实在笑不出:“五姐把话说的那样厉害,心里却并不忍心伤害我。 她们都说五姐没有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从前都是做做样子博名声,我却觉得那些人全都瞎了眼。 你心疼我,也知道我心疼我娘和我姐姐。 刚才话说的难听,但我不是傻子。 我爹一定不是因为这个才同意你们把我娘送走,此事也未必能瞒过我哥哥,他们却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 五姐怕极了我做傻事,一意孤行要跟我娘走?” 她扬声反问,唇角的弧度渐次变成了苦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许成瑛的小手又牵上许成瑜的袖口去:“我舍不得娘,可也舍不得五姐和祖母。 大伯母和珠珠对我都是好的。 其实从小到大,爹娘偏爱姐姐,连我哥哥也偏爱姐姐,我都知道。 姐姐从前做那么多的糊涂事,娘却始终是维护她,为她考虑的。 我呢? 先前娘想把我送去湖州冯家,我真的很伤心。 可是五姐,那是我亲娘,我怎么办呢?” 许成瑜喉咙一紧,那种酸涩涌上来,她面上就再也没绷住。 长臂一捞,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又不住的拍着她手背安抚:“好七娘,哪有什么怎么办? 三婶到什么时候都是你母亲,可她待你确实不好。 我不愿叫你跟着她到庄子上去。 待在她身边,总怕你吃苦受委屈。 你若实在放不下她,我虽同三叔说再不许任何人到庄子上去看三婶,却能安排人每个月送你去一趟。 但你得答应我,远远地瞧一眼,不要凑上前去。” 梁氏也不是那等会同七娘亲亲热热的慈母。 她心有不甘,真见了七娘的面,还不知说出什么话。 许成瑜打从心眼里就没想叫许成瑛跟着她到庄子上去。 好在姑娘还是懂事的。 许成瑛从她怀中退出来一些:“如果我非要跟着我娘去庄子上呢?” 许成瑜微拢眉心:“我说了不会逼你。” 许成瑛咬着下唇:“我暂时不想住在家里,能跟五姐回去吗?” 许成瑜说好:“只是我……” 很快也要回京去,不过在扬州还能住一段日子。 她想了想,到底没说:“但有一样要说好。你既然留下来,不跟着三婶去,家里骤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你高兴不起来,我是不说什么的,可你总要学着放下,慢慢走出来,知道吗?” 第四百二十七章 冷漠 第四百二十七章 冷漠 解决了许成瑛这个事儿,许成瑜的心就算是彻底松了下来。 梁氏的所作所为她是一刻都不想叫人在家里多待的。 魏老夫人精神不济,上次也说过此事交给她全权处置,若有拿不准的便去问周夫人。 于是许成瑜回过周夫人,又从魏老夫人身边借了眉寿来,交代过后,叫眉寿带着人去三房拿人。 这事儿事先把梁氏瞒的严严实实,没叫她听见一点风声。 许成瑛松了口,也不会再胡闹,且还有许成珠陪着。 眉寿带人去的时候许松鹤还在家,但他连面都没有露,反而一听说眉寿带人到三房来,竟领了小厮躲出府去。 三房院里只有梁氏和许容楚母子在家。 眉寿是跟了老太太一辈子的人,其实对谁都客客气气,可也对谁都能不讲情面的。 底下的婆子们早前得过吩咐,上手捆人时更不会手软。 梁氏叫嚣,眉寿丝毫不顾她的体面,叫人把嘴也给她堵上了。 她带的人多,是把三房的正间上房给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不放出去的。 跟着梁氏伺候的这些人,尤其是梁氏从前家里带来的陪嫁,许成瑜说了,一个也不留下,全都一并送到庄子里去,还跟着梁氏伺候。 只是家里原本的奴才,月例银子多一倍,往后若是有想要回家,或是见家里的人,知会庄子里管事的,回到宅子里来,得了准许,府上自会安排,却不许再自己回家去。 其实做奴才的也明白,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吗?连带着她们跟着一起倒霉罢了。 但主家事,当丫头的不能多嘴。 如今长房的这位姑奶奶对自己亲婶婶都不留情面,何况对她们这些下人? 梁氏发髻散了,朱钗首饰掉了一地,两只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也捆起来,嘴里塞了块儿布,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许容楚是横冲直撞闯进来的。 他毕竟是家里的哥儿,那些婆子也不敢真的上手攀扯他,何况他盛怒之下也的确是拦不住。 人还没进门,先听见了她娘的呜咽声,越发怒火中烧。 他上了台阶要去踹门,眉寿刚好拉了门出来,他见是眉寿,怒意虽未减,但还是老老实实收了脚。 眉寿反手又把门带上,许容楚往屋里看过一眼,没看真切,但能瞧见了个大概的:“眉寿姑姑,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二哥儿是读过书的好孩子,我既来,自是老太太授意,长辈们的事情,哥儿还是不要多问。”眉寿掖着手,就站在房门口。 她那个架势分明是拦着门不叫许容楚进去的。 许容楚眉心一凛,当下明白过来:“姑姑且让开,好歹叫我见我娘一面!” “哥儿见了三太太能改变什么吗?”眉寿面不改色,音色更是清冷,“我来的时候三爷是在家的,是听见我带人过来他才出的府。 七姐儿就留在了长房没回来,二哥儿一个人,能干什么?” “眉寿!” 这算是他最不尊重的一次了。 眉寿资历老的很,老太太的陪嫁,他们都算晚辈,直呼其名当然是不尊重。 眉寿眼皮一跳:“老太太说,若是二哥儿一定要见,叫我把二哥儿和三太太一起送走,若二哥儿还是要拦着,便叫我问哥儿一句,去年在老太太屋里念的佛经,是不是念到了狗肚子里去。” 许容楚面色灰白,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连退三五步:“祖母她……祖母——祖母这是偏听偏信!” 眉寿听他说这话,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哥儿想是气糊涂了。” 她索性也不再拦着,侧身一让:“二哥儿要进便进。” 许容楚像是浑然忘记她方才的话,真的提步又要上前来。 眉寿在他碰到门之前,扬手叫了院中婆子:“去外头吩咐,多备一辆车,打发人到二哥儿院里,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几件,打包一并带上。” 许容楚如遭雷击,伸出去的刚要碰到雕花门的手僵住:“祖母真的一点也不顾念祖孙之情吗?” “二哥儿大可以试一试。”她再没给许容楚任何好脸色,“三太太头先几个月把老太太气成那个样子,到如今老太太都未能痊愈,二哥儿何曾到老太太跟前尽孝侍疾一日?” “姑姑好歹告诉我……” “三太太的去处老太太自有安排,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过问。”眉寿重新掖着手挡在了房门前,“这时辰二哥儿该忙些正经事,回。” 正经事?什么正经事! 他母亲要被送走,这难道不是最紧要的事情? 祖母分明是在骂他不务正业! 许容楚捏紧了拳,后槽牙也咬紧了:“我知道姑姑是最忠心的人,可姑姑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固然我再不争气,我母亲再不体面,她生我养我一场,姑姑能不能让我……” “哥儿,回去。” 许容楚心彻底凉透了。 眉寿她不是油盐不进。 小的时候家里的孩子惹祸闯祸,祖母若要责罚哪个,眉寿还会说上几句好话帮着劝。 她是不肯帮自己而已。 许容楚朝屋里望,连呜咽声也听不见了。 他娘没吃过苦的,那些婆子下手重,眉寿对他都是这个态度,何况对他娘。 他身为人子,却什么也做不了! · “许成瑜,滚出来!” 三房里丫头婆子围的水泄不通,湛露却无人把守。 许成珠听见这声音就打了个冷颤,见许成瑜还真的要起身,忙按了她一把:“五姐。” “我不出去,他也会闯进来。” 许成瑛谁也不想面对,她现在整个人都还是茫然的,甚至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不真实。 可她哥哥站在湛露院中叫嚣,五姐说哥哥一定会找来,却没让任何人把守湛露,就这么轻易的放了他进来。 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毕竟哥哥冷冽的声音里满是震怒。 她……她应该帮谁?她想去见母亲一面,但五姐说她见不到。 许成瑜起了身要出门,许成瑛慌慌张张去牵她袖口:“五姐,别去。” 小姑娘声音颤抖着,惹人怜爱。 许成瑜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跟九娘待在屋里,别出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你不配 第四百二十八章 你不配 许容楚双目猩红,简直要吃人的模样。 许成瑜站在廊下,即便是远远看着,她都觉得许容楚是面目狰狞的。 凉薄之人? 看来他也不是。 梁氏是他亲娘,他原来还记得。 许容楚见她真敢出来,踱步就要冲上前去。 许成瑜啧声:“二哥哥可想好了,伤了我,你有没有命赔。” 她面无表情,声音冷透了。 如寒冬腊月之间又被寒冰自四周包围上来,许容楚几乎被冻伤。 但也有一瞬拉回他的理智。 对,眼前是恪国公府的二奶奶,不单是许家内宅的五姑娘。 她肚子里怀着恪国公府的长孙。 许容楚恨得咬牙切齿,脚下却收住了。 许成瑜的不屑越发从眼底流露出来:“还以为二哥哥如何血性,看来你还有点脑子。” 不过许成瑜可没想激怒他。 人在盛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她把人遣散,不拦着许容楚,可不是要拿自己和腹中孩子做赌注,换许容楚这条命的。 她又不打算要了谁的性命。 许成瑜一只手置于小腹上:“从前只觉得二哥哥生性凉薄,对人对事都不大上心,今日看来竟然全错了。” “你和我们三房,和我母亲,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欺我母亲至此!” 如果可能,他应该在许成瑜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她。 免去今日祸端。 许成瑜并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可他的表情无不彰显着,他恨不得她早点死透。 没意思极了。 这就是她的兄长,她的骨肉至亲。 什么东西。 “你说错了一件事。”许成瑜踱了两步,往廊下美人靠上靠去,一手托腮撑着,一手抚着已显怀微微隆起的小腹,“从没有人欺负你母亲。 这些年,家里这些事,你是真的糊涂,还是叫猪油蒙了心,看不见呢? 且我曾经提醒过你——” 许成瑜冷眼看他:“许成瑶因丹璧别院事被三叔责罚那次,我应该告诉过你? 你好像不记得了,那我不妨再跟你说一遍? 你的母亲,你口中被我欺至此的好母亲,她知道许成瑶所作所为,却一力偏袒。 你认为她做对了?” 她嗤笑反问:“再说件近些的事情? 许成瑶是怎么被送去庙里的,你也忘了吗? 记性这么不好吗? 你如今总该知道,她干那些混账事情是你的好母亲背后挑唆。 她干那些混账事情的时候,国公府已经定下了我,只等着我及笄礼后便上门提亲。 可是你的母亲和你的三妹妹,又对我,对我们长房,对整个许家做了什么呢?” 许容楚抿紧了唇角。 他发现到这个时候,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成瑜说的都是对的,他也全都知道。 从来有错的不是长房,更不是许成瑜。 “但我母亲毕竟是——” “毕竟是我的长辈是?”许成瑜根本就没让他开口把话说完,“你这话好有意思。 祖母不是她的长辈吗?她怎么就能把祖母气的病倒呢? 我母亲虽与她是平辈的人,可我母亲是长嫂,是许家宗妇,她心中又可曾有一日敬服? 至于你非要说长辈。 她又何曾有半点做长辈的样子。 横竖我长这么大,是没被她疼爱过一日的。 所以这话你大可不必跟我说。” 其实该说的话,有多少呢? 三房的人,无论是许松鹤还是许容楚,她都没什么可说的。 早就失望了,根本就没想指望他们能分得清楚大是大非。 许容楚会来闹她早算准了。 这番话也总要说给许容楚听。 按许容楚的性子,他能听进去才有鬼。 但至少堵上他的嘴,省去日后许多麻烦。 许成瑜觉得话说的差不多时,又撑着后腰缓缓起身来:“你可以走了。” 许容楚还是来时的模样,眼底的恨意甚至更浓:“许成瑜,你简直是讨债的。” 许成瑜放声笑起来:“我吗?如果我是来许家讨债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她发觉自己也并没有多生气。 于是缓了口气:“七娘会跟我回家住些日子,就算再回许家来,我也不会让她回三房去住。 九娘如今住在湛露,受我母亲教导,七娘和她一处,两个人正好做个伴。 三叔忙着外面的生意,今日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撂不开手,往后管教七娘他多半也顾不上。 至于你。” 声音戛然而止。 许容楚把她眼底的不屑看得真真切切,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他不配。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并不想跟许成瑜争什么许成瑛的去留问题。 三房毁了,他的小家彻底散了。 什么妹妹不妹妹。 许容楚往屋里的方向望去一眼:“她该托生做你的亲妹妹。” 这话—— 许成瑜面色一沉,眸色彻底暗了下去。 她眼角余光瞥见帘子被人撩开,许成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来,而后有一道什么东西朝着台阶下的许容楚身上泼洒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许容楚已经被滚烫的热茶泼了一身。 一盏茶所能泼中的本就有限,许成珠的准头也算不上特别好,但那茶真是滚烫的,至少到现在许成瑜都能感受到许容楚身上散发出来的疼痛还有戾气。 他叫嚣着几要冲上来,许成瑜忙把人往怀中带。 他果然还是忌惮许成瑜,或者说忌惮她那个肚子的。 他咬牙切齿:“许成珠!你敢伤你兄长!” “你算哪门子兄长!”许成珠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整个人窝在许成瑜的怀里,肩头颤抖着,显然是被气的。 她张口就啐:“别人家的兄长把妹妹当宝贝,你算什么?七姐才是你们三房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一个,你还敢骂他?你也配做我兄长!” 她年纪小,上头都是哥哥姐姐,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年纪虽也还小,却都晓得格外的护着她。 平日里她有一丁点儿不痛快,他都紧张的什么似的。 从前母亲管教她很严的,她循规蹈矩不敢出错,哥哥每每心疼她小小年纪过分拘谨,变着法子的哄她高兴开心。 回了许家来,大哥和四哥更是疼惜她的。 只有许容楚。 这简直就是个混账羔子! 第四百二十九章 豁然开朗 第四百二十九章 豁然开朗 许成瑜叫了人来护着的。 有些人会发起疯。 她自己对上许容楚,她并不怕。 许容楚理亏,从以前到现在,理亏的都不是她许成瑜。 但九娘那一盏热茶结结实实泼上去,这算羞辱。 她知道九娘气什么,许容楚却不会体谅。 湛露里伺候的丫头多,好些还是周夫人从上房院拨来照顾许成珠的,围在两个姑娘身前。 红蕊见这情形不大对,越发往许成瑜身侧护过去。 她身份同这些人都不一样,许成瑜眉心一动,不动声色拿手肘戳了她。 她侧目看,见许成瑜的神色立时会了意,掖着手三两步迈上前去:“哥儿是我们奶奶的兄长,可这样的做派是要做什么?二奶奶怀着身孕,肚子里是国公府的长孙,哥儿要撒野也要看清楚地方,倘或二奶奶碰破了一点皮,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哥儿打算拿什么担待着?” 她跟着长宁长公主伺候的久了,架势十足。 许容楚知道他讨不到任何的好处。 现如今这扬州城中,谁还能拿捏得了许成瑜? 家宅之中,连父亲都躲了,分明是怕了她。 · 许容楚负气离去,许成瑜才打发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领了许成珠进屋,又吩咐绿珠:“你去回母亲一声,许容楚闹的这个劲儿,我看他不会甘心,今儿我领七娘和九娘回家去住,住些日子,叫他好自己冷静冷静。” 许成珠扯她袖口:“五姐,我不怕的。” 许成瑜捏了她脸颊一把,吩咐绿珠快去,转头又叫红蕊:“你先家去,把东南角的明辉堂收拾出来给姑娘们住,二爷要是问起,你也不要告诉,等晚些时候我回了家,自己跟他说,省的他眼下担心,还要过来寻我。” 红蕊墩身应下,却又想二奶奶对二爷的宅子真是好了解。 才刚成婚回扬州城来,她竟连东南角有什么阁楼堂斋都晓得。 怪道去年在京城那会儿,殿下就高兴的什么似的,其实这事儿早就是定了的呀。 一屋子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许成瑛哭丧个脸叫五姐:“我哥哥怎么能连我一起恨上?他太可气了!” 小姑娘虽然是哭丧着脸,但是眼底并不是失望,而是不服气。 这幅模样,才像是从前的许成瑛。 许成瑜暗暗地松了口气:“你不要听他的那些混账话,连九娘都晓得是他混账,拿热茶去泼他给你出气,你自己不要放在心上,不然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你觉得这划算吗?” 她摇头,斩钉截铁说不划算:“他不把我当妹妹,我也再不要拿他当哥哥看!” 小姑娘之前凄凄惨惨,惦记她母亲,舍不得她亲娘。 许容楚闯到湛露来闹上这么一场,她又好像突然想明白了。 许成瑜坐在她身边,刚要替她挽起耳边碎发,见她腮帮子鼓鼓,憋着一口气一样,又听她哼道:“我是真的想明白了!” 许成珠也听愣了:“七姐你又明白了什么?” “他之所以这样不把我当回事,未必是他一个人的错,他有什么想头,还不都是从前爹娘教的,再不然就是我姐姐挑唆的,横竖不至于大家都是一母同胞,他生来就不待见我!”许成瑛死死地咬着下唇,“五姐,我也不要每个月到庄子上去看我娘了。” 许成瑜倒吃了一惊:“真不去了?” 其实她还是难过的。 瓮声瓮气,又吸了吸鼻子:“我不是狠心舍得下我亲娘,实在是突然想通了,他们是一家人,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儿。 为什么呢? 我以前缠着祖母,这些日子总来长房,听过一些佛语,还有人家说的那些缘分深浅一类的话。 我想我可能就属于亲情缘薄那类人。” “胡说,难道我们不是你的亲人?” 许成瑛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五姐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意思的。” 不管她什么意思,小姑娘能想通,许成瑜当然最乐得见。 她要一味的钻牛角尖,许成瑜反而不知道怎么劝慰她。 眼下想明白了,往后她愿意回去三房住也好,愿意在湛露跟九娘住一块儿也好,都随她高兴。 既然没有分宗,长房教养着她也没什么不妥的,横竖她娘和姐姐都不在家里了,哥哥是个不争气的,父亲是不大管教儿女的,把人养在长房也说得过去,只是还得祖母出面开个口,免得外面人说三道四胡乱猜疑。 “你这样想也行,总归不要再为了这件事情闷闷不乐,我也就不必费心思哄你开心。”她转头去看许成珠,“娘跟我说把你送去学堂,女夫子夸你聪明,每日课业都做的不错,知道你是个上进好学的,在学里告假几日肯不肯?” 许成珠笑吟吟的:“别人叫我告假我不肯,五姐叫我去告假我当然愿意。” 其实她也怕的。 她才多大点儿,拿热茶去泼兄长,这种事儿叫谁听了都要骂她一句不规矩。 而且她那位二哥哥,看起来真的有些混不吝。 许成珠可不想留在家里让他跑来找麻烦。 今儿也是因有五姐在,有人给她撑腰壮胆,不然她真的要犹豫半天,就算再怎么生气,那口气能不能支撑她干出这种事儿,真不一定啊。 家里的事情总算打点清楚,许成瑜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去。 绿珠从上房院回来的时候欲言又止,两个小的未必看得出,她是从小跟绿珠一块儿长起来,太知道绿珠那些小表情,于是寻了由头叫许成瑛陪着许成珠收拾几件衣物,她要到周夫人那里再去回一声,等她回来便就回萧家去。 两个小的果然不疑有他,她领了绿珠出门,一直等出了月洞门,才沉声问她:“母亲有话找我说?” 绿珠点头:“太太晓得二哥儿来闹那一场,奴婢看着是不大高兴的样子,让奴婢把您叫过去问话的。” 许成瑜倒不怕她母亲为许容楚抱打什么不平,多半还是为着她这个肚子,还有屋里那两个小的,若不然许容楚真的犯起浑,动起手来,伤了哪个都不好。 念及此,她反而眉眼弯弯,领了人一路往上房院去不提。 第四百三十章 京中来信 第四百三十章 京中来信 大约过了只三五日,萧闵行收到了京中来信。 当日他书信送回京城,信上言明平乐公主买凶杀人的事实,之后不到十日,袁招渠的奏折就抵京,呈送御前。 事情牵扯到天家公主和恪国公府嫡子,没有人敢瞒着,更没有人敢多嘴。 金殿之上敢站出来替平乐公主求情出头的几乎没有,落井下石的就要多些。 刘家还没被处置,得了机会就要狠狠踩上两脚。 天子却也不知是怎么想,金口一开,把平乐赶出了宫,送到了长宁长公主府去禁足,另派了五六个积年的老嬷嬷跟着她出宫去看管。 朝堂中事瞒不过长宁长公主,她宝贝儿子险些为人追杀的事情她很快就得知,还在家里同恪国公生了好大一长气。 紧接着平乐就被送到了她跟前去。 就不知是她揣摸准了天子心意,还是恪国公拦住了她,横竖长公主殿下对着平乐公主喊打喊杀的情形京中众人无缘得见,一切都风平浪静,好似袁招渠奏折上所写不是平乐一般。 而至于信中另一件事,才叫萧闵行心下不安。 许成瑜是陪着他一块儿看的信,等看完了,侧目看他神情,一抬手,抚上他眉峰:“平乐勾结忠毅侯府世子干下的勾当,你当日都跟谁说过?” 萧闵行立时摇头:“事关重大,无人知道。” 可信上说的是,早在此前,刘家上折,将旧事重提,且矛头直指平乐,要求天子再派人彻查京中赝品案。 原本恪国公没打算为此事写信询问萧闵行,直到他写信送回家,言明平乐买凶一事,再到袁招渠奏本抵京,一切事情联系起来看,才发觉没那么简单。 许成瑜抿紧了唇角:“可依目下看来,平乐是把事情算在了你头上,恨极了你,所以才会买凶追杀于你。” 她一面说,眉心越发蹙拢:“说不得连皇后娘娘被禁足的事,她也一并算在了你头上。她或许以为是你和刘家勾结,甚至是国公府站在了刘家身后,所以出卖了她,把赝品案的真相告刘家知晓。 后宫刘妃娘娘小产一事皇上一直没有定论,中宫皇后禁足,但也只是禁足,再没了别的话。 刘家要下一剂猛药,是为了逼皇上废后。 种种联系在一起想,似乎买凶杀人,平乐的罪名不必等到你回京,也不必等袁大人派人押送人证进京,就已经能够坐实了。” 话虽如此,可疑点重重。 父亲和母亲必定也是这样想,所以秦明玉送到长公主府后,母亲也没拿她如何。 萧闵行捏了把眉心:“如果是你,会这么做吗?” “你指买凶追杀你?” 他点头:“在刘家上折,把矛头直指向你后,为了一时出气,买凶追杀我。” 许成瑜冷静下来细想片刻,果断摇头:“不会。” 萧闵行面皮有一瞬松动,又问她:“为什么?” 他未必不知原由,只是眼下还有些细枝末节处没想明白,不过想借她的口理顺这整件事情始末原由而已。 许成瑜对朝中事没他了解得多,对人心却还是能够揣摩一二。 是以她握上萧闵行的手,字字郑重,声音却是柔和的:“你说当初事情真相只有你知,那刘家知道了,自然是你出卖的她。 她明知道你出卖了她,怀疑国公府帮的是刘家,杀你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你出卖她,国公府也没有向着刘家说话,那买凶追杀你岂不是给自己招惹麻烦? 事情已经发生了,杀了你是于事无补的,这道理我没说错? 何况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平乐公主的丑事当日是皇后娘娘在御前求情,才求着皇上没有追究她,反而寻了替罪羊草草处置,又不许你再提此事。 连父亲和母亲都跟你说过,皇上心中既然有了决断选择,今后你就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都觉得,平乐怎么会这般糊涂? 皇上当日轻纵了,皇后娘娘的分量还是有的,只要平乐之后不再犯什么大错,单是赝品案,其实不应该有人能动得了她才对。 她明白这个道理,追杀你干什么?” 卢皇后连这种事都能替她遮掩过去,皇上和卢皇后之间的夫妻情分求下了这个情,平乐就不会再因此事而受罚。 就算刘家上折又怎么样呢? 朝中形式,难道平乐一个嫡公主反而看的不如她透彻? 刘家那种处境,还要上蹿下跳去针对平乐,落在天子眼中,只会更加不容。 到最后得不偿失都未可知的。 但是平乐要买凶杀人,把长公主府和国公府一并得罪,这罪过可就大了去。 得罪的人多了,自己的活路就没有了,连卢皇后也求不下这个情来。 图什么? 许成瑜靠在萧闵行身边又摇头:“我觉得平乐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萧闵行沉默了很久才问她:“那你觉得追杀我的这件事,和她脱得了干系吗?” “这就说不准了。” 人证物证……也不对,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无证,仅仅是一个人证而已,还是出卖了萧闵行,背叛了旧主的人证。 许成瑜啧声:“那如果不是她,她是被人栽赃诬陷,就是刘家了?” 萧闵行眼神又暗了暗:“阿瑜,我想着……” 许成瑜当即在他手背上按了下:“不必说,你想此时回京,我陪你一起回去。” 他转过头来看她,一时无话。 许成瑜噙着淡淡笑意,眉眼弯弯:“我知道你想什么,回来也没多少日子,你名下的这些产业也没处置妥当,我才把家里三房事情料理干净,也没能好好陪一陪祖母和爹娘,还有两个妹妹都跟我住在家里,你想让我在家多待些日子,又怕我舟车劳顿,身子受不住。” 她笑意越浓:“没事的,我跟你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陪着你。爹娘也会体谅我的呀。” 萧闵行深吸口气。 接到这封信他只想要立时赶回京去,唯一不放心的只有阿瑜。 她是大度的,什么都会顺着他,他却总怕她过得不舒坦。 “好。”他咬了牙,横下心来,“明日我陪你回许家回禀,咱们就动身回京。” 第四百三十一章 买卖 第四百三十一章 买卖 说是要动身回京,但真没那么好甩手就走的。 回许家之前那天晚上夫妇两个就谈了很多。 家去见了许泰之,其实萧闵行把手头上可以出手的产业归拢了一番,托付给了许泰之。 当然了,现如今朝廷提赋,许家也是一大堆的事情,许泰之身为宗子,少不了要帮衬许松山,回头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忙的不可开交。 萧闵行名下产业那样多,总不能把这些全都丢给人家去打理。 长亭是能撑事儿的,长路差点儿意思,就不能把长路独留下来,而且萧闵行要回家去,身边也不能不留人。 许泰之把他的那番话听完,眉心蹙拢:“这么着急?” 萧闵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说是啊:“京城出了事当然是着急些,不然阿瑜现在有着身孕,也不能刚回来都没歇几天就急着赶路回去。” 他话音稍顿了顿:“本来这回打算住上月余,把扬州的事情料理妥当。 这次回京总归不能再想从前那样,入朝是少不了,我名下的这些产业,早年间虽说是‘奉旨经商’,但真要是踏入朝堂,便不能再这样有所经营。 我仔细想过,朝廷提赋之后像是布庄茶庄此类的产业,若是一时间要出手,价格一定压的相当低,根本就不划算。” 这是个正经道理。 朝廷提赋针对的就是这些产业,现在谁会高价去盘下来? 即便是萧闵行的产业铺子,那也不行。 从前那些铺子生意好,生意往来是看在萧闵行的面子上,或是为别的。 现在萧闵行抽身出去了,他又要入朝为官,以后就不能再插手这些,不然真成了官商勾结。 那以后人家还会不会看萧闵行的面子?这个活招牌还用不用得上呢? 恐怕是不成的。 许泰之面沉如水,细细想来,明白了萧闵行的意思:“产业出手的事情长亭留下来可以打点,但是你名下其他产业短时间内不打算出手,所以要托付给我?” 许成瑜坐在一旁噙着笑叫大哥:“我和二郎商量过,倒也不是托付给大哥,那岂不是成了赖上大哥了嘛。 二郎是想把这些产业转到大哥名下。” 许泰之闻言愣怔住。 转到他的名下来? 他面色越发阴沉:“你的意思是,他名下的那些茶庄布庄一类的,归拢包的都算在我这里?那这钱你们打算怎么算?” 人家都说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是他和萧闵行之间。 要说是成瑜,那怎么样都行,她顾不上打理,他帮着经营都没所谓。 萧闵行可不成。 谈起银子的事儿,萧闵行就把话又接了过来,没叫许成瑜跟他谈这个:“这笔钱现在不好算,我尚且不把这个拿到外面去跟人家谈,难道却拿到家里来逼大哥吗? 明知道你看在阿瑜的面子上肯定是会跟我探得,我岂不是也太不成体统了些。” 他倒也不是跟许泰之客气,实打实是心里话:“我跟阿瑜商量着,现如今朝廷提赋,这些产业每年盈利所得大不如前。 我自己粗略算过,要托付给大哥打理的铺面有十一家,其间包含了三处茶庄,按照以前的盈利算下来,一年可盈利三万两千余两。 不过提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咱们便大打折扣,一万两银子。 我是想着,大哥且先经营着,盈利所得也全归大哥所有,等过个两三年,全都稳定下来,咱们再来算这笔钱,大哥觉得呢?” 许泰之又愣了下,旋即摇头:“这可不成,到哪里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要是这样说,我可就把这事儿推了,哪怕是看着成瑜的面子,我也不管的。” 许成瑜和萧闵行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 许泰之侧目看她,她掩唇笑着:“我昨儿就跟他说了,这法子必定不成,大哥是不会同意的,他非要不信,还要到大哥面前开这个口。” 萧闵行无奈摇头。 许泰之黑了黑脸:“那你们的第二套方案呢?” “以三年为期。这些铺面归大哥名下,三年之内的所有盈利所得大哥交给我们,无论多少,我们不查账,也不跟大哥对账,大哥给我们多少,我们夫妇就收下多少,三年之后一切与我们无关。”许成瑜笑吟吟,小腹隆起,面色愈发柔和,“所以无论亏损,也就这样了。因现在并不方便正经来谈这买卖怎么做,所以我想着这法子应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要看大哥怎么想了。 如果大哥觉得这三年给我们当苦力,白替我们赚银子干活儿,当然是可以拒绝的。” “这事儿爹娘不知道?” “我们是找上大哥的,自然没去同爹娘说,大哥要是同意了,回头告不告诉爹娘,那是大哥自己说了算的。” 这个法子倒不是不可行。 其实再怎么明算账,也只是个差不离。 现在的三年盈利所得和今后每年盈利,一定是有区别的。 之前他也和爹商量过,撑过这三五年的光景,都会慢慢好起来。 朝廷的这些赋税总归是要算在买家头上的,不可能永远是他们来承担。 是以萧闵行名下这些铺子……这些产业都相当赚钱。 而且萧闵行把产业转到他的名下来,从前的那些老主顾和买家就不会断了生意往来。 一则萧闵行是他妹夫,二则还有许家的招牌在。 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许泰之稍有犹豫。 许成瑜了解自家兄长,就叫了声大哥又与他说道:“但我的知微楼是不打算转到大哥名下的,那是我在家做姑娘时自个儿经营起来的,况且外头知道的人也不多。 我想着二郎这些产业,过上三五年,赚的一定比现在要多。 是以大哥虽然亏三年本,以后却能赚回来。 那就要麻烦大哥一场,把我的知微楼一并经营下去,每年盈利我可以分大哥两成。” 这丫头现在的确是长大了,把什么都算的极清楚明白。 许泰之脸上才渐次有了笑意:“你少胡说了,我贪你那两成的利吗?” 而后他才又去看萧闵行:“你们夫妇两个有备而来,产业转让的契书一定带来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礼物 第四百三十二章 礼物 所有一切都按照许成瑜夫妇两个预料那般进行的顺利,中饭也是在许家吃的。 萧闵行名下那些转到许泰之收上去的产业铺面,以及在扬州城周边的几个茶庄,往年的账本这些东西也全都在后半日送到了许泰之面前去。 对于萧闵行以往的行事,以及他的经营有道,许泰之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的,是以也不似从外面收回的产业铺面那样,还要每一处都亲自走上一趟。 不过接下来要料理打点的麻烦之处只在于这东家一时之间换了人,手底下柜上的掌柜,铺子里的小伙计,这些人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那就全都要看许泰之的手腕了。 夫妇两个定下了回京的日子,长亭虽然留在扬州,却也不是为了帮衬许泰之打点这些,而是另外打点萧闵行其余产业的。 从许家走的时候临近了黄昏时。 许成瑜今天胃口不错,后半天和周夫人坐着说话还吃了不少糕点,这会儿不愿意坐马车。 萧闵行索性陪着她走回去,叫赶车的小厮先驾车回府不提。 可是二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知微楼外。 许成瑜这才发觉,她自从许家出来后,漫无目的的走,萧闵行陪着她却没点醒她,就这样一路陪着她。 原来她心里还是舍不得这地方的。 站在知微楼外,夕阳余晖洒落在夫妇二人身上,柔和的光芒把许成瑜整个人笼罩着。 她神情柔婉,眼底噙着淡淡笑意,愈发温柔娴静。 萧闵行揽着她,又低头看她:“进去看看。” 她却站定没动。 他也不在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许成瑜倏尔深吸口气。 知微楼的匾额是悬在二楼外的,挂的极高,鎏金的瘦金体,即便只是夕阳余晖照耀,那光已然不耀眼夺目,匾额仍旧金灿灿。 “当初怎么也想不到,和你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 萧闵行高高的挑眉:“要是为了怀念过去,不是该去白云居?” 许成瑜微怔,旋即笑出声。 也是。 一年多前她刚重生回来不久,白云居初遇萧闵行,还为他所救,那才是她和萧闵行今生缘分的开始。 不过她还是觉得,知微楼对她而言,更重要。 她用了那么久的时间,直到有了知微楼,才像是真正明白了今生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的豁然开朗。 她侧目去看萧闵行:“说不定没有知微楼,你娶不到我。” 萧闵行一时无语:“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当然是有的。 她当初对萧闵行那么抵触,归根结底,是她难以忘却前世伤痛,根本就没能真正的走出来,放下过去。 后来才想明白。 人活着总是要朝前走,向前看,没有谁的眼睛是长在背后的。 她总是忘不了前世的一切,小心谨慎过了头,防备着接近她的每一个人。 可那个时候她却总是会忘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吴渭。 她的这个心结,是从什么时候慢慢打开的呢? 许成瑜笑而不语。 楼里的掌柜迎出来的时候,她心里那些想法都已经淡了下去。 把人迎进了楼里去,依着待客的姿态请入雅间中,又叫人去准备茶水点心一类的,许成瑜才抬手打断:“我过些天要回京城了,这一走再回来也不知何年何月,今儿去托付过我大哥,往后知微楼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去跟我大哥说,他会料理好。” 屋里其实站着的不光是楼里的掌柜,还有几个平日能说得上话的伙计,听了这个谁也没吭声。 许成瑜面容恬静:“三楼的小库里,我在靠东墙的顶柜最上面那一格收了一个紫檀嵌象牙雕松鹤的盒子,里面是一对儿红翡雕的狮子滚绣球摆件,去取了来给我,我要带走。” 萧闵行闻言眉心一动,望去一眼。 许成瑜再没别的话交代他们,摆手叫他们去。 等人尽退出去,萧闵行才问她:“你喜欢那个?” 许成瑜看他神色古怪,噗嗤一声笑出来:“起初并不喜欢。” 他神色越发尴尬,许成瑜要去端茶,被他格了一把,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清水。 许成瑜撇了撇嘴:“后来知道我这儿好多东西都是你送来的,那对儿狮子滚绣球也一直没卖出去,我就叫人收起来了。” 那个时候—— 萧闵行心念闪过:“你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那种小摆件分明就是拿来逗孩子的,不过那红翡的料子冰透且水头又好,加上雕工更是一流,所以放在这古玩楼里也能上的了眼,你才会挑了送到我这儿来?” 其实这事儿萧闵行本来是不知道的。 他摸了摸鼻尖,只是没必要告诉她。 那对儿摆件的确是他三岁时候大内赏赐出来的东西,这十年间都再寻不出那样顶好的红翡原石。 他身边大内的东西太多了,十件里头就得有六七件,是以也不拘着拿来送人或是如何,横竖没人会追究他这个。 当初知道她开这个古玩楼,怕她寻不到好东西,都是让长亭开了他的库房挑东西低价卖过来,到后来就不会每一件都亲自看过才送来了,长亭就把那对儿摆件也送到了她手上。 他还是到知微楼来逛的时候看见的。 “你单把我小时候的东西收起来,还嘴硬说不喜欢我?” 许成瑜就不接茬了。 她可从来没说过不喜欢他。 一杯水也没喝两口,她低头看着隆起的小腹:“不知道肚子里这个以后会不会喜欢,带回京去,留着给孩子玩儿,这是我当娘的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萧闵行哦了声,去捉她的手:“难道不是我这个当爹的送的?” 许成瑜抽出手来:“这是你送我的。”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笑起来。 小伙计刚好送了那紫檀匣子进来,根本没敢多看,放下东西告了礼匆匆就退出去。 许成瑜上手开了匣子,两只小狮子脸对脸的躺在匣子里,她上手去摸,翡翠质地出手生凉:“这是爹娘一起送的,他一定会喜欢。” 第四百三十三章 来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来人 三日后要动身回京了,这两天许成瑜就想带着两个妹妹在城中逛一逛,她们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她给买下来,毕竟再见面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 可这天一早吃过饭,萧闵行到外面赴宴去,见几个从前说得上话的朋友。 许成瑜才打算领着两个小的出门去的,红蕊疾步匆匆进门来。 她面色倒淡淡,瞧不出什么,但脚步快得很,几乎要带出一阵风。 许成瑛正按着许成珠重新梳头发,非要闹着从许成瑜的妆奁匣子里挑拣了珠花给她戴上。 