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158》 起义 一 熙春楼晚宴 起义 二 苏咏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 起义 三 醒不来的梦 起义 四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起义 五 苏咏霖并不想做海贼王 起义 六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起义 七 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起义 八 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起义 九 你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起义 十 造反,开始了 起义 十一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起义 十二 苏咏霖不太看好这帮人 起义 十三 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起义 十四 佃户们没有选择 起义 十五 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 起义 十六 要重视敌人,而不是恐惧敌人 起义 十七 苏咏霖建军 起义 十八 他们眼中的火焰也烧得正旺 起义 十九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起义 二十 逐渐消失的沟壑 起义 二十一 咱们终有一战? 起义 二十二 打出一分战果,要宣传出十分的气势 起义 二十三 安贞美滋滋的筹划着之后的官途 起义 二十四 一战功成 起义 二十五 所有农民都兴奋了起来 起义 二十六 全方位的反抗 起义 二十七 你们可千万别死! 起义 二十八 全新的基层政权被搭建起来 起义 二十九 你这是要管他们一辈子啊 起义 三十 夜袭(上) 起义 三十一 夜袭(下) 起义 三十二 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 起义 三十三 赵玉成感觉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起义 三十四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起义 三十五 苏咏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起义 三十六 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起义 三十七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起义 三十八 战斗就是练兵 起义 三十九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起义 四十 农民的军队 起义 四十一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起义 四十二 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起义 四十三 田珪子感到忧虑 起义 四十四 我也能做皇帝? 起义 四十五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起义 四十六 苏咏霖的脸上带着合群的笑容 起义 四十七 他没有选择 起义 四十八 他们的命运已然相连 起义 四十九 土办法也有大用处 起义 五十 苏家的传统艺能 起义 五十一 不灭金国誓不罢休 起义 五十二 他已经是“名将”了 起义 五十三 这个世界真的是个比烂的世界 起义 五十四 两人就此对苏咏霖刮目相看 起义 五十五 陈炳河非常焦虑 起义 五十六 攻克县城 起义 五十七 上等人之死 起义 五十八 大叛乱时代就要来临了 起义 五十九 烽火遍地 起义 六十 历城人辛弃疾 起义 六十一 朋友们,地盘和权力的获得可不是免费的哦 起义 六十二 戴着向往滤镜的辛弃疾 起义 六十三 苏帅,您是哪种人? 起义 六十四 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起义 六十五 胜捷军必须是农民的军队 起义 六十六 极强的求生欲 起义 六十七 徒单京的本领很强 起义 六十八 完颜亮需要一场胜利 起义 六十九 成果分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起义 七十 赵开山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 起义 七十一 我不给,你不能抢 起义 七十二 看来你苏雨亭也是个巧言令色之辈! 起义 七十三 理想归理想,利益归利益 起义 七十四 他相信赵开山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起义 七十五 辛弃疾感觉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起义 七十六 败者 起义 七十七 苏咏霖泪洒会场 起义 七十八 我不愿刺向金贼的长枪刺向咱们自己人 起义 七十九 只要不屈膝于金贼,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起义 八十 你是个猛男啊辛弃疾! 起义 八十一 赵玉成有些委屈 起义 八十二 苏咏霖的建设行动 起义 八十三 苏咏霖的意志越发坚定 起义 八十四 飞火枪 起义 八十五 另辟蹊径的赚钱 起义 八十六 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兵工厂视察结束之后,苏咏霖带着所有人走到兵工厂外头,光天白日之下,他把赵开山的安排告诉了所有人。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外,随后便是浓浓的不满。 “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当初阿郎给了他多大的帮助?他都忘了?” “卑鄙无耻的小人!” “真是看错他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一时间群情激愤,随后被苏绝等人制止。 苏绝看着苏咏霖。 “阿郎,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遵守命令,以胜捷军为主力,克服博州、德州和恩州三州,扩大咱们的势力,然后继续扩军,等待时局变化。” 苏咏霖转身看了看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 “眼下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最终可以掌握的,只有等金国大军来过之后,才能最后见分晓,所以眼下的一切都不重要,坛坛罐罐不要担心,打碎了,重建就是,关键的是人。” 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无论打仗,还是生产,都绝对少不了人。 于是一系列的事情办完之后,苏咏霖前往胜捷军的练兵大营,亲自视察新兵训练和教育。 军队扩充归扩充,训练和教育不能落下,苏家老兵的比例正在不断的稀释之中,很快,老兵们都会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充而成为中高级军官。 在此之前,能否培养出足够优秀的全新的基层军官团体,就是胜捷军能否维持战斗力的重要因素。 而这一点,是苏咏霖死死抓住不会放松的。 宋朝的生产力已经足够政府组建百万规模的职业军队专门负责战斗,这是一个军事上的极***,可惜,宋人并没有利用好这个优势。 苏咏霖并不会荒废这个巨大的优势。 掌握着十万人的生产规模,苏咏霖以此为底气建立的胜捷军拥有极强的组织度和专业性。 绝非南北宋的那些“职业军队”可以相比。 军规和军营生活作息表已经被深深刻在了每一个士兵的脑袋里,而随着识字教育的推进和通识教育的推进,这些士兵拥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也是迟早的事情。 每天晚上一个时辰的聚会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可以让每一个基层军官对自己手下士兵的思想动向有一个最基础的了解。 苏咏霖已经有了从这些军官里挑选一批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军官转为文职、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想法。 营养和军事训练跟上之后,思想教育也要跟上。 苏咏霖暂时没有工人可以当先锋队,那么就要让最直接与他接触的军队成为这个当之无愧的先锋队。 完善的军营作息表正在被严格执行,苏咏霖抵达军营视察的时候是下午,正是识字课结束、军队进行队列和兵器训练的时候。 看了一阵训练,感到满意的苏咏霖又来到了火头军大营,看了看士兵们的菜谱,检查了一下士兵的伙食。 在这个军营里面,苏咏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 那种和外界充斥着的巨大的压迫力量完全不同的松快的感觉。 军营和外界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压迫和危险,一个则是互帮互助紧紧相拥的大家庭。 这样的军队,难道不能碾碎那个陈旧腐败的旧世界吗?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战事在即,苏咏霖争分夺秒的扩编了胜捷军的编制,大体上还是参照了将兵法实施之后的宋军编制、人数。 原先四个主战营升格为主战团,找了一个团练使的称号作为胜捷军下主战团的主管军职。 团练使在唐代还有些实权,入宋以后就纯粹是荣誉虚职,苏咏霖就直接拿来用了。 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和张越景四人被升职为团练使,旗下各主战团下辖的营队则以数字作为番号,每个主战团在编制上给六个主战营的编制,以三千人为满编,营以下编制、人数不变。 每个营还是保持五百人的战斗编制,提升有战功的老兵的军职,完善编制,把胜捷军的规模扩大。 苏咏霖依然自任胜捷军统制官,总领整个胜捷军。 不过到了这一步,胜捷军的膨胀已经是可以预料的。 设团是临时措施,等每个主战团都能满编三千人之后,其实就和一军的编制差不多了,苏咏霖没有直接把四大营升为军,主要还是顾虑到赵开山,想着多少隐藏一些真实的实力。 光复军三个派系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的敏感、脆弱,任何一方骤然在明面上扩张自己的力量,在其他两方看来,都是很有味道的。 眼下,苏咏霖并不想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以至于引发某种程度上的军备竞赛。 六月十五日,苏咏霖回到济南府会合张越景和辛弃疾等人之后,得知了三个消息。 其一,赵开山命人给苏咏霖送来了一千副步兵铠甲和一千张神臂弓,还有粮食、药品等军用物资若干,大大的充实了苏咏霖的军需。 苏咏霖望着赵开山送来的东西,略有些叹息。 第二个消息就有意思了。 赵开山大封赵氏宗族和亲信,让陈乔山当沂州总管,赵祥做潍州总管,赵开河做密州总管,赵凯做莒州总管。 剩下一群没有当总管的宗族和亲信则做了将军,独领一军,扩充兵力,大范围招募人手加入光复军,声势日隆。 总之赵氏宗族和亲信在他的统治范围内军政大权一把抓,光复军俨然有变成赵家军的大趋势。 苏咏霖不愿公开做的事情,赵开山做起来倒是毫无顾虑,大大方方的公开。 对此,苏咏霖的部下们多有嘲讽和不满,苏咏霖则没有公开发表任何意见。 第三个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整顿军队准备出兵的时候,忽然得到了重要的军事情报——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苏咏霖当时的心就咯噔一下,以为完颜亮的大军要来了,想着眼下实力不足,要是完颜亮的大军那么快就来了,情况会很不妙。 搞不好他都要被完颜亮的大军撵到泰山上去。 结果带回情报的苏长生亲自前来汇报,说反击的不是北方来的金国边军,就是地方部队,来自西边,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方向。 金国中央朝廷,也就是中都府的方向并没有军事行动的迹象。 策划这一次反击的,根据他探听到的情报,是之前从益都府逃走的益都府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 “中都府方面没有消息?” “的确没有,金军主力要是从北边南下,沿途各州府必然有大动作,或签发签军,或筹备粮草,绝对闹得人仰马翻,但是整个河北一点动静都没有,动静全部来自大名府路。” 苏隐还在前线盯着,把情报线往西往北不断扩张,成果斐然,没时间回来亲自汇报,所以让苏长生回来汇报。 而这个消息就让苏咏霖更加意外。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他不太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苏长生给予极其肯定的答复。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开始了思考。 起义 八十七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有点困惑。 按理来说起义已经两个月多了,完颜亮差不多也该知道了,不知道的可能性很低。 可他要是知道了,怎么会不派兵南下平叛呢? 但是情报部队的情报也不会有错,完颜亮要真的派兵南下,河北不可能丝毫没有军事动作。 签发签军当炮灰和签发民夫运输粮食那是金国的传统艺能,绝对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绝不可能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所以河北诸州府怎么会毫无动静呢? 苏咏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什么完颜亮没有派兵南下进攻山东。 他思来想去,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丢丢门道。 完颜亮那边没有动静,倒是之前被打跑的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有了反应,准备反击,那么估计问题就出在这两人身上了。 话虽如此,到底是什么问题苏咏霖也不敢妄下结论。 他只能进一步派人继续盯着河北方面的消息,然后把军事情报共享给赵开山和孙子义,接着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军事计划。 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虽然不是金国强悍的边军首领,但是他们既然能筹划反击,手上肯定也有正规部队。 一直以来打的都是偷袭奇袭、甚少有面对面对决之战的苏咏霖非常渴望可以面对面,用绝对的实力大大方方地打败金国正规军。 那将带给他足够的信心和喜悦,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不确定的未来拥有一定的掌控能力。 胜捷军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的苦心经营和大量投入到底有没有意义,他全新的治军方式到底能不能打造一支天下强军。 这一战或许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也好,先打弱的再打强的,要是一上来就和真正的金军精锐对着干,那是真的凶多吉少,差不多就可以收拾一下准备去泰山上打游击了。 这边吩咐下去,让军队准备着,那边苏咏霖单独把苏长生喊到了没人的地方,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 “啊?去嘉兴?” 苏长生有些不解:“阿郎,大战在即,我怎么能离开呢?”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开口道:“我要你去嘉兴府的华亭县,去找一个叫姚宏放的人,他表面上在经营一间叫万福店的旅社,实际上也是个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 苏长生对此非常敏感,立刻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阿郎,你找私盐贩子干什么?咱们又要贩私盐了?” “不是,我是让你去找他,跟他商量一下,让他跟咱们合作,把咱们手里那些缴获的珍宝珠玉还有珍奇古玩都给出手卖掉,换成钱。” “啊?” 苏长生很惊讶:“阿郎,他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他是祖父的朋友,我曾见过他。” 苏咏霖低声道:“据我所知,祖父曾经说过,此人的背后的靠山是临安朝廷里位高权重的某人,比孙元起厉害的多了。” “这……” “那些珠玉和古玩在我们手里没用,换不成钱,就没有其他的用处,而我们现在非常需要钱来办事,把它们全都卖掉换成钱就是最好的办法,换回了钱,就能招募更多的兵,制造更多的兵器,懂?” “那我懂了。” 苏长生立刻点头,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阿郎,这个姚宏放可靠吗?可别咱们去找他,他转头就去找临安朝廷告密,把咱们的消息和盘托出引来官兵,那可不妙。 而且咱们到北边来了之后就没有回去南边过,南边什么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孙元起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查出来这件事情是咱们做的,这些事情咱们都不知道,贸然回去,危险很大。” “那也不要紧,金国主力不覆亡,赵官家绝对不敢北上,至于孙元起的事情……反正我不打算再回南宋,它对我也没有任何约束力,不需要怕它,出了事,尽快逃走便是。” 苏咏霖这样说,苏长生也感觉有点道理。 大家都已经跟南宋划清了界限,就算要回去也是堂堂正正带兵回去,而不是灰溜溜的回去。 “我直接就去找他合作吗?” 苏长生询问道。 苏咏霖摇头。 “私盐贩子警惕性都很高,你先问他是否还记得庆元府故人,然后随机应对,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那自然。” “嗯,反正多带几个人铺好后路,出了事可以快速北返,要是此人可信,能做生意,你就筹划一下,在嘉兴府建立一个咱们的情报站,咱们虽然在这里,也是挺需要南宋方面的情报的。” “明白了。” 苏长生有点高兴了。 虽然不能留在北边参加即将到来的大战,但是如果能在南边打开局面,应该也是大功一件。 事不宜迟,这边苏咏霖下了命令,那边苏长生就带着五个部下和少量珠玉、古玩连夜上路。 当初舍弃家业北上的时候,苏家那三十多艘海船有一部分留在了制盐海岛上藏了起来,另外一部分则带到了莒州,在莒州海岸找了一处隐蔽之地藏了起来。 苏咏霖暂时没有余力发展水军,但是船只还是保留着,做了一些防腐处理,觉得以后需要用到的时候修修补补还能用。 现在正好能排上用场。 苏长生离开之后,苏咏霖这边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迎击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的平叛军队。 与此同时,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却十分焦虑、惴惴不安,生活在恐惧之中。 理由很简单,他们终于发现他们面对的并不是“举兵三千”的乱贼,而是已经席卷大半个山东地区的庞大反叛势力。 山东西路已然到处都是叛军作乱,官府力量损失惨重,官兵节节败退,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局面。 他们前往济南府的路上就遇到了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旗号的自称“光复军”的乱军的进攻。 当时那支乱军让他们快点投降,放下武器,饶他们不死。 当然那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恼火的术虎思济指挥自己身边的骑兵全灭了。 术虎思济身边的精锐骑兵们当时并没有给战马着甲,但是仍然一个冲锋就把乱军冲的人仰马翻死伤惨重,脑袋一颗颗的往地上掉,血就跟喷泉一样从脖子里喷了出来,然后乱军就溃散了。 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呢? 这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金军用极其残暴的方式虐杀的七七八八,仅有极少数人运气好,逃走了。 乱军首领浑身哆嗦着被提到了术虎思济面前。 通过“和善”的审讯,术虎思济得知了一些他非常需要得知的消息。 比如乱军自称光复军,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名号,以此为号召,好着了整个山东的“豪杰”们起兵作乱。 他还得知光复军的首脑自称【开山赵】。 起义 八十八 瞒天过海之策,发动! 开山赵? 术虎思济一开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然后仔细一想,嘿,不就是赵开山把姓后置了嘛! 这样说来,光复军的首脑名为赵开山。 据说是山东本地人,具体哪个州不清楚,但是势头很大。 听说光复军在他统领下有好几万人,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济南府已经被占了,原来的官老爷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跟了光复军。 “济南府都被占据了?!那山东东路其他州府呢?其他呢?” 徒单京大吃一惊,揪着那个倒霉的小首领的衣领子嘶吼着询问。 小首领被吓得小便失禁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起来干的,本来只是……只是想浑水摸鱼捞点好处,我真的没想造反,真的,我真的不敢造反的,饶了我吧……” 他一边哭一边求饶,整个身子都软了。 徒单京手一松把他丢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向了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一脸忧虑的挥挥手,下令把这个小首领大卸八块。 在这个小首领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中,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速等人一脸忧虑地交谈各自的看法。 他们都感觉情况非常严峻。 济南府已然被占据,靠着他们这些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万一遇到大规模的光复军,情况就危险了。 于是在徒单京脑袋混乱无法思考的情况下,术虎思济临时决定变道前往东平府。 他不相信山东西路也被光复军占据了。 山东西路的确没有被光复军全部占据,但是也有打着光复军旗号的队伍在活动,数量还不少。 亲兵护着术虎思济一群人一路抵达东平府治所须城县,在这里会合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东平府尹耶律成辉。 在须城的时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才终于得知整个山东的具体情况。 根据耶律成辉提供的消息,他们得知山东东路基本上已经完了。 不是遍地烽火的模式,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完了,全部陷落为叛军所掌控了。 证据就是好些地方官员往山东西路跑,一部分逃到了东平府被他收纳,然后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大概综合一下,就判断整个山东东路几乎都陷落了。 自号【光复军】的叛军势头很大,聚众数万,在山东东路纵横驰骋,杀戮官军、猛安谋克户,地方上的金人势力损失惨重。 一听这话,徒单京和夹谷阿速就跌坐在地,他们身边的山东东路相关官员也目瞪口呆,颓丧欲死。 术虎思济不甘心,又问起了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情况。 大名府路还比较安全,但是山东西路的泰安州也彻底陷落了。 泰安州大小官员被杀了很多,只有少部分逃出来,其中就有泰安州刺史达雷,此人向耶律成辉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让他知道山东的叛乱规模到底有多大。 这哪里是小股流寇的偶然为之? 更别说这些叛军打着“光复军”的旗号,还喊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这分明是一次计划周密有组织有指挥的叛乱行动,是一场很有规划性有预谋的造反行动。 这是造反,是造反! 术虎思济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场造反行动的可怕程度。 有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几乎整个山东的地主乡绅基本上都起来响应叛军了。 据耶律成辉交代,光复军的军号和口号传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汉人地主乡绅就起兵作乱攻打城池乡村,十分凶猛,而属于金廷的力量——民户猛安和镇防猛安大量被毁。 相当一部分地区中金廷赖以维持地方统治的力量几乎不存在了。 他想方设法调集军队,联通各州府的官方力量组织军队对造反的光复军发起反击,但是失了先机,加上交通被截断,彼此之间的讯息传递很有问题,各州府乃至于各县都只能各自为战。 一旦各自为战,那么金廷的力量就显得有所不足,面对势力庞大的汉人地主乡绅们的起事,他们非常被动。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山东西路不少县域也被光复军占据,而金廷官军的反抗力度十分有限,进取不足,自爆都成问题。 就眼下综合的消息来看,博州、济州、滕州一带出现很多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声势浩大。 作为一路最高的军事长官,耶律成辉所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于是在须城中,术虎思济重建的统军司官署内,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速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慌失措和若有若无的绝望。 他们错误的估计了叛军的数量和造反形势,低估了叛军的造反力量,使得他们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危险局面。 他们本以为叛军很好对付,只局限于山东东路的几个州,只有小猫两三只,所以才打定主意贿赂了朝廷使者,可眼下这个情况,很明显非常危险。 就算到时候平定了光复军叛乱,地方上遭受的损失,那些官员和猛安谋克户的损失,皇帝能不知道吗? 知道了,能不惩罚他们吗? 还是说瞒天过海,做假账,做假户口,串通上下耗尽心血忽悠皇帝? 虽然说皇帝基本不可能亲自到山东来视察,所以他们只要上下打点妥当,想要瞒过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其中的操作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脑袋里的想法乱糟糟的一大团,像是个杂乱无章的毛线球一样找不到线头。 好一会儿,徒单京强行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竭尽全力消灭叛军,把这次造反镇压下去,夺回山东的统治权。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徒单京有理由相信,如果平叛行动失败了,他要是还没死的话,徒单贞再怎么得到完颜亮的宠幸都是救不了他的,夷三族是他所能想到的自己的最好下场。 大概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也想到了这个关键点,所以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快速达成了共识。 集合全部可以使用的力量,快速出击,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山东叛乱,否则熙宗皇帝……不,太宗皇帝复生都救不了他们。 耶律成辉看着三人,问出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 “打,还是直接上报?” 术虎思济看着徒单京,徒单京深吸一口气,干脆地摇了摇头。 “打,未必会输,上报,必死无疑。” 术虎思济于是知道了徒单京背后的徒单贞绝对不会为这件事情帮他们解围。 不落井下石用他们当替罪羊保住徒单氏的权力就算仁慈了。 这个事情太大了,直接丢了一个山东东路,山东西路也岌岌可危,身为守土之臣,他们罪责难逃。 生路只剩下理论上的可能。 强大的求生欲在这一刻爆发。 术虎思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徒单京和夹谷阿速。 “那么,咱们眼下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是的。” 徒单京和夹谷阿速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一起看向了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要是说个不,马上就能被这三人联起手来弄死。 他低下了头,表示了服从。 于是临时成立的最高指挥部的意志算是统一了。 瞒天过海之策,发动! 起义 八十九 术虎思济的执念 术虎思济还是有一些军事方面的能力的。 至少在被完颜亮清洗过后的金国高层是这样的,要不然也混不到这个统军使的位置上。 完颜亮当皇帝之前和之后,统军使和副使这种高级军官基本上都是女真本族人中的皇亲国戚出任。 担任统军使的要么是宗室,要么是外戚,否则无法担任。 唯有完颜亮因为稳固地位的需求杀了太多的宗室外戚,以致宗室人才凋零,于是便更多任命普通女真人乃至于契丹人担任重要军职,而没有任命宗室和外戚担任军职。 这就给了术虎思济这样的普通女真人一些机会,让他得以从军队里脱颖而出,得到完颜亮的信任。 只是年龄大了,加上长期优越的生活条件让他曾经敏锐的感官和敢拼的意志退化了。 可眼下生死关头,被美酒美人消磨多年的锐气仿佛又有那么一些些回到了他的身上。 术虎思济开始调兵遣将,发布各种命令。 他打算利用山东西路现有的军事力量和光复军作战,稳定局势,趁机从大名府路调动大军支援山东西路。 接着平定山东西路,然后再进一步反攻山东东路,为自己等人争取理论上的生还可能性。 为了执行这个计划,术虎思济派遣徒单京作为自己的特使,拿着手令去大名府路调集军队,他自己留在东平府主持山东西路的战事。 按照职权范围,术虎思济可以调动山东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三路南迁的猛安谋克户壮丁和镇防猛安内的现役常备兵马组成主力军队,进行征讨。 不管是敌国如南宋突袭,亦或是地方有贼军造反作乱,紧急情况下,他都可以调动兵马出击。 当然如果阵势较大,还是要给皇帝和中央打个报告汇报一下的。 一般情况下,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自成体系,不受正常地方政府的管束,地方州府文武官员管不到猛安谋克户脑袋上。 而地方政府方面的权限,也就是调动射粮军等汉人为主的杂役部队还有签发壮丁为签军,组成辅助炮灰性质的军队跟随猛安谋克主力出征。 简而言之就是送死。 双方一起协作,就能调动整个路全部的军事力量,实现军事动员。 术虎思济也的确要求府尹兼兵马都总管耶律成辉提供足够的汉人签军当炮灰以及保障后勤运输。 他需要足够的后勤能力保证平叛军队的行动。 对此,耶律成辉虽然竭尽全力配合,却依旧非常忧虑。 山东叛军的规模他是一清二楚的。 叛乱蔓延到整个山山东路,山东西路也有蔓延,人数绝对不会少,三五万人是最起码的,规模庞大,有组织有计划,甚至还提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扯到了金国最为忌讳的胡虏和中华之说,那这就是正大光明的造反,和大金国争夺天下来了。 事情初起,他们的确是小股流寇,可眼下,分明是庞然大物。 山东西路一路的常备兵马只有十五个镇防猛安,人数约六千,数量上根本不够用。 那么就必须要征调猛安谋克户的壮丁参战了。 山东西路有八个猛安进驻,两万四千户女真人,人口的确很多,全部动员起来,两三万左右的兵马不在话下。 但是问题依然存在。 且不说短时间内能动员多少兵马参战,就说这些民户猛安到底有多少壮丁还保持着战斗力,那就很难说了。 左思右想心里不安稳,担心自己也被这几个人坑,于是他找到了术虎思济,向他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建议术虎思济干脆一点,不要有幻想,尽快向中央请求援助。 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设想。 “就算叛军人数不多,我等可以平定,但是万一叛军联通南边宋国,引宋国军队为臂助,一起北上,那就真的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了!” 这个设想可以说直接击中了术虎思济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他很清楚,一旦叛军真的和宋国联合,请宋军北上,山东不保,大名府也未必能保住,他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可他不愿做此设想,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机所在,他眼下唯有一搏,才有生还的希望。 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完颜亮知道山东的真实情况。 这已然成为了他的执念。 于是他回绝了耶律成辉的建议。 “陛下已经命令我就地平叛,并且我们不曾得知任何此次叛乱与宋国有关的讯息,你还是不要担心这些事情了,尽快签发民夫为我运输军粮就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等着领功劳就可以了。” 眼看术虎思济不听劝,耶律成辉也没有办法。 身份上他是契丹人,先天低了术虎思济一头,对方又是深得皇帝信赖的统军使,各种意义上他都无法与之抗衡。 他是真的担心失去理智的术虎思济一刀杀了他,做个枉死鬼。 于是耶律成辉只能点头,签发民众为签军,竭尽全力配合术虎思济,准备好战争的后勤运输工作。 顺便也在寻思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自己可以脱身而出。 术虎思济这边因为之前的混乱,失去了身边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现在他手上只有三百多精锐骑兵作为亲军,剩下所有军队都要就地征调,这让他很是为难。 统军司本来有相当精锐的正规军,可惜在他慌忙逃跑的时候被丢光了,这让他觉得相当的懊悔。 他很清楚汉人地主乡绅们人多势众,但是队伍都是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一旦遇到有战斗力的精锐,必然溃败。 可他就是没有精锐,加上除了少数精锐之外,大部分金军也是乌合之众,才造成眼下的局面。 术虎思济别无选择,只能首先调集须城县内被耶律成辉集合起来的正规军一千多人,加上自己的亲卫三百多人,组织成一支军队,快速行动起来。 一边平叛,一边调集猛安谋克户们组成主力军队,以期尽快组织起大军,反扑所谓的光复军。 一开始术虎思济的确打了几场胜仗。 他派出去的军队在夹谷阿速的率领下于济州一带杀败了不少打着光复军旗号的地主乡绅武装。 夹谷阿速多次报告说光复军非常弱小,都是乌合之众,甲胄不全武器低劣,一触即溃,这让术虎思济很开心。 但是很快术虎思济就发现阻碍他平叛的并不是出现什么精锐善战的光复军,而是自己人的拉胯。 山东西路的反情主要集中在南部几个州,东平府一带乱局比较少,这是耶律成辉竭力控制有效应对的成果,也是因为山东西路的八个猛安大部分都聚居于此。 这对于征兵来说是比较方便的。 术虎思济是这样认为的。 但情况并非如此。 起义 九十 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本以为征兵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女真正兵,征集起来更容易。 大家肯定都很愿意共赴国难。 于是他派人到猛安谋克户聚居的乡村村寨之中宣布征兵令,命令壮丁们集合,准备武器和战马之后向他靠拢,准备跟他一起出击。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响应的女真壮丁寥寥无几。 很多村寨只有少数几个壮丁做了准备并且集合,大部分记录在名册上的壮丁都表示自己不能打仗。 或者生病或者残疾或者受伤,有些干脆整个村寨都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好几天下来耶律成辉签发的汉人签军都比女真正兵要多,达到了千余人,而女真正兵才调集三百多人。 这让术虎思济非常恼火。 “国难当头,这帮鼠辈居然如此胆小!白瞎了朝廷的养兵钱!” 想到自己的性命有危险,这帮鼠辈却胆小怯战,术虎思济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下了死命令。 各谋克组织不能调集一百以上的壮丁参战的,先拿谋克长官开刀。 他亲自布置征兵工作,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还自己亲自来到了某个村寨盯着征兵工作。 征兵工作就真的那么难吗? 然后,看着好些个打着绷带一脸苦涩模样看着他的年轻人,术虎思济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有的手臂受伤,被父母扶着过来,有的腿部受伤,坐在担架上被抬了过来,有的脑袋受创,绷带都冒着血就过来了。 “你们都是骑马的时候撞在一起所以受伤了?” 术虎思济强压怒火,看着那些一脸苦涩的年轻人。 “是的,统军使,我们并不是不想应征,实在是孩子们受伤严重,无法参战啊。” 这个村寨的村寨使一脸讨好之色看着术虎思济:“因为顾念朝廷要求,我是坚决遵守朝廷命令,组织年轻人骑马演武,谁知道居然会出这种事情。” 术虎思济咬着牙,非常不爽。 他来盯着征兵,结果村寨使居然说他组织壮丁演武的时候发生了马匹碰撞的惨剧,好些人撞在一起摔倒,受伤的受伤,骨折的骨折,断腿的断腿,一片惨状。 村寨里有数的壮丁都成这副模样了,剩下的壮丁还要维持农业生产,还有夏日的农活要做,不能离开土地,所以只好请统军使另择村寨了。 术虎思济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他走到那一群凄凄惨惨的壮丁们面前,看着他们凄惨的模样和打着绷带的受伤肢体,来来回回走动。 忽然间,术虎思济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跨步上前揪起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壮丁的衣领子,怒视着他,然后用力掐住了他受伤的腿部。 “啊!!!!” 那壮丁痛苦地喊叫出声。 周边围观的村寨居民们也尽皆变色,村寨使更是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拉住了术虎思济。 “统军使,这……” “滚开!” 术虎思济一用力把村寨使推开,然后拔出腰间短刀三下五除二割开了染血的绷带,拿开了木板,就见着一条完好无损的大白腿。 整条腿又白又嫩,仅仅是因为刚才用力掐了一把,所以部分区域被掐的有些发红,其他部分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壮丁的脸顿时就吓得煞白。 村寨使的脸色也被吓得煞白。 正在强势围观的村寨里的人们也被吓的脸色煞白。 只有术虎思济一人脸是红的——被气的。 “全都给我拆了,把他们的绷带全给我拆了!” 术虎思济一声令下,随行士兵们立刻摩拳擦掌准备上前把这些壮丁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 有些壮丁大概是被吓傻了,居然站起来就跑,一个两个跑了,其他的看到,也没过脑子,本能的就跟着跑了。 这下可好,术虎思济本以为有部分人欺骗他,剩下部分是真的伤了,结果现在他更加确定这帮人是串通一气在骗自己。 全都是假的! 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们那里能和术虎思济带来的精锐士兵相比较呢? 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一个接一个的摁住,有些人居然不知死活的想要反抗,结果被士兵们一顿老拳打的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有些父母一辈的人看不下去试图帮忙,也被剩下的士兵施以拳脚,一拳一脚打翻在地惨叫不止,吓得其他人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他们就被粗暴的拆除了身上所有的绷带,一看,果然是装的,根本没有受伤,好着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是装的。 术虎思济黑着脸拔出了腰刀,把刀横在村寨使的脖子上。 “平日里养尊处优,国家有难之际需要你们出力,你们就如此阳奉阴违欺骗于我?” 村寨使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边哭边求饶。 “统军使饶命啊!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好些年不演武了,这刀枪耍不好,盔甲穿不动,跑个几步气喘吁吁,能骑马的都是少数,这种模样上战场,必死无疑啊!!” 看着这村寨使嚎啕大哭的模样,听着他的哭诉,术虎思济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数年来是如何的只顾享受玩忽职守,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对训练壮丁这件差事不屑一顾的。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愤怒。 “国家遇难,叛乱蜂起,局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有你这种废物!你这光吃饭不做事的混账东西!” 术虎思济眼中凶光一闪,手一用力,锋锐的刀锋就划破了那村寨使脖子上脆弱的皮肤,一道深深地血口子被划出来。 村寨使眼睛一瞪,双手捂住脖子,死死盯着术虎思济,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脸喘不过气的惊恐表情。 然后他就跪在地上,身体无力的前屈倒下,整个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血液很快流遍他的身下。 “啊!!!!!” 承平日久的村寨里几乎没见过杀人的事情,就算有,也是在村寨外的汉人农庄里,村寨内和村寨外是两个世界。 村寨内的妇女儿童们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一幕在眼前出现,他们惊恐地喊叫出声。 而这毫无疑问让术虎思济更加愤怒。 “欺瞒上官阳奉阴违,你们整个村寨都犯了重罪!都该死!都该被重重惩处!今日我就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不听命令的人,如不听令,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双手握刀,一刀把那已死村寨使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提起来举在手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下了必杀令。 整个村寨里欺瞒他的男丁都被他下令杀了,砍下脑袋,家人连坐,一起处斩。 而剩下来的村寨居民们则被判为奴隶,失去猛安谋克户的身份资格,沦为最低贱最卑微连汉人签军都不如的军中奴隶。 他们将在之后的战争中成为运输粮食保障军队后勤供给的人员,俗称苦力,还是那种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奴隶级别的苦力。 用完就扔的那种。 而那些人头则被术虎思济下令当做震慑人心的工具传递四方,有了另外的用处。 术虎思济用这些人头告诉那些试图搞些小动作逃避兵役的人,他们如果不遵守征兵令,继续阳奉阴违,这就是下场。 起义 番外·从神乎其神的没良心炮开始说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良心炮这个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诞生于我军之手的土大炮进入了大众视野。 随着诸多自媒体对其添油加醋的描述,大众似乎对此物产生了一种误解——没良心炮是一种超级好用、威力又大、造起来简单还很便宜的平民大炮。 打造一尊没良心炮,只需要铁筒、炸药包和火药就可以了,经济实惠好用,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良品。 无论何时何地,没良心炮都能信手拈来,毫无技术难度,并且只要架起没良心炮,就能把各种敌人炸的粉身碎骨七窍流血,然后奠定胜局,在战场上可攻可守无往而不利。 然而真的如此吗? 如果没良心炮真的那么好用,那么神奇,为何只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昙花一现之后就进入了军事博物馆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没良心炮没那么好用,也并不神奇,说经济实惠肯定比真的大炮经济实惠,但是效用……就不好说了。 没良心炮,正式名称叫飞雷筒,顾名思义,是一种让“雷”飞起来的筒,说白了,就是一大号土制掷弹筒,或者也可以视作土制迫击炮。 它的诞生已经不知何时,但是彻底成熟是在解放战争中。 敌军善用诸多永久或半永久性坚固堡垒扼守战场,而我军缺少火炮坦克等攻坚武器,几乎全靠爆破敢死队的勇敢牺牲来逐次爆破攻坚,人员损失巨大。 为减少人员伤亡,没良心炮应运而生。 它的定位是不用人力来投送炸药包的兵器,出现在战场上就是为了攻坚,炸毁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的军事碉堡,减少我军人员伤亡。 最早的没良心炮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朝向目标倾斜着的筒状深坑,在坑底放置用于推送炸药包的火药,火药上面安放用于爆破目标的炸药包,利用火药的推力将炸药包抛射到目标点引爆。 全靠土坑作发射筒的方法毕竟太土太土了,临时挖出来的土坑对要求相对严格的坑壁直径、药室容积、倾斜角度等很难把握。 这对计算打击目标的距离、火药用量和炸药包的大小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于是飞雷筒便这样诞生了。 飞雷筒的口径很不一律,从300毫米到500毫米都有,用以发射的炸药包一般十余公斤,大的有二十余公斤的,最大射程达二三百米,但以150米以内杀伤力较理想,主要用于打击敌筑垒、铁丝网、鹿砦等主、副防御设施,对运动中的步兵则基本不能对付。 有些博物馆内有飞雷筒的实物展出,这些供游人参观的飞雷筒呈一定的角度倾斜着摆放,前端用木架支住,那样子就和迫击炮的放列差不多,但必须明了的是,这仅仅是供人参观时的摆设方法,而绝对不可以是作战时的发射状态。 因为后坐力的存在。 火药爆炸产生巨大的推动力,这种推动力并不是首先对着炸药包使劲儿,而是首先对着发射筒使劲儿,发射筒够硬,火药的劲儿没地儿却又必须要走,只能推着炸药包走,这才是完整的发射。 而类似于电视剧里那种薄薄的汽油桶,后面孤零零薄薄的一层铁皮底,也没有其他东西兜底,然后点燃发射药发射——相信我,这绝对是用来自杀的。 炸膛这个词大家应该不陌生,为什么会出现炸膛呢? 说白了发射筒的质量不过关,不够硬,锁不住火药爆炸产生的劲儿了,就炸膛了。 所以为什么过去的火炮一般都是厚厚的炮管子,加上小小的出口?就是冶铁工业发展不到位,造不出能制造大口径火炮的铁,为了避免炸膛炸死自己人,只能缩小口径。 没良心炮说白了就是个汽油桶,薄薄的铁皮,凭什么能承受住火药爆炸带来的巨大后坐力? 当然可以,因为它真正发射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都结结实实埋在地里,并将筒的外侧与坑壁间缝隙用土填实,借助坚实的大地吸收发射药产生的重压与后坐,并提高安全系数。 这就意味着没良心炮的发射不仅需要炮筒、火药和炸药包,还需要专业工兵进行坚实的土工作业,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工作。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在三十到四十分钟之间。 正是因为其耗时太长,且一旦做好发射准备之后几乎不可移动,所以才只能用来攻击,攻击不可移动的重型目标。 且使用时军队整体需要处于战略进攻的态势,敌军则处于战略防守态势,如此才能保证没良心炮真正发挥出作用,否则你土坑还没挖好敌人就一波反攻横推…… 没良心炮的缺点还不止如此,它自身的性能与操作的失误也会带来惨重的事故。 比如用来引燃发射药的引线和炸药包的导火索问题,没良心炮抛送的炸药包很多还是采用手工点火的方式点燃炸药包的导火索,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点燃炸药包导火索的同时也点燃发射药的引线,可发射药的引线失灵了而炸药包的导火索却没失灵怎么办? 正是因为这种专业工兵都无法解决的安全性问题的存在,没良心炮才在我军缴获更多火炮之后逐渐退出了战场,进入了军事博物馆。 土法的确可以造出很多种现代火器的简易版本,但是这并非没有代价。 想用土法逃避正规化生产所需要的技术、成本问题,去钻空子,就必然要承受土法不规范操作本身带来的反噬,而这种反噬产生的损失甚至会超过钻空子本身带来的收益。 否则人类为什么要追求标准化大工业生产呢? 大家一起土到底不好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很多历史作者、读者的情节,一是名臣名将美人情节,一是火器情节。 二者都是随着网络小说逐渐兴起而出现的,当然我也有。 觉得名臣名将在手美人在怀,天下就是我的,也觉得穿越回过去只要分分钟就能搞出强悍火器,没有任何技术难度,分分钟吊打土著。 但是写的书越多,查的资料越多,年龄越长,对这种说法就越来越无法接受。 前者就不说了,后者稍微说一下。 或许也是中国近代过于屈辱,每个人心底里都憋着一口要复仇的气,而早些年网络上甚嚣尘上的就是坚船利炮打败了清军的大刀长矛,以至于我们最后走向了败落。 于是人们都认为中国的失败纯粹是因为火器发展不到位,只要火器发展到位,我们可以瞬间翻身,成为列强,扬眉吐气。 读者作者都受此影响,认为历史小说中发展火器是绝对的正确,不发展火器或者没有一穿越回去就立刻发展火器就是绝对的错误。 回到过去不立刻发展火器吊打一切?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无论面对多强大的敌人,只要发展火器,就立刻可以打赢,如果打不赢——那就发展更高级的火器啊,你是穿越者啊! 其实说真的,正常人几个能手工制造哪怕一支火绳枪或者燧发枪的? 或许有吧,反正我不能,所以我写的主角也不能。 他没有系统没有黄金大脑,有的只是模糊的历史科技走向,知道少数火器知识,能画几张像模像样的图片都算是我给他开的科技挂了。 说起来,正常几个人能知道早期火药甚至不是粉末而是膏状,燃烧起来相当不充分且有大量杂质的? 又有几个人知道怎么让火药颗粒化? 厉害的从来不是天朝穿越者,而是能联网的百度(所以我写第一本贞观攻略的时候给主角带了一个百度)。 火器当然好,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把小说当做我的事业,每一本小说都是我的心血,我不想三章搞出火绳枪六张搞出燧发枪,三百章连坦克都出来了。 我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硬往专业上凑肯定闹笑话,而且很多东西真的只能流于表面,一笔带过,讲深了是要出问题的。 只能说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想尽量追求合理。 当然了,完全合理我也做不到,该开的挂我也是要开的,比如正常哪有三个月就能练成的弓弩手,基本上都是两到三年才能熟练…… 所以为啥古代造反成功率那么低呢? 你拿不出可靠的弓弩手,朝廷那边动辄就是弓弩大军铺天盖地给你一顿连射,基本上就打出gg了。 真要做到严谨,那需要作者本身的专业性,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看到过一本书叫做新宋,那是相当的严谨了,至今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大部分时候作者并无法面面俱到的合理严谨,只能在合理和开挂之间做平衡与取舍。 火药改良是需要时间的,火器制造和改良也是需要时间的,火器部队的训练需要时间,形成战斗力需要时间。 制造火器需要钱,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要足够的原材料,需要足够的时间让工匠试错,需要经过试产才能走向量产。 什么地方有硝石,什么地方有硫磺,什么地方有铁矿,什么地方有铜矿。 冶铁能力不到位,生产出来的火器总是炸膛怎么办。 工匠手工制造总有个体差异,难以规范化生产怎么办。 看滑膛不爽,想要线膛火器,又该怎么拉膛线呢? 看火绳不爽,想要燧发,又该怎么办呢? 看实心弹不爽,想要开花弹,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都是我写书的时候会产生的问题,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一步跳过就当这些问题完全不存在。 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无视主角的生存危机和经济危机,硬是要他一边求生一边砸钱搞科技创新并且瞬间把冷兵器军队变成全员热武器,人手一挺加特林横扫千军。 所以每次看到“穿越多少年了居然不搞火器”“用火器对抗骑兵啊”这样的说法,真是哭笑不得。 每当看到这种说法都让我感觉造火器就跟女娲造人一样甩一团泥土瞬间成型,事前投入事后维修还有一系列技术难题都跟不存在一样。 而且火器本身也成了大力丸一样的存在,只要一颗下去包治百病,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现代火器都能用土法子造出一个简易版本然后大杀四方…… 说到这里,我也就大概阐述一下自己的态度,赞同的我热烈欢迎,不赞同的我也没办法,咱们就当认识一下,混个眼熟。 另外说一下,之后火器部队必然上线,战术革新必然出现。 因为就算是古早版本的火门枪也能给金宋时代的重甲造成重击,某种意义上终结了重甲时代。 火药产生的动能和弓弩动能并不在一个层级上,有效射程内,弹丸可以办到弩箭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究竟是多久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此致,敬礼。 睡觉去了。 起义 九十一 夹谷阿速出击泰安州 血淋淋的人头永远是最好的震慑工具。 有小心思的人看到一颗人头放在眼前,瞬间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没有了。 人都是爱惜生命的,一看长官真的杀人了,不管心里多不情愿,大部分人还是动弹了起来。 以谋克为单位,各谋克长官给下辖的各村寨组织里的村寨使下了死命令,必须限期交出一定数量的壮丁参战,必须配有一定的武器装备和战马,否则术虎思济不杀人,他们先杀人。 谋克长官们把压力施加在了村寨使们的身上,村寨使们压力山大。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为了性命,只能硬着头皮征调了足够的壮丁交给术虎思济。 这个时候他们不管被征调的“壮丁”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也不管这些壮丁到底跟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反正,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到六月下旬,术虎思济已经集合了约四千名女真正兵,初成规模。 征兵工作已经上了流程,随着时间流逝,必然可以征调更多女真壮丁参战。 另一头,耶律成辉也成功签发了超过六千名汉人签军准备随从出战。 术虎思济掰着手指头一算,这差不多一万人有了,那就出战好了。 尽管耶律成辉建议他多集中一些人马再去,但是他拒绝了。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把这一万刚刚成军的军队派给了夹谷阿速,让夹谷阿速带着这一万人往泰安州方向出击,先夺回直接威胁东平府的泰安州,建立前进基地,再讨论之后的事情。 他自己留在东平府继续监督征兵,准备集合更多的军队从其他地方进军,多路进军反击光复军,以期夺回整个山东东路。 情况虽然危险,但是也有一线生机,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操作得当,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遇! 术虎思济的眼中冒着光,那种蕴含着极强求生欲的光。 一万多名组织成分非常复杂的金军士兵于六月二十四日仓促向泰安州方向出击。 他们的装备并不齐全,有很多人都没有完整的甲胄。 有的士兵有身甲而没有头盔,或者有头盔而没有身甲,有的干脆就没有铠甲,随便套了一块皮兜子充当铠甲,也就出发了。 女真正兵尚且如此,汉人签军更是想都别想。 铠甲是什么? 他们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不仅铠甲不足,战马数量也不够。 术虎思济本来想着凑一些战马组成强大的骑兵,但是时间太紧,他一共才凑了两千三百多匹战马配给给军队,还有一些只能拉车的驽马。 战马使用的甲胄也只凑到了二百多副。 军队的后勤保障也并不稳妥。 刀枪、箭支、药品等消耗物的储存并不多,粮草运输也需要大量人手。 本来用于运输粮草的汉人签军被大量抽调上战场,粮草运输成了大问题。 不过幸好有汶水直达泰安州,于是术虎思济决定让军队顺着汶水出击,用水运减轻后勤压力。 尽管如此,人手依然紧张。 再说军队,军队刚刚组成,组织程度也不高,有些队伍有现成的长官,但是有些队伍连军官是谁都没有任命完成。 夹谷阿速甚至需要一边行军一边整顿组织,临时任命一些军官出任相关的职位来引领士兵。 没办法,术虎思济的求生欲太强,太想尽快平定山东求生了。 夹谷阿速没有反对,因为他的求生欲比术虎思济更强。 术虎思济决定出兵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主动请战。 他就这样带着这支准备并不充分的军队出击了。 六月二十七日,金军约一万人的军队开始向泰安州方向进军的消息已经被苏咏霖得知。 胜捷军情报组的行动非常犀利、高效,当然,术虎思济那么大的动作,他们想不知道都是个难事。 不仅知道具体人数,苏咏霖还知道金军约有两千人左右的骑兵,军队声势浩大。 苏咏霖得知金军首先往泰安州进军而来的消息之后就果断赶回了泰安州,把济南府防务交给了秦远志统筹,张越景带领他的军队作为机动部队而存在。 练兵任务则交给了辛弃疾。 重斧部队的募兵刚刚开始,苏咏霖只能把这个工作交给辛弃疾,辛弃疾发誓,绝对不让他失望,否则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谢罪。 这种决心,实在没办法不让人信任。 他来到泰安州,决定亲自指挥这场面对金军反击的战事。 情报部队带回来了比较详细的情报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得知这支队伍大部分都是汉人签军的消息之后,苏咏霖并未放松,而是眉头紧锁。 “就算大部分都是签军,还有两千多骑兵,而我们多方搜集马匹编练骑兵,眼下一共也没有一千骑兵,就这不到一千的骑兵里,其中一多半训练不够。 眼下咱们的骑兵里,勉强可以骑马厮杀的至多不超过五百,而对方有两千,同样训练度的情况下,五百对两千,这是极大的劣势。” 这样说着,苏咏霖还指着地图上严肃地说道:“更别说一条汶水连接东平府、兖州和泰安州,金军顺着汶水进军,对后勤运输有很大的好处,顺着汶水还能一路畅通直抵泰安州腹地,而我们无险可守,必须野战。” 苏咏霖分析了整个局面,提出在泰安州进行防守作战是不可行的观点。 参加军事会议的诸多军官们也感到问题严重。 胜捷军眼下可以动用的作战兵力最多六千,对上一万金军本就是人数上的不足,现在还面临骑兵上的不足和无险可守的局面。 于是众军官不由得感到金国还是家大业大,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一万人,两千多骑兵,而胜捷军几乎没有时间强化自身,只能被动迎敌。 不过苏咏霖教育他们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一时间找不到而已。 他们的学习就是为了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群人围着地图左看右看,然后进行了头脑风暴。 军官们各抒己见,互相讨论各自战术的可行性,不过纷纷被推翻,被大家认为是不可行的。 唯有苏咏霖提出的一条疲敌之策得到了大家的广泛赞同。 “既然金贼势大,那就想方设法削弱之,哪怕只是微小的削弱也是削弱,战场上任何一点微小的变故都可能无限度的放大。” 苏咏霖指着汶水说道:“既然金贼沿着汶水进军,用汶水运输粮秣后勤,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们无法利用汶水,加大其后勤运输之难度。” “无法利用汶水?” 苏勇皱眉道:“阿郎,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全军出动,截断汶水水流,使汶水无法流入泰安州?那工程量也太大了吧?” 苏勇这话说出来,苏咏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起义 九十二 直面金军 苏咏霖很早就确定了苏勇是个无药可救的铁憨憨。 尽管如此,因为他勇猛敢战,且忠心耿耿,苏咏霖还是把苏勇留在身边,相当的信任他。 当然,每次他说出各种不经过脑子的话的时候,还有到处传播黄颜色的段子的时候,苏咏霖都很想把他人道毁灭了。 于是苏咏霖就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以为我是赵官家那几个老祖宗啊?不自量力还要改道黄河,千古罪人!我的意思是只要让他们无法用汶水运输粮秣就可以了,我们顺着河流往西,出泰安州。 我们要赶在金贼进军抵达之前,找一处河道狭窄之地,沉船或者各种障碍物于河水中,以此封锁水道,使金贼运送后勤之船只无法继续前行,水道不通即可。” 苏咏霖说完,苏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瓜子比较灵光的苏绝就反应过来了。 “对啊,金贼运粮船只多为吃水较深的大船,咱们沉船阻塞水道,便让金贼船只无法向前通行,那么金贼要么弃河道走陆路,大量增加运输粮秣需要的人手、时间, 要么清理河道继续走水路,继续清理河道需要时间,而兵贵神速,进军耽误不得,金贼一旦发现短时间内无法清理河道,也只能放弃河道改走陆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进军速度都会大大降低。” 苏咏霖点头。 “不错,正是如此。” 苏海生听了苏绝的话以后,认真想了想,提出疑问。 “仅仅如此大概是不够的,阿郎,只是阻塞河道不让金贼运粮船只前进,也不能阻挡金贼进军,他们改走陆路一样可以进军。” “那是当然,所以这只是疲敌之策,让敌人疲惫,并非破敌之策,但是战场上,能够发挥的优势就要竭尽全力发挥出来,哪怕只能增加一分胜机,那也是好的。 他们不能用汶水运粮运兵,就需要耗费更大的运力转运粮秣,需要更多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都可以被我们利用起来,做一些有利于战局的事情,不是这样吗?” 苏海生和苏绝都点头认可苏咏霖的观点。 这个计策得到了全体一致认同,于是这个疲敌之策就此通过,可以付诸执行。 接下来就是真的破敌之策了。 破敌,还是要面对面真刀真枪干一场的,不存在取巧之策。 所以苏咏霖提出了在战争之中争夺主动权的概念。 “行军打仗,主动权非常重要,未必是兵力占优的一方掌握主动,充分利用地形、时间等优势,兵力不足的一方也能占据主动,事在人为,只要敢,就有机会让金贼按照咱们的意思打仗。” “按照咱们的意思打仗?” 众人不解且好奇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点头。 “咱们阻塞河道,不让金贼船只通行,金贼就不能按照他们的想法顺着汶水进军了,要么停下来花费时间清理河道,要么转为陆路运输,最开始的计划就被打乱了,这是不是按照咱们的意思在打仗?” 苏咏霖这样一说,众军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个意思。” “其实要是没有那两千骑兵,我根本不惧金贼,我甚至敢带着你们主动攻击金贼大军。” 苏咏霖叹了口气,严肃道:“可是多了两千骑兵,就算不是具装甲骑,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以我军并未完成训练的现状,在平地,用主力列阵对战的胜率不会很高。 以步制骑从来都是难上加难,骑兵对步兵有天然优势,甲骑冲击之势雷霆万钧,百步之外转瞬即至,足以让未经训练之步兵两股战战,惶恐不安,乃至调头溃逃,军阵不战自乱。 军阵一旦溃散,面对骑兵,步兵就是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会被骑兵一路追杀直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十七个金贼骑兵大破两千宋军,也许正是如此。” 军官们面色紧张,眉头紧锁,纷纷感觉前路艰险。 两军要是主力对垒进攻,没有其他因素相助,胜捷军很难取胜。 但并非没有办法。 “以少胜多很难,但并非不可以办到,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并不少,只要我们灵活运用这些战例的共通之处,还是可以办到的。” 苏咏霖这样一说,苏勇就觉得很疑惑。 他摸着自己的大脑壳呆呆地看着苏咏霖:“共通之处?什么共通之处啊?阿郎你说明白点,不然我听不懂。” 苏咏霖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这铁憨憨的大脑壳上。 “哎哟!” 苏勇捂着脑袋痛呼一声。 “前几年我讲了那么多战例你全忘了?你这厮天天到底在干什么?你学了些什么啊?就知道看什么杨太真外传,什么赵飞燕别传!兵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咏霖怒喝一阵,把苏勇骂的抬不起头来。 他捂着脑袋,一脸受气小媳妇儿又不敢还嘴的模样。 “我没看杨太真外传啊……” “这是重点?” 苏咏霖眼睛一瞪,作势要抽他,他赶快把脑袋往后别,双手挡在身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见他这副模样,苏咏霖的手动了又动,到底没忍心打下去。 “你要是再敢和新兵说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书籍到处乱传,虎贲营你就别待着了,滚去火头营烧锅炉去!那口大黑锅你就给我天天背着!” “阿郎,别啊!我……我不看了,我也不说了,真的!我发誓!” 一听苏咏霖要把他丢到火头营烧锅炉背黑锅,苏勇急了,赶快求情。 “看你表现!” 苏咏霖怒喝一句,苏勇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见状,其余的军官们很艰难的忍住没有笑出声,对这个军中有名的自走黄色颜料桶挨打被骂一事表示默默的愉悦。 愉悦一阵,韩景珪忍住了笑意,整顿了一下情绪。 “阿郎所言共通之处,可是积小胜为大胜?” 苏咏霖看向了韩景珪,嘴角勾起。 “可算有个认真听课的人了,看来我没有白费心思。” 苏咏霖笑了起来,走到韩景珪身边拍了拍韩景珪的肩膀。 “不错,正是积小胜为大胜,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都有如此的共通点,受限于战场环境和军令传递,战争双方往往不能将全部兵力一次性投入战斗当中。 兵力多也好,兵力少也好,十万大军难道能同时投入某一个战场中,同时对敌人发动进攻吗?这不可能,军队必然分开进军,兵分数路,那么某一路军的人数就没有那么多了。 这个时候,兵力少的一方集中主力主动出击,取得人数上的优势与某一路军队决战,并且击溃之,这就是小胜,而多个如此的小胜加在一起,就能扭转战局,取得胜利。” 说到这里,苏咏霖指了指地图。 “通过阻塞汶水航道,让金贼船只不能前行,如果可以成功实现,必然会让金贼陷入困境,若是咱们运气好,说不定就能让金贼被迫兵分数路进军,而不再是一个整体。”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 苏勇这个铁憨憨又问了不合时宜的话,大家都觉得他又要被打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苏咏霖没有动手,也没有生气。 “运气不好,那就是金贼决定等,等到航道清理完毕,然后继续进军,所以为了增加咱们幸运的可能,阻塞的范围要大一些,多准备一些船只、沙土和石块,让金贼不得不照着咱们的想法去做。” 苏咏霖严肃说道:“一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要耗费多少粮食,金贼那边不会算不清这笔账。” 众人纷纷点头,感觉这样的情况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那么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如何对抗金军的骑兵了。 不管金军是不是全部压上,那两千骑兵都是跨不过去的坎儿,基本上必须要脸接,直面对抗。 “列阵,正面对抗,大量使用弩箭,以此力战金贼骑兵,我方骑兵不能直面两千金贼骑兵,只有在步军击退金贼骑兵的时候,才能出动追击,扩大战果,所以实际上,还是要靠步军。” 苏咏霖面色沉重的讲述之后,林景春站了出来,汇报了眼下胜捷军的军用物资储备。 胜捷军兵工厂眼下还无法自行生产绝大部分的军用物资,目前使用的军用物资几乎都是缴获得到。 多亏金国官僚之腐败,胜捷军从各类军营与武库当中得到的缴获相当丰厚。 “神臂弓两千张,其余弓、弩五千余张,各类箭矢约有六十万储备,只是一战,完全没有问题。” 苏咏霖点头,又说道:“之前我命兵工厂加急赶制新式武器,名曰飞火枪,散会之后安排人去拿,立刻操练起来,我感觉列阵作战的时候,飞火枪可以派上用场。” 军官们询问什么是飞火枪,苏咏霖就做了一番解释,然后让他们之后到现场看操作演示。 该商议的都商议了,军官们都准备大干一场,唯有之前提议的魏克先还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这被苏咏霖注意到了。 “克先,你还想说什么就尽管说,这是军事会议,商讨各种可能性,可以畅所欲言。” 得到苏咏霖的支持,魏克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阿郎,就算我们准备到了极致,可是我军尚未练成,大部分都是新兵,战场经验不足,若能战胜固然好,可……如果不能呢?” 起义 九十三 杀出一条血路 这个问题问出来,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对劲了。 大家都在这里谈论如何取胜,你这家伙怎么开始考虑战败的事情了? 也不怕晦气? 但是…… 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步军对抗骑兵的有效办法很好理解,要么战车结阵,要么士兵密集结阵,要么抢先构筑障碍保证限制对方冲锋动能。 在此之外,还有三大要求。 其一,一定要保证一定纪律与士气以维持阵型,士兵绝对不可越阵而出,也不可以面对骑兵冲击感到恐惧从而轻易溃散。 其二,需要实现多面防御,保证侧翼,不能留下脆弱面,不能只防正面不防侧面。 其三,需要保证优势远程火力的输出,绝对不能只有盾兵和长枪兵而没有弓弩手,那军阵就是个纯粹的靶子了,弓骑兵会玩死这个军阵。 这三个要求里,后两个目前来说都是可以做到的。 第一个,谁也不敢说就真的没问题。 没有精良的训练和一定的战斗经验,步兵很难扛住骑兵冲锋的时候带来的那种可怕的冲击威势和动能,也很难面对骑兵大范围游击和袭扰带来的心理冲击。 胜捷军成军不过三月,训练十分有限,面对比他们更弱更烂的射粮军、镇防军倒是能打赢,但是遇上金军正规军的话……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看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 “胜捷军建军至今也不过三个月,的确时日尚短,几乎都是新兵,正规的训练都没有彻底完成,这些劣势我也都一清二楚,但是,我们是造反,我们没有时间,我们别无选择。” 苏咏霖拍了拍魏克先的肩膀。 “克先,你说得对,准备万全,咱们也要能打赢,如果打不赢,万事皆休,但是我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要么打赢,要么,就是死,我和你们,会一起死。 我们会全部死在战场上,被金贼砍下头颅,头颅说不定还要被筑成京观以警示后人,我们的家人、朋友也会惨遭屠戮,所有支持我们的人都会遭到血洗,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苏咏霖又把目光投向了所有人。 “包括我们推翻金廷抢回中原建立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之国度的念想,都会化为泡影,不复存在。” 一时间,会议室里面的气氛极为沉重,人人低下头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这也是我们实现这个念想的必经之路。” 苏咏霖话没说完,众军官又抬起了头。 “我们所选择的是一条除了最终胜利就必然会死掉的路,除了赢,就是死,这一次的这支金军是我们面对的第一个危险的对手,如果我们侥幸打赢了,迎接我们的还有数不胜数的危险。 一万金军根本就不能算什么,之后可能会有两三万,会有五万十万,乃至于数十万金军的主力,那都是咱们必须要去面对的,还必须要赢,不能输,输了就是死,诸君,咱们别无选择。” 苏咏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恍若一颗颗沉重的大石头砸在军官们的心中,让他们的心情无比沉重。 但是苏咏霖很快又举起了握成拳的手。 “这条路除了赢就是死是真的,没错,但是诸位,这不也就证明我们只要赢了就可以吗?” 军官们抬起头,面带惊异之色地看着苏咏霖。 “只要赢,我们就能实现我们的目标,每个人都有土地可以耕种,不再有恶霸劣绅会强占农民的土地,不会有贪官污吏随意摊派税收让农民卖儿鬻女都无法缴足。 不会让农民在丰年还要破产,不会让只有几亩薄田的农民被算作富户缴纳一大笔税收,金国宋国做的孽,咱们可以给它算一个总账,让所有作孽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你们都没有忘记是谁害的你们家破人亡,走上如今这条道路的,我相信如果可能,你们宁愿没有如今的一切,也想要和家人一起过上安宁的生活,但是没有那种可能。 只要那些上等人还在,他们还能为所欲为,任谁也别想过上一辈子安安稳稳的生活,所以,握紧手中刀,坚定信念,拼死一战,绝不后退!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沉重的开口道:“杀出一条血路!” 军官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异口同声。 胜捷军的军官们清一色出身贫苦农民,全都来自社会最底层,都是曾经挨饿受冻被残酷剥削过的。 过着那般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被苏家收纳入私盐集团,勉强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是失去土地、家人的痛苦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那种被压迫之后无力反抗的痛苦经过苏咏霖的系统讲解之后已经深深刻入他们的脑海中,让他们知道只是杀一两个贪官污吏为自己个人报仇是没有用的。 全方位的压迫,就要全方位的反抗,全方位的清算。 而这,就必须要在军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如果不能在军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不能威压天下,就无从谈起全面清算。 