许成瑜笑呵呵的看,突然见红蕊快步而来,神色略一凝:“有事儿?” 红蕊素日里是最沉稳的,这会儿掖着手近前去:“府门口来了两个人,说是城中的商户,要见二爷。门上当值的小厮打发他们说二爷今日不在家,叫他们改日再来,可他们不肯走。 外头的人这才把话传到府内,叫来回奶奶一声,看是打发了他们去,还是奶奶想见上一见。” 城中的商户?这称呼有点意思。 若是有头有脸的,门上当值的小厮必定认得,且正经路子经营的人,大抵也不会这样放肆。 既然说了萧闵行不在家,明日再来,或是后半晌再来就是了,也没急在这一时半刻非要见面? 可偏偏若是小门小户,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许成瑜拢了拢眉心:“叫什么?” 红蕊摇头说不知道:“奴婢原也说外头的太糊涂,竟连这也不问清楚就替他们传话,但又说是人家不肯说。 真是好生放肆的人,很该打出去才对。 不过奴婢转念想过,还是进来回奶奶一声,看奶奶怎么定夺。” 这高门大户,怎么可能什么人都见呢? 萧闵行那样的人,更不会什么样的都能凑到他身边去说上两句话。 只是这扬州城中也没人不知道,萧闵行脾气可没多好。 把他惹得不高兴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不成? 既然知道,还敢这么放肆的杵着不走。 许成瑜深吸口气已经站起了身来,往门口方向走了两步,想起许成珠和许成瑛,才驻足回头看。 东次间里还在折腾珠花的两个姑娘已经朝她方向看过来。 许成瑛近来越发粘人,有那么两个晚上惊醒过来睡不着,哭着要寻许成瑜,弄得萧闵行都无比头疼。 这会儿她又要凑过来,是被许成珠一把拉住的。 许成瑜噙着笑招手叫她,许成珠才松开手放她过去。 人走近了,去拉许成瑜的手:“过两日就要走了,五姐怎么还要抽出时间见外人?” 许成瑜另外一只手落在她头顶上揉了两把。 横竖这会儿不出门,她梳好的头发揉乱了便也不怕:“我去见一见就回来,正好你给九娘梳头,先给她打扮着,若没要紧事情我打发了人,若有要紧事情我叫人去寻你姐夫回来,再来领你们两个出门,昨儿既答应了你,总不会为外人耽误了你的。” 许成瑛撇撇嘴,乖巧的松开手,果真往后退了半步。 许成瑜见状才放心出门。 一面打发人到门上去传话,叫把登门求见的人领进府,一面往前头正堂方向而去。 等到进了正堂门中,求见的两个男人已经在内。 人没坐,搓着手踱步,一个四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却只二十出头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往门口方向看,又匆匆低下头,直等到许成瑜在主位坐下去,才猫着腰见礼叫了声夫人安。 许成瑜进门那会儿就瞧过他两个,是真没什么印象。 她面色柔婉,摆手叫人坐下说:“我看你们脸生些,从前也没见过,是在扬州城中经营许久的人家?” 那四十来岁的男人坐也坐不踏实,椅子坐了连一半都不到,显得诚惶诚恐:“我们是小门小户的经营,夫人您是贵人,自然不认识我们这样的人。” 他客气了一句,没等许成瑜再问,赶忙自报家门:“我叫胡运全,家里有家小船坊,拢共也就三两条船,家住在城南。 以前家里头是做些金银器买卖,赚的都是小钱。 朝廷开放海上贸易之后租赁了三条船来走货的。” 许成瑜知道海上贸易开放后,各地港口附近的城镇中都有商户买下船只来走货,但租赁走货的,她听说的不多。 而且扬州城有个孙家,他们家自己有造船厂,更是厉害,所以更没听说还有谁家想在这上头去分一杯羹。 不然当初父兄大概也会去买回几条船来。 她心生狐疑,便去打量胡运全:“租赁船只走货,你靠什么赚钱呢?” 这实在是有些不上算。 有些人手里有船,但是恐怕海上贸易不安全,虽然没了海寇祸害,但出海总归是有风险的,大风大浪一起,万一翻了船损失极惨重。 是以有的人也没想赚这个钱,才索性赚个痛快银子,把船卖掉。 租赁……如果有傻子愿意租,人家当然更乐意了。 许成瑜点着手背:“租赁船只是一笔开销,船工都是你自己雇,出了海所有的风险一定也是你承担,租赁给你的人肯定不担翻船风险。 你要走货,市舶司那里少不了要去打点关系,这笔开销也少不了。 我们家也走过几船货,走的是官船,大概什么价我心里有数。 孙家自己有造船厂,走他们家的船约莫什么价,我也打听过。 孙家船行起运货物价格不算低,但是无论怎么样,也不会高过你这种租赁船只走货的?” 她话音一顿,啧声:“你赚什么呢?” 胡运全心里既感慨这位国公府的二奶奶不愧商女出身,许家宗女,对这里头的门道真是一清二楚,但一面又有了犹豫。 许成瑜是看出了他面上犹豫的,皱着眉叫他:“叫你走你不肯,让你进了府又吞吞吐吐?” “不是的……”胡运全身边的年轻人终于开了口,“我爹本来是以为,小公爷交办我们的事情,夫人您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见我们。 可是刚才听夫人一番话,您竟是全然不知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出恶气 第四百三十四章 出恶气 许成瑜从不会在人前落萧闵行面子。 屋里面伺候的丫头们不算,余下时候无论如何,总是要顾全萧闵行脸面的。 胡运全父子两个,从前真是听都没听说过,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叫她发现萧闵行还有瞒着她的事儿。 许成瑜眯了眯眼。 这大概是从前的事,但也不会太早。 毕竟朝廷开放海上贸易也就这么长一段时间,安排胡家父子租赁船只走货,又能早到哪里去呢? 她一时没想明白萧闵行要做什么,可也不至于这会子直截了当的问到胡家父子脸上去。 是以许成瑜浅笑着:“外面的事情我寻常都不管,更不过问,二郎是在外行走惯了的人,自有他的主意。 你们今儿若不来府上走这一趟,我也不会管。 先前丫头来回话,说是告诉了你们二郎不在家,叫你们后半天再来,却也不肯,这才回到我面前来,我便想着,说不定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只好来见你们一面。” 她这话说的漂漂亮亮,可是仔细品上一番,又实在是什么都没说。 胡运全父子两个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对视一眼,也没敢接话。 许成瑜清了清嗓子,叫红蕊:“传话出去,打发人去寻二郎家来,只说家里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横竖也没人敢强留萧闵行在宴上。 胡运全父子本来是要说同她说也是一样的,可是看她那个样子,好像是真的不打算过问外面的差事。 但这位奶奶从前在许家做姑娘时,也不是不理事儿的人。 父子二人一时无话,真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原本许成瑜该立时走人,这二位本也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客。 不过她一直陪坐着,并没有回内宅去。 萧闵行得了传话回府倒是很快,那传话的小厮只同他说奶奶吩咐有要紧事情,要他家去,剩下的他开口问,便成了一问三不知。 他虽知道在家里不会出岔子,可到底担心许成瑜,急匆匆的回了家。 等进了府门,又提了人来问,这才知道有客登门。 进正堂屋中去那会儿许成瑜还端坐在主位上,胡运全父子两个分明坐立难安,神色惶惶。 萧闵行一看是他父子二人,面色微沉。 许成瑜正要起身,他快走两步,倒把人按了回去:“怎么不回去歇着?” 她噙着笑摇头,还是缓缓起身,挪到侧旁去,把主位让出来给他。 萧闵行倒也不怕她生气,看着她坐下,又看过她手边儿茶盏,确定里面是清水,才转过头来看胡运全父子:“你们怎么找到府上来?当初不是说过,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要登门来见我吗?” 胡运全父子已经起身来同他见过了礼,闻言面皮一僵:“小公爷的吩咐,我们是一刻也没敢忘了的,但这两天城中传开,也没见有人找上我们,我们也是心里没谱儿,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了……” 萧闵行显得有些不耐烦,一摆手:“你是怕我这一走,在扬州城的产业也都转手出去,摆明了今后或许再不回来,要回京中定居长住,头前吩咐你的事情便没人管了是吗?” 他自己敢说,胡运全可没敢接茬。 不过沉默也已经表明了他的答案。 许成瑜听得一头雾水,侧目看他,抿了抿唇角,到底没问出声来。 萧闵行是能感受到她目光的,一时没敢望过去,只是平声吩咐胡运全:“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当初也是我先找上你们父子,交办差事给你们,就不会中途撂开手,你怕什么?” 他一面说,又啧声:“银子我还是会照样给你们,今后就算我人不在扬州城,也少不了你们的。 租赁船只所有的费用都是我来出,你们还照从前的价格办事。 这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们胡家凭借着那三条船,名声不是已经有了少许吗? 孙家在扬州城也是有根基的,造船厂捏在手里,海上贸易一开放,要挖空他们家的生意,没个三五年下不来。 早前答应你们的,我也没想过不作数。 等到孙家支撑不下去,他家的造船厂早晚是你们父子俩的。” 得他一句话,胡运全提着的那口气霎时间就舒了出去,悬着的一颗心分明落回肚子里去。 萧闵行似乎也无意同他们多说什么,扬声叫长亭,等人进了屋中,才吩咐:“你带他们去,往后该怎么办,交代两句,余下的别叫我操心。” 长亭诶的一声应下来,胡运全父子二人忙又同萧闵行和许成瑜二人各自告礼,猫着腰掖着手,跟在长亭身后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等人退出了堂屋,许成瑜才突然回过神来。 弯弯柳叶眉蹙拢着,她面上是瞧不出的阴沉,连眸色也暗了好些:“这又是怎么回事?我隐约听着,你是出了银子指使他们父子干什么事儿,挖空孙家的生意——是那个孙家吗?” 萧闵行终于对上她审视和打量的目光:“这扬州城中手上有造船厂的,还有哪个孙家?” 那就是为她了? 她怔然:“为了我?” 萧闵行唇角上扬:“你说呢?” 许成瑜眉心越发紧锁:“我没听明白——” 萧闵行是等到她话音落下,才与她娓娓道来。 这事儿说起来的确是有些久,他提前筹备就要不少时间。 徐松山和许泰之父子两个到底是规矩本分的生意人,海上贸易开放之后能拿孙家怎么样呢?他们许家的货从不走孙记的船,但架不住别人会去走。 所以萧闵行怕的就是他们父子没法子给许成瑜出这口恶气。 早在海上贸易开放之前,他就派人找上了胡运全父子。 不显山不露水的金银器铺子的东家,靠着积年攒下来的银子租赁三条船,凭着低价在港口走货,人家哪怕不赚银子,三年五年的,就为赚个口碑,孙家能说什么? 大家手上都有船,孙家就不好对胡运全父子下黑手,真出了事,这就是行当之间的恶意竞争,官府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萧闵行把一切都算准了,胡运全父子说白了就是他手上的提线木偶,全是替他办事儿罢了。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车的话,许成瑜总算弄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你要整治谁,替我出头,还要这样拐弯抹角?自己贴这许多银子进去,你图什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 侵吞 第四百三十五章 侵吞 可是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事,不该是图什么三个字就可以说得通的。 萧闵行沉默着,许成瑜也没有听来那样激动。 红蕊和绿珠领了屋里伺候的退到外面去,萧闵行才深吸了口气:“你父兄难道想不出这样的办法吗?” “什么?”许成瑜紧锁的眉头动了一下,舒展开,而后变成狐疑与困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萧闵行就摇起头来:“你怎么会不明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旧是平淡如水:“岳父大人不是不疼爱你。从小到大,他把你教的那样好,哪怕是逼着你变得优秀,他也的确是在努力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外人眼中,一切都完美的女孩儿。 他不爱你吗?” 这些话听起来和许成瑜心中困惑皆不相干,可她并没有打断萧闵行。 萧闵行话音稍稍顿了下,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又说道:“他爱你,孙家对你做过的事他不会忘记。 可我从去年三月在白云居初遇你之后就一直在等,等到朝廷开放海上贸易,他也没有对孙家做什么—— 阿瑜,许家在扬州城的地位,真的撼动不了一个孙家吗?” 自然不是。 许成瑜面色沉了沉。 萧闵行见状,递出去一只手,落在她手背上,更像是在安抚:“你心里是明白的,对吗?” 许成瑜抿唇,终于把他的话接过来:“所以你拐弯抹角做了这么多,其实是为我父亲好?” “谈不上为他好,只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我就顺着他的意思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噙着笑反问:“其实也不全是这样。我后来是想过的。 姓孙的当时要把你掳走,没有人知道他原本打算做什么,如果不是我刚好出手相救,后果如何,到现在为止,真的没有人再能说的清楚了。 我仔细想过,这于你而言终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那天白云居里人虽然很多,但是那条街上,当时只有我们。 本来这件事情就可以压下去,不用闹大,也不会对你的名誉造成任何不好。 我想岳父大人也有此考量。” 其实究竟是怎么回事,许成瑜听到这里,要是再想不通,她岂不是成了傻子吗?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明白。 父亲和大哥爱她,但对于孙家,有另外的考量,所以一直没有为她讨回什么公道,至于这考量是什么,也只能是为了许家,为了利益。 她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也不会因此一件事情就觉得父兄心里没有她。 或许在很久之后,父兄会想办法替她讨回公道,只是并非眼下罢了。 时间久了,对当初那件事她也渐次淡忘。 却原来,萧闵行一直都放在心上。 许成瑜指尖微动:“你自己出钱,让胡运全父子两个低价恶意竞争,去抢孙家的生意,有什么效果?” “如果没有效果,我早就不干这事儿了。”萧闵行一撇嘴,松开了他落在许成瑜手背上的那只手,反而去碰了碰她手边的茶杯。 原本温热的茶杯,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里面是一盏清水,萧闵行挪开了一些,分明是不让她再喝那杯水的意思。 而后才又说:“人都是图利的,胡运全虽然只有三条船,但是出海的价格比孙家低了三成。 即便是城中大户,三成的银子意味着什么,应该不用我来跟你说的。 起初没有人敢去走胡运全的船,因为他的来路底细不是那么明白,而且价格这么低,到底会不会出问题谁也不敢保证。 但后来胡运全的船出了两三次海,且出海之前都会签一份契书,若是在海上翻船出事,风浪天气造成也会赔付雇主一半的损失,如果是他们的船本身有问题,不是天气原因或是其他非人为可控原因造成的翻船,雇主的损失胡运全全部赔偿的。 有了契书,到知府衙门打官司也不怕的。 就这么一来二去,孙家的大户也被胡运全挖走不少。 那些人出海货多,有时候三条船根本就不够,但宁可分批运出去,也没再和孙家做这个生意。” 其实他大可以多租赁几条船给胡运全用,只是这样一来摆明了是故意恶意竞争,哪怕外行也看得门儿清。 就三条船,赚了钱也不多租赁,倒做的逼真些。 许成瑜突然就想明白了:“你想一点点压垮孙家出海的生意,有别的目的?” 萧闵行也不瞒她:“出海走货,这上头的利润实在不小。出海有风险,我本来无意在这上面分一杯羹,操心太重,我没什么兴趣。 不过孙家在扬州城中地位变高,全是因为海上贸易开放一事。 我思来想去,有胡运全父子打头阵,大不了托上个三五年,总能把孙家海上的生意拖垮。 他们也不过凭着海上生意才敢目中无人,拖垮了,还不是任我揉搓。 到时候连他家的造船厂也能一块儿吃下来,既替你出了气,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是了。 等再过上一年半载,胡运全生意越来越好,当然可以再多租赁下来五条十条船,到时候从孙家挖来的雇主只会更多。 真拖个三五年,的确能把孙家生意拖垮。 再等到萧闵行出面,吃下孙家的造船厂,他使些手段就能把孙家挤出扬州城,而胡运全嘛,左不过一大笔银子打发了。 到时候这扬州城内既没了孙家,也不会再有什么胡运全。 那些生意人要出海,不想走官船,就只能找上他。 或许聪明人会想明白,从头到尾不过是小公爷做的一场计,可那又怎么样呢? 所以今天胡运全父子找上门来,是怕他撂开扬州城的生意,把他们父子给忘了。 得罪孙家至此,没了萧闵行的庇佑…… 许成瑜啧声:“可是要回京城,扬州的生意全都不要了,你不尽早安排胡家父子的后路,还把人留在扬州,继续干这事儿?” “为什么要安排?”萧闵行只是反问了一声,也没等许成瑜的后话,自顾自又说下去,“我要的还没得到,怎么可能收手。即便回京之后,大不了我到皇帝舅舅面前坦白,这扬州港口出海的船只里有我的人,那又怎么样呢? 多少生意我都扔了,留下这一桩也不许? 朝廷里这些人,你真以为他们个个本分不成?” “可是……” 萧闵行又握上她的手:“好了,别可是了,我心里有数的,真没事儿,我总不至于给自己留下祸端,你信我,把心放回肚子里,带着七娘和九娘逛去,不要理会这些,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吃里扒外 第四百三十六章 吃里扒外 结果事情就这样闹开了。 萧闵行之前是从来不叫胡运全父子登门的,除了在第一次选中他们父子二人去办这件事时亲自去见过之外,这近乎一年的时间里就没有再去见过他们两个。 但孙家却不会轻易放过胡运全父子的。 所以当他们父子两个堂而皇之的登了萧闵行的府邸,孙家立时就发现了。 真要说同萧闵行打擂台,孙家还是不敢的,但私下里散播开来,许成瑜其实是真不明白他图什么。 胡运全父子两个在扬州城租赁船只出海走货,背后是萧闵行在支持他们,他好像是把萧闵行推到风口浪尖上,可是许成瑜看来,萧闵行本来是不怕这个的。 不过眼下萧闵行打算把扬州城的生意撂开,说不得…… 许成珠牵着许成瑜的右手,在她手心儿捏了下。 许成瑜才低头看她:“怎么啦?” 跟许成珠说话的时候她尾音不自觉上扬起来,温柔的要溺出水来。 许成珠是看她有些走神,听着外面那些唧唧喳喳的话,便下意识的皱了眉头:“五姐别听那些,姐夫在外面做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理会这些人干什么,横竖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做,就爱去议论人家的是非短长。 我听着就觉得有意思的很,姐夫在扬州这么多年,谁敢把他的是非拿到明面儿上说啊? 别说是唆使人和孙家什么恶意竞争这样的小事,当初就即便是……” 即便是如何,她想起事关家里,声音戛然而止,掩唇咳了一声,自己把话题岔开了:“这种事,姐夫做就做了,又怎么样? 还不是眼看着姐夫要带着你回京城了,以后恐怕不会再回扬州来,人家不是都说山高皇帝远吗?这个道理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他们想着姐夫以后不回来了,现在放肆起来也无所谓,没有人会拿捏着他们了。” 这些道理当然不用她来教许成瑜。 其实又何止是这些人,这普天之下走到哪里不都是这样的人居多。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心里对萧闵行本就是不服气的。 真等到萧闵行回了京城之后,他们还更不知要如何。 逛了有半天而已,许成瑛也没了兴致,扯了扯许成瑜袖口:“五姐,我们回家。” 许成瑜拍拍她头顶,交代了红蕊她们几个两句。 长亭回话说金铺的账本出了点小差错,萧闵行跟着去了金铺,人不在家里,她估摸着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也是听得到的。 想到这一层,许成瑜叮嘱红蕊几个领着许成瑛和许成珠先回家去,自己登了车,吩咐赶车的小厮往萧闵行的金铺去了。 · 金铺坐落在城东,离四方市也不算特别远。 许成瑜有身孕,驾车的小厮也不会赶的太快。 马车行驶平稳,等缓缓停下时,长亭已经从金铺里快步迎了出来。 许成瑜一看是他,正踩着下马墩往下走,脚步一顿,高高挑眉:“二郎呢?” 长亭猫着腰凑上来,递过去一只胳膊:“主子正在生气,赶巧奶奶就来了,您快去劝一劝,奴才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许成瑜就站定住了没进门。 萧闵行的脾气她知道的,轻易不会动怒发脾气,尤其是跟身边亲近的人。 长亭他们都是打小跟在他身边服侍的,他要回京,扬州这么一大摊子事情留给长亭打理就足可见这乃是他身边心腹,好端端的,怎么就生气到长亭也劝不住的地步。 她拧着眉心侧目去看他:“怎么回事?不是说账上有点问题,但问题不大,只是要他亲来看一看吗?是账上的事儿气着他了?” 长亭显然有些许紧张,低了低头:“在府上回话的时候奶奶也在,您是知道生意上事儿的,奴才们怕奶奶您担心,跟着焦虑,所以才回说是小事儿,不要紧。” 他此言一出,许成瑜就缄默下去。 她撤回手,索性往车辕上一靠:“你跟我说说,大概怎么回事。” 长亭这会儿当然不会瞒着她。 原来这金铺是萧闵行手上赚钱比较多的一处,也是他当初到扬州之后开的第一家铺面,所以萧闵行对这家铺子还是很有感情的。 这铺子里放的掌柜也好,柜上的伙计也罢,甚至是金银器匠人,那都是跟着萧闵行好多年的,自打他来了扬州就跟在他手底下。 但是这铺子里的掌柜杜若铭却吃里扒外——其实应该说他是监守自盗。 萧闵行信任他,对金铺的账通常都是一年查上一次,到了年底的时候才会看一看,也不会查的特别仔细。 结果现在打算撂开生意不做了,要把所有的铺面盘点出来,长亭忙里忙外,想着金铺这里应该是最让人省心省力的,就先从金铺的账目查起。 可是没想到反而查出了问题来。 经年下来,单是如今账上的亏空就有三万多两银子,更别说那些明账上看不见的。 听到这儿,许成瑜就全都弄明白了:“是杜若铭?” 长亭喉咙一紧:“金铺的账都是他管的,主子信他,从来不多插手,也不叫我们干预,结果没想到养出这么一头白眼狼!” 他气恼不已,话音也咬重了。 许成瑜眉头紧锁。 真是越有事儿,麻烦越多。 没打算回京城定居那会儿,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么多问题。 一时三刻肯定又走不成了。 她莲步轻移,才缓步进了金铺中。 铺面里没有外人在,只留了三块儿板没合上。 天还大亮着,所以即便合上那么多的板,屋里也是明亮的。 萧闵行一眼看见她,才缜着脸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他极力的克制,许成瑜也还是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愤怒。 那种连气息都稳不住的颤抖,她听来心肝儿直颤,何时见过这样的萧闵行呢? 于是她握上他的手:“在外面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怕你生气,就想来接你回家,没想到金铺这里问题有点大。” 她柔着嗓音,拉了拉他,后来越发把嗓音放的轻柔:“陪着七娘和九娘逛了许久,腰酸背痛,累得很。” 萧闵行果然扶着她去坐下:“那些话我从不放在心上,累了怎么不回家去休息?” 他转而去叫长亭。 许成瑜一把按住他手臂:“坐一会儿就好了,我也听听你打算怎么料理这等吃里扒外的人,跟你学学本事。” 第四百三十七章 脏心烂肺 第四百三十七章 脏心烂肺 杜若铭今岁四十三而已,这个年纪实在算得上年轻了,对萧闵行而言,本该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早年他离开京城到扬州来,杜若铭是从京城跟来的。 这人有眼力见,活泛的很,当年在京城做买卖,人就已经是很机灵的了,长宁长公主常年在他家的金铺买首饰,一来二去也熟络。 所以萧闵行来扬州那会儿,长宁长公主派人去找过杜若铭,问过他愿不愿意一起到扬州来。 彼时他满口应承下来,这一来就是这些年。 萧闵行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别家金铺掌柜一个月的例银二十两,萧闵行就给他五十两,逢年过节还专门给他单封一个红包,连他家里也一并照顾到了的。 但现如今,要回京城了,他却弄出这么一堆烂事儿来。 萧闵行本来是想带着他一起回京城去的。 杜若铭跪在地上,肩头抖着,人颤颤,声儿也颤颤。 萧闵行冷着脸,不过挨着许成瑜坐在身边,到底还是把身上的戾气收了些许:“杜叔,话也说了这么多,我砸了东西骂了人,已经足够失态,难听的话你一定也不想听,我就想要个答案。” 许成瑜心口一沉。 他说的是要个答案,而不是交代。 所以她就明白了萧闵行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于是目光顺势落到了杜若铭身上去。 这个年纪的人身强体健,这会儿低垂着脑袋,头垂下去,连半张脸也看不清,只能看得到他额头上滚出的汗珠,浸着往下落,滴在他身前的地砖上,聚出一小片氤氲,那块儿颜色明显变重了的。 短短几年的时间四万多两啊。 许成瑜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金铺环视了一圈儿,甚至在门口下车见到长亭,听说了这件事大概那会儿,门外是个什么光景她也看过。 这铺面地段好,经营有方,铺面里一事一物都名贵,再挂上萧闵行的名号,平日里生意很好。 她们家还有两三年从这儿打金银首饰来着。 许成瑜侧目去看萧闵行,他还是在气头上的,也不知道刚才除了问杜若铭为什么,还问了别的什么。 她眼珠子滚了两滚,转念想过,就没问杜若铭,转而问萧闵行:“他总共拿了多少?刚才在门口长亭跟我说明账上有四万多,不在明账上的呢?” 提起这个萧闵行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许成瑜方才沉下去的那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去。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明里暗里捞走了五万七千三百两,零散不算,铺子里的金银器具折合现银也不算的情况下。” 许成瑜就倒吸了口气。 正色去看跪着的人。 杜若铭有那么一瞬间抬起了头来,许成瑜看清了那张脸。 憨厚老实的面相,皮相之下里藏着的却是如此贪婪的一颗心。 人性和人心,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难测的很。 “二爷,二爷您听——” 萧闵行嫌恶的瞥开眼,杜若铭就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许成瑜隔着桌案去握他的手:“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报官。”萧闵行反握回去,想了想,又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我也不想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送交官府,该怎样就怎样。他不是我们国公府的家生奴才,但是他跟了我来扬州,当时也签过契书,现在监守自盗,没有什么好说。 我陪你回家。” 许成瑜却坐着没动。 果然杜若铭已经拖着膝盖跪行上来,上了手就去攀扯萧闵行长衫的下摆处。 萧闵行没躲,护在许成瑜身前。 杜若铭很有分寸,不敢真伤了人,更不敢冲撞许成瑜半分:“二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现在知道错了?”萧闵行转过身,把自己的长衫下摆从他手里抽出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做了这么多年事的中年男人。 到这个年纪的确正能干,但架不住岁月催人老,鬓边是有了衰老痕迹的。 他深吸口气:“杜叔,我叫了你几年的叔,你也心安理得的听着,我给足了你体面,也够敬着你,你拿什么来回报我的呢? 现在知道错了,那我要是没打算回京城呢?没来查账呢?你是不是打算从我这儿捞一辈子?” 萧闵行嗤笑一声,到底没忍住,抬起脚来照着杜若铭肩膀踹上去。 本来就跪着的人,生生挨了这么一脚,身形稳不住,吃痛之余跌坐下去:“二爷——” “八万两,我不看在眼里,你有难处,跟我开口,别说八万两,就是八十万两,只要是正经用处,我照样给你筹来,但你不能偷我的,偷了我的,每每见了我,心里说不得还要骂上两句,我简直是天底下最蠢笨的人,被偷了这么多钱,还一口一个叔的叫着,什么国公府嫡子,身份贵重的长公主嫡子,也不过是个蠢货,是?” 杜若铭唇角抽动还要说话,萧闵行冷着声说够了,扬声叫长亭:“你亲自送他到知府衙门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叫知府大人看着办!” “二爷,二爷您给我……” 长亭拧着眉头,也不知道他手里是什么时候多出的那块儿布,就塞到了杜若铭的嘴里去。 耳边的聒噪变成低浅的呜咽声,长亭掖着手问他:“那他拿走的钱呢?” 萧闵行心里觉得恶心,多看杜若铭一眼都不肯,那些过了他手的钱,且不说杜若铭现在能不能悉数奉还,就算他能,他也不想要! “我就当散了钱财施舍人,用不着他还回来,可既然不还钱,就该从重处罚,你告诉知府大人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长亭犹豫了一下,上手提了杜若铭起身,别的话再没多说。 简直一场闹剧似的。 许成瑜扯他袖口:“怕知府衙门为难他家里?” 萧闵行却出乎她意料的摇了头:“有什么为难的?他捞了我这么多钱,这些年下来,他一家子跟着享福,纵使不知道他这些钱来的不干净,福总归是一起享了?大难临头倒想撇清关系,真以为能各自飞? 我是懒得计较追究,这脏心烂肺的事情早一日处理完,早一日动身回京城,难道追着他要钱不成?” 第四百三十八章 到此为止 第四百三十八章 到此为止 许成瑜原本也以为事情到此就该告一段落。 萧闵行是个通透豁达的人,他认为对于杜若铭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锐欧再有任何的考量都是在为难自己且浪费感情,很是没有必要更不值得。 许成瑜从前性子寡淡,杜若铭于她完全不过一个陌生人,萧闵行把人从京城带到扬州来,那自然就是萧闵行的人,怎么处置怎么发落,她无意给萧闵行提任何意见,全都听他的。 可谁也没想到把人送进知府衙门当天傍晚时分,杜家人竟还敢找上门来。 此事说来令人啼笑皆非。 许成瑜本来领着两个小的逛了半天,的确觉得有些累,又遇上杜若铭的事儿,怕萧闵行憋在心里不舒服,从金铺出来也没回家,拉着他在城中逛了又半日,见他没什么异常情绪,才算是放下心来。 夫妇两个才回了府上,连身下那把玫瑰椅都还没坐热,长路掖着手急匆匆的追进门来,引得萧闵行蹙眉不快。 她这才知道,杜若铭的夫人带着他的长子登门来了。 知府衙门的人,每每遇上萧闵行的事情,效率总是极高的。 何况有账本在,杜若铭也肯认罪,这事儿根本没什么好审的,不过是看知府大人如何定他的罪而已。 等到升过一堂,消息传回杜家,杜家上下这才慌了神。 杜若铭的夫人毛氏是他的发妻,也是经营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儿,在家里做姑娘时看账管家就已不在话下,嫁给杜若铭后定居在京城里,更学了一手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好本事。 萧闵行才舒展的眉心立时又蹙拢起来。 许成瑜见状诶的一声叫她:“既然是女眷登门,我去见就是了,你不要出面。” 萧闵行嘴角才抽动,许成瑜摆手打发长路去:“你去领毛氏进府,杜家的长子就打发他回去或是在门口等着,就说二郎被气的不轻,这会儿卧床不起,见不了客。” 长路应了声掖着手又匆匆出门去,萧闵行一时无奈:“我倒成了心胸狭隘,被气的卧床不起的了?” “内宅妇人,你有什么好去见她的?”许成瑜摇着头理了理衣襟,就已经站起了身来。 她本来要直接出门的,想了想还是先往萧闵行的面前跨过去半步:“那毛氏既然是商贾出身,看账管家的一把好手,杜若铭这些年捞了这么多钱,她就不可能一点不知情。你要是狠得下心,这样的人,索性一并丢到知府衙门去发落处置也就算了,你说呢?” 做人原本就不该有那些多余的善心,尤其是对这种人。 只是扯皮麻烦,萧闵行想想都觉得头疼:“她矢口否认,又奈她何?这样的人我看一眼都觉得脏,当然不想让你去见,索性不如赶走。” “那又算什么?事情总要处理干净,没有说做一半丢下一般的?” 她大概就明白了萧闵行的意思,一抬手,手心落在他面颊上,温热的触感领她唇角上扬:“你别管,我去打发了她,往后都清净。” · 毛氏只身进府,说没有压迫感是假的。 这偌大府邸,她头一次走进来,处处华贵,处处威严。 等一路跟着长路进了正堂,许成瑜早就端坐主位之上。 毛氏眼尖,许成瑜身后腰部垫了个小软枕,她又去看许成瑜微微隆起的小腹,一颗心更是往下坠了坠。 她蹲身下去刚要见礼,许成瑜笑吟吟的抬手打断她动作:“夫人坐,我是最不喜欢这些虚礼的。” 这么客气? 毛氏垂首,眉心拢了下。 许成瑜说话客气,她却不敢失了礼数,还是把礼拜完,才转身往一旁去坐。 等人坐下来,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干巴巴的滚了两下喉咙,试探性的把目光投向许成瑜:“我今儿过来……” 她样子做的是足的。 许成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萧闵行没说错,这是个很……滑头的女人。 跟着杜若铭别的本是不知道学的怎么样,这扮猪吃虎的本是一定学的顶好。 欲言又止的模样,加上她年轻时候应该生的不错,上了年纪后保养又好,许成瑜瞧着倒还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模样,完全无害的一张脸,怪可怜的。 只可惜,许成瑜觉得她不太吃这一套。 “夫人不用说了。”许成瑜收回视线之后就没再看她,语气寡淡下来,没了方才毛氏刚进门时的客气和笑容。 毛氏浑身一僵:“二奶奶……” “杜若铭送了官,二郎的意思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家国律法,知府大人会酌情处理杜若铭的案子。”许成瑜声音也是清冷的,“夫人过来,是求情?” 毛氏喉咙又一滚。 许家出来的这位二奶奶,的确是不好打交道。 她在扬州城这么些年,对许家宗女早有耳闻,只是晓得许成瑜手段高明也不过这一年多的事情,况且她是不相干的人,平日也见不到许成瑜。 今日一见,还真是和传言一样。 这种态度分明是油盐不进啊。 明知道她为何而来,还要这样明知故问。 话问了,却不会有更好的回答。 毛氏一颗心登时凉了大半:“我是个内宅妇人,整日于深宅之中,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的那些糊涂事。知府衙门的人今儿到家里去说,我一听这个几乎晕死过去,二奶奶,您和小公爷都是尊贵体面的人,我们这样的人……” 她说了一半,许成瑜就已经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冷笑着打断她:“按照夫人的意思,我们尊贵体面,就不应该和杜若铭一般见识,是吗?” 她好像是生气了,可是面色平静,看着又不太像。 毛氏所有的话都被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竟第一次觉得这样吃瘪。 许成瑜懒得再看她:“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也正是因为夫人于内宅中,不过问外间事,知府衙门才没把夫人传上堂去。至于你们府上的孩子们,我和二郎商量过,赶尽杀绝的事情我们不愿意干,杜若铭再怎么说也跟了二郎这些年。 他不义,我们却不愿和他一样,做不仁之事。 所以毛夫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听得懂我的话吗?”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启程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点击 → → → ← ← ← 点击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按F5/手动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世家福妻的阅读地址:s://www.xinshuhaige./141813/ 如果你刷新多次还无法显示内容,请通过意见反馈通知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世家福妻最新章节、世家福妻姑苏羡、世家福妻全文阅读、世家福妻txt下载、世家福妻阅读、世家福妻 姑苏羡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第四百四十章 回来了 第四百四十章 回来了 从扬州乘船回京,果然已经到了腊月里。 秦明玉还被拘在长宁长公主府上,应该被押送进京作为人证的人还没到。 天子没有了其他授意,朝臣们热火朝天的闹了一场,后来发现皇帝陛下好像没打算做任何惩处,慢慢的也就不敢闹了。 刘家还是上窜下的,可是刘妃很是收敛。 这些话都是国公府派来城门接人的小厮说给萧闵行听的。 人横坐在车辕上,许成瑜听着这些话眉头蹙拢起来,久久不得舒展。 萧闵行看见,自然上手替她抚平眉心:“怎么才回来就这样愁眉苦脸,一会儿回了家见了父亲母亲,肯定以为我路上惹了你生气。” 她现在已经有了快五个月的身孕,纵使从前再如何身量纤纤,如今也很是显了怀。 萧闵行把她养的又好,整个人都是白白胖胖的模样,的确是比刚入京成婚那会儿圆润了一大圈儿。 许成瑜唇角上扬着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来:“母亲见我胖成这样,团在一起都能滚远去,怎么可能觉得你惹了我生气或是欺负了我?你少胡说。” 外头的小厮就噤声不说话了。 萧闵行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怕什么。 秦明玉派人追杀他,一路追到了淮阳城,现在根本就是人证物证俱全,皇帝舅舅却不处置料理,甚至连更重的话都没有一句,把人拘在母亲的长公主府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天子的态度是暧昧不明的。 萧闵行揽上她的肩头:“我跟你说,这且轮不到咱们来操心。既然回了京,也把扬州事情都撂下了,父亲母亲就会替咱们铺好前路。 何况离京之前母亲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皇上是很有心提萧闵行入朝的。 她没忘。 彼时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才毅然决然离开京城。 许成瑜喉咙滚了下:“平乐公主住在母亲的长公主府,等会儿若是见了面,不尴尬吗?” 萧闵行啧声:“她是做恶的人,我们怕什么尴尬?”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思忖须臾就改了话锋:“父亲和母亲都在国公府上,等会儿见了面请过安,我陪着母亲回长公主府,你不用去。 才从扬州回来,你怀着孩子,去安置休息,若是觉得不累,到姨父姨母那儿请个安也成。” 这分明是不想让她和秦明玉打照面。 许成瑜眉心高高挑起,突然想起来去年她跟着萧闵行进京那会儿,遇上卫雪真无理取闹时,平乐还端着嫡公主的派头替她解决过麻烦。 再之后……她后来和这位嫡出的公主就没有更多交集了。 许成瑜下意识把目光转投向萧闵行。 萧闵行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狐疑和打量,于是问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许成瑜起先摇了摇头的,后来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跟他讲,低叹口气:“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和平乐公主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只是因为那一件事情,她真的会从去年你回京起就心存防备吗?” 秦明玉吗? 萧闵行沉默起来。 他对秦明玉的了解委实不能算深。 不过是小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而已。 在外人看来,他和秦明玉多多少少还有些青梅竹马的味道,但彼此很清楚,都是假的。 小时候母亲常常带他进宫,皇后娘娘刚有了秦明玉那几年,母亲往宫里去的更勤。 母亲一向喜欢女孩儿,膝下却无女,那两年把秦明玉当亲生的孩子看。 是以等到秦明玉长大一些,会走路也会跑动,能跟在他们身后时,母亲有时候还会把人接出宫去住上两日。 她上头的几个哥哥比她大不少,还很小的时候领着她不觉得麻烦,把妹妹当心肝儿一样碰着。 可等到真的长大了,心肝儿就变成了麻烦,秦明玉自己……她自己也未见得是多好的。 皇后娘娘偏心她,她几个哥哥对她生出些不满的心思来,这都是不必与外人说的话。 她能私下里干出那种荒唐事,指望她多深明大义或是通情达理吗? 想到这里,萧闵行嗤了一声:“那可说不准,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但去年你跟着我来京城,我后来问你,你不是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那会儿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他。 心里的想法本就不同的。 不过眼下……旧事重提也没什么意思,横竖事情已经这样,人都回来了,平乐公主派人追杀的事总要有个说法的。 只是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忽略了这么多重要的事。 以前什么都不知道,也是萧闵行把她保护得好,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还有些后怕。 亏她自诩聪颖又谨慎,自从重生以来也不肯轻易吃亏,没想到也还是有她算不到之处的。 许成瑜没打算再开口,萧闵行也不追问她,越发收紧了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也没了后话。 马车稳稳当当在恪国公府门外停下来,萧闵行才扶着许成瑜下了车,一阵风扑面而来,然后眼前人影晃动,他闪身横在许成瑜身前,一把按下了冲上来的萧幼仪。 萧幼仪撇嘴,视线绕过他落到后面的许成瑜身上:“阿嫂舟车劳顿,累不累?阿嫂是一个人跟着二哥回京的吗?” 许成瑜还是笑出了声:“这趟回京要好好安置的,没带上七娘和九娘,家里也还有事情,等过了今年,到明年开春之前,我再派人到扬州接她们来京城跟你玩儿。” 萧幼仪似是有些失落,退开小半步。 许成瑜踱步出来,她眼睛又先瞥向许成瑜隆起的小腹,笑吟吟的去挽许成瑜的胳膊:“小侄女在阿嫂肚子里乖不乖?我娘说我小的时候就闹的很,害得她成夜成夜的睡不好觉。” 看来她是更喜欢女孩儿。 但这话许成瑜没接。 她肚子里这一个是国公府的长孙,多少双眼睛盯着,指着她生个男孩儿出来。 她笑而不语,萧闵行旋即明白她意思,斜了萧幼仪一眼:“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府门口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假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假子 见礼这事儿并没有人拘着许成瑜,她和萧闵行成婚半年而已,勉勉强强也还算是新妇,何况还有孕在身,国公府里没有那么天大的规矩顶在众人头上,是以更没人拘着她这也守礼,那儿也要规矩。 她隆起的小腹当然刺痛蒋氏一双眼,才坐在一处寒暄不过三五句,就说头疼,且先辞了出去。 秦明玉近来住在长公主府,她就很少回长公主府去伺候长宁长公主,长宁为着秦明玉干的事情生气,也懒烦见她,一日见了越发心烦,索性就把人留在国公府中,随她去。 萧景行陪着她出了门,长宁长公主脸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 许成瑜一旁看着,想她夫妇两个离开京城这些日子,她婆母对蒋氏的态度是愈发差了。 直到老太太说倦,众人才退出去。 长宁长公主和国公爷并肩走在前头,扬声叫成瑜。 她掖着手近前两步,人还是乖巧柔顺的。 长宁长公主拉了她的手:“你才回京,要是觉得累就去歇一歇,有什么缺的或是要用的,打发人去取,或是到我那儿去拿,现在有五个多月,小郑娘子方才虽然说是稳定了,自己还是要多小心,一则别劳累,二则别伤神。 要是觉得尚且不累,去见见你姨母和表姐,一家子一处说会儿话,在枢密使府吃了晚饭再回来也行,叫人陪着你一道,坐我的马车去。” 许成瑜本来就不觉得累,也正打算等把人送走之后到枢密使府去见一见,可突然听她说起车马一类,还是要先推辞。 萧闵行从后面踱步上来,仍旧是在她肩头揽了下,话倒是没说,就那么低头看她一眼。 许成瑜会意,当然笑着又谢过,而后领了丫头们先回了自己的院子去换衣裳余下不提。 她知道,这是不想让她跟去长公主府见秦明玉。 母子之间心有灵犀,萧闵行把婆母的心思猜的极透彻。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会以为这是不拿她当一家人,无非是她怀着孩子,本就不该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 等到回了屋里换了身衣裳重新打理过自己再出来,萧幼仪就等在垂带踏跺下。 她见了人,招手叫她:“我要去枢密使府,你有事儿?” “大伯母叫人来跟我说阿嫂要去枢密使家,让我陪阿嫂一起过去。”萧幼仪笑着往她身边偎过去,挽着人的手臂,脸上全是明艳笑容,“这几个月阿嫂不在京城,都没人陪我去听戏吃茶了,好容易阿嫂回来,可又怀着身孕,动辄好些人跟着,生怕磕着碰着,我娘先前还交代我,不叫我缠着阿嫂胡闹来着。” 她素来也不是这样的性子。 许成瑜点她鼻尖:“那不然我去跟二婶说,把你送去扬州好不好?” 萧幼仪笑着就说好,明知道她不过是玩笑罢了:“阿嫂刚回来,还不知道?” 她神秘兮兮的开口,倒勾起许成瑜的兴趣来,一面拉着人往外走,出了月洞门时一面转头问她:“什么事儿?” 眼见她髻上桃花簪歪了些,伸手替她扶正,又理了理她鬓边碎发。 萧幼仪从前就知道许成瑜骨子里最是个温柔不过的人,现在有了身孕,整个人仿佛渡上一层金光,真是越发的慈眉善目。 她望着那张脸,有一瞬间出了神,旋即回过神来,咳了一声:“赵家姐姐有了个心上人。” 赵婉真吗? 许成瑜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按在萧幼仪手背上:“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 她那位表姐,的确是闺秀中的典范,说她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不为过的。 可既然身为典范,大抵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真心最不受自己控制是不假,遇上心动的小郎君一颗心给了人家也会有,但无论怎么样,总不该叫萧幼仪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知道? 许成瑜想来她姨母不是那等迂腐的人,姨父坐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也不指望表姐将来高嫁去攀附谁家,倘或说真有了心上人,只要身家清白,姨父和姨母也未必不遂了表姐的心愿。 但眼下听萧幼仪这意思…… 许成瑜只觉得喉咙一紧,心里的想法先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你别告诉我此事又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 “那倒不至于,但这之前的事情,的确人人都知道啊。”萧幼仪陪着她出了府,上了长宁长公主留下的马车,才与她把故事娓娓道来。 却原来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 赵婉真跟几个闺中好友出去逛铺子买新首饰,茶楼里吃茶的时候听见几句闲言碎语,说的都是许成瑜。 秦明玉派人追杀这事儿朝廷里闹得厉害,世家高门的女眷也没有不知道的,京城里多少贵女世家妇嫉妒许成瑜生来好命,听闻此事后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她命中带煞,八成是个克星云云此类。 赵婉真是听不得这些的,何况许成瑜还怀着孩子,被说的这样难听,她做表姐的听不下去,支使了左右要把人给扣下,当即报官去。 她不同人打嘴仗,更不与人动手,一出手就是要送交官府。 都是高门里的孩子,谁又真的服气谁呢? 劝架的有,火上浇油的也有,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两方竟在茶楼大打出手。 赵婉真自持身份,一味退让,跟着伺候的丫头为了护着她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后来就出现那么一个人—— “我虽然在京城没多少日子,但之前刚和二郎成婚那会儿也没听说康明伯府还有一位小郎君,他是个什么来历,你长在京城的,晓得吗?” 萧幼仪的脸色就稍变了变:“康明伯府的三郎崔令山,是伯府假子。他母亲是康明伯续弦再娶的,当年也闹得满城风雨,伯夫人嫁进伯府不到六个月就生下了崔令山。 不过康明伯对他不错,他虽是假子但是人很争气的,康明伯的长子和次子本来也都是庶出,原配只给他留下了一双女儿,没生出儿子。 如今这位伯夫人嫁他之后,才生下两个嫡子来。 是以早年间崔令山外放做官,还是康明伯在御前给他求来的。” 假子——许成瑜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赌气 第四百四十二章 赌气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家,假子都是极难听的名声。 对于高门世家而言,更可以说是耻辱一样的存在。 许成瑜简直不敢想象,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按照萧幼仪所说,崔令山这个假子的身份,京城之中根本就是无人不知的。 而康明伯之所以会在朝中提携崔令山一二,或者说如今他还能堂而皇之在京中行走,一则是康明伯的确爱重他母亲,二则也是伯府如今嫡子都是他的亲弟弟,同母异父,只要伯夫人调停的好,兄弟之间从小感情不错,那也总要比头前的妾生子要亲厚一些。 至于康明伯原配发妻所生两个嫡女,都早嫁做人妇,娘家的事儿一概不过问。 许成瑜心里七上八下的,但这种事其实还是私密,就算开口问,萧幼仪也未必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马车停在枢密使府外时,许成瑜甚至坐在没动。 她有那么一瞬甚至想阻拦住萧幼仪的脚步。 方才马车缓缓行进,她就一直在想,萧幼仪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来。 后来就想明白了——这是婆母特意叫萧幼仪说给她听的。 萧闵行倒是无心插柳。 入城时候他就推说不然到枢密使府见一见姨母之类的话,没成想赵家还真的出了事。 婆母应该是特意派人去告诉了幼仪,这丫头才缠上来,看似有口无心,实则是特意把赵家的事情说给她听,免得她刚回京,一切都不清楚。 萧幼仪是见她坐着没动,一面站起身要下车,一面回头又催了她一声:“阿嫂?你在想什么?” 许成瑜这才深吸一口气跟着挪动起来。 踩着下马墩下了车,府门口就已经能看见赵怀仁在迎人。 果然赵婉真是没迎出门来的。 许成瑜就下意识皱了下眉头。 事情必不是空穴来风她心里清楚,但她和萧幼仪一起登门,叫赵怀仁来迎本不合礼数,于是她心下咯噔一声,别是给禁足在家里头了…… 她敛了敛心神踱步上去,赵怀仁掖着手站在门口,侧身把路让开:“母亲听说你们要回京,念叨了好几日,昨儿还说等你回京来,得把你叫到家里来坐,倒没想到你今儿才入城就登门来了。” 许成瑜也笑着,拉了萧幼仪一把:“回家去同长辈们见过礼,不觉着累,母亲便说叫我来见一见姨母。” 她只装作不知道,四下张望了一番:“怎么不见表姐呢?” 赵怀仁面不改色的把人往府中让,跟没听见她问什么似的就把话题给岔过去了。 萧幼仪一只脚才跟着迈进府门,眼珠一滚,轻轻扯上许成瑜袖口,叫了声阿嫂。 许成瑜回头看她,她脸上是笑吟吟的,眉眼弯弯的模样:“阿嫂去见姨母,我跟着总觉得别扭,我想自己去逛会儿,等晚些时候再来接阿嫂回家,阿嫂只不要在大伯母面前拆穿我,行吗?” 这丫头最是机灵有眼色的。 表哥刚才打岔过去不接有关表姐的茬儿,她八成就想着进了府还不知搅和到什么样的麻烦事里。 这是赵家的事,她只是个外人,实在不适合在场。 所以才找了个借口打算开溜。 许成瑜也噙着笑在她手背上反拍了两下,一面应下来说好:“不要到处去乱逛,不然母亲面前我也不提你扯谎遮掩。” 萧幼仪诶的应下来,又同赵怀仁匆匆见了个只算得上客气的平礼,领了丫头下了台阶,渐次走远了不提。 赵怀仁面色如常,真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许成瑜见状面色微沉:“幼仪人都走远了,表哥还打算瞒着我吗?” 人是已经进了府中的,才刚刚绕过影壁墙,许成瑜实在能算得上清冷的声音就在赵怀仁耳边响起。 赵怀仁闻言就知她虽是刚刚回京,但该说的不该说的,京城里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其实长宁长公主都告诉过她,哪怕不是长公主殿下亲口说的,八成也借着萧幼仪的口说给她听。 怪不得萧幼仪会跟着一道过来。 他无奈,便又长叹口气:“是没有打算瞒你的,你是自家人,瞒着你做什么?方才不过是萧六姑娘在,不好跟你提这个罢了。” 许成瑜心头直坠:“姨母是把表姐禁足了吗?我们登门,怎么是表哥迎出来?” 提起这个赵怀仁眉头就直往一处蹙拢:“母亲是最疼她的,怎么会因为这事儿就把她禁足,是她自己闹脾气!” 许成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那闺中典范的好表姐,闹脾气? 她愣怔须臾,侧目看去,赵怀仁偏生又冲她点了点头。 一路引着她往周氏的屋里去,进了门许成瑜瞧着告她姨母盘腿坐在靠在西窗下的罗汉床上。 罗汉床三面的围板全都拆掉的,她胳膊下垫着几个软枕,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这会儿见了她来,倒有了些精神,摇摇招手。 许成瑜踱步上前去,赵怀仁往左侧排开的玫瑰椅坐下去。 周氏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原本惨淡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欢愉,眼底的苦闷也散去些许:“怀着身孕,舟车劳顿,才回京,怎么不先好好歇一歇呢?累不累?” 许成瑜反握着她的手,一面笑着说不累,一面叫姨母:“家里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周氏止不住的叹气:“幼仪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是找了借口遁了?” 她说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话音稍顿,人也往周氏身边越发靠了靠:“刚才听表哥说,表姐是在赌气,闹了脾气,不大愿意见人的。姨母,我能去见一见表姐吗?” 赵婉真是怎么对崔令山动的心,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事儿问谁都不成,哪怕是赵婉真的亲娘,那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说再多也都不顶用。 还是得见着了人,问上一问。 而赵婉真现在很可能是……钻牛角。 正因如此,才连她也不见,八成以为她是来做说客,要规劝她的。 许成瑜吸了吸鼻尖:“我才回京来,对那位崔三郎君也不了解,连认识都谈不上,我去跟表姐聊一聊,说不定表姐是愿意跟我聊的,您说好不好?”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一往情深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一往情深 赵婉真住的满庭芳在上房院东侧,算是枢密使府的东跨院间。 曲径通幽,景色雅丽。 丫头引着许成瑜过月洞门,人就不肯再往前走。 绿珠她们几个跟在后面,也跟着就顿住了脚步。 许成瑜回头看那小丫头,又转头去看紧闭的屋门,而后摆了摆手:“你去,我自个儿进去。” 小丫头面露喜色蹲身做礼,就掖着手快步退出了月洞门外。 许成瑜见状不免要叹气。 只怕这些日子表姐在家里没少发脾气。 从前那样豁达明朗的一个人,能把底下伺候的小丫头吓成这个样,她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等到提步要往垂带踏跺方向去,听见身后还有脚步声,驻足回头吩咐绿珠她们几个:“你们就在院子里守着,别跟着我进门,我自己去跟表姐聊聊。” 绿珠面露难色,同红蕊对视一眼,又都不敢开口。 许成瑜唇角扬起弧度:“我怀着孩子,表姐再不高兴也有分寸,难道弄伤我吗?你们别瞎操这份儿心。” 话音落了地径直上了垂带踏跺去,一递一步上了台阶,本来是要抬手去敲门的,动作做了一半,手臂先僵在半空中,而后索性两只手推在门上。 雕花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入眼是空荡荡的屋。 她莲步轻移入内去,脚步声极轻,但还是惊动了西次间里的赵婉真。 “滚出去!” 许成瑜从没听过赵婉真这样的音色,清冷而又阴鸷。 她喉咙动了下,怕刺激到赵婉真,站定在原地,柔缓着嗓音,带着说不出的安抚:“表姐,是我。” 西次间内久久没有声音响起,许成瑜试探着往前挪两步:“我能进来吗?” 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她听着赵婉真原本清冷的嗓音又变得沉闷起来:“成瑜,我想一个人待着。” 许成瑜掖着手不再往前挪,深吸口气:“表姐,我刚回京,听说了你的事,姨母和表哥都很担心你,所以叫我来陪你说说话。有什么心事,跟我聊一聊,我帮你一起分担,不好吗?” 又没了声音。 许成瑜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你怕我规劝你吗?我不会的,我但凡劝你一句,你立时把我撵出去,这样好不好?” 她欠着身探头试着往西次间去看。 可是赵婉真始终没有动静和反应。 许成瑜眉心蹙拢了一瞬,撑扶在后腰上的手往前收了收,哎唷一声。 果然很快听见脚步声,急匆匆自西次间出来,脸上挂着担忧,闪身踱至许成瑜身侧,抬手护了人一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许成瑜咧嘴笑起来,一把抱住了赵婉真胳膊:“我没有不舒服,只是表姐一直不理我,我只能哄表姐出来呀。” 赵婉真黑了脸:“你都快要当娘的人了,怎么拿肚子里的孩子开这种玩笑?” 她搂着赵婉真的胳膊又往西次间步去:“这都是小事,不打紧的,表姐别忙着教训我了。” 许成瑜见识过许成瑛发脾气时是什么样的,是以原本以为这屋里会是一片狼藉,但正堂中不是,西次间也干干净净。 只有罗汉床上摊着一张白兔毛的毯子,大概是刚才起身快了些,半张毯子被带到了地上。 许成瑜正要弯腰去拽起来,赵婉真快她一步,随手扔到罗汉床内侧,又去扶许成瑜坐:“你才回京,舟车劳顿,怎么不在家里歇一歇?是听说了我的事情急匆匆来看我的吗?” 她笑着摇头说不是:“我本来就不累,原本是来给姨母请安,但幼仪跟我一道过来,她同我说的。” 话音落下见赵婉真眸中闪过疑惑,才又道:“临进门之前跑了,她聪明,看表姐你没出来迎我们,只有表哥在,估计你应该和家里闹的不太高兴,索性就没进府,说是要去逛一圈儿,晚点再来接上我一起回家。” 赵婉真便叹气:“如今也终于给人家看了我的笑话。” 许成瑜对她这话显然是不赞成的,虎着脸,拽过她一只手:“笑话什么?表姐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想不开的人了?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抿唇,想起崔令山的出身,犹豫一瞬,尽可能态度和软的问她:“我听幼仪说崔三郎君是伯府假子,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我是觉得这也没什么,可表姐你真的中意他,只怕姨父和姨母心里头过不去。” 她又见赵婉真唇角抽动,在赵婉真手背上按了一把,先拦了赵婉真话头:“不是说看不上这样的出身,就算是假子,也是伯府的孩子,何况将来袭爵的也是他亲弟弟,听幼仪的意思,他和伯府两个嫡出的孩子感情一向都不错,这上头是没什么说的。 只是表姐是姨父和姨母的掌上明珠,赵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儿,从小多宝贝你啊? 你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又从来都是名声在外,谁家的内宅女眷提起你不是满口称赞的呢? 原本这天下的郎君,要什么样的没有? 若要是依着姨父姨母,怕要寻一个十全十美最优秀不过的来配你。 无论怎么说,崔三郎君就总归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姨父和姨母生怕委屈了你的。” 赵婉真脸上原本是愁云惨淡的,听她这样说,反而舒展眉心笑起来:“你的确会说话,明明还是嫌弃他的出身配不上,将来也会成为赵家的耻辱,说出口的话却总是宽慰人的。” 许成瑜无声叹息:“我是商贾出身,难道还去嫌弃伯府的孩子?” 但话不是这么说。 假子算得上什么,这里头已然不是这样论的了。 赵婉真却没有在这上头跟她争,人往三足几上靠过去:“这些话我也听过一些,母亲也说过,但成瑜,你是成了家的人,孩子都有了,难道还不理解我心里的想法吗?” 许成瑜心下咯噔一声。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赵婉真动了真心,一颗心交付出去,就不是那么轻易能收回来的。 她当然能理解。 所以眼下才会僵持住。 第四百四十四章 糊涂事 第四百四十四章 糊涂事 年纪相仿的人总是更能敞开心扉聊得来,何况赵婉真本就不是那种扭捏的女孩儿。 她不愿跟大周氏详说此事,是因为大周氏根本无法完全理解她。 最初的时候她也试着沟通过,三五次无果之后,便只生闷气,拒绝沟通,也再不肯敞开心扉了。 眼下许成瑜回京,她身边终于有了能说话的人,那点心思一旦开了口,决堤一般再关不住。 许成瑜是个极好的倾听者。 赵婉真喋喋不休,说到伤心处会落泪,说到动情处又是小女儿心思,她坐在一旁静静聆听,很少插嘴。 就这么听了快半个时辰,才总算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 萧幼仪所说的那点,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那只不过是故事的开端罢了。 用赵婉真的话来说,崔令山无论样貌还是身段,简直就是为了吸引她而生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单看外表便会被吸引的肤浅之人,却原来只是从小到大都没遇到一个崔令山而已。 当日她们在茶楼里闹起来,底下的小丫头护着她,她身边一块儿的姑娘,就有康明伯府的姑娘,崔令山同母异父的妹妹。 赵婉真后来并没有问过,那天如果崔沅不在,崔令山还会不会出手帮她解围,总之一切发生的就是那么巧合。 崔沅年纪小一些,性子活泼,这几个月间时常到枢密使府来走动。 听说是朝局不稳,康明伯本就是个最会钻营的人,该和什么人打交道,不该和什么人来往,他总是拿捏的恰到好处,且在儿女人情往来上,也一贯是拿捏的。 这种人本不讨喜,但偏他做的不错,不至于招人厌烦,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只要没有利益矛盾,都不计较而已。 崔沅从前不怎么往来枢密使府,近来常走动,便正因为这个。 不过好在她自己是个十分讨喜的女孩儿,大周氏和赵婉真都还蛮喜欢她的脾气,也就把她爹的满腹算计给忽视掉,只当闺中女孩儿的正常走动,仅此而已。 从崔令山救过赵婉真一次后,崔沅偶尔设宴,崔令山也出现过两次,她甚至拉着崔令山陪她一起到枢密使府来走动过两趟。 一来二去,才有了今日事。 赵婉真是等她消化的差不多,才握着她的手又说:“其实我心里不是没动摇过。他在外阜为官,现在回京述职,能不能留在京城是未可知的。 我甚至想过,那天发生的事,之后的一切,会不会都是局。 但是成瑜,我想他不是。” 生在京城,养在京城,无论高门内宅,还是朝堂政局,赵婉真都比她懂得更多。 龌龊的,肮脏的,这世上原本最见不得光的,赵婉真也原该比她见识的更多。 什么叫做人心险恶,如今赵婉真倒都不管不顾了。 其实仔细想来,这种感情,她从未经历过。 前世对吴渭是日积月累,为一句夫为妻纲而事事顺从,处处以他为先。 今生对萧闵行,是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确定萧闵行的真心,慢慢敞开心扉,试着去相信萧闵行的真心,才修成正果。 似赵婉真这样子—— 即便她嫁了人,有了孩子,还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理解。 只是赵婉真自己都有过这样的怀疑,哪怕只有一瞬间,总归她起过疑心,心里是存过疑影的,那更不必说姨父和姨母。 许成瑜缓了口气,反握上她的手:“所以这些话表姐从来没跟姨母开过口吗?” 赵婉真果然摇头:“母亲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强硬,我后来就不愿意再开口说这些了。 大家都在京城住着,有点风吹草动其实谁也瞒不过谁。 崔沅前阵子常来常往,后来突然不来了,来了也不叫进门,外面的人谁也不是傻子,稍稍打听,就传了个满城风雨。 你刚回京不知道的事情多些,母亲头前发落了家里好些丫头小子,都是嘴上没把门的,把主家事拿到外面去翻说。 父亲和母亲生了好大一场气,连你表哥也……” 她吸了吸鼻子,一时说不下去。 许成瑜就彻底明白了。 怪不得呢。 就算真的喜欢了谁家小郎君,女孩儿家矜贵,何况又是她表姐这样的出身和人品,怎么着也不可能自己到外头跟人说去。 本是藏在自家内宅的私密事,怎么外人稍稍打听就满城风雨了呢? 就算真要传,也不过猜测,当做一段风流韵事,说上几日,过后就忘了。 最多崔令山的假子身份令他身上的风流韵事更显得与众不同,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连带着枢密使府的姑娘一起拉下水,还是没完没了。 赵家的奴才把这话说出去,当然就传成了有鼻子有眼的。 但此事最初也并不是没有挽回或补救的余地,只能是…… 许成瑜眉心蹙拢:“表姐好糊涂,就算真的心悦崔三郎君,也不该不爱惜自己名节名誉,外面那些传言,也早该叫姨父料理干净才是。” 赵婉真闻言只叹气:“母亲总说你聪明,活的通透又豁达,真是一点也没错。” 她松开赵盈的手,又往软枕上靠过去:“我现在想想也后悔,那会儿可能是……置气。 一开始我真的在赌气,都说他是假子出身,配不上我,那索性我的名声也不要了,大家一块儿做那等不堪的人,将来正好配成一对儿。 等我嫁了他,就跟着他出京,他到哪里做官,我就跟到哪里去。” 这话何止是糊涂! 姨父姨母悉心栽培,把她养大,养成从前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儿,她却这样作践自己。 许成瑜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用了很极端的办法逼得姨父没办法去料理那些传言。 她毁掉的何止是她,连带着整个赵家的名声脸面,也一并都不要了。 许成瑜本该骂她,但目光所及,从前明艳张扬的脸上黯淡无光,神采奕奕的一双眼也再亮不起来,到了嘴边的话,骂不出口,拐了一道:“那时候也考虑不到表哥的将来了,对吗?”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一腔孤勇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一腔孤勇 一腔孤勇。 这样四个字,许成瑜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在赵婉真的身上,可偏偏是这种事,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震撼。 经历过生死的人最看淡其实就该是男女情爱之事,然则世人多偏执。 普天之下有多少痴男怨女,把一辈子都耽误在情之一字,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 许成瑜因为一直握着赵婉真的手,是以能感受到她指尖那一瞬间的颤抖。 事后大抵也是后悔的,不过当时的情况也是真想不到这许多。 “表姐现在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姨父姨母和表哥该有多担心呢?” 她噙着笑,柔声细语开解赵婉真:“事情已经发生了,总是要想办法来解决的对不对?难道你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同家里赌气一场,这事儿就自然而然解决了不成? 我这趟回京要在京城长住了,临回来之前祖母和母亲还说呢,好在有姨父姨母在京城,虽说国公府门第极高,便是真的受了委屈,姨父姨母也不能拿国公府怎么着,可好歹有亲眷看顾,也能稍稍放心。 但我看表姐这样子赌气,姨父姨母回头也没心思顾着我。” 赵婉真实在是笑不出来,但这话说的多孩子气啊,分明是说出来哄她高兴的。 这个小表妹和从前真是太不一样了,她倒觉得萧闵行功劳最大。 “你的意思我知道,只是现如今僵在这里罢了,过些天大家都冷静下来,我再好好跟父亲和母亲谈。” 许成瑜更不会在这上头强逼她,乌黑的眼珠滚了两滚,转而又问:“那位崔三郎君……你的心意,他知道吗?” 这其实才是最要紧的。 剃头挑子一头热算什么? 和家里都闹成这样了,这事儿弄到最后只是一厢情愿,那不才真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吗? 赵婉真却抿紧了唇角:“他是个很守礼也很规矩的人,我的心意他肯定是知道,可他心里怎么想——” 她深吸口气:“成瑜,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情,无论他心里怎么想,在这件事上,我希望父亲母亲是支持我,理解我的,你能明白吗?” 感情闹了这么大动静,也不是她想的那样啊。 不过赵婉真的意思她听得懂。 姨父姨母现在最接受不了无非崔令山假子出身,赵婉真却不在意这些。 若是为崔令山人品不好,学识配不上,那赵婉真绝不会这样。 只是因为出身而已,她同姨父姨母之间的分歧便大了去。 无论和崔令山是不是两情相悦,也无论将来能不能嫁崔令山为妻,她都希望姨父和姨母能不在这上头挑剔。 人家说英雄莫问出处,许成瑜觉得这话说的也很对。 于是她很是理解的长舒口气:“我明白表姐意思,所以姨母那里,我可以帮表姐去说,但我仍旧希望表姐你听我几句劝,这样僵持着始终不是好事儿,平白给外面的人看笑话罢了。 一家子骨肉,有什么不能坐在一起把话摊开了说的呢? 你说是不是?” 赵婉真一面说着好,一面已经犹犹豫豫的翻身要下床。 许成瑜蹙拢的眉心舒展开,侧身让一让,由着她弯腰穿好绣鞋,等人起了身,她倒坐着没动。 果然赵婉真上手来拉她:“那你现在陪我去见母亲,我听你的劝,你帮我劝劝母亲。” 许成瑜无奈摇了下头,接过赵婉真的手随着一块儿起身来。 她以前可不是那种冲动性子,现在瞧着才更像是十几岁的少女。 姊妹两个手挽着手出了门, 一路往大周氏的上房院寻过去。 赵怀仁一直陪她坐着说话,听底下小丫头进门回说姑娘和表姑娘来了的时候眉心一动,下意识侧目去看他母亲。 大周氏脸上也闪过无奈,叫去领人进屋,又吩咐赵怀仁:“你妹妹还是为崔令山的事情来,成瑜还不知如何费心思劝她,女孩儿家的心事你虽是做兄长的,也少听。” 赵怀仁满心里是担忧,放心不下人,但他母亲这样说,他便也就站起身来,拱手礼了礼,别的话一句没有多说,径直往外退了出去。 他是在门外垂带踏跺下迎面遇见姐妹俩的,脚步就顿住了。 其实赵婉真的脸色看起来都还好,比平日里微白一些,也是这些天她不好好吃不好好睡,多少有些倦色,但她底子好,不至于拖垮身体。 赵婉真见了他抿着唇角叫了人,目光就挪开了。 赵怀仁心下无奈至极,这会儿说什么其实都多余,于是他挪开,把路让出来,只同许成瑜说:“我外面有点事,这会子不能陪着你们说话,母亲在屋里等你们,快去。” 许成瑜眼明,知道他是被支走的。 外头风言风语不断,说的多难听,他在外头还能有什么必不能推的要紧事。 许成瑜说好,笑着也同他路让开,仍旧挽着赵婉真的手,是先目送了赵怀仁出月洞门,才在赵婉真手背上拍了拍,提了裙摆,二人比肩上了垂带踏跺。 小丫头打了帘子迎着人进门,大周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一瞧见赵婉真,先黑了脸。 赵婉真吸了吸鼻子,叫母亲,她也不理。 许成瑜这才松了她的手,往大周氏身边靠过去:“姨母,我好说歹说劝动了表姐,不管是怎么样,总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是不是? 您别不高兴了,弄得表姐心里也难受,我坐在这儿也怪尴尬的。 您打心眼儿里担心表姐,怎么见了人又不搭理了呢?” 大周氏拉她的手,顺势带着人在身边踏踏实实坐下:“倒为难你,才回京,还怀着孩子,这样奔走,累不累?” 她摆手叫了丫头近前:“去把准备好的茶点奉上来。” 转头才又拍许成瑜手背:“都是些你喜欢吃的,一会儿多吃点。” 许成瑜咧着嘴笑着说好,同赵婉真使了个眼色过去。 赵婉真别开脸,清了清嗓子:“母亲,您没准备我的吗?” 许成瑜愣怔须臾,差点儿没直接笑出声。 大周氏虎着脸:“你不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天天不肯出门吗?还要我给你准备茶点吃?便是没有的。” 第四百四十六章 各不相干 第四百四十六章 各不相干 长宁长公主府·正堂 萧闵行陪着恪国公和长宁长公主回府的时候,秦明玉并没有来见。 她几乎是被禁足在公主府中,根本就出不了门,这会儿不来见上一面,只能是故意的了。 在这件事情上,长宁长公主的气性就没有一刻消下去的,见状又要生气。 恪国公还没开口劝,萧闵行已经先叫母亲:“事情都做了,她现在的处境全因此事而起,本来就已经撕破了脸,她现在即便好声好气来同我说话,您难道不气她?我难道就不追究这事儿了吗?” 长宁长公主没吭声,萧闵行顺势又哄了两句:“显然都不会。她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到我面前来讨嫌。 平乐从小到大的做派您还不知道吗? 她是嫡出的公主,本就该是天之骄女,是以从来自命不凡的。 要叫她跟人服软认错,原就不可能。 何况此事也不是服个软认个错就能过去的。” 既然来做小伏低也不会有被轻易放过,秦明玉当然索性选择不理会。 其实在他把一切挑明的那一刻,秦明玉心里就很清楚她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有皇后坐镇宫中,尽管身上也一堆麻烦事,但保下她一条命还是能的。 只是今后被流放出京,被放逐出宫,免不了的事儿。 而高门士族间,因此事被闹大,秦明玉的心黑手辣众人皆知,她得罪了长公主府与恪国公府也瞒不住。 天子都放逐了她,谁还愿意接受她? 萧闵行所能想到秦明玉最好的下场,也不过青灯古佛。 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余生也就这样了。 不过他瞧着他母亲气的实在不轻,想了想还是噙着笑安抚:“她既然不肯来见我,只好我去见见她了。” 长宁长公主果然横眉冷目:“去见她做什么?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等人押解回了京,上了刑部大堂,当场对质去,孰是孰非,交三司审理,皇上裁夺,你不要理她。” 恪国公沉着脸把人给拉住了:“孩子长大了,眼看着他自己都要当爹的人,他做事总有自己的章法,既然说要见,你就叫他去见。 这是在京城,是在你的长公主府,他这么大个人,你还怕平乐伤着他不成吗?”