那还怎么报仇呢?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路看起来有很多,可实际上一条都走不通,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当天晚上的篝火大会上,全军自上而下传达了苏咏霖的意志,军官们把苏咏霖的讲话传达给了士兵们,让士兵们也能知道当前胜捷军的实际处境。 怕,很正常,是个人都会害怕。 但是作为造反者,他们没有在害怕之后选择逃避的权利和资格,他们只有在害怕之后鼓起勇气奋起反抗的选择。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看似选择多多,可每一个选择几乎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当然,也有没有前提条件的,但是那种选择,大部分人都不是很想去选择。 而苏咏霖和胜捷军都只有一个选择——杀出一条血路。 全军军心彻底凝聚在一起,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指令传达之后,胜捷军以极快的速度和极高的效率开始了行动。 一边搜集足够的船只、沙土、石块用以沉船,一面派人继续往前,时时刻刻侦查确定金军的行军速度和行军方位,确保战术执行可以奏效。 另一边,苏咏霖也派人把具体消息告诉孙子义和赵开山,让他们对金军可能到来的大规模反攻做好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 赵开山那边有着整个光复军最多的人力物力,如果不能单独对抗一路金军,那还是趁早灭亡的比较好。 苏咏霖自己势单力薄,他担心自己不能战而胜之,所以决定也给自己留个后路,真要打不过,那就带着残部投靠孙子义去。 转进如风是他最后的道路。 尽管如此,只要还有一丝丝可以战胜的可能,他就要为之付出百分之一万的努力。 搜集船只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只要付钱,一切都好商量。 苏咏霖动用胜捷军的军费向泰安州的商户和渔民购买船只,又准备了大量沙袋和沙土、石头,准备和船一起沉下去。 以防万一,阻塞河道的规模要搞得稍微大一点,范围要广一点,不能让金人那么容易就清理出来。 总之能够增加胜率的办法都要用上。 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军队不够用。 军队不够用没关系,胜捷军比金军的优势就在于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苏咏霖再一次使用白条,发白条借用泰安州农民的劳动力协助胜捷军进行阻塞作业。 有农会帮忙组织和宣传,新农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但凡能从地里脱身而出出一把力气的,都愿意应召帮忙,拉一把胜捷军,拉一把他们自己的军队。 甚至还有很多村子的农会干部们主动向苏咏霖提出要不要他们在打仗的时候也上前帮忙。 别的办不到,帮着运一些军队需要的补给物资还是可以的,至少不能让子弟兵们饿肚子不是? 看起来,军民鱼水情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农民们真的把胜捷军看做了自己人。 这让苏咏霖非常高兴。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提出,但是眼下还是不需要的,一旦开战,前线征战就交给胜捷军,诸位父老还是在安全的地方等待,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绝不让金贼荼毒泰安州!” 苏咏霖的表态让诸多老农们热泪盈眶,握着苏咏霖的手,祝愿他一定能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劳动力不是问题了。 后方也不是问题了。 胜捷军得到了最好的后勤保障。 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阻塞地区和作战地区的选择。 只要行动速度快,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就能主动选择战场,预设战场,提前做好准备。 金军显然没有胜捷军的行动那么快。 所以苏咏霖很顺利的带人离开泰安州,顺着汶水一路向西寻找合适的开战地点。 他带着一票军官顺着汶水一路前进,实地探访,寻找对胜捷军最有利的地形。 一边走,他一边传授自己的心得体会。 “祖父曾经告诉我,说岳家军行军作战的时候,总是能做到料敌于先,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岳将军非常善于在金国发展线人,线人总会给他提供重要的情报,让他知道金军的行军动向。 这第二个呢,就是岳将军总是会尽可能的利用自己的优势选择战场,把金兵拖到自己已经布置好的战场上,再和金兵决战,增加胜率,这是岳家军打仗的两个特点。 而我们也要学习这些岳家军的优点,积极搜索情报,了解敌军动向,利用这段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做准备,寻找利于我们的战场,把敌人引诱过来进行决战。” 苏咏霖一边说,一边沿着河岸寻找适合作战的场地。 走了一大圈,他找到了一个符合心理预期的战场。 按照他的预测,金军既然已经决定沿着汶水河道进军,那么一路上也会基本上沿着汶水进军。 汶水的走向对于进攻方而言真的很方便,顺着汶水一路直达泰安州,中间都没有阻碍,且水运的效率远远高于陆路运输。 金军方面为了随时保护运粮船只,也为了随时取用粮食、就地取水、立寨,所以大体上沿河道进军是非常理想的选择。 要是苏咏霖进攻东平府,他也会选择这样的进攻路线。 既然如此,就能预估金军的行军路线,顺着这个路线就能寻找到最适合的战场。 沿河道进军,自然是一边河道,一边空旷的平地原野,视野相当开阔,进军安全系数比较高,不会担心遇到敌人的突袭。 但是河岸边的平地上偶尔也会鼓起一些小山包。 就是那些那些五六丈高的小山包,也会有少数七八丈高的山包。 山包并不总是出现,隔一段路会有那么一两座,偶尔也有一小段绵延一里地二里地左右的小山包群落。 苏咏霖找到了那么一段一里地多一点的河岸边小山包群落。 这一段山包低矮的部分有三四丈左右,高的部分少说有七八丈高,山脚距离河岸边约有二百五十步左右,整体走势也是西东走势,成一个微妙的弧形状。 比较妙的是,对着河岸这边的坡度比较高。 苏咏霖让人尝试过,确定纵马奔驰难以登上去,必须要人亲自攀登,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爬上去之后可以发现视野比较开阔,往下看可以看到一条大河波光粼粼,从西往东蔓延而去,一眼看不到头。 时值盛夏,山包上树木较为繁盛,若要隐藏起来,的确比较方便。 不过这种地方往往也是敌军哨探的重点刺探对象。 比较谨慎的军事家行军路上一定会特别注意这种地形,一定会事先派人查看,确保没有问题之后再让大军通过。 当然,世上总是军事家少,混子多。 联想到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等人之前的表现,苏咏霖基本上可以排除他们是军事家的可能。 但是苏咏霖没有失败之后重来的机会,不能失败,所以他特别谨慎。 越过这座小山包群落,苏咏霖继续往西,一路上看到了两处小山包,距离河岸有远有近,山包有高有低,一样都是树木繁盛。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只利用其中一座山包,的确不太容易被发现。 这样想着,一个战术在苏咏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要利用这个地形。 这个一边是山一边是水的地形。 利用这个地形两头列阵,把金军骑兵堵在中间,限制其冲锋的距离和动能,断绝其迂回攻击的可能,以此最大程度削弱其威胁。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首先不能让金军的船只参与进来,否则金军可以在船只上布置弓弩手发矢攻击军阵,胜捷军等于两面临敌,不便于全力进攻被困住的金军。 所以这个时候,堵塞河道的计策就显得尤为重要。 不仅可以限制金军用汶水运粮,还能杜绝金兵使用水军协助陆军作战的可能。 这样一来,堵塞区以东,金军就要麻烦了。 起义 九十四 艰难的进军 计划大体成型,细节可以之后补充,具体方案就不更改了。 沉船阻塞区被定在了预设战场以西的一处河道中,距离预设战场大约半天的距离。 这段河道实际上是在兖州的辖境内了,距离泰安州有一段距离,河道较为狭窄,水流较慢,是设置阻塞区的好地方。 苏咏霖一声令下,胜捷军士兵和民夫们齐心协力,开始给金军布置大坑。 这项工程还挺费时间的,苏咏霖要求哨探部队一天两次汇报金军行踪,以此判断时间是否足够。 他有点担心万一金军行动太快,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布置战场、演练战术。 好在金军的进军速度实在不能算快。 中途几天下大雨,苏咏霖亲自上阵,顶着大雨带着士兵们和民夫们一起干活儿,大家加班加点,热水姜汤就没断过,总算没有延误计划。 而根据后续的情报传递,苏咏霖得知那几天金军压根儿没怎么行军。 金军缓慢的行军速度给苏咏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甚至让苏咏霖好好地歇了几天,得以养精蓄锐,从容制定战术,甚至还把士兵们拉出来预演战术,来了几轮模拟演习。 这可太妙了。 其实倒也不是夹谷阿速不愿意高速行军,实在是军队的速度起不来。 这支军队就是一支东拼西凑的临时军队,谈不上精锐与否,也没什么凝聚力、向心力。 它的大部分都是签军,剩下来的女真正兵里,也只有少部分是正规军,大部分都是临时拉来的女真壮丁。 夹谷阿速可以不在乎汉人签军和随军奴隶们的死活,可以让他们尽快赶路,但是女真正兵们的行军速度太拉胯了。 一个两个开头几天还能走,后面跟着就开始叫苦不迭,说脚上全是血泡根本走不动,嚼着嚷着要放慢行军速度。 夹谷阿速气急,打算用术虎思济的方式杀一批人头来立威,结果一看,嘿,那帮女真正兵的脚底板上还真都是血泡。 随军医师警告不能强行赶路,否则把脚底磨坏了有进一步加重问题的危险,严重的甚至会双脚溃烂而死。 这下军队里的氛围就更加不利于高速行军了。 夹谷阿速就恨啊,恨这帮年轻人养尊处优,一个两个细皮嫩肉的,走几步路脚底板就出血泡。 他想起他的父辈,想起那些跟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灭辽灭宋的老兵们。 那一个个手上脚上那都是厚厚的老茧,全身上下都是光荣的印记。 即使不穿鞋,一双大脚板也能在砂石地上顺当行走,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双大手像蒲扇那么大,一个巴掌扇过来能把他扇个半死。 眼下换了一代人,那叫一个金贵,多走几步路脚底板都要走坏了。 他们有没有进行过哪怕一个月的军事训练? 夹谷阿速生气,但是也知道不能强行要求他们行军,否则军心不稳,容易闹哗变。 有些军队是不能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旦军队里闹了哗变,还没打仗呢,军队就要率先崩溃了。 于是夹谷阿速捏着鼻子,万般不愿意地做出了妥协。 让这部分士兵登船,跟着船走,不用走路。 夹谷阿速本以为这样就没问题了,结果又出事了。 那帮养尊处优的老爷兵当中有一帮人晕船了。 他们上了船以后吐得天昏地暗要死要活,说什么都要下船,绝对不要在船上待着。 这也不是什么大风大浪的海洋上,水流平稳的河上你也晕船? 这是什么身体? 夹谷阿速气得当场拔出了刀就要砍人,但最终还是顾全大局没有杀人,咬着牙让脚底有血泡的士兵骑马前进,以此加快行军速度。 但是这同时就造成了部分骑兵的抗议。 骑兵们说他们是骑兵,凭什么要把马让给那帮废物? 被说成废物的人自然不高兴,指着骑兵们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双方情绪激烈,嘴皮子乱翻唾沫星子乱飞,就差没有用武器火并了。 眼看着军队要内讧,夹谷阿速头痛万分的决定让汉人签军拉车,拉着脚底有血泡的女真正兵往前走,同时给骑兵们撒了一波钱,以此解决军队内部的矛盾,平息骑兵们的不满。 这样一来走是走了,但是行军速度又下来了。 他不能指望汉人签军拉着车能跟上骑兵的步伐。 更何况那些汉人签军本身也有运输粮秣和随军军用物资的任务,还要处理一些杂事,匀出一帮人拉车伺候老爷兵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军队的进军速度就始终上不来。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行军途中,气候炎热不假,但是也结结实实下了几天雨,还不是一下一整天,而是那种有一阵没一阵的雷阵雨。 有几场雨下的特别大,就跟端着水盆往地上倒水似的,不仅大,下的还特别快,哗啦一下说下就下,一转眼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能模糊视线,完全不给人防备的时间。 下大雨了,金军就急急忙忙准备避雨的物件,或者躲在可以避雨的地方。 但是没一会儿大雨就停了——避雨的棚子还没搭起来,挡雨的雨蓑还没有拿出箱子披在身上。 得亏粮食放在船上储存得当,不然一阵大雨淋下来,粮食就得遭殃。 现在粮食是没遭殃,但是那么一阵雨把不少人淋成落汤鸡。 夹谷阿速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结果第二天一早得知士兵大规模生病发烧。 还不是汉人签军,汉人签军大部分都没什么事情,最多打几个喷嚏,就没事儿了,老老实实的跟着走。 反倒是那些女真正兵里有好大一帮子人早上就没起来,躺在床铺上嘴里直哼哼,浑身发热。 军医看了,说是雨淋的,寒气入体又没能及时驱寒,以至于发热感冒,需要用药治疗,不然后果还挺严重的。 夹谷阿速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又是这帮养尊处优的大爷兵! 有那么一瞬间,夹谷阿速真的很想把这帮大爷丢下来不管他们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但是考虑到军心稳定的需求,他还是硬着头皮下了命令。 军队需要限期抵达前线开战,不能过多停留,得病士兵无法作战,可以就地转移到临近的村寨或者县城,妥善医治。 为此,夹谷阿速又分出了一部分运力把这帮大爷兵们送走。 这下算是清净不少,可以行军了。 尽管如此,也有女真正兵开小差,行军途中试图逃跑。 但是计划比较粗糙,被发现了,给抓个正着,夹谷阿速大怒,杀了三十多个人,以正视听,震慑了一波军心。 本以为这就算是到头了,可是居然还有十几个女真正兵不知怎的在行军途中掉进水里淹死了,夹谷阿速于是喜提非战斗减员。 这样一搞,军队里甚至流传起了【本次出兵不祥】之类的流言,惹得夹谷阿速一头恼火,但是多方查验也找不到流言源头。 金军的士气还没开打也就随之落到了谷底。 若不是有一支相对精锐的骑兵部队听命令,监督军队前进,加上夹谷阿速偶尔撒一波钱激励一下士气,他甚至怀疑自己等不到抵达泰安州,部队里的女真正兵们就要跑光了。 他感觉出发之前耶律成辉给他准备了几十万钱还是有道理的…… 起义 九十五 夹谷阿速的脸色非常难看 一直到七月初二,苏咏霖所部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战前准备。 在他的命令下,五千多支赶制完成的飞火枪已经被送到了前线交到了士兵手上,时间紧迫,苏咏霖拿出其中一部分现场练兵,让士兵熟悉飞火枪。 相当壮观的火花喷发出来的时候,士兵们都为之感慨,对飞火枪相当的感兴趣。 但是感兴趣可不是关键,关键是成队列的进行训练。 什么时候举枪,什么时候点火,什么时候刺出去等等,这些都要训练。 胜捷军成军时间短,苏咏霖虽然有系统训练的计划,也有心有能力投入大量资源训练,奈何时间不足。 真要面对铁浮屠那种狠角色,苏咏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金国人大概也不是很愿意使用重甲骑兵。 重骑兵强悍是强悍,但也是极为烧钱的兵种,一名重骑兵不仅对战马有要求,对人也有很大的要求,几乎是顶级壮汉和顶级高头大马的合作才能成就一名重骑兵。 损失一个都心疼。 苏咏霖估计这两千骑兵大概主要还是轻骑兵,重甲骑兵的数量应该很少很少。 尽管如此,也不能小看他们,他们也是步兵最为头疼的存在。 说是轻骑兵,其实骑兵也是着甲的,甲胄质量比轻步兵要好,一应装备齐全,弓箭砍刀甚至是骑枪都有装备,比起重骑兵,他们的机动力更强,更加经济实用。 甚至重甲骑兵没有轻骑兵的辅助,这仗还真不好打。 要是一般的弱鸡也就算了,很容易被重甲骑兵蹂躏,但是一些有充分准备训练精良的步军,搬出拒马长枪那些兵器的时候,重骑兵也是很危险的,一般不愿意强冲。 到那个时候就需要轻骑兵出场,利用强大的机动力围着步兵大阵来来回回不断地袭扰攻击,用尽各种手段让步兵大阵的防线出现缝隙。 战场传递讯息很慢,一个方位出现缝隙主将不一定能及时发现,发现了也不一定能及时弥补,那个时候就是重骑兵出场的时候了。 逮着那个弱点就不要命的往里冲。 总而言之,骑兵相对于步兵就像是群狼,奸诈狡猾,面对大型猎物即使不能一击毙命也会很有耐心的周旋,利用自己的优势一点一点让猎物的体能耗尽,然后抓住机会一击必杀。 面对这样的敌人,限制其机动性是最好的杀招。 苏咏霖能做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人事已尽,接下来就是听天命的时候了。 因为过于紧张,苏咏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了起来。 这一战要是打不赢,他就会死在这里,没有下一次了。 他全部的理想和规划都将化为泡沫,光复军也会很快被金军平定,最终成为一场幻梦。 如果能打赢,哪怕是惨胜,苏咏霖都会很高兴。 又等了几天,苏咏霖都给胜捷军的士兵们补充好几顿油水和蛋白质了,金军终于来了。 七月初四,苏咏霖派出去的哨探告知苏咏霖,金军主力抵达了距离河道阻塞区只有一天的距离,再有一天就会进入阻塞区,双方的对决也将正式开始。 苏咏霖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是他还是有点疑惑。 他有点不清楚,为什么他没有遇到金军的哨探或者先锋之类的。 一般来说大军前进总要派一些哨探刺探消息,或者派一支人马作为先锋给大军探探路,总归也要刺探一下敌情。 可是他就没有看到,他派出的哨探甚至已经趁夜摸到了金军大营附近肆意查探金军的消息,金军愣是不往泰安州方向派人,仿佛泰安州根本没有光复军存在似的,他们只是单纯的转进,而不是来打仗的。 难道真是这样吗? 这还真不能怪苏咏霖多想,人家大军打仗都是这样,生怕自己在军事情报上吃亏了,都想着料敌于先,结果这支金军却满不在乎似的。 这当然也是原因多多。 首先一个,泰安州刺史达雷逃到了东平府,把泰安州失陷的消息通报了,于是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就判断泰安州有两三千左右的叛军。 然后主要就是夹谷阿速真的没把光复军放在眼里,他觉得只要看到大军,光复军的士兵就会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当然也是情有可原。 夹谷阿速出兵之前在东平府周边打的几场针对光复军的小规模平叛战斗都是这样。 他只带三百骑兵一记猛冲冲过去就能把七八百光复军士兵冲的一团乱,连重甲骑兵都不需要使用,就能打败那些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 那些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往往看到骑兵大老远的冲过来就惊恐万分,怪叫着调头就跑,根本不成阵型,然后很自然的就被夹谷阿速一边倒的屠杀殆尽。 偶尔还能遇到一些胆子比较大的,松散的结阵,然后放一轮弓矢,散散乱乱几支箭,也没办法有效杀伤金军骑兵。 这样打了几仗,三百名骑兵一共才战死一人,受伤数人。 于是夹谷阿速对光复军的印象就是名声很大,声势很大,实力很差,所以对于光复军,他并不重视。 他只想着等到了泰安州之后,直接一波平推,然后再打探之后的消息,毕竟行政规划上来说,泰安州属于山东西路。 尽管他觉得自己的部下也是乌合之众,但是他有数量足够的骑兵,硬凑也能凑个两三百冲阵骑兵,对于弱鸡的光复军,那是妥妥的。 夹谷阿速甚至很怀疑那些造反的叛贼们能不能正面面对雄壮的帝国骑兵。 他们看到自己那么多骑兵应该就已吓得尿都要流出来了才是。 苏咏霖并不知道夹谷阿速是何等轻视造反的光复军,当然也就无从得知他为什么会有如此一番神级操作。 当然,夹谷阿速并不在乎这些事情。 他甚至不知道苏咏霖这个人的存在。 他正火急火燎地带着主力部队往胜捷军为他准备的阻塞区前进,并且终于在七月初五日抵达了河道阻塞区。 然后他的运粮船只毫无意外的落入了苏咏霖的陷阱之中无法继续前进,给整个金军带来了很大的慌乱和震动。 “怎么回事?船只无法行进了?” 夹谷阿速非常恼火的找到了后勤官员。 后勤官员急的满脸都是汗水,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刚才派人看了,船只没有问题,问题在河底,河底有不少沉船,航道被阻塞了,船只无法前进,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花点力气花点时间,把河底沉船打捞起来,想方设法清理航道,船只才能继续向前。” “那还等什么?” 夹谷阿速眼睛一瞪:“还不快去清理河道?耽误进军时间,你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属下这就去,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不要婆婆妈妈的,快点说!” “是!河底沉船数量很多,打捞起来可能相当耗费时间,就算不打捞,只是单纯的清理,也要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很可能清理之后船只通行也会很慢。” 后勤官员深深把脑袋低下来,不敢直视夹谷阿速。 夹谷阿速一脸不耐烦。 “少说这些废话,你就告诉我,要多久?” “最少……七天。” “七天?!” 夹谷阿速抬头望向了不远处河道之中被困原地不能前行的大量运粮船只,还有岸边熙熙攘攘成队列的士兵,估算了一下,脸色非常难看。 出征之前,耶律成辉找到他,给他透了个底,让他尽快占据泰安州结束这场行军,不然粮食问题会很严重。 起义 九十六 夹谷阿速的决断 官员贪腐这种事情夹谷阿速当然是见怪不怪甚至不以为意,因为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也没少做。 军费啊,各类官方福利啊,基本上都给他们头部几个高官显贵分的七七八八,剩下一些汤汤水水往下洒,小官小吏们也算雨露均沾。 那么大家就都是一路人了。 至于更底下的那些人…… 谁在乎? 这样的事情做惯了,夹谷阿速一时间还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东平府这边的粮库问题会那么严重。 粮库里的储备粮食不能全部给他,因为术虎思济也很需要这些粮食来办事,能给他用的部分非常有限。 最多能让他用一个月,多了就没有了。 或者他自己捕鱼去,反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条汶水够你吃了吧? 当然不够! “怎么会这样?” 当时夹谷阿速一脸恼火的看着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摆出一张苦瓜脸。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每年理应押解到府库之中的铜钱、布匹、粮食都到什么地方去了,指挥使应该比我更清楚。” 耶律成辉这一说,夹谷阿速顿时无言以对。 论贪腐,他还真的比耶律成辉更懂,是个懂行的懂哥。 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情况严峻到什么地步,所以他不能接受七天这个时限。 “不可能,最多三天。” “三天?” 后勤官员抬起头,一脸苦涩地看着夹谷阿速:“指挥使,这真不是属下偷懒瞒报,河底沉船数量的确很多,清理打捞沉船又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耗费时间极长,绝非三天可以完成。” “三天完不成我就砍了你的脑袋!为什么事前不探查河道?” 夹谷阿速眼睛一瞪拔出腰刀,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吓得后勤官员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大哭失声。 “指挥使饶命啊!指挥使饶命啊!这真的非常耗时,真的不是属下刻意为之啊!” 看他哭的凄惨,夹谷阿速眉头紧锁的收回了腰刀。 “当真办不到?” “当真!当真!” 夹谷阿速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放他去做事,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河道,然后喊来了身边几个亲信将领商议此事。 得知河道堵塞、船只无法前进的消息,几名将领都觉得很意外。 “怎么会这样?” “一路走来也没遇到这样的事情啊。” “难道有人刻意为之?是叛乱贼军?” 夹谷阿速翻开地图看了看,寻摸一阵,觉得更加奇怪。 “此处不在泰安州境内,应该是在兖州地界,没听说这里有贼军活动的消息,而且就算有贼军,怎么敢接近我大军?贼军见我大军威势早就溃逃了,还敢使阴谋诡计?” 毫无根据的话语说出来,居然让他的部下们都感觉很对很有道理,于是纷纷陷入迷茫之中。 话是这样说,但是夹谷阿速有点后悔。 为了保命,更兼耶律成辉的据实相告,他太着急着出兵了,很多准备没做完就出发了,尤其是河道,根本没有事先确定能不能航行,以至于遇到眼下的问题。 真要算起来,锅是他的。 当然,他肯定不能承认,不能背锅。 将领们都觉得很意外,于是跟着夹谷阿速一起到清理沉船现场观察情况,并且进一步得知专业人员的看法。 这是一个本地随军官员的说法。 “汶水水流并不湍急,没什么险要之处,所以途经之地素来河运商贸发达,自叛乱发生以来,人人自危,商贸断绝,绝不可能出现那么大规模的商船队沉没于此。” 夹谷阿速对此很上心,细细询问之后,心中满是疑惑,感觉情况略有些不对。 若不是正常商贸使然,又有什么理由会让那么大规模的船只沉没于河底以至于阻塞了水道呢? 而且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难道真是有贼人刻意为之? 可这里也不是泰安州地界啊! 夹谷阿速想不通。 但是他并没有闲心思去深思这个问题。 他是在进军,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相当要命,他需要尽快平定叛乱,可是没有足够的粮秣和稳定的后勤补给线,这仗又根本打不起来。 七天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最直接的是粮食供应要出问题,一路被折腾的不轻的夹谷阿速实在是等不及了。 他向身边亲信询问计策,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给不出一个有效的建议。 要说吃喝玩乐,这帮人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不但会玩,还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对一切新的玩法都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和创新能力。 但是要说行军打仗这种专业活儿,他们就中规中矩起来了,一个个都谨言慎行不言不语,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导致自己背黑锅。 到最后,还是夹谷阿速的副手阿里图给了一个建议。 “贼军声势浩大,其实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且必然缺少骑兵,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如抽调一支精锐骑兵自带干粮先行出发,先进军泰安州剿杀贼军,或许有奇效。” 夹谷阿速想了想,觉得并非没有道理,但还是有些忧虑。 “贼军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毕竟人多势众,占据泰安州就有三千多人,现在怕是有四五千人,我部骑兵不多,也不能全部派出,抽调最多抽调个一千四五,万一贼军据城死守,则情况不妙。” “但是不这样做,就要在这里耗费时间,亦或……把所有粮秣运下来,陆路行军。” 阿里图双手一摊表示无奈。 这个提案被夹谷阿速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转水路运粮为陆路运粮,且不说效率的低下,单说运输工具就没那么多。 他和术虎思济都太想快点出兵平定叛乱了,根本没有来得及做万全准备,陆上运输工具严重不足,陆路运输的话时间上又要出问题。 粮食经不起这么人吃马嚼了。 夹谷阿速很后悔,要是之前多做一些准备,也不至于现在落了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 思虑再三,夹谷阿速还在犹豫的时候,正好术虎思济一份军文传递而来,让他下定了决心。 术虎思济说他已经凑足了两万兵马,不日就要再度发兵过兖州直扑沂州,询问夹谷阿速是否已经平定泰安州且立下功勋。 术虎思济希望夹谷阿速务必要快,兵贵神速,解决完泰安州就可以继续向山东东路进军。 再不快点,小命不保! 看了这份军文之后,夹谷阿速的一切疑虑都被扫到了脑袋后面。 他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起义 九十七 完颜盛涛感觉非常不满 夹谷阿速自己是走不开的。 他要是走开了,那些大爷兵们能闹翻天,然后快速逃离战场让他根本打不了仗。 但是他又不能傻傻在这里等着。 所以他决定抽调一支相对精干的兵马自带口粮快速出击。 争取能在他重新出发之前打出局面,立下功劳,这样一来时间上就差不了多少了。 抵达泰安州以后就可以取用泰安州的粮食补充他的粮食缺口。 嗯,怎么看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对这个决定,夹谷阿速的亲信木火离提出了异议,还是之前夹谷阿速自己的疑虑。 “目前我们并不太清楚贼军虚实,就算贼军不能与我对抗,只要坚壁清野据城而守,我等就毫无办法,亦或贼军数量特别多,只凭少量精锐无法彻底取胜,指挥使,还请三思。” 这一回夹谷阿速却果断拒绝木火离的异议。 “兵贵神速,在这里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统军使已经发来文书要求我等尽快进军,我等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对军队的情况,木火离也不是不清楚,加上术虎思济的军文,于是他默默地退下,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决定很快被通过,夹谷阿速决定委派部将完颜盛涛率领精锐火速出击泰安州,自己留在这里尽快处理掉河道的问题。 完颜盛涛是广义上的宗室子弟。 当然了,这个广义上,差不多也就能和刘备那个汉室宗亲的身份相对应,和如今的皇室关系比较远。 也正因为比较远,他的家族才能在完颜亮登位之后的血洗行动中毫发无伤的活到现在。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眼下也就做个军队里的中级军官,统领一部人马混日子,但是因为宗亲身份,总归是得到一些特殊待遇的。 夹谷阿速就决定把这个好机会交给完颜盛涛。 完颜盛涛跟随夹谷阿速有一段日子了,关系比较亲近,所以夹谷阿速就想着让他多多少少混点功绩出来,到时候借着宗亲身份,怎么也能上升的快一点。 那么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完颜盛涛没想到夹谷阿速愿意把这个好机会让给自己,他十分感谢夹谷阿速的慷慨,立刻就去领兵,做出战的准备了。 夹谷阿速给完颜盛涛凑了一千五百名士兵,都是女真正兵,一千比较熟练的骑兵,还有五百会骑马的骑马步兵。 骑马步兵是专门给一百名可以充当重骑兵的精锐准备的。 重骑兵的装备很重,铠甲很厚重,不能长途跋涉,只能临战穿戴,到时候需要有人帮助才能更快一点穿戴好备战,所以夹谷阿速有了这样的准备。 万一遇到有点棘手的敌人,可以出动具装甲骑收拾他们。 夹谷阿速也是仁至义尽,在自己能准备的范围之内给了完颜盛涛最大的支持。 “不要让我失望。” 夹谷阿速满脸期待的看着完颜盛涛。 完颜盛涛坚决的点了点头。 “我会砍下三千个叛军的头颅,筑成京观,献给您!” 然后他就器宇轩昂雄心勃勃的率军出击了。 这个消息当然很快就被苏咏霖得知了。 苏咏霖首先当然很高兴,因为金军居然真的分兵了,他可不敢真的设想金军分兵然后按照金军分兵的模式来设计这一战。 他是做好了和金军主力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的。 结果金军分兵了,分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单独出击,主力停在了河道阻塞区,大概是想等待河道畅通再继续前进。 苏咏霖高兴之余就有点想不通。 一千五百人就敢脱离主力单独出击,这帮家伙到底是多么轻视光复军啊? 但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送上门来的肥肉要是不吃,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传令下去,做好诱敌准备,全军也做好出击准备,一旦听到号令就要立刻出击,误时者,军法从事!” “喏!” 苏咏霖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就把消息传到了一线部队。 胜捷军的一线指战员们也随之做好了出击准备。 完颜盛涛之所以能得到夹谷阿速的欣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也没有派哨探先一步出发寻找敌情,就派了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充当先锋,远远在前负责探查情况。 根本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 当然,不是完颜盛涛看来的没有作用。 完颜盛涛觉得还是很有作用的。 因为行军半天之后,他的先锋们在前方十里左右的位置发现了一队打着光复军旗号的辎重部队正在往东边走。 这个光复军的车队里大箱子小箱子成堆,用骡马运输,也不知道是要运送什么东西,但是初步判断,应该是好东西。 完颜盛涛摸着下巴寻思一阵,感觉有点问题。 这里怎么会有一支辎重部队呢? 有诈! “有多少人随行护卫?” 他如此询问。 “有骑兵,也步卒,数量不多,两三百人。” 有随行护卫。 嗯。 那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完颜盛涛感觉光复军那么低素质的军队肯定不会玩什么花花肠子。 至于这个车队…… 是什么呢? 哦! 光复军到处攻城掠地袭杀贪官污吏,应该从他们身上刮了不少油水出来,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些被杀掉的贪官污吏身上的油水。 “天助我也。” 完颜盛涛打消疑虑,眼中光芒大盛,立刻带着部队加速前进,然后以三百骑兵突然袭击了光复军的辎重车队。 不出完颜盛涛所料,这支光复军也和之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看到完颜盛涛带兵杀过来,大为震惊,毫无战意。 骑兵立刻骑马逃跑,步兵立刻撒丫子逃跑,车也不要了,马也不要了,箱子也不要了,就要命。 逃跑也是毛手毛脚的,把车上的箱子撞得东倒西歪,里头的铜钱、金银、绢布、珠玉珍宝等财物顿时撒了满地。 阳光之下,这些财物反射出了令人炫目的光辉。 这两百多个箱子,全都是金银财宝?! 出击的三百骑兵的眼睛都直了,他们瞬间忘记了自己在战场上,根本顾不上追击,直接下马就是一阵哄抢。 好家伙,金银珠宝啊! 别说他们眼睛直了,后面完颜盛涛的眼睛也直了,跟在他后面的骑兵们一个两个眼睛也直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按耐不住冲过去的,反正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面的骑兵们就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排在前头的仗着距离优势冲到近前,翻身下马就开始抢,非常凶猛。 排在后面的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纷纷凑到前面去看,一看之下大为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前军,然后纷纷往前挤,战马挤战马,人推人,场面一片混乱。 那些抢先冲过去的抢的非常激烈。 你抢一块玉我抢一串珍珠,你抢一把铜钱我抢一匹布,也不管身上能装多少,抓在手里就是自己的,红着眼睛把地上的财物往怀里搂,要是碰着和自己抢的,还会一脚踹过去。 “别跟我抢!” “那是我的!” “自己捡那边的去!” 场面于是一片混乱。 作为主将,完颜盛涛对此非常不满。 他果断上前,拔出腰刀横在一个抢红了眼的士兵脖子上,这红了眼的士兵感受到冰凉的刀锋,顿时吓傻了。 “将军,我……我没有……” “抢什么抢?有什么好抢的?” 他一挥手,身边亲卫就上前把士兵怀里的东西都给抢了过来。 这士兵还有些不解,不愿意松手。 “这是我的!我的!” “放屁!” 完颜盛涛抬腿一脚把这个士兵踹倒在地,指示亲卫把他的东西全部抢过来,然后就丢下这个士兵,继续去抢别的。 他很不开心,因为这帮大头兵抢钱的速度居然比他还要快,要不是他还能控制亲卫,他都感觉今天绝对要血亏。 这帮喂不饱的白眼狼! 敢和长官争抢? 完颜盛涛盛怒之下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个情况到底是多么的奇怪,他只顾着指示亲卫们和他组队抢东西,全然不顾眼下所处的环境。 胜捷军主将苏咏霖正在不远处的山包顶上注视着这群大肆抢夺财物的金军骑兵们。 起义 九十八 完颜盛涛之死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从高处往下看,苏咏霖发现这支金军骑兵的队列已经混乱了。 就当前情况来看,这支金兵大体上分作争抢队列和强势围观队列。 争抢队列都是原先就位置靠前的士兵,他们纷纷下马加入哄抢团体。 强势围观队列则是没有抢到先发位置,只能焦虑的策马把整个哄抢人群围了起来,不断寻找机会试图插进去分一杯羹。 我抢不到,但是你别想出去,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整个骑兵队伍就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彻底失去了战斗阵型和战斗准备。 苏咏霖在山包上埋伏了一批神臂弓手。 说是神臂弓,其实也可以说是神臂弩。 神臂弓本身就是一种结构比较复杂的复合弩,所以射程很远,威力很大,有破甲的能力,为金军所深深忌惮,以至于占据中原之后迫不及待的仿制。 然后还曾组织过数万人的神臂弓手去讨伐蒙古人,当然,没什么太大的功绩。 这种弩想要射击当然不那么容易,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快速发射的。 苏咏霖为了增加弩手的火力打击能力,包括一般强弩在内,弩手部队都是把弩手分为三个部分,上弩手,进弩手和发弩手。 顾名思义,一人负责上箭拉弦,一人负责传递,一人负责接过弩瞄准射击,如此循环往复,可以增加火力打击频率。 如此就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实现多次射击,足以给金军一定程度的打击。 训练弓手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苏咏霖缴获大量神臂弓和强弩之后,就舍弃了弓箭,专门训练弩手,至此也算小有所成。 苏咏霖理想中的精熟弩兵可以实现连续不断的打击,一拨人累了换另一拨,如此循环往复,对敌军造成巨大的远程压制。 可惜现在胜捷军的弩手们还比较稚嫩,能维持几轮发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咏霖用金银财宝做诱饵,促使金军骑兵进入抢钱的狂暴状态,而他早早在此设下伏兵,就等着金军抢钱的时候。 苏咏霖断定就算主将能反应过来,基层士兵也绝对会中招。 他们不会有那个纪律水平让他们看到满地金银财宝都能视若无物。 或者说,只有极少数几支古代军队可以做到这一点,余者都做不到,这招对这些金军绝对有效果,一边打仗一边掳掠就是刻在他们dna里的东西,改不了。 果不其然,那群金兵一个两个都在比赛谁抢的比较多,生怕吃亏,乱作一团。 作为这支部队主将的完颜盛涛不仅不制止,反而还热情洋溢的加入其中,一脸欢快的争抢起来。 照理来说作为主将不是应该制止士兵如此疯狂的举动吗? 苏咏霖看着混乱且丝毫没有收拢迹象的金军,感到疑惑和不解。 他们的主将呢? 不做点什么吗? 乱成这样了都,不担心吃败仗? 主将死了吗? 苏咏霖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金军的计中计,佯装混乱引诱出自己的伏兵,来一个反伏击。 可是战前周密的情报探查让他确定距离这支金兵最近的金兵也要半天时间才能赶来支援,这支金兵就是一支孤军。 孤军深入,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再三审视,苏咏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支金军是真的烂,不是装出来的。 一念至此,苏咏霖忽然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我那么小心谨慎,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站在山包上,苏咏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有迪化的风险,感觉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或许自己面对的敌人基本上都是这种货色? 然后他果断掐灭了这种感觉。 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就算这些人再怎么拉胯废物,完颜亮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偌大一个金国,不可能没有一两个善用兵的危险军事家。 还是小心谨慎的好,小心使得万年船,冒险主义要不得。 于是他拔出指挥刀,下达了军令。 “放!” 苏咏霖一声令下,已经举起神臂弓对准下方的弩手们果断发矢,大量箭矢直直地冲着正在疯狂抢夺财物的金军骑兵呼啸而去。 第一轮箭雨打击落地之时,完颜盛涛都没有注意到。 他正对着太阳看刚刚到手的一块圆润的玉璧,想着这块玉璧能换多少钱,能买多少酒来喝,又能换多少女人来玩。 而就是他抬头的那么一小会儿,一支利箭划破空气,以一往无前之势而来,正中他的脑门,瞬间击穿了他的前额,深深扎入了他的头颅。 就那么一瞬间,被夹谷阿速给予厚望的完颜盛涛,没了。 他应声倒下,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瞪着眼睛倒下了。 倒下的时候手上还紧紧握着那块玉,紧紧握着,死了都没松开手。 他强壮的身体倒下的同时,还有不少金军先锋被箭支击中,当场死亡。 而更多的是被击伤的,被击中了手臂、腿部、胸部、腹部、背部,乃至于屁股上也有中箭的。 狂热的氛围瞬间被箭雨浇灭。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第二轮箭雨在苏咏霖的亲自指挥下很快来到,金军先锋们都没来得及跑几步,就被箭矢追上,又被射倒一片。 整个场面就和热油锅里倒入冷水一样,炸开了。 别说是人了,不少战马也被击中、受伤,受惊发狂满地乱跑,也不认主人了,见人就撞,就践踏。 人的身体当然不能和马的身体抗衡,马一旦受惊,那可是不分敌我的,甚至有的马直接往汶水的方向跑去了。 就那么一段混乱之中,好些金军士兵被战马撞倒、践踏致死,形容凄惨。 金军那不规则的紧密人堆就像是台球桌上被白球大力击中的台球堆,一撞之下,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散乱而去。 因为失去了统一指挥,军官们有的吓傻了,不断地奔逃,有的则大声吼叫试图聚拢人手,并且举起骑兵圆盾试图阻挡箭矢攻击。 但是整个队伍乱作一团,根本不能重新聚集,零星的防守并没有什么意义。 时机已到,第三轮箭雨发射的同时,苏咏霖下令放响箭。 响箭在天上爆裂,军令已经传递出去。 山包后方的军队得令,开始鼓噪,士兵们集体喊出战号举起旌旗以壮声势,战鼓声喊杀声响起。 列阵完毕的胜捷军士兵们开始行动。 起义 九十九 这是死地!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按照既定计划,胜捷军士兵分成两部分,以苏绝和苏海生为主要指挥官,在山包群落的一头一尾做好出击准备。 他们一但听到号令声就迅速列阵出动,快速机动到道路两端,用最快的速度把被包围金兵的前后两条路堵死。 整个战术讲究一个快,要以最快的快速挤压金军的战略机动空间,让金军骑兵失去可以迂回的机动空间。 没了机动力,又没了迂回空间,骑兵在严密的步兵军阵面前,就跟喝了假酒的拳击手一样,除了王八拳也不会什么了。 被突袭的金军士兵们听到战鼓声和喊杀声四面响起,大惊失色,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试图逃窜。 有的吓坏了,根本顾不上骑马,也找不到马,甩开双腿就往回跑。 有的运气不错,抢过一匹马就直接往回跑。 有的压根儿就没有下马,遇到突袭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试图稳定秩序,但是这样的人太少,控制不住局势。 这支骑兵已经在事实上溃散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绝望的。 如果速度够快,他们是可以快速逃跑的。 一如二百年间的战争史上多次发生的骑兵被击败但是却可以顺利逃跑的战例一样,靠着战马的快速,他们可以避免被步兵围歼。 但是胜捷军的速度比他们更快,争分夺秒,在响箭响起的一瞬间他们就果断出击。 苏绝和苏海生直接被肾上腺素支配,涨红了脸领兵出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布阵,军阵从山脚快速排列到河岸边,封死了金国骑兵们的退路和进路。 胜捷军军阵经过武器的优化之后得到了改良。 苏咏霖获得大量神臂弓和普通强弩之后,远程打击力量大大增强,于是对军阵进行了优化。 他以一排刀盾兵为前排,顶在最前面以为防御。 两排身材敦实矮小的长枪手居其后,把长枪斜四十五度插入地面,伸出盾牌之外,本身蹲坐于地上紧握长枪不准动,以为震慑,使骑兵不敢贸然冲阵。 此三排没有命令不得移动,天崩地裂也要站稳脚跟原地不动,令行禁止,以此为最高训练指标。 又以一排飞火枪手蹲坐在地居于其后,待骑兵靠近试图破阵之时再把飞火枪点燃伸出,火焰喷射完毕之后转为刺击,为主攻兵种。 后方先是普通强弩手,再是神臂弓手。 遇敌冲击,射程远的神臂弓手率先发矢射击,射程不如神臂弓的强弩手在此之后发矢射击, 这并不是苏咏霖设想中军阵的完全体,只是一个简易版本,因为此时的地形有效的帮助了他,使得胜捷军只需要面对金军骑兵一面的攻击,而不是四面攻击。 完全体军阵可以四面防护,两翼还需要骑兵作为辅助,阵中还要设置最为精锐的悍不畏死的重斧部队,当敌方骑兵冲阵陷入停滞之时,就要突然杀出,在敌方骑兵群中开无双。 那才是能守能攻的强大军阵。 不过那也是面对金国主力才需要摆出来的决战军阵,眼下这个局势,简易版军阵已经足够。 苏咏霖身处山包最高处,居高临下审视战场,随时用鼓声、号声和旗语传递号令。 战场上所有可能用到的战术指令已经全部转化为鼓声、号声、旗语,胜捷军最主要的训练内容就是这些,通过鼓声号声和旗语发布主帅的命令,由军队负责执行。 这部分训练内容很多,要求很高,高节奏的战场上更是要求迅速反应过来,一旦有衔接上的问题就会造成军阵不稳,那将是致命的。 不过眼下看起来,胜捷军并没有致命的问题,金军骑兵才有致命的问题。 胜捷军两个军阵一前一后把他们的退路堵住了,并且呼喊战号一步一步向前进击,一头一尾向中间靠拢,正在压缩金军骑兵的机动空间。 金军骑兵失去了统一指挥,看到前面有盔甲鲜明声势浩大的胜捷军出现,被吓了一跳,纷纷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没跑一会儿又看到那边也有一个军阵正在步步紧逼,他们顿时被吓住了。 怎么两边都是军阵? 这可怎么办? 爬山? 不可能,山上肯定有人。 跳河? 河水虽然水流不急,但是很深,就算骑马也过不去。 那怎么办? 两边步军正在逼近,另外两头根本没有退路。 这是死地! 失去指挥的金军一团乱麻。 而胜捷军却有着非常严明的指挥。 老实说,苏绝和苏海生都是第一次指挥那么多士兵战场对决,虽然他们也有指挥经验,但是之前都是指挥几百人和一群乌合之众对战,根本不能算真正的战争。 这才是真正的战阵交锋。 战前苏咏霖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临阵指挥,他们有随机应变的权力,需要为整个作战负责。 “这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前学到的东西,全都用出来!” 苏咏霖如此告诫他们。 苏绝和苏海生都非常紧张,也非常亢奋,心脏狂跳,毛孔张开,鼻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珠里布满血丝。 他们能感觉到身边的卫兵们也非常紧张。 一个个的呼吸都很急促,眼睛瞪得很大,身体紧绷,仿佛随时都要登上战场和敌人肉搏厮杀。 靠在他们身边的卫兵都那么紧张,最前排对敌的盾兵和长枪手只会更加紧张。 大家都非常紧张,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代表主帅号令的战鼓声响起,苏绝和苏海生都听到了。 两方军阵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中间靠拢,把一片空间留给了金军——主要是为了弓弩射击而准备。 金军骑兵惊恐之下不明所以,但是苏绝和苏海生明白,他们到位置了。 鼓声和号角声接连响起。 前排刀盾手立刻按照训练内容把大盾立于地面,将身形藏于大盾之后,整个身体做出了顶着大盾的姿态,以备冲击。 后方两排长枪手立刻蹲坐于地,按照训练内容将长枪插入地面,斜指朝天伸出大盾之外,给大盾上刺刀,以为威慑。 后一排飞火枪手蹲在地上,把飞火枪紧握手中,同时检查身侧悬挂铁管之中的藏火是否可燃,一旦有命令则立刻点燃枪头所悬挂之火药筒,上前攻击金军骑兵。 上弩手进弩手和发弩手组成的射击小组极其紧张的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整个过程相较于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那慌乱的场面来说相当迅速、整齐,甚至让观战的苏咏霖都感觉自己的军队属于超常发挥。 之前训练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摔倒的,绊倒的,前后撞在一起的,整个队列乱成一团的,那比比皆是。 为此甚至出现过抄家伙要斗殴的。 当然,差点械斗的那两人被苏咏霖指示田珪子,把他们罚跑圈到累瘫,接着又罚扫厕所和清理粪便一个月,之后听说关系反而变好了。 也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并肩作战了。 一起扫厕所一起挑大粪的关系应该也很铁吧? 高度紧张的档口,苏咏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两人的确正在并肩作战着。 起义 一百 没有命令,死都不能动! 刀盾手赵启亮和刀盾手陈友利,两人并非同乡,结怨之前也并不认识。 因为身材相对比较高大壮实,所以机缘巧合之下,两人被编入同一营同一排同一班,成为了一样的刀盾手,接受了一样的训练。 因为训练结怨之后,两人被安排军营里最脏的清理茅厕的活计。 两人都是苦出身。 陈友利是民户猛安的农奴,赵启亮则是备受压迫的泰安州自耕农。 陈友利是女真人的私产,官府管不到,赵启亮是官府管着的自耕农,法律上属于自由人。 不过两人都是长年累月辛辛苦苦换一口果腹粮食的社会最底层,命运一致,因为胜捷军的横空出世而被解放,吃了一口饱饭,有了全新的身份和对未来的期盼。 一开始两人因为辛苦的活计而互相埋怨,埋怨着埋怨着,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甚至交流起了参加胜捷军的契机和进入胜捷军以后的生活。 两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把话聊开了。 从自己的出身和经历,聊到了现在的生活,冰释前嫌之后,两人就此成了好友,训练的时候也多了一份理解和默契。 眼下,两人并肩站立,顶着大盾直面金军骑兵,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陈友利一双大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赵启亮的下体。 赵启亮也回敬一双牛眼,死死盯着陈友利的下体。 临阵作战是不可以说话的。 于是两人就那么看着对方,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找到战后可以取笑对方的理由似的,一刻都没有把眼睛移开。 【这家伙肯定会被吓得尿出来,我得看着,然后等打赢了再狠狠的取笑他!】 同一时刻,心跳加速脸色涨红的两人都在脑袋里寻思着如此不着边际的事情,莫名其妙的达成了共识。 与此同时,两方军阵内一同响起了代表神臂弓手准备射击的短促鼓声。 苏绝和苏海生同时下令了。 两方军阵的神臂弓手举起了手中已经搭箭上弦的神臂弓,调整角度。 最后一声鼓敲响,射击命令下达。 两方军阵共一千张神臂弓几乎同时射击,一千支箭从相对的方向朝一个目标进击,锋锐的箭矢划破长空,划过一道低矮漂亮的弧线,直接飞向金军骑兵。 那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人的惨叫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紧张到了极点的金军士兵们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有人崩溃的喊叫起来,有人则愤怒的嘶吼出声,肾上腺素也支配了他们。 总指挥已经死了,统一指挥系统在方才的箭雨攻击之中被摧毁,但是并非所有军官都死在刚才的箭雨之中。 不知道是哪一个勇敢的军官率先带着自己身边的骑兵发起了冲锋,反正有了他的带动,剩下的金军士兵不管崩溃与否,都开始做了他们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应该冲锋,应该反击,应该去争取那微不足道的生还希望。 可惜他们没有统一指挥。 有的朝着苏海生指挥的军阵出击,有的朝着苏绝指挥的军阵出击,本就不多的兵力兵分两路分头出击,威慑力直接减半。 不得不说,战马相对于人类来说显得庞大的身躯和巨大的冲击威势相当可怕,尽管他们的冲击距离相当有限,冲击动能并未提升到极致,但是这种冲击力依然可怕。 前排顶盾的刀盾手和阻敌的长枪手面临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考验。 就算骑兵并不是真的要冲阵,一旦他们支撑不住这种威慑,在骑兵冲击面前心理防线崩溃,那么还没打,军阵就溃散了。 金军骑兵冲击的速度极快。 而胜捷军弩手们也继续维持着打击状态。 面对冲击而来的金军骑兵,他们瞪圆了双眼绷紧了身体,竭尽全力把尽可能多的箭矢发射出去。 随着箭矢的打击,不断有金军骑兵中箭落地,也不断有战马中箭倒下。 运气极差的还会被后面的战友纵马践踏而过,化作一滩可悲的战场肉泥,连亲妈都分辨不出来的那种。 但是战场,就是那么可怕。 一人落地,两人落地,三人落地,四人落地…… 中箭坠落的金兵很多,可继续冲击的金兵更多。 骑兵冲击的速度太快了,胜捷军弩手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进行两轮射击,而金军已近在咫尺。 弓弩射击并不能阻挡骑兵的冲锋。 然而骑兵们的目标也不是真的冲阵。 生死关头,经过战术训练的骑兵们的本能被激发,他们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该怎么打仗。 大部分战马其实并不能冲阵。 马的胆子并不大,很容易受惊,一匹马想要变成战马,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以适应战场可能遇到的情况,尽量遏制本能。 但是很显然,眼下这批金军所骑乘的战马大部分都没有经过类似的训练,并且也没有披甲,更没有披甲的时间。 所以面对胜捷军闪着寒光的锋锐枪林,他们的冲锋只是佯攻,寄希望于胜捷军军阵在他们冲锋的威势下自动崩溃,省去他们的功夫,好直接破阵,扬长而去。 但是胜捷军军阵的坚韧程度超乎他们的想象。 胜捷军士兵们面对他们的冲击巍然不动,并没有崩溃的迹象,于是他们面对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只能避让,调转马头向军阵两边散开。 事实上顶在最前面的士兵们并非不害怕,他们的脸色要么就是涨红要么就是发白,多是恐惧激动导致。 感受着战马冲锋带来的地面的震动感,他们无一不对此感到恐惧。 就算日常训练也有这样的内容,可是那的确不是包含着杀意的,而眼下他们面临的冲锋,是真的杀意满满。 冲击的威势震撼着每一个士兵的心,他们这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铁骑纵横,明白为什么苏咏霖总是不间断的告诫他们铁骑冲锋是多么多么可怕,多么多么的致命。 他们也终于明白面对铁骑冲锋,哪怕是站在前面不动弹都要消耗掉几乎全部的勇气。 可是他们硬是没有动弹,没有在这样的局面下犯错误,以至于让金兵找到空子可以钻。 他们接受训练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们依然清楚自己的战场定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除非有明确号令,否则,就站在原地坚决不动。 他们的两条腿要像老树根一样,站在原地就往地下钻,钻的越深越好,越结实越好,死死站着,死死顶着! 没有命令,死都不能动! 教官的话在他们耳边像炸雷一般的响起。 陈友利和赵启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呼吸更加急促了,两人像是上了机关劲一样赛着比谁的呼吸更急促更粗重,浑身上下紧紧绷住,整个身体的肌肉组织都绷紧了。 说的不好听一点,连括约肌都紧绷着,屁都不敢放。 两人并肩站立,顶着大盾,经受着金兵击打带来的身体震动和心灵震动,死死顶在死亡威胁的第一线。 他们终究没有犯错误,终究是扛住了。 起义 一百零一 发起反击夺取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胜捷军不犯错误,金兵们感到不愉快。 于是他们立刻就犯了一个错误告诉胜捷军该怎么犯错误。 他们直接用手中的武器开始对着军阵内的胜捷军士兵发起攻击。 遇到这种军阵的正确骑兵战术应该是避开军阵锋芒,不强攻,以轻骑绕行军阵,用弓弩射击军阵,一回不行再来一回,反复多次,直到发现步兵军阵的破绽为止,再发起重骑决胜冲锋。 可金兵们没有这样做,他们失去指挥,感到恐惧和不安,只想破开军阵快速逃跑,并没有反复作战的耐心。 而且说实话,这个战场的情况也不容许他们发起反复冲击,他们已经失去机动力了。 于是他们就头铁,红着眼睛吼叫着直接攻击军阵,一副放手一搏拼命求生的架势。 他们冲到阵前止步,举起骑枪就是狠狠的突刺,或者挑,或者干脆的往下砸,试图在军阵的某一处打开一个缺口。 骑着战马居高临下的攻击态势使得骑兵就算一时停下来,也一样对步兵有着战术上的优势。 顶着大盾的刀盾手经历了严峻的考验。 那些长枪非常尖锐,而大盾并不总能周全的保护住他们,有些运气不够好的胜捷军士兵就被长枪刺中了。 长枪破甲而入,刺伤了他们,形状可怖的伤口喷出大量血液,惨叫声顿时在阵前响起。 有人痛苦的倒下,有人直接丧命。 或者被长枪挑飞了头盔,顿时心理防线崩溃,整个人瘫在地上缩成一团大喊大叫。 或者被狠狠砸在了头盔上,耳边一阵嗡鸣声,顿时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 刀盾手一旦倒下,大盾也会倒下,大盾之后给大盾上刺刀、起到主要防御作用的长枪手就会面临最直接的威胁。 而眼下,一边是拼死一搏求生欲爆棚的金军骑兵,一边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激烈阵前搏杀的新兵们。 似乎胜捷军顿时被打入了劣势的处境。 但是也就在此时,苏绝和苏海生及时下达了飞火枪手点火出击的命令。 飞火枪是最新装备的制式武器,胜捷军训练的时间相当短,不过好在这个东西也就是正常的步兵长枪加了一个火药筒,只要会点火,并且及时把长枪伸出军阵之外就成功了。 此时战场上并没有什么风,对于使用火器比较有利,于是飞火枪手们纷纷从铁罐里取出藏火,点燃了火药筒的引线。 为了降低失误的可能,苏咏霖特意嘱咐工匠们把引线做的稍微长一些,给飞火枪手们留下更多的缓冲时间。 飞火枪手们点燃引线所需要的时间不一,大吼着鼓起勇气挺枪上前的动作也并不整齐划一。 有些士兵成功点燃引线,大吼着冲上前去。 有些士兵则因为过于激动而手抖,没能及时点燃引线,没能准时跟着战友们一起冲上前去。 尽管如此,在反击的同时,防御也是必须的,起到重要作用的大盾不能倒下,否则阵前搏杀的士兵将蒙受更大的损失。 飞火枪手们纷纷上前发起攻击的时候,赵启亮和陈友利正并肩站立,一起顶着大盾扛着金兵的刺击。 金兵的怒吼、战马的嘶鸣和战友的痛呼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极大地动摇着他们的勇气和意志。 赵启亮的一张脸皱的相当扭曲,实际上已经濒临崩溃,可是他看到陈友利依然死死顶着大盾寸步不让,于是觉得自己也不能退让。 一起挨过罚一起挑过粪,一起谈天说地讨论未来,又怎么能在这里掉队? 吊着一口气,他硬生生顶在阵前。 忽然间,一声痛呼在赵启亮耳边响起,他看向陈友利,发现陈友利没事儿,既然陈友利没事儿,那就是其他地方出事了。 赵启亮再扭头一看,只见自己左边的另一名战友被刺伤了,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痛苦的喊叫,血从伤口里喷射出来,大盾也随之倒在他的身上。 防御出现缺口,那杀的红了眼的金兵发出兴奋的不似人类的吼叫,试图冲进军阵。 大盾之后的那名飞火枪手失去大盾的保护,顿时一脸惊恐。 他尚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发起攻击,就被那金兵则抓住机会,先下手为强,一枪刺过去,直接刺穿了飞火枪手身上的铠甲,一击杀死了他。 那飞火枪手瞪着眼睛,血流如注,随即倒地不起,尚未喷发火焰的飞火枪掉落在地上。 眼看着那金兵又要对之后的负责稳固阵型的长枪手发起攻击,电光火石之间,赵启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身体顶着大盾,挥刀一劈,直接把那金兵伸入阵中的长枪枪杆劈断了。 失了长枪,那金兵愣了一下,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就在此时,一名勇敢的长枪手紧着一张脸站起了身子,大吼着冲到阵前把地上的飞火枪拿起,悍不畏死地往前一刺,枪尖结结实实的扎在了战马的脖子上。 战马痛苦的嘶鸣了一声。 几乎同一时刻,引线燃烧到头,火药筒内喷发出了大量高温火焰,火焰烧灼着战马的身体,也越过战马的身体直扑马背上的那金兵骑士。 那一瞬间,那金兵骑士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神迹。 大量火焰直接朝着自己的面部冲击而来,一瞬间带走了全部的视野,剧烈的灼痛感让他发出了极为凄惨宛若野兽一般的喊叫声。 战马哀鸣着摔在地上,背上的骑士也随之被摔落在地,重重的一声闷响之后,野兽般的喊叫声消失了。 那勇敢的长枪手快速丢掉了手里燃尽的飞火枪,把压在刀盾手身上的大盾扶了起来,自己顶了上去,维持住了军阵的完整。 倒在地上痛呼的刀盾手很快被两个战友拖着带离前线。 “谢谢!” 那勇敢的长枪手瞪着眼睛用极为夸张的表情看着惊魂未定的赵启亮,朝他大喊了这两个字,然后便继续顶着大盾,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赵启亮没来由的心里一松,差点整个身子都软了,赶快打起精神重新绷紧身体,也继续顶着大盾。 类似的一幕不断发生在两个军阵阵前。 不断有士兵痛苦的倒下,也不断有勇敢的士兵接替上来,用生命维护军阵的完整,就是不退。 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将正在看着他们,那个说要带着他们开辟新天地的主将正在看着他们。 他们的身边还有无数的战友正在一起努力。 绝对不能退让! 退让一步,满盘皆输,大家一直以来全部的努力都将化为飞灰! 坚持住! 战鼓声没有停下,象征着坚持作战的战鼓声隆隆敲响,胜捷军军阵巍然不动,没有一丝一毫要退却的迹象。 军阵依然稳固,而飞火枪头下的火药筒引线已然燃烧到了尽头。 就像是大号烟花汇演似的,一支又一支飞火枪的火药筒成功引燃,剧烈的火焰从枪头向外喷发出一丈多远,狂暴的火焰直接攻击了金军骑士和他们胯下战马。 于是金军骑兵们尚未反应过来,就脸接了飞火枪的攻击。 对于某些倒霉蛋来说,脸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穿着铁甲戴着头盔,但是大部分人在面部和眼部并没有直接的保护,也没有反应过来那怼到面前的大枪到底是何方神圣,而后火焰就迎面而来…… 剧烈喷发且高温的火焰灼伤了骑兵们。 但更主要的是灼伤了个子高目标大的战马。 人怕火,马更怕火,金军骑兵所用的战马可没有接受过与火焰相关的训练。 胜捷军军阵前大量火焰忽然喷发而出,场面极为壮观、炽热,还很刺眼,火药筒喷发出一道一道的火焰,宛若一条一条呼啸着的火龙,灼烧着靠近军阵试图破阵的金军骑兵。 军阵前于是上演了一出真正的人仰马翻的惨剧。 人的惨叫,马的嘶鸣,火药筒喷发火焰的声音,共同构成了这一曲悲怆的战场进行曲。 苏咏霖很仁慈,他从来不喜欢人死掉,但是如果死掉的是敌人,他会强忍住自己的慈悲之心,擦干泪水,反手一波超级加倍。 火焰喷发殆尽,发起反击的时机到了。 军阵可以放弃远程打击和魔法打击,结阵列进,彻底消灭掉这支金军了。 来自主帅的进军鼓声响起,所有人都清楚,发起反击夺取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拨开阵前烟雾,随着隆隆战鼓声,剧烈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防御许久的士兵们仿佛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胜利,将之前被压制的恐惧和紧张转化为怒火,用几乎可以撕破喉咙的声音吼了出来。 起义 一百零二 第一次的大获全胜 全面反击的号角声响起,苏绝和苏海生各自指挥军阵向前。 大盾步步推进,长枪也随之推进,挡在军阵前方的金兵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长枪戳成筛子。 这一阵火焰并没有能够烧死谁,最大的功效就是灼伤加上吓唬马匹。 金军身着甲胄,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被火焰直接怼脸,一般来说很难有生命危险。 但是对于没有披甲的战马就不一样了,高温火焰直接灼烧马的身体,在阵前来了一出马肉烧烤。 战马吃痛,纷纷受惊发狂,蹦着跳着把骑兵们摔下了马背,或者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子地上摔个七荤八素爬不起来,在地上哀嚎,纷纷失去了战斗力。 等待他们的是长枪无情的突刺。 胜捷军士兵的长枪狠狠地刺向了他们,刺的血花飞溅,血如泉涌。 坚实的大盾推开了他们的尸体,整个军阵不断向前推进,每向前一步,都会有金兵死掉。 少数比较幸运的金兵和战马没有被火焰灼伤,但是面对两边不断推进的军阵,他们彻底失去了威胁力,剩下的只有绝望之下的拼死一搏,或者就地投降。 有人选择拼死一搏,绝望的嘶吼,绝望的发起最后的冲锋,试图做到些什么,然后被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胜捷军连人带马捅成了串串。 现在不是防守了,而是胜捷军的进攻时刻。 有更多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绝望之下心理崩溃,爬下马跪在地上大声乞降,乞求胜捷军不要杀死他们,他们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向“反贼”投降。 最后一个决死冲锋的金兵被十余支长枪捅成筛子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赢了。 苏咏霖在最高的山头上亲眼目睹了这支金军骑兵的终结,目睹了他们全军覆没的最后结局,以及胜捷军的士兵们欢欣鼓舞欢庆胜利的场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然后准备走下去和士兵们一起欢庆,结果刚走一步就一个趔趄,幸好身边亲兵果断上前扶了一把,他才没有在大家面前摔倒。 或许是刚才太紧张,太不安,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紧绷,现在确定了胜利,骤然一放松,整个身子都变得酥软无力。 “阿郎,你没事吧?” 亲兵担忧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缓缓摇头。 “扶着我,一会儿就好。” “喏。” 两个亲兵一左一右的扶着苏咏霖,扶着他慢慢的走下了山包,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他才终于可以自如行走。 大战获胜,胜捷军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正在欢庆他们的胜利,然后苏咏霖骑着马出现了,向士兵们致意,迎来了士兵们更加热烈的欢呼。 为他们的主帅献上胜利的欢呼。 毫无疑问,这场战争的首功属于主帅,尽管他没有亲身搏杀,但是他的任务本来就不是亲身搏杀。 他的诸多决策为这场胜利奠定了基础,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明白这一点。 苏咏霖结束致意,来到了苏绝和苏海生的面前,向他们投去了鼓励和满意的目光。 “干得好!” 苏绝和苏海生涨红了脸,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和激动的情绪,像是持续喷发的火山一样,豪迈的大声地笑着,倾泻自己积累的情绪。 胜捷军真正意义上和金国正规军的第一战,打赢了。 这一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 从突袭到防守再到最后的决战,胜捷军杀伤了大量金兵。 战后,胜捷军火速打扫战场,清点人数,统计伤亡,最后确定苏咏霖利用优势地形歼灭了这支人数约在一千五百人左右的金军骑兵。 金军阵亡七百余人,剩下七百余人活着被俘获,阵亡和投降比例比较平均,可以说明金军战斗的还挺勇猛。 苏咏霖认为这是胜捷军声名不显的原因,所以才让金军有逃出生天的妄想。 如果胜捷军名声响亮,估计金军阵亡个两三百人就可以考虑投降了。 看来以后还要更加凶狠的击杀金兵才可以。 另外胜捷军一共缴获骑枪、砍刀等各类搏杀兵器一千多件,骑兵用弩三百多架,骑兵圆盾五百多件,完好铠甲五百多件,有些破损但是修修补补还能继续使用的铠甲六百多件。 还能骑乘的战马四百三十六匹,受伤但是能治好的战马三百余匹。 剩下的都是死掉的,或者重伤濒死的,亦或是腿摔断掉的,有些可惜。 这些家伙要是老老实实投降该多好! 胜捷军的战马储备立刻就能翻番,也能训练更多的骑兵。 于是苏咏霖长叹一声,下令把这些死掉的受伤的马集中处理,着火头营把这些马做成马肉盛宴给士兵吃,让士兵快速补充体力,增加营养。 活着的战马就被他笑纳了,可以增加胜捷军的军马储备,继续扩充骑兵人数。 按照这样的情况打下去,到时候打着打着,几千骑兵乃至上万骑兵就那么打出来了。 当然,这种想法比较理想。 因为骑兵的训练的确需要时间,哪怕有了高桥马鞍和双马蹬的辅助,精锐骑兵的训练也是以年为单位的。 他这一战没有允许骑兵出动,主要也是舍不得草创阶段的胜捷军骑兵队刚诞生就损失严重。 尽管苏勇垮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着他,他还是没有允许骑兵队的出动。 “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待着当预备队。” 他这样告诫苏勇。 于是苏勇耷拉着脑袋,像交配失败的猴子似的。 这种没什么战斗经验的骑兵,最开始只能虐菜,方便积累一些骑行战斗的经验,对付溃败中的金军步兵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上来就和人家熟练的骑兵硬碰硬。 那纯粹是厕所里打灯笼。 好在胜捷军还是赢了。 初战告捷,歼灭金军骑兵一千五百人,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一战之后,苏咏霖明显可以感觉到整个军队的精气神就不一样了。 那六百多颓丧欲死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金兵俘虏被剥光甲胄看守着,胜捷军的士兵们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们,内心满是骄傲。 他们应该骄傲,他们有资格骄傲,他们可以骄傲。 因为他们初次打正规战争就获得了可喜的胜利,就歼灭了一支成建制的骑兵。 对于这些金兵俘虏该怎么处置,田珪子请示了苏咏霖,苏咏霖认真思考了一番,有了想法。 “跟着伤员一起送回去,在各个村庄游行示众,然后挑选一百人左右当众审理、处决,以此宣扬胜捷军的勇武,并且削减民众心里对金人的恐惧,激发他们的勇气。 剩下来的就别杀了,戴上枷锁,送到矿坑里面去,最危险的,咱们的矿工都不太敢去的地方,让他们去,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这就是这帮金人最大的用处。”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还挺实用的,于是应诺,安排人去办理了。 起义 一百零三 金军输得起,苏咏霖输不起 战斗结束,战死的士兵要送回去安葬,受伤的士兵也要送回后方治疗、休养。 利用各种优势算计死了这帮金兵,胜捷军本身也阵亡了一百余人,轻重伤员四百余人,伤亡并不小。 最后金兵的决死一搏还是给略显稚嫩的胜捷军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可想而知,要是在大平原上这样打,步兵军阵的损失会更大。 冷兵器时代,只有骑兵才能对抗骑兵,这绝对是真理。 可是胜捷军的骑兵洪流为时尚早啊…… 宋人自赵光义未能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始终无法摆脱的战略劣势让苏咏霖初尝苦果。 苏咏霖开始考虑今后要多方利用地形、情报和组织度的优势与金军展开灵活作战,在真正成为强军之前,不能妄自托大,动不动就要和金军打正面决战。 金军输得起,苏咏霖输不起。 战场打扫完毕之后,这一战也就彻底终结,成为了过去。 军队整顿完毕之后很快就开饭了,这一顿吃的非常好,吃的全是肉。 说老实话,火头营的战地伙食比起日常伙食还是相对简单、粗糙的,就是简单的把肉切块然后用水洗净,接着下到锅里大火煮熟。 白水煮的肉,撒一把盐,也没有别的调味料,也没什么去腥手段,吃起来其实味道不怎么样。 火头营还顾虑到这一点,于是一个班组分配一碗酱,给士兵们沾着吃。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毕竟是肉,不管是什么肉,只要是肉,士兵们总归是欢欣鼓舞狼吞虎咽的。 胜捷军家业不大,还没到可以顾及口腹之欲的时候,平常吃肉的机会可不多,每一次吃肉都值得欢欣鼓舞。 而且就算是吃肉的日子,也不可能吃肉吃到饱,当配菜吃,骗骗嘴巴和肚子,已经算可以了。 这一回借助战场便利被允许吃肉吃到饱,士兵们一个两个高兴地就跟过新年似的,边吃边笑谈,气氛热烈。 南宋的料理水平明显超过金国,苏咏霖从小锦衣玉食,吃过的美食珍馐不计其数,很多食物在他看来不比现代美食难吃。 后来脱离南宋那个温柔乡决定起事,美食当然吃不到也见不到了,虽然他从不后悔,但是多少次午夜梦回,他还是能梦到西湖边上那些豪华酒家的招牌菜式。 其实要是想吃,火头营肯定可以满足自己一个人的需求,但是那属于搞特殊化,苏咏霖不可能开这个坏头,于是只能强忍食欲,吃不合胃口的大锅饭。 偶尔被赵开山等人招待吃酒席,倒也是能吃到一些不错的菜式,可是比起临安酒家的菜式,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样吃着吃着,他也习惯了,现在和士兵吃一样的白水煮肉,沾一样的酱料,也觉得滋味十足,非常满足。 大战获胜还活下来的喜悦感或许本身就是最好的调味料,让士兵们吃马肉吃的非常香,不仅能吃饱,还能吃撑。 赵启亮和陈友利坐在一起大口撕咬大口咀嚼马肉,一边吃一边互相喷垃圾话。 “老实说,你刚才是不是尿了?” “你才尿了,你尿湿一整条裤子我都不会尿。” “嘿,整的跟多勇敢似的,当时那脸都白了,你以为我没看到是吧?” “我脸白?你就没白?我好歹砍断了那金贼的长枪,你呢?” “搞得跟你有了斩获一样,得了吧,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尿裤裆!” “有病啊你!要尿也是你尿!让我看看!” 两人互相笑骂着,互相要求检查对方的裤裆看看有没有被吓得尿裤子。 正动手动脚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但是敦实的士兵凑了过来,冲着赵启亮笑了笑。 “兄弟,还记得我不?” “你……你是刚才那个长枪手?” 赵启亮一眼认出了刚才那个悍不畏死击杀了一骑金兵的长枪手。 “认识一下,我是王泳德,临沂人。” “赵启亮,莱芜人。” 