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儿,是根本就没那个必要。 长宁长公主对这样的说法既不认可,更是满腹不满:“你难道就不……” “母亲。”萧闵行的声音还是柔缓的,全是在安抚长宁长公主的情绪,“我只见她这一面,有些话,想问问清楚。” 长宁长公主收了声,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恪国公无奈摇头,才拍了拍萧闵行肩膀:“二郎,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回了京,往后不打算再回扬州去,入朝就是势在必行,有些道理你就须得知道。” 他话里有话,萧闵行心里其实全都明白,于是把他的话接过来:“父亲放心,平乐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也还是皇后娘娘的掌上娇,心头肉。 皇上把人放到母亲的长公主府,看似给足了咱们家体面,任凭母亲处置她,实则是护着平乐。 我心里是有分寸的。” 恪国公总算彻底放下心来,欣慰的收回手,说了声你去,转而迈开步子,大步流星追长宁长公主而去。 等背影消失不见时,萧闵行脸上的笑容才尽数敛去,眼底是一片寒霜。 把人放到长公主府,破点皮都是母亲照顾不周。 秦明玉妄动杀念,心狠手辣,目无王法,可也不该由着母亲私下惩处。 天子此举到底是在维护谁,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 刘家不知死活的上蹿下跳,实在是小看了卢皇后在天子心目中的分量。 真以为刘妃在卢皇后宫中出事,皇上不问缘由就禁足中宫,便是他刘家迎来一个天大的机会。 实在是可笑至极。 · 秦明玉一个人住在长公主府的东跨院。 那里从前是给恪国公收拾出来的书房,后来他常年都只用上房院东侧的小书房,并不到东跨院来,这里便闲置下来。 皇帝把秦明玉弄到长公主府那会儿,长宁长公主实在气不过秦明玉行事,彼时真是杀了她的心都有,怎么可能好好的给她打点住处。 没把她扔去睡马厩柴房就已经是很有教养,也很顾着长公主府的体面了。 萧闵行只身而来,月洞门外守着的两个丫头面色登时变得凝重。 他近前,两个人一左一右横在月洞门外,摆明不打算放他进去。 他嗤笑:“这是我母亲的府邸,你们确定拦着我?” 二人对视一眼:“二公子,公主殿下住在这里,您不能进去。” 萧闵行挑眉:“秦明玉真让你们两个拦着我吗?” 他笃定不是。 果然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就那么一瞬,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拦一会儿时,秦明玉清冷的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让他进来。” 两个丫头这才敢路让开。 萧闵行背着手噙着笑,提步入内去,入眼是秦明玉消瘦身影,看来她这段日子在长公主府过的的确是不好。 他心下不免叹气。 母亲一向都是那种自持身份且很聪明的人,秦明玉住在长公主府,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于她……要不是亲眼所见,萧闵行是真不敢相信这种事是他母亲做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秦明玉皮笑肉不笑,高高的挑眉,把挑衅两个字全都写在了脸上:“怎么,这么急着来问我的罪?” 萧闵行啧声:“你有什么罪,是三司该议定,皇上圣心独裁的,我问的哪门子罪? 你在我母亲府上住了这样久,她问过你的罪吗?” 秦明玉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 萧闵行看在眼里,表情却愈发得意起来:“只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问清楚,咱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秦明玉咬了咬牙:“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什么呢?” “不打紧,我问我的,你说你的,我来见你,也只是不吐不快,但你会不会给我答案,我并没有考虑过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步步错 第四百四十七章 步步错 东跨院院中再靠近东墙的位置有凉亭。 这座小凉亭同别处最不相同的地方在于凉亭顶并不是寻常所见宝塔顶样式,而是做成歇山顶的样式。 萧闵行记忆中幼年时每逢冬季下雪,雪后这凉亭歇山顶檐下悬着冰棱,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稚子无知,贪玩的厉害,会叫人爬上去掰下来拿在手上玩,然后看着那冰晶一般的冰棱柱子在他小手里一点点融化掉。 而亭下又置石桌石凳,从前恪国公还偶尔来用一用这东跨院书房时候,石桌上面放的是一整套东陵玉的茶壶茶杯。 后来收了起来,收进了库房里,萧闵行也没再见过那套茶具。 如今秦明玉住在东跨院,石桌上摆着的不过最寻常可见的白瓷茶具一套。 他母亲手里没有不名贵的东西,只是这一套茶具确实算不得起眼。 无奈摇着头往石凳上坐了下来。 秦明玉是再三犹豫之后才跟着他进了凉亭中。 她大概是打从心眼里生出了那么一丁点惧意的。 何况在院中时,萧闵行的态度的确是太过于打击人了些——秦明玉长了这么大,从来只有别人捧着她高看她的份儿,说一不二,她说句话,旁人都要高高举过头顶去。 萧闵行却看不上她。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萧闵行根本就看不上她。 这样的认知令她感到不快,而随着年岁渐长,和萧闵行之间的往来更少,再见面,萧闵行仍旧是小时候那样的态度,对她而言,便生出一种近乎扭曲的征服感。 直到今日,她失败了,一败涂地。 面前坐着的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而已,她却从来没看透过,更拿捏不住。 于是落座时秦明玉十分刻意的避开萧闵行更远了些。 萧闵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把唇角上扬,一直等她踏踏实实的坐好,才沉声问她:“去年京中古玩赝品案,你图什么?” 秦明玉怔然,困惑看他:“你就是为了问这个?” “既然都坐下了,闲聊几句。”萧闵行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打量她。 那是一种审视的扫量,她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摆在那里的一件货物,供人挑选,任人打量。 秦明玉对此感到不满,而萧闵行适时收回目光,她心头又直坠下去。 无底深渊跌落,一颗心七零八落。 萧闵行是刻意为之。 他在无形之中施加压力给她,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单单是对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什么温润如玉,雅致君子,都是骗人的假象而已。 秦明玉喉咙滚了两下,冷笑出声:“表哥这么聪明,这也猜不到吗?” 她的确该叫上一声表哥,只是她从来眼高于顶,再怎么装柔善,扮成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骨子里也还是对谁都不屑一顾的。 这声表哥萧闵行长这么大也没听见过几次——小时候她也会闯祸,他跟着母亲进宫,她闯了祸时会撒着娇叫一声表哥,从小就很会利用人。 萧闵行不为所动,肩头一耸:“你们姐妹之间争风吃醋也好,争权夺利也罢,你这样的手段和心思,实在叫人不齿。 我是猜得到,皇上和皇后娘娘也猜得到。 平乐,生你养你一场,为你的事皇后娘娘和皇上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冷淡至此,我真的很好奇,你素来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看在眼里,那皇后娘娘呢?” 他最后的那几句话显然是戳中了秦明玉痛处的。 母后待她,不可谓不偏心。 可她又做了什么呢? 父皇和母后从前感情多好啊,这一年多以来总是淡淡,为的全是她的那件事。 事实上自从出事之后,她不是没想过收手,就做她富贵安康的平乐公主,余生在双亲跟前尽孝,实没必要去争个高低出来。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她错了,这本就相当有失身份。 只不过天下诸事,或许都是如此道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走错了一步,之后的每一步,都是无尽深渊。 一直到刘氏全族在朝中上蹿下跳,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她看着母后困在那小小宫苑内,分明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在那一个瞬间,她想杀了萧闵行! 她知道是她有错在先,当初萧闵行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他没做错什么。 但秦明玉总是想着,她所有的不满,需要一个发泄点。 萧闵行无疑就成了她想要发泄的那个点——一直到他们夫妇离开京城,她派了人一路尾随,本来可以做的不动声色。 她又把事情搞砸了。 父皇的态度她看在眼里,可也知道事情不会善了,至少她的好姑母,在这数月间表现出来的恨意,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现在萧闵行问她,把母后放在那里? 秦明玉倏尔笑起来。 只是那样的笑看来更偏阴冷,连带她整个人都冷肃起来。 萧闵行拧眉,突然就又想起寒冬腊月,漫天飞雪过后悬在歇山顶檐下的一挂挂冰棱。 好看,却也尖锐。 秦明玉连嗓音都是阴沉清冷的:“我确实是想杀了你。其实于事无补,只是泄愤罢了。 我时常会想,你不那么能干,去年没有查到我头上,事情戛然而止,或者,你再聪明一些,查到了,也知道分寸,在该收手的时候停下来,把该告诉父皇的回明,后话不要再提。 哪怕是私下里来劝我停下那样荒唐的行为,而不是一味把我揭发到父皇面前去—— 母后疼我爱我,为了我才会和父皇弄成如今这样。 我其实真的很讨厌你。” 萧闵行眉心拢了一瞬。 他仔细品了品秦明玉这话,还有她说这话时候的神情。 细微的表情变化,是她最细微处的情绪变化。 萧闵行深吸口气:“你是怀疑我和刘家有利益往来,勾结在一起,要拉下皇后娘娘?” 秦明玉头皮一紧。 萧闵行的确太聪明了。 他却嗤笑:“就凭刘家也配?平乐,你这些年只长年纪和野心,脑子是一点也没长,一步错,步步错,才会再回不了头。” 第四百四十八章 押送入京 第四百四十八章 押送入京 萧闵行夫妇回京不到半个月时间,温兆平被押送回京,一起进京的,还有当日淮阳城偶遇相识的谢无峥。 赵婉真和崔令山之间的事情风波渐次平息下去,京中众人便又把心思全都放在平乐公主与恪国公府二公子之间的恩怨纠葛上。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这种原本该是天家辛秘的事情,街头巷尾却被传的什么样都有。 有说秦明玉自幼爱慕萧闵行,一如早已被赐婚出嫁了的卫雪真,而在萧闵行娶许成瑜为妻之后,她因爱而不得,转而生恨,这才会痛下杀手,正可谓是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十足一场好戏。 又有说二人从幼年起就很是不对付,谁也看不上谁,如今是因朝堂政见不同,帮扶的人不一样,无非又掺杂上刘家和刘妃,卢家和卢皇后之类。 这些人什么都敢说,倒全然不怕引火烧身。 谢无峥坐在凤翔楼二楼吃着茶,听着一楼大堂三五成群围坐着的人你一眼我一语,再从支开的窗户往下看,楼下押送温兆平的囚车正好路过。 后来一楼大堂中叽叽喳喳说闲话的人便一窝蜂冲了出去。 身后圆脸的小厮是从定州谢家带来的,也是从小伺候他。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当日萧闵行也的确叮嘱过,要他且先养好伤,并不急着入京,等到伤势养好,京中一切安定,萧闵行回了京城,还有恪国公在,提携他一二本不在话下,他实在不用急于一时。 只不过谢无峥有谢无峥的心思和盘算。 上京局势一团乱麻,乱中取胜,他才更好立足。 他按在白瓷小盏上的手一顿,也没回头,噙着笑叫长安:“宅院置办好了吗?” 长安看起来有些木讷,他问话,下意识就点头,动作做完了,想起来他主子根本就没看他,才忙开口说都置办好了:“按着公子的吩咐,僻静地段,二进的小院子,临着宅邸东边儿还带了半大的小跨院,可以把墙打穿,归拢进来。” 谢无峥看起来并不大在意这些。 他从前在京中行走,结交的从没有萧闵行那样的人。 世家郎君和世家郎君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 他扪心自问,与人相交都是真心,但这世上的一颗真心本就不易得,他不过是把自己所需的利益夹杂在里面,带着目的,也的确含有选择性的去与人相交,可至少没有骗过什么人,也没有打算做个伪君子或真小人,得人家真心以待,却不把人家视为挚友。 他沉默很久,长安也不多嘴。 谢无峥深吸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他动作迟缓是因行动还稍有些不便,显然身上的伤并没有养的多利索。 长安着紧,刚要上手去搀扶人,谢无峥格开他递过来的手:“你把我的名帖送到恪国公府上,交给二公子。” 才刚来京城,温兆平也刚被押解入京…… 淮阳城发生的事情长安是知道的,他有心要劝两句,怎奈何从小就是这样的三棍子打下去也闷不出一个屁的性子,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谢无峥早习惯了,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不然不会带上他一道进京来。 京城是非地,多听多看,少说少做,才能不出错。 · 萧闵行登门是后半天的事了。 谢无峥原本也没打算他今日就来。 不过是他人既然到了,送上名帖,是个礼数,也好叫萧闵行晓得他已然入京。 他是亲自迎出门去的,萧闵行见他走起路来还有些不利索,脸色就更沉了三分:“不是跟你说过养好了伤再进京吗?你这个伤……” 他啧声,后话收起来。 谢无峥笑着同他见了礼,侧身把路让开,迎人入内:“不要紧的,我还年轻,慢慢养着,也不过多养些时日。实在是在定州家里待不住,又知道温兆平被押送入京的日子,这才一起动身,一起到了上京。 我原想着你要为之前的事情忙碌起来,就没唐突登门,只是叫长安送了名帖,好让你知道我已经到了。” 萧闵行脚步也放的极缓,配合着他的步伐:“知道你来,我惦记你身上有伤,总要过来看一看才放心,真不用我拿名帖请太医来给你看看吗?” 他不是虚情假意的客套,是真的担心,谢无峥眼底的杂质越发褪去:“真没事,一路上看了不少大夫,自己的身子我也不肯糟蹋的。” 他非要这么说,萧闵行才不跟他矫情,叹了口气:“我也不忙什么,这宅院是你买下来的吗?收拾的还不错,这些日子倒可以设两场小宴,请几个朋友来坐坐。” 谢无峥眼角微扬:“你不忙?” 萧闵行知道他问什么,稍回头,拿余光扫过,长安已经落下很远,显然是谢无峥早吩咐过。 他唇角上扬:“这案子本就该叫三司会审,再不然涉案者是天家公主,受害的是我这个皇亲国戚,也该交给宗人府着手调查。 温兆平回京,是人证到案,再加上袁招渠的奏本,算是物证。 人证物证俱全,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我不过等结果罢了。 这事儿连我母亲都没有插手余地,我当然是不忙的。” 谢无峥听来却不免蹙拢眉心:“可是皇上先前月余时间把平乐公主放在长宁殿下的长公主府,态度不是很明显吗?这天大的案子,无论三司还是宗人府,也要看天子态度而行事。 这口气,你咽的下去?” 就算他咽的下去,长宁长公主只怕也不行的? 萧闵行侧目看过去。 谢家在这一代孩子的培养上,大抵是因动了别的心思,也有了野心,的确教的不错。 谢无峥也没有因为结交那几个纨绔子弟就丢了脑子,他没看错人。 “走一步看一步,你也会说要看天子态度而行事,难道我现在上蹿下跳非要平乐的命,又是什么好事了?”萧闵行摇着头失笑起来,“好好地说这糊涂话做什么。” 第四百四十九章 谁要谁的命 第四百四十九章 谁要谁的命 卢皇后要见萧闵行。 凤仁宫的禁足仍旧未解,小内监是先回到皇帝跟前去的。 皇帝很清楚她是为什么,默许了。 打发人出宫往恪国公府去,长宁长公主一听是为这种事当下脸色难看起来。 那小内监更是左右为难,谁也得罪不起。 自从平乐公主派人追杀恪国公府二公子这事儿闹开,长宁长公主就再没有进过宫。 他们这些人在凤仁宫里当差,晓得这位殿下同他们主子感情不错的。 当初因为刘妃小产,主子被禁足在宫中,长公主殿下还着意关切过,也在皇上面前替主子说过软话。 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他们做奴才的,主子心里惦记着平乐公主,他们当然也惦记。 可要叫他说,这女孩儿生来可真是讨债的。 长宁长公主不肯放脸,小内监根本就不敢开口劝,更别说催上两句了。 二公子今日就是不跟他进宫见主子,他还敢说什么吗?连皇上都不会挑国公府什么不是。 是以他就掖着手,猫着腰,退在一旁,一言不发。 恪国公眼角眉梢一起往下垂,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萧闵行往长宁长公主身边儿又挪三两步:“母亲,我回京这么些天,也没到宫里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原本就很不规矩了,还要皇后娘娘派人出宫来传,您别这样。” 长宁长公主心下冷笑。 年轻时候的情分她没有忘,这几十年的交情,卢氏是什么样的性情人品,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但在这事儿上,她就是过不去! 谁家的孩子谁宝贝,秦明玉是卢氏的掌上娇,她的儿子就可叫人随意喊打喊杀了不成? 卢氏明知道从头到尾都是秦明玉骄纵太过之故,到了如今这时候,还敢替秦明玉求情遮掩。 皇上为刘妃的缘故对卢氏心存愧疚,尽管去年秦明玉那案子上生出嫌隙,到底少年结发,他也清楚卢氏为人,这愧疚的根埋下了,卢氏求什么情他不答应的? 把秦明玉放到她的长公主府,不全都是看在卢氏面子上。 真当她不知道呢? 所以自从二郎回京,她才不叫进宫去给卢氏请什么安。 他们家的日子过得不安稳,到还去给她们请安吗? 卢氏明知道她的态度——昨日金殿大朝会上,天子金口一开,把秦明玉的案子交三司会审,由宗人府监审,不可谓动静不大。 秦明玉昨儿后半天就被刑部的人从长公主府提走了。 她也派人留意打听过,即便是进了刑部大牢,秦明玉的待遇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刑部专门收拾出一间牢房给她,甚至还从宫里取用不少金贵物件替她把牢房一切布置妥当,而且牢房里还有她贴身的两个大宫女跟着服侍伺候。 这哪里是被当做犯人提到刑部等待审问,简直是去享福的。 一夜过去,也没听说刑部升堂问案,连温兆平都没过堂。 长宁长公主早起就气不顺,现在卢皇后还派人出宫来传萧闵行,她当然更生气。 正要开口,萧闵行在她手腕上不动声色按了一把,眼角余光瞥向那看起来分外老实的小内监方向:“母亲,我去见见皇后娘娘,总要听听皇后娘娘教诲的。” 长宁长公主深吸口气,终于松口,说了声好,后头的话也不知是吩咐给谁听:“早去早回,别在宫里耽搁太久,原也没什么好说的。” 终究就是这么个性子,一辈子也是不饶人的。 萧闵行应了个好,告过礼,才提步出门。 · 进了宫门一路直往凤仁宫去,出宫传召的小内监一句话都没跟萧闵行说。 萧闵行是知道的。 卢皇后待人宽和,尤其是凤仁宫里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她一向宽待,是以底下伺候的人打心眼里敬服她。 母亲那句话摆明了故意说给小太监听,他替他主子不平,敢怒不敢言罢了。 各人立场不同,国公府也没养着这些人,平日里纵使有些个小恩小惠,他们毕竟是在卢皇后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甚至更久的人,心里向着卢皇后是应该的,这没什么好生气。 等进了门,凤仁宫中寂静一片,往来伺候的小宫女们都大气不敢喘。 自回京后他的确第一次到凤仁宫来——刚回京的第二天,母亲带着他和阿瑜到太后宫里去请过安,而后就出了宫,并不曾往凤仁宫来见,太后甚至刻意回避了这个事儿,连提都没提上一句。 记忆里凤仁宫总是热闹的。 卢皇后虽然喜静,却不喜欢死气沉沉。 底下伺候的人随性些,活泼些,只要别活泼过了头太聒噪,她反而喜欢那样的氛围。 何曾似目下这样。 小太监引着他往偏殿方向去,进了门萧闵行一眼看见罗汉床上的卢皇后。 她手边摆着几件孩子的小衣,单从小衣颜色来看,都是女孩儿家穿的,他立时就想到了那应该都是秦明玉小时候的东西。 小太监掖着手退出去,他才提步上前去见礼。 卢皇后苦笑着招手叫他坐:“我今儿不叫人出宫传召,往后一辈子都不打算踏足凤仁宫了?” 萧闵行但笑不语。 卢皇后自己接上前话:“长宁的性子,今儿没把我的人打出国公府,你们父子已经很劝着她了。 平乐的事情,我知道都是真的。” 萧闵行眉心微拢,侧目看去:“那您把我传召入宫,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一定要平乐的命吗?” 萧闵行面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母亲说卢皇后在这件事上相当拎不清,从去年她行事就看得出,他想卢皇后做了半辈子皇后,该晓得一个皇后的责任,也该明白什么是大局。 现在看来,母亲才是对的。 萧闵行深吸口气:“娘娘,是平乐先要我的命,您知道是真的,怎么还会问我这样的话呢? 而且平乐昨日入刑部大牢,礼遇未减,她只是换了个地方住似的,您怎么会觉得,我有本事强要了她的命呢? 您不是从去年起,就一定要护着平乐了吗?” 第四百五十章 对立面 第四百五十章 对立面 卢皇后闻言登时变了脸色。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外闯荡这几年,其实身上还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桀骜不驯与傲骨凛然,尤其是萧闵行这样出身的孩子。 从前他敛去锋芒,对长辈总是笑呵呵,她倒忘了,长宁养大的孩子,又究竟能够谦逊到哪里去呢? 他以往不争不抢那样子,只是对他兄长做了让步,也想把自己从上京这大染缸里摘出去罢了。 现如今却不成了。 这一两年来接二连三的出事,萧闵行长大了。 他成了家,接下来当然该立业。 难道说在扬州城的几年经营就算是立业? 世家高门的孩子,没有谁会一辈子泡在金银铜臭里。 走这条路是早晚的事,不单单是皇上选择了他,其实也是恪国公府选择了朝堂。 所以对于恪国公府和萧闵行本人来说,平乐都是最好的垫脚石。 毕竟是平乐上赶着送上去给人家踩着上位的。 天家嫡公主,中宫皇后的掌上明珠,被萧闵行拉下来,万劫不复,对萧闵行而言多体面啊。 往后立足朝堂,除去他的身份外,再加上这件事,谁敢拿他怎么样? 卢皇后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 打从一开始,萧闵行就根本没打算手软放过。 所以在淮阳城中他雷厉风行,叫袁招渠把人给审了,过完了堂,口供供词还要分录下来。 一份随着袁招渠的奏本急送入京,另外一份则随着押解温兆平入京而带回京中。 至于他自己,则早早写信告知恪国公事情始末原由。 故而袁招渠的奏本抵京,恪国公府便动作迅速,以退为进,让皇上当殿发落处置,不得已之下把平乐送到了长宁府上。 他做错了吗? 卢皇后看着年轻人俊俏的脸庞。 孩子还小的时候,经常跟着长宁进宫玩儿。 她刚有了平乐那会儿,还跟长宁开玩笑,两个孩子长大了要是感情好,他们倒不是不能亲上加亲。 只是这话后来都不了了之而已。 谁知道现在变成这样。 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乍然听闻此事时,便晓得平乐今次的确是过了头了。 卢皇后合眼,缓了良久,稳下心神来,才开口叫阿行。 萧闵行深吸口气:“您说,我在听。” “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你回京的用意。”她睁开眼,噙着笑望向他。 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游走审视了一番:“你们夫妻两个那会儿非要走,说什么也不肯留在京中,我跟长宁谈过一次,她不答应你留下来。 刘家在朝中上蹿下跳,这些你不是不知道。 现在突然想通了要回京,到底是平乐的事情刺激到了你,还是回扬州这一路上想明白了什么?” 她话音落下,萧闵行倏尔也笑起来:“当初您劝我母亲,不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皇上的朝堂和江山。” 卢皇后脸色肃然,那种凝重的确是在一瞬间爬满了整张脸的。 萧闵行还在笑,丝毫不为所动,更不肯退让半分:“母亲和您相交几十年,总觉得您还是年轻时候的脾性,可她忘了,人都是会变的。” 所有人都会变,卢皇后也不例外。 他母亲天之骄女,从小到大,这半辈子过去,没吃过亏,没受过苦,她太不晓得人间疾苦为何物了。 没成婚前父母疼爱,成婚后夫妻恩爱。 卢皇后和母亲,始终是不一样的。 明明都是少年结发,到头来却走上不同的路。 天子后宫三千,原就很难专宠一个,中宫有中宫的责任,她还要劝诫皇帝雨露均沾。 头前生下三个儿子,个个养的出色,那是她为夫,为君的付出。 其实心境早就变了。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生出不同的心思,萧闵行当然无从得知。 只是卢皇后彼时的确是希望母亲能够站在她的身后,帮扶她,还有整个恪国公府。 说是为了将来的皇位也好,为了眼下过得更松快也罢,朝堂之中,她的确是打算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萧闵行脸上笑意已经褪去:“母亲那里,这些话我一个字也没说,您今日传召我入宫,我本来是不打算开口的。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又能够遮掩多久呢? 母亲只当您是想任性那么一回,单纯的为了护着平乐,她不会想到您想把手往朝堂金殿上伸。 我不想拿这些话叫她烦心,她这些年也只把您当朋友,我实在觉得没必要的。” 可是他的意思,卢皇后听懂了。 他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才非要离开京城不可。 因为不愿意帮她,不肯做她的羽翼。 其实她也并不是要做什么,只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想明白,她这个中宫皇后,什么都没有。 有些东西,只有牢牢的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那是恪国公府,是长宁的长公主府,这天底下没有嫡亲的阿嫂,只有嫡亲的兄长,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所以她始终没有明着说,的确打一开始就打算瞒着长宁。 但没想到,萧闵行小小的年纪,这样通透—— “所以你因为平乐派人追杀你而回京,是已经决定要站在我们母女的对立面了,是吗?” 这话问的真是奇怪。 萧闵行面色平静,侧目朝宝座上看去。 卢皇后的凤冠熠熠生辉,是华贵不可方物的。 他几不可见的摇了下头:“我要站在谁的对立面?您的对立面又是谁?刘家吗?还是皇上?” “阿行!” “皇后娘娘。”萧闵行是语调显然要平和的多,“您到什么时候都是中宫皇后,是天下母,您不会有对立面。 平乐——平乐是天家公主,一言一行更该谨慎。 是您把她纵过头了。 其实您也不用这样难过。 这后宫里的孩子,都是您的孩子,都要尊您为嫡母。 没有了平乐,还有别的人,您要是高兴,刚落生的小公主抱到凤仁宫来养着玩,皇上也不会不许。” 他在卢皇后已经完全黑透的脸色以及少有的阴鸷目光中缓缓站起了身来,站正住,掖着手,朝上拜下一礼:“臣,告退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落定 第四百五十一章 落定 一句臣告退就断送了十几年的情分,再如何慈爱的长辈,变了模样,就是变了模样,儿时的回忆就只能成为过往回忆,再也回不去了。 秦明玉的案子没有人敢拖延懈怠,无论是三司审理还是宗人府监审,等到真正要上手处置,一切都变得快起来。 温兆平和死士杀手里外勾结,把贼人进入萧闵行府中,趁月黑风高时要痛下杀手,这全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人证物证全都有,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审可查的。 就算想要偏私袒护,恪国公府和长宁长公主府也要肯。 所以这个案子头前拖了几天之后,后续仅仅用了十天,一切水落石出—— 平乐公主秦明玉派死士杀手一路追杀恪国公府二公子,案情审结,三司会审,议罪之后交圣心裁夺。 其实平乐的大小罪状,三司原本共拟定了大罪两条,小罪七条。 朝臣心里都清楚,原本秦明玉的罪状可以更多些,只不过是皇上心里始终心疼这个嫡出的公主,对她未必那样心狠手辣。 终究不是她做过什么危害家国天下,侵犯皇权天威的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对皇上来说的确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于是三司议罪,乃至宗人府这样监审,也只是拟定了大小罪状十条而已。 可即便是这些罪过,也足够把秦明玉发落出京。 正一如萧闵行先前所想,也正如同他和许成瑜所说的那样,秦明玉最好的下场是发落出京,最坏的下场便也是发落出京。 等到了腊月十四那天,天子明发谕旨,将平乐公主贬往凉州边陲之地,终其一生,不得返回上京,其今后于凉州一切礼遇皆只以县主定例,绝不得逾越半分。 这样的旨意一出,朝野皆震惊。 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处罚,不可谓不重。 天子嫡公主,降礼同县主,小小的年纪,尚未婚配,就这样被赶往凉州…… 凉州是什么地方?历来荒凉偏僻,那是漫天黄沙尘土的地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实在不是秦明玉这样的人应该待的地方。 她自幼养在深宫,长在繁华京都,往后余生可怎么过呢? 天子旨意是终生不得返京,便是这一辈子要终老凉州城。 这上京帝都,无论君王如何更替变换,江山是谁坐,哪怕将来是秦明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上了位,当了皇帝,有先帝旨意摆在那里,她也回不来了。 · 恪国公府·花厅 长宁长公主一张脸还是黑透的。 恪国公叹口气,到底不肯劝她。 许成瑜抿了抿唇角,正要开口时,萧闵行不动声色拦了一把,先她一步开口叫母亲。 长宁长公主才一抬手:“你不用说,道理我都明白,难不成在自己家里生一场闷气也不行?” 还有别的事。 孩子长大了,心里是惦记着她的,卢氏那些小心思,二郎以为她不知道,其实怎么可能瞒过她的眼。 不揭穿是看在几十年的情分上。 她是这么想,皇帝也是这么想。 所以秦明玉这件事,是最后给她留下的体面。 长宁长公主深吸口气,侧目去看萧闵行:“你打算什么时候入朝?” 萧闵行啊了一嗓子:“大概要等到年后复朝了。 现在秦明玉的案子才刚刚落定,她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今年过年都不能在京城,我现在入朝不太合适。 二则这不是也到了年关,本来三省六部就忙着做年尾的清算和明年的年初预算,皇上就是有心放我入朝,把我放到哪部去当差,我也上不了手。 各位大人都那么忙,也顾不上我,所以还是等到年后,那会儿清净,也安定些。” 对于这番说辞长宁长公主显然不满。 他入朝还要什么提携照顾? 家里面哪个不能照顾他? 他真有弄不明白的地方也轮不到别人来提携。 只是话说到这份儿上,她想了想也就算了。 秦明玉这案子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现在入朝也的确没心思了。 至于家里这一团乱麻,更是愁的解不开。 他就在家里清清静静过个年,确实挺好。 于是她目光转投向了许成瑜的肚子。 许成瑜见状松下一口气,笑着叫母亲:“我这些天总是胃口太好,二郎前两日还笑话我,说等孩子落生,我怕要吃成个大胖子,回头把我团起来滚一滚,出门都方便的不得了,踢着就能走,您瞧他,怎么能这个样子说我,母亲要替我做主的呀。” 她一直到了这个年纪才慢慢开始学着撒娇,偏偏是信手拈来,做的相当到位。 长宁长公主眉眼舒展开,横眉去剜萧闵行:“你一天天的胡说些什么?孩子这会儿都听得懂你们说话,你成天的胡言乱语,回头孩子心里全都知道,再胡说我可打你。” “诶,母亲这话可就不对了。”萧闵行诶的一声,顺着长宁长公主的话做势就往许成瑜身边靠拢过去,“您既然说孩子是听得懂的,那当着孩子的面儿这样说我做父亲的,往后我教孩子,威严还往哪里放?” 长宁长公主愣怔一瞬,须臾便笑起来。 是见她笑的开怀,花厅中众人才各自松下一口气。 恪国公又同萧闵行使眼色,他立时会意,上手去搀扶许成瑜。 夫妇两个起了身来,也没想着正正经经去行什么礼,长宁长公主横竖是把这个给免了的。 见两个人起身,就摆了摆手:“你们去,才吃过饭,在院子里逛一逛,消消食,别一头扎进院子里就歪在床上不挪动。天也冷了,老在屋子里闷着对身体并不好。” 他两个一面说着知道了,一面已经笑着出了花厅的门去。 等一出了门,萧闵行长舒口气,许成瑜笑着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瞧把你紧张的,事情既然都已经结束了,母亲心里再不痛快再不高兴,也都过去了,日子久了就都好了,正好快过年了,到时候一热闹一高兴,哪有那么多的不痛快?你别一天到晚怕母亲不高兴,心里头胡思乱想,反倒蝎蝎螫螫起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杀人诛心 第四百五十二章 杀人诛心 秦明玉出京的那天,凄凄惨惨,但萧幼仪和赵婉真陪着许成瑜去送了。 她原是不想去,但帖子是秦明玉给她送来的。 她不太知道秦明玉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连萧闵行也说,如果实在不想应付便是不去也没妨碍的。 许成瑜是思忖再三,才肯来见。 如今已经这样了,她并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但是对于秦明玉这样的人,她真觉得不上前去踩上一脚,才叫不合适。 出城东宣华门一里地而已,有送别亭。 这小亭子不知见证过多少人情往来。 京城中为官做宰的人,衣锦还乡有,灰溜溜被贬谪出京的也有,上京浮浮沉沉几十年,往来都是这座送别亭。 秦明玉仍是锦衣华服,端坐凉亭之中。 近身的侍女都被她打发到凉亭外候着,远远见了许成瑜她们自高辕马车上缓步下来,掖着手迎上前去三五步。 绿珠和红蕊人是挡在前面的,虽不明显,可是回护姿态还是叫人看得分明。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了下。 许成瑜噙着笑,提步朝着送别亭方向而去。 等走近些,她倒没急着往亭下进,反而驻足站在外面,清冷目光投向秦明玉身上。 秦明玉也在看她,倏尔笑起来:“我都已经这样了,怎么只是出了宣华门一里地,倒像怕我吃了你一般,还有拉上她两个来护驾?” 说着眼神就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嗤笑一声:“是金贵,到底不一样了,来了一趟京城,摇身一变,商门女变世家妇,许成瑜,你其实也是天生好命,你自己不觉得吗?” 这种话并没有任何意义的。 对于许成瑜而言,她是否天生好命,旁人并没有什么资格来评说。 而秦明玉,就更加没有。 她神色淡然,还没想说什么,一旁赵婉真脸色沉了沉,萧幼仪也变了脸。 秦明玉似乎是更高兴起来:“瞧,现在也不过多说了你两句,就有这么多的人要护着你,要是萧闵行在,他脸色一定更难看。 我却想不明白,你凭什么呢? 世人都说扬州许家教女有方,出落的大方得体,才得了长宁姑母和恪国公青睐,可我看来,恐怕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秦明玉也无非是想说,这不过都是她会使手段,是她骗来的。 确实是好没意思。 “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学过一个词。” 秦明玉秀眉微拢,就听许成瑜仍以她那副气定神闲的口吻缓缓道:“黔驴技穷。我觉得目下很适合公主。” “你——” 其实也不生气的。 许成瑜也不算说错。 她走到这一步,的确再无计可施,连母后也救不了她。 一纸诏书,断送了父女情分。 在父女之情和朝堂稳定之间,父皇选择了后者,当然就要舍弃她。 不过都没所谓。 当初她选择走了这条路,就想到过最坏的结局。 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这没什么。 只是萧闵行夫妇—— 秦明玉的神情也只是凝滞了那么一瞬:“听说萧闵行打算入朝了。” 许成瑜才黑了黑脸。 看来也是卢皇后告诉她的了。 这位皇后娘娘,她只见过几次,未曾深交。 然则从前在家时听祖母说,嫁萧闵行后听婆母说,萧闵行偶尔也会说起,那都是个和善的人,不过是年轻时候。 现在却大不一样了。 许成瑜没应她,赵婉真站在一旁不动声色扯了扯许成瑜袖口,转头看她。 她没回望去,只是略略摇了下头,示意没事。 秦明玉把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须臾别开眼去。 这种姐妹情深的戏码,她见过不少,但是更多不过逢场作戏,而她长在禁廷中,更是从没感受过。 “入朝为官,和他在扬州城逍遥自在时可全然不同。”秦明玉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来日京中世家命妇走动,人情往来,许成瑜,你觉得你配吗?” “原来公主把我请到送别亭,并不是因公主获罪被贬出京无人敢来相送,你生怕寂寞,也太凄惨,所以请我来送上一程,而是为了这番诛心之论。” 萧幼仪咬着牙往许成瑜身前护了一把:“秦明玉,你别太过分。”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逗笑了秦明玉:“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更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所以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呢?” 她高高的挑眉,话锋一转:“何况我说的本就是实话。 你不也是聪明人吗?这点道理不明白?还是说觉得自己有了孩子傍身,萧闵行如今也爱重你,你这个恪国公府二奶奶的名头就能一辈子稳稳当当的戴在头上?” 许成瑜深吸口气,后来那口气是平缓着长叹出去的:“我懂了。” 赵婉真狐疑看她,秦明玉也翻了眼皮望过去。 许成瑜再没看秦明玉,一把拉住萧幼仪:“她早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之人,走这一趟的确是浪费时间,就当咱们一大早出城来散个心,回。” 她无动于衷,秦明玉腾地站起身来。 许成瑜三个字就挂在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转身要走的人又身形顿住,回望而来:“可皇后娘娘应该没有告诉公主,二郎是公主殿下您招回来的? 您不派人追杀他,他便不会动回京入朝的心思。 公主最害怕的事,最气不过的事,其实全都是您自己一手造成。 您又打算怪谁去?” · 登车回城,萧幼仪始终怕许成瑜心里想不开,试图想要哄劝两句,又怕自己说多了,她心里更多想,故而求助的眼神时不时瞥向赵婉真。 赵婉真后来是被她看的实在没办法,才叹气叫她:“成瑜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里,她虽孕中多思,总不至于就没有脑子了,秦明玉那些话根本无关痛痒。 她想做那等子杀人诛心的事,道行却远远不够。 成瑜临走前那番话,够她难受上一阵子了,你别来这么看我,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萧幼仪脸上有些挂不住,倒是许成瑜噗嗤笑出声,拉了萧幼仪的小手攥在手心里:“这事儿也不要再告诉母亲和你二哥,她既走了,往后就是清净日子,咱们不给自己添堵,知道吗?” 第四百五十三章 蝎蝎螫螫 第四百五十三章 蝎蝎螫螫 上京的年关与扬州不同。 自入了腊月以来,各处张灯结彩,早就已经有了年节气氛。 朝廷的朝会次数明显少了,各部衙门虽然忙着做年终清算,但为着朝假降至,每个人脸上也总都洋溢着笑容。 出一趟门,入眼所见皆是欢愉,人的心情都会跟着变好起来。 偏萧闵行这几日,总小心谨慎作陪,弄得许成瑜相当无语。 连长宁长公主和恪国公都瞧出小夫妻间的那点猫腻,这日吃过了早饭,长宁长公主把许成瑜一人叫到了跟前来问话的。 她态度和语气都和软,如今见着许成瑜,又要比刚成婚那时多出三分怜爱来。 许成瑜坐在她下手处的位置上,声儿是翁着的:“真没吵架,您别多想。 我如今月份渐次大了,二郎更不跟我红脸的,什么事情都依着我顺着我,怎么会来惹我生气。” 说起这个事儿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心里不知又把萧闵行骂了多少遍。 然后见长宁长公主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才抿唇又说道:“是前些日子平乐公主离京,请了我到送别亭去见,幼仪和表姐陪我一起去的。 平乐公主说了些话,无非是将来二郎要入朝,凭他的出身和人品,我一商门女,这恪国公府二奶奶的位置也不知能稳坐多久,等到以后二郎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还不知多少小姑娘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大抵是觉得二郎早晚有一日厌倦了我,而我原就是配不上这高门公侯府邸的人。 回城的路上我特意交代了幼仪,平乐公主已经离京,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她说那些话,我只当是挑拨离间罢了,叫幼仪不要说给二郎听,免得惹二郎生气不痛快,平白添堵。 谁知道她一回家转头就告诉了二郎,倒弄得二郎这些天蝎蝎螫螫,生怕我恼了他一样。” 话至于此处,长宁长公主便再没有不明白的了。 于是她也跟着笑起来。 可是她一笑,许成瑜更不好意思:“我说了他好些天他也不听我的,母亲好歹管管他,这么大个人,都要当爹了,还总是这样,没得弄出笑话来,我都觉着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的?”长宁长公主递去一只手拉起许成瑜的手,攥在手心里,“国公爷年轻时候比他还夸张呢,为别人一句话小心翼翼大半年的事儿都干出来过,果然是一脉相承的父子俩,你瞧瞧他如今办的事。 你也别觉着不好意思,小夫妻间这都没什么,横竖在自己家里,长辈们也只当你们自己闹腾。 我也是瞧着这两日他太小心谨慎,你怀着孩子,唯恐他哪里惹了你不快。 你又一向是个内敛含蓄的性子,更不会到我这里来告他的状,没得再委屈了自己,所以才把你叫到跟前来问上一问。 既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也就放心了。 至于平乐——” 许成瑜本来打算开口的,话到了嘴边,触及长宁长公主面色,想了须臾,敛了声没提。 长宁长公主似没瞧见,只又说道:“你心善,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这样便很好。 你说的很对,她已经离开了京城,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临走之前什么人都不见,单要把你请到送别亭去,本来就是别有用心。 你只当她的那些话是挑拨离间,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往后的日子还不是清清静静的过下去。 幼仪从小是这样的脾气,她喜欢你,所以见不得你受委屈的,非要说给二郎知道,好叫二郎来哄着你高兴。” 她一面说,一面又在许成瑜手背上拍了拍:“去好孩子,平乐说的那样事,咱们家里是万不会发生的,且不说你压根没当回事放心上,哪怕你真听进去,放在了心上,眼下也可放宽心了的。” 其实这件事情许成瑜是真没想放在心上的。 秦明玉不是好人,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听也不要信就对了。 那天去见她,的确是存了些落井下石的心思。 后来又觉得没意思,听了几句酸言酸语的疯话,就再不想理会她。 不过眼下听到长宁长公主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暖的。 在这陌生的上京中,至少她嫁对了人,婆母公爹也都呵护着她。 许成瑜笑着出了门,人才出了月洞门,就瞧见萧闵行自不远处快步迎过来。 她笑意愈浓:“母亲也能吃了我吗?” 萧闵行摇头说没有,搀扶上她:“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许成瑜微怔,侧目看他:“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倒不是想通了,我在你面前一向是小心谨慎,唯恐惹恼了你的,眼下其实亦然。”二人携手走出一箭之地,萧闵行话音顿了下,低头看她恬静面容,“这些天小心翼翼的,连母亲都惊动了,我怕你从母亲这里出来会生气,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本来想着你若是恼了,生气了,就哄着你高兴,带你出去听听戏。 不过我看你没生气,觉得既然心情不错,今天天也没有那么冷,咱们出去走走更好。” 他又诶地一声:“前两天听人说四方市新来了个西域商人,手上有好些珍宝古玩,不过价格昂贵,上京中达官贵人这样多,都没几个人从他那儿买走两样东西,咱们去看看?” 许成瑜原想着这样不好。 既是稀世珍宝,价格昂贵,旁人买不起的,他们夫妇两个却去瞧了,瞧了不说,还买了,且听萧闵行这语气,还不是买下一件就算完的。 可是转念又想,何必要活的这样累呢? 他们夫妇两个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京城里本来就人人都知道的,难道他们不花钱就没钱了不成? 难得的是今天天气的确不错,萧闵行是孩子心性,哄着她要出门,她也不想拂了萧闵行的意,为这种小事还要和他争上两句的。 于是便满口答应下来:“正好,你这些天对幼仪总没好脸色,咱们去看看有什么稀罕物件儿,我买了来送她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忌惮至此 第四百五十四章 忌惮至此 许成瑜肚子慢慢大起来,行动其实不方便,总会显得笨重。 她本是纤细瘦弱的人,怀了孩子之后也并没有养胖特别多,也只不过是比从前稍微圆润了那么一点而已。 是以外出走动的久了,她自己都觉得累。 压根儿用不着萧闵行开口,不到黄昏时候,两个人就已经上了车回侯府去。 东西的确是没少买,不过许成瑜陪嫁带来的东西原本就多,是以要给自己添置的没几样,大多都是给孩子准备的,还有上了眼觉得不错,就买回来留给萧幼仪或是打算送到赵婉真收上去的。 萧闵行没陪着她回小院儿。 刚进府门没多久,萧景行身边伺候的长随小厮迎到府门口去,把人给请走了。 红蕊去给许成瑜端安胎药,云珠听了许成瑜吩咐去请萧幼仪,只有绿珠陪着她在收拾东西。 收拾了大半,罗汉床上总算空出能坐人的位置,绿珠叫了她一声:“大爷把姑爷叫去,您也不担心吗?” 许成瑜叠小衣的手起先的确是顿了一下,后来动作还是行云流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自家兄弟,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很正常的事儿?” 绿珠抿唇。 她家姑娘自幼聪敏过人,长大了之后更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其实道理姑娘肯定都明白的,不用她来瞎操心。 可这样的态度,风轻云淡,根本不放在心上。 绿珠还是有些担心。 许成瑜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傻丫头,咱们担心,有些事儿就不会发生了吗?” 兄弟阋墙,自古有之。 当初她跟萧闵行决定离开京城,公爹为什么那么赞成,萧闵行是同她讲过的。 这偌大的国公府,上百年的名望传承,世子也只能有一个。 从前两兄弟相安无事,但这一年多以来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萧景行身边还站着个蒋氏——于很多人眼里,蒋氏本就是个祸害,这样的女人谁娶了谁倒霉。 偏偏萧景行对她言听计从,哪里还有半分世家高门精心培养出来的继人的样子。 未成婚前的萧景行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或许不会生出什么防备之心,但现在可真说不好。 那十万两白银已经在蒋氏心里留下阴影了,蒋氏是把她,甚至把他们夫妻二人当眼中钉肉中刺。 心头肉厌恶的人,萧景行会以何种心态对待呢? · 东跨院·小书房 萧景行从小就擅长书法,练了一手极漂亮的瘦金体,长大一些水墨丹青也是一绝。 他十六岁那年上京勋贵之中便有千金难求萧景行一幅字之说了。 萧闵行进门那会儿就反手把书房雕花门给带上了,抬眼见萧景行笔走龙蛇,微微挑眉:“大哥在写字,怎么还叫我来?” 他常年不在家,但萧景行的习惯还是知道的。 结果萧景行最后一笔就正好收了势,顺势把他的话接了过来:“这幅字送你的,你来。” 萧闵行眯了眯眼,步子根本就没动。 萧景行笑起来:“怎么了?” 小时候练字的时候他总喜欢缠着自己。 幼子总是受宠,也更无忧无虑,肆无忌惮些的,只用想着吃喝玩乐,挥霍无度的过日子。 他以前对这个弟弟也是抱着一种极复杂的心态。 一方面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血脉相连,他单是看着小小的人儿便觉得亲近的很。 可另一方面,萧闵行所得到的自由,是他自五岁后就失去的东西。 父亲母亲也疼爱他,作为国公府的嫡长孙,祖母对他也是满怀疼爱的。 但还是有差别—— 所以以前他不肯写字送弟弟,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从来没叫任何人发现。 萧景行又朝着他招了招手,终于见他肯挪步上前,才笑了笑。 但是萧闵行笑不出来。 白纸黑字写的是孔融让梨四个大字。 这样的道理他原本可以讲的更隐晦一些,却连遮掩都不愿意。 面子上的工夫都省了,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行为呢? “大哥想跟我说什么呢?” 萧闵行的唇角彻底拉平,人也掖着手重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去。 他平视着萧景行,心却直沉入谷底。 曾几何时,他是因为自己这个大哥而倍感骄傲与自豪的。 那时候是个浪荡公子,跟着一群狐朋狗友横行上京,那些人总是会说,你瞧呀,恪国公府的世子爷,芝兰玉树的人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成武就。 他是不觉得自己被贬低了的,反而会觉得高兴。 那是他萧闵行的亲大哥。 现在呢? “大哥是想告诉我,学一学孔融?” 萧景行把狼毫笔往菱花笔格放回去:“刚才突发奇想,想写这四个字,刚好让人去请你来,你来的也巧,进门的时候我收了最后一笔。 其实这些日子朝廷里事情多,户部忙得不可开交,我有一段时间没提笔写字。 既然这样巧,这幅字送你,不好? 你小的时候总缠着我叫我写字给你,说要拿回去裱起来,给你那些个小朋友看的,怎么长大了反而不稀罕了?” “大哥的字,千金难求,但对我来说,这四个字——”萧闵行的声音戛然而止,旋身回到官帽椅去落了座。 他翘着二郎腿,晃动脚尖,鞋头飞针走线祥云纹是儒雅的,但顺势向上看,他眼底的光芒又是冰寒刺骨的。 他深吸口气:“大哥不妨直说,咱们兄弟之间,何必这么说话呢?” 他理了理长衫下摆,再没有看萧景行:“我变卖了扬州所有的产业回京,是父亲告诉你的?” 萧景行面色变得阴沉起来:“你从什么时候决定留在京城的?当时走的时候不是都还好好的?” 他果然是这样想。 萧闵行倒也不觉得心寒,好像人长大了,就应该是这样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蒋氏,上蹿下跳的撺掇。 “这不应该是朝廷的决定吗?大哥怎么来问我?”萧闵行的语气有些吊儿郎当,并不那么正经,“或者你应该去问问父亲。 不过我想大哥不敢问的——这种话,怎么开口呢? 自己的亲弟弟要回家了,做大哥的却不高兴。 大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忌惮至此了呢?” 第四百五十五章 摊牌 第四百五十五章 摊牌 忌惮其实一直都有的,只是从前控制的太好。 萧闵行浪荡了二十年,哪怕是看似正经经营,手下产业无数的时候,萧景行都不认为他会有什么威胁。 因为他远离京城,不涉及朝政,这样的兄弟还能有什么威胁? 这样的情绪是突然被放大的而已。 萧景行垂在袖口里的手捏紧成拳:“这幅字,你收吗?” 他几乎咬牙切齿问出口。 萧闵行只是眉头动了一下,声音越发冷肃:“收或不收,我想听听看大哥接下来会做何不同应对。” 被反杀一手,萧景行竟反而平静下来。 萧景行笑起来的时候和平时都不大一样,跟萧闵行那种看似放浪形骸的笑意更是不同。 清浅的,把人衬托的越发儒雅出尘的,实则却最危险不过。 “我有什么不同应对,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的吗?”他一面说,一面把那幅已经写好字往前推了推。 其实总不至于推到萧闵行脸前去,可是萧闵行能看清楚他的动作。 果然萧闵行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出现,萧景行就知道他把方才的动作尽收眼底。 答案确实有,他甚至都猜得到长兄这会儿把他叫到这书房来为的是什么。 孔融让梨四个字,根本都不太出乎他意料的。 他只是觉得有点烦。 那种焦躁和厌恶的情绪是在一瞬间翻涌而起,从前的确未曾经历过。 在扬州经商的这些年里,不平的事萧闵行也见过,让他觉得第一眼看去就不喜欢的人也出现过,不过全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没必要。 为不相干的人大动干戈,是真的不必要。 然则眼前坐着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 萧闵行深吸了口气:“大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还想让我回到扬州?不要留在京城?” 他脸上没有了笑容,眼中阴鸷一闪而过:“这是大哥的想法,还是阿嫂的主意呢?” “二郎!”萧景行拍案而起的时候,鬓边青筋是凸起的,“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谁教你这样编排自己的长嫂?” 人家说长嫂如母,这话在萧闵行这儿却实在行不通。 对于蒋氏他历来就没什么好感的。 从早年间她和萧景行闹出的那些混账事,令长公主府和国公府蒙羞,再到成婚后种种,一直到他娶了阿瑜过门,蒋氏对阿瑜所做的那些事。 哪一桩哪一件拎出来想,他要是能对蒋氏和颜悦色,他也可以当圣人去了。 至于萧景行的动怒,是意料之中的。 萧闵行站起了身来:“大哥把我叫来,又始终不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就不用谈了,大哥练字,我回屋了。” “站住!” 萧景行是在萧闵行一只脚迈出书房大门时扬声呵住人的。 萧闵行身形果然顿住,他咬了咬牙:“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无药可救。 萧闵行实在是想不通,他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哥怎么会长成如今这幅德行。 他背着手,转过身来:“怎么,怕我夺了你的世子位?” 云淡风轻一句话,却令萧景行脸色骤变:“你没想过吗?” 人在成长岁月里,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了心性,譬如萧景行。 他是被权势刺激到的。 国公府的世子,将来承袭恪国公爵位,说出来有天大的诱惑,却从来都不是萧闵行心中所想。 萧闵行心底那种厌恶剧增之后,突然又觉得无趣:“那你就这么想,兄弟阋墙,或许大哥很想让父亲母亲看一看,你是怎么对自己的亲弟弟下黑手的。” 他唇角扯出的那抹弧度满是嘲弄与讥讽:“大哥是不是觉得平乐没能把我弄死在淮阳城,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你——”萧景行面色铁青,“二郎,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从没想过要你死。但这个家,这十几年,从小你放浪不羁,横行上京,没有一日把恪国公门楣放在眼里。 长大后你执意离京,到扬州去‘奉旨经商’,侍奉长辈,家中尽孝,也全都是我。 支应国公府门庭的事情你一件都没做过,现在是怎么敢站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我是大言不惭吗?”萧闵行实在懒烦听他这些陈词滥调。 其实说来说去不都是这么几句话吗? 再庸俗一些,连嫡长子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的。 实则只是因一己私欲而已。 哪里有他说的那样高风亮节一样。 萧闵行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光影在身后拖长:“大哥这些年真的是把恪国公府的名誉高高举过头顶,一日不敢辱没国公府门楣吗?若真如此,阿嫂是怎么进的国公府为妇呢? 有很多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我从没想过跟大哥争什么抢什么,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从我上次离开京城以前,应该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十几岁时只知顽劣胡闹的萧闵行了。 大哥,父亲和母亲,甚至是祖母、二叔二婶,哪怕是五郎和幼仪兄妹两个,大家其实都是明白人。 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呢?” 他还在笑着,平声静气,才越发衬得萧景行此刻的暴躁:“你是因为心里都明白,才会开始怕。 因为从阿嫂嫁入国公府后,家里人是怎么看待你这个世子爷,你比谁都清楚。 那些指指点点,是非短长,从一开始或许不是冲你来,但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你的过失。 国公府的百年传承,从来也没有非嫡长子不可袭爵这一说。 咱们的祖父,就非嫡长子承爵,所以你怕了。” 萧景行咬紧了后槽牙。 他没办法否认,因为萧闵行说的全都对。 字字珠玑,全都正戳中他的心窝。 萧闵行洋洋洒洒一通话,说完就走,再不给他任何开口留人的机会。 萧景行望着门口空荡荡,眼神都变得空洞无光起来。 二郎说得对,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他心里有数,但他觉得,这也并没有错。 掩在袖中的手捏紧,须臾扬声叫了门外小厮入内来,写好的那幅字,吩咐着叫送到了萧闵行的院子去不提。 第四百五十六章 内迁 第四百五十六章 内迁 从萧景行的书房出来,萧闵行整个人都是沉郁的。 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只怕都高兴不起来。 心里更多的是失望和寒心。 至亲骨肉走到这一步,就为了这个爵位? 萧闵行是觉得有点可笑的。 他在扬州经营那么些年,名下产业无数,若论财富,也未必逊于国公府。 要是真想争一争这个爵位,当年又何必执意要往扬州去。 想不开。 世人活上一辈子,大多活了个想不开。 他从前以为萧景行是个豁达通透的人,看来是他想错了。 有很多事情也并不应该一味推到蒋氏身上去。 爱之深他能理解,但因此失了本性——那哪里是失了本性,无非是他本性如此,从前是装出来的罢了。 萧景行,大抵如此。 结果还要蒋氏来替他背负这许多的骂名。 萧闵行回头看了一眼书房方向,不免摇头叹气。 只能说他和蒋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迎面撞上快步而来的萧祺行。 他神色匆匆,面色不虞,萧闵行见状一拧眉,抬手拽了人胳膊。 萧祺行的确步履匆匆,也的确是撞上了萧闵行的,他着急忙慌,撞了人还要骂人,被拽了胳膊一抬头正视过去才发现是萧闵行,到了嘴边的话立马就老老实实咽回了肚子里去。 “神色匆匆,干什么去?” 萧祺行下意识四下张望,答非所问:“大哥在书房吗?” 萧闵行眉头愈发蹙拢:“你有什么事?” 萧祺行喉咙滚了两下,显然没打算跟他说。 萧闵行越发不放他过去,整个人横在他身前:“大哥在书房练字,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说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妥当,想了想,侧身让了让:“或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你便自去书房找大哥。” 于萧祺行而言,都是自家兄弟,并没有什么能不能让谁知道的,何况还都是家里的事。 且要说兄弟感情深浅,他自问跟二哥的感情绝对好过大哥,尽管二哥常年不在家。 是以他诶的一声,竟就真的调转了脚尖方向:“那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我慢慢说给二哥听。” · 萧闵行回京之前长宁长公主就打发人把西跨院收拾了出来,留给他们夫妇两个居住。 从前那个院子是萧闵行小时候住的,刚成婚时又想着他们夫妇二人不会在京中长住,是以西跨院也没有立时收拾出来给他们挪进去,索性就住了萧闵行从前那个院子。 如今扬州产业尽数变卖,再长居于那个小院儿便不合适。 萧闵行领着萧祺行一路从东跨院回了西跨院去,先打发人去告诉了许成瑜一声,叫她不必忧心他,才又带着萧祺行进了书房去。 他的书房和萧景行的大不相同。 萧景行的书房本就是极雅致的布局,萧闵行这儿却还是那副华贵气派。 等落了座,都不等他开口催问,萧祺行自己就先开了口:“我中午跟朋友出去吃酒听戏,听人家跟我说起一件事,我越想越不对劲,酒桌上没说什么,散了席面回家就想着找大哥说说。” 萧闵行一抬手先打断他:“你不要没头没脑的跟我讲,是什么朋友,跟谁吃的饭,又是什么人告诉的你什么事。” 萧祺行长这么大,家里头其实教养的很不错,他在外行走也是个能支应门庭的小郎君了,可是只要到了萧闵行面前,就总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叫萧闵行这么一通问,他撇了撇嘴:“是前两日就约好的席面,吏部侍郎家的苏二做的东,请的也都是素日交情不错的朋友,事情也是他跟我说的。” 萧闵行虽常年不在京城,但也知道萧祺行同吏部侍郎家的苏秉深交情匪浅,俩人好的亲兄弟一样,是打小长起来且长成之后志趣相投的好兄弟。 而且苏秉深那个人,说上一句谦谦君子不为过。 他母亲也是宗室女,高阳郡主的嫡出女孩儿,是以他本人原就是可以靠着家里荫封得个官位的,不过早年间非要下场科考,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在京城崭露头角,并非是纨绔一流。 萧闵行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吏部杨尚书年迈,等到年后复朝他也差不多该辞官去朝,所以吏部的大小事务其实从半年前就基本都是苏侍郎在料理处置,等到杨尚书去朝,吏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他的,这事儿二哥知道?” 这事儿萧闵行当然知道。 既然决定要入朝,朝中局势总要弄弄清楚,何况他生在这样的高门中,以前哪怕是无心入朝的,也不可能真对朝局一问三不知。 他没接话,拿眼神示意萧祺行继续说。 萧祺行这才缓了口气:“苏二在朝,朝局形势他爹都会跟他说。 吏部今年年底的政绩考评,崔令山是可以调回京中的,多少也有看在伯府的面子上,且他自己做的确实不错。 但是之前苏侍郎上折,折子压下没批,他后来入清宁宫面圣,皇上跟他说,这事儿赵大人不大满意,但是蒋家又极力赞成,所以才会暂且压下不发,一直没给吏部准信。” “枢密使赵大人吗?” “那不然朝中还有哪个赵大人有这个分量,连吏部内迁官员回京的事儿都有说话的分量。” 这事儿不足为奇。 赵婉真那个事闹了那么久,现在风波才算平息一些,朝中事情他也不会让赵婉真知道,给崔令山使些绊子,不愿意让崔令山回京,确实是为了私欲,但也算是情有可原。 说到底假子太难听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听阿瑜说起过两次,赵婉真到现在都一门心思放在崔令山身上,根本就没有要收心的意思,更不是一时兴起。 真叫他内迁回了京,往后还不定要怎么样。 但是这蒋家—— 萧闵行啧声问他:“你本来是想去问问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说起这个萧祺行犹豫了一瞬,后来硬着头皮叫二哥:“大哥和大嫂……我年纪虽然小一些,但我不傻。 这些年大哥对大嫂言听计从,朝中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不少,但算刚刚好,早三五年间蒋家要提拔他们家一个远方侄儿,想换个七品县令,不还是叫大嫂来跟大哥说的。 后来果然成事,可大伯母为此生了好大一场气。 我是怕大哥他……搅和进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己私欲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己私欲 他也不全然是怕萧景行搅和进去。 只不过是个伯府假子的内迁与否,就算真的搅和进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得罪伯府更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这里头的人情往来不是这么算的。 苏侍郎奏请内迁崔令山回京是公事公办,固然有伯府的面子在里头,但考评政绩,总归是要摆出崔令山的政绩来说话,不然到了皇上那儿,难道说因为他的伯府假子,所以奏请内迁他回京吗? 那苏侍郎也别想着年后胜任尚书一职的事儿了。 所以纵使五郎和苏秉深交情匪浅,也并不需要萧景行出面帮吏部说什么话。 枢密使府却大大不同——赵婉真和崔令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萧景行不是不知道。 苏侍郎得知是赵大人不愿让崔令山回京,这事儿真就暂且搁置,他这个吏部侍郎都没有再反复提请,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蒋家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萧闵行立时就想到了蒋氏。 所以萧祺行的担心不无道理。 “你是怕大嫂开了口,大哥不顾着咱们家和枢密使府如今的关系,一头扎进去,偏帮着蒋家说话,回头在朝上跟姨父闹的不可开交,私下里就不好再见面?” 萧祺行撇着嘴叹气:“我知道大嫂她对二嫂……还不是因为之前那疫病闹的,十万两银子拿出去,要我说,那是二嫂有那份儿家底又心善,哪里就有大嫂想的那样多,倒像是新妇才进门,整这么一出下马威给她看似的。 这梁子结下了,往后的日子可不是要不对付吗? 嫂嫂们的事儿是同我没关系的,我也插不上嘴,连我娘都老是说幼仪,让她少上蹿下跳的挤兑大嫂。 可是二哥,这朝堂的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话音稍顿,抬眼去看萧闵行:“大嫂和二嫂再怎么样,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外面的事情掺杂进来,那算什么呢? 苏二跟我说这个事情,人家并不知道大嫂和二嫂不和,只是想着蒋家莫名其妙掺和进来,总归怕有个什么不好说的由头在里头。 他也是跟我关系好,才开这个口。 不然这人情往来也是咱们府上的人情往来,他何必多这个嘴。” “我知道,苏二郎是一番好心,我不会怪人家多嘴,你不用跟我说这个。”萧闵行又摆了摆手打断他,“你也不用去问大哥了,他就是真的做了,也不会承认。” 他们离京之前蒋氏才受过一场罚,萧景行要真的为了蒋氏出头,在朝上跟赵家打起擂台,他就是真做了也必定不认,横竖没有证据。 认了便又是蒋氏的一桩罪责,事关朝局,母亲便不会似从前那般轻纵。 “可是二哥,我心里老觉得不安定。”萧祺行攥着手心,捏紧了,“这一年以来大哥行事未免太狂悖,说实话连我都看不过眼。 我爹现在提起大哥都觉得头疼,到了大伯面前又一句话不敢说,怕大伯心里不痛快。 我娘平日里跟大伯母一处,更不敢提。 我们冷眼看着,大哥是真的有点不像话了。 二哥你好不容易回家了,难道不想着……劝劝大哥吗?” 他说劝一劝,声音骤减,实在是底气不足的表现。 萧闵行倏尔就笑了:“你也觉得没底气,知道我规劝不了啊?” “这……”萧祺行吞了口口水,“就这么任由大哥胡作非为?” 他又低了头下去:“他是长兄,又是国公府的世子,这种话无论如何轮不到我来说,当然了,到了长辈面前我也不敢说,就是在二哥面前说一说罢了。 本来家里这些事情我就已经觉得够糟心的,好多次都想着还不如像二哥这样,远离京城,远离家里,也就不用想这些。 结果现在除了家里,还有外面的事,我实在是……” 实在是不能忍,也不想被迫接受。 他深吸了口气,脸色难看得很:“恪国公府百年门楣,我是国公府的孩子,实在不想看大哥这样作践糟蹋。 说句不好听的,真等到大伯父百年,国公府要交到大哥手里,就凭他如今的行事作派,咱们家门庭衰落根本就是可以看得见的未来,那就不是什么远事儿了。 人家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觉得差不多是这么个道理。 还有大嫂——” 他是真的很想念上一句家门不幸。 上头两个兄长都成了家,可这两个家简直云泥之别。 二嫂那样的人物摆在跟前,越发把大嫂比的…… 但真说不出口。 萧闵行看他那副神情,便也就叹了口气:“行了,自己心里知道,别老挂在嘴上说,真让大哥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萧祺行面露颓色:“就是心里不痛快,听了苏二跟我说这个心里更不痛快。我身无官职,一介白衣,也插手不了这些事。 回了家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偏偏还不敢去跟我爹说,思来想去实在坐不住也气不顺,便想来找大哥问个清楚,也好过我把自己关在屋里胡思乱想。 没想到遇见二哥。 二哥,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呢? 要真是萧景行帮着蒋家干的,他去劝是没用的,骂更没有用,就算告诉了父亲母亲,萧景行这么大个人,供职在户部,又是国公府世子,他阳奉阴违的事情难道干得少了? 嘴上应承的好,私下里转过头照样我行我素,什么事都顺着蒋氏心意来。 根本就是浪费唇舌。 要不是他干的,贸然去说这个,对于他们兄弟目下本就已经相当僵硬的关系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 是不是萧景行都不重要了。 这件事情尽快有个结果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崔令山到底能不能回京,原本就不该被私欲左右。 他要真的政绩过人,有真才实学,朝廷整治用人之际,姨父行事也是不妥的。 念及此,萧闵行淡淡说了句心里有数:“等我问过你二嫂,我自己看着料理,你也不用把这个事放在心里惦记着了,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心烦 第四百五十八章 心烦 萧闵行回小院去的时候许成瑜在剥莲子。 廊下美人榻上裹着厚厚的兔毛毯,身上还披着孔雀氅,毛领围了一圈儿,把她小脸儿堆在里头,鼻头红红的。 萧闵行皱着眉头快步上去,果然她连手指都是红的。 于是他侧目去看红蕊,分明面色不善。 红蕊也真被吓了一跳的,许成瑜忙诶的一声,丢开手上的莲子转而去扯他袖口:“我嫌屋里闷得慌,才叫她们挪了美人榻到廊下来,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一会儿黑透时皎月挂在天边,一轮银盘,我觉得很好看啊。 月下赏花剥莲子,明儿给祖母和母亲各送一碗莲子粥去,是我的心意。” 萧闵行一弯腰去握她的手,触手冰凉:“去拿个手炉来。” 吩咐完了才往美人榻上坐过去,许成瑜相当配合的挪了挪腿,给他腾出一小块儿地方来:“你的孝心祖母和母亲一向是知道的,寒冬腊月,坐在廊下剥莲子,冻了手看你怎么样。 不过看在你今天兴致不错的份儿上,我也不说你了,剩下那些不要剥了,叫丫头拿下去剥好,明儿煮了粥,我陪你一起给祖母和母亲送去,一样是你的心意。 这会儿天没黑透,再晚些时候更凉,等月亮出来我陪你到院子里走一走,先回屋里?” 许成瑜也不跟他为这种小事而争执,便应声说好。 红蕊正好拿了小手炉出来,她却并没有接。 翻身下了美人榻,绣鞋都没穿好,趿拉在脚上:“屋里地龙烧的旺,用不着手炉,拿下去,把这些也收拾起来,莲子剥好洗干净,预备着明儿在咱们自己的小厨房煮莲子粥。” 萧闵行胸口的郁闷散去大半,跟着她快步进了屋中去。 地龙的确烧的旺,厚重的毡帘一打开热气就已经扑面而来。 怪不得不在屋里待着。 萧闵行拢眉:“怎么把地龙烧的这样旺?” 他今儿好像气不太顺,红蕊都差点儿叫他骂了,许成瑜见状便朝绿珠使了个眼色过去。 绿珠会意,先上前半步来,掖着手蹲身做了礼:“是殿下说天儿实在太冷,奶奶怀着孩子最受不得冻,屋里头宁可热一些,万不能叫冷着,所以特意嘱咐把地龙烧的旺一些。” 萧闵行闻言面色才有所缓和,等进了屋中,许成瑜摆手叫她们下去,拉了萧闵行往把罗汉床坐过去。 这张罗汉床是整张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她有这个眼力见,回家第一天就认出这东西价值不菲。 其实这屋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价值不菲,不过这张床听说是她婆母特意叫人去新打来的。 金丝软枕垫在后腰处,她攥着萧闵行的手摆弄:“你从大哥书房回来又遇上五郎,他是跟你说了什么吗?我看你刚回来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的样子。” “也不至于心情不好,左不过就是家里头这点事。咱们回来之前心里就有数,往后清净日子是肯定没有了的,我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心烦,回了院里还迁怒红蕊她们不成?” 他反手扣住许成瑜的手:“我是看你手指都冻红了,她们也不知道规劝着点,才生气的。” “我做主子的,非要在外面待着,她们还能以奴欺主?你不要自己心情不好就迁怒别个。”许成瑜是噙着笑跟他开玩笑的,“你还没告诉我,五郎跟你说什么了?” 萧闵行才正了神色:“吏部想调崔令山内迁回京,年底考评政绩之后,他这些年在外面应该做的不错,这是公事。 五郎和吏部苏侍郎家的二郎自幼相识,交情匪浅,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苏二郎跟他说,崔令山内迁回京的事情被皇上搁置下来,暂且不予批复。” 许成瑜眉心一动:“为什么?是崔令山做得不够好?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比较尴尬?” 萧闵行却摇头说都不是:“听苏二郎说,苏侍郎去清宁宫面圣,他不久之后是要接任吏部尚书的位置的,所以皇上也没在官员调动的事情上对他有什么隐瞒。 起初是姨父去见过皇上,反对崔令山内迁回京的事情。 结果后来蒋家也牵扯进来,力捧崔令山内迁入京。 就因为这样,皇上才把这个事情暂且搁置。 崔令山的官职官品,本来轮不到他回京述职,不过他既是伯府走出来的孩子,这些年就有了这么个特例,每年回京述职都是他,正好回京过年节的。 现在事情僵持住,等到年后复朝他是去是留,还是未知之数。” “姨父?”许成瑜吃了一惊,低呼出声,“是姨父反对崔令山内迁?可姨父他是枢密使,掌的是军政之事,吏部官员调动非他职责所在,他贸然开口,皇上非但不怪罪,还给了他这个面子。 