王泳德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当时,还是多谢你了,不是你,我弄不好就要给那金贼一枪刺死了,杀死那金贼,有你一半功劳。” “这……主要还是你,没想到你那么勇敢。” “哪里哪里,一时间脑子抽了似的,现在想想也是害怕的紧,腿都软着,路都走不利索,估计好几个晚上都要做噩梦。” “我也差不多。”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陈友利也加入话团,三人就方才的事情聊了起来,谈笑风生,大嚼马肉,好不快活。 胜捷军的士兵们敞开胃口吃,到底也没能吃掉多少匹马。 一匹马几百斤肉,无论如何也是一顿饭吃不掉的。 眼下炎热时节,这些马肉如果就那么放着,很快就会腐烂,那么珍贵的蛋白质和优质的来源要是腐烂了,那也太浪费了。 这样想着,苏咏霖想到了腌制保鲜法,于是下令全军一起动手。 士兵们一起动手,快速处理起这些马,按照苏咏霖的命令,他们挑选马身上的好肉切下来,然后切成长条交给火头营,火头兵们用盐把这些肉抹一遍,然后装车。 之后这些马肉会跟着返回泰安州的部队一起回到泰安州大本营进行风干。 风干之后的腌制马肉就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不必担心过于快速的腐烂。 到时候这些腌制马肉在行军途中发给士兵,蒸着吃煮着吃都可以,能补充蛋白质和油脂,对军队来说是很好的口粮。 草原骑兵一般就是这样做的,每一次南侵就带着奶制品和肉干,热量和蛋白质都能得到保证,然后以战养战,对后勤的需求就很低了。 中原王朝在这方面实在是差距很大。 要是能掌握草原,大规模放牧,优化军队的后勤配置,增加肉和奶的比例,想来一定可以很大程度上减轻对单纯的粮食的需求。 苏咏霖身在山东,思想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大草原之上。 这场腌肉作业持续到黄昏时节,全军正在准备吃晚饭和休息,苏咏霖召集营指挥使以上的军官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金贼骑兵本来应该有两千余,如今一千五百骑兵覆灭,剩下最多不过五六百,加上以汉人签军为主的步军,虽然人数多,可以算作主力,但是战斗力如何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我判断如今金贼主力战力已然不足,我认为我们应该趁他们尚且不知道骑兵已经全军覆没的时候主动出击,尝试将其主力击溃,彻底击垮这一路金贼,解除泰安州之危机。”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得到了军官们的大力赞成。 经过这一场战斗,他们似乎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觉得这支金兵已经是手下败将,彻底吃掉已经不是难事。 虽然说是事实如此,不过苏咏霖并不希望军官们出现盲目的自信。 “可别以为打赢一场仗就可以说明金贼很弱小,并非如此,且不说这支金军到底是如何的昏招迭出,单说咱么提前那么多日的准备,以及这样的地形大大限制骑兵机动,所以才有此胜。 换一个地形,在大平原上,都不需要铁甲重骑,只需要轻骑绕着军阵围而不攻,远远吊着你,叫你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个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 起义 上架感言 咳咳,说一下,周五,也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本书就要上架了。 这本书借着上本书完本之后的余热顺势就推出来了,也是带来了不少上本书的老粉,所以这本书上架前的数据是我写书以来最好的一次,给了我很大的激励。 很多读者给我打赏(一鞠躬)。 很多读者给我投票(二鞠躬)。 还有一些热心肠的读者不辞辛苦的帮我运营书,帮我管理群,自发的帮我做一些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的事情,让我可以安心的写书,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三鞠躬)。 还有我的编辑水泽大大,当我有问题的时候,总会亲切的回复我,并且一路推我上架(四鞠躬)。 写书很多年了,也能厚着脸皮自称老作者了,但是每到上架之前也还是会心有惴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上架之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直到尘埃落定才能安心。 当然了,作为一个老作者,该走的弯路都走过,该犯的错也都犯过,经验还是有的。 当初贞观攻略写完之后陷入文青陷阱,做起了文青梦,靖康雪就写的压抑到底,于是也扑街到底。 贞观首订1400,靖康压根就没几个订阅的,撑到完本之后就发现自己不会写书了,所以嘉靖那本也就草草了事,七十多万字直接太监,感觉自己要告别写书这条路了。 当时在工作上也陷入了低潮,整个人的情绪都非常差,万历1592被我当做自己的最后一搏,不过数据也不好,上架五千收藏,五百首订,也可以算扑街了。 但是我这人吧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不太愿意服输,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五百订阅也是钱,为什么不写下去?为什么不放开思路去写呢? 最后一搏,总要用点力。 就那么写下去,写下去,写到了后面的造反篇和治国篇,情况开始好转,后来不仅补了强推,还上了大风吹,收藏从上架时的五千升到完本时的五万,均订从上架时的五百升到完本时的两千五。 万历1592是我的转折点,毫不夸张,它给了我的人生注入了一种新的信念。 它让我知道我当然不是天才,一书成神什么的对我而言是奢望,或许我终究无法成神,但是既然我能做到这种微不足道的逆转,就说明我还是有一点点属于凡人的天赋。 靠着这点天赋,加上我全部的努力,我确信我可以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于是东汉末年枭雄志就超越了万历1592,取得了更好的成绩,让我得以更上一层楼。 启明1158也是一样,是我向更高处攀登的步伐,是我不愿意服输的信念的结晶。 我这二十多年来没能在其他地方做出什么成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适合我的道路,我就一定会坚定地走下去。 但愿我亲爱的读者们也能在人生的道路上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为之坚定地无悔地一路走下去。 —————————————————————————————— 说了那么多,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求订阅? 拜托,要恰饭的,怎么会不求?前面稍微抒情一下你们别当真啊!这才是重点!重点! 虽然我前面没有一个字提到求订阅,但是我还是希望英明睿智的读者们可以用你们那锐利的眼神刺穿我虚张声势的盔甲,一眼看破被我藏在盔甲之下那颗脆弱的渴求订阅的柔软的心。 求订阅! 而且话说现在看广告也能拿有价币,做做任务什么的也能拿到不少币,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看到我的脆弱,看到我的勉强,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一句——我看广告养你啊。 拜托了! 此致! 起义 一百零四 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第一更) 苏咏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的确,这一战能打赢,甚至可以打出不错的伤亡比,那是有很多前提条件的。 敌人傻逼是其中一点,优势地形也非常重要,苏咏霖正确的指挥更加重要。 脱离优势地形,遇到敌人宿将和精兵,他们可以在四面没有着落的大平原上与金兵决一死战并且战胜吗? 一念至此,不少军官已经暗暗收起刚刚出现的轻敌之心,转而认真地考虑苏咏霖提出的问题。 见他们都收起了轻敌之心,没有继续飘了,苏咏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起来,应该可以商议之后的战事了。” 军事会议就此展开。 金军主力的具体情况基本上已经被胜捷军的哨探掌握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们约有多少人,有多少座营寨,防御程度如何,军队是否精锐善战乃至于军队营寨的大致模样都已经被苏咏霖知道了。 苏咏霖其实也有点感慨。 难道自己是真的天选之子,出道第一次打正规战争可以地图全开,还遇到了超简单模式? 这支金军的主将难道就真的不懂军事,不愿意做符合兵法的事情吗? 金国的地方军事已经糜烂到了这种程度? 这可真是奇妙。 “这支金贼显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贸然分兵来进攻咱们,不过眼下其分兵的理由已经不重要,我等只需要考虑该如何吃掉剩下的这帮人就可以了。” 苏咏霖开了一个头,军官们开始各抒己见,讲述自己的看法和依据。 他们的建议很多,但是大部分人都保持同一个观点。 那就是他们认为应该尽力保证金军船只的完整,争取把这几百条船全部收归己有,包括那上面的一万军队的战略物资,也应该全部拿下。 那要是得到了,又可以把胜捷军催肥一圈,好处可太大了。 军官们对着那一大堆船只里的粮食、兵器和其他军事物资直流口水,眼神发直。 胜捷军势力初成规模,主要增长项就是来自于打败敌人之后的缴获。 刚才歼灭一千五百名骑兵的缴获已经算是丰盛的,要是能把这支船队也吃到嘴里,那就太香了。 绝对能让胜捷军狠狠地增重个几十斤。 苏绝咽了口唾沫,强忍馋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这样来说,我军应该分成两部分行动,一部分攻陆上营寨,一部分攻水上船只,不能给金人驾船逃跑的机会,必须要在他们逃跑之前就把船只夺下来,船只上的污渍对咱们来说太重要了。” 老搭档苏海生表示赞同。 “或许咱们可以发动夜袭,驾小舟偷偷越过阻塞河道,用绳索和钩子登船,夺取船只的控制权,晚上,金贼应该不会有太多兵力在船上睡觉休息,既然能靠岸,在岸上休息应该是比较多的,甚至可以说很多船上都不一定有人,只要登船就能控制。” 两个重量级人物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带动了一帮营级军官也表达乐一样的看法。 韩景珪认真思考了一阵,对此表示质疑。 “虽然计划不错,但也要考虑到人数上的问题,咱们的目标首先应该是全歼金贼主力,缴获只是次要的,如果动用太多兵力夺船,进攻方的兵力就会变得不足。 金贼应该还有七千以上的兵力,就算有一多半的汉人签军在其中,女真正兵还是有超过一千之数,仍然有战斗力,咱们不能太看重缴获,消灭金贼主力才是最重要的。” 营指挥使魏克先大胆的赞同韩景珪的看法。 “韩团练使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以为应当集中主力攻打金贼军寨,争取一股而下,包围歼灭,把金贼主力消灭掉,然后再考虑夺船的事情,先歼灭金贼主力,再夺船。” 白虎营的又一名营指挥使傅宏达也大胆的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据报,金贼运粮船只多由征发之民夫操船,船上甚少兵马,多为当地百姓,派太多兵抢夺船只略有不妥,应当以大军主力合围金贼营寨,消灭金贼,则船只自然而下。” 苏绝皱了眉,思虑一阵,连连摇头。 “若金贼发现不敌,抢先撤入船只,从水路遁逃,而我等并未封锁其后水道,一旦攻击受阻,导致金贼成功撤退,岂不人财两失?到那时,又当如何?” 苏绝的意见也非常犀利,也很站得住脚。 两边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质疑,谁也无法说服另一边听从自己的意见,争论来争论去,最后还是需要苏咏霖来做决策。 苏咏霖是最终的决策者。 但是老实说,两边人的说法都有依据,也都有可能发生。 金军主力是应该尝试消灭,把这支七千多人的金军彻底吃掉,不单单是苏某人自己威望大涨,还可以大大的提振整个山东造反义军的士气,让整个山东的义军都振奋起来。 可是一想到那些军需物资,苏某人自己也馋的要命。 一万大军的军需物资,就算战马不多,其他东西也很多,尤其是现成的粮食和兵器,要是都给他拿下了,那得多香啊。 战刀,长枪,弓箭,强弩,神臂弓,铠甲,盾牌,乃至于火药和火器。 那都是胜捷军急切需要的,来多少都不嫌多的。 哪边都想要,哪边都舍不得,苏咏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那个白胡子红帽子的老人一样,伸手握成爪——我全都要。 那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背着手走来走去,苦苦思索。 军官们没有说话,等着苏咏霖做出最后的决断。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 忽然间,苏咏霖站住了脚步。 “咱们可以堵住他们的前路,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几个人脱口而出一个字——啊? 他们没能理解苏咏霖的脑回路。 苏咏霖笑了出来,伸手指向了西边。 “咱们的确是没有多余的船只了,就算有,也穿不过阻塞区,堵不了他们的后路,可是咱们没有,他们有啊。” 军官们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于是苏咏霖就把话说开了。 “咱们的确不能兵分两路,一边夺取船只一边攻打营寨,金贼虽然失去一支骑兵,依然有七千余众,人多势众,不可轻视,所以我军必须要用绝对主力攻打营寨。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咱们不能夺船,我想,可以以一班为组,派一些熟悉水性、懂得如何操船的精锐班组,趁夜迂回到金贼后方,一个班组夺一只大运粮船。 金贼运粮船只多为民夫操持,一个班组足以夺下一只船,不用多,只要能夺下十只,或者二十只,就能堵住金贼船只的后路,这样,我军主力攻打营寨之时,金贼船只将无法回撤。” 苏咏霖的想法让军官们打开了新的思路,顺着这个思路往前,他们发现前方豁然开朗。 “如此一来,金贼就算想要乘船逃走也逃不掉了!” “咱们就可以集中兵力把金贼步军主力消灭掉!” “如此甚好!” 众人对这个计划表示认同,苏咏霖则进一步表示兵贵神速,既然有了策略,那就立刻开始行动。 “时间若长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故,甚至可能有援兵也说不定,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若要彻底击溃金贼,就在眼下!” 苏咏霖认为军队从中午打完仗到现在断断续续休息了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吃饱喝足,体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拥有再战的力量。 以胜捷军的组织水平和体力水平,完成这一次夜袭并非不可能。 于是苏咏霖做出如此决断。 全军,连夜奔袭,争取在明日拂晓天亮之前抵达金军大寨,发起进攻! 起义 一百零五 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第二更) 决断作出之后,就不容许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大家必须立刻开始贯彻落实。 苏咏霖立刻发动全军开始寻找熟识水性且有操纵船只经验的士兵,让他们全体集合。 一番寻找之后,在夜色降临之际,终于遴选出五百多人。 苏咏霖亲自挑选,从中选择精锐二百人,接着又挑选二十名私盐贩子出身富有水战经验的苏家老兵带队,组成二十个精锐突击班组。 魏克先自告奋勇要成为突击班组的负责人,苏咏霖点头表示认可。 他们需要趁夜色苍茫从侧翼迂回到金军营寨后方,从排列在水道最后的船只之中选择体型较大的船只,夺取船只的控制权,进而集中在河道末尾,截断金军船只的的退路。 一旦大战开始,金军船只试图从水道撤退的时候,他们需要上前阻拦,阻塞航道,坚持到大军主力彻底歼灭金军主力。 苏咏霖亲自出战,他会带领军队主力运动到可以发起进攻的位置,对金军营寨发起破袭。 然后就是发起进攻的一些细节问题。 “眼下是酉时末,从此处到金贼营寨原有半天路程,但是我要求全军在明日寅时之前抵达目的地,当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鼓之时,就是全军发起进攻的最后期限。” 苏咏霖下达了军令。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军队主力和夺船组都要在寅时之前到位,而夺船组更要确保在寅时五更锣鼓敲响之前就完成夺船任务。 于是苏咏霖专门嘱咐魏克先,让他快速夺船,并且在五更锣鼓声敲响之时,向天放火箭告诉大军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克先,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之时,就是你朝天放火箭之时,也就是全军进攻之时。” 魏克先点了点头,继而有些犹豫地询问道:“若属下没有夺取二十只船,放不了二十支火箭,又当如何?”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意。 “行军打仗哪能事事如意?更不能等万事俱备再去打,我安排二十组突击队,不是真的要你们全部成功,能夺取二十只船,哪怕只能夺下三五只船也是好的。 有人想驾船逃跑,你们就顶上去阻拦,甚至可以撞击之,不要担心船被撞沉,被撞沉了更好,直接阻塞河道,谁都走不掉,你们水性好,可以及时跳河逃生,船沉了,航道就阻塞了。” 魏克先想了想,坚定的点了点头。 “属下遵命!” “嗯。” 交代完魏克先,苏咏霖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军官们。 “我说过,咱们没有退路,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应对,我已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诸君,你们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了吗?” “做好了!” 军官们大声回应。 平常的时候,苏咏霖基本上都是深沉且内敛的,说话办事和声细语,像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但是每到需要他站上前台发表演讲或者到了临战时刻,他又总是热情洋溢情绪饱满,像是信心十足到了用不完的地步,能够把自己多余的信心借给任何一个信心不足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苏咏霖的情绪就能影响到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忐忑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寄托。 魏克先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于是他很快就带领精锐突击班组骑马出发,以最快的速度提早抵达目的地。 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所以需要比大部队更快的出发。 而大部队也不能迟,路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不能尽快出发,就不一定能在预定时间内赶到战场上,对金兵发起决战。 这一次也是主动出击,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 苏咏霖感觉自己如果能打赢这一战,最主要的因素除了军队敢战、有训练基础以及金军的诡异操作,还有一点很重要。 自己的主动出击。 面对金军主力进击并未选择防守反而主动出击这一点,或许是金军主将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对面应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通过主动出击积极作战把局势扭转,甚至还敢于进一步对他的主力发起进攻。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有骑兵才有战略主动权这种事情是人所皆知的真理,没有骑兵就会被冻挨打,这没错。 光复军刚刚造反起事,没有足够的骑兵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金军方面的轻视也就不难理解。 但是谁说没有足够的骑兵就不能主动发起进攻? 反正夹谷阿速肯定不知道到底是谁说过,或许压根儿就没有人这样说过,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 他自己觉得没有骑兵的光复军面对金国大军就会丧胆,只敢守城不敢野战,更别说主动出击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就是有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入战略上的被动地位,也没有想过自己即将面临造反者们的进攻。 先头部队出动之后的所有时间他都用来督促部下尽快清理河道了。 一番研究之下,夹谷阿速允许了专业人士提出的用船只拖拽河底沉船到河道底部两旁,从而清理出中间航道以便船只航行的计划。 把航道彻底清理出来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夹谷阿速最多接受的三天时间里,这个目标无论如何无法达成。 所以经过头脑风暴之后,一个专业人士提出了这样一种方法,用其他的大船把河底中间部分的沉船拖到两边,把中间航道清空,先让运粮船从中间通行。 这样虽然速度慢,但是一两天总归能走完,不用在这里死磕七天八天九天,可以大大节省时间。 夹谷阿速大喜,奖励了这个名为刘喜的汉人随军小吏一些钱,然后让他做整个行动项目的负责人,指挥船只进行清理作业。 夹谷阿速则坐在岸边的高台上亲眼看着这场作业。 刘喜大喜过望,非常激动的向夹谷阿速表示他将尽全力完成这个项目,然后就挑选大船三艘做好拖拽准备,又派水性好的人潜入水下把铁链支撑的铁索钩在河底沉船上。 接着就是力气活了。 三艘大船上的一百多民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摇动船桨拼命的向着反方向滑动,以期将河底沉船拖拽离开。 这真的非常困难,船只本就沉重,沉在河底更加沉重,只靠三艘船是在有些力不从心,民夫们使出吃奶得劲儿都不管用,河底沉船只是稍微挪动一下。 很快,他们用尽了力气,再也摇不动船桨了。 “用劲啊!让你们用劲!用劲!不准偷懒!” 刘喜看到效果不佳,很着急,生怕被夹谷阿速责怪,于是感觉是民夫们没有用劲,在偷懒,不出力,恼火之下便挥起了手里的鞭子。 他一鞭子抽过去,三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民夫立刻捂着身上的不同部位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一鞭子不够,他又挥了一鞭子,又有两个民夫不幸中招,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刘喜更加恼怒,挥着鞭子狠狠抽打被抽倒在地上的五个民夫。 “让你们偷懒!让你们不使劲!偷懒啊!偷懒啊!还敢不敢偷懒?敢不敢耍滑?!” 他咆哮连连,甩着鞭子把那五人抽的遍体鳞伤,抽的身上一道又是一道血口子。 余下的民夫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咆哮着的刘喜,同情而又感到庆幸地看着那五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只是希望刘喜抽他们就够了,千万不要迁怒于他人,尤其是自己。 发泄的差不多了,刘喜喘了口气,恶狠狠地看着其余的民夫们,伸手指着被抽打的万般痛苦的五个民夫。 “再敢偷奸耍滑,这就是下场!” 其余的民夫们赶忙低下头。 刘喜朝着地上瘫着的五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船舱,乘小船回到岸上,一脸谄媚的向夹谷阿速做汇报。 起义 一百零六 夹谷阿速进入了梦乡(第三更) 根据刘喜的判断,三艘船明显不够用,至少需要增加一倍的数量才能勉强拖动。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向夹谷阿速提出请求。 “都指挥使,三艘船的运力不足以拖拽沉船,恐怕,数量要增加到六艘才可以。” “六艘够了吗?” 夹谷阿速面色不佳地看着刘喜。 刘喜一惊,连连点头。 “够了,绝对够了,肯定能把沉船拖开……当然,若是岸上也有人帮手一起帮着拉,那肯定更快一些。” 夹谷阿速看着方才没怎么动弹的三艘船,寻思了一下。 “给你八艘船,签军随你调动,快一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喏!” 刘喜又惊又喜,立刻开始安排。 一边调动五百多名签军作为纤夫在岸上拉船,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小船边,乘着小船回到了自己的“旗舰”上,调度起了夹谷阿速给他的剩下五艘船。 一系列准备之后,他又派人潜入水底把铁索锁好,准备工作全部做完,接着一声令下,八艘船上的民夫和河边岸上的签军一起用力。 划船的划船,拖拽的拖拽,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尽管如此,刘喜还是会担心民夫们和签军们不用力,偷懒耍滑,以至于影响了自己在夹谷阿速那边的受宠。 为了防止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偷懒威胁到自己的前途,他派女真正兵作为监工,拎着鞭子盯在一边。 只要看到像是在偷懒的,正兵们可以直接一鞭子上去,也不要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抽打就是。 “不用担心打死打伤,反正签军和民夫数量足够多,可以往死里打,打到他们不敢不拼尽全力。” 刘喜如此嘱咐正兵们。 正兵们于是一起点头,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八艘船上的民夫们和岸上的签军士兵于是只能噙着血泪,拼命榨取着自己本已营养不良的身体内所剩不多的能量,寄希望于可以带动那该死的河底沉船。 鞭子抽打声此起彼伏,惨叫声从打捞作业开始一直到那艘该死的沉船终于被拖动到了目的地为止,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第一艘沉船终于被拖走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岸上的签军和船上的民夫们已经累得半死。 然而处在兴奋状态之下的夹谷阿速和刘喜可没有顾及到他们的意思,他们暂时没有轮班打捞的想法,而是立刻开始第二艘沉船的打捞作业。 派人下水上铁索构的时间就是休息时间。 等时间一过,继续作业,鞭子声也跟着响起来了。 刚才负责牵拉船只的签军士兵们已经有一些被打的够呛,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第二艘船的拖拉作业开始之后没多久,终于脱力倒下,瘫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只有喘气的劲儿。 但是这在“监工”们眼里直接就能和偷懒不干活画上等号。 他们的思维在这一环节飞跃的尤其迅猛。 这些女真正兵在等级森严的军营里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的高。 他们在自家长官面前也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挨打挨骂乃至于挨饿都是家常便饭。 该得到的钱财无法足额获取,该得到的口粮也无法足额获取,都给军官抽成抽走了,等到他们手里,所剩无几。 他们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 可是相对于这些民夫和签军,他们又显得高贵不可方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举手投足都是高贵姿态。 他们拥有对这些人的生杀大权,一如他们的长官对他们拥有类似的权力一样。 于是对长官的恐惧和怨恨瞬间转化为了情绪,粗长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在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瘦弱的身体上。 面对长官唯唯诺诺,面对民夫和签军则重拳出击。 似乎可以通过这样的行为把自己无法得到的给找回来似的。 只是这些民夫和签军士兵们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弱了。 方才的剧烈作业已经榨干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甚至不能让他们站起来逃跑,只是让他们如同刚从土里挖出来就被丢到午后太阳底下暴晒的蚯蚓一样,一边闷声哼哼,一边在地上怪异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 扭过的地面沾染着点点血迹。 黄的红的黏在一起,成了黑的。 可是这仍然没有让高贵的监工们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们仍然挥动着手里的鞭子,享受着身份和地位带来的为所欲为的快感。 还能站立着的人们用恐惧中包含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和哀伤的眼神看着他们。 然后便看着那肆无忌惮咆哮着挥动鞭子的“监工”,希望他们的鞭子不要抽到自己身上。 他们本该麻木到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眼前的一幕过于血腥和残忍,那些咆哮着的监工们或许真的是想要打死那几个倒霉鬼,毫不留情。 于是他们也开始恐惧遭到同样地对待,由此才找回了一些本该不存在的情感。 只是这样的方式未免过于残忍、悲哀。 没一会儿,那几个倒霉鬼终于无论怎么被抽打也没有反应了,咆哮着的监工才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纷纷走上前用脚踢了踢那几个倒霉鬼的尸体,试试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死了?” “不会假装吧?” “踢一下看看。” 几个正兵三言两语上前,用脚踢肚子也好,用脚后跟直接跺在他们手上也罢,他们终究没有任何反应。 看起来的确是死了。 发现他们被打死了,高贵的“监工”们一脸不快地啐了一口,仿佛正在恼火这些倒霉鬼太不禁打。 他们还没有爽快,就死了,真没用! 于是他们随便指示几个签军士兵上前处理那几个倒霉蛋的尸体,便瞪着充血的双眼继续扫视着剩下的民夫们和签军们。 那种高贵的姿态就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掠食者正在搜寻猎物似的。 而弱小的猎物们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拼命向前,生怕犯一丁点根本不是错误的错误,以至于让高贵的掠食者们盯上自己。 在高级掠食者们的威慑之下,这群弱小的猎物们在最终被榨干了体力再也动弹不了之前,成功把三艘沉船拖到了预定的位置,可接下来是死是活,真的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运气好的可能还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可能因为过度疲累,眼前一黑往地上一摔,人就没了,这辈子也就苦到头了。 嗯,这种情况下,到底谁才是真正好运气的那个,还真不好说。 可是不管怎么说,活着的总归还是想着要活下去。 刘喜的计划和行动终究是奏效了,这让夹谷阿速看到了三天之内清出一条航道继续上路的可能性,他很高兴,晚上赏了刘喜一顿大餐和一坛子酒,让刘喜喜不自胜。 兴致上来了,夹谷阿速也就没有管太多,尽管他亲自下令除非开庆功会否则全军不准饮酒,但或许是成功的作业在他看来就和打胜仗是一样的,于是他自己喝了一坛子酒。 喝得半醉不醉对于夹谷阿速来说是最好的助眠方式,也是燥热的夜晚里难得可以睡个好觉的方式之一,冰块那种东西他倒不是用不起,只是仓促出兵,他哪里有足够的储备呢? 凑合着睡吧。 怀着如此的情绪,夜幕降临之际,夹谷阿速进入了梦乡,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夜幕降临之时,一队十来个人负责掩埋尸体的签军士兵从军营外面回来了。 过营门的时候,守门兵刘金水瞧见了队伍里自己同村的熟人马苗盛,赶快打了个招呼把他喊了过来。 起义 一百零七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第四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都是被官府强行签发的倒霉签军,自打参军以来,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如何活命。 但是在这种地方活命,的确是个不容易的事情。 刚刚掩埋了一帮苦命人尸体的马苗盛如此感叹着。 然后就给同乡熟人刘金水喊住了。 “有什么收获没?” “屁的收获,都是一样的穷鬼,就是一身烂衣服,总共也没摸到几枚铜钱,摸到的还都给队官拿去了,哪里有我的份儿?那老家伙心狠手黑,仗着自己是队官成天欺负我们。” 马苗盛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快地开口道:“干这种晦气活儿也不想着给咱们分润分润,就知道往自己口袋里揣,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带走,还生怕给别人瞧了去! 那老家伙因为担心给其他人惦记他手上有钱,所以不准我们往外说他有钱的事情,说要是流传出去,他保证让我们没命回去,要是不说,等打完仗回去,一人给五个钱……那扣扣索索的样儿!” 刘金水闻言摇了摇头。 “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也别恼,这一阵子死的人可太多了,正兵都死了四五十,更何况咱们这些签军和那些民夫?” “造孽哟。” 马苗盛苦笑道:“我可不想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而且这鬼地方,谁知道哪天被埋起来的就是咱们?” “可不敢乱说!” 刘金水面色一变:“这种话可别天天挂在嘴边上,村里老人都说这种晦气话说多了是要遭灾的。” “咱们吉祥话说的少吗?应验过吗?” 马苗盛的反问让刘金水顿时无言以对。 少顷,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也是,咱们这些小人就是命贱如草,任谁都能拿捏,咱们还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受着……这破世道!” 两人一阵无言。 刘金水忽然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关注这边,便压低了喉咙。 “想不想走?” “走?” 马苗盛眼睛一亮:“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总归能离开这里就能活命,之前陈家那小子不就跑了?签军人多,跑几个他们也不在乎,只要回去花点钱打通一下关节,稍微避一阵子风头,就没事儿了。” 刘金水低声道:“当年我二舅就是那样跑回村子里的,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些财物,家里人换了钱到县里打通了关节,把他名字从签军册里划掉了,就那么一点儿功夫,县里那班人很乐意。” “这倒是不错……” 马苗盛心动不已,旋即又忧虑道:“可是我没财物啊,这段日子净想着活命了,没弄到钱,刚刚想弄点钱的,都给队官拿去了。” 刘金水摇了摇头。 “先走再说,钱总是有办法的,可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不死在反贼手上也要死在这帮正兵手上!你不会真以为能在这里存住钱吧?” 马苗盛想了想那些心黑到了极点的长官,感觉这句话很有道理。 “那倒也是……可是回去以后找人帮忙,那他们上面人不知道吗?不会查出来事后找咱们麻烦吗?官府凶得很啊。” 刘金水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着马苗盛。 “知道又怎样?我听人说啊,朝廷拨下来的钱都到当官的手里了,底下那群办事的小吏连口汤都喝不着,只能自己找点营生,当官的知道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的。 而且那些收了钱的人嘴巴都很紧,你想啊,万一出事儿了,那小吏就没信用了,大家都不信他,都不找他办事,他没钱赚,官府又不给俸禄,可不要急了眼?所以放心!” “原来如此。” 马苗盛点了点头,然后很坚定地说道:“我走!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 “啊?” “正好我当值,又正好看见你了,要是看不见你,你可跑不掉,记着谢我!” “哦……这样啊。” 马苗盛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又问道:“今晚啥时候走?几更天走?” “四更天稍晚一些,天色最暗,伸手不见五指,就那个时候走。” “能行吗?” “废话,谋划多久了?这一阵子晚上都在找路,都在算巡逻队出来的时候,万事俱备,就等今晚了,你小子偷着乐吧!” 刘金水一脸笃定,马苗盛顿时感觉自己能活下去了,便强忍心中激动,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军营里,该干嘛干嘛。 夜渐渐的深了,连地位最为低微的民夫们和签军们都到了可以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们一边长吁短叹悲惨遭遇,一边又感恩今天又是活着的一天,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也渐渐入眠。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除了偶尔的蚊虫叮咬之外,熟睡的人们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而轮值守夜的人们一边诅咒这该死的闷热的天气,一边感叹自己为什么又轮到了这该死的守夜。 他们站在高台上,站在屋檐下,或者一队一队地走在营寨之间,还算尽职的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但是随着夜渐渐深沉,他们的责任心显然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尽职下去。 俗话说得好,偷偷摸摸睡觉也是值夜班的精髓所在,没有偷摸睡过觉的夜班不是完整的夜班。 于是该睡的不该谁的,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只有每个时辰敲一次梆子或者锣的更夫会不情不愿的在应该发出声音的时间段敲响他们手里的梆子或者锣,喊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 在这样祥和的夜晚,魏克先这个捣乱破坏分子突然极其碍眼的出现在了距离营寨不远的地方。 刚才他带队绕着周边地区摸了一遍,感觉这个情况非常适合夜袭。 跟哨探们描述的一样,这支金兵果然是乌合之众,一点夜晚该有的防范都没有,他都摸到营门口了居然毫无发觉。 周边也没有发现其他巡夜士兵和巡夜游骑,连一只可以用来守夜的狗都没有。 这防备之松懈就像敞开大门邀请他们这些反贼进去造反一样。 这样松懈的防备让魏克先感觉他们似乎没有必要去抢夺船只堵住河道,只要等主力来了,大家一起摸进去,完全可以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那些船只基本上跑不掉。 不过胜捷军的军令是绝对的,他没有临阵变卦的权力,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这是死命令。 万一做错了事情自以为是,等待他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军法处置】。 大概率直接斩首,以示军规严谨,绝对不会因为他是某某而有所偏袒。 于是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带着长途奔袭而来、刚刚才停止喘息的部下往金军营寨所在地的上游地带摸了过去。 根据情报,金军船只现在都停靠在岸边。 他们只需要选择好船只,泅水一小段距离,然后利用飞爪爬上船甲板,进入船舱开始控制整艘船,控制船中船夫,一艘船就差不多到手了。 等整艘船都控制完毕了,他们就可以稍作休息,等待五更天的到来了。 五更锣鼓声敲响的那一刻,就是行动的时候。 “行动要快,要隐秘,下手要快准狠,一旦遇到武装金兵,立刻杀死,总之不允许发出太大的声音,等控制船只以后,等五更天,自行朝天射火箭,然后立刻行动,彼此之间无需再次联络。” 魏克先把苏咏霖和他一起定下的计划和一起行动的士兵们做了最后的确认,然后宣布开始行动。 刚走没一阵子,越过一个小山包的时候,忽然间听到前方有些动静,魏克先立刻停住脚步,让部下们立刻散开趴在草丛里不要做声。 前方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起义 一百零八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第五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个人趁着天黑的时候偷摸着军营里摸了出来。 他们一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屁也不敢放,忍着剧烈的心跳往军营外摸,几乎是一点点爬出军营的。 好容易爬出军营,一行人撒丫子就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感受着自由和活命的味道,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的自由过。 终于稍微远离了军营,一群人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凑到近前互相看了看对方,一起小声的笑了出来。 “可算是逃出来了,这鬼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说的跟谁愿意来似的,不都是给抓来的?” “我本来是不用来的,结果隔壁村有个人花了钱免了签发,那名额就落我头上来了,倒霉啊。” “谁不是啊,不过现在可好,终于能走了,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是不是已经给我办过丧事了。” “得了,休息一阵,赶快赶路回去,这里不能久留,天快亮了,咱们得找个藏身的地方,白天还是不要乱晃,这一路上可不安全,你们跟紧了,不听话掉了队我可不管。” “知道了。” “放心吧。” “拼了命也要回家!” 一群人边喘息边交谈,然后便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就在不远处,胜捷军突击队的士兵们正在紧张的潜伏着。 “要不要解决了他们?距离有点近,比较危险,万一被发现了……” 魏克先身边的副手靠在魏克先身边向他轻声询问。 魏克先思考了一会儿。 “不了,一群可怜人罢了,能逃出来也算他们的造化,既然逃出来了,就不是敌军了,胜捷军不伤老百姓,别声张,等他们过去。” 副手点了点头。 于是全军就藏匿身形不动弹,一直到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人一路走远听不到任何动静了,行动才继续展开。 时间缓缓流淌,胜捷军主力经过一路疾驰猛进,赶在五更天之前抵达了预定位置。 眼下,他们距离金军营寨已经比较近了。 先头抵达的部队传回消息称周围没有发现金军守夜游骑和其他守夜部队,只有营寨之中的常规守夜巡逻队偶尔会出现。 金军防备之松懈让苏咏霖大呼幸运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不屑。 他是如此的重视这支金兵,而这支金兵确是如此的轻视造反的起义者们。 该怎么说呢? 他之前的起义者前辈们实在是太废了,以至于金人对起义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金兵的轻视态度对他都有偌大的好处。 至少眼下,可以让他相对顺利的完成这一次突然夜袭。 说是夜袭,不过夏日夜晚本就短,白日时间长,夏日的五更天和冬日的五更天能见度是完全不同的。 冬日五更天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夏日的五更天,天空已经不再是彻底的漆黑,开始逐渐变成深蓝色,就算是夜盲症患者在此时此刻也不再是个纯粹的睁眼瞎了。 当然,突袭时间还没有到,苏咏霖最后和部下们对了一遍战术和责任分配,就下令军队就地休息,稍微恢复一些体力。 急行军的路上,一些士兵摔伤、扭伤,非战斗减员数量不少,大部分士兵也累得够呛,是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但是无人掉队,无人开小差逃跑,全军虽然疲累,却维持着相当高昂的斗志。 他们要打胜仗。 要把眼前这支金兵彻底摧毁! 不过说起来,冷兵器作战时代的急行军还是要有所节制的,毕竟打仗也不是扣扣扳机发射子弹,那是要真刀真枪上去干的。 以后马匹多了,可以让士兵骑马赶路,多少好一点,眼下,却只能靠一双铁脚板了。 本次突袭的要点在于好好利用没有用完的飞火枪,用飞火枪喷发的剧烈火焰焚烧金军的军帐、栅栏、军需物资等等,快速形成大火。 本身现在又是凌晨时分,金兵大部分还没有睡醒,虽然天色已经开始转亮,勉强也能算是夜袭。 金兵骤然苏醒,进退失据,并且极大可能会失去统一指挥,然后就能被早有准备的光复军战斗小组分割包围,各个歼灭。 说是一场恶战,但是只要敢于抵抗的女真正兵被击溃了,剩下那些汉人签军和汉人民夫到底会不会抵抗就很难说了。 不,是根本不用顾虑,苏咏霖可以肯定的给出答案。 签军和民夫的战斗意志为零。 顺风可以跟着烧杀抢掠,逆风绝对血崩。 只要胜捷军喊出投降不杀的口号,估计这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会立刻跪在地上投降,然后很快变成胜捷军忠实的拥护者。 最好的扩军方式就是把敌人变成自己人。 这样想着,苏咏霖顿时感觉编成一支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胜捷军的军力能否快速增长且保持本质不变,这些文职军官的存在很重要。 谈话讲道理传播理论等等,的确对于士兵的思想塑造很有意义。 眼下这样的事情是军官兼职,可是如此有专业意义的职责,是应该单独划分出来的。 事已至此,战争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悬念。 苏咏霖担心的事情最终也没有发生。 五更天,天地间已经隐约能看到前路,且人们已经准备起床开始崭新的一天之时,五更天的鼓声和锣声同时敲响。 框框框框的声音在静谧的凌晨显得尤为刺耳,传出了很远。 好些火箭像是天边的流星一样划过深蓝色的天空。 苏咏霖没有数到底是多少支,只要有,就足够了。 金军营寨很大,大体上呈长方形排列在汶水南岸,紧贴水面,方便取水,也方便陆上部队和船只互动,也因此传递消息就不那么容易,从东头跑向西头需要好一阵功夫。 西边末尾的水面上飞起一些闪着火光的东西。 这一幕并非没有人注意到,但是注意到的人比较少,地位也很低。 是几个更夫注意到了。 更夫老王头敲过了手里的锣完事儿之后,就打算回去稍微歇一会儿,然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神使鬼差般往天上看了一眼,见着一些光亮亮的点正在从天上往下掉。 “那是什么东西?” 老王头推了推身边两个同伴,两人顺着老王头手指的方向,正好瞅见了还没来得及落入水中的光亮亮的点。 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但是他们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也没有大喊大叫的想法,只是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人首先开口。 “管他呢,咱们只是负责打更,其他的别管。” 另一人也跟着开口。 “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多了人家赏你几鞭子你都没地儿说理去,就得跟昨天那几人一样草草埋了,妻儿都见不到尸首。” 两人拉着老王头就往营帐走,谁知走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从东边传来。 于是他们往东边一看! 哎哟,坏了,一片火光啊那是! 难不成走水了? 那还真不是走水,那叫蓄意纵火。 不对,也不是蓄意纵火。 那是胜捷军的士兵们举着飞火枪在那儿搞烟花汇演呢! 随着火箭腾空而起,苏咏霖一声令下,胜捷军的士兵们化作无数个战斗小组发起全面进攻。 他们冲锋陷阵,喊杀声震天动地,很快杀死松懈的守门金兵,闯入金军大寨之中。 战斗小组之中的飞火枪手们点燃了枪头引线,举着长枪开始了仲夏夜之“烟花汇演”。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 ———————————— ps:求订阅求月票啊!!! 起义 一百零九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这场烟花汇演非常盛大。 夏日里本就炎热,加之之前一阵强降雨之后已经连着两天大晴天,大太阳十分毒辣,所以金军木制为主的营寨其实相当好点燃。 于是强劲喷发的火焰很快就能点燃军帐和干燥的木头。 两千多支飞火枪相继点燃,喷发出来的或大或小的火焰瞬间就把金兵的营寨变成一片火海。 刚刚苏醒或者被同伴的喊叫声惊醒的金兵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别说铠甲和武器,甚至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起来一睁眼看到火光、闻到了被火焰烧焦的味道,条件反射般就往外窜,就要去逃命 出了军帐,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正在搞“烟花汇演”的胜捷军士兵。 但是胜捷军的士兵们非常不友好,看到这些金兵,立刻就把“烟花”喷射的方向对准了他们。 高温火焰和浓烈刺鼻的气息就算没有把他们灼伤,也把他们熏得够呛,一个两个立刻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扭曲,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就被胜捷军士兵们挥刀砍死,或者挺抢刺死。 胜捷军的士兵们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杀人讲究一个高效,并没有多余的花招,一会儿功夫就把金兵杀的尸横遍野。 火势伴随着阵阵晨风渐渐蔓延开来,一座营寨接着一座营寨,一个军帐接着一个军帐,颇有火烧连营的架势。 而早有准备的胜捷军的士兵们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一般把金兵打得抱头鼠窜。 烈焰之中,金兵失去了指挥和组织,根本无法有效抵抗,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或者在少数军事素养比较好的军官的带领下进行局部反抗。 但是这种反抗的力度很小,不足以改变当下局势。 夹谷阿速的亲信木火离起得比较早,于是得以率领自己的亲兵快速反应过来,集合少量部队试图抵抗。 他的抵抗还挺激烈的,但是他忙碌之中忘了带头盔,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只冷箭一箭射穿了脖子,当场死亡。 主将死了,主将的部下自然作鸟兽散。 夹谷阿速的副将阿木图也试图整顿兵马发起反击,结果自身被围攻,一阵火焰灼烧烧的他们魂飞魄散。 部下被烧散之后,三只飞火枪冲着他一起喷火,把他烧的浑身焦黑,重度烧伤,惨叫连连。 当然胜捷军的士兵们还是非常仁慈的很快用突刺结果了他,没让他感受更大的痛苦。 金军的一些重要军官在这一波突袭之中因为各种理由损失惨重,大量战死,于是金军指挥系统遭到毁灭性打击。 苏咏霖听说过某些要求非常严厉、很会带兵的将军会在战前不允许麾下精兵脱下铠甲,要他们着甲并且抱着自己的武器睡觉。 甚至还会在半夜里恶意敲锣打鼓惊醒他们大喊敌袭,或者试图偷走他们的武器,以此锻炼他们对突发状况的反应能力。 这样的将军在士兵看来当然如恶鬼一般恐怖且可恨。 但是对于敌人来说,这样的将军更加可恨,除之而后快。 而眼下这支金兵的主帅对苏咏霖来说一点都不可恨。 苏咏霖甚至想捉住他,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他带出了这样一支对于突发危机毫无反抗能力的大军,以至于他如此顺利的偷袭得手。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面对胜捷军以一个班为单位的战斗小组所进行的快速突击和破坏,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也不成群结队尝试抵抗,更没有利用军寨内的障碍物进行战术阻挡。 所谓的抵抗和反击就是一两个人挥着刀挺着长枪自保,而更多的人只是一味地逃跑而已。 而一味地逃跑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更加促进胜捷军进军的进度,增快金军大营沦陷的程度。 等跑到崩溃了不敢继续跑了,就直接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表示投降,不跑也不打了。 还有不少金兵选择直接冲到汶水里,试图泅水逃生,寄希望于登上一艘小船,然后快速逃离战场。 但是根本不等他们泅水登船,船只已经开始了动作。 船上大量的民夫和少量守船士兵眼见岸上营寨火势大起,大量金兵在岸上呼喊他们寻求帮助,更多的人则泅水过来试图登船,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了。 至此关键时刻,当然是自己的小命重要,这一点连民夫们都懂。 于是不管船上有没有金兵下令,就算只有民夫在船上,一些船只也开始了行动,他们纷纷调转船头,试图顺着来时的航道离开这片战场。 都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会在乎岸上那些“战友”们的死活呢? 等等,他们是“战友”吗? 很显然不是的。 越来越多的大小船只开始向西航行,试图脱离战场,行动最快的几艘大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船舱里的民夫们喊着号子摇着船桨,为了逃生而不顾一切。 事实上在这一过程之中因为无序的争抢航道,已经导致一些小船被大船撞击,或者翻了船,或者碎裂了。 运气好的抱着块木板还能逃生,运气不好的直接沉入河底,就此丧生。 但这还不是结束,那几艘行动最快的大船正在快速航行的时候,一艘又一艘同样较大的船只忽然从对面朝着他们就撞了过来。 那感觉根本就不是航行出了问题,而是非常干脆的就是要撞过来。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八艘大小船只就在航道上撞成一团,把整个航道堵住了。 后面的船来不及停止,船上的人们尖叫着看着自己的船撞了上去,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船上的人在甲板摔得七荤八素一塌糊涂。 这还不是开始,更多的船从两个方向撞击过来,只是有的船似乎是刻意撞击而来,有的船则是纯粹的刹不住了。 河道就在这样的撞击之中被堵住了,三十多艘大小船只撞成一团,把航道堵得严严实实。 这种情况下别说大船了,连小船也过不去。 火急火燎的人们在船上激情对骂,骂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但是再怎么辱骂对方是个直娘贼又能如何呢? 有的船运气好,撞击之下没有开裂。 有的船运气差,直接被撞的开裂,开始漏水,渐渐下沉,船上的人们惊呼着,纷纷跳入水里泅水逃生。 航道被堵住,后面的船想要动弹的却越来越多。 后面搞不清前面的情况,不断往前挤,结果调头都办不到,最后整个航道越堵越长,大部分船只被困在水中动弹不得,船上的人无奈,也多数选择弃船跳水,泅水逃生。 一时间整个河道中全是泅水登岸的人。 当然他们不是往火势汹汹的南岸跑,而是直接泅水向北岸游动,试图逃到没有战斗的北边岸上逃生。 有些人成功登岸。 有些人却因为各种原因沉底,淹死在了泅水的途中,没能活着登岸。 汶水虽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但是也是有一定深度和宽度的,如果体力不支,或者紧张之下身体抽筋,又没有抓到什么可以保命的木板之类的,那真的只能面临沉底的惨痛结局。 登上岸的的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们拍着胸脯喘着粗气,看着火势汹汹的南岸大营,听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心中暗暗庆幸。 但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地面上就传来了微微的震动感。 熟悉马匹的少量女真正兵们顿时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一起往东边看,一眼看到了黑压压一片骑兵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冲击而来。 “啊!!!!!” 他们惊恐万状。 起义 一百一十 被包围的夹谷阿速 眼见大量骑兵马队呼啸而来,北岸上惊恐而又崩溃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管是女真正兵还是汉人签军,亦或是无辜的民夫们,全都站起了身子撒丫子就跑。 开什么玩笑,他们面对这些骑兵呼啸而来,难道还能坐得住吗? 根本坐不住,强烈的恐惧促使他们立刻逃跑。 没有马的宋兵打不过金军的骑兵,没有马的金兵就打得过同样的骑兵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散落一地的人群,没有任何专业武器,结不了军阵,也没有弓弩等远程兵器,更没有统一指挥。 这样的一群人,面对任何一支骑兵都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哪怕只是一支刚刚成军不久尚且稚嫩、大部分成员只会骑马、马上技击之术相当薄弱的新骑兵。 可是两条人腿跑得过四条健壮的马腿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 胜捷军骑兵部队在苏勇的率领下从南岸渡河到北岸整顿军备,然后沿河出击,目标就是必然会登上北岸试图逃生的溃兵们和民夫们。 苏咏霖给骑兵队的命令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所有人抓了再说,抵抗的先杀了再说,之后再区别对待军官、小吏、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 在此之前,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金兵。 有敢抵抗者,无论和人,皆杀无赦! 说老实话,苏勇率领军号为虎贲营的骑兵部队登上战场以来还从未单独执行过任务。 之前埋伏金军骑兵队的时候,他屡次请求苏咏霖让他带着骑兵们参加之前对金军骑兵的围歼,都被苏咏霖果断拒绝。 “知道我培养你们一个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吗?要花多少钱吗?没有万全之策,你想都别想!你的命和所有骑兵的命都不是你们自己的,都是胜捷军的!” 苏咏霖声色俱厉,大声呵斥,苏勇则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弱小的像只刚刚出生的黄色小兔子。 结果进攻金军营寨也没有他们什么事儿,这让苏勇相当绝望——就算我们弱小,也不能完全不打仗不实战吧?那还怎么变强? 这个道理苏咏霖当然是明白的,所以苏咏霖也并非一味的珍稀骑兵,有合适的场合,他还是愿意让骑兵上战场见见血、练练骑术和骑战的。 这不就是个好时候吗? 在北岸等着,等北岸上了那些溃兵之后,就去训练吧,那就是你们的训练场。 对那些失魂落魄没有统一指挥的金兵动手吧,厮杀吧,见血吧! 苏勇激动万分,呼喊着【虎贲威武】的口号,带着一票精悍的部下们风驰电掣一般冲击而来,给北岸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溃兵们带去了十足十的绝望。 北岸刚刚开始绝望,南岸那是早就绝望了,绝望到了夹谷阿速都只想着逃跑,没有想过要重整兵力反击胜捷军夺取胜利。 他睡得比较沉,起得比较晚。 昨天晚上的酒精对他的影响实在是有点大,有种一觉睡到大结局的感觉。 他是被亲兵急急忙忙摇醒的,摇醒了还有起床气,要打人,把喊醒自己的亲兵踹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打了一阵子之后才被其他亲兵告知眼下的情况。 大营被突袭了,现在一片火海,军队根本聚不齐,也不知道怎么反击,各种鼓声号声乱作一团,亲兵们也就聚集了三五十人,等待着夹谷阿速的决断。 是反击,还是逃跑? 看起来有两个选择,其实亲兵们都觉得夹谷阿速不会失心疯到了选择第一个的程度。 夹谷阿速瞪着眼睛出了自己的军帐。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只是蒙蒙亮,天边刚刚露出一片鱼肚白,所以火光显得有些耀眼。 他举目四望,只见外边一片火海,熊熊火焰之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嘶鸣声。 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惨状。 “谁偷袭了咱们?” “不知道。” “多少人数?” “不知道。” “咱们伤亡大吗?” “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 “……” 亲兵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眼神发直的夹谷阿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是一群负责战斗的亲兵罢了,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呢? 夹谷阿速是彻底慌了,所以才会这样问。 火海之中,夹谷阿速和自己的亲兵们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还是一支胜捷军部队的喊杀声惊醒了刚刚苏醒、脑袋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夹谷阿速。 听着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夹谷阿速大惊失色,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快速恢复理智。 “保护我!保护我保护我!!!” 他失声嚎叫,立刻躲在了亲兵们身后,亲兵们倒是反应够快,立刻带着夹谷阿速就往西边撤退。 任谁也不会往东边去了,只能往西边,那里才有逃生之路。 但是那支胜捷军的小分队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支成队逃跑的金兵,立刻呼喊着追击而来。 他们一边追击还一边射了几支弩箭,当场射死了夹谷阿速的三个亲兵,吓的夹谷阿速惨叫一声,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其实追击他们的只是胜捷军的两个战斗小组,人数也就二十人,但是因为追击的气势在这里,所以压倒了人数占优的夹谷阿速亲兵,一路追击,又杀死了三五个亲兵。 关键时刻夹谷阿速又跑错了路,迎头撞上了另外两支正在追击溃兵的战斗小组,于是正好方便胜捷军前后夹攻了。 胜捷军的战斗小组以班为单位,在有建筑物、道路错综复杂不便展开的地形内作战的时候,苏咏霖倡导以一个班十个人组成的战斗小组为基本作战单位。 这种战斗小组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刀盾手,有弓弩手,有长枪手,虽然人数少,但是一旦遇敌,也可以快速结成军阵向前推进。 这是几个月来苏咏霖一有时间就会让胜捷军演练的战术之一,在攻打镇防军营和民户猛安村寨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用处,是眼下胜捷军最为熟悉的两种战术之一。 另一种当然就是叠阵了。 战斗小组单个人数虽然少,但是彼此之间也可以快速联合在一起,基本单位归基本单位,一旦遇到数量比较大的敌人,战术小组也可以联合在一起,结成更大的军阵发起进攻。 大军阵和小军阵之间的转换和联合也是胜捷军日常军事训练的必修项目之一,练兵官抓的很紧。 眼下,就是四个战斗小组兵分两路两头夹击一群敌人的时候。 该说不说,夹谷阿速的亲兵那还是相当精锐善战的,个个身上有甲胄不说,遇到两路夹击也并不慌乱,马上背靠背结成两边军阵同时与胜捷军展开对抗。 他们把失魂落魄的夹谷阿速保护在中间,拼死抵抗,用力挥动手中砍刀与胜捷军激战不止。 不过他们虽然勇猛,却因为没有长枪,在武器长度上落了下成,虽然依靠数量不多的盾牌竭力阻挡,但是也终究无法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的战场上占据优势。 胜捷军的长枪手挺着长枪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突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 尽管这些精锐亲兵身着铠甲,也拦不住破甲长枪的近距离突刺,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一击即中,瞬间就能带走一个亲兵的命,很短的时间里,七八个亲兵死于长枪突刺。 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剩下的亲兵无可奈何,只能保留少数几人继续保护夹谷阿速,剩下的人怀着必死之心顶着盾牌发起决死冲击。 起义 一百一十一 胜捷军大获全胜 夹谷阿速的亲兵们还是非常勇猛的。 他们勇猛地挡开长枪,悍不畏死地冲向胜捷军军阵,试图撞开他们的军阵,以一换多,给夹谷阿速杀开一条血路,让他可以逃出去。 这是他们作为亲兵、享受最高等级的待遇和最高等级的装备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所以他们责无旁贷,视死如归。 还真别说,他们这一冲还真是势大力沉悍勇无比,结结实实的和胜捷军的刀盾手撞在一起,一声闷响,差点把军阵撞出一个缺口。 可胜捷军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也是经过训练的,撞击训练可是刀盾手必备的本领。 刀盾手顶着大盾与之角力,硬是没让这些亲兵撞开军阵。 这时候长枪手反应过来,立刻发动支援,挺抢就刺,七八只长枪一起刺过来,顿时叫那几个亲兵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到底是肉体凡胎,是碳基生物,面对尖锐的钢铁武器,他们依然显得脆弱无力。 人被杀,就会死,只要死了,一切休了。 他们的突击到此为止,决死冲锋没有带来预料之中的效果,反而陷入了新一轮的僵持战斗之中。 而在相持战斗之中,当然是谁的人数多谁更占优势,谁的组织度强谁就更占优势。 论单兵作战能力,胜捷军单兵肯定不是夹谷阿速亲兵的对手,但是军阵作战就不一样了。 士兵们继续默契的配合,你挡我刺,合力攻击夹谷阿速的亲兵们。 夹谷阿速的亲兵们纵然怒吼连连,可面对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他们也只能接二连三的战死,不断倒在血泊之中,人数渐渐减少,到最后只剩两个身受重伤的亲兵继续保护着夹谷阿速。 胜捷军这边也为此付出了三条人命。 面对悍不畏死愿意极限一换一的亲兵,胜捷军的士兵们也显得较为稚嫩,战斗经验不足。 尽管如此,夹谷阿速也看出了自己目前所出的状态,他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亲兵为了保护他被长枪刺死在地上,却提不起拼死一战维护尊严的勇气。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在草原战场上奋力搏杀的勇士,可是极高的待遇和花花世界让他失去了勇气,变得色厉内荏。 面对胜捷军士兵们闪着寒光的枪尖,他瘫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他想不通。 昨天傍晚他还在计算着三天之内打通航道继续出兵,这样就能很快荡平泰安州贼军,看到美好的明天向他招手。 于是他满怀幸福感的睡了一觉。 结果一觉醒来,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火,耳边充斥着惨叫声和喊杀声。 他甚至没有真正的看到敌军在什么地方,从何处发起攻击,他就输了。 他八千多大军在火海之中灰飞烟灭,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完了,他自己还成了这支来路不明的敌军的阶下囚。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加奇怪的事情吗? 或许有吧,但是夹谷阿速是想不到了。 火焰还在灼烧着他的军阵,把木料烧出哔哔叭叭的声音,除此之外还能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汶水之战,胜捷军大获全胜。 先期并不激烈的抵抗之后,整个金军就崩溃了。 互相之间没有协作,没有统一指挥,没有超过百人以上的队伍可以集合在一起发动反击。 更别说队伍里大部分都是汉人签军,少量女真正兵即使想要抵抗,看到如潮水一般退却的签军,本身的抵抗意志也就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胜捷军一路势如破竹,干脆彻底的攻破了金军大营,金军全面崩溃,兵败如山倒。 河道之中,大量船只试图逃脱,但是被阻塞于河道之中,少量船只甚至为此沉没。 船上民夫和少量泅水渡河逃生的金兵大批量登上北岸试图逃生,却被苏勇率领的虎贲营骑兵包了饺子,一个也没逃掉。 整场仗从凌晨打到临近中午,从破袭战转为追击战,才终于结束。 中午临近开饭的时候,田珪子带着战争统计结果来找苏咏霖的时候,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手都在发抖。 苏咏霖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穷怕了的人骤然暴富的表情和动作。 根据他的初步统计,胜捷军面对的整个金兵大营的人数并不止他们之前预估的八千余人。 这个数字只是可以上战场的正兵和炮灰们的人数,没有算那些连炮灰都不算的人。 比如那些民夫和因为犯罪而被发配到军营的奴隶,这一部分人加在一起的人数超过五千。 而在整场战斗之中被胜捷军直接杀死的金兵只有八百多人,葬身火海的焦尸发现了五百多具,在河里淹死的人数没来得及统计,大抵也不会专门去统计。 而剩下来被俘获的金兵、民夫的数量,就不完全统计来看,已经超过了一万人。 至于侥幸逃跑的没有被胜捷军发现的,人数可能非常少,根据估算,也就数百人。 而且最重大的俘获不是旁人,正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夹谷阿速。 得知自己俘获了金军主将,苏咏霖还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经过俘虏们的指认,基本上可以确认此人就是金军主将夹谷阿速,本身还是山东东路的军队二把手,位高权重。 苏咏霖看见夹谷阿速的时候,夹谷阿速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咏霖觉得有趣,就靠上去打量了夹谷阿速一阵。 “你就是夹谷阿速?” 夹谷阿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见着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你是谁?” “光复军领帅赵开山麾下胜捷军统制官,苏咏霖,也就是打败你的人。” 夹谷阿速缓缓睁大眼睛,略有些迟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苏咏霖。 “是你打败我的?” “对。” “你今年多大?” “二十。” “……” 夹谷阿速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干枯难听。 “我居然栽在你手上?”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你面前?” “也是。” 夹谷阿速环顾四周,见着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盯着他的士兵,心如死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向了苏咏霖。 “我认了,但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放心,你暂时死不了。” 苏咏霖盘腿坐在地上,手肘撑着膝部,手掌托着腮,就那么看着夹谷阿速,开口道:“想知道什么,问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复军到底是什么军队?” “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我们是造反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山东本地人,因为你们括地政策夺了太多的土地,我们感到不满,于是起兵造反,光复军,就是这样一群被夺取土地的地主乡绅联合起来建立的。” 夹谷阿速缓缓点头。 “这样说你们造反是因为括地括到了你们的地里,所以你们决定造反?” “对。” “那所谓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口号,振奋人心凝聚人心的口号,我们总不能说起兵是为了抢回自己的土地,然后再去抢更多的土地,听起来不好听,所以要有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口号。” 夹谷阿速一愣。 “你倒是实诚。” 苏咏霖笑了笑。 “你都这样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也是。” 夹谷阿速自嘲的笑了笑,又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开始造反的?现在到了哪一步?” 起义 一百一十二 上等人夹谷阿速 对于这些问题,事已至此,苏咏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隐瞒。 “起事之初,是四月份,当时不过莒州、沂州和密州三州响应,兵马一万余,至于现在,整个山东东路,加上一个泰安州,都是光复军的,光复军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约十二三万左右。” 夹谷阿速再次瞪大了眼睛。 “不过三个月,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十二三万?你们是怎么办到的?这根本不可能啊!” “多亏你们的横征暴敛,光复军起事尽管只是一群地主乡绅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但是只要造反了,立刻就有无数人跟着一起造反。 而且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你们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他们没有土地,连饭都吃不上,不造反也是饿死,造反了至少还有希望吃饱饭,为什么不试试?你读过书吗?” 苏咏霖这句话把夹谷阿速问的一愣。 “当然读过。” “汉家史书史记读过吗?” “听过,没细读。” “史记陈涉世家当中有一句话,【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逃亡是死,造反也是死,都是死,为什么不为了那一丝希望而拼一把呢?” 苏咏霖看这夹谷阿速:“你们吃喝玩乐肆意享受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想过百姓的怒火可以把你们烧死吗?你们不担心吗?不恐惧吗?” 不得不说,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奢侈享受的时候,谁又在乎这个呢? 沉溺于美好的享受之中,谁会在意百姓死活呢? 于是夹谷阿速深深叹了口气。 “河道里的沉船,是你做的吧?”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很有趣,为什么你都不派人事先侦查一下军队需要经过的地方是否安全?哨探我没见到,先锋我也没有见到,我做了一系列的准备都没用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咏霖一个反问让夹谷阿速觉得无言以对,并且相当的悔恨。 于是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不是觉得我们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所以你就没有做这些事情?亦或是你根本没有想到?” “别问了。” “嗯,看来我猜的不错。” 苏咏霖点了点头:“河道阻塞是我布置的,我提前得知你们的进军人数,路线,以及你们用水运运粮,所以我就想到了用阻塞河道的方式让你们无法继续前进,然后寻找战机消灭你们。 当时我认为最好的情况就是你留下多数兵马,以少数精锐先行进攻泰安州,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我感觉是不高的,结果你居然真的这样做了,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 “我的骑兵……” “被我设伏全部干掉了,我选了一个不错的战场,距离这里大概半天路程,一边是山一边是水,我派人两头一堵,他们就完了。” 苏咏霖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昨天,上午开战,中午结束。” “昨天?” 夹谷阿速忽然皱起眉头:“你们昨天中午结束之后立刻就往这边来了?” “不,昨天晚上出发的。” “你们……” “趁夜急行军,加快了速度拼命赶来了,赶在五更之前抵达,等你们军营里敲响五更锣鼓的时候,正式发起进攻,一举击破你们。” 夹谷阿速愣了好一会儿。 “一天多的时间里,你们打了两战,又赶路,你……逃了多少人?” “没人逃跑,倒是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但是没办法。”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输不起,输一次我们就完了,所以我必须要不停的赢,不停的赢,赢到完全胜利为止,我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跟我一条心,对不对?” 苏咏霖忽然大声的询问,而后身边所有的胜捷军士兵异口同声地回复。 “对!” 整齐划一的声音把夹谷阿速吓了一个哆嗦,好不容易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夹谷阿速突然关注起了这个问题。 “攻取山东西路、大名府路,以此为基础,西征,北伐,以期推翻金廷,夺回中原。” 夹谷阿速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你们要北伐?夺回中原?你们要联合宋国一起北伐吗?” “不,单独北伐,宋国……哼,算了吧,没兴趣,反正我是没兴趣,我只想推翻金廷,夺回中原,靠我自己的力量。” “你自己的力量?” 夹谷阿速盯着苏咏霖问道:“你在光复军中,是什么地位?胜捷军统制官是什么地位?” “领帅赵开山之下,就是我,苏咏霖,和另外一位将军孙子义,而后才是其他人,这就是我的地位。” “你区区二十岁,为什么能在十多万人的光复军中占有如此高位?” 夹谷阿速很好奇。 “很简单啊,因为我,赵开山,还有孙子义,我们三人是造反起事的首倡者。” “首倡者……” 夹谷阿速眯起了眼睛:“你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 “本来算不上多大,但是打败了你,应该会比之前更大一点。” 苏咏霖的反讽让夹谷阿速一阵恼怒,可想想自己的处境,顿时连发火的底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的垂着脑袋。 “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那轮到我了,我也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 夹谷阿速抬起头。 “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造反的事情,你家天子知不知道?” 夹谷阿速笑了。 “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我只是有点疑惑,如果他知道我们在这里造反,知道我们席卷了大半个山东,什么不派兵南下讨伐我们,反而是由你们来?他就那么相信你们?” 夹谷阿速不笑了。 准确的说是笑不出来了。 他这样的表现让苏咏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是你们欺上瞒下,没有把山东的情况告诉你家天子吧?或者只是报喜不报忧,轻描淡写讲一下,根本没有把实际情况通报。” “别问了。” 夹谷阿速双手抱着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搞了半天是这样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苏咏霖长身而起,弯着腰狠狠地拍了拍夹谷阿速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 “笑死我了!哈哈哈!真的!我想来想去,想了无数种理由,甚至都帮你们想好了精妙绝伦的理由,结果居然来这一出……我是不是太高估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这样笑着,苏咏霖转过身子看了看身后的胜捷军士兵们。 “都看到了吧?这些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欺上瞒下,连造反这样的事情都能弄虚作假不让皇帝知道,可想而知他们平时又有多少欺上瞒下的事情。 这就是官僚、上等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无视整个国家的公利,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宁愿放任造反者一步一步的壮大,都不愿意把实际情况告诉皇帝,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多可怕的官僚?多可怕的上等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吗?当然是,他们会与我们为敌,会压榨我们,利用手中权势欺凌我们,甚至要了我们的命,他们当然是敌人。 可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可以是朋友,比如现在,因为私利,不把真实情况告诉皇帝,告诉朝廷,朝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只是一群土匪啸聚山林,根本不在意。 你说他们要是自己有本事能平叛,骗人也就骗人了,可是大部分官僚和上等人都没有这种本事,只能不断地欺上瞒下,越是危险就越是欺瞒,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 起义 一百一十三 狠狠赚他一笔(五更求订) 就在夹谷阿速面前,就在很多士兵们的环顾之间,苏咏霖又开始自己的传统艺能,现场给士兵们上课。 给他们讲讲上等人的属性,讲上等人的行为准则和思维模式,告诉他们什么是上等人,什么样的上等人可以暂时当朋友。 这对于让他们充分了解什么是上等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再怎么说,都不如真实地看到一个上等人在这里出丑来得好。 所以苏咏霖讲的很详细。 夹谷阿速一脸懵逼地看着苏咏霖给士兵们上课,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是他说的,夹谷阿速能听懂。 这种话是可以说给士兵听的? 说给士兵听有用吗? 他们听的懂吗? 稍微看了看那些胜捷军士兵的神情,夹谷阿速更加惊讶了——他发现这些胜捷军士兵们的表情一点也不茫然,而是满满的认真。 不麻木,不茫然,不畏惧。 和他所见到的那些大头兵和普通民众完全不同,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牛马一样的人完全不同,反而是认真,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顺带着还有点思考的样子。 看上去……为什么有一种受过教育的感觉? 受过教育和没有受过教育之间的区别,一个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帮反贼难道会让麾下大头兵也接受教育吗? 夹谷阿速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会有带兵的人让自己的士兵学习文化知识受教育呢? 那样的话还怎么用严苛的军纪和森严的等级意识统御士兵? 这是带兵之道吗? 显然不是。 但是苏咏霖似乎全然不懂带兵之道和驭下之道似的,他还在说。 “上等人始终都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但是某些特定场合,敌国的上等人也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用一样的目光去看待国别不同的上等人。 分开,分开看,就和他这样的上等人,很明显是帮了咱们的大忙,这样的上等人如果在金国非常多的话,诸君,我觉得咱们推翻金廷的难度可以稍微往下调整一些了,没那么难!” 苏咏霖指着夹谷阿速哈哈大笑,士兵们也跟着大笑出声。 在这样的大笑声中,夹谷阿速一脸茫然,又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炎热的天里他还能打冷颤。 明明他还在流汗呢。 被俘获之后的夹谷阿速彻底失去了精气神,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不死,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苏咏霖,觉得哪怕能接着活下去也是一件好事,总比眼下就激怒苏咏霖被他杀了要好。 从夹谷阿速嘴里,苏咏霖得知了他不是真正的主帅,真正的主帅是益都统军司统军使术虎思济,身边还有益都府尹徒单京和东平府尹耶律成辉等人辅助他。 他还是可以掌握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猛安谋克户,并且从中征调足够的兵马。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加在一起有超过二十个猛安,想要从中征调女真正兵,至少人数上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发起有足够威慑力的反击也并不是不可能。 术虎思济正在加速征兵,征调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物资为己用,准备兵分好几路进取山东东路,平定山东东路的反情——在皇帝完颜亮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 他帮着苏咏霖封锁了相关消息,让完颜亮都不知道山东反情到底是什么程度。 真是“好朋友”。 夹谷阿速自己的这一支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人数也不多,但是之后其他各路军队的人一定会更多。 有一支人马据说有两万人,已经要出发了,具体方向是往沂州方向去,因为他们得知沂州一带是光复军造反的大本营。 苏咏霖对此感觉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赵开山,而是沂州还有几十个村落是他所控制的,也是最早一批运行农会制度的新农村,对他而言有着比较重大的意义。 赵开山能扛住金军的进攻吗? 要是扛不住,丢了沂州,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苏咏霖觉得自己总归要准备一个备用方案,一旦赵开山坑队友,他必须要能经得起坑,不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好在这场胜仗给了他一定的底气。 人已经俘获了那么多了,物资缴获就更多。 军营里的物资有不少都被火焚毁了,损失较大,但是河里船上的大量物资就全都被胜捷军拿下了。 粮食就不说了,堆积如山,河面上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运粮船,粮食、豆类、草料满满当当,把粮船压得沉甸甸。 刀、枪、斧、弓、弩等武器数不胜数,大多数都是崭新的,看上去都没被用过。 存放的铠甲不多,多数铠甲都是在军营里找到,或者从俘虏身上扒下来,有两千一百多副完好无损的。 除了人用的铠甲,还有战马专用的甲胄,也缴获了一百多副。 有十八艘大船中存放的全是火器和火药,被胜捷军全部笑纳。 剩下二十多艘船里堆满了弓用长箭和弩用短箭,数量之大让依然很穷的胜捷军士兵们咂舌。 除此之外,还有钱。 十几艘大船里存放着大量铜钱,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南宋铜钱,根据推测,应该是为了激励士气而准备的。 封建军队都这副德行,卖命打仗就是为了赚钱。 苏咏霖在南宋的时候就听说有些骄横的军队除了打败仗要逃命之外,其他时候无时无刻不再想方设法讨要赏钱。 出征前要赏钱。 正式开战之前要赏钱。 打了胜仗以后提着敌人的脑袋问主将要赏钱。 不给就要闹哗变,就不出力,让你连仗都打不了,面对外派来的主将相当蛮横,皇帝老二的招牌都不好使,只认钱。 而且这种情况往往很正常,没人觉得不正常,以至于大家反而认为不要赏钱就能打仗的军队才是真的不正常。 这样的军队肯定是被收了心了! 带兵的人有问题,想造反! 搞他! 于是军队也就开始了比烂的环节。 苏咏霖还听苏定光讲起过过去北宋的时候还有些更加骄横的军队,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射了第一轮箭,然后就要主帅承诺给赏钱才会放第二轮箭,否则就那么空耗着。 苏咏霖当时就在想他们自己难道不怕打了败仗有生命危险吗? 后来想想,一个大头兵可能真的不太在意这个,会在意这个的只有主帅。 而且鬼知道正常军饷会被贪官污吏还有长官们克扣掉多少? 不趁着这个时候用命换一拨赏钱,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可想而知带着这样的军队打仗是一种什么的感觉,而这样的军队本身又能有多少素质。 然而这偏偏非常正常,在光复军中也非常普遍。 赵开山会这样做,孙子义也会这样做,面对那些地主乡绅的军队,苏咏霖也会这样做。 撒钱,就是撒钱,大家一起分润利益,这样才能激发起微不足道的士气,激发起这群士兵的战斗意志,促使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斗。 只有胜捷军不会这样做。 所以说不要阵前撒钱就能跟着苏咏霖出生入死玩命的胜捷军实在是很不正常。 不过也好,这些军队打仗都要带着钱,士兵身上也都是钱,只要打败了他们,就是一笔巨大的进项。 苏咏霖从船舱里缴获铜钱,又从俘虏身上缴获大量铜钱,狠狠赚了一笔。 除却铜钱,其他的东西也狠狠赚了一笔。 而且这整个军营都是宝贝。 没烧完的营帐,没烧坏的木头、缰绳、铁索,还有大黑锅,苏咏霖全都不嫌弃,号召大家全都拆了带回去。 这还不算,还有军营里的布匹、计时用具,药材,酒水,锣鼓等等杂物,只要没有焚毁还能用的也全都搬回去自己用。 就像蚂蚁搬家一样,胜捷军很快就把这个大军营拆的七七八八,凡是能用的都给拆走了。 穷,没见过世面,见到好东西就想要。 这些陆上的东西全都归了胜捷军,水上的东西当然也全都归了胜捷军,这个时候就有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摆在苏咏霖面前了。 他们行动的太快,打败金军的速度也有点快,以至于金军方面根本没有来得及清理航道,所以若要把这些船只里的战利品带回去,必须要把航道清理出来才可以。 苏咏霖当时就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淦! 起义 一百一十四 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事已至此,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 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要填平。 于是苏咏霖只能临时发布命令,让军队准备清理航道,同时调动战俘出力,帮着一起清理航道。 但是与此同时,精于算计的苏咏霖就开始为收服那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心做准备了。 他下令专门挑选被俘获的女真正兵、签军里的军官以及军营里其他职位的官员充当苦力。 这帮人甚至不用人专门辨认。 就看那些服装比较得体的,面无菜色并且也没有瘦骨嶙峋的,甚至还有点油光满面的,身上也有肉,那不是女真正兵就是军官、随军文官。 一挑一个准儿,短时间内就全给揪出来了。 这帮人被宣布他们将要从事苦力工作之后,个个面露惊诧之色,然后看着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胜捷军士兵,个个面露苦涩,低头认命。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要认命,总有那么些特殊人物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认命。 之前就负责组织这个工作的刘喜侥幸没死,跟着一群军中小吏一起被俘获了,现在一听要做苦力,心里老大的抗拒。 但是又担心不听话的话会被杀,思来想去,一眼瞅见边上大旗上写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八个大字,顿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准了身边一个胜捷军军官模样的人就凑了上去,把自己的官职和之前做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军官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之前清理河道的事情是你负责的?” “是,我……小人是军中小吏,只做一些文职方面的事情,负责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对河道里的事情略有些了解,所以就被安排负责了这个事情,之前已经清理了三五艘船了。” 这军官上下打量了一番刘喜。 “你是怎么做的?” “金人要快,但是这沉船沉在底下,想弄出来也不容易,最快的就是把沉船拖到河床两侧,把中间的航道清理出来,这样就能让船队快速通行了。” 军官笑了笑。 “有点意思,那之后呢?沉船你们就不管了?” “管啊,但是也就不用那么急着了,航道都出来了,之后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所以……所以小人可以帮着贵军清理河道。” “你是要投降?” “是!” 刘喜果断点头:“小人也是汉人,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无可奈何才帮女真人办事,随军出征也并非自愿,实在是被逼无奈,眼下既然有机会脱离苦海,当然愿意跟随贵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苏咏霖顿时就感觉此人不一般。 能屈能伸,能言善辩,加上一脸奸佞相…… 这就差脸上没写着【投机分子】四个大字了。 好家伙,浑身上下都是浓烈的投机的味道,闻起来实在是有趣极了。 “既然如此,珪子,把他派给你,你来试试他的斤两。” 苏咏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田珪子,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 跟随苏咏霖十几年的田珪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喏。” 田珪子看向了刘喜:“你跟我来。” 刘喜大喜过望,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下家,暂时是安全了,于是欢天喜地的跟着田珪子走了。 这边清理河道的事情交给了田珪子,那边苏咏霖又去战利品计算现场看了一下情况。 根据最新统计数据显示,胜捷军的总缴获量可能要往上涨个一成多。 这可是好事。 苏咏霖这边美滋滋地看着情况,那边苏绝过来找他。 “阿郎,有点眉目了。” “嗯,怎么样,给欺负的够惨吗?” “惨绝人寰。” 苏绝叹了口气:“找了几十个不同船上的民夫问话,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饭就没吃饱过,活儿是要往死里干,划船也好,路上运送也罢,都有人拿着鞭子乃至于刀盯着。 稍有不慎,或者稍有迟缓,直接一鞭子下去,不打死算好的,打死了直接拖到荒郊野岭丢掉,连个尸体都留不下来,铁定是叫野狼野狗吃了去,实在听不下去。” “哼,上等人啊上等人啊,不管宋国还是金国,想来大理国和西夏国也是一样的,上等人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一层一层压下来,一层一层都能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可恨!”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晚上的诉苦大会你和海生、景珪他们组织一下,记得,跟他们接触的人不要带武装,武装士兵只要在外面围成一圈就好,不要让他们产生恐惧感。” “喏。” “人要是多的话,就分成几批来,一批一批的,不着急,现在咱们稍微有一点时间了。” 苏绝点了点头,笑了。 “明白了,我会安排好的。” “嗯。” 诉苦大会可是对付俘虏的终极手段,拥有强大的直击心灵的力量。 但是吧,这实际上属于借力打力。 这“力”,甚至是金国自己提供的。 他们把这些签军和民夫折腾的要死要活,只在生死线上下挣扎,没有谁的日子是好过的,个个苦大仇深,稍微动员一下,结果还用说吗? 不是苏咏霖的手段精巧、心思深沉,而是这吃人的世界过于凶狠了,所以说,这借力打力之举,难道是苏某人的错吗? 很显然不是的。 胜捷军打一开始就把俘虏待遇区分开来了。 女真正兵们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待遇极差,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相对较好一些。 到了晚上,女真正兵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只有稀的跟清水里撒了几粒米似的稀粥可以吃,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吃上了一碗难得的干饭。 浓烈的麦香让他们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对于这样的待遇,签军们和民夫们感到不解。 本来没有被杀没有被打骂甚至没有被强迫去做重体力活就已经让他们非常惊讶了,加上被打骂和强迫做体力活的还是那些正兵老爷们和官员老爷们,这足以让他们震惊。 为什么,我们的待遇会比他们好呢? 难道不该是他们的待遇更好一些吗? 这些可怜的被压迫者甚至对优待感到不解和恐惧。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胜捷军不仅没有对他们动粗,反而还和善地把他们分成好几百个五十人小队,然后每一个小队围成一个圈坐在一起,中间是一堆篝火。 篝火边上站着胜捷军的军人,不知道是士兵还是军官,上来就是一句【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这一句话就把战火之中侥幸逃生却又被俘获的更夫老王头和他的两个伙伴给说的傻了眼。 起义 一百一十五 诉苦大会 老王头叫王庚。 说是老王头,其实也就三十多岁,但是他却是他所在的村庄里年龄最大的男人,比他年龄大的男人都死了。 或者饿死,或者病死,或者被官吏折腾死,只有他顶住重重压力活到如今,所以大家喊一声老王,表达对他的尊敬。 这一次出征,他们村里一共十七个男子被签发。 因为太穷,无论如何拿不出钱来贿赂签发的小吏,只能老老实实的上路。 王庚还算是运气不错的,之前曾有一次被签发之后活着回来的经历,被大家视作奇迹和幸运先生。 这一次他的运气也不错,被安排成了更夫,负责打更,多少比其他签军幸运一点儿。 胜捷军攻击金军大寨的时候,王庚和他的两个同伴距离比较远,没有第一时间遭到波及,活了下来。 之后一个同伴建议要渡河求生,王庚看着朦朦胧胧的天色下一帮人渡河往北岸去求生,感觉也只好如此,于是一起渡河求生,登上了北岸。 接着被胜捷军骑兵队俘获。 还好,至少活了下来,也没受伤。 然后就被收缴一切装备,只剩下一身衣服,被看管着,本来以为最好的结局也是当苦力当到死,可谁曾想居然还吃到了一碗香喷喷的麦饭。 送行饭? 王庚心头更加恐惧了,饭都没怎么吃出香味来。 结果到了眼下,那些胜利者居然对他们说大家是朋友? 开什么玩笑? 王庚一脸懵逼,身边伙伴也是一脸懵逼,大家满脑袋问号看着那个胜捷军的军官。 “不瞒你们说,我跟你们的出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曾经也是农民,家里还有几十亩土地,本来勉强也能度日,但是后来遭了灾,给官府和地主联手,把土地贱卖了。 那年年景不好,连佃户都没得做,一家五口人只能逃荒,逃着逃着,家里人全都没了,就剩我一个,快饿死的时候被咱们苏将军救下来了,才活到了今天。” 这军官一边说着,一边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签军们和民夫们则感觉相当的震惊。 他们本来以为胜捷军的军官们说的都会是很奇怪的迷惑之言,可是越听,反而越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而是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 只是现在他们可能跟对了人,所以走上了这样的道路。 这些话都不是奇怪的迷惑发言,而是掏心窝子的话,所以听着听着,就不觉得恐惧和疑惑了,只感到莫名的伤感。 一种共情产生的伤感。 这些本该站在胜利者角度对他们为所欲为的人们却用自己掏心窝子的心里话让他们红了眼睛。 于是民夫们和签军们终于了解到,这支击败了金兵的天降雄兵居然是一群穷苦农民组成的,它从上到下都不是什么贵人。 而这些胜利者们居然和他们有着惊人一致的悲惨过往。 如果不是跟对了人,遇到了那位统制官苏咏霖,他们可能都会被饿死。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饭都吃不上,如果不是快要饿死了,谁又心甘情愿要走上造反的道路? “胜捷军里的大家伙儿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一群不被当做人的牛马一样的牲口们组成的!” 军官握着拳头捶在自己的胸口:“就是咱们这样一群牛马一般的牲畜,把这帮人上人干翻了!咱们干翻了他们!咱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争一口气,争一口做人的气!凭什么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他们是人,我们却是牲口?” 这般的话语一字一字的通过耳朵进入战俘们的心里,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痕迹。 他们不知道答案,不知道问题的由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 不是天生的吗? 王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出口询问了。 “咱们生来不就是这样子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王庚身上。 军官注意到了王庚,笑了笑,走到了王庚身边坐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曾经我也不明白,所以我也是这样问苏将军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不知道。” “他说,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都要吃饭拉屎,都要睡觉,都是站着走路弯腰捡东西,凭什么咱们累死累活都吃不饱肚子,而他们一觉睡到大天亮却还能脑满肠肥?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王庚被军官这么亲热的搂着,真是有些不习惯,也有些微微的害怕,但是一动也不敢动,身子都有点硬。 军官却并不在乎。 “咱们没得到咱们应该得到的,咱们应该得到的被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们抢了太多走了,他们对咱们予取予求,咱们一点说不的能力都没有,护不住自己,只能任他们为所欲为,咱们越是软弱,越是退缩,就越会被他们抢走本该属于咱们的东西。” 这样说着,军官松开了王庚的肩膀,站起了身子。 “你们能吃饱肚子吗?一年到头有多少天能吃饱肚子?家里亲人又能吃饱肚子吗?” 王庚和其他战俘们互相看了看。 “没几天,基本上都是半饥半饱,饥一顿饱一顿都难,只能说勉强混得过去。” 王庚低下了头:“家里还有其他人,我们庄稼汉真要敞开肚子吃,怎么也吃不够的,地里打上来的粮食就那么多,总要省一点给家人留着。” “对啊,咱们那么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却还是吃不饱肚子,为了家人,都要省着吃,一年到头扣扣索索也没几个储蓄,一旦遇到灾年,遇到无良官吏,破产就在眼前。” 军官的话让周围一圈人都低下了头,抿着嘴。 王庚身边的同乡伙伴王长良红了眼圈,哽咽着开口。 “家里地本来是有些的,年景好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吃不饱肚子,但是去年遭了蝗灾,粮食被毁了一半,老娘急病了,求医问药把家里储蓄都耗光了,只能卖了好几亩地。 乡里土豪知道我家里急用钱,居然压我地价,把上好的肥田压到下等薄田的价,我无可奈何,只能贱卖土地给老娘治病,但是老娘的病终究没能治好,人没了,家里的日子也不行了。” 一言既出,好几个俘虏随之叹息,显然也是有着相似的经历。 军官沉重地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明明如此辛劳,却总是遭遇恶事,遇到这样的事情更无力反抗,只能任凭蹂躏,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对咱们为所欲为,任意剥夺,这就是你们今日身在此处的原因了。” 战俘们回想起不幸的经历,哀叹声此起彼伏,很久都没有停息。 军官感叹之后,建议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自己的事情说一说。 “平时不敢说的,如今就都说说吧,事情总不能闷在心里不说,那会非常难受的,诸位,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是给咱们农民做主的军队,不用怕,说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全都说出来。” 战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迷惑和震惊缓缓褪去,于是乎倾诉便继续下去了。 或许是胜捷军温和的对待让他们放松了戒备,又或者是军官们引人共情的讲述让他们感到内心深处的亲近。 他们把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一个人说完一个人接着说,字字如刀,斑斑血泪,他们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说到最后,更是变得哽咽不能言。 战俘们心中原有的恐惧、戒备和不解,在这一过程之中逐渐消融,感同身受而产生的共情让他们甚至感觉到他们不是战俘,胜捷军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大家仿佛真的就是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似的。 在这样的氛围下,不约而同的,他们互相倾诉。 这种战争赢了没有他们什么事情,输了他们却十之八九会跟着死。 或者说不用等战争开始,哪怕是在行军路上,他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干活干的不勤快,稍微有点毛手毛脚的,没有人看到还好,一旦被正兵或者官吏看到了,必然是一顿毒打。 军营里等级森严,军法的名义之下,上级对下级有生杀予夺之权,而位于食物链最底端的这群人们,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所有一切苦楚。 总有人想要从那个可怕的军营里逃出去,但是逃出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一定会死得非常惨。 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是不清楚的。 他们被关押在另外的地方,轮流被拖出去参加打捞沉船清理航道的工作,被严格监视,用鞭子和棍棒监督,工作非常辛苦。 这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的作用还是很大的,除了可以做参照、让其余战俘产生强烈的对比感,还能用作苦力,榨取劳动力,榨干劳动力之后还能举行公审大会干掉他们。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 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起义 一百一十六 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这个晚上,胜捷军的士兵们大多睡的非常香甜,睡的也很沉。 一天半的时间连着两场大战,还有一场急行军,早已把他们的体力榨取干净,能撑到现在才睡着,已经算是意志力强大了。 战俘们也匆匆睡下,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准备迎来并不确定的明天。 虽有人都睡下了,一样奋战了一天半的苏咏霖却思绪万千,难以入睡。 他一个人坐在汶水边的高台上,看着河上的船只,默然无语。 处理完一些杂事之后的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夏日里又闷又热,你给我披衣服,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苏咏霖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田珪子。 “就算是闷热,也不能仅穿一件单衣就坐在河边吹风,阿郎是全军总帅,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全军将陷入混乱,这对整个胜捷军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田珪子一本正经。 苏咏霖苦笑一阵,无奈的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听你的。” “这是属下的职责。” 田珪子还是一本正经。 对此,苏咏霖还是相当欣赏的。 “珪子,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阿郎所想,大抵应该是如何更快的战胜金贼,更快的推翻金廷。” “我再怎么想胜利也不至于天天想啊。” 苏咏霖摇着头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是在想,为什么明显比我军更强的金军会失败,而我军胜了。” “这很简单,阿郎做了正确的事情,而金贼没有。” “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 “这……” “之前我和那个夹谷阿速谈话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这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问题?” 田珪子好奇地询问。 “他问我,我们急行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全军逃跑了多少人,我说,没有人跑,只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他非常吃惊。” 苏咏霖眯起眼睛看向水面:“之前我还没想清楚,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吃惊。” “为什么?” “因为他做不到。” 苏咏霖沉声道:“我可以带着胜捷军连夜奔袭,提前跑完半天才能跑完的路程,甚至还能赶在天亮之前发起突袭,让他猝不及防,而他却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金贼为什么行军速度那么慢?为什么给了我们那么充分的时间去布置战场,去阻塞河道?原因可能就在这里,他没办法快速行军,因为一旦快速行军,恐怕还没到泰安州,他的兵就跑光了。” 田珪子皱了皱眉头,忽然感觉这个问题有点意思。 “阿郎,你的意思是金贼人心不齐,而我们人心齐?”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更可以说明咱们知道咱们为何而战,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打这一战,咱们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知道自己每杀死一个敌人意味着什么。 而金贼不同,金贼大军从上到下可能没几个人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所以自然也就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盘散沙,参军也是被迫,一边行军,一边就会不断有人试图逃跑。 急行军对于咱们来说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而对金贼大军当中的很多人来说,是逃离战场和军官管控的大好时机,一旦急行军,士兵逃亡率会大幅度上涨,他们根本控制不了。” 田珪子深吸一口气,悟了。 “原来如此,那些金兵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要么是为了劫掠赚钱,要么就是被逼无奈,所以会想方设法的逃离战场,正常行军尚且还能管控,一旦急行军……” “不管想逃的还是不想逃的,会大规模掉队,路途一长,一万人出发,到目的地还能有五六千就算是不错的精锐了,所以自古以来,长途奔袭就是非常考验将军和军队的难题。” 苏咏霖这样一说,田珪子大彻大悟。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阿郎,我军克敌制胜,所依靠者不仅仅是全新的兵器啊。”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从来也不是,用兵器者为人,人,才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兵器只是辅助。” 他清楚这一点,他清楚鸦片战争时期清军和英军的武器差距并没有大到被吊打的地步。 双方使用的火药也没有质的区别,依然是前装火药,一旦下雨火枪也就变成了烧火棍。 战争中,在火枪火炮对射的阶段,清军能和英军打的有来有回,但是到对射结束、英军上刺刀成队列冲锋上前肉搏的时候,清军就完全不能对抗、一触即溃了。 当时英军火枪手拼刺刀的技术非常强悍,组织度极高,而清军则是火枪手只负责打枪,负责肉搏的不负责打枪,一旦英军开始队列冲锋,清军火枪手就率先逃跑了。 而肉搏的部队也因为长久疏于训练而不能与英军抗衡,刚一接战就被打的一塌糊涂,军官带头逃窜,于是乎兵败如山倒。 讽刺的是,时光流逝一百多年之后,崭新的中国军队却能凭极高的训练度和组织度与装备远胜自己的强大敌人交锋而不落败,逼和对方。 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我军士兵皆怀有对金贼彻骨之痛很,也有自身之悲怆,被我军激起共情之后施以教化,自然就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凄惨。 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和过去就完全不同了,让他们继续回去过原先的日子,他们会感到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们会无法忍受那种压抑的空气,会觉得无法呼吸,为了争取能畅快呼吸的权利,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奋斗!” 这样说着,苏咏霖站了起来,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 “珪子,你不也是如此吗?” 田珪子低头沉默一阵,会想起自己濒临饿死的那一段日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一瞬间,真的有了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正是如此。” “让更多人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苦,为什么无法翻身,再告诉他们该如何翻身,那么,他们就会是我们最忠诚最坚定的同伴,急行军也好,劣势也罢,只要心怀希望,他们绝对不会散去,这一点,金贼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此基础之上,给予他们足够的训练、粮食和装备,他们将无敌于天下。” 田珪子一口气吐出,心里忽然像着了火一样的火热。 “阿郎,咱们进攻东平府吧!夺了东平府,东平府有山有水,有人口有粮食,还有铁矿,煤矿,那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苏咏霖踱步于河边。 “东平府,可是咱们的赵领帅想要占据的地方,而且,还是金贼眼下的大本营,聚集着最多的物资,也有最多的兵马,而咱们已是疲惫之师,还需要整顿,此时,并非进攻之良机。” 说起赵开山,田珪子一脸不快。 “金贼自东平府进军攻打泰安州,我军反击,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就算是赵领帅,又能怎么说?只要我们抢先占据东平府,办成既定事实,他又能如何?” “即使如此,那么金贼大本营的众多兵马,还有我军眼下这诸多战俘,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 田珪子沉默了一阵。 “这……” “击败这支金兵,已经是眼下我军的全力,继续进攻,实在不是良策,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整顿军队,休养生息,然后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 “可是阿郎,东平府……” “珪子,我知道你的意思。” 苏咏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了田珪子:“我何时说过我不要东平府?那帮签军和民夫大多来自东平府,我打算收编他们,自然少不了东平府,放心吧。” “那?” 田珪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苏咏霖。 “夹谷阿速那儿不是交代了吗?金贼还有一支人马往沂州去了,肯定是一场恶战,其他的光复军可没有咱们这样的组织,基本上也是一盘散沙,能不能扛住,还是个问题。 其他几个州我管不到,但是沂州,有咱们的人在,还有那么些新农村,那么些相信胜捷军拥护胜捷军的人,就算是为了他们,咱们也得帮赵领帅一把。” “这倒的确是,但是这和东平府有什么关系?” 苏咏霖笑了。 “我帮他一把,他不要还我人情?他之前可是做出了那种事情,有失人心,而我,不计前嫌。” “这……阿郎算无遗策。” 田珪子无话可说,只能表示佩服。 这活儿干的滴水不漏,哪怕是抢地盘,都能抢的光明正大,道德上毫无污点,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现在还不是咱们翻脸的时候啊,没有打败金贼主力之前,该周旋的还要周旋,该隐忍的还要隐忍,尽量顾全大局。” 苏咏霖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表示明白。 起义 一百一十七 胜捷军是不一样的 一夜酣睡之后,胜捷军士兵们的体力基本上恢复。 一顿舒坦的早餐吃完,士兵们人人神清气爽,面上洋溢着满满的朝气。 胜利的喜悦促使他们走向更加精锐善战的道路,也促使他们开始具备胜利的光荣传统。 与那帮女真正兵和官吏们完全不同。 既然休息的差不多了,苏咏霖一边安排清理河道的工作继续,一边安排军队有序返回,并且分批次把战俘们全部带回去,继续做思想工作,发动他们加入胜捷军。 这一万多壮丁苏咏霖是打算吃下最起码八成,剩下的如果实在是不愿意,他也不勉强,发给路费,允许他回家,彰显仁义风范。 这样的军队就算不加入,他们也会牢牢记住,记住曾经有这样一支不劫掠不杀良善平民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在这个时代是绝无仅有的,这一点苏咏霖可以保证。 岳家军已经不复存在的当下,并没有可以在与民众相处的关系程度上超过他的军队存在。 因为这个时代的军规军纪很不一样。 苏定光收藏了很多兵书,所以苏咏霖南宋时读过非常多的兵书,但是他发现没有一本兵书上讲述过军队应该保护民众相关的内容。 唯一有所相关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岳家军曾经的口号。 事实上几乎所有古代军队就算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也会在战时和非战时出现大规模的劫掠、杀戮良善等行为。 而更加可悲的是,王朝军队的劫掠行为在大部分时候都被视作王朝军队的潜在福利,王朝并不会实际制止这样的行为。 因为古代所谓军纪严明,其标准是对长官和律令的服从,并不包括对普通民众的亲和。 几乎不会有王朝和将军要求自己的军队对民众亲和。 贯穿整个中国历史,贪婪残暴却军纪严明的军队屡见不鲜。 残暴的兽性和严明的军纪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同时存在于一支古代军队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社会民众不管是在王朝更迭的乱世之中,还是在和平年代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剿匪、局部战争之中,都会成为参战军队的天然猎物。 不管是本国军队还是外国军队。 地方的资源和当地百姓的财富成为双方军队争夺的焦点,既然如此,胜利者自然有权力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更别说在那种层层压迫的严密体系之下,对于长官来说,适当地让基层士兵宣泄自己心中不满的情绪也是治军的一个套路。 自己所有的当然不能奉献出去,就只好让战场附近的百姓“奉献”一下了。 军队主帅不会约束军队,行政官僚当然也没有那个胆子。 于是不管战争胜利还是失败,对于战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双方的军队都是吃人的野兽,无关乎双方军队的国别,平民百姓从来没有自己人或者“子弟兵”的意识。 对于头一遭认识到人民的力量从而在军规军纪中加入不准掳掠当地百姓内容的岳飞来说,他的死,或许也有这一层面的原因。 胜捷军从建军之初就在军规军纪里加入相关内容。 胜捷军所谓的军纪严明和这个时代其余军队所谓的军纪严明,并不是一回事。 正因为如此,苏咏霖有信心,可以让那些战俘们心甘情愿的加入他,而不是被迫被裹挟着加入。 军务安排妥当,苏咏霖自己决定停留在这边继续稳定秩序,做收尾工作,并且为全军殿后。 当然,就算是这个时候也不能休息,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 苏咏霖定下来的规矩。 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不管胜利还是失败,只要大家没死光,只要还能再战,就要开会商讨这一战的得与失,并且将之记录下来,做为胜捷军一路走来的见证。 将来如果真的可以成大事,这份记录一定要完整地保留下去,流传下去,让后人都知道胜捷军一路走来筚路蓝缕创造新世界是多么的不容易。 眼下就是会议召开的时候。 战争所得之前已经差不多统计完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反思这一战还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改进。 骑兵的不足,训练的不足等等,已经是老生常谈,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决,必须要长时间投入,所以也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而有些事情却显得有些特殊。 “士兵对飞火枪提出了不少异议,他们认为飞火枪并不是那么好用的武器,有些时候挺恼人的,所以很多士兵都不太喜欢使用飞火枪,觉得还不如干脆的长枪来的痛快。” 林景春提交了自己接到的关于士兵对飞火枪的建议和看法。 苏咏霖对此相当重视。 “说说看。” “主要还是火药的问题。” 林景春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有不少士兵都反应,使用飞火枪的时候,点燃倒不难,但是点燃之后能否喷出足够的火焰就要看运气,有些时候点燃了,只是冒烟,并不喷火。 有些时候点燃了,也喷火了,但是就那么一下,就开始冒烟了,没火了,有的则喷发的不够强劲,和战友手里的比起来,相差甚远。 而且飞火枪喷发之后烟雾甚大,军阵前方一片烟雾,非常干扰士兵的视线,气味还很刺鼻,阿郎,我觉得他们说的在理,这两次作战因为地形原因问题不大,但是换个地方再用,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些的确都是早期火药武器的问题所在,追求火药的强大力量,自然也会受到副作用的掣肘,不断的更新改进才能往前进,至少大方向不能歪。 “那些有问题的飞火枪都拿到了吗?” “都在。” “拿来看看。” “喏。” 林景春很快让人拉来了两车使用过后的飞火枪。 “这一车是点燃之后并未喷火的,这一车是喷火量太小、持续时间太短的。” 林景春很聪明地把两种不同问题的飞火枪分开来放置,得到了苏咏霖的夸赞。 然后大家开始研究这两种问题飞火枪的问题在什么地方。 苏咏霖拿起一支未能成功喷火的飞火枪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然后把火药筒拆下来,把里头的火药倒了出来,一看之下发现了问题。 “这自然是点不燃的。” 苏咏霖面色严峻地看着这一堆已经有些层次分明的“火药”。 火药是硝,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的混合物,而所谓的混合,体现在当前具体的产物上,就是简单的搅拌,搅拌完了就是火药。 这样的传统火药在物理和化学的性质上都不稳定。 这样的火药装筒之后,经过运输路上的颠簸,因为其配料各自的重量、密度并不相同,甚至会自行分离,用料都分离了,还打什么仗呢? 苏咏霖面前的这堆火药就是如此。 看上去,这堆火药已经产生了比较严重的分离情况,就算混在一起,也无法起到火药的作用了。 苏咏霖不知道火药匠人们有没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既然眼下还是出现了这个问题,就说明至少金国方面没有严肃看待这个问题,并且尝试解决。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在其他失败的火药筒里发现了装药过多以至于无法点燃,装药过少以至于喷发时间太短等两种情况。 这样一来,飞火枪的三大问题就是火药分离、装药过多和装药过少。 问题不简单啊。 起义 一百一十八 火药的难题 因为武器不好用而遭到士兵的不满,负责后勤工作的林景春也十分头疼。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仅仅只是出现在飞火枪上。 任何一种火器都有概率发生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飞火枪的火药筒里,还有咱们缴获的金贼使用的火药,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还有受潮结块这样的情况发生,储存起来的确十分不易。” 林景春对着苏咏霖大吐苦水。 苏咏霖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因为缺少硝石,胜捷军的兵工厂眼下还无法自行生产火药,所使用的火药和火器都是缴获得到的,这也是苏咏霖不愿意使用火药和火器的原因之一。 剩下原因的就是缴获的火药和火器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也很难机动使用,几乎只能用于守城和攻城,野战的情况下派不上用场。 飞火枪已经是目前可以立刻制造列装的唯一创野战型单兵火器了。 火器技术上的不成熟让苏咏霖摒弃了优先使用火器的选项。 冷兵器虽然古老,但是技术成熟,工匠易寻,原料充沛,不存在用完了就没有了的情况。 弓弩不好造,大刀长枪苏咏霖还是能造出来的。 尽管如此,苏咏霖也想在火器上做出一些创新。 在管型火器发明出来并且产生一定实战效用之前,宋金西夏蒙古各方角逐征战的战场上,重甲都是绝对的主流。 步兵有重甲,骑兵也有重甲,大家像是军备竞赛似的赛着比较谁的铠甲更重,更有防御力。 这一切随着管型火器的诞生和逐渐普及而发生改变。 即使是最古老的火门枪,在它的有效射程范围以内,对重甲士兵的打击也是冷兵器所难以企及的。 相对于同样重甲的重斧部队,一个火铳手的维持成本就低的可笑,而对重甲的打击力度却高的可怕。 火药爆炸产生的动能是弓弩所无法比较的。 正是管型火器的不断成熟,让钢铁重甲渐渐变得十分尴尬、毫无意义,最终遭到摒弃。 如果各方面条件都成熟,苏咏霖很想训练一支火绳枪或者燧发枪部队,给宋金双方的重甲部队一记重击。 但是就眼下看来,就算能手工造出几支枪,也不具备量产列装的条件,不能量产列装,就没有意义。 火枪制造技术和钢铁冶炼方面的难题暂且不说,光是火药的生产和改良就困难重重。 就眼下这种动不动就分离的火药,实在不能指望它在战场上发挥多大的用处。 分离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来说,这种粉末状的火药燃烧起来很容易面临燃烧不充分的情况,从而无法发挥大用。 就像现在,火药筒里的火药要是多了,燃烧不充分,要是少了,燃烧起来不给劲儿,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标。 而这三个问题,似乎指向了同一个解决方案——火药颗粒化。 苏咏霖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并不清楚具体的方法,尽管如此,他也知道无论在怎么搅拌,都不可能让火药实现颗粒化。 颗粒化,还要性质稳定,不能分离,那自然就要让原料紧紧黏合在一起。 用水泡成糊糊之后不断搅拌搅拌,然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 记忆中,这个技术应该是出现在工业革命以前的,那也就是说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是物理化学成体系发展以前就能折腾出来的东西,想来也是在不断摸索之中逐渐成熟的技术。 要说工业革命以前能搞出多么难搞的化学试剂,这一点苏咏霖是不太相信的。 而且为了成本考虑,就算是化学试剂肯定也是很简单就能搞出来的,不可能太贵,否则不可能列装给军队使用。 军队打起仗来鬼知道能消耗掉多少斤火药,要是制造颗粒火药成本太高,甚至超过冷兵器,那就不可能普及。 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这就证明早期的火药颗粒化技术并不难。 关键还是成本,成本控制不住的话,就无法实现大规模列装,所以技术是一方面的,成本更加重要。 要说成本低,最低的当然是随处可以取用的水。 不过也的要相对清澈的水,不能什么水都用,一碗泥水和火药混合在一起怎么可能搞出合格的火药? 当然,这也好高,旁边就是一条汶水。 除了水以外,最低成本可以大量获取的液体…… 也就是尿了吧? 这样想着,苏咏霖忽然感觉除了水以外,说不定用尿试试也可以,人的尿好像用处还挺多的,比如童子尿之类的…… 反正稍微试一试也不打紧,尿这种东西在军营里也是绝对不会缺的。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把火药弄湿成糊状,搅匀之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变回火药,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看向了林景春。 林景春面露难色。 “这能行吗?水加火药?” “试试,总归要试试,对了,再试试尿。” “尿?” 林景春更加吃惊了。 “这也是多方面考虑啊。” 苏咏霖双手一摊:“火药这东西用起来就没有上限,万一咱们试验成功了,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得大规模的搞,大规模搞要钱,要很多钱,现在咱们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耗得起吗? 除了水和尿足够省钱,还有什么更加省钱的?难道咱们用酒吗?还是牛乳羊乳?还是用那些只有权贵富商才能喝得起的饮料?除了水和尿,咱们用得起哪个?”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景春更是低下头寻思了一阵,想了想胜捷军的财政现状,最后不得不点头。 苏咏霖给军队的待遇之高,超过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军队,光一日三餐的粮食投入就能独步天下,更别说他为军队的其他投入。 比如肉食方面的投入,还有教育方面的投入,每一个方面的投入都是一笔大钱。 兵饷每月按时足额发放,苏咏霖亲自派人监督,直接把军饷发放到每一个士兵手里,从来没有拖欠过。 另外苏咏霖还会花钱补贴军属农户,还会给新农村里农会的工作人员提供一些行政上的补贴,这些也都是钱,必须要支出的。 加上各种其他兵器的制造,给矿工们的工资支出、其他各类雇佣工的工资支出,这一切的支出使得胜捷军的财政并不宽裕。 能投放到新武器研究上的资金就那么些,真要把新武器折腾出来了还要考虑从什么地方挤钱出来投入进去制造新武器。 这样想想,林景春也不是不能理解苏咏霖的顾虑。 “这样算下来……还真是用不起。” 苏咏霖于是一拍手。 “对吧,所以水和尿是最省钱的,万一成功了,火药问题解决了,飞火枪就更好用了,到时候,还可以试试改良其他的火器,要是不成,也不至于花太多的钱打水漂。” 对于苏咏霖节约省钱的观念,林景春非常赞同,他连连点头,然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剩下的就是火药制造的问题了,阿郎,咱们找着了一些能造火药的匠人,但是原材料方面,硝很难获取。 所以现在那些匠人天天往茅厕和猪圈里头钻,只能在那些墙根子底下刮一些硝,但是说实话,也收集不到太多,实在需要增加人手。” 苏咏霖皱起眉头,片刻之后点头。 “如果有需要的话,是可以增加一部分人手给他们,或者通知农会,发动农户们在自家茅厕和猪圈内刮取硝,交给兵工厂,兵工厂可以给铜钱,也可以给点粮食之类的作为报酬。” 林景春听了之后也表示同意。 “我也这样想,发动大家一起弄,肯定比咱们到处跑到处刮要来的快。” 这样说着,林景春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开口道:“不过阿郎,就算这样,咱们也造不了多少火药,火药真要用起来是很快的,从金贼手里缴获来的到底会用完,咱们要早做准备。” 起义 一百一十九 重口味的解决方案 技术上的问题可以靠投入资金来解决,但是原料获取方面的问题不仅要看技术,还要看地利。 作为一种矿产,本地没有就是没有,老天爷不赏饭吃,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 所以这的确是问题。 想要发展火器,作为基础原料,火药总要保证。 但是没有稳定产出的硝石矿,只靠茅厕和猪圈等地刮来刮去得到的那点硝实在也熬不出多少能用的火硝。 而火药组成成分里硝占比最大,作用最大,不可替代,最优良的比例苏咏霖记得好像要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目前可以开采的最大硝石矿所在地是汉中和蜀中,距离山东十万八千里,短时间内没有考虑的必要。 山东和周边地区,只有曹州和单州一带产土硝,是备选替代。 但是曹州和单州眼下都不在苏咏霖的控制之下。 于是苏咏霖就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没有硝石矿,只能从茅厕和猪圈这些地方一点点的收集硝去熬。 这样肯定是不能长久的,所以苏咏霖也有相关的想法,想着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把曹州和单州拿下,这样就能建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了。 没有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想发展火器就很难了。 不过曹州和单州眼下归属南京路建制,苏咏霖要通过东平府和济州才能抵达曹州和单州。 嗯,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虽然值得思考,但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还能再缓缓。 林景春却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经过苏咏霖的指示之后,立刻就开始行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集了一桶水和一桶尿,下令后勤部队的士兵着手进行火药改良工作。 把现成的火药加水或者加尿,搅拌成较为粘稠的膏糊状,水和尿不要一次性添加太多,而要分次添加。 粘稠的火药糊完成之后,再把它们捏成一个个饼状物体,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风干,等它完全风干变硬之后,再重新研磨。 这样或许可以得到性质较为稳定的火药。 然后看看是加了水的比较好还是加了尿的比较好,亦或是两种都不行。 那就头疼了。 可没有比水和尿更容易获取的低成本液体了。 这边火药风干着,那边回师的工作也在快速进行之中,刘喜为了活命、为了得到赏识,非常卖力的干活儿,仅仅三天就差不多把一条可以使用的航道清理出来了。 于是胜捷军好不容易通过大战缴获的战利品也可以全部拖上船带走,然后回到泰安州,好好的强化一下自己。 七月初九,苏咏霖踏上了回师的道路,胜捷军正式凯旋。 回师的路上,苏咏霖在船上亲自观察了风干之后重新研磨的火药。 他发现加了水和加了尿之后风干研磨的火药都比之前的性质要稳定,放在桶里使劲儿摇晃一阵子也没有用料自行分离的情况。 捏了一小撮放在手心上细细观看,可以发现大小不一的火药小颗粒,这就说明最起码的火药颗粒化已经实现了。 真有点意思。 不过这样还不够。 “火药颗粒不能太大,可以制作小型网兜,把网孔的大小恒定,把研磨出来的火药放在网兜内做筛选,太大的颗粒便可以留存在网兜上做进一步的研磨,直到合格为止。” “喏!” 林景春立刻安排下去,然后苏咏霖下令用飞火枪试验两种火药点燃之后喷火的情况,各制作五支。 为了做出比对,还拿了另外五支使用传统火药的飞火枪做实验。 一共十五只飞火枪点燃引线之后伸出船体,接着便是盛大的喷火场景。 用水和尿加工之后的火药明显喷发起来更加给劲儿,不仅喷发距离更远,喷发时间也更长。 而原先传统火药的喷发则不那么给力,甚至还有一支哑火了。 而加工火药的十支飞火枪无一哑火。 加了水和加了尿的火药喷发比对起来则差距不是很大,加了尿的似乎喷发起来更强劲一些,但是也没有过于明显的差距。 接着,苏咏霖又让士兵拿加工后的火药做喷发试验,把两桶火药都给用光了,进一步证明了加工之后火药的性能更加稳定。 林景春等人一脸惊喜,感觉这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成就。 最后苏咏霖拍板,选择用尿来作为火药加工的最佳选择。 理由很简单。 水还能喝,正常情况下则没人会喝尿,人体本身就是个天然的产尿机器,只要有水喝,就能不间断的产尿,源源不绝。 所以用尿液来加工火药实在是便宜不过,胜捷军方面最多承担一个运输成本。 虽然说这个解决方案的确是有点重口味了,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 关键是简单、便宜,可以快速形成一个生产规模,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现在没有什么钱的胜捷军十分需要这种低成本的问题解决方案,只有成本足够低,才能在这时候真正派上用场。 这种时候追求什么高大上纯粹是脑袋不好,不论多强大的武器,只要不能量产列装,那么对于军队来说就没有本质上的帮助。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至于工匠们反映的工作环境恶劣,很容易头昏脑涨等问题,也只能请他们开窗通风,轮流换班工作,并且用自己的毅力和坚持不懈的品格坚持下去了…… 和生产成本比起来,工作环境什么的实在是特别微小的问题,不值一提。 打定主意之后,苏咏霖就和林景春等人定下了加工火药的诸多细节问题,做了一番规定。 比如一定要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风干火药而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干火药。 比如储存火药需要做好防潮湿的工作,一定不要大规模聚集摆放,而要分置多处进行摆放。 还有一些他能想到的细节问题都写在了纸上,让工匠们牢记,并且遵守相关规则。 想了想,苏咏霖还增加了一条规定。 关于火药的任何讯息都不能对外部提起,所有知道的人都要守口如瓶,如果发现讯息泄露,视若违反军法,后果自负。 苏咏霖还专门为此制定了相当严苛的“连坐”法,专门用于与火药相关的工作人员身上。 林景春感到惊讶,但是苏咏霖既然破天荒的展现出了严苛的一面,只能说明他特别在意火药问题。 林景春于是没有反对,选择了支持。 至于接下来火药喷发产生的烟雾比较大的问题,苏咏霖感觉暂时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无烟火药诞生以前,这个问题无解,而无烟火药已经是工业革命时代的产物了。 只能放下了。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苏咏霖一边保持着相当规模的情报探查和收集工作,一边回到泰安州开始俘虏消化和军威宣扬工作。 俘虏要消化,军威也要宣扬,他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但是一个战场上的战争结束了,并不代表其他战场上的战争也结束了。 一场大的战争,不是一两场局部战斗就能决定胜负的。 苏咏霖赢了,不代表光复军赢了。 汶水之战结束的同时,金军主力三万余人正在向沂州方向金军,领军者就是术虎思济本人。 术虎思济给夹谷阿速送去军文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出兵了,出动兵马也不是他所说的两万人,而是三万人。 因为出兵前夕徒单京从大名府路千方百计凑出来的支援军队一万人终于抵达了。 术虎思济狂喜,立刻把这一万人编入讨伐军之中,宣布进军。 起义 一百二十 赵开山满脸得意 军队人数多,术虎思济当然是高兴的。 但是耶律成辉不高兴。 负责后勤的耶律成辉本来希望术虎思济不要带那么多人出动,不然的话为两万人准备的军需物资就会出现一些缺口,并不好补充。 而且进军沂州方向也没有汶水这样的河流可以帮助他们,所以基本上要靠陆路运输,效率大降,成本陡增。 对于刚刚遭到大乱的山东西路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很多官员都在向他诉苦,所以他希望术虎思济可以理解他一下。 “刚刚遭遇祸乱,各地行政尚且没有完全恢复,眼下就要供给数万大军后勤给养,难度未免太大,还望统军使多多考虑吾等难处,莫要强加。” 耶律成辉这话就说的非常谦卑,姿态也很低。 可是术虎思济并不打算理解他们的难处,而是大怒,指着耶律成辉的鼻子狠狠地斥责他。 “国家大事,岂能因为耗费多寡而做出抉择?国家之事,就应当不惜一切代价!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又如何能担任重要职责? 你们难处大,我的难处就不大?山东乱贼起,遍地烽火,到处都是贼寇,每时每刻都在杀人!是人重要,还是你那点粮食财货重要?” 这话术虎思济说出来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不理军务、贪污军费和军用物资用于个人享受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准确的说,术虎思济这家伙的贪名在整个山东地区都是有名的,大小官员对于他的贪那是相当的了解。 每年朝廷拨给山东的军费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用在军队身上,山东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眼下山东的局面之所以糜烂到这个地步,要说术虎思济没有责任,那纯粹是童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术虎思济这位新晋官僚极为熟练地甩锅。 耶律成辉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加班加点的保障术虎思济的后勤,同时还要为夹谷阿速的后勤费一些心思。 但是比起术虎思济的大手笔,夹谷阿速那真的是相当的省功夫了。 所以耶律成辉就把夹谷阿速那边的事情交给副手,自己专心给术虎思济筹备后勤,以免被他继续恐吓、为难。 一边办事,耶律成辉心里也是老大的不满、怨恨,深恨自己势不如人,不能反制,只能被动遭受此等压迫和羞辱,实在丢脸到了极致。 术虎思济这边本来也没打算自己亲自带兵出动,但是因为外地军队来了,为了方便统一指挥,不会闹出乱子,他才临时决定以统军使的身份亲自带兵出征。 这样就不会有人产生指挥权的矛盾。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不同地区的建制军队之间出现矛盾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兵隶属的猛安和谋克都不一样,各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也很好理解。 所以得要一个能说话算数大家都听从的人来统一指挥。 只能术虎思济自己上了。 临出征之前,术虎思济下命令给徒单京,让他尽快整顿更多的军队到东平府集结,然后往济南府方向而去,促成实际上的三路进军,尽快把光复军打垮,把山东恢复原样。 术虎思济统领三万主力军向兖州方向开进,准备经过兖州直扑沂州,在光复军的老巢大开杀戒,他雄心勃勃,壮志凌云。 这三万军队里有两万人都是汉人签军,但也有一万人的女真正兵,并且其中四千人都是骑兵,剩下六千则是步军。 也就是时间紧迫,没能收集更多马匹以供军需,但是这四千骑兵各个都是一人双马,比起夹谷阿速那边的一人单马要好多了。 有这样规模的军队,术虎思济就不相信自己无法讨平山东乱贼。 跟他差不多,赵开山现在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失败。 通过他“高超”的政治手腕把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赶到北边去之后,赵开山通过给苏咏霖提供大量军需物资减轻了心中的负罪感,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开始大规模扩充军队。 他宣布正式改组原先编制略显混乱的光复军,苏咏霖和孙子义那边他不管,他把自己这边稍微整理了一下。 他也知道那些投靠他的地主乡绅武装并不是多么靠谱,所以他主要就是扩编了最早拥有岳家军军号的自己的嫡系军队。 比如把儿子赵玉成统领的背嵬军扩编到了一万人,还配有两千多匹战马。 他精挑细选个子高大身体强壮的士兵进入背嵬军,竭力强化背嵬军的装备和兵力,试图把背嵬军打造成标杆式的光复军最强一军。 其余各军他也没有亏待,都是他的嫡系,能加强都要加强,当然军队素质方面就不是那么在意了,主要是人数。 强拉来参军的和主动投军的人这一段时间都很多,赵开山的嫡系部队膨胀的很快。 因为采纳了苏咏霖不给士兵脸上和身上刺字的建议,光复军没有宋军那种刺字制度,士兵脸上不刺字,所以乱局之中,居然有了主动投军的人存在。 当然,攻城略地之后投降的汉人金兵肯定是全部纳入队伍里,然后拉壮丁的事情也有部分地区在做。 但是不得不说,因为苏咏霖先期的宣传投入,光复军的整体形象在山东本地人眼里还是很正面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在苏咏霖和夹谷阿速血战的时候,赵祥的选锋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赵开河的踏白军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陈乔山的破敌军扩编到一万七千人,李啸的游奕军扩编到一万六千人。 赵开山的嫡系部队人数扩充很快,已经发展到了七万人,正在往十万的数字一路狂奔而去。 这还只是他的嫡系,那些依附于他的地主乡绅武装也是积极扩军备战,一个两个都不断增兵,一举把赵开山控制地区的光复军人数提升到了十万以上。 不说是不是乌合之众,至少人数上是足够的,看起来光复军军容庞大,十分威武,有了问鼎天下的势头,于是很多地主乡绅积极投身光复军阵容,为光复军提供粮饷,换取政治便利。 之前的分裂危机之后一度有些沉寂的光复军军势再度上扬起来,有一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感觉。 所以很多赵开山的亲信都说厉害的还是赵开山自己,就算没了孙子义和苏咏霖又如何? 光复军不还是那么强大吗? 这就可以判断光复军强大与否和苏咏霖、孙子义并没有直接关系,重要的是赵开山自己。 这让赵开山也渐渐兴奋起来,心情变得很好,把之前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并且准备再次主动发起进攻,一举占据山东西路重要地区。 这样,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光复军领帅和起义唯一领袖了。 这样的气势一直维持到苏咏霖的警告送来。 苏咏霖送去了两次警告,一次是得知金军要攻打泰安州的时候送了一次警告,一次是打完夹谷阿速以后送去的警告。 开战之前的那份警告被赵开山视为求援信,得到警告的时候赵开山还有点高兴。 他感觉自己要是能出兵相助,之前那种尴尬也就不复存在了,还能让苏咏霖心悦诚服。 好事啊。 此时正值军队改组集训的时候,他的一些亲信部下都集中在临沂城,于是他把亲信部下们召集过来,出示了苏咏霖的警告信。 “雨亭到底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我没看错他,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虽然不好意思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到了,他感到自己无法对抗金贼大军,所以希望我能支援他。” 赵开山满脸得意,仿佛自己已经办成了一件大事。 起义 一百二十一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一群核心部下传阅了这份警告信。 然后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除了少数几人脑洞清奇的人和赵开山保持一致之外,其余人还都没怎么察觉出这是一份求援信。 这是求援信? 陈乔山和李啸二人只看出了苏咏霖在警告赵开山,让他小心,说金军已经开始反击了,来敌肯定不止一路。 赵开山要特别小心从兖州方向来的敌人,注意防守沂州,必要情况下出击兖州,抢占城池,据城而守,威慑金军后勤补给线,不要让金兵过于深入光复军腹地。 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贸然和金军打野战,主要以守城作战为主,否则会很麻烦。 赵玉成也没怎么看出来苏咏霖是在求援,他只看到了满纸【小心谨慎】这四个字,让他们注意防备金军的反击。 可是,或许是大家都太聪明了,于是都装做没有搞明白苏咏霖真实意思的样子,都顺从赵开山的意思,认同这是苏咏霖“隐晦”的求援消息。 苏咏霖拉不下面子求援,只好拐弯抹角。 于是赵开山就开始和众人商议该怎么支援苏咏霖。 赵祥素来和苏咏霖不对付,这个时候也根本不愿意救他,想让他被狠狠地打击好出一口自己心里的恶气,好让自己顺快一点。 “领帅,我以为苏咏霖连求援都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说,显然是心怀侥幸,拉不下自己的面子,对于这种行为,咱们大可等他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再去支援,那样会比较好。” 赵祥主动提议。 赵开山皱起眉头看着赵祥。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可别把个人恩怨带到公务上来,要是雨亭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咱们能好过?光复军任何一方受挫,对咱们都不是好事。” “话是这样说,但是领帅,苏咏霖根本就没有明言提及自己的求援之一,说明他自己觉得自己还能撑住,既然这样,不如让他试试看,看看他能不能打赢。 他要是没那个本事,被金贼打疼了,下次来信肯定就更加诚恳,到时候领帅再出兵相助,对他而言就是再造之恩,那个恩情可比现在出兵相助的恩情要来的大的多。” 赵祥的说法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这些人都认为赵祥说的有道理。 这让赵开山陷入了深思。 的确,之前他对苏咏霖做的事情多多少少让他觉得也有些内疚,觉得也有点对不起苏咏霖,这让他很不舒服,要是能趁此机会卖个大大的人情给苏咏霖,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也能得到最多的感激和最大的利益,说不定之后还能借此机会插手苏咏霖下辖三州军政。 岂不妙哉? 赵开山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这个时候,赵玉成就很不满意的开口了。 “友军有难,正是应当竭力相助的时候,诚如领帅所说,苏将军所部如果倾覆,对于我等来说难道是好事吗?没有苏将军在北边抵抗金贼,诸位难道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吗?” 赵玉成心直口快,对危难之际这帮人还要玩花花肠子的事情感到非常不满,直接出口抗议。 赵祥被赵玉成直接反驳,心里不痛快。 “玉成,我也是在为领帅,为整个光复军考虑!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赵玉成更加不满。 “为领帅和光复军考虑难道就是要我们见死不救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见死不救?” 赵祥生气了:“苏咏霖死了吗?他这不活的好好的吗?我只是说让他吃点苦头再去救,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这你都不懂吗玉成?” “难道一定要危机之时才能相助吗?同属光复军,同为抗金义军,怎能怀有如此险恶之想法?万一出了事情,后悔莫及!六叔,我坚决不认同!你不去,我去!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按捺不住心中正义感,与赵祥针锋相对,并且请战支援苏咏霖。 赵开山有点不高兴。 他扭头看着一脸英气试图请战的儿子,本来觉得自己会很高兴儿子有如此勇气,勇于担当,面对金军进攻丝毫不怯场,但是事到临头,赵开山却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赵玉成和苏咏霖的关系有点太好了,好到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和苏咏霖有关,他都站在苏咏霖那边,帮苏咏霖说话,事事都为苏咏霖着想。 两人认识也没多久,正式接触也就起义以来那么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关系就那么好了呢?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再次向赵开山请求。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黑着脸,摇了摇头。 “不急。” “父亲!” “出兵要时机!还要筹备军粮!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出兵就出兵?军粮谁给你运送?军饷谁给发?士兵手上的武器谁来筹备?休得胡来!” 赵开山斥责了赵玉成一顿,赵玉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打仗,自然是需要后勤的,没有后勤,打什么仗呢…… 赵祥冷笑一声,抱拳道:“领帅所言是有理的,咱们这里虽然军队多,但是多是没有训练和整编的新兵,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需要多做训练,明确编制,然后才能出战。” 赵开山点头。 “此言深得我心,就如此吧!如果胜捷军真的危险了,咱们当然要出兵相助,只是不是现在。” 说完,赵开山闷闷不乐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后,赵玉成也是闷闷不乐。 他想起近些日子和赵开山父子两人总是说不到一起去,心里十分愁闷,便写信给了苏咏霖,把心中苦闷向苏咏霖诉说,并且询问苏咏霖要不要帮助。 如果需要,就算没有军令,他也可以带着自己的亲兵骑兵队前来相助。 虽然力量小了点,但是绝不贪生怕死,也不会和贪生怕死之徒为伍! 这封信在苏咏霖七月十一日回到泰安州的时候才见到。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的奏捷军报也送到了赵开山的手上。 也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夹谷阿速所部出事的消息通过溃逃的女真正兵传到了东平府,被耶律成辉得知。 苏咏霖回到泰安州,得知赵玉成给自己写了信,很重视,第一时间就把信打开读了,读了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苦闷的孩子向自己倾诉心事并且寻求帮助的行为。 想了想,苏咏霖亲自回信。 苏咏霖告诉赵玉成,之前就说过了,就算的确是长辈犯了错,也不要和长辈发生什么冲突,那对他没有好处,他是个后生,与长辈冲突,只会惹来不孝的名声。 应当做适当的隐忍,不要为了自己而和长辈发生冲突,有什么不高兴的或者困惑的事情可以写信给自己,自己可以给他相关的建议,虽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可是自己也愿意听他倾诉。 顺便苏咏霖还告诉他自己打了胜仗,泰安州方向已经稳住了,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他们那边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若有需要,立刻来信,自己会领兵相助。 这样一封处处为赵玉成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支招的回信从泰安州南下的时候,赵开山同时得知了苏咏霖打了胜仗和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方向进军的消息。 这个事情其实说不好是一喜一忧还是祸不单行。 照理来说是一喜一忧,因为毕竟打了胜仗。 但是不知为何,赵开山总是感觉这属于祸不单行。 起义 一百二十二 赵开山是真的想不通 苏咏霖打了胜仗以后自然要报捷。 在商讨捷报内容的时候,部下们一致认为应该稍微“虚报”一些人数,这样可以更好的宣扬胜捷军的军威。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确也有意义,于是便声称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全灭了金军两万,又杀了一万多金军,俘虏了一万多金军。 不仅如此,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同时也是山东东路的兵马司副总管夹谷阿速。 光复军的骠骑将军苏咏霖军功大盛。 因为是专门的捷报,苏咏霖特意派骑兵送来,到临沂城的时候动静很大,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来了军报。 这种情况下赵开山也不能隐瞒,只能把消息公之于众。 于是苏咏霖击溃两万金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沂城,临沂城内光复军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全部得知了这个消息,深觉震撼。 苏咏霖那边应该是有两三万军队的,但是苏咏霖声称自己是靠着泰安州的六千军队以少胜多打了胜仗,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大获全胜。 作为获胜凭证,他把金军帅旗和诸多写有军号的军旗送了过来,以示自己没有撒谎,是真正的打了大胜仗。 的确,这东西造不了假。 赵开山他们都是多年和金人打交道的地主出身,有一些金军军界的朋友,对这些东西的真实性是有一定鉴别能力的。 所以没人质疑苏咏霖真的打了胜仗。 而且之前苏咏霖一直有【光复军名将】的称号,与孙子义并列为光复军两大勇武之将,这个时候打了个大胜仗只是更加凸显这个名号的真实性,而他也绝非浪得虚名。 这是好事,当然是好事,证明光复军有了正面挫败甚至全歼金军的实力,可以和金军叫板了。 所以陈乔山、李啸和赵玉成等人对于这件事情感到很高兴,盛赞苏咏霖的军功,夸赞他的勇武,连一些过去不怎么看好苏咏霖的中立派都对苏咏霖大为改观。 军功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而赵祥、赵开河等人则对这件事情感到非常别扭,也觉得心里堵得慌,不高兴,却又不能在明面上表达出来,只能混淆视听了。 他们试图把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往后排,把一支金军正在向沂州进军的情报拎出来大讲特讲,转移了视线。 然而这件事情苏咏霖之前也提醒他们了,告诉他们金军可能有所行动,让他们提前注意。 现在拎出来讲,只能是证明苏咏霖的先见之明,证明苏咏霖并没有向他们求援,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毫无意义,惹人耻笑。 好家伙,横竖绕不过去,惹得赵祥满腹怨气。 “不管怎么说,金贼要来了,咱们该怎么应对,诸位各抒己见吧!” 赵祥丢下一句总结性质的话,满腹怨气的坐了下来,闭口不言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看了看赵祥,摇了摇头,开口道:“雨亭打了胜仗的事情暂且不论,先把紧急军务讨论一下,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众人都感觉赵开山似乎并不太愿意就苏咏霖的话题深入展开,也都明白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于是都很明智的开始讨论反击金军的事情。 相当一部分人都觉得苏咏霖六千人就能打败金军,足以证明金军是乌合之众,是纸老虎,根本不可怕,所以大家伙儿应该迎难而上,正面迎击金军,而不是担心其他的事情。 性子粗暴的赵开河就是这样的意见。 “胜捷军六千人就能击败两万金贼,可以想见金贼一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再来两万又如何?兄长,请让我带领踏白军前往迎战金贼,我必为兄长砍下金贼主帅的头颅!” 和没有军功傍身纯粹靠着赵开山的信任上位的赵祥不同,赵开河虽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但是本身也有勇力,立下过战功,在军队里有一定的声望。 虎背熊腰的他,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觉他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让他率军迎战那群乌合之众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 当然,前提是那群金军真的要是乌合之众,并且没有精锐,没什么骑兵,真的可以那么简单的收拾掉,否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赵开山听了赵开河的话,感觉有点忧虑。 苏咏霖是有练兵的本事的,这一点赵开山很早就领略到了,而自己麾下的士兵们…… 说老实话,之前演武的时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军队还处于比较初级的状态,队列站不稳,位置站不好,一点都不整齐划一,训练的时候毫无视觉冲击力。 哪怕是个外行人都能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所以赵开山实际上也认同胜捷军是光复军内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是光复军内极为强大的战斗力。 精锐之师可以打败金贼,只能说明金贼不如胜捷军,但是对自己麾下这帮不比乌合之众好到哪里去的军队来说,也一样好对付吗? 赵开山一开始有些不敢确定,因为他顾虑到金军肯定有骑兵,而自己缺少骑兵,很难与之正面对决。 所以他不太明白苏咏霖是怎么用更少的兵力全灭金兵的。 以步制骑? 还是说苏咏霖偷偷练骑兵? 不可能,练骑兵起码要一年以上,两三年都不嫌少,苏咏霖和自己都一样,起兵不过三个多月,除了起家老底子有点骑术本领,其他新兵不可能有大规模善于骑术的存在。 只能说苏咏霖以步制骑的战术获胜了。 这仗是怎么打的? 赵开山怎么想也想不通,思考来思考去,也只能得出一个苏咏霖运气好的观点。 而放在自己身上,运气好不好不知道,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来了,那就必须要迎难而上,总不能输给苏咏霖不是? 苏咏霖打了个大胜仗,自己也必须要打个大胜仗,这样才能壮军威,并且显示出自己作为光复军领帅的绝强实力。 如此才能服众。 说白了,威望全都是打出来的,说一不二的号召力也是打出来的,全都要有硬实力作为依仗,之前积攒的威望也差不多用完了,是时候积攒新的一波威望了。 不然都要给苏咏霖把风头盖过去了。 不能输,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 于是赵开山开始派遣多支骑兵小分队前往兖州方向探查情报,寻找金军的动向,然后开始积蓄粮秣,积蓄兵器,改组整编军队,让军队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准备上战场。 同样在七月十一日,耶律成辉得知夹谷阿速所部出事的时候,术虎思济已经带着军队抵达了兖州的曲阜县附近。 术虎思济还在思考如何快速平定山东乱局,而耶律成辉听到那些溃兵诉说大军在“火龙”的袭击下全面崩溃、营寨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乃至于全军几乎没有逃生的人之时,差点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幸好被身边部下扶住了,才没有当场摔倒丢了面子。 夹谷阿速全军覆没了? 被反贼击败了? 山东反贼已经有了正面击溃金军一路大军的实力和组织度了? 开什么玩笑,这还是一般的反贼吗? 耶律成辉被吓得够呛,一时间六神无主,等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派人用三百里加急把消息传递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知道,让他们尽快和自己联络,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必须要立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必要情况下,必须要向朝廷通报这个消息。 起义 一百二十三 耶律成辉决定跳船 夹谷阿速兵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隐瞒的等级了。 稍有不慎,山东倾覆,反贼和宋国一旦联合,中原之地危如累卵,金国将面临极大的威胁! 耶律成辉虽然长期负责后勤工作,并不实际掌握军权,但是也有一定的才学和战略眼光。 若是没有这样的才能,哪里能得到完颜亮的委任,担任一地行政长官呢? 更别说他还是个契丹人,没有女真人的出身优势,就更需要才学的相助了。 他意识到宋国是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一旦山东贼人势大,宋国一看有便宜可以占,只要拿着官职往外撒,就能迅速收拢人心。 宋国的官职还是很诱人的,而且只是撒官职而已,根本不会让宋国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付出。 却能让山东贼人心向宋国,拼死一战。 山东一旦归宋,河南、陕西之地也就难说了。 金国在中原的根基浅薄,一旦军事威压失效了,脆弱的统治很有可能全盘崩溃。 耶律成辉左思右想觉得非常不安,感觉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迟早要完,自己万万不能与之绑定,否则别说自己,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女真皇亲国戚们都给完颜亮杀个一干二净,那么身为契丹人,他就更加没有得到豁免的可能了。 所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实情告知皇帝,绝对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和这帮将死之人同流合污。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耶律成辉下定了决心,亲自写了一封密信。 密信里,他把术虎思济、徒单京和夹谷阿速三人狼狈为奸欺上瞒下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又把自己无可奈何之下被逼跟从他们的事情编造了一通。 耶律成辉把自己讲述成遭到事实上的软禁、只有在颁布出去的命令文书上签名的自由的悲剧臣子。 他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向皇帝告知实情,还请皇帝立刻派兵来援,一面惩治奸佞,一面营救忠良,挽回时局。 耶律成辉这样的忠臣正在翘首以盼皇帝陛下的救助。 事实上术虎思济并没有限制耶律成辉的自由。 他觉得耶律成辉和自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跟他在一艘船上,山东军区倾覆,他一样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只能跟着他一起欺上瞒下。 所以术虎思济并不觉得耶律成辉会傻到把真实情况捅到京师让皇帝知道。 本来耶律成辉的确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把实情告知皇帝,那样风险太大,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是眼下局势大变,夹谷阿速已经兵败了,前景不妙,术虎思济就算打赢了也不能宣布山东东路的叛乱就此平息,不确定性太大了。 这样一来,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九死一生,显然已经没有前途。 耶律成辉如果不尽快跳船做污点证人,活下来的概率绝对会比做污点证人要低得多。 于是耶律成辉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跳船,把这里的消息密报给皇帝,换来自己的安全。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耶律成辉从来也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路人,无论是合作还是背叛都是时局所迫,谁也不要说谁。 密信写完,耶律成辉找来自己的绝对亲信,吩咐他以三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份密信送往京城,还嘱咐他走博州、恩州进入河北,然后快速前往京城传递密信。 那里没有光复军,很安全。 亲信很快点了四名护卫骑士和他一起带着密信离开东平府,快速北上了。 连着之前的两份重要情报,一共三份情报从东平府衙发出,一向西,一向东,一向北,三个方向共同行动起来。 负责传递情报的传令骑士们会快马加鞭,除了在沿途驿站换马、睡觉之外,不会做别的事情,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他们会心无旁骛一心赶路,用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如果顺利,他们会很快抵达目的地,完成他们的使命。 可是情况就是,他们被盯上了。 盯上他们的是苏隐指挥的胜捷军情报部队。 自从苏咏霖吩咐他们开创截杀传令骑士战术之后,苏隐就开始认真钻研这个战术。 他发现并不需要深入官府探知什么消息,只要盯住各交通要道周边的驿站,就一定可以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山东之地战事频繁,军务日常传递需求高,交通大道上每隔二十里设一驿站,内有驿卒和驿马,供传令骑士更换马匹、喝水吃饭以及休息,还有备换的传令骑士。 只要是重要的朝廷公文,必然走规定的官道,在规定的驿站更换马匹和休息,否则人和马都支撑不住。 所以只要以官道上的驿站为突破点,肯定能发现官府的传令骑士。 苏隐在济南府、东平府一带活动数月,把各交通要道上的驿站数量、位置都摸清楚之后还画了图,对这一带的交通情况了若指掌。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传递什么消息,但是按照苏咏霖的说法,肯定都是不利的。 所以只要有条件,那就尽可能截杀,以此干扰官府的讯息传递,给光复军创造更好的造反条件。 之前这一招发挥了大用,在光复军发起二度进攻之前把整个山东东路的讯息传递搅得乱七八糟,使得山东东路的官府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光复军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之后苏隐积累了一波经验,又开始深入钻研截杀传令骑士的方法和毁尸灭迹的方法,对此颇有一些心得体验。 他往往选择选择城池和城池之间靠近山野之地的数个驿站周边派人躲藏,偷偷准备绊马索等物品,一旦遇到传令骑士,立刻上路截杀。 他选择的位置距离城池远,往往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动手的时候很难被发现。 而朝廷的驿站系统一般来说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官员不敢阻挡,那是规矩,阻拦百里加急就算被打杀了也很正常。 山匪也不敢打劫,生怕因此惹怒官府、引来官府的全力围剿。 除非战争时期,临近战区的驿站系统容易遭到打击,和平年代的驿站系统在安全系数上还是可以保证的。 所以一旦真的有人头铁、专门盯着传令骑士下手,那是真的不好对付。 这年头没有摄像头监控系统,人口也不是那么的密集,金国对户籍的控制力度也相当低劣,统治地区大片大片的深山老林无人区,往山里一钻和人间蒸发没什么不同。 以有心算无心,苏隐带着情报部队已经立下了很多功劳,搅得山东金国官府的情报讯息一团乱麻,也为胜捷军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 而面对这样的局面,金国官府的反应相当脆弱无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可以用在处理这一类事情上。 倒是有几起传令骑士人间蒸发不知所踪的消息传来,引起官府的重视,也派人去周边查询,但是一无所获。 军情紧急,官府也只能硬着头皮增加护卫骑士,保证讯息能按时传递到位。 这对苏隐来说意义不大。 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三个还是杀,只要碰上了,心一横,把绊马索一拉,任谁也要摔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当然,情报部队的截杀行动并不总是成功。 倒不如说因为人手的缺乏和经验的不足,逮不到人的概率更高一些。 但是这一次,偏偏成功了。 起义 一百二十四 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 胜捷军的情报部队经过一段时间的扩编之后,拥有了十二个行动组的编制。 苏隐依旧是总指挥,苏长生是副总指挥,下面十二个行动组长,各有各自的负责区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消息汇总到总部。 这其中的重要消息就会由苏隐派人通知苏咏霖,争取时间差,早做准备。 这一次截获的这份情报,正是如此重要的情报。 “队长,这封信您必须要看看。” 阳刘镇,情报部队秘密驻地,第六行动组的组长刘兴汉急匆匆赶来,把他截获的一封密信交给了苏隐。 苏隐接过这份密信,展开看了看,眉头渐渐紧锁。 “兴汉,你立了大功了。” “我也感觉此事非同小可。” 刘兴汉开口道:“一般公文最多两三人随行,而这份密信有五人负责急送,我想肯定不一般,所以冒了点险,把它截下来了。” 苏隐立刻站起了身子。 “你做的很对,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把这封信转交给阿郎,胜仗一打,局势就要发生变化了,请阿郎务必早做准备。” “喏!” 刘兴汉带着密信就离开了阳刘镇,往泰安州的方向快速前进。 之后同样立下功劳的还有第三行动组的组长陈济良。 陈济良截获了东平府发给术虎思济的紧急军文,把这份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速全军覆没的紧急军文给拦了下来,然后快速带走,毁尸灭迹,让一切看上去都和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路成功拦截,第三路则没能成功拦截,那份军文很顺利的往大名府而去了。 七月十二日,术虎思济大军在曲阜县附近的尼姑山下安营扎寨、稍作整顿之时,身处大名府、正在紧张调兵遣将之中的徒单京接到了耶律成辉的紧急军文,一看之下,当场昏了过去。 经过部下的紧急抢救,他幽幽转醒,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做了,立刻快马加鞭的往东平府赶。 同一日,金军的探路先锋和光复军的探路先锋在兖州与沂州交界处发生小规模遭遇战,光复军探路骑兵被金军探路骑兵击溃,损失十几人,剩下两三人带伤逃跑。 金军骑兵追了一阵也不敢深入,担心被包围,便返回复命。 于是就在七月十二日晚间,金军和光复军双方都知道了对方正在派遣哨探刺探彼此的军情。 术虎思济细细询问双方骑兵交战的详情,得知光复军骑兵的骑术比较粗劣,身体不太稳当,并不能熟练的使用马上技击之术,骑兵战术也并不熟练,所以落败。 这符合了术虎思济对光复军的一贯印象,让术虎思济稍微放心,判断光复军的战斗力并不怎么样,比起乌合之众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于是术虎思济下令军队稍作整顿就继续前进,进入沂州境内,准备大开杀戒,狠狠的收拾沂州反贼。 术虎思济一路进军,就没少纵容部队在地方上抢劫,东平府境内就有不少无辜村落被抢了,财物被掠夺,人也被杀了不少,当地人争相逃跑才能逃得一命。 进入兖州之后,金军也有不同规模的抢掠行为,仗还没打,士兵们先竭尽所能的赚取了不少钱财。 只有到了曲阜县境内,他才严格约束军队不准肆意妄为,违令者斩,干干脆脆,清清楚楚。 于是没有士兵敢在曲阜县境内肆意妄为,全都老老实实的缩手缩脚,曲阜因此免遭兵灾。 原因很简单。 孔圣人之后、孔氏北宗当代衍圣公孔拯就在这里居住,像一尊大佛一样,震住了所有人该有的不该有的小心思。 自打当年金军南下占据中原之后,曲阜孔氏传承就分裂为南北两宗。 南宗跟着宋廷南下,另立宗门,在南边侍奉赵官家,给道君皇帝唯一幸存的儿子提供政权合法性。 北宗则留守曲阜,为金廷坐中原和开科举取士提供合法性,先是顺从伪齐,后又侍奉金廷。 妥妥的两头下注,传统艺能。 因为关乎到金廷统治中原的合法性,也需要以此笼络汉人士大夫为金廷效力,所以金廷对待孔氏比北宋对待孔氏还要优厚。 北宋时孔氏得到大量土地用来祭祀孔子,但是仍然要向朝廷缴纳赋税,这一点是不能少的。 而金廷占领中原之后,大手一挥,免了孔氏应该缴纳的赋税,作为对孔氏的优待,从此孔氏所有的收入都是干干脆脆的“税后收入”。 孔子的名头太响亮,一南一北两宗孔氏都能给所在政权提供统治的合法性。 天下读书人也乐得不用担心数典忘祖之类的说法,就算有人这样说,他们还能言之凿凿的指着曲阜孔氏——看,他们不也一样? 孔氏传承不仅是一块金字招牌,也是一口大大的锅。 孔氏要千年传承,就要乖乖背上这口锅,给天下读书人追名逐利的行为提供最终解释权。 当时局发生变动的时候,需要有人做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孔氏要带头做,谁都不愿意背的锅,孔氏要带头背。 名头越大,锅就越大,罪名就越大。 最后万般罪恶都倾注到了孔氏乃至于孔老夫子身上,而天下读书人们则依然肆意妄为,享尽荣华富贵。 这就是孔氏,代表封建社会最高话语权和最终解释权的儒门孔氏。 关乎正统性,金人也不敢乱来,曲阜县等同于孔氏的自留地,术虎思济进军之前都特意给孔拯送了封信,向他咨询意见,要是孔拯不乐意,他还真的挺为难的。 好在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对于术虎思济这种大老粗的抬举,他还是明白的,所以提出军队可以过境,但是不能入县城,也不能毁坏建筑物,不能肆意抢掠,这是他的要求。 对方识抬举那是再好不过了,术虎思济答应了这些要求,要求军队约束自己的行为,在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驻军,探查情况做进军的准备。 要说孔氏能传承至今也的确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大军驻守之后,孔拯带着家人推着大小车辆来军营劳军,让术虎思济非常开心。 孔拯带来的无非是一些酒肉布匹,还有针对高级军官的“见面礼”。 虽然东西相对于三万大军来说不算多,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给大军平分这些东西,所以自然就显得很多。 这一高兴,开战之前术虎思济也难得的有了一些闲情逸致,在军营里招待孔拯。 孔拯是一副文质彬彬传统士大夫的模样,说话和声细语,礼貌规矩十分到位,身上还有公爵头衔,所以术虎思济对他还是相当客气。 在山东驻守十多年,术虎思济不仅变得贪污腐败起来,也对汉文学有了一些粗浅的理解,稍微有一些阅读量,心里也想着跟随大流,和大家一起追捧汉学,附庸风雅,做个“文化人”。 所以他拿一些自以为很高深的问题向孔拯请教,以示自己“热爱学习”。 孔拯则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为他作了解答,然后称赞他聪慧,使术虎思济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最后,术虎思济大笑着把孔拯亲自送出了军营,结束了这次短暂却快乐的交谈。 他感觉很快乐,所以他决定等剿灭贼人结束之后,还要再来向孔拯“请教学问”。 另一边,孔拯带着家人的车队缓缓返回曲阜县城。 路上,孔拯身边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仆对孔拯那甚至有些阿谀奉承的行为感到不解。 “阿郎,那术虎思济分明就是个粗人,那些问题连冲龄小儿都能回答,您为什么还要如此称赞他?” 起义 一百二十五 赵开山誓师出征 这样的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对于孔氏来说,做这种事情的能力其实可以归类于业务能力范畴。 还是关乎到孔氏根本的业务能力。 于是孔拯看了看老仆,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他有刀兵,我什么也没有,刀剑无眼,若是恶了他,让他不舒服,他有万种方式让我不舒服,我这衍圣公名头对官员有用,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根本没用,不靠他约束那些官兵,我是真怕要出事。” 老仆默然无语。 孔拯又苦笑一阵。 “也不知这山东乱局何时才能结束,若是不能尽快结束,这安生日子怕是又要没了,刀兵一起,曲阜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阿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曲阜孔氏,只是一支镶嵌满了珍宝珠玉的权杖,看上去好看,但是更关键的是被何人拿在手里,被对的人拿到了,权杖就万丈光芒,被错的人拿到了,权杖就是罪。 盛世也就罢了,就怕乱世,上一回乱世已经造了一个南宗出来,要是再来乱世,西宗东宗怕是都要出现了,这宗门一多,孔氏存在的意义又还剩多少呢?” “这……” “世人追我捧我,难道是仰慕祖先才学吗?非也,他们仰慕的是权势,是学问背后的权势,权势到手,学问又算什么?他们明面上将祖先学问奉若圭臬,背地里不知如何嗤笑祖先不懂变通了。” 孔拯又是长叹一声,脸上布满了忧虑:“小心做人,小心做事,才是孔氏生存至今的法门啊。” 老仆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人人都羡慕孔氏千年传承代代不绝,羡慕孔氏生来就是圣人血脉,自带光环,任谁坐江山都要对孔氏客客气气。 可谁能想到,孔氏荣耀的背后,却是如此的举步维艰呢? 光环背后,暗影丛生,孔氏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的确值得“佩服”。 术虎思济对此并没有什么认知,他的学术水平仅限于冲龄小儿层级,所谓的追求学问也只是当做闲暇时的玩闹而已,但是在军事上,他并非没有考量。 先锋哨骑打败光复军哨骑之后,他就对光复军更加轻视,认为光复军不堪一击,并不是值得拿出全部本领的对手。 不过光复军的人数可能挺多的,人一旦多起来,就算是乌合之众,想要击垮也是要费点心思的,更别说自己这边其实也是乌合之众。 那两万人的汉人签军难道能指望他们出什么力? 就是炮灰罢了,虚张声势,吓唬人用的,真要是吓不住,那还就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女真正兵里,那些哭着喊着不愿意来打仗最后被逼无奈只能上阵的家伙们难道能指望吗? 搞不好还不如那些汉人签军。 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四五千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正规骑兵,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仗。 但是不管怎么说,光复军也不可能拿出五千受过训练的熟练骑兵。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依靠这些骑兵,他有信心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出来。 至于之后,那当然是一路攻城拔寨,把光复军彻底歼灭了。 他预定的进军道路是从泗水一路平坦的进军到费县,先攻克费县,然后攻略临沂,把叛军大本营彻底捣毁,接着就能一路平推了。 不过叛军显然也知道了他的存在,所以突袭就不可能了,接下来只能一路平推过去,让叛军看看他的勇武是何等的让人绝望。 之前被突袭以至于丢盔弃甲的事情被他引为耻辱,现在他准备齐全,身边大军齐备,正是真刀真枪好好交手看看的时候。 七月十四日,术虎思济开始进军。 同一日,赵开山在临沂举行了誓师大会。 根据逃回来的哨骑汇报,赵开山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面临十分严峻的考验。 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进发,并且实力强大,有不少骑兵,之前苏咏霖送来的情报是说约两万人,现在看起来,这个数字应该比较中肯。 赵开山稍微有些紧张,但是也没有那么紧张。 因为金军有两万人,他有七万人。 他有七万大军! 以多击少,难道不能取胜吗? 就算金兵有精锐的骑兵,那又如何? 他有城池,有军阵,有弓弩,有火器,就算野战争锋不能获胜,难道不能据城而守,让金兵无功而返吗? 七月十三日,赵开山已经派遣先锋赵开河所部踏白军一万两千人进驻费县,在费县准备城防。 他准备把主战场放在费县周边,在费县和金军主力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一举挫败金军的进攻。 虽然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击败金军骑兵的,他也有点眼馋苏咏霖的功绩,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比较明智的,知道自己不能和金军在野外争锋。 自己的骑兵和金军骑兵不能对抗,必须要避其锋芒。 打攻防战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到时候挫败了金军的攻城,一路追杀过去就是了,总能有所斩获。 赵开河出兵之后,他也紧随其后出兵北上。 赵开山留下赵祥率领选锋军留守临沂县,并且保障大军的后勤,而自己带领其他主力部队前往费县,准备在费县周边建筑营寨,按照兵书上说的和城池互为犄角,这样可以有效地限制金军的攻击。 那么多军队摆在那儿,吓都能吓退金军。 赵开山觉得最理想的战斗模式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七月十五日,赵开河率军进驻费县,开始按照赵开山的命令构筑城防。 他强征城中百姓为壮丁,让他们上城墙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兵器上城墙,又去城外拓宽护城河,摆放拒马,挖掘陷坑,并且给赵开山的主力部队要进驻的营寨打个地基。 七月十六日,李啸率领的游奕军作为主力先锋率先抵达费县,加入了建筑工作当中,开始帮着赵开山一起搞工程。 这边热火朝天的工作着,那边术虎思济的主力部队也通过泗水县进入了沂州境内。 他们一路进军,一路靠着烧杀抢掠激励、维持士气,很多途径的村落、小镇都被金军烧杀抢掠不止,让女真正兵们所获颇丰。 不过也有些让金军不太理解的事情发生过。 比如某些村庄就像是所有人都人间蒸发了一样,地里还有粮食种着,还有农活等着干,房屋里还有很多东西,都挺干净的,人却都不见了。 不过金军也没有什么时间到处搜寻就是了,他们还是要继续前进的,所以只是把村庄里能找到的东西劫掠一下,破坏一下,就很不爽的离开了空空的村庄。 这样的村庄一路上见到了好些。 当然,这不重要,就当他们嗅觉灵敏提前逃跑了吧。 七月十八日,术虎思济的哨骑进抵费县以北十几里处,再次和光复军的哨骑发生遭遇战。 这一次光复军的骑兵比较多,五十多个打三十多个,比上次激烈,但是还是没打赢,丢了十几具尸体,仓皇逃窜。 打斗不行,跑的还是挺快的,金军哨骑愣是没追上。 但是他们就此深入,观察了一下光复军正在费县构筑的城防工事。 当晚,术虎思济就得知了光复军正在费县积极构筑城防工事,聚集大量兵马准备抵抗,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守城作战的话,金军本身处于不利的态势。 根据初步估计,光复军的兵力不会少于两万。 于是术虎思济召开了军事会议,和部下们商议此战该怎么打。 起义 一百二十六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术虎思济在战前军事会议上总是显得十分善于倾听各种不同的意见。 这一点,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们都十分了解,所以他们畅所欲言。 “就算贼军是乌合之众,聚集大量士兵守城,对我军来说也很麻烦,尤其是城池,不好攻打,骑兵很难发挥用处,若要打,还是要用步军攻打,用弓弩和火器强攻。 而我军在步卒方面较为弱势,硬是要强攻的话,恐怕会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那些签军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很难说,所以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准备,比如赏钱之类的。” 术虎思济麾下将领乌古论济格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强攻损失太大,不利于我军发挥优势长处,这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岂不荒谬?” 另一名部将唐括布林表示反对,开口道:“贼军既然决定据城死守,强攻就不是首选,应该想想其他的方法。” “什么是其他的想法?你倒是说说看。” 乌古论济格与之针锋相对。 唐括布林很不高兴地说道:“这不是正在讨论吗?我只是说你的方法不行!” “哼!就知道反对,自己却提不出什么意见,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乌古论济格冷哼一声,气的唐括布林面色涨红。 “好了,别争了。” 术虎思济不高兴了,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这个时候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明确的建议!明确!”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扭过了头。 这两人素来不对付,但是作战尚且还比较勇猛,家族也是挺有名气的家族,术虎思济对这两人素来优厚。 要是这两人可以精诚合作就好了。 眼下他却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来调解两人的矛盾,他需要作战的思路。 一群军官讨论了很多内容,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确定的是最好不要在正面与贼军硬碰硬打消耗战,否则金军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还要被贼军拖到同一水平线上羞辱。 必须要发挥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否则这仗很难打下去。 这一点他们达成了共识。 对此,术虎思济相当恼恨。 痛恨军队疏于训练以致战斗力不足,想当年,大金军队横扫天下,短时间内连续消灭两大强国,那是何等的微风! 时至今日,连消灭区区蟊贼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耻辱啊! 结果到了第二天,新的情报传来,说贼军又增兵了,这下贼军的兵马看上去不少于四万,人数已经超过了金军。 术虎思济和一群军官深感震撼,不知道这群造反的叛逆者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军队发展到这样的规模的。 那么大规模的叛军,可真不是三两个人就能拉起来的。 很快,术虎思济就反应过来,意识到光复军肯定是得到了当地地主豪强的帮助了,否则别说拉起来,根本也不可能养得起那么多军队。 那么多军队每日人吃马嚼的,光养兵那都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一般的反贼怎么可能养得起? 必然是当地豪强叛变了! 该死! 居然敢背叛大金国! 术虎思济很生气,决定打了胜仗之后要把当地人血洗一遍。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让你们造反! “传令下去,其他不论,每攻克一县城,除了府库、武库不准动之外,其余一切,准许大军随意劫掠!可以肆意妄为,不受约束!” 为了激发军队的战斗意志和兽性,术虎思济决定不惜血本。 术虎思济的命令下达,不仅让士兵们蠢蠢欲动起来,还让军官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肆意妄为不受约束,多么美好的八个字! 于是这支军队的兽性开始沸腾了。 有些时候,战斗力就是靠着这种兽性驱动的,主帅许诺军队打败敌人之后可以为所欲为,这会极大地刺激士兵心中的兽性,促使他们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战斗力。 别说那些女真正兵了,连汉人签军都开始设想自己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正兵老爷们吃块肉,那咱们怎么着也能喝口汤不是? 被强拉来当兵,就算危机重重,若是能搞来一些钱也是不错的。 他们和普通百姓的区别不大,但是到底还是有区别的——他们能拥有一把武器,是武装。 因此,他们也能劫掠。 七月十九日,术虎思济大军在费县以北十二里的地方选择靠近水源地的地方安营扎寨。 同一时刻,赵开河向赵开山请战,表示自己愿意带领军队主动出击,趁着金军还没有安稳立寨的时候主动进攻,让他们无法安然立寨,争取一举击溃这群金兵。 “领帅,末将请一支兵马,前往挑战金贼,必为领帅击溃之!” 赵开山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一举击溃这些金兵? 不太可能吧? 他于七月十七日抵达费县,没有进驻县城,而是进驻了县城东北部的光复军大寨里,在大寨里和城池相呼应。 城池本来打算交给赵开河来守,但是赵开河表示他更喜欢热血的战斗,所以拒绝守城,这才换成了陈乔山驻守城中。 接着赵开山又把李啸安排到县城西北的西寨内驻守,自己带着赵开河与赵玉成两支部队进驻东寨。 他觉得这样一来整个防线就更加稳固了,金军就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强攻,无法利用野战上的优势威胁他们。 结果赵开河主动请战,希望可以趁金军没有立寨完毕的时候干他一票,这样可以给金军一点教训,还能稍微提振一下因为先锋两次战败而很低落的士气。 赵开山还没说什么,站在一边的赵玉成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金贼既然没有立寨完成,一定会以重兵保护立寨,此时进攻,正中金贼下怀,金贼一定会出动大军反击,父亲,儿子以为此事不可。” 赵开河还没有反驳,赵开山便皱了皱眉头。 “军营之中无父子。” “喏……” 赵玉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说道:“领帅,此事万万不可,我军还是坚守营寨,不要主动出战,引金贼来攻,与之打攻防战,金贼后勤比我军困难,时间若长,必然后撤,既如此,我军取得最后胜利并不难。” 赵开山细细思量,感觉儿子这话说得有道理。 光复军和金军主力对战,弱点在骑兵身上,所以野战不是好的选择,攻防战才是最好的选择,利用筑好的营垒和城池与金军打攻防战,金军拿他们就没办法。 无论如何,金军也是要收复这些失去的城池,就必须要和光复军打攻防战,骑兵在攻防战之中作用有限,双方都用步兵打仗,光复军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赵开山感觉这个建议不错,于是准备支持赵玉成的想法,就地防御,和金军对峙。 可是赵开河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 “玉成,这话我可不乐意听,金贼既然来了,肯定有准备,不可能随便撤退,咱们打守城战,肯定也是一场苦战,还要给他们压着打,自己很被动。 再者说了,咱们的兵马比他多的多,怎么不能主动进攻呢?咱们可是光复军的主力,要打胜仗,就要打轰轰烈烈的大胜仗!怎能龟缩在营垒之中惹人耻笑?” 这样说着,赵开河看到赵开山似乎不感冒的样子,于是便又增加了一句。 “咱们总不能叫苏咏霖把风头全给抢了不是?他刚刚打了大胜仗,风头正盛,兄长作为光复军领帅,怎么能落于人后呢?” 赵开山听到苏咏霖的名字,顿时一愣。 他的想法开始转变了。 起义 一百二十七 赵玉成不懂政治 赵开河说的没错。 这几日赵开山其实并不开心。 苏咏霖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风头正盛,大家都在谈论他是如何击败金军的,对他颇为尊崇,而赵开山却像是被冷落了一样无人提起。 赵开山对此感到很不满,觉得自己作为领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所有人都在讨论苏咏霖,忽视了他,冷落了他,让他感觉到了落差感。 明明之前还总是围在他身边吹捧他的人,现在都在吹捧苏咏霖,仿佛苏咏霖才是光复军的灵魂人物似的。 但是赵开山也不是杀死,他也清楚尊重来源于实力,来源于军功,只要军功强大,自然可以得到足够的尊重,军功不强,尊重就是虚的,一时的。 所以他必须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以此告诉全体光复军成员——赵领帅才是最强的。 而这就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于是他看向了赵开河。 “主动出击,必然是野战,金贼必然出动骑兵,我军骑兵不多,不强,两次小规模交锋都落败了,更何况金贼还有两万军队,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打?” “两万人他也无法全部投入战场,咱们也只能是几千人之间的对决,既然如此,当然是结阵与之对抗,他有骑兵,我军还有数万军队在后,他要是敢增兵,咱们也增兵。” 赵开河侃侃而谈道:“金贼远道而来,必然精力不足,不能久战,我军以逸待劳,人数又多,还有数万后备大军为依仗,岂有不胜之理?” 看似有理,实则空洞,赵开山对此还是颇为不安。 他非常忌惮金军的骑兵,担心自己这边的军阵扛不住骑兵的威慑,容易被骑兵打崩掉,一旦军阵被破坏了,那骑兵对步兵就真的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见状,赵开河又说道:“昔日我军只有不到一万人,领帅尚且敢于向整个山东东路发起攻击,如今我军有五万,领帅怎么反而不敢对区区两万金贼发起进攻了呢?” 赵开河的激将法让赵开山的内心产生了一些震动。 道里的确是如此,当初的不顾一切,到了现在怎么就顾虑重重了呢? 他的立场开始动摇。 赵玉成左思右想觉得不该如此,正准备和赵开河正面辩论,但是又想起苏咏霖对他的劝告,于是辩论的想法被他摁住了。 他转而劝说赵开山。 “领帅,金贼固然人疲马乏,但是毕竟有数千骑兵,机动力极强,而我军缺少骑兵,行动迟缓,一旦脱离营寨,进军、退军都会遭到骑兵威胁,落入被动,实非上策。 当下的局面,最好的方式还是固守不出,引金贼来攻,他若攻打,自然无法利用骑兵的优势,只能攻坚作战,我军依靠防御工事与之对峙,总能耗尽他的后勤,逼他退兵,就能取胜了。” 赵玉成的劝说在情在理,这让赵开山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里有些暗暗的高兴,觉得儿子张大了,有军事眼光了。 但是光有军事眼光是不够的,他在政治上还有些稚嫩。 不错,政治。 赵开山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领导人,不仅要会用军事手段打击外部敌人,也要用政治手段稳固自己的内部地位。 他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首脑,也是一个政治组织的首脑,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根据这段时间他自己的学习和体会,他认为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军事和政治一体两面,谁也无法割舍谁,政治上无法解决的问题,往往可以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 套用这套理论,赵开山就感觉自己眼下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个军事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 苏咏霖珠玉在前,打了一场大胜仗,在整个光复军的群体内威望大涨,而军事威望增长,必然带来政治权势的扩张。 苏咏霖的话语权会增长,他的权势将会扩大,那些仰慕强者的墙头草们可能又要产生动摇了。 现在苏咏霖还没有什么动作,可一旦他有了什么动作,自己将会十分被动。 作为光复军大佬,他赵开山要是拿不出可以与之匹敌甚至超过的军事功绩,政治上可就要落入颓势了。 他好不容易用各种手段把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两个威胁拔除,把他们“流放边疆”,确立了自己领帅的政治身份,成为光复军唯一的首脑,可现在苏咏霖却用自己的军事能力扭转了局面。 赵开山感觉到了威胁。 于是他认为这场仗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不仅仅苏咏霖会打仗,他赵开山也会打仗,甚至更会,更能带领他们大家获取胜利,获取利益。 而眼下的局面,如果只是一味的防守,那么就算最后打赢了,也不够漂亮,就不像苏咏霖那样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分量不够重。 他也要打歼灭战作为回应,让所有人知道,他,仍旧是那个无可取代的光复军领帅。 “仗要打,还要打的漂漂亮亮,打一场彻底的歼灭战,把这帮金贼彻底吃掉!” 赵开山一拳捶在了面前的地图上,面色狠厉,语气坚决。 “此举大善!真不愧是领帅!” 赵开河非常高兴。 赵玉成则大惊失色。 “领帅,这实非上策,这……” 赵玉成的话被赵开山阻止了。 “我意已决,玉成,你不必多言,这仗必须要打,要打的漂漂亮亮,要打的轰轰烈烈,要让金贼丧胆,从此不敢直视于我!” 赵玉成进言不得,只能满脸忧虑的低下头,不言不语。 接着,赵开山就开始和赵开河商量该怎么进攻。 赵开河的意思就是列阵作战,步骑配合,光复军主力虽然没有很强的骑兵,但是两三千战马和骑兵还是拿的出来的。 这一波不至于全部都出动,但至少要拿出一千骑兵,在军阵两旁作为侧翼协助作战。 主力还是步军,步军列阵主动进攻,引金兵仓促出战,仓促之下,金兵必然会落入颓势,而光复军越战越勇,一定可以获胜。 赵开河信心十足,他相信他所面对的金兵还是一样的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以和光复军抗衡,越是简单粗暴的战术就越有效果。 赵开山想了想,虽然心中仍有不少担忧,但到底还是没有反对,并且决定拨给赵开河四千步军和一千骑兵,集合五千军队向金军主动进攻。 就算不能一举击溃这帮金兵,也可以挫其锐气,狠狠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难而退。 赵开河非常高兴,于是领命而去准备军队了。 赵玉成等赵开河走了之后来到了赵开山身边。 “领帅,我还是觉得不妥,金贼骑兵远在我之上,若是击溃我军骑兵,断了我军退路,我军很有可能就要崩溃了,到那个时候,我军会损失惨重的。” 赵开山听了,面有忧色。 他的确想要胜利,但是正是因为想要胜利,所以才更加不能接受失败,而赵玉成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那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据营寨死守,不出战,逼金贼来战。” “不行,必须要战。” 赵开山立刻摇头。 出战他是已经决定了,不能更改了,否则朝令夕改,他这个统帅还有什么权威性? 赵玉成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道:“那,请领帅拨给我一支兵马,我跟在赵将军后面,兜住他的退路,多少震慑一下金贼骑兵,这样一来,赵将军一旦战事不利,也能顺利撤退。” 起义 一百二十八 贼军扛不住了 赵开山闻言皱起眉头。 他觉得赵玉成这话说的不吉利。 还没开打呢就觉得赵开河要战败,没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万一…… 仅仅只是万一。 万一赵开河打的不顺利,打的丢人了,那么赵玉成的后军也能兜住他的退路,让他多少可以顺利撤退,不至于损失惨重,一战就被金军打成缩头乌龟不是? 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很让他忌惮,两次小规模接战都落败,实在是不得不防。 这样一想,赵开山也就点了头,允许让赵玉成带一支军队为赵开河殿后,护住他的后路,别让他被金军截断退路连回都回不来。 得知此事,赵开河还有点不高兴。 “玉成,你要来,我不反对,但是你别打扰我作战,这一战,是我要为你父亲打的,打赢了功劳可以分你一点,明白吗?” 赵玉成满心忧虑,见赵开河如此狂傲,心中不喜。 “我只负责护住大军后路,其他事情我不干涉。” “最好如此。” 赵开河信心满满的穿戴好了铠甲,策马而去。 大营营门打开,赵开河麾下踏白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人缓缓而出,花了一点时间列阵完毕,便随着鼓声号令缓缓行动起来,向北而去。 另一边,金军方面很快得知光复军已经列阵而出,主动来进攻,这让术虎思济有些意外,也有些恼火。 之前因为仓促没有防备,被光复军一通王八拳打昏了头,以至于仓皇逃跑,丢尽脸面,还有生命危险,这让他牢记在心,深以为耻。 现在这帮逆贼居然还敢来主动挑战,这是仗着人多势众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非常生气,召集部将商量对策。 “据报,贼军约有五千人来攻,步骑结合,阵容还算严整,你们以为我军当如何?” 部下们互相看了看。 乌古论济格冷笑一声,上前一步。 “统军使,末将请战,请给末将一支兵马,正面迎战贼军。” “正面迎战就可以吗?这话咱们自己可以说,我军也并非是什么强军啊。” 术虎思济对于占据军队主体的汉人签军很有几分认识,对于那些滥竽充数的女真正兵也不是不了解。 “当然不仅于此。” 乌古论济格笑道:“正面只是顶住,主要还是发挥我骑兵之长处,贼军不据城而守,反而要与我军野战,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以骑兵绕道其侧后截断其退路,必可将其一举歼灭!” 术虎思济缓缓点头,露出了笑容。 “的确,贼军怕是狂妄的昏了头,居然舍弃城寨,出来野战,这样更好,可以一举而歼灭之!” 于是他们定下策略。 正在此时,又有哨探来报,说光复军不仅有前军进攻,还有一支三千余人的部队跟在后面,似乎是要作为后军的存在,两支军队间隔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开赴而来。 军官们又互相看了看,感觉情况发生了变化。 “不是孤军,而是两支人马,看来贼军当中也不是没有清醒的人。” 乌古论济格捏着下巴沉声说道:“既然这样,咱们也该做点变通才是。” “怎么做?” 术虎思济看向乌古论济格。 “原先断了他们的退路还是很容易的,现在断了他们的退路需要一番激战,需要增加骑兵数量。” 唐括布林对此感到不满。 “咱们总共也就五千骑兵,你把骑兵都带走了,万一战事不利,咱们之后的仗怎么打?就靠那些汉人签军?那还打什么仗?” 乌古论济格看向唐括布林。 “打赢不就行了?军国大事,怎么能瞻前顾后?因为担心打不赢就不打?那我们进兵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唐括布林还要反驳,被术虎思济阻止。 “好了,都别说了,我意已决,就这样打,贼军狂妄,敢于主动出击,这是对我的蔑视和侮辱,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想造反,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术虎思济做出了决断,部下们也就不再多言,按照他的决断进行准备。 用同样的步军军阵和光复军正面对抗,为骑兵截断其后路打基础。 这对步军的要求也比较高,至少不能一触即溃,面对光复军直接就溃败了,那么这仗当然没得打。 所以术虎思济决定亲自指挥步军军阵,以女真正兵和少量汉人签军为组成,组织一支五千人的队伍,正面对抗光复军军阵。 然后以乌古论济格为将军,统领骑兵快速迂回到光复军后军处,发起进攻,击溃其后军,截断其退路。 赵开河率领前军结成军阵正在稳步推进之中,赵玉成则领着三千步骑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的后面缓缓前进。 该说不说,赵开山在确定地位之后也对光复军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训练,不过训练时间不长,每日训练的内容也不多,一天训练一个时辰左右,管管队列,听听号令之类的。 训练程度不高,但是绝对比一般的乌合之众要强,尽管如此,赵玉成也不认为他们可以和熟练的金军骑兵对战。 苏咏霖对他说过,骑兵的训练是很耗时间和资源的,真正练成之前,骑兵甚至可以看做骑马步兵,骑术和马上技击之术完全不能和正规骑兵相抗衡。 他们之间的差别只在一次交锋之间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坚持走据城而守的道路,可惜光复军并不是他可以做主的,而那个可以做主的人——他的父亲,又很想正面击败金军。 他的父亲太想证明自己的强大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此方式来尽力保证赵开河和他的军队不会因为断绝后路的原因而全军覆没。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他知道,有备而来的金军和当初猝不及防的金军,应该不是一回事。 还用老眼光看待他们,说不定是要吃亏的。 苏咏霖那么能打,尚且忌惮金军强大,所以不断的追求大家的联合以共同对抗,赵开河怎么就敢蔑视金军的战斗能力呢? 赵玉成的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他正在担心着,而赵开河已经和金军交上手了。 双方进入互相的弓弩打击范围之后,就开始弓弩对射。 金军也摆出了一样的步骑军阵,用一样的战法对付光复军,两军顶着对方的弓弩射击,互相还击。 赵开河下令身边鼓手不断大力敲响战鼓,持续激励士气,命令弩手尽全力射击金军军阵,试图用己方的箭雨压制住对方的箭雨。 但是金军那边弓弩手的数量似乎比较多,箭矢的数量多一些,射击频率好像也比光复军这边要快,一阵对射之后,光复军这边被射杀射伤很多士兵,哀嚎连连,军阵有了不稳的迹象。 赵开河惊讶于金军那么多的弓弩手和那么快的射击频率,意识到继续对射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于是思量一阵,决定下令军队前进。 进军战鼓敲响,光复军的士兵们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军官们纷纷回神,这才驱使着士兵们开始向前进。 他们手忙脚乱的竭力维持军阵的完整,有人步伐快了,有人步伐慢了,被军官怒吼连连着急急忙忙的修正,好不容易稳住了阵型,得以顺利前进。 顶着箭雨向前进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更别说这支光复军的着甲率并不高,主要的铠甲还给了骑兵们装备上。 当然,金军那边的着甲率也不算高,就算是女真正兵也只有顶在前面的长枪手有着甲,着甲率高的也是骑兵,主要优势在于弓弩手的数量多,射击频率高。 所以看见光复军放弃弓弩对射转而进军的时候,术虎思济很高兴。 他大笑着对身边的亲信说道:“贼军扛不住了,只能用进军来抵消我军弓弩之锐利,殊为可笑!这支贼军并不难击败!” 他已经看到了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军队即将遭遇惨败的画面。 起义 一百二十九 术虎思济对年轻人非常失望 术虎思济曾经是个猛将,虽然十多年过去,各种技能都已经严重退化了,但是经验还是有留存一些的。 他一眼看出了面前这支光复军的败相,意识到这支军队最大的弱点所在。 于是他下令军队原地不动,弓弩手则继续射击,只是随着光复军军阵的接近调整射击仰角,但是射击并未停止,一直都在持续。 光复军一路顶着金军箭矢射击向前进,遭到的损失不断增加,不断有士兵被射杀、射伤,军心渐渐不稳。 面对这种情况,赵开河也不断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停下来再和金军对射一阵子。 他尝试这样做,下令军队停止前进,弩手集团发矢射击,与金军对射,但是依然不是金军弓弩手的对手,反而使得军队伤亡增大,吓得他立刻恢复进兵令,造成军阵又一阵昏乱。 这样一套操作之后,军官们都感觉主将不太靠谱的样子,停了又走走了又停,几个意思这是? 但是不要紧,赵开河还有其他激励士气的办法。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军队打仗就是为了钱,什么东西都没有钱好使,只要钱给到位,鬼都能给你推磨。 于是赵开河拿出了传统军队的传统艺能。 “传令下去,此战若胜,全体士兵每人赐钱五百!刀盾手、长枪手临阵杀敌一人则加赐钱五百,以此类推,绝无戏言!杀敌越多,赏赐越多!” 赵开河一声令下,这个重赏的讯息就传递下去了,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出去,激励了刀盾手和长枪手的斗志,使得他们士气高昂起来。 好家伙,多杀几个人就能得到那么多赏钱,杀的多一些,就能攒钱回老家买土地盖房屋娶媳妇儿啦! 于是他们整顿心态,大跨步的向前。 弓弩手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为相对于更看重临阵杀敌获取赏赐的肉搏兵种,他们作为技术兵种的赏赐主要在平时训练上,技术兵种只要训练的好,就能当场受赏,乃至于当军官。 临战时刻,他们更注重的是不能偷懒不射箭,偷懒的话,一旦被发现就要受罚,至于杀敌数量,说实话,也没人能记录哪个弓弩手射杀了哪些人,所以并不重要。 一般来说能当技术兵种的都愿意当技术兵种,而不是冒着偌大风险在最前线和敌人搏杀的肉搏兵种。 甚至技术兵种犯了错,或者专业技能不到位,还会被罚做长枪手和刀盾手。 阵前赏赐,主要就是针对一线的肉搏兵种。 于是在弓弩射击之下摇摇欲坠的光复军一线士兵们强撑着一口气,决定为了钱财拼命,多杀几个金兵,杀的越多,前途就越明朗。 光复军的士气得到了提振,士兵们有了盼望,暂时知道这一仗自己该为什么而战斗了。 术虎思济眼见光复军在弓弩射击之中阵型并未散乱,也稍微有些面色凝重,意识到这支“贼军”并不是之前那种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于是便下令军阵备战。 光复军前进到一定的距离的时候,弓弩射击已无必要,双方军阵可以开始短兵相接的拼命作战了。 被金军弓弩手压制一路而怒火高涨的光复军士兵们红着眼睛呐喊着,和那些同样没有太多战斗经验的金军士兵短兵相接,双方用怒吼大叫的方式增加勇气,与对方血拼不止。 短兵相接之后拼的就是组织度和训练度了,一样的装备一样的阵型,拼的就是谁训练更好,配合更棒,再有的话,就是士气了。 光复军的士气明显更强一些。 士兵们把那些金兵都看成一个一个的五百钱赏赐,每挥刀一次、挺枪一次时心里都在念叨着“五百五百五百”,这样一来,连挥刀和拼刺的的力气都更大一些,胜利欲望非常强。 金军这边倒也不甘示弱。 比起光复军更加明确的赏赐指标,他们这边则有着一夜暴富的可能性,还有可以肆意杀戮的冲动在推动他们拼死战斗。 打赢了就可以肆意抢夺,抢钱抢粮抢女人,为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要拼死一战啊! 双方的肉搏兵种针锋相对,开始大战。 由于训练度的差异,金军的骑兵是强一些,可是临时拼凑而成的步军实在是不强,于是金军军阵一时间居然被光复军军阵给压制了,出现了后退溃散的迹象。 这让赵开河惊喜异常的同时,也让术虎思济眉头紧锁。 他十分恼恨。 恼恨反贼之强大,也恼恨己方士兵疏于训练的懒惰、无能。 他认为这些士兵若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军事训练经历,也不至于被一群逆贼打成这样! 这可是一群逆贼,一群低贱的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朝廷正规军和乌合之众打成五五开,这难道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吗? 贪图享受!自甘堕落!毫无荣誉感! 这就是当今的年轻人吗? 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吃苦受罪拼搏的过往,一身肥肉贪婪好色的术虎思济对新一代女真的年轻人非常失望! 他真的很想怒斥他们,拿自己当年的过往狠狠的鄙视他们。 但是没办法,临阵不存在训示这一回事,只能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于是为了不太快的崩溃,术虎思济只能下达了重赏命令。 打赢此战,不仅仅可以肆意杀戮抢劫,全体士兵每人还可以得到赏钱五百,每肉搏杀敌一人加赏二百,以此类推,绝不拖延,将无戏言! 重赏令很快传递下去,于是金军士兵们也有了更加明确的战斗加成,搏杀起来就更加用命了。 两方一起叠加精神效果,促使金军用命搏杀,看的就是谁更坚挺持久了。 于是当赵开河看到金军渐渐稳住脚步,和光复军打的有来有回的时候,他意识到现在是可以使用骑兵争取战斗优势的时候了。 虽然说之前光复军两次小规模骑兵战都失败了,但是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而且看起来,金军军阵两侧的骑兵数量好像没有光复军的骑兵那么多,以多击少,再怎么也不至于败得很惨吧? 赵开河略一犹豫,就下令两翼骑兵向金军军阵侧后方迂回进攻。 光复军骑兵得令之后,开始发动进攻,策马而出。 术虎思济发现光复军骑兵冲锋开始,便心中暗喜,下令本阵骑兵正面迎过去,给光复军的骑兵一点颜色看看。 同时他传令给早就准备好的乌古论济格,让他开始行动。 这次行动术虎思济亲自指挥步军军阵,其实根本也不是为了正面击溃光复军的军阵,就算能赢,也需要很长时间,他对步军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而把信心都倾注在了骑兵们的身上。 而他的骑兵也没有让他失望。 但凡能成为骑兵的,至少在马术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本身也有好几年的马龄,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而光复军的骑兵绝大部分都办不到这点,马龄足够的只有少数精英护院级人物,大部分人都是才接触战马几个月,能骑在马背上奔跑就算是天赋异禀了。 所以光复军马队虽然是主动发起进攻的那一批,却完全没能威胁到金军的侧后翼,刚一接战就露出了颓势,纷纷被金军骑兵斩落下马,能与之抗衡的并不多。 当然,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随着术虎思济的一声令下,金军骑兵真正的主力忽然杀出,越过赵开河军阵直接猛扑向了位于他后方随时准备上前助战的赵玉成军阵。 赵玉成也是完全没想到,金军骑兵居然放着赵开河不管,直接朝他来了。 起义 一百三十 兵败如山倒 数量极多的金军骑兵以一往无前的势头猛冲而来。 那强烈的气势已经让赵玉成的士兵们两股战战,心中恐惧。 赵玉成大惊之下及时反应过来,意识到军队绝对不能乱,也不能撤退。 一旦下令撤退,以现在的军心,军阵必然溃乱,人人必然争相逃命。 这个距离上,现在想要逃跑根本跑不回去,一定会被金军骑兵在逃回军营的半路上截杀,这种情况下要是连军阵都没有,就真的完了。 现在赵玉成已经完全顾不上前面的赵开河了,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立刻擂鼓下令,把军队稳住,又下令赏赐士兵钱财,以此振奋军心,好不容易让军队在金军骑兵的冲锋威势下稳住了阵型,然后从前进阵型急匆匆的向四面防护阵型转变。 这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赵玉成下令阵中弩手向阵外四面发矢给军阵转型争取时间,威慑骑兵。 乌古论济格一开始见赵玉成军阵不乱,维持着军阵,并且向外发矢攻击,于是也没有硬冲。 他下令骑兵兵分两路,绕着赵玉成军阵开始兜圈子,感受了一下阵中弩手的攻击力度,感觉这个力度还可以接受,于是便让骑兵们接近军阵,一边兜圈子一边放箭射击。 军阵内的弩手不断向外射击,但是面对运动中的金军骑兵,命中率其实并不太高。 而由于军阵不能动,金军箭矢不断从各个角度飞来,军阵内的士兵遭到攻击,阵型转变的过程受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好家伙,这就被乌古论济格抓住了破绽。 乌古论济格一眼看到了破绽,心中一喜,响箭朝天一放,金军一部分骑兵依然绕阵,另一部分骑兵一改兜圈子的攻击模式,立刻开始了十分果断的进攻。 赵玉成眼见金军骑兵朝着军阵薄弱处冲来了,大惊失色,意识到这要是给金军冲进来了,那么整个军阵必然瞬间溃散,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所以赵玉成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自己的亲兵卫队顶上去。 赵玉成的亲兵卫队一共五十骑,是赵开山特意配备给他的。 兵员是精锐护院级别的老兵,全副武装、身披精良铠甲,能骑马战斗,也能下马步战,那是赵开山下本钱培养的赵家的家底子。 一共是一百人,赵开山分了一般给赵玉成,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赵玉成面临困境的时候护着他逃跑。 赵开山说是公平公正的对待部下,其实心里还是更加在意自己的儿子,对赵玉成十分关怀,身边的亲兵都是他亲自派去的。 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儿子,但是其他的儿子年龄尚幼,能跟着他上战场拼杀的只有赵玉成一个。 他把赵玉成看做自己的接班人,如果自己可以创下一番基业,那么赵玉成就是他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为了培养他,赵开山愿意把他放出去战斗。 为了保护他,赵开山也要把自己的亲兵卫队分一部分给他,不能接受他战死沙场的结局。 于是赵玉成的亲兵卫队立刻顶了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和金军的破阵骑兵产生了剧烈的对撞,双方刀对刀枪对枪马对马,在军阵之前展开了十分激烈的肉搏战。 金军骑兵多,赵玉成所部骑兵少,刚开始还能势均力敌,很快就落入颓势,力不能支,骑兵周边的骑兵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并不能给到足够的支援。 赵玉成陷入了苦战。 然而这并不是最大的危机。 最大的危机是赵开河所部眼见骑兵作战不利陷入颓势,又发现自己的后路正在遭受金军骑兵的严重威胁,陷入了剧烈的动摇。 别说普通士兵了,就算是赵开河本人也陷入了极大地恐慌之中。 他发现自己错误的估计了金军骑兵的数量和战斗力,以至于金军骑兵倾巢而出的时候,他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呼啸而去截断自己的退路去了。 退路要是被截断了,自己就算在这里打赢了,那也是一个死。 他只能寄希望于赵玉成的后军可以顶住这股攻击,把金军骑兵击退。 这个时候,他真的无比庆幸赵玉成这个“多管闲事”的好孩子带了一支军队跟在他的后面。 可是这并不能减轻他的危险程度。 因为关键时刻,赵开河所部骑兵战败了。 金军骑兵以更加娴熟的骑兵战术、马上技击之术击溃了赵开河所部的骑兵,使之落入颓势,并被冲散、溃退。 骑兵们纷纷失去战斗意志,开始溃退,不要命的策马奔逃,连重赏都挽不回他们。 的确,重赏虽好,也要有命去花呀,命都没了,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骑兵们不要命的奔逃,连带着原本尚且稳固的步兵军阵也动摇了,正在战斗的士兵们动摇了。 战场上士兵精神高度紧张,任何一点有引导性的举动都会诱发连锁性的巨大反应,一旦将军对此反应不及时,军阵的崩溃就无法挽回了。 光复军骑兵的溃退被士兵视作失败的开始,于是军阵开始了剧烈的动摇,并且出现了精神崩溃转身向后跑的士兵。 从第一个转身向后跑的士兵出现开始,整个军阵的溃散就已经无法阻止了,而这种溃散的速度非常之快,一传十十传百,大批士兵怪叫着转身就跑。 以至于赵开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线作战部队已经全面崩溃,光复军兵败如山倒。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擂响进军战鼓,促使士兵稳步向前,追杀光复军以扩大战果。 面对面正面较量,那些女真老爷兵们和签军士兵们的勇气是有限的,需要用钱来刺激,而追击溃散的对手…… 实在是太简单了。 顺风仗谁不会打呢? 人人都愿意打顺风仗。 于是金军转入全面进攻。 骑兵呼啸而来,肆意杀戮溃散之中的光复军士兵,他们追上去就是畅快淋漓的一刀,如砍瓜切菜一样动作顺畅,轻而易举的就能砍下一颗头颅,只留下遍地的无头尸体。 尸体喷洒着血液,血液把地面染成诡异的颜色,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气息,不停地刺激着金军士兵们大量分泌肾上腺素,使得他们越追越凶狠,越杀越上头。 而光复军这边除了凄厉的惨叫声之外,就只剩下遍地乱窜的溃兵。 至于赵开河,已经在军阵溃散注定必败的时候被亲兵护卫着带头逃跑了。 开玩笑,军阵一乱,神仙难救,主将还不带头逃跑? 有骑马优势和着甲优势,只要跑得快,主将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底下小兵就难说了,生还几率要看玄学。 赵开河军阵彻底溃散之时,赵玉成还在坚持战斗。 尽管身边部下看出这一战已经失败、都让他赶快撤退,但是赵玉成咬牙坚持不退,他一定要和金军拼死一战,甚至他都准备亲自上阵血战金兵了。 