至于后来蒋家出头——难道是因为我?” “姨父做枢密使这些年从无疏漏之处,为人处事都很过得去,说起来在朝中人缘也不错的,所以皇上器重也信任,是以这些事情他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兵不足为奇。 再说了,他以往也并不这样的。 表姐和崔令山的事情闹的那么厉害,满城风雨,皇上也是有所耳闻的。 尽管知道姨父是为了私欲才不愿叫崔令山内迁回京,但这是人之常情,皇上原也是性情中人,能体谅则个。” 萧闵行缓了口气,提起蒋家时神色才阴冷了些:“五郎心里也是这么想,不过他在我这儿也没把话说的那样清楚明白。 之前那么多的事,蒋氏受罚,家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她不喜欢你,处处针对,所以崔令山内迁回京这件事我也的确觉得是她撺掇蒋家人在朝中为崔令山说话,至于别的……” 他抿唇不语,许成瑜掀了眼皮看去,顺势就把他后话接了过来:“大哥应该也会帮着蒋家,想办法让皇上答应内迁崔令山回京。这些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但求证就大可不必了。 你心里烦躁,可又觉得实在没必要。 回来跟我说这个,是想听听我的意思?” 第四百五十九章 解决 第四百五十九章 解决 事实上她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朝堂里的事她所能给萧闵行提供的建议实在不多。 萧闵行要入朝,这些事情从不瞒着她,是在帮着她一点点的成长起来。 可这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非一日之功而能成。 是以目下这个时候,她心里的确茫然。 但要说家里的事—— 许成瑜欠了欠身,稍稍坐正一些:“朝廷里的事情当然是你自己看着办,你如果心存犹豫或是疑虑,说与我听,咱们两个有商有量,尽管我的建议可能不多,也可能无用,但好过你自己一个人瞎捉摸。 你既然回来告诉我,便是不想拿此事去跟父亲和母亲讲,那自然是只能与我说的。 余下的,家里的这些事情,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们既然回来了,以后总要跟大哥大嫂相处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逃避,那也不是我的性子。 但你知道我,最怕麻烦,不愿意轻易去招惹是非。 大嫂挤兑我,干预朝中事,我也不会去跟她谈。 她的性子,我跟她也谈不下来的。 咱们离开京城那会儿母亲罚她日日到祠堂去跪祖宗,她还干这种事情,足可见毫无悔过之心。 相反的,我们回京之后她愈发觉得地位被威胁,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我自问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短时间内能辖的住她。” 她的婆母,长宁长公主,年轻时何等雷厉风行一个人,年岁渐长,说穿了不是也栽在了蒋氏手里吗? 事实上可以休妻的,奈何她的嫡长子叫蒋氏拿捏的死死地。 许成瑜想想这些事都不免扼腕叹息:“我让你放心,是因为我尽管不会和她谈,也不会畏惧她。 外面的事情我能帮你分忧的不多,内宅的事情你也不用太过于替我担心了,我自己都能应付过来。 况且人家讲说日久见人心,从祖母到母亲和二婶,再到五郎和幼仪兄妹,甚至是家里伺候的丫头小子,我为人如何,他们也看在眼里,这不就够了吗?” 有个好名声的确不错。 萧闵行也知道她的意思。 以后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难道家里头这上上下下还会偏帮着蒋氏不成? 她固然是国公府的宗妇,那又如何? 立身不正,指望着别人敬她重她服气她,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萧闵行应了许成瑜的话说好:“我不操心这个,也不替你担心,再说了,你怀着孩子,她如今明面上总归要忌惮你三分,不敢对你怎么样。 以后等我把外面的事情忙完了,无论怎么样都会护着你,你愿意理她便理,不愿意理会她,觉得烦了,就索性告诉我,我替你料理干净。” “又胡说,什么料理干净,杀了她不成?” 许成瑜话才出了口,萧闵行虎着脸佯装不悦我捂她的嘴:“怎么口无遮拦的,这样死啊活啊的也说给孩子听。” 玩笑话说过,总归是要谈正事。 许成瑜因为知道他的脾气性子,所以跟着有问他:“你心里其实有了主意的?” 萧闵行果然点头说对:“我想去一趟枢密使府,见一见姨父。” “劝他松松口?”许成瑜咬了咬下唇,“我觉得有点困难。” “当然困难,我快当爹的人了,姨父的心情我多少还是能理解且体谅的,皇上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更不说什么吗?” 许成瑜深吸口气,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了。” 萧闵行便问她:“姨父脾气不好?”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倒把许成瑜逗笑了:“那固然是不太好的,说不得你去了,要把你打出府去,连我的面子也不看的。” 她回的也是玩笑话,可玩笑之中偏偏透着那么一股子认真:“我是真的劝你不要去。 你仔细想想看,我这些年虽然长在扬州城,可枢密使府是我姨父姨母家,父亲母亲也没少提起姨父家的事。 姨父这些年在朝为官,曾经干过这种事情吗? 他位高权重,有得天子信任倚重,却从不曾因一己私欲而干预朝中政事,今次又如何?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表姐。 不然他对崔令山能有什么过节?在姨父眼里,那就是个孩子罢了。 你去说,姨父会怎么想呢? 你是国公府的嫡子,这次回京是为什么,朝臣只怕个个心里有数。 且不说你能不能规劝得下来,单说你登了门开了口,姨父少不得认为是父亲和母亲叫你去说。 事情反而会弄得复杂。” 她又欠身上前一些,抱着萧闵行一条胳膊,整个人依偎在他身边,头一歪,正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大哥真的在背后偏帮了蒋家,姨父可能还会认为父亲母亲是在帮着蒋家,才会让你去登门规劝。这一点你想清楚了吗?” 他不是没想过。 但想来在朝多年的人,不是那样不通情理。 不过要叫阿瑜这么一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姨父说不定会因为表姐的事情上了头,什么理智都没有了。”他一面说一面叹气,手掌已经落在了许成瑜小腹上,“咱们要是生个女孩儿,我想一想她长大之后,若是也遇上这样的事情,我还能有什么理智可言呢?” 许成瑜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还去姨父那儿吗?你要是不怕碰一鼻子的灰,那我明天就陪你去一趟。” 萧闵行已经摇了头:“不去见姨父也行的,这事儿总有法子解决掉。” 她愣了下:“你还有法子?你想怎么解决?” “不去见姨父,不能劝姨父松口,我不是还能到清宁宫去面圣吗?”他抚着许成瑜的发丝,“崔令山这个人的确是有能力也有真才实学的,如果不是因为表姐的事情,姨父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成见。尽管他的出身尴尬,可是内迁回京没什么不妥之处。 苏侍郎也是个中正持允的人,说是看在伯府面子,实则不然。 所以我是觉得崔令山回京比较好。” 许成瑜腾地坐直起来:“真的?” 第四百六十章 用心良苦 第四百六十章 用心良苦 萧闵行进宫走的是后宫,说是给太后请安去的。 早上进宫早,甚至陪着太后在宫里用了早膳。 老太后一辈子在深宫之中摸爬滚打,小辈儿的孩子在她跟前转转眼珠子她都知道心里想什么,是以等到早朝散朝的时辰,她笑着打发人去问皇帝何在,得知皇帝下了朝径直回了清宁宫,也没有再传召朝臣觐见,便催着叫萧闵行带上她宫里备好的鸡汤送去清宁宫。 萧闵行笑着站起身,笑着应下来,临要走的时候还是笑呵呵的:“您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所以我就说这进了宫就该跟您说实话,母亲偏偏不听我的,叫我瞒着您,省的你跟着忧心,还要想着我今儿进宫见皇帝舅舅所为何事。 看来等到家去,还是要告诉母亲,往后万万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您可别惦记着骂我,都是母亲教我的,回头母亲进宫来请安,您且骂她去。” “猢狲,又在我这里胡说八道,该叫你父亲绑了你去一顿好打,如今这么大的人,都快当爹了,有什么还要推到你母亲身上去,可见是个不成器的。” 老太后笑着啐他,可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呢? 宫里当差的小宫娥端着托盘来,鸡汤就放在上头,萧闵行伸手要去接,老太后已经诶的一声打断他动作:“也没有就叫你干这个的道理,你领着人去,等送了你往清宁宫,再叫她回来伺候。 你要是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叫她在外头等着你,见过你舅舅,还回我这里,中午留在宫里吃饭。 我叫小厨房去做些玫瑰糕,芙蓉花饼,你给你母亲带回去,也给成瑜带一些。” 萧闵行没由来心头一颤,下意识朝那宫女扫去一眼。 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秀,身段也不错,看样子是老太后跟前近身服侍的,日常洒扫一类她不沾手,是以倒养出半个主子的气度来。 低眉顺眼,端着那鸡汤站在他旁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眉眼间还有淡淡的笑意。 再回望向老太后方向。 老太太慈眉善目,看起来真不像是另有用意。 但萧闵行多留了个心眼,先就扬声推辞了:“您宫里的人我可不敢劳动,叫父亲母亲知道,才是真要绑了我去一顿好打。 那玫瑰糕和芙蓉花饼也只能下次再带回家去了。 今儿是有些要紧事情要见皇帝舅舅,进了清宁宫议事还不知要到何时才出来。 早起进宫前阿瑜还说想吃周记的饼子,叫我出宫时候给她买一些带回去。 您知道,她怀着孩子,吃食上挑剔的很,我是不想缺了她这一口吃食的,难得她有胃口想吃这个,您就别留我在宫里吃饭啦。” 老太后面色怔一瞬后,又恢复如常,只是摆手叫他快走:“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这话不假,你母亲爱吃的玫瑰糕和花饼你也不想着替她带些回去了,满心里都是成瑜和孩子。 你快去,仔细往清宁宫见你舅舅议事完了,再饿着你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那头萧闵行才出了宫门去,老太后的脸色登时就拉了下来。 小宫娥还掖着手站在殿下,她见了也是心烦,摆手叫她退下去。 掌事姑姑王氏凑上前来,替老太后拍着背顺气儿:“您也别不高兴,这小夫妻蜜里调油,又怀着孩子,您现在想往二公子跟前放人,二公子当然不肯的。” 老太后挥开她的手:“我当年就是太心软,想着孩子还小,一心一意对个女孩儿,也是难得的事情,但总会长大,总会回到正经路子上来,可你瞧着景行这些年怎么样? 长宁心慈手软不是拿蒋氏没办法,是舍不得这个儿子! 我还不是一样! 若舍得起这个外孙,一杯毒酒赐到国公府,凭她什么蒋氏什么天仙人物,早没有命活到今天。 还由着她上蹿下跳的挑唆吗?” 说到这儿,更是怒火中烧,老太后铁青着一张脸:“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蒋氏也不是生的倾国容色,怎么就配当这红颜祸水了? 古往今来,连多少帝王都逃不过情之一字,可见情字害人。 长宁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景行已经这样了,将来他能不能支应国公府的门楣都已然不好说,难道还要看着闵行再去步他兄长后尘?” “可您瞧着二奶奶跟那一位,还是不一样的不是?” 这种时候便不能顺着老太后的话往下说,得和软着哄。 王姑姑声儿越发放的轻柔起来:“二奶奶虽然是商贾出身,可她祖母也是侯门嫡女,您也见过的,咱们殿下提起来也是赞不绝口,并非是那一位可比的。 况且自成婚以来,二公子出格的事情可是一件也没干? 您瞧着如今这样不好吗? 非要往二公子身边再塞一个,倒弄得二公子心里不痛快。 皇后娘娘行事寒了咱们殿下的心,二公子如今连凤仁宫请安都不去了,您就不怕伤了二公子的心,往后他索性连宫门都不进了?” 老太后深吸口气:“你知道什么。” 她长叹一声,抬手去捏眉骨:“景行大抵是不中用了。闵行在扬州经商倒也罢了,没有把这爵位留给祺行的道理。 可眼下闵行回了京,我看长宁的意思,还有驸马的意思,倒都觉得这孩子不错。 好些事总是要防患于未然才好。 难道真的等他走上他哥哥的老路,再想法子去挽回? 心软过一次,再心软第二次,那成什么样子了?” 王姑姑也是吃了一惊:“您是说,咱们殿下和驸马是商量着……可世子爷也并没有……” 没有什么呢? 那崔令山内迁回京被搁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说的清楚? 世子爷到底有没有受蒋氏蛊惑而参与其中,没人问,他自己也不会开口说。 事情可不是就僵持在这儿了。 但这好好地世子,花了多少心血培养出来的孩子…… 王姑姑眸色暗下去:“就怕二公子不会体谅您的用心良苦。” 第四百六十一章 君臣甥舅 第四百六十一章 君臣甥舅 从太后宫里到清宁宫的一路上,萧闵行的心都定不下来。 他新婚燕尔,阿瑜还怀着孩子,为什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太后莫名其妙要往他身边塞人,这件事情母亲又知不知情呢? 他突然想起来秦明玉离开京城那个时候,她写了请帖把阿瑜叫去了送别亭,后来跟阿瑜说的那些话。 她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开那个口,并不是一时兴起要挑拨离间吗? 但又不太像是。 从淮阳城出事之后,他写了信告诉父亲,袁招渠急奏进京,把事情始末原由大致奏明朝廷,从那个时候开始,秦明玉被送到了母亲的公主府,按照道理来说,宫里的事情她已经没办法插手,甚至很难知道了。 老太后就算是那时候就已经动了心思想往他身边塞人,秦明玉也不应该知道。 就这样想着,觉得脑子里一片糊涂,清宁宫已经在眼前。 萧闵行驻足,没有立时上台阶。 他抬眼往上去,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感到这座宫城的庄严肃穆,叫人呼吸不过来,喘不上气。 喉咙被人生生扼住,那感觉确实不好受。 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往来宫中行走,何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呢? 人一旦长大,就会变得复杂,还真是这么回事。 以前在族学中听夫子讲这些道理,一笑置之,觉得荒谬可笑。 凭他的出身,有什么可复杂的。 这普天之下,都是他亲娘舅的。 他舅舅坐拥四海,他母亲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外祖母是皇太后,亲爹是世袭国公爷,连他的祖母都是公侯之家走出来的嫡女。 天之骄子,不外如是。 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生到死,都该如此。 那时候真是单纯又天真,还以为天下没有他萧闵行得不到的,只会有他不想要的。 等到日渐长成——不,等到一头扎进这京城漩涡里,才真正明白,天下苍生皆不过蝼蚁,如蜉蝣于天地间,沧海一粟。 哪有什么天之骄子。 他的命运,也始终掌握在别人手中。 生,死,祸,福,其实从来由不得他自己。 清宁宫的台阶上有人快步迎下来,萧闵行回过神,端着那碗鸡汤上了台阶入了殿。 天子于西次间,萧闵行入内见礼,他还是那个和善的长辈。 见了他手上的鸡汤,笑着招手:“从太后宫里过来,太后还有什么话叫你带过来吗?” 萧闵行笑着摇头说没有,鸡汤就放到了皇帝面前去。 他以前习惯了坐在天子对面,大大咧咧的,真就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现在却突然就不习惯起来。 放下了鸡汤,掖着手往侧旁退开三两步,而后往罗汉床对面的官帽椅坐过去。 皇帝高高挑眉:“到底是长大了,成了家快做父亲的人,比从前稳重了不知多少,阿姐见了一定欣慰。 前些时候你离开京城,阿姐进宫来,说了好些丧气的话。 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脾气,一点不为将来考虑。 如今在家里应该也不会说这个了?” 这些话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萧闵行认为,他母亲不会进宫说这些。 就算说了,也无非做做样子。 毕竟那个时候皇上是希望他留下来,供职于朝的,但是父亲母亲和他意见一致,选择离开。 总不能叫天子认为他们国公府上下都是眼中无君,心里没有半分敬意的。 是以这话他没反驳,只是笑着说是:“从回京以来,母亲并没有说过这个,倒是在家中时常提点,说是等到年后复朝,臣真的入了朝中,万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妄为,这样的话臣听的耳朵都要快要起茧子了。” 他的话引得皇帝笑起来:“都是这样的。朕如今到太后宫里去请安,都还少不得听太后几句念叨,何况是你。” 君臣有别,一下子那种疏远感扑面而来。 萧闵行庆幸于他方才的自觉。 虽未曾入朝,但以臣自称,是臣下,而非外甥。 皇帝一句朕,就把甥舅之间的距离拉远开来。 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不过萧闵行坦然接受。 这本来也是应该的事儿。 他不入朝堂自是外甥,入了朝堂便是君臣。 天家尚且无父子,何况甥舅? 萧闵行没再说话,皇帝吃了两口鸡汤,才侧目看他:“你一大早去给太后请安,就是专门等着朕散朝?” 他说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皇帝手上的白瓷小勺放了下去:“什么事,你且说来朕听一听。” “是崔令山的事情。”萧闵行也不藏着掖着,一抬头,视线对上去,然则并非同天子四目相对,那是大不敬。 他是视线要矮下去一截,入眼是天子胸口绣着的金龙祥云纹:“臣知道这件事情,皇上应该也不会太意外。” “是不意外。祺行那孩子跟苏卿家的二郎好的亲兄弟一样,朝廷里的这些事,朕也不指望着他们这些人回了家去三缄其口,总是要跟孩子们提一提的。” 他还是笑着的,好像真的大大方方就接受这样的事实:“你来见朕,是想跟朕说什么?” “臣以为,此事原本不该搁置下来。” 皇帝眉心一动:“怎么说?” “枢密使赵大人之所以反对崔令山回京,乃是私人恩怨,皇上听了赵大人所谏,是对赵大人的器重,不愿意拂了赵大人脸面。”萧闵行缓了口气,继而又道,“苏侍郎一向是持身中正之人,不然如今吏部也不会以他为主事侍郎。 吏部年底考评官员政绩,崔令山既然能够脱颖而出,则至少证明他是外阜政绩不俗,能力不俗。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既然是有真才实学的,难道因为赵大人一己私欲就把人才丢在一旁? 在这件事上,臣倒觉得蒋家做的不错。 不管蒋家是出于何种目的,何种意图,至少结果是好的。” 皇帝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他盯着萧闵行打量许久,良久之后才缓缓道:“闵行,你今天进宫见舅舅说的这些话,你爹娘知道吗?” 第四百六十二章 薄情寡义 第四百六十二章 薄情寡义 萧闵行呼吸一滞,心头直坠。 他有些摸不准天子用意。 不过从先前几件事看来,至少他在皇上这儿印象不错的。 无论是以前做甥舅,还是将来做君臣。 不然也不必费心思要把他留在京城。 反正现在这个阶段,他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尽管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但他的风险总归要小很多。 况且卢皇后几次生事,父亲和母亲的态度也表达的很明确。 长公主府是宗亲,国公府的国戚,心之所向只有天子,没有皇后。 立场表明,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萧闵行定了定心神之后摇头说没有:“我没有跟父亲母亲讲,甚至于这件事我都没有提过。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父亲当然都知道,但父亲一向很少跟母亲说这些,所以母亲就算知道,也只能是从外面听来。 我不想拿这些话去叫母亲烦心。” 他抿唇,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了一声舅舅。 皇帝眉心又动,声音越发柔和:“你说。” “其实家里的事情太后和您都了解,兄长和阿嫂对我和阿瑜是有成见的,崔令山这件事儿,蒋家到底为什么掺和进来,我没去问大哥,觉得问了也是白问。 但我是想着,以蒋家的地位,这样进言朝廷官员调动之事而您没有责罚迁怒,心里也是认为此事和大哥大嫂脱不了干系,这才有所宽容,我猜错了吗?” 皇帝倏尔笑出声来,摇着头说没有:“我的确是这样想,但宽容不是给你兄嫂的,是给阿姐和驸马的。 很多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看在阿姐和驸马的面子上。 这么多年了,你兄嫂糊涂事是真没少干,尤其是你哥哥。 闵行啊,之所以想让你回京——” 皇帝尾音拖长之后,又吃了两口汤,伸了个懒腰,转头去看萧闵行:“从去年那个时候把你急召回京,我就没打算再放你回去。 但你一门心思都在许家小姑娘身上,实在是没个正形。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跟自己的孩子没区别。 你是什么心性,我太清楚了。 不叫你回扬州,收了许家小姑娘的心,如愿娶了人家为妻,就算强要把你留在京城,你心不在此,志更不在此,来日也不过是朝廷又养了个富贵闲人,那不是我想要的。 这么说,你明白吗?” 萧闵行的震惊并没有表现在明面上。 天子金口,意味着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所有后来的很多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卫雪真的远嫁,秦明玉的贬谪。 还有疫病那件事——皇上固然有他的用意,但那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他在这件事情中博了好名声,为今后造势。 如果有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萧闵行庆幸自己不再是十几岁时冲动鲁莽的那个孩子,不然真的会脱口问出那句话——是不是想夺了兄长的世子之位。 他大哥是家中嫡长子,不做世子,不做宗子,还能做什么呢? 这些年他纵着蒋氏,宠着蒋氏,他的确替蒋氏撑起了头顶的那片天,却把自己脚下的路给走绝了。 如果没了世子的位置,断绝了他将来承袭爵位的可能,其实偌大一个国公府,根本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这朝堂,亦然。 蒋家?蒋家从来都是指望不上的。 那一家子趴在蒋氏身上吸血,吸干的是他大哥的一身血。 可真要是大哥没有了恪国公府世子爷这个身份,蒋家看他算什么呢? 萧闵行沉默下去,再不发一言。 皇帝盯着他看了会儿:“你和景行确实不同。至少你今天进宫见我,说的这番话,是为了朝廷考虑。 你这样,舅舅也是欣慰的。 会说话,会办事,谁也不得罪,将来立足朝堂,这样就很好。” 萧闵行抬眼望去:“所以您原本就是中意崔令山的?” “我如果告诉你,我甚至有意为赵家女赐婚,你会怎么想?” 赵婉真吗? 给崔令山赐婚? 萧闵行有一瞬间怔然:“可是赵大人跟您进言的时候……您是希望我能去劝赵大人松口,甚至,您在等我进宫。” 天子笑起来,人往身后靠枕上靠过去,说不出的慵懒:“总要有人把事情给捋顺了。这朝堂上站满了文物百官,每个人都有私心,真正大公无私为朝廷,为天下的,又有几个? 从前朕觉得赵卿算一个,但今次的事情一出,朕就知道,他也不是圣人。 不过朕不怪他。 儿女生来都是父母的债。 他就一儿一女,对女孩儿自是爱如掌珠,崔令山的出身的确尴尬,再有真才实学,终究是个假子,朕若是赵卿,自然也不愿女儿下嫁这样出身的人,所以朕不觉得他做错了,这个体面也就给了他。 但是闵行,给了他体面,朝廷用人怎么办呢?” 朝廷用人就要另外有人站出来。 而这个人,他的确最合适不过。 萧闵行心下了然,一时之间豁然开朗:“那您觉得赐婚这件事,赵大人会接受吗?” “天子赐婚是莫大荣耀,光耀门楣的事。难道他抗旨不尊?”皇帝稍坐起一些,侧过脸去看萧闵行,“不过这件事情尚未决定。你或许觉得朕薄情,寡义,赵卿为官几十年,和朕几十年的君臣情分,的确为朕分忧不少,到头来朕却这样待他,是?” 萧闵行摇头说不是:“您是天子,您要考虑的天下,是江山,是大局为重。 为崔令山赐婚,笼络的是人才。 他虽然是伯府假子,但将来要袭爵的总归是他的亲兄弟,拉拢他也是在拉拢伯府,给足了伯府脸面。 枢密使府的姑娘,许婚何人都绝不辱没,何况赵家姑娘素来名声在外,本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人物,祖母和母亲几次提起也是这样说的。 昔年兄长未曾娶妻时,母亲甚至也考虑过赵家姑娘。 对于伯府来说,得此女为妇,确实是皇恩浩荡。 所以臣不会认为皇上做错了什么,其实赵大人也不会。 因为您是君,我们是臣。” 第四百六十三章 演戏 第四百六十三章 演戏 崔令山内迁回京的事情是在腊月二十六时确定的。 腊月二十七就不在开朝,一直到年后正月初十起,各部才会陆续复朝上工,一直等到正月十八的时候,才算是彻底复朝。 所以崔令山内迁之事定下实在算是仓促,不过好在吏部对于官员政绩考评之后该如何调动早有章程,且崔令山还是苏侍郎亲自挑出来的人,便一早就定下了他内迁之后该供职于何处,只是要等着皇帝朱批,把事情敲定而已。 萧闵行是在崔令山的事情真正敲定之后,才叫许成瑜陪着登了一趟枢密使府的门。 吃了两趟闭门羹,后来还是大周氏看不过眼,叫人开门放了他们夫妻两个进门,又把人迎到正堂屋去。 赵持然是不肯露面的,大周氏好说歹说他都把自己闷在书房里不肯来见萧闵行。 后来实在没法子,大周氏想着马上就要过年,总不能这样子别别扭扭把这个年给过了,况且年下他们夫妇二人还要登门来做客,难道也这个样子不成? 那岂不是一家子都过不好这个年。 于是打发了赵怀仁陪着他们夫妇两个一道往书房去见赵持然。 赵怀仁深知他爹是个什么脾气,有些不大情愿。 大周氏横他一眼,去拉许成瑜的手:“你姨父是个倔脾气,说到底还不是为你表姐的事,说句实心话,我如今是都想开了,你也劝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横想竖想,这道理实在太正了,何必要管那许多。 你表姐自己中意,那崔令山又不是个纨绔之流,将来他们能过得好,旁人笑话什么? 枢密使府就摆在这里,伯府也就在那儿杵着,谁敢笑话? 偏偏你姨父是个榆木疙瘩,怎么着也转不过来这个弯儿,打从你来劝过两次,他还是跟你表姐不对付,成天闹脾气。 后来出了崔令山的事儿,他又到御前去进言,真是把我和你表哥吓的不轻,你表姐更是生气。 这不,二郎到宫里去面圣,劝着皇上放了崔令山内迁入京,他知道了,又在家里不依不饶的,知道你们来,不肯见,进了门还要把自己闷在书房里。” 大周氏一面说着,一面竟是亲送了他们出门来:“你眼下怀着身孕,他心里是有顾忌的,怕伤着你,你陪着二郎一道去,他不开门,你就跟他闹,不怕他不叫你们进门的。 见着人,有什么话都好说,知不知道?” 许成瑜脚下一顿,面上立时闪过尴尬:“姨母,您是叫我去姨父书房门口撒泼胡闹呀?” “你这孩子!”大周氏虎着脸,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下,“这大过年的,弄得这个样子,你过年不来家里了?” 她还是觉得别扭。 长这么大也没干过撒泼胡闹这样的事,如今怀着孩子倒要在她姨父门前这样做派。 萧闵行也听明白了大周氏的意思,尴尬的笑着叫姨母。 只是他后话没说,大周氏已经横一眼过去拦了他话头:“你不要插嘴,你要是怀着孩子,我就不叫成瑜去做这事儿。” 她转过头来又去看许成瑜:“你不愿意撒泼胡闹,装肚子疼总会?挺着个大肚子,寒冬腊月这样来回的跑,只说你肚子疼,眼下就十分的不舒服,他还能坐在屋里无动于衷? 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儿,还要叫我做长辈的教你这样的法子,自己怎么就不想一想,该利用的就得利用起来不是? 可见你爹娘把你教的迂腐。” 许成瑜喉咙滚了两滚。 赵怀仁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母亲,您教着成瑜这样子,父亲真出了门,见她是装的,只会更生气的呀。” “他生气能怎么样?能提了成瑜来打一顿吗?” 眼见着是不依不饶起来,许成瑜心下无奈至极,也只好满口应是,把这个法子给认了过来。 大周氏心满意足放了他们去,非要逼着赵怀仁陪着一起。 赵怀仁无法,只能同他们夫妻一道往赵持然的书房方向步去。 · 书房外当差的小厮远远地见他们自月洞门下而来,就已经快步下了垂带踏跺,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前去,作势便要拦人:“老爷眼下……” 许成瑜没等他二人开口,先诶了一声:“我是来给姨父请安的,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我挺着个大肚子来回奔走,吃了两回闭门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姨父不待见我,我却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姨父,如今竟连面也不见一见了的。” 她是故意把声音给拔高了的。 其实赵持然坐在屋里能听的真切明白。 他当然知道许成瑜从来就不是这样脾气的女孩儿,这种胡搅蛮缠的法子只能是大周氏教给她的,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更是无奈,却偏偏坐在不肯挪动半分。 那小厮也不敢真的上手拦人,就那么半推半就,人就已经到了屋门口。 许成瑜也不往里硬闯,见屋中人始终无动于衷,她咬了咬下唇,心想着姨母是真够了解姨父的,所以才教她装肚子疼这一招。 她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到后来把心一横,双手捂在肚子上,哎哟哟的叫嚷起来。 她晓得萧闵行会护着她,所以放心大胆的往后靠,看起来更像是跌坐下去的模样。 萧闵行果然眼疾手快,立时把人揽入怀中。 那小厮更是吓得不轻:“您这是……您这是怎么了?” “吱呀——” 书房大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来,许成瑜偷偷瞄了一眼,她姨父黑着一张脸,面色不虞的站在门口方向,冷眼看着她做戏。 这场面实在有些尴尬,她连喊疼都忘了。 赵持然看看她,又去看萧闵行和赵怀仁,倏尔冷嗤问她:“肚子疼?” “啊……是,是啊。” 他又冷笑:“你姨母教给你的法子不错,可惜你演技不够好,起来。” 许成瑜一张小脸儿轰的一下通红起来:“姨父……” 声儿小的几乎听不见。 赵持然哼笑:“怎么,你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萧闵行见状便跨上前去半步,把许成瑜挡在了自己身后:“姨父……” “你住口。”赵持然一看他自是更加来气的,“现在是什么意思?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一个?我是什么?合着你们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还是个驴脾气油盐不进的外人?” 许成瑜是既不会撒泼也不会撒娇的主儿,何况是遇上这样的事。 她有些无措,下意识去看赵怀仁。 赵怀仁神色反而放松下来,上前两步去:“爹,您是真的担心表妹,那就别吓唬她,她怀着孩子经不起吓,真吓坏了,您不心疼吗?” 第四百六十四章 用心良苦 第四百六十四章 用心良苦 赵持然的书房很大,大到许成瑜坐在官帽椅上,几乎看不真切赵持然的神情。 她也不敢再抬眼去正视。 而赵持然身下太师椅的扶手,恨不得叫他捏碎了。 他咬牙切齿,到后来怒极反笑出声。 只是笑声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温度,能把人活生生给冻死。 寒冬腊月里,书房本来烧了地龙,温度适宜,温暖的很,这会儿他这笑声一起,许成瑜打了个冷颤。 萧闵行递了只手过去,在她手背上拍了下,许成瑜冲他摇摇头,跟着就把手抽了出来。 赵怀仁颇为无奈的去看他爹,然后就发现他爹神色收敛了不少。 他几不可闻叹口气,以虎口抵在唇边,掩唇轻咳了一声。 赵持然面不改色敲着桌案,声音不大,但足够每个人听清楚:“说,来干什么的。” 萧闵行自然是打算先开口,被许成瑜一把给按住了。 她还是那副笑脸,颇有些讨好的意思在里面:“就要年节了,到家里来看看姨父和姨母,谁知道姨父不叫我们进门,闭门羹吃了几个,实在是没法子,才想了这样的下下之策,闹到您的书房里来的。” “你不要跟我扯这些鬼话。”赵持然显然是一派油盐不进的架势,“从前那样端庄持重的孩子,怎么现在也学会了油嘴滑舌,拿这些鬼话来哄人?” 他一面说,眼角的余光一面径直瞥向萧闵行去。 话里话外,分明是怪萧闵行带坏了许成瑜。 萧闵行倒不生气的,赵持然摆明了是在气头上,既然是长辈,生气的时候说话不中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还是关乎到赵婉真。 赵怀仁却觉得这样不好,小心翼翼的叫父亲。 赵持然冷哼一声:“干什么?怕我说她?” 许成瑜只好又笑呵呵的打圆场:“姨父是长辈,说我是应当的,您说,我听着。” 说她是油嘴滑舌,她还真是敢应承。 赵持然几不可闻叹气:“你们是为了崔令山的事情来的?” 许成瑜和萧闵行对视一眼。 虽然是一家人,但朝堂上的事,许成瑜是不愿意轻易开口的。 萧闵行会了意,听赵持然那个语气和口吻,也大有松口的意思,于是便把这个话给接了过来:“您都知道,我们也不敢瞒您。” 赵持然果不其然又给了他个冷眼。 萧闵行心下无奈:“姨父在御前进言,自然有您的道理,只是我想不明白,崔令山真的是不堪重用,不配叫提调回京的吗?” 许成瑜拧了下眉心,赵怀仁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话乍然听来是虚心求教,看似说的温和委婉,实则细细品来,分明是问赵持然到底是不是真的持身公允,究竟有没有在这件事上假公济私,去打压排挤崔令山。 许成瑜侧目看他,他的视线也落在许成瑜身上。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萧闵行是看懂了许成瑜眼中忧虑的,是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赵持然那头嗤笑道:“你觉得我假公济私,因为元娘的事,才极力反对崔令山内调回京?” 他先是反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自顾自又道:“也对,不光是你,只怕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萧闵行眉心一动:“这么说来,您不是?” 赵持然冷冰冰横去一眼:“亏你也是高门侯府的出身,那样尊贵的家世,竟也问出这样不堪的话来。” 他好似觉得无趣,甚至连生气都实在懒得生了。 故而此刻语气反而平缓下来:“我在朝为官几十年,从没有一件事情是假公济私,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朝廷大局于不顾的。 崔令山有没有真才实学?他有。 你们这些年轻人里,出身好的学识本事不如他,一身才气盖过他又真正忠君体国的出身还不敌他。 他是伯府假子,就因为这个出身,外放了快六年。 他要是伯府正经八百的孩子,都不用占着一个嫡字,也早就该内调回京,步步高升,现如今六部之中都该有他一席之地。” 这是对崔令山的认可。 萧闵行和赵怀仁一时都陷入沉默中。 他二人同崔令山,自都是平辈论交,年纪相仿的。 甚至还有萧景行。 按照赵持然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归拢包到一块儿,竟没有一个比得上崔令山的。 赵怀仁喉咙滚了两下:“父亲对他既然有这么高的评价,他内迁的事情又是吏部的大人们商议过的,父亲怎么还要到御前去进言,极力反对他升迁回京呢?” 这要说不是为家里的事……赵怀仁没敢多嘴。 赵持然已经丢了个白眼过去:“你能劝得了元娘,死了这条心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 赵怀仁刚要问,许成瑜眼中一亮,突然明白过来:“姨父您是答应了?” 赵持然不免叹气:“起初以为元娘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 她长这么大,满京城多少的世家公子,没有一个能让她另眼相待的。 可这些日子我瞧着,她是铁了心的。 崔令山这个人,无论是人品还是学识,都不是配不上。 他年轻有为,这是事实。 尴尬也只是尴尬在他的出身上。 可说句实心话,我不挑这个,你姨母也不挑。 头先那样反对,无非是元娘做的太出格,不顾着体面,闹的满城风雨。 我们再不辖着她一些,把京城里那些流言蜚语压下去,将来就算叫她嫁了崔令山,小夫妻两个难道就有脸在外行走去见人了吗?” 当然是没脸的。 即便是现在,也很是没脸的。 父母之爱子女,总是为之计深远,这话实在是不错。 萧闵行也猛然品出味儿来,连赵怀仁都后知后觉。 他瞳孔一震:“所以父亲希望崔令山就留在外阜,好好做他的官,办他的差,不能内迁回京,但以他的政绩和本事,升迁也是早晚的事。 回京是升迁,在外一样可以算平步青云。 只要不回京,谁又会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什么伯府假子。 他治下的老百姓,只会觉得他为官清直,是个好官儿罢了。 父亲您是用心良苦啊!” 第四百六十五章 内斗 第四百六十五章 内斗 许成瑜和赵怀仁都被赶出了书房,赵持然只留下了萧闵行一个人。 他态度强硬,许成瑜越发不放心,后来还是萧闵行安抚着,赵持然也黑了脸,她才不情不愿跟着赵怀仁出了门去。 