作为光复军领帅之子,他有着十足的荣誉感和羞耻心,溃败而逃这种事情他坚决做不出来,就算打不赢,宁愿战死也比逃跑要好。 更何况现在还不一定会失败,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 结果前方传来了赵开河彻底失败的消息。 赵玉成一愣,一颗心瞬间破碎沉底,就和掉入粪坑里的石头一样,没能掀起任何波澜。 随后那些苦战不能击退金兵的残余亲卫们赶快护着赵玉成往后退,纵马飞驰,抛弃了其他所有士兵,一路飞奔向大营的方向。 起义 一百三十一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赵开山当然很快得知了军队战败的消息。 知道八千大军战败,他当场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败了? 怎么就败了? 之前和金兵打仗从没败过啊。 就算苦战,也不至于战败吧? 这是为什么? 苏咏霖都打赢了,我却输了? 赵开山身边将领大惊之下力请他立刻做出反应,出动军队接应溃兵,并且防止金兵一路追击而来破坏营寨,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然而赵开山心神大乱,脑袋里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做出决断。 他身边将领心急如焚,却都不敢贸然做出决断。 危急时刻,守在西寨的李啸派人来告知赵开山,说他决定出兵接应败兵回营并且阻止金军进一步追击。 原来李啸看东寨没有动静,心急如焚,感到战机很快就要失去,于是决定先斩后奏,果断率领军队出营接应溃兵,阻止金兵继续追击。 李啸身先士卒,带领军队快速前进,在道路上拉起拒马,架起长枪,摆开弩手大阵,只留中间通道给溃兵。 还真别说,他真就接应到了不少溃兵,还把赵玉成和赵开河都给接应上了。 赵玉成被亲兵强行带回,最早返回。 赵开河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肩膀上还被射中一箭,面色惨白。 其余溃兵们面色仓惶,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连滚带爬,几近崩溃。 大约放进来一千多人之后,由于金军骑兵和光复军溃兵距离太近,无法分辨,为了保全大局,李啸强忍心中悲痛,果断下令封死通道,长枪手们大量上前阻敌。 “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人靠近拒马,有敢翻越者,杀无赦!” 李啸狠下心来下达了决然的命令。 很多溃兵们还在后面,他们疯了一样的扑向拒马,试图越过拒马逃生,远离身后如死神一般追击而来的可怕敌人们。 但是这样的行为却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一旦阻敌设施被毁,就全都完了。 “杀!” 决然的命令下达,李啸的士兵们犹豫片刻,下手了。 长枪手们挺着长枪击刺,弩手们则发矢射击,箭如雨下,将那些试图冲击拒马的士兵们纷纷射杀。 大量箭矢射杀了很多光复军的溃兵,但是也同时阻挡住了金军追击在最前方的骑兵。 这些金军骑兵猝不及防,和光复军的溃兵们一起被射杀,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无法继续向前。 乌古论济格本来追杀的非常痛快,大有一举而下彻底击破光复军大寨、攻克费县的打算,不过他很快得知前锋追击受阻。 光复军惨败之下居然还有后手护住了他们的退路,前锋骑兵被大量拒马和弩箭阻挡,受到损失,不能继续向前,请求进一步的指示。 好家伙,两手准备! 这帮反贼不简单啊! 乌古论济格十分恼火。 都到这份上了,哪里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呢? 既然光复军已经及时作出了反应,而金军甚至连营寨都没有完全整理好,这场仗继续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能徒增伤亡罢了。 乌古论济格请示了术虎思济以后,术虎思济略一思考,决定见好就收,先站稳脚跟再说。 于是他下令罢兵休战,全军撤退回营寨,等整顿好军营和军队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总体来说,这一战的战果术虎思济还是满意的。 金军在步兵军阵危险的情况下,依靠骑兵的出色发挥逆转战局,把光复军彻底击垮,一举击破光复军八千余人。 战后统计了一番,金军在战斗中和追杀战中一共杀死了光复军一千三百余,剩下的光复军有少部分逃回了营寨,大部分则被金军俘虏了。 被俘虏的光复军人数据初步统计也有了五千余人,都是没能跑掉、跪在地上投降的。 金军大有斩获。 术虎思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平复,也彻底树立起了对光复军的心理优势,觉得平定光复军叛乱将不再是难题,只要持续进攻,光复军迟早会崩溃。 并且他抓住了光复军骑兵弱小不善机动的弱点,派人回去送信给耶律成辉,让耶律成辉告知徒单京,两人一起努力,多凑一些骑兵送来,他能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城中不敢出。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而光复军一边,基本上可以用如丧考妣四个字来形容。 赵开河受了伤,回来之后就在自己的营寨里治伤,除了军医谁都不见,闭门谢客,给自己整自闭了。 赵玉成自觉战败之后无颜面见父亲、同僚,自请解除背嵬军统制官一职,请求作为普通一兵从头开始认真学习如何带兵,以备将来一雪前耻。 八千军队出去,只有一千五百余人撤退回来,其他的全部丢给了金军。 发生这种事情,一线指挥官赵开河与赵玉成难辞其咎,连赵开山都不能说些什么。 而对于整个光复军来说,一朝惨败,之前好不容易积累的对金军的心理优势烟消云散,整个军营内都弥漫着悲观主义的浪潮。 那些败退回来的溃兵们要么受了伤在惨叫,要么抱着双膝坐在地上陷入自闭,再也拿不出一丁点面对金军的勇气,这些人可以说是废掉了,无法继续使用。 而他们带来的这种氛围也进一步刺激到了其余的光复军士兵,悲观的氛围席卷军营,人人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下去。 军官们齐聚一堂,看着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赵开山,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等赵开山对这一次的战败做一番总结。 起兵四个月来,光复军从未战败过,面对金军的战绩是全胜。 此番惨败之前,更有苏咏霖全歼金军正规军的大胜战绩,极大地提振了光复军的士气,所以这一波光复军敢于和金军野战那是真的抱着大胜的想法去的。 结果却是如此惨败的结局。 若非李啸及时反应过来,没有等命令就带兵上前阻止金军继续追击,光复军是否会被金军一举击破营寨从而丢失费县那都是个未知数。 而更关键的是,这一战的惨败,把光复军从上到下的心理优势打没了,普遍对外面的金军再次产生了恐惧心理,尤其是他们犀利的骑兵,更是让大家伙儿心有惴惴。 那么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还能打赢吗? 造反还能继续下去吗? 但凡能说得上话的军官们都在帅帐里等着赵开山的决断。 可赵开山却迟迟不开口,只是闭着眼睛,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非他没有打呼噜,大家甚至会以为他睡着了。 焦躁不安的等待之后,赵开山缓缓睁开了双眼。 “传令下去,赵开河、赵玉成大败亏输,罪责难逃,着罢免赵开河踏白军统制官之职,罢免赵玉成背嵬军统制官一职……顺他的意愿,在领帅卫队里当亲兵吧!” 此番大败,严重挫伤了光复军的反金热情,让光复军众人对反金的前途产生了迷茫,这是相当致命的危险。 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并非造反“首恶”,将来如果金廷发布招安檄文,甚至可以摇身一变洗白上岸,成为官军。 而赵氏家族是造反首恶家族,根据历来的规矩,造反首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赦免,举族都要被诛灭。 此时此刻,赵开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他需要做出一些动作让人们相信他还打算继续抵抗,他的意志没有动摇,他还能再战。 否则一旦人们对他的信任打了折扣,觉得他的抗金意志动摇了,他就真的完了,光复军很快就会作鸟兽散。 这支金军必须要打败,必须要战胜,这是不可更改的。 否则,这场起义可以宣告失败了,赵氏家族可以宣告完蛋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抗金意志不被动摇,赵开山必须要做出一些抉择和改变,以安稳人心。 眼下,赵开河和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了。 起义 一百三十二 赵作良的情商很高 作为一个政治领袖,必须要有明辨是非懂得取舍的能力。 赵开山意识到眼下最急切的事情就是惩治战败的直接责任人,并且把战败责任人和自己做出最大程度的切割,不能让士兵认为战败等同于赵开山,赵开山不能背这个锅。 为此,丢弃士兵逃回来的赵开河与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大锅要背起来。 强忍各种复杂的情绪,赵开山罢免了两人的统制官之职,把两人一撸到底,解除两人的军事指挥权,让他们承担最直接的后果。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表示这场战败和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自己也很生气,一方面则可以表示自己继续抗争的决心,安抚人心。 这是必须要做出的决定。 当然这还不算,接下来,他还要奖励李啸。 “游奕军统制官李啸及时作出应变,阻止金贼继续进犯,立有大功,重赏!除此之外,转任背嵬军统制官,李啸,背嵬军交给你统领!” 李啸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出兵了,但是的确做对了事情,没有他的及时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赵开山无暇顾及李啸的行为是否妥当,值此关键时刻,必须要让唯一立下战功击退金军的李啸站出来转移大家的视线。 背嵬军是光复军最精锐的军队,虽然损失了两千多士兵,但是也还是第一精锐,让李啸成为统制官取代赵玉成的地位,足以显示赵开山对李啸的重视。 如此,李啸成为大家目前唯一的指望,转移了部分视线,赵开山也因此暂时安抚了人心。 接着赵开山把踏白军的指挥权交给亲族赵作良,游奕军的指挥权则交给了亲信将领陈祚,提拔了稍微年轻一点的陈祚和族叔赵作良接替他们,也算是继续把持军权。 赵家人和亲信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光复军的危机近在咫尺,不是一两个人的罢职和改任就能解决的。 就算是李啸带着背嵬军全体出击,应该也不是金军的对手,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太强悍了,赵开山现在迫切需要拿出相对应的策略来对付金军眼下的强势。 很显然,眼下的局面就是光复军丧失了主动权,战场的主动权被金军掌握。 之后金军要怎么打,那就是金军的事情,光复军基本上失去了走出营垒和金军野战的胆气,不能主动改变局面,只能被动应付、防守。 眼下的路有两条。 一是坚持防守,就此变成缩头乌龟,等待着金兵的后勤运输跟不上,于是主动撤退。 这个难度有点大,县城周边有不少村落和住人,金军稍微劫掠一下,支撑一个月总是可以的。 而光复军这边…… 赵开山思来想去,也只剩下求援这条路可以走了。 孙子义他是绝对不想招惹,那么求援对象也只剩下了苏咏霖。 但是…… 作为光复军领帅,向部下求援,这难道不是十分丢面子的行为吗? 这样做的话,以后光复军的将军们和士兵们会怎么看待他这个领帅呢? 他这个领帅还做得下去吗? 还能继续领导这场抗金起义吗? 种种疑惑和担忧充斥着赵开山的内心,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一直以来帮他出馊主意的赵祥因为不善作战被他留在后方镇守,负责后勤,赵开河和赵玉成又双双落败再也不能帮他参赞。 一时间,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身边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了,好像每个人都不能承担大事,总是会让自己失望。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啸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在这个情况下说几句话。 “领帅,属下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开山正在六神无主呢,一听李啸有建议,立刻点头。 “你说。” “当下这个局面,属下以为,金贼强势,骑兵精锐,我军陷入颓势,若无外援相助,困守于此,实非上策。” “外援……” 赵开山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是说,抽调临沂大军,还是发号召令,号召其余各军前来支援费县?” “都不是,属下以为,应当速速派人请泰安州之骠骑将军前来援助,泰安州距离费县很近,是最佳的选择。” 李啸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赵开山一愣,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李啸。 这个提案正是他感到忧虑的提案。 他赵开山何尝不知道苏咏霖是目前光复军最大的指望,也是距离此处最近、最有解围可能的人,这是最正确的行为。 但是这在军事上合乎逻辑,在政治上却是彻头彻尾的示弱啊! 光复军领帅拥有优势兵力却打不赢金军,不得不向自己的部下求援,这在政治上是多么弱势的事情! 打了败仗的无能领帅向打了胜仗的强大将军求援,之后呢?又该怎么办? 他顿时就对李啸感到不满,觉得李啸完全没有为他这个领帅考虑,政治上很不正确。 你给建议好歹要考虑一下政治问题吧? 不过想到李啸素来直性子,也不太懂政治,指望他说些什么场面话到也不容易,于是赵开山虽然面色不佳,到底也没有当场发作,只能和稀泥。 “这……骠骑将军所部刚刚经历战事,此时就让他们来援,会不会太为难他们了?而且现在传令,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呢?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赵开山言语模糊,含糊其辞。 在场已经有聪明人听出了赵开山的言外之意,感觉到了赵开山此刻的尴尬处境,但是并不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啸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一心抗金,只要领帅有命,他一定会来援助!泰安州距离此处并不遥远,骠骑将军得令之后整顿兵马,数日便能来援,并非远水。” 赵开山眉头紧锁,心情更加不快。 他莫名的感觉到内心的烦躁。 【我知道他一心抗金,那又如何?你就没有为我考虑?】 赵开山正在烦躁,偏偏从城池里出来参加会议的陈乔山也附和了李啸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麾下胜捷军十分精锐,刚刚取得对金贼之大胜,士气正盛,一定可以与我军前后夹击,击溃金贼大军!” 赵开山又看向陈乔山,心中烦躁之意更盛。 【我知道他能打,又如何?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考虑一下政治影响!政治影响!】 两名麾下大将的劝说并未让赵开山感到丝毫的松快,反而让他更加烦躁、紧张。 值此关键时刻,刚刚升任为踏白军统制官的赵家族老赵作良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赵作良是赵开山的族叔,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办事一向沉稳老练,曾是赵开山老爹管理家业的得力助手。 赵开山年轻时老爹去世,在他成年之前,赵家都是赵作良实际管理,等赵开山成年之后才由赵开山实际接掌赵家宗主权。 所以赵作良也很受到赵开山的信任。 因为长于人情世故,善于察言观色,情商高,赵作良很快就发现了赵开山闹别扭的原因。 他知道光复军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同时也知道如果不能抚平赵开山心中的别扭,苏咏霖来不了,光复军要糟糕。 出于这样的想法,从来对苏咏霖没什么好感的赵作良决定做点什么。 他站了出来,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建议。 “领帅,我以为,陈、李二位统制的建议是正确的,值此关键时刻,令骠骑将军来援是最正确的也是最妥当的举措,属下是支持的。” 起义 一百三十三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赵作良这话一出口,赵开山就极为惊讶地看着他。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年轻时就相当信任的族叔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族叔怎么也倒向苏咏霖了? 我身边还有多少人倒向苏咏霖了? 他的心顿时就拔凉拔凉的,感觉一切信任顿时就离他远去了。 不过赵作良的话没有说完。 “就眼下来看,苏将军什么时候来,并不是关键的问题,眼下大军新败,军心不稳,让全军知道苏将军一定会来,这才是最关键的。” 赵作良不声不响的为赵开山点明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赵开山听了这句话,眉头一皱,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苏咏霖来不来的问题,而是军心能否稳定住的问题。 眼下,光复军军心不稳! 大战落败,光复军被打回原形,很多人都重新认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小瘪三的事实,面对凶神恶煞的金军,他们重新找回了原先的恐惧,一度拥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没了。 恐惧对手是个很糟糕的事情,这个时候要是金兵主动攻击,他们能否扛住还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军心不稳,兵无斗志,一旦金兵攻击势头增强,真的很难说光复军能不能扛住这次进攻。 这个时候,撒钱不好使,李啸也撑不起场面。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赵开山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整个光复军团体里能撑起场面的只有打了胜仗的苏咏霖,只有他有足够的威望让所有人相信他可以打败金人,稳住局势。 而且苏咏霖来不来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大家是否相信他会来。 只要让士兵们相信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哪怕他没那么快赶来,那么无论金军发起怎样的攻击,光复军至少敢于据城死守,等待苏咏霖的到来。 有个念想,吊住一口气。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赵开山看了看赵作良,顿时感觉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还是赵家老人最值得依靠。 于是赵开山点了点头,收起心中小情绪。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好,那就派人联系骠骑将军,请他立刻率兵南下来援。” 赵开山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派人绕路去泰安州找苏咏霖,并且立刻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 果不其然,军营里的小瘪三们瞬间有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两个不再说那些要死要死之类的丧气话,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说着【只要苏将军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或者是【胜捷军是最能打的军队了,几千人就把金贼两万人给歼灭了】。 亦或是【苏将军就是天神下凡,我听说他一招手就能引来天雷,把金贼都给劈死】。 种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是细细想来,这的确是稳住军心的关键,光复军重新有了希望,不再轻言失败、死亡。 这话落到赵开山的耳朵里,一开始是高兴,感觉军队士气的问题解决了,不会轻而易举被击败了。 紧接着就又感到不开心了。 这个时候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赵作良跟着,在自家老人面前,说些心里话倒也不担心被外人听了去,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看着赵开山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赵作良心里也泛起嘀咕,感觉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赵开山实在是有点心胸不太宽阔,不太能容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苏咏霖能打那是事实,你一个做领帅的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很难吗? 就算赵作良从来不怎么喜欢苏咏霖这个南宋来的私盐贩子,但是也并不否认苏咏霖所部做为光复军最强战力的地位以及他坚决反金的立场。 但是赵作良也不是不能理解赵开山的情绪。 毕竟之前那档子事儿让苏咏霖和赵开山曾经称兄道弟的感情出现了裂痕,和孙子义之间更是濒临翻脸。 现在被赶走的苏咏霖打了打胜仗,而政治斗争的“胜利者”赵开山却打了败仗。 大家都在造反,造反最重要的肯定是军功,军功不如人,大家就不会相信你有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能力。 这还做什么领帅? 赵开山的情绪源于此。 赵作良叹了口气,缓缓开导着赵开山。 “开山啊,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是你更要知道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咱们有他想,眼下这个情况,苏雨亭不来,很难破局。” 赵开山低着头,满腹怨气。 “我知道,我就是……不舒服。” “何必呢?你才是领帅。” “可众人都期待雨亭,不期待我,明明我才是领帅……” 看着赵开山一脸怨妇的模样,赵作良顿时感觉有些无语。 你想让别人期待你,你倒是带兵出去打个胜仗啊! 胜仗打不了还在这里埋怨能打胜仗的人…… 这话以赵作良的情商肯定不会说出口,所以思虑片刻,赵作良只能和稀泥。 “苏雨亭善战,这却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对附金贼,金贼可就在咱们眼前,准备要咱们的命,这时候不依靠苏雨亭还依靠谁呢?” 赵开山左思右想,感觉赵作良说的的确也有道理,于是深深的叹息一阵。 “为何我没有能征善战的心腹呢?” 赵作良对此默然无语。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古人都知道的道理,赵开山难道会不知道吗? 上天送了一个苏咏霖给他,他却没有把握住,还主动把苏咏霖往外推。 现在可好,问题大了。 等苏咏霖来了,把金兵打败了,威望更高,所有人都指着苏咏霖的军事才能活命,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作良没有把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现在问出来,纯粹是在给赵开山添堵,这样的事情赵作良不做。 可是这终究是要面对的事情。 赵开山陷入苦闷的情绪之中。 而与此同时,术虎思济的情绪却非常高昂。 他一战打崩了光复军的士气,现在光复军只是一群缩头乌龟罢了,根本不值得担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龟缩在营寨、城池里,拦住金军的去路,那也是个麻烦。 要趁早解决掉,把光复军的主力打掉,那么山东东路的平定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通过对俘获的光复军军官、士兵严格且残酷的审讯,术虎思济确定了对面就是光复军主力,是光复军的首脑赵开山统领的军队。 所以说,只要打败这支军队,把它吃掉,顺便把贼首赵开山干掉,那么这场叛乱就结束了。 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术虎思济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甚至感觉自己明天就可以终结这场战争。 唐括布林因为老对头乌古论济格立了功,感到不满和紧迫感,于是也想立功,就向术虎思济提出建议。 “既然贼军一战已经被咱们打破了胆,肯定不敢再次出战,如此大好时机,何不用劝降之策呢?” “劝降?” 术虎思济皱起了眉头。 “正是,统军使大可以给贼军发布通告,说此战只诛首恶赵开山及其族人,并不会诛连到其余贼众,只要放下武器放弃造反,那么大金国可以宽恕他们无知之罪,允许他们回到原先的正常生活之中。” 唐括布林缓缓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术虎思济沉默了一会儿。 “贼众造反,不仅是无知愚民,主要还是那些汉人地主乡绅,他们造反更为可怕,也能带动更多人,这帮人也都要宽恕吗?山东东路之乱,猛安谋克户损失惨重,就这样放过他们,不好吧?” 起义 一百三十四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 这有什么不好的? 过往平定一些叛乱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追随首恶起事的家伙们往往追求利益,而只要在起事过程中得到了足够的利益或者感受到足够的危险,他们就会开始动摇。 到时候只要发布诛灭首恶集团但不追究普通追随者的布告,就能分化瓦解义军。 因为金军到底处在强势地位。 于是唐括布林便劝说道:“统军使,眼下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平定叛乱,结束乱局,然后才是解决这些问题,贼军不放下武器投降,就还有再战之力,还有风险。 如果他们放下武器,等风头一过,统军使可以用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收拾他们,等到那时候,要怎么算账不还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唐括布林说的很有道理,术虎思济细细思考,感觉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的确是把叛乱平息。 后面的事情之后可以在谈论,但是叛乱不能继续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这谎言能不能的兜得住就有待商榷了。 这样想着,术虎思济强忍心中不快,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理,那么就这样办吧,但是如果贼军拒不接受,我就要血洗费县了。” “多谢统军使!属下立刻去安排!若贼军看不清时势,负隅顽抗,血洗费县也并非不可以,血洗一县,就能让整个山东的反贼丧胆,这是可以的。” 术虎思济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唐括布林得到了术虎思济的支持,立刻开始安排招降的事情。 招降是很有讲究的。 不能全部招降,也不能全部杀掉。 全部招降会让人心中没有畏惧,容易降而复叛,全部杀掉则会让贼人负隅顽抗到最后一人,己方损失太大。 所以招降的一般流程就是诛灭首恶、带头造反之人及其家族、亲信,余者都可以放过、招安,让他们回家,保证不会追究。 并且对首恶这一群必须要杀的人的人头开出价码,比如赏钱,赏赐土地,赏赐官位乃至于爵位等等,以此挑动叛军内部不安分的人的那颗不安分的心。 这种手段可以让他们发生内乱,互相之间不信任,互相提防。 最好的情况是爆发内部火并,大敌当前还自相残杀,那对金军来说就实在是太好了。 反正金军以往对付造反的起义者都是这样干的,有了一套的固定流程,做起来是轻车熟路。 很快,这个招降布告就被军中文吏写了出来,交给唐括布林。 唐括布林把布告交给术虎思济,让术虎思济过目,术虎思济看了之后点头觉得可以,于是就派人把这份布告誊抄一百份,然后派人用箭射到光复军大营里。 一切准备妥当了,骑兵队已经出发去射箭了,忽然乌古论济格一脸紧张的前来求见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召见了乌古论济格。 “什么事情那么急着找我?” “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乌古论济格低声说道:“统军使,我有部下审问贼军军官的时候,有一些贼军军官说什么泰安州的一支叫什么胜捷军的军队打了大胜仗,歼灭了咱们两万多人,领头的是什么骠骑将军,姓苏。” 术虎思济愣住了。 泰安州…… 的确是应该发生战争的,因为夹谷阿速就是往那边去的。 胜捷军? 是光复军的同盟军吗? 两万多人? 开什么玩笑,夹谷阿速的军队也就一万人出头,剩下的民夫之类的算上去才堪堪两万人出头,哪有那么多军队能被杀? 胜仗? 这…… 术虎思济开始担心起来,心里一阵打鼓。 但是又感觉不对劲。 “夹谷阿速出兵比咱们早,如果真的出事了,沂州的贼军都知道了,咱们没有理由不知道吧?后方不会没有消息送过来吧?” 他看着乌古论济格,问出这个问题。 他期待可以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乌古论济格皱着眉头想了想,感觉这样说也有道理。 如果说真的出事了,沂州贼军都知道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知道这件事情了,后方一定会送消息来,不至于让他们这样傻傻的孤军深入,危机重重。 可是后方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足以证明其实并没有出事。 这可能是贼军用来鼓舞士气的虚假之言。 “您这样说可能也对,因为贼军很有可能以此鼓舞士气,对抗官军,所以很有可能是假的,如果后方没有准确消息传来,这只能算是流言,不可信。” 术虎思济稍微放松了一些。 “说起来,夹谷阿速那边也带着两千骑兵,就算人数不多,贼军难道能正面击败咱们两千骑兵吗?这不可能,对吧?” 术虎思济期待地看着乌古论济格。 乌古论济格寻思一阵,也点了点头。 “的确不太可能,应该是流言,虚张声势用的。” 术虎思济非常满意,连连点头,然后下令乌古论济格严密封锁此类消息,绝对不能让大军知道,以免扰乱军心。 尽管如此,术虎思济还是内心不安,于是派人回去询问询问夹谷阿速的战况,就算没事儿,也想求个心安理得。 而光复军这边则刚刚稳定了军心。 确定了请苏咏霖来援助的消息之后,军心稳固,所有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办事,心中怀着对苏咏霖的无比期待。 赵开山下令大家加固营垒,挖掘壕沟,多设拒马、铁蒺藜等阻碍骑兵进军的东西反制骑兵,做好了据守营寨抗击金军、和金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看着士兵们积极做防御的准备,赵开山心中稍安。 但是这边刚刚安定下来,一群金军骑兵就接近了光复军营寨,在光复军极端紧张的情况之下,把一百支带着招安布告的箭射入了光复军的营寨之中,然后转身就跑。 赵开山觉得奇怪,立刻让人拿了一份来给自己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这是招安布告,还是要分化光复军上层和中下层的招安布告,用心险恶。 金人宣布说,朝廷是仁慈的,不喜欢杀戮,之前一战已经充分证明你们这帮反贼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所以你们还有什么底气说你们能继续造反呢? 你们八千大军被朝廷军队一举歼灭,余者狼狈败逃,所剩无几,继续打下去,你们绝对九死一生,毫无生还的可能。 你们的首领不能带着你们打胜仗、获取利益,反而要让你们面临如此危险的局面,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多多考虑自己的事情,比如考虑向朝廷投降。 朝廷郑重承诺,只诛首恶,不诛连无知之人,只要把贼首赵开山及其亲信、亲族、叛军重要领导全部诛杀,剩余人等朝廷一概大方的赦免,绝不追究。 这是以朝廷的信誉为担保的,只要不是首恶,放下武器投诚,就还是大金国的好良民。 另外,朝廷还会把那帮可恶的反贼的人头明码标价。 要是有朝廷的忠良带着这帮反贼的人头来投效朝廷,可以给予赏赐、封官乃至于封爵。 价值最高的是赵开山,赵开山的一颗脑袋值百万钱,值万亩良田,值三品高官。 接下来孙子义、苏咏霖、赵开河、赵祥、赵凯、赵玉成、陈乔山、李啸等光复军重要首脑级人物及其血亲家眷,有一个算一个,脑袋全都明码标价。 拿下一颗,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立刻改变命运,翻身做主人! 大金国的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诛灭首恶,拿钱回家咯! 起义 一百三十五我怀疑有人要害我 不得不说,这招安布告就写的很有水平,很有煽动力,也很气人。 气的赵开山立刻下令封锁消息,把所有招安布告全部收集起来付之一炬。 但是这个行动有点晚,一百份招安布告有不少在士兵们和军官们手里。 他们当中认识字儿的不多,但是也有,于是就有人把这个布告念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招安布告了。 然后里面的内容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知道了赵开山的人头值几个钱,光复军的那些头头脑脑们又能值几个钱,能换多少土地、什么爵位之类的。 反正就是好处多多,只要你胆子大,瞬间就能翻身当贵人。 说老实话,这份布告与其说是针对那些基层士兵们、煽动他们反抗光复军高层的,倒不如说是针对那些和赵开山集团并不是一条心、各有各的小算盘的那群投机加盟者们。 金军通过对部分被俘获光复军军官的审讯,基本上搞清楚了光复军的人员组成,知道光复军是个组成成员很复杂的大杂烩。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通过反金、驱逐女真人来获取利益,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们对症下药,很快就找到了光复军的组织弱点。 光复军的上层是以赵开山为首的沂州、密州和莒州三州联盟最早的成员们,以赵开山家族和孙子义家族还有一个苏咏霖为最早的发起者,是光复军实际的核心领导层。 这一核心领导层以及他们的部下,掌握了光复军最主要的兵力和实权,是光复军的核心领导集团。 金军针对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核心领导集团,至于之后那占据主体的非主要发起者们,金军表示可以原谅。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不继续造反,朝廷就可以让你们回到过去的生活之中,不追究你们之前造反的责任。 这一来就等于免除了这些人的后顾之忧。 然后进一步撺掇他们,说你们如果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千万不要浪费了手头的好资源——指核心领导层的人头。 这不是阴谋,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是金军击溃光复军展示实力之后正大光明使用的阳谋。 这可怕的阳谋让人几乎无法防备,几乎可以立刻造成光复军核心领导层之外的那群实力派们的矛盾。 就算无法立刻造成光复军的分裂,也能埋下这颗定时炸弹。 核心领导层会怀疑下面那帮人会不会动手动脚。 下面那帮人就算没有动手动脚的打算,也会因此怀疑上面是不是要针对他们之类的。 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你明明知道,却无法反抗。 术虎思济等人十分狡猾的把光复军给坑了。 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也是光复军内部利益纽带的虚弱之处,不能完全怪金军。 用单纯的利益结成的纽带,一定会被更大的利益所覆盖,赵开山驱逐苏咏霖和孙子义之后的负面影响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光复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苏咏霖和孙子义被驱逐之后,已经不是那么好用了。 大义名分和开山赵的大旗也有点不是那么响亮了。 于是光复军当然要接受这一次阳谋的考验。 那些后来加入光复军的地主乡绅们有能力、有动力按照朝廷的要求出卖掉起义军的上层们去博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起义军的领袖不够英明神武,不能带给他们希望。 赵开山的确不够英明神武,刚刚才打了一场败仗,照理来说,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应该怦然心动才是。 但是起义军并非只有赵开山一个领袖级的人物。 孙子义也是,苏咏霖也是,这两人还在,光复军的势力尚未走向终结。 苏咏霖将会带兵来援的消息已经先于金军的招安布告散播出去了,心怀不轨之人就算不在乎赵开山,也要稍微顾忌一下刚刚吃掉两万金军的苏咏霖和他的胜捷军。 于是当赵开山下令收缴招安布告的时候,大部分的招安布告都被收上去焚毁了。 一共九十三份招安布告被收缴上去焚毁,剩下来七份则不知所踪。 当然,赵开山也并不知道,因为他并无法确定金军到底射了多少张招安布告进来。 为了做出自己绝对不会投降的姿态,赵开山下令两座大营和费县县城内全部升起【开山赵】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两面大旗,作为对于这件事情的正式回应。 他要告诉金军,要战便战,决不投降! 但是私下里,赵开山还是有所忧虑,他私下里和赵作良商议了此事。 “收上来的布告一共九十三份,但是我总觉得金贼应该不止送来了九十三份,若是我,就干脆凑个整,一百份,何苦专门来个九十三?” “开山,你的意思是?” “有人心怀不轨,私收布告,我怀疑有人要害我,要谋害光复军!” 赵开山一脸紧张:“叔叔,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只能相信你,请你为我私下里调查一番,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偷偷藏起来了这些布告,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赵作良点了点头。 “好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关注一下这件事情的,但是开山,你一定要沉住气,你不能乱,你一乱,光复军就完了。” “放心吧叔叔,我知道轻重。” “好。” 赵作良找来自己的亲信,秘密的布置下去这件事情,赵开山则继续负责稳定军心,号召全军鼓起勇气对抗金军,等待苏咏霖的来援。 他现在倒是特别希望苏咏霖赶快过来了,因为苏咏霖过来了,军心才能彻底稳定,有一个军功高的大神坐镇,总比没有好。 赵开山心急如焚之时,苏咏霖正在抓紧时间加班加点的工作。 回到泰安州之后,苏咏霖立刻开始推进俘虏收编工作和情报收集工作,一面收集各方面的情报判断金军的种种动向,一边以诉苦大会为核心手段,发动俘虏们参加胜捷军,成为光荣的胜捷军战士。 诉苦大会要搞,公审也要搞。 苏咏霖在郊外大空地上搭建了几十个台子,把被胜捷军俘获的军官、小吏和女真正兵们轮番压上台接受胜捷军和签军、民夫、本地百姓的公审,接受审判。 其中只要是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绝对难逃一死,而没有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就可以暂时免死,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要被押到矿洞里面做最危险辛苦的工作。 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刘喜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揪了出来,被揭发他作为夹谷阿速的走狗帮着他一起凶狠压榨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事情。 据说当时这家伙拎着鞭子把民夫们打的奄奄一息,十分暴虐,亲历者指认他的时候都忍不住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主持公审大会的苏咏霖当场下令当众处决刘喜。 起义 一百三十六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 刘喜本以为自己已经靠着才干得到了苏咏霖的信任,可以继续在胜捷军当中存活下去,寻找到一条飞黄腾达之路了。 他甚至美滋滋的计划着爬到胜捷军的中高层,成为苏咏霖所信任的人,然后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结果苏咏霖翻脸不认人,因为一些过去的事情二话不说就要砍了他。 他当然不愿意。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能办事!我有才干!我会做很多很多事情!苏将军!别杀我!别杀我啊!!!” 刘喜面色惨白,拼命挣扎,拼命的呼喊着苏咏霖,想要换一条命。 然而苏咏霖义正言辞。 “作为汉人,你不仅不尝试帮助同族,反而帮助金人压榨同族,何等可恨、可耻!既然就算我饶了你,大家都不会放过你!就算大家放过你!天理也不会放过你!推出去!当众斩首!!!” 苏咏霖振臂一呼,引得全场战俘们山呼海啸一般高声狂呼。 “斩首!斩首!斩首!斩首!斩首!” 声浪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迎面扑来,所有人的意志拧成一股绳,就是要看着刘喜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受到正义的审判。 这个媚上欺下的无耻之徒,因为他,多少可怜人丧生于此,甚至死了都不得全尸,可怜至极。 而他却不知悔改,一味投机,简直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这种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狂潮之中,刘喜涨红了脸,拼死挣扎,爆发了自己全部的求生欲,甚至需要两个大汉才能摁住他。 当然,他就算爆发了全部的求生欲,也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民意太强烈,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被死死的摁住,公审处刑人举起雪亮的砍刀,干脆利落的一刀下去。 一颗脏兮兮的脑袋从高台上滚了下来,再然后就是血洒遍地的血腥场面。 然而这样的血腥场面不仅没有让围观的人们感到不适和恐惧,反而进一步刺激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变得极度亢奋起来。 那个挥着鞭子肆意咆哮德的混蛋终于死了,多少人心头堵塞的巨石瞬间就消失了,让他们变得无比愉快。 眼看着一颗一颗的脑袋落地,一个又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遭到了正义的审判,整个会场的氛围逐渐攀上高峰。 在这个高峰期,苏咏霖持续发表演说。 “公审这帮坏事做尽的恶徒,给所有受苦受难受压迫的老百姓出一口气!弟兄们!我们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们知道!我们不是牛马!我们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谁敢欺辱我们!我们就要和他!拼到底!!!!” 苏咏霖站上高台,激情洋溢,涨红了脸,额头青筋暴起,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几乎快要撕裂喉咙一般地大吼出声,得到了几乎掀翻天际的狂热回应。 被俘获的签军们和民夫们彻底的狂热了起来。 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 数十个公审台下,无数签军和民夫们在胜捷军的帮助下扯掉了身上有形的枷锁之后,进一步挣脱了心中无形的枷锁。 他们把压迫者施加给他们的枷锁挣脱了,重塑了自己的灵魂,获得了宝贵的反抗的自由精神。 他们开始知道什么是反抗,以及为什么要反抗了。 拥有了这种精神之后,他们就不再麻木不仁了,作为人的精神一旦觉醒,想要继续当牛做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换言之,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他们必将追随可以看见的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残酷暗夜里杀出一条血路,血路尽头,有光。 苏咏霖用这些压迫者们的生命作为祭品,召唤出反抗的意志和决心,掀起轰轰烈烈的大叛乱行动。 星星之火在泰安州陡然爆裂开来,狂风吹拂之下,快速成为燎原大火,烧红了整个泰安州的天! 几乎全部的签军和民夫们都在回到泰安州之后选择加入胜捷军,成为一名光荣的胜捷军战士,为了希望和明天而奋斗——当然也有令人激动的一日三餐。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依然想要回家的,只有不到一百人,他们或许是太想家了,非常思念家人。 而苏咏霖说到做到,发给他们足够的路费,放他们回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为难他们。 而那些军官、军中文吏和女真正兵们,要么死了,要么被发配到矿场最危险的地方去干活儿,究竟什么时候死,也不好说。 但是死之前榨干他们全部的剩余价值,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的一身肉也是百姓的血汗养出来的,落叶归根,化作春泥更护花罢了。 随后,胜捷军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扩军行动,胜捷军的人数进一步增加,规模不断增大。 这当然是好事,只不过这不仅会增强胜捷军的实力,也会让负责后勤工作的人们累到崩溃。 兵力骤然增加一万余人之后,直接奔着两万的数字去了,军队编制随之再度扩大,各级军官的需求量陡增,训练量陡增。 原有的编制不够用,苏咏霖便再次改组了胜捷军,把四大团增加编制为五大团,升任之前立下大功的魏克先为新的团练使,建龙捷团,以魏克先为龙捷团团练使。 五大主力团的编制从三千人扩编到四千人,暂时未能满编的只要时间足够也是可以满编的。 除了五大主力团之外,苏咏霖直属虎贲营编制不改,依旧以苏勇担任营指挥使。 但是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战马增加虎贲营兵力到两千人,挑选身材高大壮硕的士兵进入虎贲营,为纯粹的骑兵部队。 假以时日,虎贲营必将成为十分精锐可怕的铁军,只是眼下它尚且稚嫩。 军队改组之后,苏咏霖对军队人事进行部分调整。 他抽调原四大团一些有经验的军官进入龙捷团帮忙搭建骨架,于是苏家三百多老人们彻底不够用了。 走到如今,苏家老人们还活着的已经全部进入中层军官级别,连最早跟随苏咏霖的苏家工人们都纷纷进入中下层军官级别。 起事以后才加入胜捷军的新人们则普遍成为基层军官,开始带领新人训练和作战,尽管他们自己也可以算是新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起事时间较短,而军队扩编的速度又很快。 光复军大起义至今也才四个多月,可军队总额已经奔着十五万乃至于二十万去了。 这种情况下光复军的水平和质量怎样,苏咏霖感觉正常人都能有所察觉。 好在胜捷军不一样。 随着胜捷军的编制扩大,年轻的军官们纷纷随着苏咏霖的成长而成长,指挥着千军万马,而更奇妙的是,并未有不称职的情况发生。 其实苏咏霖很早以前是有过疑惑的,他就很疑惑,为什么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开国皇帝最早的班底个个都能成为名臣名将。 这些人往往出身同一地区,和皇帝是老乡,身份也不高,平民有之,商贩有之,官府小吏有之,绝非高门大户出身,结果却一个个的跟着开国皇帝走上人生巅峰。 最典型的莫过于刘邦的沛县集团和朱元璋的淮泗集团。 苏咏霖就觉得很奇妙,怎么这些开国皇帝的老乡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才? 这人才密集度也太高了吧? 后来苏咏霖搞清楚了,不是人才密集度高,而是这些人跟对了人,得到了足够多的历练和成长机会,依靠幸存者偏差的原理脱颖而出,苟到了最后。 起义 一百三十七 胜捷军更加专业了 苏咏霖曾经以为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特别宝贵的。 但是后来他明白了,人才固然重要,但是平台更加重要。 没有合适的平台,人才也无法获得成长。 或者说遍地都是潜力尚未得到发掘的人才,但能发掘人才潜力的平台始终有限,十分稀缺。 正是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给他们足够的资源和成长空间,他们就能发挥原本的潜力成就大才,可大多数人都倒在了晋级的路上,或者干脆没有晋级的平台。 只有跟随胜利者,找到正确的平台,才能活到最后、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成为超级名臣、名将。 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历史名人可以招揽、可以获得他们的帮助,但是依靠自己的不断上升和培养,依靠手下团体的人口基数,终究会有人脱颖而出,成就名臣、名将。 个人的努力,需要时代和运气的配合,缺一不可。 苏咏霖自己何尝不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学习和历练之中逐渐变得意志坚定、思维敏捷又心狠手辣呢? 这些现在还非常年轻的军官们,终究一日可以脱颖而出,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到时候,后人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身边带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天纵之才。 而这背后的投入,大概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在战火之中,这些人里面究竟会有多少人坚持到最后,成就伟业呢? 苏咏霖很感兴趣。 随着军队编制的进一步扩大,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的设立已经显得刻不容缓。 军队的思想工作必须要在战火之中同步推进,确保胜捷军不会因为军队数量的增加和大环境的恶劣而变质。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苏咏霖找来了田珪子,决定给他新的任命。 “军队人数增多是好事,但是这些新兵来自于金军,身上不免带着些坏习惯,比如喜欢喝酒,喜欢赌博,习惯抢掠、欺凌弱小、做事粗暴不懂交流变通等等。 这些都是咱们需要去面对的问题,针对这种情况,过去咱们是让各级军官去负责教导士兵,讲述咱们的主张、理想,但是现在看来,人一多,很多军官自己都没有掌握好,更别说教育士兵。 我想的是,军官就负责带兵打仗,而引导士兵的工作,应该交由一个专门部门来负责,负责教育士兵我们为什么要反抗金国,为什么要那么严格的约束军纪,以及为什么而拼死战斗。” 田珪子听了苏咏霖的话,意识到了苏咏霖的用意。 “阿郎,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负责这个部门?” “对头,你来负责这个部门,把你原先负责的军法部门一分为二,一半继续负责军法执行,交给其他人管理,而你就专管引导士兵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田珪子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阿郎信任我,我愿意承担这个职责。” 田珪子相当理解苏咏霖的顾虑,更清楚胜捷军能在这个混沌的局面之中保持军队的相对纯净、坚决不扰民不掳掠是因为什么。 光靠军法是行不通的。 如果士兵自己没有那个意识,一旦什么时候军法松弛了,军队就要出问题了,曾经纵横无敌的铁军会以极快的速度堕落,变得不堪一击。 历史上这样的军队比比皆是。 创业初期战斗力极其强大,等战果稳固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崩毁堕落,不堪一击。 所以仅仅依靠严明的军纪是不行的,至少是不够的。 而苏咏霖在军法之外增加了另外一道防火墙,用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这一类说法引起全体士兵的共情。 他让士兵们意识到他们和全体平民百姓是一样的,是共同遭受上等人剥削的悲惨存在,他们的悲惨遭遇就是因为上等人们的残酷剥削,若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要全方位的反抗。 所有平民百姓都是我们的朋友,是可以帮助我们的人,而不是我们的敌人。 有了这样的共情之后,受到教育的士兵就会发生改变,不会因为自己掌握武器,拥有武装就把战斗力明显不如自己的平民百姓当做天然存在的猎物,而会把他们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战斗是为了让天下苦命人都能吃饱穿暖,都可以不用再遭受上等人的残酷剥削,以至于辛苦一年到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吃一块肉都要瞻前顾后。 有了这样的意识,这支军队就不一样了,就不是单纯为了升官发财而存在的帝国打手了。 当军队有了这样的意识,再辅以严格的军规军法,就能打造出一支凝聚力空前强大且绝不会轻易衰退的铁军。 打仗之前不用撒钱激励士气。 打仗的时候不用撒钱促使士兵们继续前进。 打仗以后也不会有士兵提着敌人的脑袋要求主帅给予赏赐,不然就要闹事。 胜捷军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大部分军队实在是格格不入。 田珪子并不知道苏咏霖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办法,但是这并不妨碍田珪子发自内心的拥护苏咏霖和他的思想。 因为他是真的可以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那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那种激昂的拼搏精神,是他从未在其他军队当中感觉到的。 于是他点头答应,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个新部门被苏咏霖取名为指导司,负责人为指导司主簿,下设两个指导司郎中,司中文职军官为指导员。 指导司吏员们专门负责深入军队基层协助军官给新加入胜捷军的士兵进行思想指导,上政治课,掌握全军的政治风气,掌控全军思想走向,不让军队走偏。 苏咏霖对田珪子报以巨大的希望和信赖。 除此之外,军队人员增加导致后勤供给的压力也随之陡增。 为了多少减轻一些后勤部门的负担,苏咏霖特批,把被俘获的金军汉人文吏调出来了一百余人,交给林景春负责带领工作,总算是缓解了一下因为缺乏人手而造成的紧张。 林景春终于不骂娘了。 虽然说大家都是在为蒸蒸日上的胜捷军努力,工作起来也很有冲劲儿,很多人都是边吃饭边工作,乃至于梦里都是工作,依然乐此不疲。 但是工作的时间太长太紧张,也的确是会崩溃的,对身体不好的。 考虑到这一点,苏咏霖决定把后勤司一分为二,改后勤司为粮饷司,并且增设一个军械司。 从此以后粮饷司司专门负责军队经济方面的工作。 而军用武器装备的制造、储存、调运等等全部交给军械司,以此减轻林景春的工作强度。 林景春也四十多岁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他是撑不住的,所以他对此也没有意见,并且推荐了能力很强的部下时征担任军械司主簿。 于是胜捷军里除了战斗部队之外,文职军官建制也渐渐成熟起来。 指导司,军法司,粮饷司,军械司,四大文职部门开始全面负责起胜捷军的非战斗工作,胜捷军的专业化程度再次攀升了一个等级。 军队人数增多了之后,后勤压力也会随之变大。 林景春得到苏咏霖的减负照顾之后,职责依然繁重。 军用武器装备之外的后勤工作还是粮饷司负全责,他还是军队的大管家,大家吃穿用度全靠他来安排。 于是统筹负责的军队经济工作面临着更加严峻的考验。 不仅需要人手,也需要更多的钱。 人手,可以自己培养加外部输入,短时间内是可以搞定的,这一点苏咏霖不担心。 但是钱,肯定是需要大量外部来源的,只是自己内部这点收入实在是捉襟见肘。 胜捷军不搞苛捐杂税,所有税收都通过农会和农民们协调完成,没了中间商的抽成,收的比例虽然少,但是落到胜捷军的仓库里,那就是一笔大数目。 苏咏霖一度担心削减掉太多税目会让军队的日常运营难以为继,但是现在看起来纯属杞人忧天。 吃饭已经不成问题,胜捷军的生存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不需要仰人鼻息,不过有人愿意给当然更好。 但是军队想要发展壮大,光吃饭不成问题也不行,必须要有足够的军费。 苏咏霖顿时就想起了南下找姚宏放谈生意的苏长生。 也不知道他现在和姚宏放谈得如何了,能否谈成这笔交易。 这笔交易要是谈成了,胜捷军的财政问题就可以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他可以放松扩大地盘,经营根据地。 否则那些名人字画珍宝古玩之类的留在胜捷军的仓库里只有吃灰的份儿,根本派不上用场。 俗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玩,金国这边显然打成一团糟,是个小型乱世,吃不下这些贵重物品。 只有【虚假的盛世·南宋】才能吃下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定要谈成啊,不谈成的话,问题可就真的有点大了。 正在苏咏霖为这件事情感到担忧的档口,苏长生正在和姚宏放进行第二次接触。 起义 一百三十八 姚宏放还记得 苏长生在两人之间第一次的接触之前,花了点功夫打探姚宏放在嘉兴当地的一些产业和社会来往。 时过境迁,姚宏放的生意做得更好了。 暗地里操持着私盐产业,控制着庞大的私盐贸易网络,明面上则是有名的古玩商人,专门经营一些珍奇古玩给达官贵人们享用。 嘿,这不巧了嘛! 观察了一阵之后,苏长生决定冒点险和姚宏放接触一下。 他花了点钱置办了一身行头,打扮的人五人六的,像个风流名士,就在姚宏放的家门口,大大方方地问了他一句—— 姚官人,您还记得庆元府故人吗? 姚宏放当时就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四处看看,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长生。 “庆元府……苏家?” “正是。” “你是苏家的人?可我听说苏家已经没了。” “故人已逝,故人之孙尚在人世,托小人前来拜会,若官人愿意,明日正午,惠春楼二楼济楚阁,恭候大驾,有要事相商。” 说完,苏长生大大方方的转身离去。 因为姿态过于潇洒随性,姚宏放直到苏长生走远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庆元府苏家,苏定光,的确是他的故人,两人同属私盐贩子,早些年苏定光刚刚操持这个产业的时候还向他取过经。 两人一人往南,一人在北,井水不犯河水,关系甚至比较融洽。 照理来说他们这种表面风光暗地里心狠手黑杀人无数的私盐贩子很难有什么真诚的友情,但是苏定光和他还就真的意外对胃口。 他甚至记得苏定光有一次喝醉了酒,当着他的面痛斥当今官家无能,还在感叹岳飞为什么不能狠下心干脆做个刘裕,也好过蒙受不白之冤而死,令人痛心疾首。 那一次苏定光醉的很凶。 姚宏放对此只是默默放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之后苏定光也似乎忘记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一次的事情。 后来,苏定光病死,他还曾派人去奔丧,这样说起来,来找他的庆元府故人不是苏定光,正是故人之孙苏咏霖。 苏咏霖的事情不简单。 虽然明面上没有引起任何社会讨论,但是整个私盐贩子网络之中,苏咏霖这个使计谋杀死自己的保护伞然后遁逃的无影无踪之人,已经是大家口中的传奇人物了。 私盐贩子这个职业其实也可以分家养的和野生的,二者很好区分。 动不动就被朝廷大军围剿的,不死不休的,就是野生的。 而每一次朝廷重拳出击之后安然无恙的,就是家养的。 说是家养也没有埋汰了这帮人。 身为其中一员,姚宏放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个家养的能赚钱的宠物,就专门给背后掌握重权的朝廷官员赚钱,满足他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欲望,也要为他们之间的各种交易增添筹码。 有了他们的庇护,自己才能在这个获利极高但是残酷无比的行业之中混下去。 每一个能相对滋润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私盐贩子,几乎都是家养的,对自己的主人有着无穷无尽的义务,照理来说,宠物对主人是必须要忠心耿耿,不能有半点造次的。 可是苏咏霖这个意外的存在却打破了这个平衡。 根据内部一手消息,苏咏霖给他的保护伞孙元起下药,让孙元起脱阳而死,自己则不知所踪,至今也没有查到踪迹。 苏家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大人物组织的三家私盐贩子联军气势汹汹去讨伐苏家,却扑了个空。 朝廷里的大人物对此极为不满,但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对此事避而不谈。 于是所有人三缄其口,生怕惹怒大人物把大家的饭碗都给砸了。 大家活着,是要恰饭的,无数人靠这个产业活着,上面人稍微打个喷嚏,落在下面人头上都是大冰雹。 姚宏放知道这个道理,对这件事情当然也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生怕惹祸上身,叫上面人看自己不舒服,动动手,就能把自己狠狠的收拾一顿。 结果不曾想自己避而不谈,这祸事本身却找上门来了。 要不要去见呢? 正常的去见? 亦或是做点手脚,把这个人抓起来问出苏咏霖的下落然后献给大人物,这样就能立大功? 姚宏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绕了好几个圈子,忽然间看到了自己一直挂在墙上的故人墨迹。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故人当年在微醺之中挥毫泼墨写下这幅字,成为故人唯一留下的痕迹,姚宏放把它收藏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留作纪念。 现在偶然间看到,思绪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故人濒临崩溃的夜晚。 “我宁愿做一个百夫长战死在疆场,也好过在这里做贪官污吏!他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为什么!!” 故人的喊叫声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姚宏放看着那副苍劲有力的字,感慨万千。 第二日午后,姚宏放在老仆的陪同下来到了惠春楼二楼的一间济楚阁内,推门而入,见到苏长生坐在椅子上冲他笑。 “姚官人,您来了。” 姚宏放看了看周边,又看了看自己的老仆。 “在外面侯着,等我出来。” “喏。” 老仆顺从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于是装修精致的济楚阁内只剩下了苏长生和姚宏放两人。 “我以为你会做好十足的准备,一旦我带人来抓你,你会立刻逃跑,但是现在看起来,这里好像只有你我二人,你不怕我带人来抓你?” 姚宏放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苏长生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当然要做一些准备,毕竟我也不太清楚官人的为人,所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小小的对策,至少可以脱身,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官人的确是自己来的,这些办法就没有用到。” “你在监视我?” 姚宏放抓起面前碗里的一小块糕点吃了下去。 苏长生笑了笑。 “没办法,我们这群人一旦暴露身份,必死无疑,还要坏了阿郎的事情,为了不辱使命,所以必须要做点后手准备,还请官人见谅。” “哼,既然要谈事情,就不要藏头露尾,说吧,苏雨亭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姚宏放盯着苏长生。 “您还记得我家阿郎的表字?” “如何能不记得?” 姚宏放一脸笃定的笑容:“我与他的祖父不算莫逆之交,但也是有交情的,对于做我们这一行的来说,这份交情难能可贵,所以我记忆犹新,说吧,你们找我要做什么?” “您不问问我家阿郎现在在什么地方?” “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姚宏放端起茶碗缓缓饮一口。 “也是。” 苏长生笑了笑,开口道:“我家阿郎有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希望能找到出手的途径,换成铜钱,尤其是宋国的铜钱。” 起义 一百三十九你们在金国? 珍奇古玩? 宋国的铜钱? 姚宏放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苏长生。 “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可不是一般货物说弄就能弄到,你们有什么可靠的渠道吗?” 苏长生点了点头。 “非常可靠的渠道,我们是从金人手里抢来的,方法就是杀光那些金人权贵,抄了他们的家,自然就得到这些东西了,非常可靠。” 姚宏放顿时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们在金国?” “是。” “你们疯了?!” 姚宏放啪的一声放下茶碗,一脸惊怒道:“杀了孙元起,把整个苏家搬空了,就是为了去金国?你们……等等,山东最近在闹事,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官人也知道山东在闹事?” 苏长生笑了笑。 “你别笑!多大的事情?差不多快两个月了,这个事情已经传遍两淮了,朝廷也知道了山东有人在造反,规模还很大,事情闹得大得很,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做您的故人希望做的事情。” 苏长生缓缓说道:“这个事情,阿郎挺早就开始谋划了,谋划了好几年,各种计划都做的差不多了,然后我们才开始动手,把孙元起杀掉是阿郎告别宋国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走完之后,阿郎就说自己和宋国没有什么干系了,反正苏家祖籍就是山东,他就回山东去,不管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欠任何人的。” 姚宏放十分惊讶。 “你们真的把家业都舍弃了?主动的?” “非常主动,阿郎以为宋国是没有希望的,他们只会龟缩江南一隅,再也不可能光复中原,对宋国的任何期待都会落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与其瞻前顾后,担忧这个担忧那个,自己把自己的手脚束缚住,不如舍命一搏,万一成了呢?现在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姚宏放看着苏长生。 “阿郎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等结为联盟,共创光复军,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为己任,现已攻克整个山东东路,正在向山东西路进发,光复军总兵力已过十万。” “十万!?” 姚宏放瞪圆了双眼:“你们真发展到这个规模了?金人没有反击吗?完全战败了吗?据我所知,山东之地可是有金军统军司的,猛安谋克户数量极多,军力应该十分强盛才是,你们怎么做到的?” “那自然是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也有各种缘由,我只是阿郎的部下,也不是很明白,所以官人若要知道,不如今后有机会和阿郎见上一面,自然可以知道全部。” 苏长生笑了笑。 姚宏放稍微收敛了一下惊讶的情绪,认真的思考了一阵。 “你们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就算你们能在山东取得优势,偌大一个金国,难道凑不出能讨伐你们的兵力吗?据我所知,金主完颜亮慷慨有大志,为人凶残暴虐,十分危险,他一旦动怒,大军南下,则大事不好。” 苏长生点了点头。 “那又能如何呢?” “你们不怕死?” 姚宏放严厉地看着苏长生。 “怕,但是比起轰轰烈烈的战死,我们更怕毫无意义的饿死、老死、病死。” 苏长生深吸一口气:“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能为前者,一死,有何可惧?” 姚宏放眯起了眼睛。 “大言不惭!你们这样闹,一旦把事情闹大,金主必然派大军南下讨伐,数十万大军泰山压顶之时,你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事情发生之后您不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吗?” 苏长生笑道:“阿郎对我们说过,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姚宏放听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们当真不是一时血气之勇,脑袋一热就去了金国?你们有长远的规划吗?有目标吗?有后勤补充之地吗?” “阿郎准备了四年,我等也跟着一起考虑了四年,如果只是一时血气之勇,四年时间足以让我等四分五裂,哪里也去不了,长远的规划当然有,先取山东,再取河南、河北,攻克中都,直取长城,把金人彻底驱逐! 至于目标,就是我们的口号了,这也是阿郎提出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为目标,不断努力,后勤补充之地当然是山东之地,此处百姓惨遭金人暴政凌虐,无不心向光复军。” 对于这些话,姚宏放并不完全相信,他知道轻重之所在。 “这都是暂时的,金主大军一旦南下,才是一切见分晓的时候,你们如果不敌,又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阿郎很早就和我们说过的,过不了金主大军这一关,咱们再怎么闹腾都是无用功,但是此时此刻,难道我能给官人一个准确的答复吗?怕是阿郎也不能吧?” “这你倒是清楚,既然如此,还说不怕死?” 苏长生果断点头。 “那自然是,既然阿郎决定北上金国造反,就早已经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好了,阿郎说了,宁可战死在中原被金贼五马分尸,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这话一出口,姚宏放便愣住了。 他愣了一会儿,眼神便越过苏长生,投向了苏长生所不知道的远方,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 少顷,姚宏放收回眼神,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雨亭,不愧是故人之孙啊……不,应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人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了,故人心心念念大半辈子的事情,他二十岁就踏上征程,国家有此少年,何愁不能兴盛呢?” 苏长生笑了。 “官人,阿郎已经不是宋国人了,阿郎绝不会为宋国做任何事情。” “我也没说兴盛的是宋国啊。” 姚宏放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苏长生。 苏长生一愣,难得的有些惊讶。 “官人的意思是……” “我一个私盐贩子,你指望我对朝廷有什么忠诚执念吗?” 姚宏放冷笑一声。 苏长生顿时悟了,感觉这话说的在理。 “说真的,我甚至有点羡慕雨亭,他办成了我想却不敢去办的事情,咱们这些上头有人的家养私盐贩子,想要脱身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一辈子到死都给上头人办事。 上头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遭殃的是咱们,上头对咱们不满意了,动动手指咱们就要遭到灭顶之灾,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如累卵,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日能安心睡个好觉,累啊。” 姚宏放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作为一个古玩商贩,我又如何能拒绝你们的合作建议呢?我这里有着大量喜欢珍奇古玩的贵客关系,有样品吗?什么品质的古玩,且让我看看?” 起义 一百四十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拿出了一个专业古玩商人的态度,这让苏长生惊喜异常。 第一回合谈判算是成了? 他忍住了惊喜的情绪,暗暗让自己不要太早的放松。 “这一次从山东来,阿郎让我带了不少值得一看的东西,请官人过目。” 苏长生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之后,把里头的古玩珍宝拿出来交给专业人士姚宏放鉴赏。 “好啊,这些金器看上去有些年头啊。” 作为专业人士,姚宏放一眼就看出这些姿态优美富丽堂皇的珍宝古玩价值不菲,且有些的年代相当久远。 “你们是从哪些人手里弄来的?” 姚宏放用纸巾托着一尊金器细细赏玩。 “都是从金国权贵高官家中搜罗来的,整个山东东路的权贵高官之家几乎都给我们抄了,当然不全是阿郎的军队,也有其他各军的军队,咱们这里只是一部分,不算多。” “嗯,当年中原沦陷,多少年的财富全都进了金国权贵的手中,让他们一夜暴富,这些东西个个都价值不菲啊。” 姚宏放放下了手上的金器,收起了纸巾,开口道:“你们想要铜钱是吗?” “最好是铜钱,没有铜钱的话,金银也可以。” “金银换成铜钱还是费点功夫的,金国境内,宋国铜钱才是好东西,买东西短陌,相当实惠,这样吧,我想些办法帮你们弄铜钱,这些东西的收益,你们想怎么分?” 姚宏放拿出了渠道商的嘴脸,笑眯眯地看着苏长生。 苏长生对此是一清二楚的。 苏咏霖给他的底线是对半开,因为姚宏放出手这些货需要担风险,他们缴获这些货更要担风险,双方风险相当。 “七三分,我七,官人,三。” 苏长生狮子大开口。 姚宏放呵呵一笑。 “要是我猜的没错,你家阿郎给你的底线,应该是对半分吧?” 苏长生一愣。 “后生,你所擅长的事情,我都做了好几十年了,不要小看一个私盐贩子在暗地里的功夫,为了保命,为了赚更多的钱,我要做很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不声不响的嘲讽了一下苏长生。 苏长生有些恼火,但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意识到这位爷也是个和苏咏霖一样的私盐贩子,心狠手黑是常态,从业经历更是远超苏咏霖,没道理在专业水平上落后苏咏霖。 情报,潜伏,假消息,水战。 这一类私盐贩子必备的看家本领,谁家都不会落后,落后就是挨打,挨打就要完蛋,就是死。 