等书房的雕花门被反手带上,屋外的亮光又被阻断开,屋中只剩下赵持然和萧闵行两个人的时候,赵持然点着桌案,冷着嗓音开了口:“你现在知道我的打算了,你又打算做些什么呢?” 萧闵行的确是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 他起先愣怔须臾,而后反问了两句:“姨父是认定蒋家所作所为,是仗我大哥的势了,对吗?” 态度还算软和,也是对待长辈的恭谨。 赵持然黑着的那张脸有所缓和,神情也柔下来不少。 不过还是冷嗤一声:“没有恪国公府小世子的支持,蒋家敢掺和这些事?你是不是太看得起如今的蒋家了?” 这倒也是。 蒋家的风光早就不在了,现在也不过是靠着祖宗的那点旧日功勋,勉强撑着面子。 再加上和恪国公府做了姻亲,才能在京城里叫人高看他们家一眼。 要说在朝廷里多有话语权,那可真轮不上他们家。 无怪赵持然会这么想。 官员内调入京这种事,除了吏部的人之外,敢参言进言的,要么是宗亲勋贵,要么是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蒋家敢开口,在外人眼中,都会认为是得到了大哥的支持。 反正就算天子生气,也有人替他们求情兜着,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而赵持然问的—— 萧闵行抿唇:“我并不打算和大哥打擂台的,姨父认为我还应该有什么打算?” 赵持然果然又眯了眼,冷冰冰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扫量了好几番:“那你回京来做什么呢?” 回京? 回京是他自己选的,但又好像不是他自己选的。 萧闵行倏尔笑了:“秦明玉派人追杀我的事情,姨父又不是不知道。” “她派人追杀你,你告发了她,皇上处置料理,和你还有什么关系?”赵持然拿白眼翻他,“京中有你父亲和长公主在,难道你不回京,皇上就不处置她了吗?因为此事而回京,这话你自己信吗?” 萧闵行的笑容凝滞住:“那您的意思,我本就是为了和兄长打擂台才回京的吗?” “就算你心里没有这么想,你回来了,也只能这么做了。” 赵持然点了点桌案,正色看他:“这是你们国公府的家事,和我是没有干系的。 可是你娶了成瑜,你们也有了孩子。 如果住在扬州城,我不担心她,更不担心你。 可回了京,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在朝为官,蒋家的事,我知道的也不比你们少。 还有你阿嫂——内宅女眷,我是不好多说什么的。 只不过她对成瑜干的那些事,你姨母和元娘也告诉过我一些。 成瑜叫我一声姨父,她是远嫁进京的,她四哥虽然留在了京中做生意,但他终究是个晚辈,还是商贾出身的孩子,成瑜就真的受点什么委屈,遇上什么不平之事,难道他到你父亲和长公主面前去替成瑜要个说法? 只怕还是要我出面的。” “姨父这就——” “你住口,听我说。” 赵持然显然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一沉声阻断他的话:“我和你父亲是同僚,你们萧家是皇亲更是国戚,祖上的功勋造福了你们几代人,说句实心话,哪怕我位极人臣,得皇上信任,也是不太愿意和你父亲撕破脸的。 是以有很多事,我更愿意防患于未然。 难道真等到成瑜在你们家受了委屈,我不得不去跟你父亲母亲要个说法的时候,再来说这些吗? 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心里有数,所以跟你开诚布公谈这些。 倘或像你大哥那样,是个拎不清的混账东西,今天这番话,我当然也就不必说了。” 萧闵行心口沉沉的。 看来这些年,兄长在人前的印象是实在不好。 因为蒋氏。 人家嘴上不说,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何况是小夫妻间的事,也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但是人人心里一杆秤,在上京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这些人,个个是人精,谁心里不是明镜一样的呢? 赵持然并不怕父亲和母亲会如何不公允,给成瑜委屈受。 他怕的只是兄长和蒋氏。 兄长做国公府的世子,将来国公府就总要交到他手上去,那时候蒋氏就是恪国公府当家主母,兄长对她那样言听计从,岂不是里里外外全是她做主。 他和阿瑜留在扬州,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清净。 真等到兄长袭爵,哪怕说要分宗分家,只怕蒋氏都没有不同意的。 可是现在他带着阿瑜回来了—— 萧闵行深吸口气:“姨父,您总不至于是希望我从兄长手上夺了这个世子位下来,来日自己袭爵?” “你没这个能耐吗?”赵持然答非所问,挑眉看他,“我看你能耐大得很,萧景行,他比不上你。” “姨父说这些话,就不怕我父亲母亲跟您过不去了?” “你是真心疼成瑜的,我才会跟你说这些。当然了——”赵持然嗤一声,把尾音也拖长了,“怎么选,是你自己决定的,我并不能帮你做决定。 你们萧家这个国公爵位,从来也不是非嫡长子不可。 萧景行这样不把国公府的名声放在眼里,你父亲母亲也宽纵了他这许多年,到如今他七尺男儿,还要帮着内宅女警,欺负到弟妹头上,你自己要是能咽下这口气,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了不起将来成瑜和孩子真受了委屈,我只能同你父亲撕破脸就是了。” 事情没走到那一步,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然而萧闵行心里很清楚,赵持然所言不无道理,他的担心更是很有必要的。 就凭萧景行和蒋氏夫妇的所作所为,以后打压排挤他和阿瑜是一定会发生的事。 现在就已经崭露头角,等到开朝后定下他的官品,入了朝,这样的事只会更加频繁的发生。 萧闵行愈发抿紧了唇角:“我离开京城数年之久,兄长再不顾惜国公府名声,他也供职户部长达八年之久。” “这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吗?”赵持然闻言反而冷静下来,“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想不想,就够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谈一谈 第四百六十六章 谈一谈 想是没想过的,愿却也不是一定不愿。 赵持然持身中正出了名,不是要挑拨离间搅的他恪国公府内宅不睦,兄弟不和。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萧闵行心里有数。 赵持然见他那个神色和态度,也就明白了萧闵行的意思,几不可闻叹了一声:“我言尽于此,再说得多,倒真像是挑唆。 话说开了,你家去也同成瑜商量商量。 夫妻之间过日子,总要有商有量的。 成瑜虽出身商贾,对朝堂事知之甚少,但好在她人聪明,也持重,你慢慢同她讲,她总会懂。 将来你们两个要过一辈子的,你入了朝,她难道一问三不知吗?” 他这样语重心长,萧闵行越发正了神色,也更坐正些:“姨父说的是,无论什么事,我从来都不瞒着她的。” 赵持然显然满意,才又交代叮嘱几句,不多说别的。 萧闵行却没有立时起身要离去,赵持然见状咦了声:“你还有别的事?” “崔令山内迁回京那件事——”他其实也有过犹豫的,但后来还是定了定心神,“我看吏部的意思,是非要提调他回京了。 但姨父的考虑也有道理,而且仔细想想,对于崔令山而言,回京真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皇上犹豫,是因为他的确可用。 朝堂局势姨父也是知道的,自然不必我多说。 所以短时间内,要想让皇上松口,把人留在外阜,只怕是有些困难。 而且——” 他声音戛然而止,显然另外顾虑。 赵持然噙着淡淡笑意示意他继续说:“你说,还有什么顾虑。” 萧闵行深吸了口气,把那口气又缓了半天之后才道:“崔令山他自己怎么想呢?” 赵持然眼一眯,呼吸明显一滞。 萧闵行心下叹气。 人性大抵如此。 赵持然为赵婉真思虑良多,为儿女事操碎了心,但在整件事情里,唯独没考虑过的,就是崔令山。 人家在外阜那么多年,到底愿不愿意回京来呢? 如果崔令山一门心思想要内迁回京,还指望着来日步步高升,走上一条位极人臣的路呢? 虽说这条路于他的出身来说是艰难的。 可天下之大本就无奇不有,万一他就是能做到呢? 难道从现在起,就把人家的后路全部断绝吗? 萧闵行下意识是想摇头的,生生给忍住了:“姨父何不找他谈一谈呢?” 他话音落下见赵持然变了脸色,当然晓得这不是什么极好的主意,倒像是上赶着要把赵婉真嫁出去似的。 但是没办法,谁叫赵婉真喜欢人家呢? 他细细想来,将来若生个女儿,也遇上这样的情形,他应该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由着女儿心意,尽可能的替她周全谋划。 “这种事情原本要谈,也该是跟他父亲母亲去谈,可是他出身尴尬些,姨父跟伯爷谈不着,总不能叫姨母去跟伯夫人谈朝堂事?” 赵持然抿紧了唇角,萧闵行才又道:“我只怕姨母敢去谈,伯夫人也不敢应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您和崔令山不是平辈论交的人,却也只能去问他。 还有表姐的心意……” 他话音收住。 赵持然是知道的。 他女孩儿到底是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谁又知道呢? 崔令山到底有意无意,没人去问过。 伯府的人也没出过面。 事情好像一时起,一时又骤然落下去。 赵持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点了点头:“你说的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过些天再找他谈一谈。 反正快到年下了,各处走动是免不了的,见一面不是什么难事。” · 从赵持然的书房出来,只有赵怀仁等在院中。 萧闵行四下里扫量了一圈,还是没见许成瑜身影。 赵怀仁见状冲着他招手,他提了长袍下摆自垂带踏跺步下来,搓了搓手:“人是去表姐院里了吗?” “父亲松了口这个事儿元娘是不晓得的,她听了高兴,说要去告诉元娘一声,大过年的,总要高兴一些,我也没拦着。” 萧闵行咂舌品了品,对此也没说什么。 赵怀仁看他像是兴致不高的样子,同他一道往外走,一面又问他:“你是和父亲聊的不太愉快吗?我看你还不如刚进府时兴致高。” 高兴是肯定高兴不起来的。 当着赵持然的面前他已经表露出一些,出了门更肆无忌惮而已。 不过那些话,除了阿瑜,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讲。 赵持然也不可能拿出来跟赵怀仁说。 在他作出决定之前。 萧闵行稍稍合了合眼,指尖落在眉骨上,揉了两把:“没什么,姨父是长辈,又是阿瑜的长辈,算起来和阿瑜成婚这么久,我也是第一次坐下来单独和姨父聊聊天,谈谈心,总还是有些压力的。 何况姨父在朝位高权重,本就是个不怒自威的人,我有压力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赵怀仁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萧闵行侧目看见了,突然就笑了起来:“等你成婚之后,陪着表嫂回一趟娘家,去见见家里长辈,就懂我这种感受了。” 赵怀仁拧眉:“那你之前在扬州,没去过许家拜见长辈们?” 这话就没法接了。 赵怀仁是的确不太会聊天。 倒像是他看不上许氏商贾之家,往来走动即便是做了许家的女婿,也全然不怕许家的长辈。 可是回了京城来枢密使府,换了个身份,当然就存了敬畏心思在里头。 于是萧闵行丢了个白眼过去,赵怀仁看的一头雾水。 姑娘住的院子萧闵行去不了,赵怀仁打发了人到赵婉真院里去请许成瑜回来。 二人在前堂等了大概有半刻,许成瑜挽着赵婉真的手姗姗来迟。 萧闵行见赵婉真跟她一同来,便就站起身来虚迎了两步。 赵婉真笑吟吟看他,反倒把他给看毛了。 他脚步止住,甚至还退了小半步,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许成瑜。 许成瑜却只撑着后腰不说话。 赵婉真越发攥紧了许成瑜的手臂,甚至往她身上靠了靠:“把成瑜留在我们家住两天,过两日到了年三十给你送回去,成不成?” 第四百六十七章 皇后有请 第四百六十七章 皇后有请 除夕的时候上京是最热闹的。 宫里设了宫宴,宗亲是要进宫赴宴的。 皇帝赐菜,各宗亲府邸,重臣家中,都会得到这份殊荣。 热闹是持续了一整夜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天子有意,恪国公府今年除了依照往年定例所得赐菜外,额外加赐了两道菜,长宁长公主府也是如此。 如此算下来,今年各朝臣府邸所赐下一十八道菜色,单是萧家就占了六道。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揣测纷纷,长宁长公主和恪国公本人倒是泰然处之。 自刘妃事件之后就被禁足宫中,一直没有露过面的卢皇后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反倒是刘妃在席间没有了座次。 众人心思各异,不晓得这是不是意味着刘妃小产事件就此过去,还是说仅仅因为除夕宫宴,中宫皇后总归还是要人前露个面的,不然岂不是更弄得人心惶惶。 至于前朝刘家上蹿下跳了有这么久,皇上始终没腾出手去对付他们家,先前朝臣以为是看在刘妃的面子上,加之刘妃小产,刘家人有些情绪是可以体谅的事。 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刘妃这算是——失宠了? 这样的宫宴都是携带家眷入宫的。 萧闵行本意是不想叫许成瑜入宫,本身卢皇后的虎视眈眈他已经察觉,人家甚至把话摆到明面上来说。 他这条路走不通,母亲那边更行不通,总有人是可以突破的。 后来想了想,这样的场合不叫她出席,回头京城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这会儿酒宴过半,殿中歌舞正在兴头上,许成瑜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高台上,卢皇后不知是何时离的席,此刻宝座上已然没有了她的身影。 她戳了戳萧闵行手肘,又低语了几句什么话。 萧闵行回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当没瞧见,又往她面前的青瓷莲花碟里夹了几样菜。 许成瑜撇了撇嘴,实在有些吃不下,索性把小碟子往远处方向推了推。 正要再说话,萧闵行就见卢皇后宫里的女官掖着手拢着小碎步朝他们这桌方向而来。 他脸色才变,人驻足停下,也果然是来请许成瑜往偏殿一见的。 萧闵行几不可闻啧声,就要替许成瑜挡了去。 许成瑜晓得其中厉害,固然不会此时逞能,就任由萧闵行替她出这个头。 上手位置上长宁长公主已经先沉声叫了那女官一句。 那女官抿唇侧目望去,蹲身再礼:“殿下。” “皇后有事?” 她语气不善,分明不客气,女官是跟在卢皇后身边伺候久了的人,见她是这样态度,也微微诧异,掖着手回话时更把语气放的柔缓:“娘娘多吃了两杯酒,酒气上头才离席到偏殿去歇一歇,方才席间瞧见二奶奶,这会子想起年轻时候往扬州游玩,所见江南风光,想起二奶奶是扬州人,叫奴婢来请二奶奶去说说话的。” 长宁唇角上扬,那笑意更见清冷。 卢皇后年轻往扬州游玩,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皇帝还没登基,是领了先帝旨意往苏杭一带去办差的。 小夫妻刚成婚,感情不错,正是浓情蜜意时。 皇帝胡闹,卢皇后那会儿大抵是拗不过,乔装打扮,化作小厮模样跟在皇帝的随行仪仗中出了城。 后来被随行官员上了奏本给参了一道,要不是太后护着,还不定怎么样呢。 卢氏倒是会找借口。 她近来跟皇帝感情不好,闹的帝后不和,除夕宫宴这么热闹的时候,唯一的女儿离了京,夫君就坐在身侧,心里却再没有了她的位置。 这样凄凄惨惨,会回忆起年轻时夫妻敦睦的点点滴滴,乃是人之常情。 长宁最终还是淡淡嗤笑一声,转头吩咐许成瑜:“那你跟她去。” 许成瑜闻言颔首应了一声,慢吞吞的的起身。 女官极有眼色,见她身子笨重,忙上前来扶人。 这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轻易不伺候人的,许成瑜本是要虚让躲开的,只是乍然瞧见长宁长公主神情,那只要往回撤的手就顿住,旋即反往前一松,结结实实落在了女官递来的左臂上。 她能察觉到,女官胳膊僵硬了一下。 大抵是没见过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不过她没猜错的话,婆母跟卢皇后的交情到此为止,因为儿女事,几十年的情分越发淡了,时间越久,感情越淡,再掺杂上前朝利益,诸如此类,往后不撕破脸就算是给彼此留足面子了。 方才那样的神情,摆明了是提点她,大可更嚣张放肆一些,出了任何事,都有婆母兜着,根本就不要怕。 许成瑜随着女官退出了大殿,萧闵行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直到人消失在大殿门口,他才收回目光,抿着唇转头去看他母亲。 长宁长公主横他一眼:“慌什么?今儿是除夕,这是宫宴,她能把成瑜吃了吗?” “那自是不会,我只是怕阿瑜应付不来……” “没出息的东西。你既回了京,难道一辈子护着成瑜?”长宁长公主端了面前鹅黄色的官窑小酒盅,一饮而尽,酒盅没再往自己案上放,反而置于萧闵行桌前去。 萧闵行愣了下,执壶替她斟满,再放回去:“母亲?” “叫她去,总要经历一场才能真正懂事,而且成瑜聪慧,她本来就可以做的不错,用不着你蝎蝎螫螫。” 方才要收手的动作她看见了,在见到她神情之后反往前一松,任凭皇后身边人服侍的态度她也看见了。 这个儿媳妇虽说也不是她自己选出来的,但她的确是满意。 出身商贾又怎么样,那许家世代经营,也是半个高门,难道不比蒋家那样的门第教出的女孩儿要好千百倍吗? 长宁长公主又执盏饮尽时,眼角余光正好瞥见萧景行和蒋氏那一桌去。 他夫妇两个全然没事人一般,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略一合眼,再落下盏,恪国公已经把她面前酒杯夺走收到了一旁。 第四百六十八章 他跟你说过什么 第四百六十八章 他跟你说过什么 集英偏殿也是金碧辉煌的。 这是宫宴常用的大殿,偏殿往常也都是拿来给帝后小憩休息所用,次殿才是似刘妃那等宠妃小憩之所,至于宗亲如长宁长公主之流,若席间吃多了酒水,要挪步离席小憩,都是在集英殿后右侧方的承华殿中。 随珠悬顶,殿中即便不掌灯,也有柔和似月光倾泄而入的光芒。 卢皇后于次间小憩,女官引许成瑜一路入内中,她并不敢四下多看,及至于进入内室之后,才匆匆抬头看了那么一两眼而已。 上一次见卢皇后时觉得她贵气端庄,华贵无方,真正的凤仪万千。 今次再见卢皇后,便只觉得她苍老了不少,眼角眉梢都含着疲倦。 卢皇后的妆容仍旧是精致的,今夜毕竟是正宴,中宫天下母,人前是永远都不能失仪的。 然而四下无人时,她合眼小憩,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倦意是骗不了人的。 许成瑜没说话。 其实细想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卢皇后也应该算是可怜人。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许成瑜始终奉为金科玉律。 秦明玉是她骄纵坏的,接二连三闯祸,连累她与天子夫妻情薄,差点就要走到帝后不和的地步,最终被贬谪离京,终生不得返回京城,这是报应不爽,对秦明玉的,也是对卢皇后的。 许是听见了动静,卢皇后缓缓睁了眼。 许成瑜规规矩矩立于殿中,女官掖着手陪站在一旁。 她脸上泛出的是慈爱和善的笑意,冲着许成瑜直招手:“快来坐,我近来身上总觉得不爽利,今日宫宴坐的久了,有些累,酒水也多吃了两杯,挪出来歇一歇,一合眼就小憩过去,倒叫你干站着。” 她又佯装不悦,轻斥一旁女官:“人请了来也不回话,双身子的人行动最是不便,她月份又大了,倘或累着伤着,你可担待着吗?” 女官便就掖着手蹲身礼下去。 许成瑜原本就没有打算朝卢皇后身边挪的身形,就越发往另一侧方向,迈开腿朝着玫瑰椅的方向而去。 等到规规矩矩坐下去,笑着看那女官已经礼下去,许成瑜反而笑着别开了眼去:“也没有娘娘说得这么要紧,我如今养的不错,虽然是头胎,但孩子大概体谅我,是个乖巧的孩子,从来也不闹腾人的,站一会子委实不打紧。 平日在家时候也要走上好半天,吃过饭也不爱坐着。 先前小郑娘子来请脉,也说总窝在屋里不好的。 也就是腊月以来天寒地冻,又下了几场雪,母亲怕我滑到摔了跤,才多了几句叮嘱,叫少在院子里逛,得空不如多歇一歇的。” 她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满脸喜气洋洋。 那样的欢喜刺痛了卢皇后的眼。 她怀着平乐那会儿,月份稍大一些,御医院的人回话说是个公主,她再见每个人,也都是这样喜气洋洋的模样。 好不容易得了那么个女孩儿,怎么会不开心呢? 正如许成瑜眼下这般。 她越是这样想,心里那口气就越是堵起来。 卢皇后脸色不好看,许成瑜是看得见的。 她抿唇,喉咙也滚了两滚,其实内心是不想把话语权交到卢皇后手里的,尽管卢皇后是上位者,她仍然觉得,今夜的话语权倘或交到了卢皇后手里,大概是不好收场的。 萧闵行该跟她讲的那些都讲过,她也不是刚入京时候的许成瑜了。 于是她到底还是横了心,叫了声皇后娘娘:“方才女官去传,母亲正好听见的,便问了两句,您是想听一听扬州城的那些风土人情吗?” 卢皇后笑意愈发浓郁了:“成瑜,有没有人夸过你很聪明?” 许成瑜的笑容是凝滞住,也僵硬了一瞬的。 她没有去接卢皇后的话茬。 卢皇后旋即就笑着又追问了两句:“你是知道我想跟你聊什么,才提前打个岔,想把今夜的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许成瑜如坐针毡。 她从前也没觉得错,婆母也没说错,甚至萧闵行都是对的。 卢皇后做天下母这几十年,她表面上再如何和善,骨子里带着的威仪赫赫,也是鲜少有人能扛得住的。 她歪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撑在额间,指尖蔻丹染红,衬在鬓边,乌丝更浓,肤色也更白。 她笑呵呵的,许成瑜反而看的心头发毛。 “您是皇后娘娘,说这话,我心下实在是惶恐不安。”许成瑜只能尽可能放低姿态,一面说,一只手撑在扶手上,一只手撑着后腰,又要站起身来。 卢皇后见状诶的一声摆了摆手:“咱们只是私下里说说话,不要动辄叫规矩拘着,你不要起身了。 我方才的话并不全然是与你客套。 这么大的月份了,身子重,坐着说说话,便是有了唐突冒犯的,你小小的年纪,我只不与你计较就是了。 你这样动辄起身,这话咱们是没法说了。” 许成瑜便又坐了回去,吸了吸鼻子:“您说我聪明,我不敢生受,您是抬举我了。 你方才说什么话语权不话语权的,我更不敢想这个。 不过是母亲确实问了两句,您身边的女官是这样同母亲回的话,我想着您确实想听,又怕擅自做主,才问了您这样一句。” 她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其实您这样说,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日子总是听人夸我,可我觉着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还有国公府的脸面。 只是您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这样夸我,我想着还是不好意思。” 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是要当娘的人,分明还是个孩子。 卢皇后心头软了一瞬。 平乐在的时候,大多也这样的。 喜欢撒娇,红着脸,摇着她的胳膊晃啊晃,有了想要的,喜欢的,一声声叫阿娘,连母后都不爱叫的。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其实都一样。 思绪戛然而止,卢皇后反手摸了摸鼻尖:“你的确聪明,这不是虚赞,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更没什么不敢生受。 所以成瑜,二郎平时在家里,都跟你说过什么呢?” 第四百六十九章 罪该万死 第四百六十九章 罪该万死 卢皇后这样一针见血,也是许成瑜没料到的。 就好像是……原本蒙在所有事情上的那层遮羞布被人一把扯开了,之后就再也不需要伪装什么。 许成瑜是个不愿意恶意揣度旁人的人,可要说卢皇后从前的柔婉端方不是人前装出来的,难不成人真的会一夜之间变了心性模样吗? 从前是尊菩萨,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鬼蜮爬上来的恶鬼? 她是不信的。 只能骨子里原本就藏着这样的性子,眼下不过是不愿意再继续装下去。 以前她是中宫天下母,不得不把心下最阴暗的那一面藏起来,不给人看而已。 自秦明玉的几件事情之后,那些鲜为人知,甚至是不为人知的东西,才慢慢浮出水面。 正如萧闵行先前所说的那般。 婆母并不单单是为秦明玉几番行事而选择梳理卢皇后。 这几十年的情分,婆母上了年纪之后性情和善太多,不想真正撕破脸,才会慢慢不往来,卢皇后今后行事也与她不相干,真把皇上惹恼了,也用不着她出面。 许成瑜心下有了计较,深吸口气,迎面对上卢皇后审视的目光:“该说的不该说的,其实二郎很少瞒着我,只是有些事情我听不大明白,他总要反复的跟我讲。 您夸我聪明,实则我蠢笨得很,讲了三遍五遍也还是听不懂,弄不清楚。 后来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她面色柔婉,一只手又落在了隆起的小腹上:“如今怀着孩子,只想着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一家人和和满满的过日子,旁的我是不愿意多操心的。 许是从前在家做姑娘时总爱瞎操心,如今遇上二郎,他是个最有主见的人,又事事时时都顾着我,我就想往后再不多思多想,也过几年省心的日子呢。” 这话半真半假,卢皇后并不是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许成瑜太会说话,也太会讨巧了。 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糊涂人,既然是糊涂人,说些糊涂话便是合情合理的。 这样子似是而非的话,分明是把她先前所问揭过去。 她是尊者,再三追问就不大合适了。 而且卢皇后心下笃定,即便她再要追问,许成瑜不肯说,也还会另有一番说辞遮掩过去。 难不成真的再三追问? 卢皇后嘴角的笑意敛去了好些:“你不愿意说,也罢了,我是尊者,更是长辈,追问你倒像是逼问似的。” 她好像真的无意再提这话茬,目光落在许成瑜的肚子上:“是月份大了,看你养的也不错。这是国公府孙子辈里头一个孩子,上下都珍视的不得了,养得好也是应该的。” 她闲话家常,却又不问扬州事,果然不过是寻了个借口把她弄到偏殿来问话。 许成瑜噙着笑,护着肚子的姿态越发明显:“您说的也是,毕竟是头一个孩子,一家上下都格外珍重,弄得我也紧张的不得了。 也不怕您笑话,头前没有回京,我还觉得没什么。 头一次做娘,固然也小心翼翼,可如今月份大一些,习惯了,好像也没多紧张。 反倒回了京之后,瞧着祖母和父亲母亲那样看重我这一胎,我那种紧张感才又回来了。” “谁说不是呢?当年我怀头胎,为着是嫡子,皇上那会儿还是东宫太子,父皇和母后也是看重的什么似的,一天要派人到东宫里去问三遍,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去,等孩子落了地,我人胖了三圈都不止的,你如今倒还好,我瞧着是比头前见你的时候胖了不少,但也没那样夸张离谱的。” 卢皇后说话时候总是噙着那一层浅薄笑意,可是她的目光也始终没有从许成瑜的肚子上挪开。 许成瑜心口直坠,还要撑着精神应付她。 那头卢皇后再开口时,话锋一转,又转回到萧闵行身上去:“二郎要入朝,三省六部,少不了他的位置。只是成瑜,你们这样的人家,与别人家又有不同,你晓得不同在何处吗?” 许成瑜微眯起眼来,她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总之多说多错,天知道卢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选择不开口。 故而抿紧了唇角摇了摇头:“还请您指点。” 卢皇后对她“虚心受教”的态度显然是满意的,哪怕许成瑜她不是真心实意,只不过做做表面功夫应付过去,对卢皇后而言,至少许成瑜肯做这个样子出来,都是好的。 也许是这几个月以来她虽身为中宫皇后,该受到的敬重却早不似从前,那种高台跌落的落差感,早就令她心里变得扭曲起来。 她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事实,纵使面对了,也不晓得该怎么化解罢了。 许成瑜的出现,许成瑜的态度,让她捡起了往日被人敬重,受人追捧的感觉。 尽管这些都是假的。 身为上位者,确实还是有好处。 她抬抬手,底下的这些人本就该畏惧心惊。 卢皇后无声的笑着:“恪国公府爵位传承,从来都没有非嫡长不可这一说,你知道?” 许成瑜眼皮突突的跳,心道果然卢皇后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 见她不吭声,只是乖顺点头,莞尔又道:“所以从前二郎在扬州,和世子是各不相干的。 虽说是亲兄弟,可这府上一个国公爵位传承,多少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都从这上头起来。 你们去年成婚,婚后他只在京中小住不过数月,又发生了多少事。 你是局中人,比我看得更真切才对,是不是?” 卢皇后的确一针见血。 许成瑜抬眼望去,觉得她总这样保持沉默也不是个办法。 该说的话卢皇后是一个字都不会少,这不是她三缄其口就能躲过去的。 与其这样子被迫接受,还不如随机应变。 于是她说是,笑吟吟的反问了一句:“可我仍是没有明白,娘娘您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她笑呵呵的模样没有一丝一号的威胁性,显得那样柔善可欺:“您千万别拿我当聪明人看待,不然我理解不了您的意思,回头再招惹了您生气,那便是我罪该万死了。” 第四百七十章 一山不容二虎 第四百七十章 一山不容二虎 卢皇后闻言虎起脸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样没个忌讳,死呀活呀的挂在嘴边,也不怕肚子里的孩子听了不好的。 往后快再不要说这样的话,叫长宁听见,还当我把你怎么着了。 你婆母从年轻起就是个谁也不服的人,那个性情一辈子也改不了,谁的面子她都不肯给的,听了这个要不高兴的,快不要胡说了。” 这倒像是慈爱的长辈做派与说辞,只是透着那么一股子的虚情假意。 许成瑜只觉得胃里倒上来的酸水,犯恶心,还要生生压回去,又不能真的在卢皇后面前发作。 她只是笑,那样的笑容其实也是虚情假意更多。 反正都是恶心人,被人恶心还不如互相膈应,索性大家都别好过。 笑过了一场,许成瑜才柔声近乎捏着嗓子回道:“您说的我记下了,往后一定谨言慎行,总要身体力行给孩子做个好榜样,不然将来有样学样,叫孩子瞧着做长辈的都不成体统,他更不省的警醒自个儿了。” 卢皇后的笑意凝滞一瞬之后脸色是有细微变化的,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很快就遮掩了过去而已。 甚至于还要顺着许成瑜的话应下一声是,而后才继续说下去:“至于方才说的那件事,我也只能是点到为止,你聪明,二郎更聪明,你们小夫妻平日里私下八成也商量过,不过在我面前不好开口回话,我是体谅的,便也不问你。” 她说体谅,许成瑜就跟着接了一句“谢您体谅”。 眼下许成瑜倒一团软柿子一般,任凭卢皇后揉搓拿捏,说什么就是什么,反而弄得卢皇后不知道怎么发作好。 所以头先凝滞僵硬掉的笑还不是要重新拾回来:“所以自你们夫妇回京之后,我也总是在想,这一家子骨肉至亲,难道真的也要走到那个地步去吗?” 好似是话至伤心处,卢皇后的眼眶说红就红。 许成瑜一时觉得触目惊心。 方才还挂满了浅笑的那张脸上,怎么突然就红了一双眼呢? 她拧眉,也没敢轻易接话。 卢皇后吸了吸鼻尖,甚至反手摸了摸鼻子:“现如今提起平乐,我还是觉得难过。 我这一辈子,拢共也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她是女孩儿,同她哥哥们自都是不一样的。 为着她是唯一的嫡公主,皇上私心里也多偏了她一些。 却不成想,竟是我们做爹娘的害了她这一生。 交纵任性,刁蛮胡闹,天大的祸端她也敢闯,总想着有什么了不起呢?捅破了天,也有父皇母后替她撑着的。 结果闯下这么大的祸,作孽不说,险些伤及二郎性命,也累得她自己远离京城,这辈子也别想再回来。” 那腥红的眼眶包着泪,霎时间就滚落下来。 许成瑜吃了一惊,便要站起身想着是该上前宽慰一番。 卢皇后早有准备一样,抬眼去看她:“我也没什么事,你坐着别挪动,只是提起平乐,终究伤心。 你眼看要当娘的人,总是能体会我的心情的?” 体会归体会,天下为娘的没有不心疼儿女的。 只是也要分分情况和场合。 卢皇后其实自己也会说,秦明玉是咎由自取,更是她骄纵秦明玉太过,把秦明玉给害惨了。 这些话她自己根本说过就忘,不会真的往心里去,而且还容不得旁人说。 这就好比一道伤疤,本来就快要长好了,偏生旁边人手欠的不得了,要把结疤的地方掀开来,如此不算完,还要在撒一把盐上去。 那是撕心裂肺的疼,换了谁都受不了,何况卢皇后。 萧闵行也的确是说过。 卢皇后头前生的几个儿子,个个养的都出色,卢皇后是真把自己当做一个皇后在教养皇子,而不是一个母亲在抚养儿子。 是以等到生下秦明玉,她所有的母爱和关怀全都弥补在了秦明玉一个人身上。 要说能不能理解体谅,真不是不能。 许成瑜纵使晓得那是萧闵行拿来宽她心的话,此时想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她还未及再多想,卢皇后已经又开了口:“但归根结底,这是平乐的错,更是我的错。 所以你们夫妇回京那会儿,我一直在想,要不是平乐闯出这种祸,二郎带着你高高兴兴的生活在扬州城,小日子过的和和满满,也不必会到京城来搅和到这些风波中。 其实二郎那个脾气性情,从小是什么样的,我看着她长大,拿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当年跟家里闹的那样僵,跟国公爷争了个面红耳赤,还要长宁出面调停,可谁劝他都没用,就是非要离开京城,选来选去,选了扬州。 后来我也劝长宁,皇上也去劝国公爷,孩子长大了,自己主意那样大又那样正,从小就是个犟脾气,他认定了的事,办不成是不可能的。 一天拘在家里,一个月拘在家里,难道三年五年把他拘在家里不叫他出府门一步了? 既然不成,不如放他去。 其实放他去扬州,有皇上金口玉言,他就是‘奉旨经商’,对他好,对世子也好。 这句话一说出口,长宁和国公爷都不再坚持了。 他这一去就是几年,生意做的有模有样,人也成熟懂事不少,日子不就一天比一天更好起来了吗? 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头前几年所有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成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卢皇后的语气和口吻成了循循善诱,她还是那个怜爱众生的女菩萨,也是慈眉善目的长辈,是真的在分析利害,说给许成瑜听。 可是然后呢? 许成瑜心下漠然一片,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明白您的意思,您说的细,我听得懂的。所以娘娘今天把我传召到集英偏殿来见驾,其实是希望我规劝二郎,还是不要留在京城为好? 倒不是说非要劝他回扬州去继续经商,您也不会逼着我去做个不孝的人。 只是哪怕要入朝,朝中官职那样多,都说京官难为,不如到外阜去做官,毕竟——” 她声音骤然沉了三分,想了想,横下心来,到底说出口:“一山不容二虎。”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凤阳巡抚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凤阳巡抚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说的自是萧闵行和萧景行两兄弟。 而卢皇后在除夕宫宴那晚的意思,许成瑜也彻底的弄了个清楚明白。 一直到年后复朝,朝臣奏请,工部与户部察查之下,发觉凤阳府上下官员大行贪墨事,侵吞修河款,自凤阳巡抚起,往下大小官员上百名,一时间都处于风口浪尖。 那时萧闵行带回消息,许成瑜再回想起卢皇后的异常言行,好似隐隐察觉到一些异样来。 她愈发捏紧了萧闵行袖口不肯松开,甚至骨节处隐隐发白。 萧闵行几不可闻一声短叹,拉下她的手,随后攥在手心里,揉了两把:“其实皇上召见过我。凤阳的案子闹的有些大,朝廷总是要派钦差前往详查的,而且惊动了工部与户部两部,文武百官又纷纷上折,这事儿不可能善了的。” “那凤阳巡抚——”她抬眼追问,没问完,自己收了声,哦了一句,“也是,连凤阳巡抚在内或许都并不干净,朝廷不会把调查贪墨案这种事交给他的。 他任巡抚,提调凤阳一切军政要务,凤阳官员侵吞修河款,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本该最先察觉,上报朝廷,结果事情是两年前的,拖到今年。 才刚刚过了年,刚刚复了朝,事情就闹起来。 足可见是他伙同凤阳官员做下的好事,事后隐瞒了两年之久。 况且就算钦差往凤阳,查到最后,他真的清清白白是无辜的,那也少不了要治他一个失职之罪,这个官位八成是保不住了。” 那是肯定保不住了的。 事情弄到这步田地,还想着保全官位?凤阳巡抚那条命能保全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萧闵行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手却并没有松开。 原本从宫里回来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考虑,那些事该不该告诉她知道。 可眼下见着了人,听她这番论调,便又笑着释然了:“皇上传召我入宫,还有另外两件事的。” 他也不是可以卖关子,许成瑜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把手从他手心里挣脱出来,人往椅背上靠去,腰间是早就垫着软枕的,是以并不怕伤着后腰,或是坐久了不舒服。 