姚宏放纵横二十年不倒,个中本领岂是常人所能估量? 这样看起来,今天就算自己做了十成十的准备,只要姚宏放想,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班门弄斧了啊。 想到这里,苏长生出了一身冷汗。 “受教了。” 苏长生选择认怂。 姚宏放得意地笑出了声,然后抚了一把胡须,叹了口气。 “七三就七三吧,我也不和你争了,你们的确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三成收益,就当是我的辛苦费,那么多珍宝古玩,我可不敢贸贸然就一口气全部出手,要出事的。 我要分批分地方分时候出货,有些时候还要转手给其他人帮我出货,还要把我这老巢给藏好,还要给你们搜罗铜钱,还要躲躲藏藏给你们送到海边,这一番功夫,收三分辛苦费,不过分吧?” 苏长生算了算,感觉他要真是把这些事情一条龙全给包了,就算是对半分,苏咏霖也不吃亏。 这七三分,几乎等于是在做慈善了。 他喜欢做慈善吗? “官人当真不需要对半分吗?” 姚宏放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我收的少了,你反而不放心?”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官人这样做,是相信阿郎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吗?” “就凭你家阿郎能把你也调教到这个地步,我觉得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 苏长生没想到姚宏放是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的。 “你喊他阿郎,你们便是主仆,至少过去是,你一家仆出身之人都能让他如此费心费力调教你,让你有了这番谈吐、本领,显然是下了大功夫和大决心的,准备也是周全的,不是头脑发热,这一点我相信。” 姚宏放侃侃而谈。 苏长生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笑了出来。 “官人可能不信,每一个跟着阿郎造反的人,阿郎都会教他识字,教他读书明道理。” 姚宏放一愣。 “每一个?” “每一个。” 姚宏放的眉头皱成一个井字,小小的眼睛里透露出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 “不识字不读书,就不能明道理,不能明道理,就不会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不能明白自己为何而战,则一旦遇到挫折,全军必然作鸟兽散,反之,则愈挫愈勇,不死不休。” 这样的话从苏长生这种曾经的家仆嘴里说出来,实在由不得姚宏放去质疑苏咏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目标和情绪还有决断去做这样一番事业的。 他究竟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才能不辞辛苦费那么多的心血找到利益之外的上下纽带? 思虑良久,姚宏放也想不出一个原因,于是他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我这故人到底把这孩子教成了什么模样啊?” “将来若有机会,官人会看到的,阿郎他,简直是光芒万丈!尤其是他在站在高台之上对台下人讲话的时候,他能发光!” 苏长生提起苏咏霖,满脸骄傲与憧憬,眼前满是苏咏霖光芒四射的模样。 “光芒万丈?” 姚宏放想了想,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光芒万丈是什么模样。 他在南宋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见到的都是利欲熏心之辈。 喝一趟酒,感觉周遭都是妖魔鬼怪,动辄群魔乱舞,张牙舞爪。 走一趟夜路,都觉得眼前是百鬼夜行、魑魅魍魉纵横于世。 苏咏霖能发光的话,他能发出怎样的光? 能驱散这浓重的暗夜吗? 缺乏此类见识的姚宏放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孤陋寡闻。 于是他无奈地笑了笑。 “见了太多脏事,我已经习惯在夜里走夜路了,光芒万丈之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直视,罢了,罢了,你们的古玩就交给我吧。” “多谢官人。”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 “说吧,我一个私盐贩子,自身难保,你们还担心什么?” “是这样的,阿郎希望我们能在宋国境内有一个传递讯息的组织,帮他传递一些宋国境内与金国相关的消息,让他可以随时知道宋国的最新动向。” 姚宏放想了想,看向了苏长生。 “苏家小郎还没有驱逐胡虏,就想着染指宋国了?年轻后生目标远大当然好,可要是太过贪婪不知轻重,那可就不好了,宋国貌似羸弱,可尽管当年的金国强如魔神,终究也只夺下半壁江山。” 苏长生点头称是。 “这就是阿郎选择在金国造反而不是在宋国造反的原因,阿郎很早就对我们说,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眼下阿郎所想的,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怠罢了。” 姚宏放略有些惊讶。 想到苏咏霖也是私盐贩子,应该深入了解过南宋的社会生态和底层组织,因此有了类似的想法,不过尽管如此,苏咏霖能一眼看穿关键问题,不可谓不是天纵奇才。 “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 姚宏放捏着胡须道:“如今这嘉兴府倒也还算安生,且商贸往来繁盛,你们若想收集更多的消息,当然还是选择商旅众多之地最好,人多虽然眼杂,却也方便。 我在这城中也有经营酒楼,生意不错,达官贵人多来此饮酒作乐,你们不如就在我的酒楼做工,以此隐藏身份,暗中行事,我绝不干涉,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必要情况下我能为你们提供庇护,如何?” 苏长生一愣 “这样真的可以吗?” “全看你是否愿意,你愿意,我接纳,你若有疑虑,我绝不强求,我只是提一个建议,毕竟你们在这里行事多少有点不方便,如果没有一个正当身份的话。” 姚宏放端起茶碗,又喝了起来。 苏长生权衡利弊,思虑片刻。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户籍证明,实在难以行事,既如此,就全赖官人多多照拂了。” “从善如流,很好。” 姚宏放很开心,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雨亭身边做什么事情?” “苏长生,从小跟阿郎一起长大,贫苦农家出身,现在在阿郎身边做些收集情报的事情,区区一个探子,不敢劳烦官人记挂。” “苏长生,识文断字,深明道理,还只是区区一个探子?哈哈哈哈哈!” 姚宏放念了一遍这名字,笑了一阵,便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吃过饭以后,你跟我回去一趟吧,我把你们安顿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 苏长生点了点头,应下了姚宏放的邀请,接着两人便开始吃饭。 起义 一百四十一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 吃过饭,苏长生跟着姚宏放来到了他所经营的酒家长隆酒家。 苏长生看了,感觉这酒家不同凡响。 三层高的楼,富丽堂皇的装饰,怎么看都不像是面向普罗大众的酒家。 “能来我这酒家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你在这里能看到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不为人知的一面,看得多了,你就对宋国没什么念想了,想着就这样一帮人又能如何呢?”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从另一个门进入了长隆酒家,边走边说道:“对了,这酒楼的名字还是当年故人为我所取,我只是没和别人说过而已,酒家开业之前招待的第一位客人其实就是他。” 苏长生越听越觉得奇怪。 “既然官人与阿郎祖父关系如此密切,为何阿郎当家之后就没有来往了呢?阿郎之前也是好一阵子才想到了官人。” 姚宏放沉默了一会儿。 “私盐贩子之间的情谊可没有让后人继承这一说的,我和故人一样,都很不希望后人继续做这个事情,都想着盼着能让后人从这火坑里跳出去,咱们自己被烧死也就算了。 故人那是伤心难过之下一失足成千古恨,把儿子乃至于孙子都拉入火坑,晚年他也悔恨不已,但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我却是不愿再和苏氏有什么往来了。” 苏长生低下头。 “原来如此。” 这样想想,苏长生也的确想起当年苏定光临终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多次流泪,对苏咏霖说自己对不起他什么的。 “不过对于这一行来说,骤然起势,骤然覆灭,那也是常态,起兵造反的都有,我做这一行那么多年,看得太多了。” 姚宏放笑道:“所以,我反倒有点好奇苏雨亭打算怎么走下去了,就算要造反,不在宋国,却跑到金国去造反,他认为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 可在我看来,差别并不大,都是造反,谁比谁容易?在宋国你们还有地利,有熟悉的人和地形,不至于人生地不熟,连造反都得不到支持,你们啊,可得好自为之。” “多谢官人教诲,阿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联合,他们之间已经有数年的来往了。”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了。” 姚宏放看了看苏长生。 “雨亭把你调教的不错,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他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你派人传话给他,让他知道,可别在我见到他之前就死了,我还想见见他现在是如何的风采。” 苏长生的嘴角抽了抽。 “一定。” “嗯,对了,雨亭结婚了吗?有后了吗?” 姚宏放忽然在意起这个问题。 苏长生摇了摇头。 “阿郎总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不曾成婚,貌似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姚宏放有些意外。 “这……苏家三代单传,他就没有想法吗?他一旦出事,苏家可就没有后人了。” 苏长生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 “这也不能说一定吧?” 姚宏放沉默片刻,摇头叹息。 “罢了,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干预,跟我来吧。”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一路走到了一间屋子里,从屋子里喊出一个白胡子老者。 “长文,从今日起,这后生就在店里做工了,你照看一下。” 说着,姚宏放又回过头看着苏长生:“这是酒家掌柜,跟了我几十年的家生子姚长文,是我的心腹,你带了几个人来?一起来做工吧,这里管吃住,也方便些。” “六个。” 苏长生留了个心眼,没把所有人都说出来。 说到底,对姚宏放还是不够信任。 他不知道姚宏放信不信他报出来的人数,但是姚宏放也没深究,点了点头。 “算上他,七个后生,壮劳力,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店里缺人手吗?这下够了吧?” “那倒是够了。” 姚长文笑道:“阿郎吩咐的事情,我会办好的,后生,跟我来吧。” 苏长生又向姚宏放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姚宏放没有多待,很快就回家了。 等夜色降临之后,姚长文回到了姚家,在书房里见到了姚宏放。 “阿郎,那几个人是什么人?什么来头?怎么需要您亲自来吩咐我?” 姚宏放一边检查账本一边缓缓开口。 “很有趣的几个后生,是我故友后人派来的,来这里有事情办,他们自然会做工,至于做工之余他们做什么,你就不要干涉了,他们想怎么做你就让他们怎么做。 当然,让咱们的人留意着点儿,别让他们做了出格的事情,如果有迹象,要立刻阻止,年轻后生刚过来容易毛手毛脚,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咱们也要麻烦上身。” “喏。” 姚长文跟着他很久了,对他的性格很熟悉,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的离开了书房,自己安排去了。 姚宏放检查完一本账本之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缓缓松了口气,又抬起头,视线投向了那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字。 依稀还能记得起当年故人挥毫泼墨时那种豪情万丈和转瞬之间的失落颓丧。 姚宏放只是私盐贩子,一届商人,并没有太深刻的家国情怀,可是故人却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北地官员南下,所以姚宏放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 只是…… “你这老东西都教了他些什么啊?怎么能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情?稍有不慎,你苏家就绝后了!三代单传还不知道保留后嗣? 你知不知道他至今未成婚?至今没有后嗣?你成天说什么北伐啊国仇家恨啊,你好歹帮他张罗一门亲事吧?成就知道北伐北伐,你不怕苏家绝后啊?” 埋怨一阵,姚宏放感觉故人可能也听不到,这样说也没有意义,便很无奈的低下头,继续检查账本了。 之后会有很多大数额铜钱流水过账,有些准备必须要做好,不能让人发现什么端倪,否则别说故人之孙,自己这条命都有危险。 当然,时至今日,上面的达官贵人们想要轻松取了自己的性命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驱使着自己为他们赚取高额利润供他们奢侈享受,本身固然是权势滔天,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敌手。 主战派,主和派和主降派交替执政掌权,秦桧那种一手遮天的绝对执政想要再次出现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就是一线生机啊。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同时把一丢丢微不足道的期待倾注到了那位故人之孙身上。 他的道路艰难险阻万般难为,可一旦走出一条路来,就是阳光大道光芒璀璨,这世道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可能性极低就是了。 低到如果他明天就死了姚宏放也不会感觉奇怪的地步。 造反,不就是这样吗? 用自己的命去搏取一线生机,一线微不足道的生机。 与此同时,苏长生和六名情报部队第二行动组的密探们正在姚长文为他们安排的小工宿舍内做着交谈。 “长生哥,你真的相信那姚宏放是真心想要帮我们的?” 密探童向荣向苏长生提出了疑问。 密探何友林表示赞同。 “是啊,咱们是不是应该怀疑一下,我总觉得他居心不良,该不会是想着用咱们钓出阿郎然后再立一个大功吧?” 其他几个密探也随之提出了各种看法,总体来说都是不太相信姚宏放,感觉姚宏放必然有后手。 有必要对其设置后手,以防止其随时反水。 起义 一百四十二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大家伙儿的意见苏长生自然不能无视。 但是作为行动总指挥和负责人,苏长生有自己的想法。 他靠在自己的床铺上思考了一阵子,组织了一下语言。 “对咱们来说,姚宏放的帮助是一个巨大的便利,能让咱们得到栖身之所,不用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咱们现在可都是没有户籍的人,不被查还好,一查,可就掉底了。” 童向荣表示不赞同。 “没户籍的流民多了去了,咱们曾经不都是吗?过去也不见那些当官的查咱们,都觉得咱们晦气,赶都来不及,这根本也不是问题。” “在其他地方这的确不是问题,但是嘉兴此地商贸繁荣,流民甚少,忽然出现几个没有身份的流民,可不是什么寻常事,而且咱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旦被盯上,不太好。” 苏长生摇了摇头:“而且不管怎么说,咱们就这些人,没了,反而能帮着阿郎排出一个不能信任的人,再者说了,阿郎远在金国,他赵官家有胆子去金国抓人吗? 那些上等人也只有欺负咱们的胆子,但是对金人,那是畏之如虎,根本不敢招惹,双方十几年不打仗了,赵官家高兴的要死,怎么会主动挑起事端?”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这话说的在理。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苏咏霖不在南宋,而在金国,以赵官家的怂包本质,就算他直到苏咏霖居心不轨,根本不可能敢北上抓人。 更别说现在苏咏霖在造金国的反。 这样一来,苏长生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他很快便和姚宏放确认了一些双方交易的细节问题,然后派人送信回去让苏咏霖知道,并且随时准备发货到南边来,促成这单交易,给胜捷军多一个赚钱的路子。 苏长生的密信往回送的时候,苏咏霖这边也是讯息大爆炸的时候。 他首先得知苏隐为他立下大功,帮他截下来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他歼灭夹谷阿速的事情已经被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得知,他惊惧之下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决定向完颜亮通报此事。 苏咏霖结合夹谷阿速之前的交代,判断出耶律成辉之前应该也是欺上瞒下组合其中的一员,但是看到夹谷阿速战败了,心中幻想破灭了,情急之下决定向皇帝坦白此事。 不仅如此,他还用非常巧妙的语言掩饰了他自己的过错,把他自己打扮成了一朵白莲花儿,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术虎思济等三人身上泼。 好一个官僚啊。 看到这份密信,苏咏霖意识到自己已经让地方官员感到惊惧,觉得他们已经不能靠本地力量兜住这次起义,而需要中央力量的介入了。 欺上瞒下的侥幸心理已经不足以覆盖他们的恐惧,他们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中央的介入,否则他们会相信整个山东都要完蛋,中原也会面临危险。 可想而知,这份密信如果送到完颜亮手上,那暴躁老哥估计会立刻整兵南下,先把术虎思济等人抓起来,碾碎,变成肉沫,然后再把光复军整个碾成肉沫。 以光复军眼下的实力很难占上风,连守住大本营都不太可能,被撵到泰山上是最好的结局,而泰山上又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完颜亮要是南下…… 幸好被拦下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波是拦下来了,可是之后呢? 官僚们已经被吓的准备揭盖子了,这盖子眼看着捂不住了,到时候多方讯息一起往北边送,苏隐就是长了八只手也不可能全部拦住。 苏咏霖开始认真的考虑一旦完颜亮过早的南下,自己该如何行动。 是针锋相对,掀起全方位大起义让暴躁老哥手忙脚乱。 还是战略转进,踏上悲壮的远征之路? 亦或二者兼有之? 山东这块革命老区的革命群众们又该如何安排呢? 沂州人少,可以让他们提前躲起来,泰安州那么多人,不好安排。 尽快促成契丹大起义是必须的事情,但是好像契丹大起义也没能阻止暴躁老哥的南下,暴躁老哥一旦决定了什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苏咏霖深深感到自身实力的不足,还有金国依旧强大的国力,一想到那成千上万纵横奔驰的骑兵,他就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但是麻着麻着,苏咏霖就意识到了破局点所在。 眼下唯一的破局点,就是在暴躁老哥得知实情并且发起总动员南下之前干废术虎思济,解决掉山东地区的金军,用最快的速度光复山东,以此证明光复军的实力。 然后全面出击,搅乱整个中原,策动各地野心家,让各地野心家们全面起义。 一鼓作气把金国失败的统治政策之下可以联合的中原非女真盟友全部召集起来,一起往中都进军!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老子要让你每走一步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子要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动员全国之力南下讨伐老子! 老子要让你每时每刻都活在惊惧之中! 老子还要让西夏,让蒙古,让南宋都知道你现在虚弱不堪! 只有最大程度的混乱,才能让老子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完颜亮,咱们来比比,比比看谁更能在乱世之中生存!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明白了自己眼下究竟该做些什么。 除了这个消息之外,苏咏霖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苏隐的部下顺手截获了耶律成辉送往术虎思济军中的紧急军报,那是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速完蛋的消息。 也就是说,眼下术虎思济还不知道夹谷阿速已经完蛋了。 之前的情报显示术虎思济统领大军从东平府出发,过兖州扑向沂州,苏咏霖正打算做点什么。 既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干废了夹谷阿速,那么就正好是攻击他后勤的时候。 术虎思济那边四五千的骑兵数量让苏咏霖头皮发麻,没那个正面进攻的胆子。 但是攻击他后勤、搅乱他攻击计划以至于逼得他不得不两线用兵的胆子还是有的。 不仅有,还很大! 苏咏霖意识到战略机遇稍纵即逝,于是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公布了此事。 “虽然咱们的军队正在整顿当中,但是战场机遇稍纵即逝,若不抓住,必为其所害,咱们没有时间没有选择,必须要做。” 苏咏霖指着地图开口道:“兖州有两条主要河道,一为沂水,一为泗水,泗水河道更长,所以金贼选择泗水作为代步河道,后勤从东平府陆路运输到磁阳之后,就顺着泗水一路东去。 到接近沂州的地方,河道走尽,才转为陆路运输,如此可以节省时间、运力、人力,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要抢夺他们的后勤,还要堵死泗水河道,让他们就算夺回河道,也无法使用。” 与会军官们纷纷点头,赞成苏咏霖的意见。 “一旦发现后勤遭到威胁,金贼必然会有所动作,必然会派兵回去保护粮道,如此则有分兵的可能,也给了咱们设伏歼灭他们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多,咱们必须要利用起来。” 苏咏霖这话一说,军官们就纷纷意识到苏咏霖要开始他的传统艺能了。 正面决战我不敢,但是利用地形设伏我还是敢的。 解决掉金军的后勤,那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的绝对能逼疯术虎思济,前线难以为继。 到时候再约赵开山两路夹击,混乱之下就算他骑兵多,也回天乏术。 苏咏霖正这样想着,就在军事会议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接到了赵开山的紧急求援信。 起义 一百四十三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为了快速把消息传递到位,传令骑士跑死了两匹马,自己也累个半死,紧赶慢赶总算赶到。 把求援信展开一看,苏咏霖顿时眉头紧皱。 “坏了,赵领帅吃败仗了。” 消息公布,与会军官们纷纷感到吃惊。 也难怪,赵开山虽然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但是依然有着光复军最强的军力和最多的人数,且之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倒不如说整个光复军在此之前都没有打过败仗。 以至于骤然失败,所有人都觉得猝不及防,如遭雷霆重击。 虽然求援信里没有详细说明战斗的经过,苏咏霖也大致能判断赵开山是败在金军五千骑兵身上,肯定是飘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于是贸然和金军骑兵打野战。 不输才怪啊。 这种时候不结成紧密营垒逼着金军打攻防战,居然和金军打野战? 苏咏霖放下求援信,左思右想,感觉之前的规划要改变了。 “赵领帅吃了败仗,希望我去支援,但是我们目前能动用的兵力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新兵,还没有完成最起码的整训,没什么战斗力,这个时候派出去毫无意义。” 苏绝眉头紧皱,思考了一阵子。 “但是必须要去支援,否则赵领帅的主力战败,数万大军作鸟兽散,整个光复军的人心也就散了,阿郎,不得不去啊。” 苏海生也表示支持。 “眼下,惟有联合赵领帅两面夹击,和金军决一死战了。” 韩景珪、魏克先等人也提出一样的建议,认为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整顿精锐快速南下,与光复军主力联合在一起和金军打一场决战。 苏咏霖沉默了很久。 “既如此,就算是打赢了,也是惨胜,对于咱们来说,惨胜如败,金贼输得起,咱们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好不容易带出来的精锐损失若太大,就无法挽回了。” “可是阿郎,咱们若不去,赵领帅的主力一旦覆灭,咱们如何能独善其身?” 韩景珪有些着急,劝说起了苏咏霖:“阿郎,大局为重啊。” 苏咏霖抬起头看了看韩景珪,无奈的笑了出来。 “景珪,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愿去支援赵领帅吧?” “那咱们去?” “去是一定要去。” 苏咏霖盯着地图说道:“但是未必要去沂州。” “那去什么地方?”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询问苏咏霖。 苏咏霖沉默片刻,伸手指向了地图上的某个位置。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东平府?!” 众人震惊不已。 “金贼大军出动,后方必然空虚,并且绝对想不到我军会那么快就出兵东平,这正是我直取东平的大好时机,之前军队尚未休整,不堪再战,眼下休整完毕,正是可以出击之时! 从奉符县到须城县不过一百五十里路,金贼行动迟缓,一日最多走二十里,我军上下一心,一日可走五十里,最快三日就能抵达,直下须城,彻底捣毁其指挥中枢和后勤补给之地!”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地图上,面色凶狠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要毁我根基,我先破他老巢,看看谁比谁更快!”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苏绝快速反应过来,第一个表示了支持。 “对!没错!他打沂州,咱们就破东平府!东平府是金贼后勤重地,一旦被破,金贼无以为继,这仗根本就打不起来!” 韩景珪也紧随其后表示了支持。 “东平府一旦被破,金贼整个指挥枢纽都毁掉了,无法协调各方,就无法统一指挥,整个山东之地就彻底破碎,不能继续整合了!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前线金军一旦得知,必然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军官们纷纷反应过来,纷纷表示了绝对的支持。 唯有魏克先提出了质疑。 “阿郎,若赵领帅那边坚持不住,咱们就算打下了东平府,得到沂州粮秣之后的金贼也有足够的底气反攻回来,而咱们可以应付他们的反扑吗?我以为这很难。” 魏克先的质疑合情合理,整个会场的气氛再度沉寂下去。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 苏咏霖这里就算打得再好,也需要赵开山那边坚持住,维持主力不覆灭。 只有赵开山坚持住,苏咏霖这边的釜底抽薪之计才能获得最大限度的成功。 否则赵开山那边覆灭了,苏咏霖这里打下东平府,也要回去收拾烂摊子,继续和术虎思济的大军打战略决战。 可要是赵开山坚持住了,术虎思济绝对撑不到回军东平府,军心就要大乱,军队崩溃是大概率事件,甚至不需要与之交战,只要消耗他们的余粮,就能获得胜利。 到时候再两面夹击,则胜率大增,甚至可以说是完胜! 如何让赵开山坚持住呢? 苏咏霖思考片刻,想到赵开山提及自己构筑营垒,正准备死守费县,便把刚才的传令骑士喊来。 那骑士累个半死,才缓过来,刚才正在火头军那边喝小米粥,吸溜吸溜的,刚刚填饱肚子,就被苏咏霖喊来了。 “你休息一阵,就可以回去了,我给你准备马和干粮,你回去告诉赵领帅,坚持五天,五天之后,我一定赶到!” 骑士大喜过望。 “如此,光复军就有救了!苏将军!还望快快来援!” 说完,骑士就精神抖擞的出发了,为了保护他,苏咏霖又派了两个骑士陪同他,以备万一出事,还有人可以送消息回去。 骑士走后,众军官对此困惑不解。 “阿郎,五天?咱们就算能快速拿下须城县,也来不及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领帅吧?” 苏绝代表大家问出了心中困惑。 苏咏霖点头。 “当然不能,但是能让赵领帅心中有底,坚持下去,也能振奋军心,让军队坚持下去。” “那五天之后呢?” “五天之后,会有传令骑士抵达赵领帅那边,告诉赵领帅我军在南下的路上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所以耽误了时间,再有三天就一定可以赶来,请赵领帅继续坚持,坚守不出。” “这……” 众军官面面相觑。 “要是时间还不够多,那就再过三天,再有骑士告诉赵领帅,我军又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军队需要休整,但还在不断的赶路,正在火速驰援之中,请赵领帅务必坚持!” 苏咏霖开口道:“若是我军还没有及时完成目标,那就反复如此,总而言之,要让赵领帅和所有士兵都知道我们正在赶去的路上,请他们务必坚持到底!”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胜捷军的军官们被苏咏霖的大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我必须集中主力解决掉东平府,完成釜底抽薪之策,赵领帅那边营垒严整,粮食充足,兵力也多,没有理由坚持不下去,金贼打攻防战难道很强吗?”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风险没理由只让我一人承担,赵领帅身为领帅,若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数万大军都扛不住金贼的进攻哪怕七八天,那就干脆别造反了!” 说完之后,苏咏霖直接下达了动员令。 “命令全军在两天之内完成进攻准备,火速出击东平府!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漏,诸君,这是生死之战!”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喏!” 他们齐声领命。 苏咏霖一声令下,整个胜捷军的机构高速且有效的动员起来了。 起义 一百四十四 夹谷阿速真的不想死 胜捷军控制下的二元体系拥有着极强的动员力。 苏咏霖这边决策一下,那边就开始全面动员了。 一般情况下,胜捷军负责和治理农村的农会体系对接的部门是粮饷司,主要负责财政支持和赋税收取,是经济方面的事务。 这当然也是动员的一部分。 但是在战争时期发起全面动员的时候则不一样,因为牵扯到行政指令。 原先这一块是苏咏霖直接负责,派人传递消息给各村农会下达命令,再由各村农会按照指令快速完成动员任务。 但是指导司建立之后,苏咏霖就决定把这一块任务交给指导司来负责,具体事务交给田珪子来负责。 农村里担任农会副会长和自卫队教官的特派员也全部纳入指导司中,成为指导司的指导员。 具体的命令则由苏咏霖下达,交给指导司负责主要执行,其余粮饷司和军械司则在指导司之下负责辅助任务。 这一安排是苏咏霖决定把农会至于指导司的序列之下,由指导司主要负责行使这一块权力的举措。 这一块本来就不单单是行政指令参与进去的,思想上的工作也要跟上,对军队要进行教育,对农民们当然也需要教育,让他们成为胜捷军最坚实的依靠。 所以指导司责无旁贷。 田珪子本来就很忠诚,能力也很强,思想方面也没什么可说的,把这个重要的职权交给他,是苏咏霖可以放心的。 于是这一次的动员,苏咏霖就首次放手交给田珪子全面负责。 田珪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从接到命令开始以后,整个指导司就没有停下来过,整个泰安州的军队和农会都被他调动起来了。 通过军队里的指导员和农会里的指导员,指导司颁布的命令得到了贯彻落实。 军队里的指导员动员军队,农会里的指导员动员农会干部,进而动员村民,告知他们——战争要开始了,胜捷军需要帮助。 于是军队动员起来了,辖地百姓们也动员起来了。 运粮食的运粮食,运兵器的运兵器,大车小车小箱子小箱子遍地都是,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办事,呼喊的叫嚷的骂娘的不一而足,整个场面极具活力。 作为军事首脑和政治首脑,军政大权一把抓的苏咏霖自然更为忙碌。 事情是交给田珪子具体负责,但是很多批示文件都要他亲自处理,发现错漏也要立刻指出,进行更正。 好容易到了吃饭时间,这边扒两口饭,那边就来不及的到外面视察军用物资准备齐全没有。 为了节省时间,苏咏霖干脆端着饭碗边走边吃,一边检查军用物资一边吃饭,或者一边骂人一边吃饭。 这就导致苏咏霖在骂人的时候饭粒子不停往外喷,一边骂一边喷,显得极不雅观。 苏咏霖好歹也是官宦家庭出身,生活也曾经非常优渥,各种上流社会的规范啊礼仪啊他也是全部掌握的,也多次跟着祖父、父亲出入各种高档官宦聚会场所。 一朝北上反金,十几年优渥的少爷生涯所学会的各种礼仪、体态之类的已经被他全忘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也被他抛诸脑后。 曾经的官宦公子形象荡然无存,一切只为效率。 好在大家根本也都不是什么体面人,都是大老粗出身,边吃饭边骂娘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边处理完后勤的事情,那边苏咏霖还要忙着召开军事会议。 根据计划,苏咏霖将会亲自率领精锐主力四千人奔袭须城县,争取一鼓而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而顺利夺城。 这对时间有很高的要求,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这个目标,争分夺秒。 而如果夺城失败,那就必须转为包围攻击,总之一定要切断金军主力的后勤路线。 这个时候就需要后续主力一万多大军顺着汶水河道、跟着船只抵达东平府,随后加入战团,围攻须城。 先锋精锐由苏咏霖亲自率领,执行突袭任务。 后军主力就交给苏绝和苏海生两人统领,苏绝在陆上领军,苏海生率领船只前行,是为胜捷军的主力。 说是主力,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前签军、民夫们,但是因为他们的老家基本上都是在东平府一带,所以当胜捷军宣布要去攻克东平府的时候,他们全都爆发出了极高的热情。 就算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甚至连基础训练都没有进行几天,他们也强烈要求一起出动,攻克东平府,回到他们的家园,保护他们的家人。 苏咏霖于是“从善如流”,安排所有新兵作为主力,一起跟着船只走汶水路线,按照正常速度行军。 说是正常速度,但是胜捷军的正常速度至少也要达到一天不能少于三十里的水平。 之后控制整个东平府就是他们的职责了。 火力全开的胜捷军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快速把后勤问题整顿完成,两天之后,七月二十三日,全军整装待发,召开了誓师大会。 出兵之前,苏咏霖把夹谷阿速拖了出来。 “抱歉了,虽然有心让你活得更久,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为了进一步激励我军士气,只有借你人头一用了,当然,说是借,也挺霸道的,因为借了就不可能还给你了。” 夹谷阿速当时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我告诉你那么多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要怪就怪你的上司,他打了胜仗,逼得我不得不突袭东平府,我也是没办法,现在誓师大会,还有什么是比你更好的祭旗物件呢?你那些部下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你完好无损,那当然是你了。” “我……我不想死,行吗?” 夹谷阿速这段时间里被反复拖到讲演台上作为典型反面人物进行反复批评,供签军们和民夫们倾吐苦水发泄情绪,于是有些精神恍惚,变得小心翼翼,极易受到刺激,胆小的很。 而且他基本上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吐了出来。 金国一些军政要闻、秘闻,一些军事人物或者政治人物的小秘密之类的,还有皇帝完颜亮的一些只在军政高层流传的秘辛。 不得不说,站在不一样的高度上,得知的信息也完全不一样,信息差是个很恐怖的东西,通过夹谷阿速的老实交代,苏咏霖弥补了部分信息差带来的威胁,对金国政权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比如完颜亮的统治基础,还有他的个人能力,以及金国地方军政大员对他的态度等等。 这些东西真的很重要,知道了以后,苏咏霖就对自己的大叛乱计划有了更大的把握。 可尽管如此,也不能挽回夹谷阿速的性命,他还是要死。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咏霖,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乞求他的庇护,并不想就这样死掉,他还想活着。 然而苏咏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无论是从私人情感还是公理心角度来看,我都觉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该死,总不能只准你杀人,不准人杀你是不是?你想想你做官带兵的时候,多少人被你欺压而死啊?” 夹谷阿速咽了口唾沫,绝望的情绪逐渐弥漫在心中,泪水蓄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错了,苏将军,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死。 起义 一百四十五 耶律成辉不想放弃 看着夹谷阿速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苏咏霖只是摇头。 鳄鱼的眼泪罢了。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如此嚣张呢? 所以苏咏霖只是摇头。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早点不知道认错呢?看看这些人,都是被你欺辱过的,我饶了你,如何面对他们?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好了,上去吧,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苏咏霖摆了摆手,强壮的刽子手很快就把夹谷阿速拽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有专门的为他准备的断头台。 刽子手们扯着夹谷阿速往高台上去,一开始夹谷阿速还没什么反应,但是视线落在断头台上之后,他就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啊!!!!!” 夹谷阿速拼命挣扎,拼命地呼救,因为声音太高,甚至飙出了海豚音。 尽管如此也无力挣脱死亡的命运。 迎风招展的胜捷军战旗之下,夹谷阿速的一颗脑袋轰然落地,鲜血洒了一地。 祭旗结束,苏咏霖站上高台,举起手臂,扯着嗓子怒吼出声。 “胜捷军与金贼,不死不休!!!”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整片天地。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总计一万九千七百三十一人的泰安州胜捷军主力,除了少量兵力留守当地巩固后勤之外,几乎倾巢出动。 这是一支刚刚整军完毕没几天的军队,也是一支刚刚才从传统军队蜕变之后的新军队,真要说专业度,其实一点都不高,战斗力也不见得有多强。 但是不得不说,它的精神面貌和几天之前宛若沧海桑田,不可辨认。 这是一支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事情的军队,所以就算行军速度比较快,这支军队也很难说有什么会掉队的人。 苏咏霖带着这样的一支军队踏上了高速行军之路,准备奔袭东平府。 而在行军之前,苏咏霖也给士兵的装备做了一些改良。 精神装备固然重要,物质装备一样不能少。 他组织农村内的妇女给士兵大量编制质地较好的布鞋,并且配发布条用来绑腿,在士兵的脚部和腿部做足了功夫。 这样一来,士兵奔跑起来就会轻松许多,每日行军的里程数也有显著增加,疲劳度显著下降。 士兵需要铠甲,需要长枪和一定数量的盾牌、弩箭,于是苏咏霖征调大量骡子、驴和不堪骑乘的驽马用来拉车,把一些重量较大的装备装车和军队一起奔驰,以减轻士兵的负重。 尽全力把眼下可以做到的工作都给做到了之后,苏咏霖便带队出发,他自己身先士卒,带头奔跑,以此鼓舞军队,以身作则。 胜捷军的灵魂统帅带头奔驰,全军无不精神抖擞。 也就在此时,之前腌制的马肉派上了用场,成了军队可以一用的口粮,给士兵补充体力提供了绝佳的帮助。 天公作美,三天不下雨。 当苏咏霖率军大跨步的进入东平府的时候,七月二十五日,徒单京和耶律成辉正聚在一起惶惶不可终日。 夹谷阿速的战败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们根本没有针对这一情况做出任何的预案。 之前术虎思济已经把几乎所有能战斗的士兵都给带走了,尤其是骑兵,带走的更多,留给东平府的只有几乎没什么战斗力的少量签军和大量民夫,用以保证后勤运输。 术虎思济认为周边乱军都已经被他荡平,大军粮道是安全的,所以不需要太多精锐军队保护,精锐应该跟着他到前线去战斗,而不是待在后方。 可以说一旦发生什么混乱,出现什么危险,东平府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应对的力量了。 耶律成辉对此很是忧虑,他可以动用的人力几乎耗尽,兵员几近枯竭,所能依靠的是大名府路徒单京征调来的部队。 结果徒单京被这个消息吓个半死,征兵工作丢掉就不管不顾的跑过来找耶律成辉求证,得知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之后,徒单京如丧考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耶律成辉很焦虑。 “你现在过来没有用!你应该立刻回去调兵过来,不然一旦出事,悔之晚矣!” “有用吗?夹谷阿速已经完了,山东贼势甚大,对咱们来说,一切都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还能做什么?” 徒单京瘫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耶律成辉可不认同。 他刚刚跳船,现在正是希望至少可以保全山东西路的时候,当然要让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全力施为,保住山东西路,这样他生还的可能性也会大一点。 山东东路完蛋也就算了,山东西路可不能有事。 至于术虎思济和徒单京…… 谁管他们死活? 但是至少要给他们一点虚假的希望。 “还有希望!大名府路还有军队,我们可以再次出击泰安州,剿灭那里的贼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说没有机会!咱们都想活着不是吗?” 耶律成辉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拍打着徒单京的肩膀,想要激励他的勇气。 徒单京双目无神的抬起头,看着耶律成辉,苦笑一阵。 “大名府路那一万军队还是我多方努力之下强行带来的,现在他们得知山东贼势很大,心生怯意,担心引火烧身,导致大名府路也遭到攻击,所以不愿意派出太多军队。 第一批一万人是强制调来的,我也是费尽了口舌,那之后我多方努力也才调集一千多人,他们现在更想驻守当地,根本不愿意配合我,对我阳奉阴违,多方搪塞,我无可奈何。” 耶律成辉顿时就急了。 “统军使的调兵令他们也敢违抗?” “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就算统军使亲至,如果他们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也是无济于事,除非把他们全部罢免,改换门庭,可那样一来,更下面的人又会出问题……” 徒单京一脸苦涩的笑容:“不是只有咱们才会欺上瞒下啊,咱们能做的事情,其他人就不会做吗?” 耶律成辉一愣,感觉徒单京说得好有道理! 于是他更加焦虑了。 “愚蠢!愚蠢!何其短视!山东东路不保,才有山东西路之祸,山东西路不保,贼军才会威胁到大名府!他们怎么就如此愚蠢,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吗?不把贼军挡在山东西路,大名府路难道能独自保全吗?” 徒单京连连摇头。 “他们要是懂,我现在就可以带兵过来了,你若不信,你可以去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派兵来,他们便是如此短视。” 耶律成辉气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耶律成辉甚至想要和徒单京一起去一趟大名府,劝说大名府尹不要那么短视,要认清楚眼下的局势再做判断,帮助他们解决当下危局。 山东西路不保,你大名府路难道能独善其身? 同属益都统军司,你阳奉阴违不听调遣,难道不担心事后被追究责任? 可是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听到官署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神色慌张的小吏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府尹!府尹!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有乱军入城了!” “什么?!” 耶律成辉和徒单京异口同声,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同一时刻,在沂州,术虎思济正在面临着打败光复军主动出击之后的第三次进攻受挫。 起义 一百四十六 术虎思济给出了承诺 不得不说,光复军虽然野战不行,甚至可以说很菜,但是据城寨而守还是有一点能耐的。 自从战败之后,整整六天时间,金军步兵的强攻愣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构筑了两座营垒,与城池互为犄角,相互支援,广布拒马、沟壑、铁蒺藜,使得金军骑兵长处不能使用,只能用步军攻打,而诸多阻碍之下,步军攻打又十分艰难。 他们需要一边前进一边清理进攻道路,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免不得遭到来自光复军的打击。 而这就属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了。 术虎思济亲临一线指挥,动用大量兵力,且动用了弩箭、火器、投石机等轻重攻城器械对光复军营垒发起攻击,但是收效甚微。 金军使用床弩远程射击光复军营垒,用投石机发射石弹、火器轰击光复军营垒,攻势十分猛烈。 这的确给光复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光复军也并非不会还击。 金军有的重型武器光复军也都在攻城略地之中获取了。 光复军从金军的武库之中得到这些武器,又从受降的金兵里找到会操作这些武器的技术兵种,很快培养了自己的攻城部队。 于是双方用床弩互射,用投石机互相抛射石弹、火器。 粗长的弩箭威势惊人,对双方的军队都有很大的威慑力,巨大的石弹和会爆炸的火器对双方的威慑力也很大。 双方武器射程相当,为了打击到对方,则必须进入对方的射程内冒险攻击,并且躲避攻击,运气好可以躲过去,运气不好就想都别想。 开战以来,光复军这里就没有少过被石弹砸成肉末的或者被弩箭射成串串的。 亲临第一线指挥防御作战的李啸就亲眼看到自己身边三个亲兵因为站立的位置不对,结果被一支飞来的粗长弩箭齐齐刺穿,带着飞了十余步之远,钉死在了地面上。 他又看到自己前面不远处一个跑来跑去搬运箭矢的士兵因为运气不好被一块石弹砸中,砸的血肉横飞,破碎的血肉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眼前血色一片。 但是他身为前线主将,绝对不能后退,绝对不能恐惧,反而要迎难而上,展现勇气。 苏咏霖对他说过,勇气是很值得赞许的,但是勇气也分很多种。 最低级的叫做血气之勇,那只是一时之勇,可能因为某件事情的刺激忽然爆发,但是随后又会快速消失,不会改变懦弱的本性。 真正的勇气是可以填满整个心灵的勇气,发自灵魂深处的勇气,不论遇到何种危险,都绝不会丧失前进的动力。 那是真正的勇气。 李啸深深为之赞同,感觉自己过去好勇斗狠,只是血气之勇,并没有拥有真正的勇气。 如何才能拥有真正的勇气呢? 应该就是在金兵排山倒海似的攻击面前也坚决不退缩不畏惧,并且犀利反击,取得成效。 那就是真正的勇气了。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苏将军很快就会带兵来援!金贼嚣张不了多久了!反击!反击!” 李啸顶着箭雨飞石和会爆炸的火器大声嘶吼着,亲自擂响战鼓激励士气,鼓舞士兵们奋勇还击。 李啸领兵苦战,坚守在第一线进行防御作战,而赵开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只是在后方的安全地带时时刻刻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去视察战场,实在是太焦虑了。 他一心盼望着苏咏霖可以尽快抵达为他减轻负担,苏咏霖一天不来,他就更加焦虑,焦虑到最后连中军大帐都出不去,没底气。 眼看着将士们拼死奋战,耳畔都是激烈的战场争锋之音,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苏咏霖什么时候能来。 “开山,你不出去视察一下战况吗?” 赵作良向他提议。 赵开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我在这里等雨亭过来。” 赵作良知道赵开山心中焦虑,便也没有继续提议。 在李啸的激励之下,光复军的士兵们使用和金军差不多的远程攻击武器还击金军,给金军带去不小的麻烦。 金军始终不能突破光复军的封锁线直接攻击大营,整个攻击还是停留在阻塞区之外,进展有限。 术虎思济亲眼见到光复军激烈还击,用弩箭石弹和火器给他的部队带去重大杀伤,感觉十分恼火。 明明被打败了一次,居然还能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 杀死他的士兵,摧毁他的攻击器械,会爆炸的火器发出剧烈的声响和浓重的烟雾,还有很刺鼻的气味,闻久了就会头晕脑胀,非常不舒服。 术虎思济甚至因为所处位置的气味太浓以至于不得不更换位置继续指挥作战。 由于光复军的抵抗非常剧烈,金军连续三次进攻都因为士气枯竭而不得不撤退。 战斗结束以后,术虎思济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了军营里,狠狠地捶击着桌面。 “贼军不仅不投降,还对朝廷大军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简直是不知死活!难道就没有人想要荣华富贵吗?” 众军官都不敢说什么。 招安布告没有起到预料之中的作用,光复军的反击出乎预料的坚韧,以至于野战争锋获胜之后金军取得的进展非常有限。 术虎思济十分恼火,恼火之余,他又考虑到日渐衰竭的士气,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整个山东东路都有大量当地人跟随贼军造反,这些人都是叛贼,都是朝廷的罪人,罪该万死,所以我以为,我军不仅要攻打叛军营垒,也要惩治那些反贼!” 术虎思济这话一出口,所有军官的呼吸都不自觉地粗重了起来。 好家伙,这是要动手啊。 他们期待的看着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也没让他们失望。 术虎思济宣布,今日起轮流出动军队扫荡周边村落,只要发现村落都可以劫掠、血洗,不用承担任何事后的责任,以此作为努力奋战之军队的奖励。 众将得知,为之欢欣鼓舞。 基层士兵得知了,也为之欢欣鼓舞,感觉终于有发财的机会了。 打仗嘛,不就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女人,没有这些促进,他们干嘛要提着脑袋参军呢? 现在主帅终于公开承诺,好处近在眼前,金军士兵士气大振,对光复军的进攻也变得更加凶狠、犀利。 远程武器的打击就和不要钱一样拼命地投射,负责扫除障碍的部队也多了一些不要命的。 一些不要命的凶悍士卒顶着大盾就敢直接进入光复军弩箭射击范围内,他们冒着被射成筛子的危险拔除拒马,填平沟壑,扫除铁蒺藜等障碍物,作战异常勇敢。 这给光复军带去了很大的麻烦和震慑。 他们发现无论怎么用弩箭射击都无法让这些不要命的家伙退却,眼看着营垒之前的防御设施一点一点被摧毁,还真有点心惊胆战的。 若不是苏咏霖就快要带兵来援的消息传遍整个军营,大家心里有底,这仗还真不一定能打下去。 而在此期间,金军已经通过战功比较决出了第一支可以大肆抢掠杀戮的军队了,虽然他们依然没能突破光复军的阻塞区,但是也极大地推进了这个进程。 于是他们得到了术虎思济的奖励——去尽情释放心中的暴虐吧!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费县周边的那些他们不曾涉足过的村庄。 反正光复军被他们压制在营垒中不敢出击,他们前往大肆屠戮倒也是非常安全的选项,稳赚不赔。 于是费县周边那些之前没有被波及到的村落就真的遭殃了。 起义 一百四十七 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 术虎思济解除了金兵全部的束缚,告诉他们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与责任。 于是金兵呼啸而来,看到村落就贪婪地冲进去,把男女老幼一顿杀戮,把所有的财物悉数掠夺。 只有略有些姿色的女人才能在第一波杀戮中活下来,然后惨遭凌辱。 等金兵发泄完兽欲提起裤子之后,对这些女子往往也毫不在意,要么一刀杀了,要么让给下一个在旁边憋的快要炸开的同伴。 有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被金兵摁在地上一刀捅入后心,死的透透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有女人撑着鲜血淋漓的身子想爬到死去的家人身边,被金兵狂笑着一脚踩住伤处,享受着她凄厉的惨叫。 有老人瑟瑟发抖的想要护住怀里年幼的孙子,却被金兵强行抢走,当着老人的面把孩子摔死。 宁静的村落很快就燃起熊熊大火,血流遍地,到处都是尸体。 偶尔还能听到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声。 狗拼命地叫嚷着,金兵张狂的大笑着,火焰把他们的影子拉扯的扭曲不已,把这魔幻而又现实的世界揭露的一丝不挂。 自耕农村落逃不过这一劫,那些地主们当然也逃不过去。 平常有长官的约束和社会舆论的抨击,金兵尚且不敢对广有势力的地方地主动手,但是现在是平定叛乱之时,不是和平年代。 这些地主乡绅都是叛贼! 不管他们是否帮助过光复军,也不管他们是否有武装,关键是他们可比一般农民有钱多了。 财宝,食物,女人! 都是上上之选。 那还顾虑什么? 眼睛都红了! 直接就是冲,就是杀。 地主乡绅们面对这种情况时,并不比那些卑微的农民好到哪里去。 一样是人,一样会死,一样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少年多少代人的基业化作飞灰。 他们的家眷,他们的亲人,他们所重视的一切,不是当场被金兵杀掉,就是凌辱过后再残忍的杀掉。 有地主乡绅眼见如此,就在绝境之中奋起反抗,带着护院们勇敢的和金军战斗,但是收效甚微。 面对成群结队有骑兵的兽军,他们的反抗显得脆弱而又无力。 面对骑兵的冲击,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的护院们被一冲就彻底溃散了,接着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兽军每到一处,此处村落、农庄就毁于一旦,熊熊烈火之下,一切生的气息都被毁灭了,而这些兽军眼中贪婪的目光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他们还在搜寻下一个目标。 无数人就在这一过程之中丧失性命,或被砍头,或被砍杀,或者能留个全尸,或许尸体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就算有心人想给他收尸都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一支兽军满载而归,另一支贪婪的兽军又饥肠辘辘的出发了,到处搜寻生的气息,完全就要把这曾经美好安宁的一切彻底摧毁。 兽军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没有幸存者,鲜血和生命激发了他们的兽性和战斗力,让他们变得更加强悍善战。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又想到了好方法。 他下令士兵们外出劫掠的时候要带回足够的人头,他要用这些人头在光复军营寨面前筑起京观,向光复军炫耀武力,并且震慑他们。 这个命令下达,无非是让沂州大地上多出更多的无头尸体罢了。 男人的,女人的。 幼童的,老者的。 上等人的,牛马们的。 以上人等,都被金军无差别的公平的收割了人头。 真公平。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头汇聚到一起,被用石灰处理之后,筑成京观,在光复军的营垒面前筑起来了。 赵开山正在焦虑等待着来自苏咏霖的支援的同时,李啸急急忙忙赶来汇报军营外面发生的事情。 然后赵开山才知道,金人居然在军营外面堆起了京观,以此炫耀武力,震慑人心。 很多从未见过京观的光复军士兵已经被吓的屁滚尿流神智失常了。 也难怪,京观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恐怖观感,稍微心理素质差一点的看一眼,当场漏尿都算是好的,连着很久都睡不好觉倒也是正常情况。 就连赵开山自己出去观看京观的时候,看着那堆砌的和光复军军寨一样高的京观,他自己都深受震撼。 这帮丧尽天良的金贼,到底杀了多少人? 光复军对待老百姓不说多好,至少至今为止没杀过人,自从苏咏霖和赵开山提出过约束军纪之后,至少赵开山能看到的地方,军纪还是说得过去的。 最多就是强征老百姓当民夫帮着军队运送一些物资,打打骂骂粗鲁一些,杀人这样的情况要是出现了,赵开山还是会严格处理的。 最基础的理智赵开山还是有的,光复军要是杀人了,那就和金兵没有区别了,老百姓比较一下,还不如跟着更强的金军,反正都是被杀。 而相比于光复军,金军简直就是一群野兽,没有人性。 赵开山本以为金军把被俘获的光复军士兵都给杀了,脑袋堆成了京观,结果金军射进光复军营垒之中的布告上写着光复军可以继续做缩头乌龟不出战,但是他们就能把费县周边的村落一扫而空。 到时候他们会把人头堆成的京观堆满光复军的阵前,让他们亲眼看着因为他们不敢出战而造成的严重后果。 同时,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若再不投降,一切优待全部取消,而且下场就是——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斩尽杀绝! 恐怖的威慑之下,光复军中不少士兵乃至于军官都精神崩溃了,他们尖叫着要出营投降金军,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家人,他们要去拯救他们的亲朋好友。 几乎酿成兵变。 还是李啸及时反应过来,带着亲兵连续斩杀十几个最激动的士兵或军官,堪堪稳住了局势。 李啸手持染血战刀,怒喝连连,将躁动的士兵全部镇住。 尽管如此,光复军的士气也大不如前了。 金军这一手来的实在是太阴损了,恐怖的精神压力沉重地压在了每一个光复军士兵的心头,稍有不慎,心态崩溃实在是太正常。 赵开山顿时感觉自己面临着进退失据的局面。 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只能在这里傻等着。 苏咏霖什么时候来? 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 时候到了为什么还没有来? 赵开山和赵作良巡视军营的时候,感觉到了军队里这种莫名的氛围,赵作良顿时就感到非常忧虑。 “开山,若我所料不差,眼下全军唯一的指望就是苏雨亭了,苏雨亭若来了,全军便能振奋起来,一举反击,还有战胜的希望,苏雨亭若不来,咱们就真的危险了。” 赵作良连连叹息,面色凝重。 这一点赵开山又如何不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可是他到了什么地方,我又如何能知道?他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人呢?为什么还不来!?” 赵开山狠狠一跺脚。 起义 一百四十八 光复军第一名将 到了苏咏霖约定要抵达的第五天的时候,整个军营的氛围非常不对劲。 人人都在翘首以盼苏咏霖的援军过来,期待着发现金军大乱,被苏咏霖的胜捷军一举击溃,然后他们就都安全了。 可是苏咏霖的援军并未抵达,抵达的是一份紧急军文。 赵开山忙不迭的拆开军文,一看之下,有些郁闷。 “胜捷军进军途中遭到金军阻击,奋战一日之后击溃金军取得胜利,但是抵达日期要往后顺延三日?他要花那么多时间赶路吗?” 赵作良从赵开山手里拿过军文念了出来,顿时军官们面色各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挺复杂的,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苏咏霖又打了胜仗。 忧的是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两天。 金军一边筑造京观,一边动用大军猛烈攻打光复军的城寨防线,攻势越来越凶猛,胜捷军的士兵们渐渐难以抵抗,反击力度十分有限。 军寨面前的障碍物都快要被解决光了,留给光复军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结果苏咏霖还要延后三天才能抵达。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非不能接受就是了。 据营寨而守的光复军无论是兵马还是物资都相对充足,继续坚持三天并不难。 并且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苏咏霖带兵一路血战不断向南靠拢的姿态,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的情绪。 苏咏霖正在进军,他正在猛烈地进攻金军,就为了帮大家杀开一条血路。 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都如此努力了,他们又如何能坐以待毙呢? 赵作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对外公布,以此激励士气。 赵开山心头有些酸酸的,但还是这样去做了。 果不其然,苏咏霖虽然没有抵达但是却在路上又击败一支金军的消息很好的安抚了人心,鼓舞了士气,军官们再号召士兵坚持三天等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只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都将得到解决! 而苏咏霖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兄弟们,坚持啊! 士兵们并没有多好的选择,面对金军的攻击只能坚决反击。 他们必须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不然那恐怖的京观就是他们的归宿。 之后光复军在三日之内又击退了金军五次大规模进攻,气的术虎思济大发雷霆,下令要是再无法攻破军寨就不许撤退了。 他要设立督战队在阵前,看到有溃退回来的士兵就立刻斩杀,不想死的就要一往无前的冲锋陷阵,否则就是死! 攻防战于是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如此又过了三日,赵开山那边再次见到了苏咏霖派来的传令骑士。 “将军南下途中再次遇到阻击金贼,将军与之血战不止,到我出发之时,将军已经击溃那支金贼,可以继续南下,但是还需要时间!” “多久?” 赵开山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总有金兵拦住苏咏霖的去路,只想知道苏咏霖还有多久才能来。 “三天!再有三天一定能抵达,还请领帅继续坚守!” “三天……” 赵开山想发火,但是咬咬牙还是忍住了。 他重重地点头。 “你速速回去告知你家将军,此处战况十万火急,三天之内请务必抵达!否则大营一旦被攻破,光复军休矣!” “喏!” 传令骑士很快离开北返。 传令骑士走后,赵开山和部下们商量一阵,都感觉金兵是不是为了消灭他们、阻止有人来援,所以专门派人两线作战。 以至于苏咏霖在前来支援的路上激战不止。 “既然苏将军一路南下不断遇到金贼阻击,说明金贼已经知道了苏将军正在南下,所以他们才不断阻击,并且进攻我营垒之强度也不断增强,可想而知,苏将军给他们的压力应该很大。” 李啸出于对苏咏霖的信任和好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此判断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苏咏霖正在一边血战一边前进,金军两次阻碍都被击溃了,说明苏咏霖的军队战斗力很强,他自己也非常善战。 这样一来,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赵作良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让士兵知道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并且第二次打败了金兵的阻击。 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光复军军营。 人人都在热烈讨论着苏咏霖的战功,夸赞苏咏霖真不愧是光复军名将,怎么打都是最优秀的,金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等等。 这些言论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最后这群盼望苏咏霖如久旱盼甘霖的士兵们成功把【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头衔安在了苏咏霖的脑袋上。 那可真是扯都扯不下来。 生还的可能增大了,甚至胜利的可能都大了一些,光复军士兵们的战斗意志增强了些许,反击也更加有力一些。 这对光复军自然是好事,可是对术虎思济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术虎思济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开战十多天了,已经八月了,一场大胜之后居然迟迟打不开局面。 到底是自己这边太弱还是光复军那边太强了? 而且这是一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的问题就是——后勤出问题了。 前日应该到的一批军需物资到了今天都没来,昨天该到的粮食也没到,军队里的储备物资倒还有一些,但是也只有五日口粮,弓矢火器等高消耗物品更是只剩下三天的量。 补给要是再不来,就要出问题了,远程打击就要收敛起来了,到时候就真的要用命去填这个坑了。 术虎思济非常急躁,早早派人去查究竟怎么回事,但是一直没有具体消息传过来。 “军需补给何时能到?还没有消息?” 术虎思济看着军需官,脸色狠厉。 军需官吓得瑟瑟发抖。 “属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去问消息,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消息送回来,统军使,军马往返,也需要时间,想来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我不管!” 术虎思济一声吼叫把军需官吓得魂飞魄散,接着他又拔出腰刀指着军需官。 “明天粮食还不到位,我先杀了你安抚军心。” 军需官被吓到几乎崩溃,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帅帐,留下术虎思济一个人无能狂怒。 不一会儿,乌古论济格前来拜见术虎思济。 “统军使,马豆不够了,再这样下去马也要吃粮食了,后头还没有马豆送来吗?” 术虎思济心烦意乱。 “该送来的补给之物昨天就该到了,可知道今天也没有消息,该不会出事了吧?” “出事?” 乌古论济格顿时一惊:“粮道出问题了?” “不清楚,去问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的,泰安州的事情?” “记得。” “派人回去问了之后有消息传回来吗?” “没动静,照理来说,往返再慢,今天也应该有消息了才是。” “不对劲。” 术虎思济走来走去:“这几日前线紧张,我几乎无暇管顾这些事情,但是现在想想,情况不对,你马上带一千骑回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后方粮食不够了,还是粮道出了问题。” “喏!” “等一下!” “啊?” “一千不够,带一千五百去,配双马,若有贼军作祟,就地歼灭之!” “喏!” 乌古论济格立刻点头,快速离开帅帐,点起一千五百名骑兵,带着三天口粮就奔驰而去了。 起义 一百四十九 乌古论济格的末日 乌古论济格带着骑兵行进的速度比较快。 赶路一天半,他们便抵达了陪尾山下的粮草大营,在这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其他的怪事就多了。 “你是说,两天前就该到的军需之物今天也没到?” 乌古论济格看着军需转运官楚淇。 楚淇大吐苦水。 “是的,两天前就该到位的东西今日还没到,延迟两天还没有提前通知,这很奇怪,而且之前往泗水方向而去传令骑士们都没有回来过,再这样下去,粮草大营的粮食也快不够运输了。” 乌古论济格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让军队提高警惕,顺着粮道一路前进,花了半天功夫抵达了泗水县城,没发现异常。 泗水县令也表示粮道是安全的,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是没见着粮食来,要出问题,可能是曲阜方面有问题,他建议乌古论济格小心行事。 乌古论济格忧心忡忡,但是天色已晚,于是便在泗水县令的安排下把军队安顿到了城外营房中,用泗水县城的人妥善布置了巡夜工作之后,就和骑兵们一起沉沉入睡了。 赶路两天,也是精疲力尽,需要休息的。 这一觉他们睡得很沉。 然而危险正在向他们悄悄逼近。 早已侦查到这一情况的胜捷军情报部队把这一消息通报给了正率军极速前进的苏咏霖,苏咏霖得知以后立刻定下了夜袭计划。 第二天凌晨时分,打更的更夫敲响五更锣鼓之时,崭新的一天就要开始的时候,骑兵营房忽然遭到了袭击。 营房中到处起火,四面喊杀声呐喊声不绝于耳,金军骑兵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大骇,争相奔逃,根本没有就地反击之类的概念,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到处起火的恐怖炼狱。 大量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骑兵冲入营中纵火、杀戮,场面极度混乱。 乌古论济格最初试图抵抗,还抵抗的比较激烈,和袭击者的骑兵交手,奈何士兵大部分失去战斗意志,只想逃跑,他遏制不住,也组织不起来,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惊慌之下也不得不带人逃跑。 但是这一回他的运气太差,大概是之前的幸运用完了,现在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他在逃跑的时候,胯下战马被地上杂物绊倒,他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把脖子摔断了,当场死亡。 战马嘶鸣声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闹腾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泗水县城里的人们都看到了。 城门差役首领在城上看到浓烟和火光,大骇,不敢开城门,立刻把消息告知县令。 县令一听,吓得衣服都没穿好就匆匆登上城楼,一看,见骑兵营房所在方向升起滚滚浓烟,顿时大叫一声不好。 “不准开城门!把吊桥拉起来!四面关城门!关城门!” 他吓得面色惨白,立刻让四面关门,起吊桥,决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入城。 “马上召集城中射粮军、差役全部武装起来,到城头集合!要快!快!” “喏!” 布置做完,县令赶快下城楼回去安排其他事情,他非常惊慌,眼下所能想到的就是保住城池不被攻破,其他的都想不到。 一直到天色大亮,有人来报说一支打着旗号的军队正在接近泗水县城,县令才顶着刚穿好的铠甲急匆匆登上了城楼。 登城一看,泗水县令不觉大骇。 黑压压一大片军队正在向县城靠近,就他多次观看军队操练来算,人数不会少于三千,且军容完整,全部都是骑兵,战马颇多,军势强盛。 泗水县城城楼低矮破败,守城兵力极少,根本不堪防守,真要打起来,即使对方没有装备什么专业的攻城器械,泗水县城最多坚持一个上午,必破。 但是这支军队似乎没有攻城的打算,绕着泗水县城一周,似乎只是为了做为威慑,把一封信射入城中,便匆匆往东边而去。 县令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了这封信,展开来一看,十分惊讶。 这是名为苏咏霖的光复军将军给他写的信,说他还有军务,就不攻城了,但是看着泗水县城的模样,实在也经不起怎么破坏。 他怜惜城中百姓性命,所以不曾攻打城池,希望县令好自为之,等之后大军主力抵达的时候,主动开城投降,只要出示这封信,他就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一城生灵也会得到保全。 “这是贼军先锋,其后还有主力大军未至。” 县令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声音发颤。 “那,明府,咱们该怎么办?求援吗?” 县令身边的县尉一脸紧张地看着县令。 “求援?去什么地方求援?统军使的大军吗?你没看到,那支贼军的先锋军已经把城外骑兵全部歼灭了吗?后头还有大军,也就是说……” 县尉眼睛一瞪,一脸惊悚。 “统军使大军已经是孤军了,且粮道断绝?” “是的。” 县令收起这封信,喘了口气,眯起眼睛说道:“很快,整个山东都要是贼军……不,光复军的天下了。” “那,咱们?” “你想坚守到天子大军南下讨贼吗?” 县令看了一眼县尉。 县尉想了想,又看了看泗水县城低矮破败的城墙,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我肯定坚持不到,也不敢,但是……要降了贼军的话,今后天子大军要是来了,贼军不敌,山东光复,那咱们不还是一死?” 县令缓缓点头,认真想了想。 “我不是本地人,你也不是本地人,惟今之计,走为上计!” 县尉双眼一亮,感觉这是一个好办法。 擅离职守当然是罪过,总好过临阵投降,做了天子的叛臣,到时候被天子清算。 当今天子别的不敢说,杀人那绝对是说到做到,绝不含糊,对于官员们来说,这绝对是最为恐怖的。 