许成瑜把手肘撑在扶手上,撇了撇嘴:“无非是想让你奉旨钦差往凤阳府走一趟,可还有一件又是什么呢?” 萧闵行去刮她鼻尖,轻点了下:“这桩是对的,但我没答应。” 后头那件就暂且没提。 许成瑜听来微讶:“那你这不是抗旨不尊?” “胡说。皇上是先传我入宫,便是同我商量,我既说不去,他没有非要叫我去,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萧闵行撤回手来,“若是真的铁了心要我去,早一道圣旨传到国公府来,那便由不得我同意或是不同意了。” 许成瑜就回过味儿来:“是顾着我啊?” “皇上是顾着国公府和母亲的面子,才会问上一问,我自是顾着你的。这一去凤阳恐怕得小半年,路上走走停停,来回一趟不说,就是真到了凤阳,要调查这个贪墨案,也不是三五日就能查清楚的。 皇上的意思是要彻查,那光是在凤阳府查案就怕是要三五个月耗费的。” 他一面说,一面递只手过来落在许成瑜小腹上,轻轻抚了下:“我算着再有四五个月你就要生了,虽然在家里一切都稳妥,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你自己也能顾好自己,但万一生产时候我赶不回来,不能陪在你身边,我可不想那样。” 许成瑜推开他的手,红着脸啐他:“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倒好,为了妻小竟推掉朝廷的事,还是这样要紧的事。” 萧闵行跟着笑起来,一点儿不觉得害臊难为情的:“这有什么的?朝廷里可用之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话说回来,我如今的官品官职尚无定论的,皇上就是真要派我去,也不过同先前召我回京查案时候一样。 而且我心里多少有数,凤阳这一出事,皇上有意派我为钦差出行,等到凤阳府的贪墨案尘埃落定,我只怕还是在京城待不住。” 要把他派往凤阳府? 那是天子本意,还是卢皇后使了劲儿在里头? 许成瑜眉心蹙拢:“是皇后娘娘?” 萧闵行摇头说未必:“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另一件事——” 他尾音稍稍拉长了些,见许成瑜坐直起身来,上了手,不轻不重按在她肩头,叫她重新靠回去:“你看起来很紧张。” 他还有心思调侃! 许成瑜直翻白眼剜他:“你要说正事就快说,再这样没个正经,我把你打出门去的。” 萧闵行只一味的笑,反倒往她身边凑过去:“皇上私下里跟我说,凤阳府的案子他早就心里有数,其实工部也没多干净,贪墨的那些钱,既是修河款,少不了工部年底时候复查的,可怎么当年没有告发呢?怎么就没有查出来呢? 照此说来,户部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放在朝堂也是如此。 工部和户部能查吗?查到头来,牵扯太广。 然则若一个都不查,那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皇上的意思我明白了。 凤阳府的案子,本就是他授意,才有了群臣奏请这一场戏。 这就好比刘妃小产,刘家在前朝上蹿下跳了几个月,现在又如何呢? 中宫无碍,除夕宫宴反倒是刘妃没能露面。 刘家再怎么能折腾,御史言官一通弹劾,还不是经受不住的吗?” 所以刘妃的小产和刘家如今的日渐式微,其实也都是…… 多年专宠于御前,后宫稀进御。 都说天子无父子,原来什么都可以是假的。 许成瑜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横竖这些是同她无关的,也不至于要为谁感到心寒。 那座宫城中,全员恶人,谁是无辜善良值得怜悯的?就连刘妃,都不是。 “所以皇上本来也想把你放到凤阳。可是你资历尚浅,总不能硬要提你做凤阳巡抚?” 第四百七十二章 圣心难测 第四百七十二章 圣心难测 一府巡抚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点子自知之明萧闵行还是有的。 他资历的确太浅了,才刚刚入朝的人,就算天子力排众议,非要提他出任凤阳巡抚。 又哪怕凤阳府的案子至少要半年时间才能查清了结,朝廷重新委派巡抚往凤阳,也得是半年后的事,难道说半年时间,就足够他令人心服口服了吗? 绝无可能。 何况他今上是要用人,而不是拱火挑事儿。 连卢皇后都明白了于恪国公府而言正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难不成皇上反倒不如卢皇后? 萧闵行如此想,便就笑着摇了摇头:“大抵是吏部拟定人选,从朝中重臣中选了合适的人选,放到凤阳去几年,先把凤阳官场稳下来,以后再说别的。 巡抚一职,本就可令六部官员兼之。 这一任的凤阳巡抚是单放了一个巡抚衔,为的是他科举时连中三元,放眼本朝,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屈指可数。 他的确是个人才,履历清贵,出身嘛,总归不算是个寒门出身的人。 短短六年的时间就坐到了凤阳巡抚的位子上去,这一坐又是十来年过去。 终究是人心不古。 他金榜题名那年我都还没出生,这些事还是后来听人讲起,遥想当年,御街打马赴琼林,大抵也是上京一风流人物。 谁又能想到二十年后被这官场玷污——也不能这么说,许是他本性如此,也无怪他为官一场之故。” “这话很对了。”许成瑜顺势把他的话接过来,语气平平,云淡风轻,“我惯不爱听那些被污浊风气玷污,与周遭人同流合污一类的话。 倘或持身中正公允,一身正气,真是个忠君体国,只晓得埋头做事,忧国忧民,那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真等到犯了事,要以王法治他们的罪了,反倒说什么,世风日下,他们是被逼无奈的。 这岂不是天底下顶可笑的笑话吗?” 萧闵行闻言一味的笑起来,连连说是。 许成瑜又横他一眼:“但是说正经的,你资历尚欠,是做不了这个巡抚的,可听你话里意思,皇上还是有意把你派去凤阳为官?” 萧闵行点头说杜:“六部之中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把我放进去不是不成,可就要把别人给挤走。 我还没在朝堂站稳脚,就要先得罪上人,这不合适。 至于御史台都察院,那些地方倒没有这许多说头,可皇上不想放我去。 思来想去,既然在这个时候挑起凤阳府的贪墨案,倒不如索性把我放到凤阳去。” 这世道没人能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子。 许成瑜别着鬓边碎发至于而后,诶的一声:“还有别的事儿?” 他还在笑,也不吱声。 她就晓得自己说中了。 能有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国公府那点破事。 有时候想想,要不是为着这个人是萧闵行,这样的公侯府邸,她巴不得离得远远地。 一个爵位传承就整出这么多的幺蛾子,多少人惦记。 人家说皇上不急太监急,依她说来,这话用在此处真是正合适不过。 萧闵行本人倒未见得有那个心思,哪怕是上次姨父特意提点过他,他同她商量过后,二人本就都不是那样争名夺利的人,但无奈身处这样的环境,不得不考虑这样的事。 真是硬着头皮也要上。 到现在她才是觉得有点烦。 皇帝是没事做吗?朝堂政务那么多事,他成天日理万机的,竟还操心人家的家务事。 虽然说这爵位传承也不能完全算是家务事…… 许成瑜连连叹气:“真是令人心烦。大年下除夕宫宴皇后要叫了我去谈这种事就算了,现在皇上也要过问。 说句实心话,这爵位传承,你有心争吗? 真有这个心,早年间也不会跑到扬州去。 现在回京也是被逼的,倒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像是专程回京来抢什么一样。 我想想都觉得生气。” 换了是谁都生气,萧闵行难道不气吗? 只是当着许成瑜的面,他也不愿意说那些,反倒更愿意开解她。 是以揉了揉她头顶:“这有什么生气的?都这么久了,还生气啊?” 她稍一别开脸就躲开了萧闵行的手,也不愿意在说什么生气不生气的话。 这事儿到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心里膈应,那口气是不顺的,既然是不顺畅,自然要生气。 平日里都还好,可这个节骨眼上,但凡想起来,怕都要憋闷一场。 她晓得萧闵行忧心她,更知道怀着孩子总生闷气不是什么好事儿,故而自我调整一番,情绪稍稍压下去一些,缓了口气,才转而又问他:“那现在的意思是半年之后咱们还要动身去凤阳?” 萧闵行算着差不多该是如此,而且等真的去了凤阳府,皇上恐怕是另有安排。 现如今这个案子,凤阳官场是要重新洗牌的,清洗一番过后,看似焕然一新,实际上呢? 各方势力争着抢着重新安插自己的人上去,该提拔提拔,该当垫脚石的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其实还是老样子,只是在敛财这件事上会有所收敛而已。 真把他放过去,要面对的仍旧是乌烟瘴气的一团乱麻。 “不过现在知道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我算着半年时间孩子也落生,你也出了月子,到时候看你身子倘或吃不消,让母亲去跟皇上说,拖延上一两个月不打紧。”他深吸了口气,自己盘算的倒是好,“横竖还有半年时间,把我放去凤阳府也是熬资历,不过是不想我留在京城里罢了。 这半年时间,无论御史台还是都察院,寻个不轻不重的位置把我扔过去,也是熬资历。 到时候顺利成章的把我调任至凤阳府,一切都很合理。 皇上总是深谋远虑的。” 是挺深谋远虑。 许成瑜心下冷笑,也没再接这茬,点着扶手想了好久:“你同父亲母亲说这个事了吗?还是进宫之前父亲母亲就已经知道?” 第四百七十三章 官眷 第四百七十三章 官眷 长宁长公主和恪国公是一早知道此事的。 早在萧闵行进宫之前。 天子有心,无意隐瞒,连太后都惊动了一场。 复朝之前长宁长公主进宫去陪太后说话,本是母女两个闲话家常谈天唠嗑,可话里话外就扯起这个事。 长宁长公主心眼子本就多,在太后那儿更没什么遮遮掩掩。 太后大抵是听了皇帝的话,原是想装装样子,可见长宁长公主挑明了问,她也就如实告诉了。 是以许成瑜这话该反过来说——是萧闵行先从他父亲母亲那里知道一些,今日入宫,根本是早有准备的。 本来她不问,这事儿到此也就算了,可她既问了,事无巨细,他无意隐瞒。 于是正了神色:“跟你说件事,听了倘或心里气不顺,打也好骂也好,别自个儿憋着同我说没事,成吗?” 自成婚之后,他的确少有隐瞒,便是有的,夫妻两个谈过一两次后,他也都改了。 许成瑜是当事人,感受最真。 的确有日子没见萧闵行这样的态度。 他提前商量,态度软到了极点,唯恐她有半点不痛快。 他这样的人,拿这样的态度待人时,谁还舍得同他置气啊? 但他开了这个口,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半是真的会招人生气恼怒一场的。 许成瑜自问不是小心眼的人,能叫他这样小心翼翼—— 她心下啧声,面上不肯流露半分,反倒去握萧闵行的手,笑着示意他无妨:“咱们夫妇之间,没有这个话,有什么你直说,哪怕真是什么不好的事,我慢慢消化,试着接受不就是了,也值得你说这样的话。” 她捏着他手掌心,越发捏了两下,又低头看他手掌:“打你做什么,骂你做什么,我才不干这样的事呢。” 萧闵行眉眼间柔和一片,心底更是柔软的一塌糊涂,实在想把她揽入怀中,就这样一辈子,远离尘世喧嚣,更远离这些朝堂事,若只有他和阿瑜两个人,将来再生几个孩子,简直是神仙日子。 “父亲和母亲比我知道的早,也不想我这个时候去凤阳府。对我而言,是真的想留在京城陪你,但一开始是父亲母亲说,若是皇上传召,与我提起此事,便以你为借口,只说你身怀六甲,我不愿舍下你往凤阳一去半年甚至更久,归期不知。” 他说这个的时候其实还是小心翼翼的。 许成瑜听明白时,心口的确闷了下,但仔细想想,这也并没有什么错。 是以笑着啐他:“就这个?” 萧闵行微怔,啊了一声:“我怕你多想。” 她丢了个白眼去:“这有什么的?父亲母亲不想让你现在去凤阳府查案,自然有他们的用意,便是说拿我当个借口,那眼下对你来说,最合理的说辞不也就是这个? 父亲和母亲心里又不是这样想,我难不成是傻子,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也分不出啦?” 萧闵行扑哧一声笑出来:“娘子说的是,是我糊涂了,尽说些痴话。” · 第二日起得早,朝廷的旨意到的也很早。 凤阳府的案子才闹起来,皇帝还有心思分出精神来告诉吏部,叫把萧闵行给安置妥当。 据说是他亲自点的名,果然是把人弄到了都察院去。 四品的左佥都御使,对于刚刚入朝的萧闵行而言,已经是皇恩浩荡。 若是换做寻常人,这样子的任命,那御史言官的奏本还不把天子御案给淹了去? 无非是看着恪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面子,再加上去年萧闵行奉旨调查京城赝品案的确还有一件功劳,又是天子金口,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无事发生一般。 甚至于在旨意下达,萧闵行往衙门去报过道的后半天,还纷纷登国公府的门来道贺。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奉旨经商”的恪国公府二公子,扬州百姓口中的小公爷,往后人前行走,正经要官称一句萧御史了。 许成瑜便就成了正经八百的官眷。 府上往来恭贺都是朝中同僚,自也有女眷随着一道来。 长宁长公主出面是不合适的,蒋氏是根本就不管。 现在好像索性把不满摆到明面上,连长宁长公主也不怕了。 只能许成瑜往来应付。 这个是工部侍郎家的,那一个是御史中丞家的,这一个娘家是什么侯,那一个娘家是什么伯,一下午至日薄西山,许成瑜撑着日渐笨重的身子,一张小脸煞白。 好在萧闵行眼看着要做朝中新贵,天子信任倚重之人,再加上这高门府邸,就算那些官眷一个个出身不俗,也无人敢给许成瑜甩脸子,说些软刀子剌人的话。 蒋氏不出面也有不出面的好处,至少她想通了一回,也没安排人上门来恶心人。 许成瑜侧身歪靠在榻上,绿珠跪坐在她身后给她揉着腰。 萧闵行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身上有酒气,淡淡的,竟有些醉人。 许成瑜深吸一口,睁了眼,侧目去看他:“他们下午登门来贺,怎么还吃上酒了呢?” “只吃了两杯,方才我自个儿去吃的。”他笑着,步子却停了下来没有再上前,“原想着吃了两杯不打紧,忘了你自有了身孕鼻子就格外灵,我先去沐浴换身衣裳。” “也不必。”许成瑜诶的一声拦了人,“我闻着这淡淡酒香怪好闻的,你先坐着歇会儿。” 萧闵行自然顺着她的,听她说好闻,略想了想,索性迈步上前,往她身旁坐下。 绿珠见状收了手,他又摆手打发丫头去,兀自替下绿珠。 许成瑜也随他去:“总不能往后天天都这样?” 萧闵行一怔:“先头你在家时,何等雷厉风行?偌大一个许家,掌家持中馈都不在话下,眼下应付这几个人,便要罢工不干啦?” 他自然只是打趣,许成瑜却一推他的手:“我是因为谁?从前在家里,我是宗女,偌大一个许家,也有我父兄母亲给我撑着腰,我要打便打,要罚便罚,做错了也没人敢挑我的。 如今是替你在官眷之中行走往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丢的不都是你的面子? 你还来揶揄打趣我,什么人呀。” 第四百七十四章 拿乔 第四百七十四章 拿乔 每年年后复朝,各臣工府邸之间便会频繁走动起来。 上京官员,勋贵宗亲人家之间,总会有那么一些不成文的规定。 从正月二十五开始,由恪国公府为第一家,设小宴,宴请众人,之后一两个月间,此类宴是不断的。 繁华上京皇城,便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将年节热闹延续了下来。 据萧闵行所说,头两年的时候皇帝是过问过的。 结党营私。 这四个字登时就入了许成瑜的脑海中。 不过现在也都好了。 正月二十三,距离恪国公府设宴还有两日。 府中上下忙碌起来,包括后厨灶上在内,总归每年的宴都是有定例的,办了这么些年,大家也都习惯了,本来是不应该会出什么差错的。 然则今年,不大相同—— 以往恪国公府设宴,内宅事都是长宁长公主操持过问,萧闵行的二婶孟氏帮着打打下手。 可今年也不知具体是因为什么,一向不受长宁长公主待见的蒋氏,竟也被提到了台面上,内宅里头操持准备的这些事,就丢给了她去料理。 她是晚辈,哪怕是做了世子夫人的人,孟氏也没有帮着晚辈打下手的道理,是以索性也清净起来,撂开了手不过问,一概都交给蒋氏折腾去。 偏偏就出了岔子—— 一大早起来,许成瑜就听着外头吵吵闹闹的。 萧闵行出府去见谢无峥不在家,许成瑜是倒头睡了个回笼觉又醒来的。 绿珠和云珠伺候她梳洗打扮,红蕊领着小丫头又给她端了一碗云腿笋片粥并着两三个开胃可口的小菜来,她从西次间步出来,盘腿坐于罗汉床上,指尖竟比那白瓷的小勺还白三分,盛着粥搅了两下,转头才问红蕊:“外头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一大清早总觉着闹哄哄的。” 说起这个红蕊小脸儿也垮了下来,打发了底下小丫头退下去之后才撇着嘴回许成瑜:“还不是大奶奶。” 蒋氏? 那就果然是府上出了差错了。 许成瑜不动声色吃了口粥,绿珠替她布菜,夹了一筷子放在她手边莲花碟中:“这两日不是准备着宴席的事吗?那想是底下的婆子丫头欺负大嫂脸儿嫩,给她气受了。 我从前在家里时候也遇见过的,等大嫂立得住,自然也就没事了。” 红蕊抿唇,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成瑜当然瞧见了,再吃一口,勺子也放了回去,咦了声:“素常你说话都没个遮拦的,我也从没拘过你们,咱们自己屋里,关起门来说话,你怎么也支支吾吾起来?” 红蕊上前了三两步:“奶奶不知道,哪里是底下人欺负大奶奶脸儿嫩,实在是她自己不大尊重的缘故。 奴婢本来不该多嘴说这些,于您养胎也没什么好的。 可府里闹哄哄,您早晚也要知道,况且殿下先前就吩咐过奴婢,家里的事儿,不叫瞒着您,该告诉您的,也甭怕什么避讳不避讳的,只管说给您听就成。” 许成瑜就挑了下眉头。 本来她刚睡醒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听红蕊说这个,更吃不下。 把面前盛粥的碗推远一些,示意云珠把吃食撤下去。 红蕊诶的一声:“您早起就没吃两口,二爷走之前特意交代的,等您睡醒了得伺候着您多吃一些,才吃了两口您又不吃啦?” 许成瑜笑着朝她招手:“你来坐我身边慢慢说,这会子不饿,实在没胃口,你非叫我吃,我吃完了也是不舒坦,收了,等饿了再说。 后厨灶上忙得很,告诉咱们自己的小厨房预备着吃食就是了,也别去麻烦灶上的妈妈们。” 她分明见红蕊嘴角又往下沉了沉,心下越发想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瞧着你的脸色倒不好。不是说大嫂自己不大尊重,惹得府上闹起来,怎么,跟你还有关系呢?” 红蕊忙不迭摇头,云珠那里收拾东西,她看了两眼,不免又叹气:“说穿了真是不值一提,您听了只怕都想笑的。” 话音落下,她也不再兜圈子,给许成瑜腰间多垫了两个软枕,人是跪坐在脚踏上的,上了手替许成瑜捶腿,力道不重,一递一下,才继续回了先前的话:“早起请过安,您回来倒头就睡,大奶奶屋里要吃食,世子去上朝了不在,从前也没见大奶奶在这上头有什么挑剔的。 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今年府上大宴殿下不过问,都交给大奶奶去料理。 人家摇身一变真当家做主了,自然是要摆奶奶的款儿,也好叫底下人都晓得这府上的世子夫人是哪一个。 这话也不是奴婢说的,奶奶别骂奴婢。” 她忙解释了一句,倒把许成瑜逗笑了:“那听来这话也是府上的奴才们说的了。” 红蕊便又点头:“大奶奶屋里非要一碗粉蒸鸽子蛋,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偏偏后厨上的鸽子蛋就剩下那么几个,预备着明儿宴席用的,就回了大奶奶屋里去传菜的丫头。 那丫头也不是个机灵的,在后厨上先闹了一场,没要下东西,才家去说。 又没敢告诉大奶奶,怕大奶奶骂她办不好差事,反倒跑去如意跟前添油加醋的告了一场黑状。” 许成瑜听到这儿就先倒吸了口气。 弄得红蕊一时以为手上力道大了弄疼了她,连连撤力。 许成瑜才说没事。 她入府时间短,也知道蒋氏身边那个如意。 那是蒋氏陪嫁带来的丫头,为着萧景行对蒋氏言听计从,她更是在府中逞的比主子还要厉害一般。 且那丫头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看来萧景行和蒋氏屋里伺候的那些丫头们,是跟着有样学样了。 好的不学,告恶状挑事儿倒学了个最精髓。 许成瑜挪了挪身子:“那现在呢?我听你这个意思大概也明白了,大嫂是护着自己屋里的人,如意也好,那个小的也好,所以同后厨灶上的妈妈们闹了起来,是这么回事?” 红蕊还是连连点头:“要罚要处置,后厨上的人又不服气,眼下且热闹着呢。” 第四百七四十五章 挑事儿精 第四百七十五章 挑事儿精 这种事情许成瑜见得多了,但世家高门的宗妇,真是少有如此行事,何况蒋氏头顶还压着长宁长公主。 许成瑜从前只是觉得蒋氏心没多善,人至少还是有些脑子的。 经此一事,她发觉自己可能是想错了。 念及此,不免扑哧一声笑出来。 红蕊当即愣住:“奶奶笑什么?” 许成瑜摇头说没事,只又问她:“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母亲在公主府,这府上就由着大嫂稳不住底下的丫头婆子,这样闹哄哄的吗?” “老夫人上了年纪,早两年就不过问府中这些事了,何况即便是闹哄哄,也没有人敢去扰了老夫人的清净,自是闹不到老夫人院里去的。 二太太那里从来是最和善的性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以往又都有殿下料理内宅事,她更不出头的。 这回殿下撂开手,说叫大奶奶管事儿嘛,二太太怎么可能这时候出插手。” 倒也是了。 孟氏虽是将门出身,但性子一向都是极和软的,反正从许成瑜嫁到国公府这么久,就没见到孟氏红过脸,便是跟府中伺候的丫头婆子们说起话来,也是软声细语最和善不过的。 人家本来就是最不喜欢搅和到麻烦里的人,再看看萧祺行和萧幼仪的脾气性子,也大抵看得出孟氏性情。 许成瑜不免摇头叹了口气。 红蕊手上动作没再停下,只是抬眼看她。 云珠已经收拾了东西回来,正好听见最后两句,掖着手往前凑,本来想开口的,后来想了想自己多说多错的德行,索性还是闭上了嘴。 绿珠见她老老实实不吭声,唇角几不可见扬了扬:“我劝奶奶是不要过问,更不要去插手的。” 放在平日里,她自然是不会也不能去插手的。 只是把内宅这么要紧的事情交到蒋氏手里,本身就是婆母早与她商量过的事。 说实心话,当初婆母动了这样的心思,她吃惊过,讶异过,晓得婆母看不上蒋氏,但从前也总是顾着兄长面子的,如今这个做法,是干脆连兄长也不顾了。 而且在她看来,也没有这么离谱的事情——蒋氏终究也是京中高门养出来的女孩儿,她纵使不是闺秀中的典范,同表姐差出不知多少,那也不至于完全是个没脑子的。 难不成她嫁入国公府做了世子夫人,寻常人家的宗妇,都不说叫她掌家了,只不过是让她料理一场往年都有定例的宴而已,她又能出什么差错呢? 可现在的情况,是真的出乎许成瑜意料之外啊。 许成瑜捏了一把眉心,竟作势要翻身下床来。 这举动叫绿珠和红蕊都看愣住了:“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就连云珠都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奶奶是要去瞧一瞧这个热闹吗?” 她此言一出,惹得红蕊和绿珠二人回头拿白眼剜她。 许成瑜已经笑着下了罗汉床:“你们瞪她做什么?她说话不是从来这样的吗?” 红蕊撑着膝盖随着她已经起了身:“奶奶可去不得的呀。” 她一面说,一面追上去,又不敢上手去抓许成瑜,拦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就这么磨磨蹭蹭竟就已经出了门。 许成瑜是真不为难她,在廊下站定住:“你怕什么?难道底下伺候的婆子丫头还来冲撞了我不成吗?” 红蕊连连摇头说不是。 其实这国公府里伺候的,尤其是那些管事的妈妈们,哪一个不是家生的奴才呢? 再不然就是几辈子在这府中伺候的老人了。 国公府门第高,规矩大,只是平素不拿这个拘着底下奴才们罢了。 但越是这样,底下的人才越是有规矩。 同蒋氏起了争执冲突,那是本身大家就看不上她,今日都不过借题发挥罢了,这种事情众人心照不宣,没人挂在嘴上说而已,估摸着连蒋氏自己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她屋里人到后厨上去要一碗粉蒸鸽子蛋都没要出来,还不够明显的? 真像是那东西有多金贵一样。 就是不爱给她,故意刁难的罢了。 所以说冲撞许成瑜,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府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喜欢这位一团和气的二奶奶。 为难的,是蒋氏。 红蕊到底是长宁长公主身边拨过来的人,这点子道理所有人都晓得,绿珠和云珠不好开口罢了。 她往许成瑜身边又挪小半步去:“奶奶,您现在去算什么呢?是打算替大奶奶料理了这个麻烦事,还是去看大奶奶的热闹和笑话呢? 您要是腾出手来帮大奶奶料理了,大奶奶保不齐认为您是去耀武扬威的。 可要是去看热闹看笑话,那不是更叫大奶奶在心里恼您吗?” 她说的都是小心翼翼,全然一副规劝做派和架势:“咱们就在自己家里,等会儿您想做些什么,奴婢们陪着您,或是咱们出趟门,到枢密使府去走一趟,您觉着好不好呢?” 许成瑜歪着脑袋看她,倏尔伸手在她额间轻点了下:“就你鬼心眼最多,那你认为我是去做什么的呢?” 红蕊是实在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绿珠。 绿珠接收到她那样疑似求助的目光,便忙就把话给接了过来:“我的好奶奶,您是去做什么,我们怎么认为都无所谓的呀。 可您要是去了,大奶奶怎么想,那可就很要紧了。 您说这事儿再传到长公主殿下那里,老夫人那里,甚至是二夫人那里呢? 叫家里的长辈又怎么想您呢?” 许成瑜心说这怕什么的,本来就是跟婆母商量好的。 至于老太太和二婶那儿,她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做长辈的,一辈子风风雨雨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因为这么一件事儿就觉得她是个挑事儿精了? 许成瑜深吸口气:“我自是去边看热闹,边帮她料理解决这个大麻烦的。 明儿就是正宴了,今天家里头还闹哄哄的,倘或传出去,岂不是给外头的人看笑话吗?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呢?难道还怕大嫂同我大打出手不成?”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多管十闲事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多管闲事 事实证明许成瑜铁了心要做的事,是没有人能劝得了,拦的下的。 蒋氏当然不可能挪到后厨去同那里的管事婆子们逞口舌之争。 打发了人到后厨灶上去,把今早闹事的全都带到了她住的院里去。 正经算起来,许成瑜嫁过来这么久,都还是头一次踏足这小院。 敞亮,也华贵,跟她跟萧闵行住的那个,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院中就连东南墙角下摆放的盆栽都是最名贵的。 华而艳俗,这是许成瑜最真实的印象了。 雅致全无,想来也不会是萧景行的喜好。 她挺着个大肚子进了门,绿珠和红蕊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大有随时要冲上来护着人的姿态。 许成瑜见状又笑了,刚过了月洞门,人就站定住:“你们两个这样的姿态做派,大嫂见了才更会生气?”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只好暂且将那样的姿态收敛起来。 许成瑜才转过身,远远望去。 蒋氏叫人挪了太师椅于廊下,垂带踏跺前院中上了年纪的婆子妈妈站了四五个,后面还站着一排年纪稍小的。 如意掖着手站在蒋氏身侧,因站得远,看不真切那丫头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许成瑜想来也必是得意洋洋,桀骜不已的。 她眯了眼,低声问红蕊:“那些小的也是后厨上的?” 红蕊点头说是:“八成是想立威。” 这算哪门子立威。 往后这国公府还是婆母当家做主,且轮不到蒋氏呢。 操持了一次宴就弄得内宅鸡犬不宁,还想有以后? 凭一次的事儿没站稳脚跟不说,还成了个猫嫌狗厌的,府中的丫头婆子本来就看不上蒋氏,这回是更打心眼儿里厌烦她了。 的确是不太有脑子。 看来她从前在蒋家做女孩儿时,她娘只想着怎么教她攀龙附凤,好将来一跃龙门,光宗耀祖了。 许成瑜手撑在后腰上,缓步上前去。 蒋氏显然是早就看见了她,就是懒得起身迎人而已。 直等到许成瑜人走近了,丫头婆子们识趣儿把路让开,她提步上了台阶时,蒋氏才略站起身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丫头倒算是有眼力见的,去又搬了张椅子来给许成瑜坐。 只是这位次上,便有些过分刻意。 原本是一样的人,平起平坐是正经礼数,偏偏如意领着两个小丫头搬椅子出来,真像是随手就把那把太师椅放在了蒋氏那张靠后的位置上。 许成瑜心下嗤笑。 这种小伎俩,蒋氏也真是拿得出手。 身边陪嫁的大丫头都调教的这样小家子气,可见这院里也难有个明白人。 她就站在原地,索性不坐。 蒋氏挑眉看她:“月份大了,身子越发笨重,一路走来也不怕累着,快坐下歇歇。 我这儿还有事情要处置料理,你若是有十分紧要的,便先同我说,若没有,就坐着等会子,等我料理了这头的事,咱们进屋去慢慢说。” 她俨然把自己做当家主事之人的态度,许成瑜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闻言也只是扫过那张太师椅一眼,而后脚尖转了个方向,叫了绿珠一声。 绿珠又同红蕊对视,两个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三两步上前去,倒自个儿动手,抬着那把太师椅往前挪,直挪到与蒋氏比肩的位置上,才重撤回来,退到许成瑜身后去。 蒋氏当即变了脸色,许成瑜恍若未见,才施施然落座:“大嫂门前廊下地方原大的,并不拘着这点子距离,想是底下的丫头惫懒。 寒冬腊月里,人总是懒懒的不愿意伸手,到底是天太冷了。 只是人家又说春困,要等到春暖花开,也不知是不是还会这样。” 蒋氏面上挂不住,就剜了如意一眼。 如意讪讪的往后退,哪里还敢看她。 许成瑜只当不知道,侧目去看蒋氏:“我原本也没什么事,如今为着我这个肚子,一家子上上下下不肯叫我动一下手的。 早起请了安,家去倒头睡着了。 一个回笼觉睡醒,饭菜没吃上两口,听着外头闹哄哄的,打发了红蕊去问,这才晓得大嫂这里出了点岔子。 大嫂自然是能干的,自个儿便能料理的了。 可我一个人闷在屋里实在无聊的厉害,二郎又出门会友去了,我思来想去,倒不如来大嫂这儿坐一坐。 倘或底下的婆子丫头真有不好的,府上出了刁奴欺主这样的事,我也好看看大嫂是怎样处置,长长见识,跟着大嫂学一学。” 她一面说,又噙着淡淡笑意,见蒋氏要开口,便自己又先拦了她的话头:“大嫂多少知道我,从前在家做姑娘时,也学着管过几天事儿。 可那会儿是不懂事的,仗着家里祖母和母亲宠爱,便是有了错处,也无人拿我怎么样,横冲直撞,其实很不成章法。 我想着大嫂出身名门,见识自高过我,跟着大嫂学一学,哪怕将来派不上用场呢,也没什么坏处。” 蒋氏皮笑肉不笑,频频摇头:“成瑜,先头总觉着你沉稳持重,倒不知你也是个哪里又热闹便往哪里凑的性子。” 她一抬手,指着满院子的丫头婆子,粗略扫过之后,声儿骤然冷肃下来:“你瞧着这个热闹好不好看?” 许成瑜做微讶状:“大嫂怎么这样说?这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咱们府中倘或出了热闹,那也只能是给外人看热闹,看笑话的。” 她说着不免摇头叹气:“从前人家讲说大招风,我听过总一笑置之,如今才算是真正知道了。” 她人往蒋氏身边靠过去一些,压低了声音:“我听红蕊说,这事儿是为一碗粉蒸鸽子蛋闹起来的,是真的吗?” 蒋氏黑下脸来:“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许成瑜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大嫂不愿同我说,那能叫我问一问当差的人吗?” 她晓得蒋氏有什么样的话堵她的嘴,便先诶了声:“我是不敢替大嫂料理处置的,大嫂便当我是多管闲事,实在无聊,多嘴一问,成不成?” 第四百章七十七章 荒唐 第四百七十七章 荒唐 许成瑜的确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蒋氏瞧着她眼下这幅模样,自是诧异讶然。 但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来者不善的。 是以蒋氏三缄其口不吭声,只要静静看她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样的举动落在许成瑜眼中,固然不会认为蒋氏是默许。 只是她就是挑事儿来的,便就不会理会蒋氏这许多。 她笑着:“我就当大嫂答应了。” 蒋氏闻言差点儿一口气倒不过来,眼前一黑没晕死过去。 从前那许多日子里,怎么也没发现许成瑜还是个脸皮厚,甚至是个不要脸的主儿呢? 那头许成瑜已经别过脸去,不再看蒋氏,只侧目扫过院中站着的婆子们。 的确都是后厨灶上当值的,也都上了年纪。 她刚嫁过来不久,可好在身边有一个红蕊,这府里上上下下,该她知道的事儿,红蕊事无巨细全都说给她听。 积年的老人儿,在恪国公府伺候了几辈子的。 底下的奴才虽说中就是奴才,可似他们这样的人家,到什么时候都是要顾着脸面的,不好传出去让外头人笑话,说偌大一个国公府,竟连伺候了几辈子的老人儿都容不下。 这些婆子妈妈素日有规矩,恶奴欺主的事儿是不干的。 许成瑜心下不免又嗤叹,蒋氏可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身子稍稍前倾:“今晨那一碗粉蒸鸽子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许成瑜视线定格,正好落在人群正中位置上一身湖绿衣裳的女人身上:“冯妈妈,你是后厨上管事的,底下这些婆子妈妈小丫头,素日都是听你调遣,你来说。” 被点名的女人姓冯,从她爷爷那一辈就在国公府里伺候,到了她自还是在国公府上当差,就连她的儿子女儿,如今也是在国公府中当差的。 乃至于她伺候的久了,主子面前也能求个情,说上两句话。 早两年前老夫人生辰,也不知是怎么的,惦记起她们这些老人儿,传到了屋里去磕头拜寿,后来见了冯氏,问起她家里头,顺手就提了她儿子到庄子上去当差,不大不小是个管事儿。 那庄子又是老夫人陪嫁最好的一处庄子。 自此冯氏更觉得得脸,整日里说话底气都比旁人足三分。 冯氏上前两步,掖着手,蹲身做了礼:“二奶奶容禀。 二奶奶是明白人,这府中大小事儿您都知道,奴婢也不敢瞒着您。 晨起确实是为着一碗粉蒸鸽子蛋,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原是大奶奶屋里的春鹃姑娘到后厨上去传话,说大奶奶要一碗粉蒸鸽子蛋吃,那东西原不费事,也不是多稀罕的,平日里别说是一碗,就是十碗,我们灶上也做得出。 可这事儿就这样赶巧。 明儿宴上有这道菜,这两日天寒地冻,负责采买的小丫头没买着鸽子蛋,厨上就正好剩下够宴上所用的量。 所以奴婢才告诉春鹃姑娘,那鸽子蛋今儿是做不来了,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鸽子蛋给大奶奶做这一碗吃的,大奶奶倘或实在想吃,看能不能等个两三日。 等到明儿个正宴过去,厨上买回鸽子蛋,一定孝敬大奶奶一碗粉蒸鸽子蛋。 咱们是做下人当奴婢的,主子赏脸才能在这偌大国公府里做个管事的,怎么着也不敢欺负到主子头上去。 奴婢晓得是驳了大奶奶屋里的东西,唯恐大奶奶心里不痛快,还特意告诉了春鹃姑娘,等鸽子蛋买回来,这碗粉蒸鸽子蛋算我们灶上的孝敬,当是给大奶奶赔礼了。 可谁知道春鹃姑娘是怎么同如意姑娘说的,惹得如意姑娘起了好大的气性,带着人到厨上,不由分说就砸东西,连带着打了我们厨上的人——” 她顿了声儿,手腕转了下,翻开袖口往上卷了卷,果然露出的手臂上有成片的淤痕。 许成瑜眯了眯眼,待要再问,谁成想那头如意已经先叫嚣起来:“你简直就是放屁!亏你这么大的人,也自诩是在府里伺候了几辈子的老人,扯起谎来面不改色,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 一碗粉蒸鸽子蛋我们奶奶吃不起似的,要你们拿来孝敬什么? 你这老货是怎么同春鹃说的?看着春鹃年纪小,又不是奶奶屋里顶得脸的,红口白牙好厉害,张嘴就挤兑人,她年纪小,怕东西没要到,奶奶要数落,多要了两趟,你便说什么我们奶奶肚子——” “如意,住口。” 许成瑜差点儿没笑出声。 她再三忍着,才生生把笑意给忍下去。 冯氏她们对蒋氏不够尊重,这是摆明了的事儿,方才那一番言辞,七分真三分假,总之把后厨上的婆子丫头摘得干干净净,本就不是全然可信的。 奈何她做主子的还没再问,如意就先抢了主子的话,这样子对质起来,连冯氏骂人的那些难听话竟都要再拿出来说。 打的是谁的脸? 许成瑜寒着脸:“如意怎么说也是大嫂陪嫁的丫头,这规矩——” 她拖长了尾音,倏尔啧声叹了下:“我这里还没问完冯妈妈,她便要急着跳出来同冯妈妈对质,嘴里又这样不干不净,要不是大嫂拦着,当着我的面,她要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蒋氏眉心一拢:“如意固然有不是的,可先是冯氏当着你的面儿扯谎,才惹恼了她,你便是要听一听今晨后厨上的事,难道竟就只听冯氏片面之词?” 许成瑜咦了声:“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大嫂怎么就晓得我只听冯妈妈一面之词? 其实说到底,我也不是升堂问案的大老爷,听不听谁一面之词,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嗤笑,把不屑全都挂在了脸上:“说句实心话,便是我们这样的商贾人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如意是做丫头的,也不是跟着大嫂陪嫁来做主子的,怎么主子不开口,她到一派主子架势,这又是谁给她的势呢? 我是实在不懂了。冯妈妈怎么着也是府上的老人,就是祖母跟前也说得上几句话的,如意张口闭口便是老货相称,这样的规矩摆出来,大嫂要我信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