他们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打马虎眼。 说走就走。 苏咏霖率领军队往东行军一个时辰左右,泗水县城西城门打开,一队车骑很快的往西边去了,留下一城离不开故土的本地人面面相觑。 他们竭力相劝,也没办法劝说这帮胆小鬼的离开,而随着他们的离开,城中金国相关势力逃的逃,躲的躲,居然直接放弃了泗水县的统治权。 城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可奈何之下推举了暂时的话事人,是城里姓杨的老人家。 杨氏是当地大姓,广有势力,是当地最大的地头蛇,于是一城士绅都觉得应该让杨家之主杨佑暂时主事。 六十多岁的杨佑于是便带着一群人出城,到骑兵营房所在地观看情况,一看之下不由惊骇。 数座尸体堆成的小山还在燃烧,有人的,也有马的。 整个营房也在燃烧,朝周遭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那种混合着血腥味的腥臭气味刺激的很多人为之作呕,很多胆小的人一眼看过去便被吓晕了。 在这里驻扎的金军骑兵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或许有,但是他们没有发现。 杨佑活了六十多岁,也算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见到这样的场面却也不由得两股战战,心有惴惴。 他深感惊恐,知道刚才那支军队如果真的要攻城,只靠泗水县城薄弱的防御绝对撑不过一上午,而对方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县城内之后的局面可想而知。 而那支军队并未攻城,只是给了他们忠告,让他们好自为之。 这个忠告的分量究竟如何,现在大家也都一清二楚了。 一群人左右看看,惊恐之中,他们都得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最恰当的决定。 而同一时刻,驻守在陪尾山粮草大营之中的转运官楚淇正在面对一个时辰内的第三位传令骑士。 他一边忙碌粮食转运的事情,一边还要应付传令骑士,烦不胜烦,几近崩溃。 起义 一百五十 苏咏霖大破粮草大营 楚淇真的很崩溃。 费县前线军队对粮草的催促已经到了一个时辰三次催促的地步了。 楚淇知道他们非常着急,但是自己难道就不着急吗? 那么多人都去问了,军队也去问了,但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送回来,他现在也是云里雾里,还不能离开这里。 他这里倒还有七日存粮,经过催促之后,他已经命令部下加运三天的粮秣物资去前线,让前线稍微安心一些。 本来按照规矩,物资储备少于七天就不可以继续转运了,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前线催的急,他也没办法。 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术虎思济安排的粮草大营驻军守将麻古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庸人,仗着自己和术虎思济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把这个职责当成是美差。 他什么事情都不管,成天带着一群溜须拍马的小人在粮草大营里举办宴会,把那些抢来的女人带到军帐里肆意玩乐,大吃大喝,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楚淇办理。 甚至连军务都要楚淇安排。 可怜楚淇一个彻头彻尾的干事文官被迫安排起了军队的调度。 可是军队桀骜不驯者甚多,根本瞧不上楚淇这个粮官,对他多有忤逆之处,吃喝玩乐肆意妄为,甚至殴打正常办事的签军、民夫,十分嚣张,还无法处理。 这使得楚淇办起事来往往事倍功半,艰难不已,出了问题还全都是他的责任,难以推脱。 眼下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楚淇忙的头昏脑涨,到处奔走处理突发事件,以免耽误了粮草转运。 而就在他奔走的时候,还不断有前线大营的传令骑士带来主帅手令询问情况,折腾的楚淇几近崩溃。 “都和你们说过无数次,我不知道情况!我也不断派人去为发生了什么,这不没人回来跟我说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弄粮食?天上掉下来吗?” 终于,在又一次被一个传令骑士逼问之后,楚淇安耐不住性子大爆发,对着那个传令骑士破口大骂。 传令骑士面色不改。 “转运官,我是代表主帅向你问话,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复!” “我想的很清楚!这还不够清楚吗?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也想知道!只要有消息送回来我肯定第一时间传达,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楚淇怒火中烧,情绪失控,揪着传令骑士的领子几乎和他打起来。 传令骑士很生气,大力挣扎,两人几乎要打起来。 多亏身边同僚上去劝架,这才把楚淇的情绪控制住。 传令骑士很不高兴。 “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你说的话,我会如实上报给主帅!一点都不会隐瞒!” “你去!你去上报!” 楚淇红着眼睛,伸手指向南边:“你尽管去告诉主帅,就说我疯了!我被生生逼疯了!我现在想打人!我还想放火烧了这里! 我现在就特别希望有人能让我解脱!要是贼军现在能来这里把这里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再顺便把我砍了,才能彻底让我痛快!” “转运官!不能这样说啊!” 同僚们大惊失色的劝阻楚淇,让他不要说出这样恐怖的话。 传令骑士大为恼火,正要代表主帅呵斥楚淇,忽然间眉头一皱,四面看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他左边走走右边走走,伸长了耳朵听了听,然后又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众粮官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忽然间传令骑士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询问道:“我听到震动声,从西边传来的,数量很大,应该是一支军队才有的动静,有军队来了。” “军队?” 粮官们好奇的往西边看了过去。 “莫不是之前来过的那支骑兵?就是济格指挥使指挥的那支骑兵?” 要说西边的成建制的骑兵队,显然也只有乌古论济格的那支骑兵了。 他们不是去探查情况了吗? 有消息带回来了? 粮草大营这边立刻派人去接应了。 然后接应的人就没了,被杀了。 因为来的不是乌古论济格的骑兵队,而是杀气腾腾的胜捷军精锐们,他们看到过来迎接他们的金兵,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顿砍杀,很快就终结了这帮人。 和正规骑兵正面交锋,胜捷军肯定不太行。 但是和这些不那么正规的人数也不那么多的骑士交手,胜捷军还是可以办到的。 一路攻城拔寨得到缴获之后,苏咏霖获取了大量马匹。 虽然不至于瞬间练成有什么强大的骑兵,但是依靠这些马匹给军队提提速,全骡马化进军还是可以的。 兵贵神速,为了争取时间,苏咏霖和胜捷军的精锐们几乎是一路风驰电掣般的进军、进攻,休息时间都显得异常宝贵。 三天攻克须城,又两天攻克了宁阳,又两天杀到了泗水之畔终结了乌古论济格的骑兵队,现在又杀到了陪尾山粮草大营。 因为赶路时间紧张,损失了二百多匹马,让他很心疼。 很多士兵因为长时间骑在马上导致裤裆磨损,裤子都给磨穿了,不得不垫上一块布在裆部做缓冲。 尽管如此,也有很多士兵的大腿内侧皮肤磨损、流血,稍微一动弹都觉得火辣辣的疼,非常难受。 但是苏咏霖身先士卒,强忍大腿内侧皮肤被摩擦那火辣辣的痛觉,领兵疾进,主帅以身作则,士兵也就没有怨言的一路跟随。 紧张的行军过程中,很多人像是进入了打怪升级的高速通道之中,经验都是翻倍获取,升级速度很快,骑术和马上技击之术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 苏勇甚至带着虎贲营的部分骑兵正面冲垮了一支金军骑兵巡逻队,取得了一次不错的胜利。 在苏咏霖身先士卒的带领下,胜捷军的精锐们用绝对的速度把反应迟缓的金军打的眼冒金星,损失惨重。 因为进军速度快,杀到城池、军营前的时候金军往往毫无防备,被胜捷军一波冲锋直接带走,之后人杀光,马和粮食全部带走。 马的数量变多了之后,骑术好的士兵可以一人双马,骑术差劲的士兵就仍然保持一匹马,以此维持军队的高行进速度。 这样做虽然速度更快,但是也更加消耗体力,也就是这些日子利用获得的不能骑乘的马匹保持大量的肉食供给,顿顿吃肉的情况下,士兵们的体力得以维持。 在终于抵达目的地陪尾山粮草大营之后,胜捷军的精锐们其实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们的军队稍微坚持的久一点都能把胜捷军挡住。 但是奈何不了粮草大营的金军防御实在是太脆弱了。 整个粮草大营约有万余人。 但是守备力量只有少量女真正兵和签军,大部分都是民夫,只是负责搬运粮食运输粮食到前线军营,没有战斗方面的任务,几乎没什么战斗力。 而更关键的是,粮草大营的驻军主将麻古里在苏咏霖领兵突袭的时候,宿醉未醒,很多军官也跟着他一起宿醉未醒,于是有战斗力的女真正兵没有得到有效的组织。 这样的情况导致粮草大营人数虽然多,但是无法发挥防御小国,被突如其来的胜捷军一波冲击就冲的七零八散,全盘崩溃。 苏咏霖在整个冲杀过程中就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 营地里人马乱跑,车子倒了一地,车上驮运的米粮也洒了一地,被来来回回的人脚马蹄子踩入泥土里,十分浪费。 仅仅半个时辰以后,胜捷军就彻底占领了金军的粮草大营,缴获、俘获甚众。 金军粮草大营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起义 一百五十一 你很快就会发现,还是做人比较舒服 战后,苏咏霖一边安排士兵打扫战场,一边安排就地埋锅造饭,用金军的食粮安抚胜捷军士兵们空虚的肠胃。 赶路实在是紧张,苏咏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留足给士兵们,匆匆吃几块肉、喝几口水就算是一顿饭,就给对付过去了。 过去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士兵们吃热饭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对于热食的渴望已经超过了一切。 而且这里有肉有米粮有调味品,正好可以做一顿大餐犒劳一下士兵们,让他们美美的吃一顿干饭,吃一块香喷喷的肉,喝一碗浓郁的肉汤。 苏咏霖一直认为碳水和高油盐才是快乐的源泉,之前赶路打仗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吃的肉只是单纯的水煮,撒一把盐算是调味,没什么别的味道,多少也有点不满足。 现在有了空闲有了时间,苏咏霖安排俘获的金军伙夫和自己这边的火头兵们一起做饭,用大锅炖肉,还把缴获得到的酱油作为调味品,给做了一顿红焖肉。 现代调味手段对古代调味手段绝对是降维打击,俗话说高档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调方法,可是古人或许并不这样想,仅仅一个除腥就够麻烦的,他们为了追求单纯鲜美的味道,也是上下求索。 可是到头来,用各种珍贵肉类调配出的祛除了腥气的鲜味也只有最顶层的少数人可以享受,与广大劳动人民无关,哪怕是通过豆类得到的酱油也并非大众调味品。 直到工业革命以后、味精的发明让鲜味这种美妙的味觉体验变得廉价,才得以推广。 对于眼下胜捷军的士兵们来说,能吃上一顿加入酱油这种调味品的炖肉,简直是美上天的一件事情,再加上香喷喷的米饭,那真是吃炸了肚子都不舍得停嘴。 香喷喷的味道开始弥漫,已经让很多士兵口水长流,腹中轰鸣。 这边搞起来,那边苏咏霖又开始安排甄别一般俘虏和做官的俘虏,方式还是一样的。 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者为签军和民夫,衣着整洁面无菜色甚至还有点肉的,那就是是做官的。 二者区分起来特别容易。 在开饭之前,根据部分签军和民夫们的指认,苏咏霖把粮草大营主官楚淇给揪出来了。 揪出来的时候这家伙把官服脱了,在脸上抹了泥,几乎就要给他蒙混过关。 但是他的身材比较有肉感,实在不像一个天天干苦力的,于是引起了甄别士兵的注意。 甄别士兵把他提溜出来到处问,很快就问到了他的身份,得知他是这座粮草大营的转运官。 楚淇被带到苏咏霖面前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苏咏霖和一群士兵一起围在火堆边上干饭吃肉喝热汤,不亦乐乎。 见着楚淇颓丧欲死的模样,苏咏霖笑了。 “汉人?” 楚淇点头。 “汉人。” “多大的官?能欺负人不?” “欺负人?” 楚淇苦笑一阵:“不被人欺负就算好了,天天累死累活的办事,还两头不讨好,上面人嫌我办事慢,下面人嫌我催促急,叫我两头受气,甚至连一个传令骑士都能威胁我,粮官这种职位除了吃喝不愁,其他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那倒是,要是军队里粮食出了问题,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这些粮官,杀了你们平息众怒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苏咏霖喝了一口浓郁的肉汤,满意的咂咂嘴。 “想活吗?” 楚淇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想。” “把其他当官儿的全部揪出来。” “…………” “怎么,不想活了?” “想!” “那就去办。” “好。” 楚淇虽然嘴上说着崩溃的想死,但是真正的死亡危险席卷而来的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遵从了求生欲的指导,在求生欲的指导下揪出了很多官员。 尤其是一些军官。 然后苏咏霖大手一挥,把这些女真军官全给杀了,一个没留。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进一步了解到楚淇这个粮官在这段日子里种种为难的事情,并且咨询了一些俘虏关于楚淇的日常行事风格。 然后他有了想法。 “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你却还想着给人家当牛做马,那人家可就真的把你当成牛马了,而且你不是女真人,再怎么用功努力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他们永远也不会真正信任一个汉人。” 楚淇抬眼看着苏咏霖。 “契丹人呢?奚人呢?” “也永远都不会得到他们的信任,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甚至自己都不一定相信。” 楚淇恢复了冷静,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咏霖,见苏咏霖相貌不凡,但是即使蓄着胡子,也能看出年岁不长。 “阁下不想杀我,想让我投降?” “是,我这里刚刚招募了很多士兵,后勤方面一团糟,需要得力人手帮我分担职责,你很不错,有股子当牛做马的劲。” 楚淇眨了眨眼睛。 “不给女真人当牛做马,给阁下当牛做马?敢问阁下是谁?” “我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光复军下辖胜捷军统制官,得封骠骑将军,之前击败了你们的山东东路兵马副总管夹谷阿速,又拿下了东平府,把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和益都府尹徒单京都给俘虏了,然后一路攻城略地而来,就到了这里。” 苏咏霖一边说,楚淇的眼睛一边缓缓瞪大。 “东平府……耶律成辉和徒单京都被你……” “嗯,你们这里是不是感觉粮食跟不上?那是因为从东平府开始就没有粮食送来了,我把东平府的金贼最高指挥中枢所在之地给一锅端了,他们现在都是我的阶下囚。” 苏咏霖盯着楚淇,开口道:“从那里,我知道了术虎思济的一切虚实,包括你们从什么地方运粮食,运到什么地方,这座大营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所以,你感觉现在术虎思济还有获胜的可能吗?” “如果他立刻反攻回来……” “我就烧了所有粮草,立刻遁逃,不与之接战,他能稳住全军不溃散?那些军兵得知粮食没了,还能稳得住?” 苏咏霖笑了:“承认吧,光复军赢了,整个山东,我们都赢了,就算术虎思济一时可以击败光复军,但是他现在也要完了,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都将属于光复军。” 楚淇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将军说的是……” “所以,你愿降吗?” 楚淇低下头思虑片刻。 “我不是本地人,我家在博州,我担心……” “博州就是我下一个目标。” 苏咏霖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楚淇顿时无话可说了。 迟疑半晌,楚淇深深吸了口气。 “楚淇,愿降。” “善。” 苏咏霖很高兴,笑着拍了拍楚淇的肩膀:“我大军有军法司、指导司、粮饷司和军械司四个负责后勤军需之部门,我打算把你安排到粮饷司里帮着我的老部下办事,粮饷司是最忙碌也是职权最重的司,缺人很久了,你去了,我那老部下一定很高兴。” 楚淇勉强笑了笑。 “多谢将军看重,楚淇不敢不尽力而为。” “那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可以去俘虏营地把你用的顺手的老部下都挑出来,可以多挑一些,我都接纳。” 楚淇眼睛一亮,多了几分欣喜。 “多谢将军宽宏大量。” “你认真办事,我不会拿你当牛马看,我会把你当人看,你很快就会发现,还是做人比较舒服。” 楚淇愣了一会儿。 做人? 做牛马? 楚淇默默点了点头,便去挑选合适人选了。 起义 一百五十二 这是赵开山的阴谋? 苏咏霖现在是求贤若渴。 军队规模快速扩大的档口,后勤四大司的确需要更多的专业人才加入办事,这样才能跟上军队的需求。 而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往往和直接的战斗没什么关系,也不直接参与双方的仇杀,所以俘虏之后直接招降也不会有太多的抵触感。 尤其对方也是汉人,相处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连续攻克多地之后,主力部队想必也逐渐跟上了先锋的进展。 苏咏霖计划这一波把胜捷军的控制区域扩散到东平府和兖州,把军队经过的地方都给控制住,然后进入扩军阶段。 完颜亮的威胁就在不久之后,若不趁现在加紧扩军和建设,未来面对完颜亮的威胁的时候,苏咏霖会非常脆弱。 他至少需要三万相对精锐善战的士兵,搭配其他的光复军部队和天下所有“豪杰”们,才能说和完颜亮掰腕子。 至于眼下的费县战事,说实话,苏咏霖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术虎思济完了。 从他攻克粮草大营到现在,前方警戒骑兵已经杀死了八个传令骑士。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多么重视粮食,但是这至少证明他真的很缺粮食,缺到了一个时辰就要询问两三次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存着七天军需之用的粮草大营就是他的命根子,而现在,自己攥着它的命根子,只要把这个消息送回去,他们会不战自溃。 别说汉人签军和民夫了,就算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女真骑兵也会不战自溃。 所以苏咏霖随后下令,别杀那些传令骑士了,告诉他们粮草大营已经在胜捷军控制之下,让术虎思济投降吧。 被捉住但是还没有被杀掉的几个传令骑兵就运气很好,他们得到了释放,屁滚尿流的逃回去了。 这一回去,大概就是术虎思济的末日了。 可是苏咏霖没想到,就算是术虎思济的末日已经来到,赵开山那边也还是遭遇了一次险情。 险情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问题出在自己人身上。 其实硬是要说的话,这也不能全怪赵开山和那帮阴谋叛变的人,只是苏咏霖快马加鞭把速度提升到极致,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这些时间在某些盼望苏咏霖如久旱盼甘霖的光复军军官和士兵们看来,就相当的难熬,以至于到他们认为这是一个谎言和骗局而不是真实情况的地步。 第一个五天他们坚持住了,第二个三天他们也坚持住了,第三个三天他们受不了了。 苏咏霖每次都说自己要来,可是每次都不来,都说自己正在和什么人打仗,都说打赢了,可是人就是不出现。 金军的攻击力度也没有减弱的迹象。 于是有些人产生了很可怕的想法。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赵开山编出来的谎言,苏咏霖根本不会来,或者说他来了,可是他在半路上已经战死了,光复军最后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大家彻底完蛋了。 这是有可能的,这真的是有可能的。 一开始只是一两个士兵心里犯嘀咕,可随着时间的增加和金军压力的增加,他们越来越感觉苏咏霖不会来,他们所面临的是一场绝望的没有胜利希望的战斗。 在这样的氛围开始弥漫之后,军官们也开始质疑苏咏霖到底会不会来,而之前如鬼魅一般消失的金军招安布告也“奇迹”般的重新出现在了光复军的军寨里。 军职为营指挥使的苗忠是原先赵开河所属的踏白军军中的军官,现在换了长官,但是依然做着原先的事情,领兵遵照长官的命令和金兵拼命,不停地厮杀,只为活下去。 一开始,他对苏咏霖前来支援并且击溃金兵获取胜利还是有信心的,因为苏咏霖打败了金兵,是光复军中唯一的希望,他们都愿意相信苏咏霖的到来会改变他们眼下的困局。 但是苏咏霖总是不来。 每一次重新燃起的希望都会比之前的希望要小一些,如果苏咏霖总是不来,他们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而如果身边认识的人死伤太多,也会加剧希望的磨灭。 苗忠的希望就差不多磨灭干净了,看着身边熟悉的部下一个接一个战死,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他的希望破灭了。 他开始怀疑苏咏霖根本就不会来,这一切只是赵开山为了骗他们继续战斗的阴谋。 他把他的困惑告诉了同僚吴幸,吴幸则偷偷摸摸的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他。 “这是……那份招安布告?” “是的。” “不是都被收缴上去烧了吗?留着这东西会惹祸上身的!” “绝对不止我一个人留着。” 吴幸满脸阴鸷的表情看着苗忠:“你都觉得不对劲了,肯定更多人觉得不对劲,大家都在怀疑,苏将军会来吗?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能打败金贼吗?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苗忠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 “不会吧?那可是苏将军……” “苏将军也是人啊。” 吴幸低声道:“咱们不是首恶,就算投降也不会被诛杀,更不会受到牵连,要是立了功,甚至可以大富大贵,就此翻身!你就算不心动,也想活着吧?继续在这里打仗,什么时候死了都有可能。” “我知道。” 苗忠点点头,又看向了吴幸:“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做件大事吗?” “大事?” “就是这样的大事。” 吴幸点了点纸上的内容。 苗忠瞳孔一缩。 “你说真的?” “真的。” “你能带多少人?” “活着的弟兄都愿意跟着我,一百多人,你这边呢?” 吴幸反问苗忠。 苗忠沉默片刻。 “我尽力吧,你们想要对谁动手?” “一不做,二不休,要来就来一票大的,把事情做到位,把这一切都给结束掉!” 吴幸眼中凶光一闪,让苗忠附耳过来,把他的目标说了一通。 苗忠大惊。 “这真的行吗?” “擒贼先擒王!还管他行不行?泼天富贵就在眼前,你不去把握,自然有人先你一步去把握!宜快不宜慢!” 苗忠又沉默了一阵,最后狠狠心,一咬牙。 “不做,不管怎么样都会死,做了,还有一线生机!我做!” 吴幸大喜。 “好,那咱们就约定了!” 两人约定好在两日之后的四更天办大事。 这一天,正是苏咏霖攻破金军粮草大营的同一天。 起义 一百五十三 失败的兵变 既然决定要做大事了,那么成败在此一举。 头天夜里,这帮人就紧张的睡不着觉。 他们的精神十分亢奋,各自在预定好的位置等四更天的到来。 按照军营里的规矩是有人打更的,只要五更天的报时声一响,他们就立刻开始行动。 可是今夜的时间仿佛特别蛮长,三更锣声响过之后,四更锣声迟迟不响。 没有打更的声音,苗忠和吴幸就只能依靠观看天色来判断时辰,可夏日里天亮的早,还没等他们分清楚四更天和五更天之间的区别时,天已经开始变亮了。 然而四更天的锣声到底没有响起。 决定叛乱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四更天来的那么晚,天都亮了,更夫还没有报时。 直到五更天的锣鼓声响起,吴幸和苗忠大惊失色,忽然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忍不住了,剧烈的恐惧和惊慌促使他们孤注一掷,带领所有人按照预定计划冲向赵开山所在的中军大帐内试图把赵开山干掉。 然而当他们冲入赵开山大帐的时候,发现扑了一个空。 赵开山根本不在大帐里,大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而吴幸和苗忠不祥的预感也应验了。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长枪手和弓弩手组成的军阵围了一圈,团团包围住了。 他们被包围了,四周都没有出路,眼看着就要面临覆亡的局面。 与此同时,军队起床操练的鼓声号声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赵开山和赵作良等高级军官也适时的出现在了这支叛变的军队的面前,顶盔掼甲,严阵以待。 “吴幸,苗忠,我自问不曾亏待你二人,你二人为何要背叛我?” 赵开山面色严肃。 吴幸苗忠眼见事情败露,知道肯定有人告密,顿时万念俱灰。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的退路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面色灰败,感觉这一次是逃不过去了。 “你待我等的确不薄,但是我等更加惜命罢了!苏咏霖根本不会来,你却一而再而三的欺骗我等!我等如何能坐以待毙!还不如降了金人,换取一生富贵!” 眼见没有活路可走,吴幸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背叛的原因喊了出来。 “我说过!苏将军会来!他正在带兵赶来的路上!只是路上遇到金贼,正在一边奋战一边前进!” 赵开山心头一突,骤然火起,十分恼火地斥责吴幸:“因为这种事情你就要背叛我吗?你就要相信金贼的招安吗?你就不会想想金贼说的是真话吗?” “这还不够吗?难道不比你说的话要真?” 吴幸怒喝一声,指着赵开山大骂道:“什么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是不是活着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他会不会来你自己不也是不确定吗? 之前你做出那种丑事,还指望苏咏霖会不计前嫌来救你吗?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大家也都清楚!只是不说罢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等!” 吴幸抛开一切把赵开山放在了道德审判席上,这让赵开山一阵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维护自己的观点。 因为这件事情人尽皆知,赵开山甚至能感觉到包围这帮叛贼的士兵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游离,心思各异。 他真的很尴尬。 好在赵作良就在赵开山身边,危急时刻他挺身而出为赵开山解围。 “领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军,更何况领帅与苏将军相交莫逆,只是为了给他更多的信任罢了,绝非你所想的那样,所以苏将军无论如何都会来,你不信,不要误导他人!” 赵作良强行摁住心中不安的情绪,面不改色地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吗?肤浅!无耻!有你这种人在光复军中,是光复军的悲哀!” 赵作良一转攻势。 吴幸愣住,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苗忠更是从刚才一开始就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还是心理素质太差。 于是赵作良抓住机遇痛斥二人。 “领帅念及尔等生活困苦,带领尔等奋起反抗,让尔等有饭吃,有衣穿,这难道不是领帅对你等的恩德吗?尔等不知道思念恩德,却只顾着眼前利益,不忠不义,还有什么脸面活在天地之间?” 赵作良一声令下:“诸军听令!歼灭这帮不忠不义的无耻之徒!” 军令既下,战斗自然毫无悬念,这支二百多人的叛军就这样被赵作良全灭,一个都没活下来。 之后在吴幸的尸体上发现了金军的招安布告,印证了赵开山之前的猜测。 这场小规模叛乱发生在天亮之后,没有什么大的响动,也没有很大的影响,平定之后由赵作良持这帮家伙的人头巡视营寨,告诫诸军不要心存妄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全军才知道就在刚刚,居然发生了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 所幸叛军被歼灭了。 不过除了一些庆幸之外,某些人心中那若有若无的遗憾也并非不存在。 巡视完毕之后,是军队吃早饭的时候,赵作良没什么胃口,就直接回到了中军大帐,见到了守在大帐门口的赵玉成。 赵玉成现在担负起了保护赵开山的职责,这也是赵开山所希望的事情,既能就近保护儿子,也能让儿子得到最好的保护,一举两得。 “你父亲如何了?” “早饭没动,说没有胃口,我很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父亲吃饭,不吃饭是不行的。” 赵玉成如实相告。 赵作良点了点头,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便掀开帘子进入了中军大帐之中。 大帐里没有旁人,只有赵开山一人坐在主位上拿着一本书出神。 从他呆滞的视线可以判断出他并没有在意那本书,只是装装样子骗骗自己和别人。 “开山,该做的我已经全部做完了,人心算是稳定住了。” 赵开山听到响动才回过神来,看到赵作良站在自己面前,一愣。 “叔叔回来了?” “我……嗯,我回来了,事情已经办完了,各军各营都已经宣扬了此事,人心已经稳定住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敢于作乱的。” 赵作良只能又说了一遍。 赵开山沉默着点了点头,少顷,又开口道:“雨亭还没来吗?” “没有类似的消息,但是算起来,也就是今天了。” “他……不会不来吧?” 赵开山捏紧了手里的书本,看向了赵作良。 赵作良当然能感觉到赵开山心中的紧张,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说丧气话。 “他一定会来,就是不知道眼下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来。” 听了赵作良的话,赵开山微微点了点头,但好像还是有所顾虑似的,忽然问了一句—— “他不会已经死了吧?还是说被堵住了无法前进?” 赵开山又问出这个问题,把赵作良也给吓了一跳。 苏咏霖真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战死了,那光复军就真的完蛋了,赵作良自己也没有信心继续战斗下去。 不管苏咏霖和他的私人关系如何,单说眼下的局面,苏咏霖明显是最后的希望,他可不能出事! 所以他立刻摇头否定赵开山的恐怖猜测。 “不可能,如果是的话,金贼肯定会拿他的人头来威慑我军,逼迫我军投降,可直到昨日为止金贼还在猛攻,足以证明苏将军还在奋战,金贼还是很紧张,所以,他一定会来!” 起义 一百五十四 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赵作良的分析很在理,赵开山听了也稍稍放心。 的确,要是苏咏霖兵败身死了,金军肯定会拿他的人头来威慑光复军,光复军内无大将外无援兵,肯定会迅速崩溃,难以作战。 所以苏咏霖一定还活着。 这边稍稍放心,那边赵开山就开始咬牙切齿的痛恨吴幸和苗忠。 “我待他们不薄,他们居然会为了金贼的招安而谋害我,若没有叔叔提前识破,我可能就真的危险了,金贼的威逼利诱的确相当可怕,不得不察。” 赵作良叹了口气。 “也是你提前有所察觉,让我明察暗访,这才发现他们的阴谋,但是现在看起来,金贼的招安布告真的不止九十三份,心思迥异之人怕也不在少数。” “是啊。” 赵开山咬牙切齿道:“区区小败就让他们蠢蠢欲动,也不知道心怀叵测之辈到底还有多少,叔叔,兹事体大,不得不防啊,我们只做到这一步是不够的。”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吴幸和苗忠两人并非是主谋,他们背后还有其他主使!有人在暗中操纵他们办事。” “啊?” 赵作良一脸疑惑地看着赵开山道:“我确实没有查出其他什么牵连者,这件事情就是这两人主使,否则也不会只有二百多人跟随他们。 要是有其他人主使,我不可能毫无察觉,也不可能只有这两百多人出力,而且我军虽然是劣势,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应该不至于吧?” 赵开山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那份招安布告肯定还有人私藏,这两人不过是暴露出来的蠢货,肯定还有人藏在更深的地方,就在等着合适的时机谋害我换取富贵! 既然已经有人敢于出头做这样的事情,就不能保证之后没有其他人会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光复军反金之首领,我要是出事了,光复军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 赵开山这样说,赵作良觉得这个事情的确不能说没有可能。 但是也不能说就是真的,因为到底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有人要谋害他。 所以赵开山想要做什么? 赵作良刚准备问,赵开山就站起了身子,把手上攥着的书本扔到了一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除了一起列在金贼必杀名单上的人,所有人都是有嫌疑的!不得不察!必须要严防死守,不能有丝毫漏洞被他们钻了!” “这……” “叔叔,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赵开山握住了赵作良的手:“我想,我的卫队也要进行一次严选,必须要最忠诚的人才能进入卫队,否则一旦被什么人混入卫队,我就会非常危险! 而且除了卫队,还需要一帮人专门负责对付内里的奸细和心怀叵测之辈,叔叔,我想拜托你帮我办这件事情,找一些心思细腻的好手,专门负责此事。” 赵作良想想倒也觉得这很正常,只是眼下这个时候真的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金军的这一波必杀名单倒还真的帮他们把光复军高层的抗金意志稳固了。 赵开山至少没有怀疑苏咏霖或者孙子义或者李啸、陈乔山这帮人阴谋对他下手。 因为他们也在金军的必杀名单里。 安全问题一旦被关注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赵开山感觉很有必要对自己还有其余的高层领导人物在安全这个事情上下点功夫。 金军直接的威胁距离他还有数万军队的阻挡,可是这种超越直接威胁的威胁距离他可能只有几步路那么远,以至于他现在对这种事情相当在意,甚至超过了尚未发起进攻的金军。 他开始为自己的安全做进一步的谋划和规定。 有人试图谋害赵开山这件事情就被全军知晓,全军知晓一次阴谋被挫败,主谋者身死,头颅还要被传阅,以为告诫之用。 全军凛然。 但是暗地里也有人对此事议论纷纷,觉得此事的发生颇不寻常。 上午,金军还是按照既定节奏发起了进攻。 他们猛攻军寨,用各种武器打击光复军坚守的营垒,光复军则予以还击,双方激战直到中午方才停止。 中午太阳实在是太猛烈,所以金军也承受不住极高的日晒,一般来说都是等接近日落时分再来一轮攻击,到日落时结束。 可是今日,已经过了金军下午惯例的攻击时刻了,但是金军还是没来。 光复军结束午休整军完毕准备防守,但是没有金军进军的消息,士兵们在战斗位置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奇怪。 前线指挥官李啸疑惑地登高望远,发现远处也没有金军进军而来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金兵不来了? 今天太热所以休战? 还是有什么事情所以来不了? 等到了日落之前一段时间,阳光已经不再猛烈,气温也没有那么高,而金军还是没有进军的迹象。 李啸这边左等右等等不到,也顶不住了,看着身边士兵们疲劳的表情,担心有大规模中暑情况发生,于是下令军队在保持武装的前提下找地方乘凉休息,他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尽管如此,李啸也没有放松警惕,派人登高站在瞭望台上仔细观看周边,都没有发现金兵进攻的迹象。 这就很有问题了。 李啸没想明白,主要是信息上的差距所导致的。 术虎思济并不是不想进攻,而是突发状况让他根本办不到。 简单来说,就是让他焦躁不安万分急切想要知道问题所在的粮食问题终于搞清楚了,他终于不再困惑了,改成绝望了。 陪尾山粮草大营被贼军攻占,不止如此,东平府也被攻占了,他们整个大后方已经被贼军一锅端了。 一锅端了他们的人叫苏咏霖,率领的军队叫胜捷军,就是之前干掉夹谷阿速的那支军队。 对了,那个叫苏咏霖的人还拜托放回去的人和术虎思济说一声—— 夹谷阿速已经死了,被他砍了脑袋用来祭旗,徒单京和耶律成辉也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希望术虎思济可以识抬举,看清楚当前情况,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千万不要不识抬举,还要贸然发起进攻。 你已经没有粮食了。 军队走不了多远,一定会全面崩溃的,你懂的。 术虎思济当场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把站在他身边的唐括布林吓得不轻,赶快上前扶住了术虎思济,猛掐他的人中把他弄醒了。 “反攻!反攻!我要反攻!” 术虎思济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要反攻。 但是身边诸将都面露难色。 这还怎么反攻? 用头反攻? 于是他们苦苦劝说术虎思济冷静一下,办好眼下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军心,封锁消息,绝对不能让粮草大营被攻占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则军心不稳,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唐括布林竭力劝说术虎思济,术虎思济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才是正确的行为,于是点头应允,下令把此间消息封锁,不能让士兵知道。 同时,术虎思济看那几个逃回来的传令骑士极为不快,怒斥他们,然后下令把他们斩首,用以泄愤。 唐括布林劝说他不要这样做,否则容易泄露消息,可术虎思济坚持这样做。 于是那几个倒霉的传令骑士就成为了术虎思济的发泄用一次性物品。 怒气发泄了,问题却还没有解决。 术虎思济看着周边一群愁云惨淡的将领们,低声询问道:“你们都说说吧,眼下,该怎么办?” 起义 一百五十五 金军崩溃 众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这个关键时刻,谁也不敢对这件事情贸然发表言论。 关乎全军生死存亡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会发生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术虎思济急了:“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群人还是沉默。 术虎思济更急了,直接点名唐括布林说话。 唐括布林无可奈何。 “统军使,眼下我军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没有粮食,对于任何一支军队都是死路,再怎么劫掠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获取三万军队所需要的粮食,而粮食更多的地方也有,却在费县,为贼军所据守。” “那攻打费县?” “军中存粮只有三日,三日之内,实难攻克费县,一旦粮食耗尽,全军崩溃,则一发不可收拾。” 一名军官老老实实的交代了问题。 术虎思济一拍大腿,“哎呀”一声,满脸懊恼。 良久,他长叹一声——“难道是上天注定要我死在这里吗?” 术虎思济都认栽了,其余军官们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个两个浑身酸软无力,瘫在地上无所作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吃喝玩乐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危急时刻需要解决难题了,他们就像是高位截瘫的老年痴呆症患者一样。 只有唐括布林一个不想认命。 求生欲每个人都有,术虎思济有,军官们有,唐括布林自然也有。 唐括布林很清楚如果术虎思济就在这里认栽了,军队很快会得知后路断绝的消息,必然大乱,各奔东西以活命,到那个时候想安全离开军营都是难事。 但是他想活着,真的很想活着! 那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唐括布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赶在军营大乱之前离开军营。” “什么?” 包括术虎思济在内,军官们大吃一惊。 “离开军营还能有活路?” “当然,留在军营里才是死路一条,刚才那几个传令兵回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推出去斩首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看到,虽然统军使下了封口令,难保没有消息传出去。 这要是消息传出去了,哪怕只是一个人传出去,引起军心不稳,士兵一旦哗变,甚至可能造成营啸,届时我等就算是想走都走不了,命也很难保住,其他的就更别说了,不是这样吗?” 唐括布林满脸紧张着说道:“其他的事情我等也做不到,拿不下费县,夺不回粮草大营,什么都做不到!我等唯一的生路,就是趁此机会离开军营!” 在场众人齐齐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术虎思济。 “离开军营,还能去什么地方?河北?关中?还是辽东?” 术虎思济很无助。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稳稳掌握在手的某样东西忽然间全部失去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思考其他人提出来的退路,倒不如说因为求生欲的促进,让他多年不大用的大脑有了快速转动的契机。 他立刻就找到了唐括布林这一计划的漏洞。 逃出去了,去哪里呢? “从这里逃出去,大军必然溃散,整个山东必然倾覆,到那时,我等就是大金国的罪人,罪人你懂吗!天涯海角无处可以安生,必死无疑!与其那样死掉,倒不如干干脆脆死在军营里!” 术虎思济一脸悲怆,泪流满面,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渴望。 其余诸将也感到万念俱灰,觉得这一次失败就是自己的终结,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挽回性命的方式了。 唐括布林可不这样认为。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若还能带着一支部队,则大有可为!吾等不能坐以待毙啊!” 可是他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术虎思济抹了一把眼泪,开口了。 “你想活着,你不考虑一下家人和族人吗?你若战死,天子未必会诛连你的家人和族人,你若逃窜未死,天子必然问罪你的家人和族人,你一个人逃得痛快,他们呢?” 这倒是把唐括布林给说动了。 他想起了他的家人,还有族人。 他的家族十分辉煌,尽管他在家族里并不算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但也是这个家族中的一份子,如果他苟且求生,他的家族会因此遭到抹黑。 完颜亮统治下惨烈的权力斗争中,他的存在只会授人以柄,让家族遇到危险。 腿软了,身子也软了,感觉万念俱灰了。 一群高级军官在军帐里愁云惨淡的同时,不知为何,后方粮草大营被贼军毁掉的消息在军营里不胫而走,使得整个金军大营都开始乱了。 原本他们整装待发准备再去攻打光复军的营寨,结果骤然出现了这样的流言,让他们惊恐万分。 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行军打仗关键在于后勤,后勤出问题了还打什么仗? 女真正兵们包括中层军官们都惴惴不安,急切地想要向高级军官们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大量涌向中军大帐所在地,很快就闹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 随后粮草大营被袭击、大家的退路被截断的消息爆发了。 整个军营瞬间乱了套。 而在这个关键时刻,最不愿意打仗的民夫们和签军们发动了自己的传统艺能。 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每天都被当做炮灰在战场上搬运那些障碍物,手脚稍微慢一点还要被打骂,死在战场上的就有一大堆,现在终于有了逃跑的机会了,为什么不跑? 他们可没有一丝一毫身为金军的荣誉感,他们这段时间也积累了一些财富,想着能回家,于是收拾财物和能找到的口粮,背起包袱就跑。 原先军营还有相对严密的防护体系,不会让逃兵那么容易的成功,但是眼下那些负责维持这个体系的士兵们也开始想着要逃跑了。 有些人担心跑不掉,于是狡猾的开始纵火,一边跑一边纵火,还扯着嗓子大喊什么【我军败了】【贼军来了】之类的话语,把一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给鼓动起来了。 大家一起逃跑。 反正大部分人都是汉人签军和民夫,又没有什么忠诚度和责任感可言,巴不得金军赶快出问题,好让他们能成功逃跑。 本来起火若是可以快速反应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种情况下,金军根本不可能快速反应过来。 于是火势迅速蔓延,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喊着什么【贼军来了】之类的话不要命的逃跑。 一军统帅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 明明没有任何敌军的介入,一支军队硬是能被自己打败,自己还能变成自己的敌人。 逃跑浪潮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恐惧于火势和乱局,带着兵器一边奔逃一边自保,迎面撞上同样带着武器自保的人,大惊之下挥刀就砍。 也不知道是不是敌人,但就是莫名的一定要杀了对方自己才能感到安全。 撞在一起的两人红着眼睛嘶吼着挥刀拼杀,那架势比起在战场上和光复军作战要凶猛的多。 金军大营彻底陷入混乱之中不可收拾,从上到下,一团乱麻,大部分杀出军营的人都开始跟着大流往西边跑。 有些人往西边跑是因为家就在西边,有些人则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就也跟着往西边跑了。 而这一切,光复军硬是没能反应过来。 光复军没有出击。 起义 一百五十六 我是领帅,我不能败第二次! 光复军这边当然发现了金军大营的异样。 当他们发现金军军营方向升起大量浓烟的时候,他们很吃惊,还有点意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将军们纷纷登上高台远眺金军大营,发现浓烟滚滚,像是着火的迹象,很不寻常。 这个事情甚至引起了赵开山的注意,他也登上了高台,远眺金军大营所在地的方向,发现滚滚浓烟升起,情况很不对劲。 联想到金军今天下午没来进攻的情况,赵开山一度狂喜,觉得是不是苏咏霖来了,并且已经成功袭击了金军,打败了金军。 但是很快他就又陷入了挣扎和犹豫之中。 如果苏咏霖来了为什么不约他一起夹击金军大营呢? 互相联络很难吗? 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金军的疑兵之计,专门设计引诱自己出兵进攻,从而打伏击打野战把自己的主力彻底消灭。 这个设想非常合乎情理。 所以当李啸大喜之下请战的时候,赵开山皱眉摇头。 “这会不会是金贼的疑兵之计?他们久攻营垒不下,所以想出了计谋,特意用这样的计谋引诱我军出战,好与我军再次展开野战,用骑兵优势袭击我军?” 赵开山这话说出来,众将也纷纷皱眉苦思,陷入了动摇之中。 正是因为这种设想很合乎情理,所以他们一时间也都没有反对,没有想到反驳的理由。 这真的很有可能。 赵作良就表示支持。 “金贼屡屡进攻营垒受挫,无法取得优势,反而损失颇大,所以想要设计引诱我军出击,这样就可以找到机会和我军打野战,再次消灭我军主力,这样的事情,金贼绝对做得出来!” 李啸本想立刻争辩,但是想到苏咏霖之前和他提过的他的缺点,他便耐着性子想了想,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以那黑烟的规模,是要多大的火势才能造成的?眼下是夏日,也没有要降雨的迹象,火势那么大,一旦控制不好,极有可能真的酿成剧烈火情,这对金贼来说未免太危险了。” 李啸的建议得到了几个部下的认同。 他们也认为金军用这样大规模的黑烟诱导光复军出战未免太过于冒险,一旦火势操控不好,反噬了自己,金军大营也会有危险。 他们应该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水火无情,最是不可控,无论水攻还是火攻,都是非常难以控制的,用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所以明智的人面对水攻和火攻会更加小心翼翼,我以为,金贼不太会用这样的方式引诱我军出击。” 李啸再次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是赵开山依然表示不认同。 “金贼狡猾,为获胜不惜一切,连京观都能筑造,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去做的?” “可是……”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当前局势,我军应该以不变应万变,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赵开山满脸威严的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李啸无可奈何,只能放弃了自己的建议。 赵开山接着就命人紧盯着金军大营的方向,让他们随时报告情况,说要亲眼看着金兵自讨没趣之后自取其辱。 于是就有士兵专门站在高台上远眺金军大营的情况,随着夜幕降临,那一块地方火势越来越明显的增大,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那一边的夜空,一切都相当明显。 李啸站在高台上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么大的规模,烧红了那边的天空,这还是诱敌之策? 用得着烧到夜晚? 李啸忍不住了,立刻去找赵开山。 “领帅,都烧到现在了,还能算是诱敌之策吗?我们应当立刻出兵啊!” 赵开山则在低头处理军务,头也不抬。 “为什么就不能是呢?金贼为了诱使我军主动出击,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你啊,就是沉不住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李啸满脑袋问号。 “领帅,这……不然您出去看看?这哪里像是诱敌之策啊!” 赵开山笔端一停,抬起头冷冷看了李啸一眼,着实吓了李啸一跳。 “你在质疑本帅?本帅要做什么事情,需要你的同意吗?” 赵开山的语气没怎么变动,但是话语的内容着实吓人。 李啸一阵惊恐,忙说不敢。 “不敢就出去!谨守营寨,营寨有失,本帅唯你是问!” “喏!” 李啸忙不迭地离开了军帐。 李啸刚出去没多久,赵作良又进入了军帐。 “开山啊,你该出来看看,我觉得情况不太对,有问题,这火也太大了,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该出击,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出击?万一是金贼刻意为之就等着咱们出击呢?” 赵开山看向赵作良。 “那火势真的不像是刻意为之,为了引诱我军出击而放,不可能那么大的火势,真的,开山,那不是一般能控制住的,这样的火势要是都能用来诱敌,那群金贼的心也太大了。” 赵作良言辞恳切:“我以为,可以出兵了,真的,开山,这一战要是能打赢,不就能扭转你眼下遇到的问题了吗?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 “不。” 赵开山都没有思考,直接出言反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兵。” “为什么?” 赵作良一脸惊讶:“若是真的,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都不去把握,会反受其害的!开山!” “若是假的呢?若那就是金贼设下的圈套呢?叔叔,金贼狡猾,不得不防!” “这……” 赵作良惊讶道:“那不如派兵出去侦察一番?” “天色那么暗,侦查也未必能看到全貌,而且金贼这样做,自然也会做好应付侦查的准备,若是稍有差池,我军再次战败,那就大事不好了。” 赵开山还是反对。 “开山,至少侦查一下吧?侦查都不侦查,实在不能服众啊!外边的众军将都期待出兵,你不出兵,这……这实在说不过去啊!” 赵作良还在坚持。 赵开山面色变换数次,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捂住了脸。 “叔叔,我经不起第二次兵败了。” 这话说得赵作良一愣。 赵开山只是捂着脸,语调十分低沉。 “叔叔,我只对你说,我也觉得那是有问题的,我也感觉那是真的,可是……可是我真的经不起第二次兵败了,叔叔,我是领帅,我不能败第二次!我冒不起那个险!” 之前的那次战败似乎对赵开山的打击比想象中的更大一些。 做事之前三思而行的确有道理,但是思虑过多,就是优柔寡断了。 这可不好。 赵作良上前几步,温声道:“开山,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很正常,你没必要把胜败看得那么重,咱们并非全无招架之力啊。” “那为什么苏咏霖就没输过?” 赵开山满脸不爽,双手移开捶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低声道:“不止是他,孙子义也没输过,他们都没输,两个我的部下都没有输过,我这个领帅却输了!我颜面何存?我是领帅啊!光复军唯一的领帅啊!” “这……” 赵作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赵开山这有些过于敏感的现状了。 身居高位却战功不显的现实让赵开山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感。 他的情绪一定非常低沉。 “总之,出击会有危险,不出击可保无虞,二者相比较,当然是后者!” 赵开山摇了摇头:“叔叔,别再说这些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我心里很乱。” 赵作良再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化作一团叹息。 他点了点头。 “好吧,你一个人静一静吧。” 说着,他便退出了军帐。 起义 一百五十七 我还没用力,你却倒下了 军帐外头,赵玉成一脸期待地看着赵作良。 他很期待可以得到父亲允许出兵的命令,然后带兵出击,一雪前耻,挽回自己作为一军统制官大败之后变成亲卫军官所丢失的尊严。 赵玉成还是挺期待可以一雪前耻的。 但是赵作良却摇了摇头,传达了否定的意思。 这使得赵玉成满脸沮丧。 “叔公,父亲还是不愿意出兵?” “嗯。” “为什么?” “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那……我去说说!” 赵玉成不甘心,说着就要进入军帐找赵开山,还没走一步,就被赵作良拦住了。 “玉成啊,现在你父亲心里很乱,不是可以和你谈话的时候,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赵作良拦着赵玉成,摇了摇头。 “可是……这是战机啊!金贼大营起火,还是那么大的火,怎么看怎么有问题,这个时候不出击,怎么也说不过去,应当派一支精锐尝试出击的!就算不出击,至少也该派人出去侦查一下吧?” 赵作良还是摇头。 “比起战机,你父亲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给他一点时间吧,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这……” 赵玉成犹豫数次,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若雨亭叔在此,必不让这战机失去。” 赵作良一愣,随后怒道:“玉成,这话绝对不能在你父亲面前说起!” “啊?” “记住!这话绝对不能在你父亲面前说起!任何关于褒奖苏雨亭的话,都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说起,你绝对不能开口,绝对不能让你父亲听到你在夸奖他,尤其是拿他和苏雨亭做任何比较!不准!” 看着赵作良满脸怒容,赵玉成很惊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准!你给我记住了玉成,坚决不准这样说!听明白没?” 赵玉成犹豫片刻,才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守好军帐,履行你的职责!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不该做的事情也绝对不要做!不要再让你父亲为了你的事情忧心劳神了!” “喏……” 赵玉成犹豫片刻,便点了头。 赵作良遂长叹一口气,摇头离去。 看着赵作良离去的背影,赵玉成也叹了口气。 他坚决不认为这个时候不出兵是一个正确的行为,而且如果要是苏咏霖在这里,他一定会选择主动出击,一定会非常勇猛的出击。 而他的父亲,却连派一个侦察兵去侦查都不愿意。 光复军到底没有抓住这个战机,眼看着金军大营火势冲天,根本就是一副大乱的模样,却愣是没有出兵。 可尽管如此,金军的损失依然超乎想象。 全军大乱之后,大量军兵不分敌我见人就杀,彻底狂暴,尚且保持理智的训练有素的军官亲兵们为了护卫着军官们撤退,成为了和乱军战斗的主力。 于是金军大营周边上演了一出金军内战的戏码。 一方是训练有素的军官亲卫,一方是失去理智的狂暴乱兵,双方互相仇杀不止,战场上大量亲兵和乱兵死伤,金军军官也为此伤亡惨重。 术虎思济的亲兵卫队就为了保护术虎思济而身陷重围,他们的战斗力倒是很强,杀死了很多签军和民夫,但是与此同时围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乱拳打死老师傅,亲兵卫队也陷入苦战之中不得脱。 乱局之中,术虎思济绝望之下万念俱灰,为了保全族人,他选择自刎而死。 与他一起自刎而死的还有唐括布林与其余两个部下,也是决定不使家族遭到牵连太甚,选择自刎而死。 高级军官八人组还有四人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在亲兵的保护之下尝试突围,最后突出去两个,还有两个陷入乱兵重围之中被乱刀砍死。 最后只有少量骑兵护着少量军官突围而出,和先期逃跑的签军、民夫们一起往西边滕州的方向奔逃而去。 他们想要找寻一条生路。 等苏咏霖于第二天上午带着吃饱睡饱精神满满地胜捷军精锐们抵达费县金军大营附近的时候,只看到了已经烧成废墟的金军大营和大量死尸、焦尸。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和铁锈味,闻起来很不好受。 眼前的这一幕确实有点出乎苏咏霖的预料。 他看到金军大营那么惨,还以为是赵开山带领光复军干的。 还用了火攻。 不错啊! 之前一波惨败之后还能再次打赢,可以,这至少说明赵开山这个领帅还有点用处。 “这……咱们还没打呢,金贼就完了?” 苏勇跟在苏咏霖身边,一脸不爽。 大概是有种【我还没用力,你却倒下了】这种感觉。 苏咏霖摇了摇头。 “金贼能被消灭就好了,到底也是几万人,还有几千骑兵,真要在野外打起来,光靠咱们这些人可能并不是对手,现在能被打败,岂不是美事一桩?” 苏勇撇了撇嘴。 “那赵领帅打了胜仗,也不知道要怎么在咱们面前炫耀自己的战功了,阿郎,你没忘记他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吧?”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提吗?” 苏咏霖严肃地看着苏勇:“大敌当前,团结最重要,我个人受一点委屈并没有什么,我不在乎,你也不准提,尤其在赵领帅面前,懂?” 苏勇最怕苏咏霖,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 “懂。” 苏咏霖这才满意。 不过这样说起来,赵开山麾下几支军队也不是没有成长的。 他本以为金军会有绝地反击的可能,光复军可能会被压着打,于是抢先安排一部分军队带着战俘们和缴获的粮食物资直接返回泰安州,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精锐往费县方向靠拢。 为了防止遭遇战,他索敌全开,搜索范围扩大到周边二十里范围,就是担心金军集中全部骑兵背水一战,甚至可以威胁到自己。 结果事实证明他是真的想多了。 好啊,至少到时候对付完颜亮的大军,赵开山等人不至于太过拉胯,以至于战局迅速恶化。 于是苏咏霖一边下令军队就地打扫战场,检查军营里还有些什么东西或者是人,一边亲自带队前进,去光复军的军营里找赵开山。 他不知道光复军是不是派人追击了金军,但是想来赵开山不会亲自带人追击才是。 他带兵一路往费县县城的方向靠拢,远远的看到了费县县城和与之互相照应的两座军寨。 不错,城池和军寨互相照应,严防死守,金军若要攻打则需要面对很大的麻烦,付出很大的代价。 只要不野战,光复军打防守作战再不济也能坚持一个月以上。 结果现在还打赢了。 苏咏霖已经想着该如何奉承打了胜仗的赵开山,让他的心里多少平衡一些,别因为之前战败的事情心理失衡,以至于做出某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让大家为难。 他派人打着胜捷军和自己骠骑将军的旗号去军营汇报消息,而光复军军营那边也很快有了反应。 反应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浪潮迎面扑来,剧烈的响动惊天动地,把苏咏霖和胜捷军的精锐们都给震的不轻。 什么情况这是?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再怎么欢迎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苏咏霖和身边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能看到眼中的疑惑。 随后,这种疑惑暂时被压制住了。 因为苏咏霖看到了光复军大营之外整整五座累的很高的京观。 强忍心中不快,苏咏霖继续带队向前,很快,苏咏霖就在欢迎自己的先头队伍里看到了李啸的身影。 起义 一百五十八 郁闷的苏咏霖 对于李啸这个关系还不错的老部下,苏咏霖一直以来都怀有一份期待。 他觉得李啸是个有勇气,三观也比较正的人,值得期待。 “苏帅!” 李啸很激动,喊出了曾经的称呼,苏咏霖也没有刻意纠正他,露出笑容,笑着迎了上去。 “有段日子不见了,李将军。” 李啸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哈哈哈哈!苏帅过誉了,这称号我如何担得起,唯有立下如此大功的您才能担得起!” “大功不敢当,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功劳罢了。” 苏咏霖笑了笑,便指着那几座京观询问道:“那是金贼用咱们战死的士兵的头颅筑城的吗?” 李啸看了过去,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 “不止,金贼不只杀了咱们很多军卒,还把费县周边很多村庄屠戮一空,这些应该大部分都是费县周边的居民……” “居民?” 苏咏霖呼吸一滞,眼睛瞪大了。 “是的,金贼为了逼我们投降,用了很多卑鄙的手段,他们还到处烧杀抢掠,因为咱们不敢出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烧杀抢掠。 咱们有些本地人的士兵看到这些京观之后都疯了,军队还闹出了乱子,几乎造成动乱,我带兵杀了一些人,才把军营稳住。” 李啸低下头,情绪很低落。 苏咏霖扭头看向了那几座京观,视线落在了那形状可怖而又悲凉的不知是谁的头颅上。 老实说,在战场上,如果为了战胜敌人,苏咏霖并不介意使用京观作为手段。 京观是一方军队向另外一方军队炫耀武力的最高形式,自古以来两军对垒,使用京观来威慑敌人的手段屡见不鲜,在战场上,无法说这是错的。 士兵们往往用被杀死的敌人的头颅筑成京观,这并不奇怪。 可是。 这几座京观不是用杀死敌军士兵的头颅所筑造。 苏咏霖记起他曾安排自己控制之下的村庄的农民们在农会的指导下入山避难,躲避金军扫荡,后来他得到报告,说胜捷军控制下的新农村居民基本上都得以幸免,没有被金军残杀。 而胜捷军控制不到的村庄,自然也没有人选择躲避,或者来不及躲避,他们的命运或许就终结在了这几座京观里。 面对金军的刻意攻击,他们就像刚出生的羊羔一样脆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组织度,训练度,武器装备,还有凶残度,这些农民都无法超过金军。 金军没有这方面的束缚,他们不是胜捷军,不会有着亲和民众的想法,他们只会把民众当做天然的猎物,用他们手中的武器杀戮他们,掠夺他们的财产,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本就是可以预料到的。 可是真的得知了这一切,苏咏霖的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稍微整顿了一下心情,苏咏霖移开视线,看向了李啸。 “赵领帅没有带兵追击去吧?谁去追击了?” 李啸眨了眨眼睛。 “啊?追击?” “嗯,追击啊,金贼不是被你们打败了吗?谁去追击溃兵了?这一次战果肯定大为丰盛啊。” 苏咏霖看着李啸,却见到李啸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苏帅,您说什么呢?” “啊?” 苏咏霖也难得的懵了。 随后,苏咏霖才能确定,原来他和李啸共同创造了一次堪称千古奇闻的超级误会事件。 费县的金军根本不是被打败的,金军大营起火之后,光复军压根儿没有出动过,因为赵开山怀疑这是金军的诱敌之策。 夭寿啊,那么大的火是诱敌之策? 苏咏霖不明白赵开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不出击? 出击带来的好处看不到吗? 苏咏霖对赵开山的看法瞬间急转直下,他开始担心赵开山会在之后光复军将要面临的种种重压之下做出让他意想不到的骚操作。 更让苏咏霖感到无语的是,光复军这边刚才居然以为是他带兵袭击了金军大营并且奋战一夜最终击败了金军。 搞了半天金军大营失火和那么多死掉的人是他们自己内部内乱造成的? 到底什么样的内乱才能把一支数万人的大军直接搞崩溃呢? 苏咏霖有点难以想象他抵达之前在金军大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这就带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金军大营崩溃了,但是三万军队不可能全部死光,除掉已经死了的那些,剩下的呢? 这个问题就非常严肃了。 万一他们集体溃散之后又在某处聚集并且重新恢复了战斗力。 那问题就大了。 苏咏霖来不及去见赵开山,就把自己做的事情稍微交代了李啸一阵子,让李啸告诉赵开山,接着就直接调转马头返回金军大营,亲自跟进战场打扫结果。 他要确定溃逃的金军往什么地方去了,以及他们是否还有威胁。 留下李啸一人震惊了许久才艰难的接受了现实,返回军营找赵开山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战场打扫结果出来了。 死尸和焦尸加在一起超过五千,金军六分之一的兵力葬送在这场混乱之中。 而根据李啸的说法,光复军连续击退金军十数次进攻,每一次都能让他们折损至少一百人,所以金军的战损也不会低于一千。 保守估计,昨天以前,金军至少损失了一千兵力,加上这五千多,金军的损失要在六千以上。 也就是说金军溃兵还有两万多。 苏咏霖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支溃兵去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被重新聚集起来形成战斗力。 稍稍削减了苏咏霖心中所虑的消息,是他得知尸体之中有很多穿着不凡的存在。 根据判断,这些衣着不凡、身体相对强壮的尸体应该是军官的尸体,金军中普通士兵绝对不可能普遍有强壮的身体。 所以可以断定,在这场混乱之中,有很多金军军官死亡。 而在打扫战场的部队接近金军军营中心的时候,在中军大帐的位置发现几具衣着不凡的尸体。 根据尸体所在的位置和尸体不凡的衣着,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几具尸体的地位很高,应该是中高级军官一类的人物。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但是苏咏霖下令把他们的尸体处理一下,到时候带回去交给那些金军降兵们辨认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名气的将领。 “金贼折损大量军官,还有这些衣着不凡之人惨死,可见当时混乱的程度一定非常严重,堪比营啸。” 跟着来的苏海生对金军军营的情况做了自己的判断。 魏克先也赞成他的看法。 “很有可能是我军占据粮草大营的消息传来之后直接泄露了,造成军心不稳,进一步引发剧烈动乱,金贼这种成分复杂的军队,上下离心离德,根本不存在什么上下一心。 粮草没了,退路没了,足以让这些没有什么斗志的签军瞬间崩溃,直接逃窜,进而引发混乱和更大的混战,照我看,这支金贼主力就是这样崩溃掉的。” 苏咏霖认真思考一番,觉得也有道理。 “金贼军队主要还是签军,签军无甚斗志,能逃跑一定逃跑,而签军主要是来自东平府一带,也就是说,这支金军若溃散,溃兵主要应该是往……西边逃窜,西边是……滕州!” 苏咏霖有了基础的判断,立刻给苏海生和魏克先下了命令。 “你二人各带五百骑,往西边滕州追击,不管能不能追到都不用回来,顺着滕州往兖州去,过兖州直接去东平府,若是追到了,尽量俘虏多一些的溃兵。” 苏海生和魏克先立刻领命。 “喏!” 随后两人便点起一千骑往西边追击而去。 起义 请个假 今天上午要去扫墓,下午要去和朋友玩剧本杀,全天都没有空,只好请个假了,我这一天天的也是日理万机,很不容易的呀~就酱~ 起义 一百五十九 胜捷军还需要变得更强 两人离开之后,苏咏霖没有停留在原地。 他带着虎贲营的部分军队前往金军大营周边探索,顺着军队前行的痕迹寻找那些金军施暴的村落,想看看情况到底如何了。 抵达第一个被毁掉的村落之后,苏咏霖就愣住了。 时值盛夏,气候炎热,人的尸体以极快的速度腐烂,并且散发出难以言表的恶臭。 大量蚊虫和不知名蛆虫在上扭来扭去,恶臭裹挟着腐烂尸体的惨状呈现在苏咏霖和虎贲营士兵们的面前。 尽管经历了血战,心理素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可此时此刻,依然有不少士兵忍不住翻滚的胃部,不由自主的呕吐了。 连素来悍勇的铁憨憨苏勇都捂住了口鼻,满眼都是震惊。 苏咏霖没有呕吐,强烈的臭气和腐败的破碎尸体在他看来只有悲哀,没有恶心。 被火焰摧毁之后的村落只有残垣断木,被烧得黑黢黢的半拉房屋之下,躺着黑色的焦尸,有的尸体是单独出现的,有的尸体则是两三具抱在了一起。 从他们扭曲的姿态之中,苏咏霖能看出他们生前的痛苦。 蚊虫的嗡鸣之声在耳边不断的响起,可苏咏霖却从中听到了他们临死之前绝望的呼喊。 他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握拳,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带队退出了村庄,以避免瘟疫侵袭。 “阿勇,你带人穿戴整齐,用布巾捂住口鼻,带引火之物,举火把,把可以看到的腐败尸体全部点燃,烧掉,一具尸体都不要留。” “啊?” 苏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就是因为尸体没有及时处理,眼下盛夏时节,尸体腐败很快,蚊虫滋生,若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出现疫病,必须要用火把尸体全部烧掉,才能确保不发生疫病。” 闻言,苏勇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样就可以了吗阿郎?不用再做点其他的?” “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如何?”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去吧,尽快把事情办完,把尸体全部处理掉,然后回营,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做,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喏。” 苏勇带队去办事了,苏咏霖没忍心往下继续看。 因为他觉得接下来的村落只可能比这更惨,不会更好。 一个幸存者都找不到,整个村落全被杀光,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男人女人悉数死绝,甚至连年迈的老者和年幼的娃娃都无一幸存,死状极惨…… 就他来说,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已经不是人了,已经脱离人这个范畴了,最凶恶的野兽也不过如此。 但是可悲的是,这个时代,有无数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不算人的人。 更可悲的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在这个社会看来反而是正常的,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最多为之唏嘘,而不会觉得这是咄咄怪事,更不会为此感到一丝一毫的愤怒。 最多感慨一下,然后就开始祈祷自己不要遇上军队,自己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也不要遇上军队,永远都不要遇上军队过境。 烧杀抢掠是正常的军队。 不烧杀抢掠反而保护民众的军队是神话。 民众是军队天然的猎物。 这才是这个社会的普遍观念。 苏咏霖觉得心里有一团火,一团正在熊熊燃烧愈演愈烈的大火。 他想做点什么,也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回到金军军营,苏咏霖思考一番,下令召集全军用布巾捂住口鼻,跟着他一起前往各受灾村落巡视,并且为遇难者处理尸体。 土葬是很难了,火葬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把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起,点燃柴火和燃料,用熊熊烈火送他们最后一程,祈祷他们能有来生,祈祷他们的来生不用生在那么残酷的世界。 不管这些尸体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重度腐败的还是轻度腐败的,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老人的还是孩子的。 整个过程中没人说话,大家都很安静,默默的跟在苏咏霖身后为这些遇难者献上最后的哀思。 过程中有人呕吐,有人偷偷的抹眼泪。 在胜捷军这样一支讲究共情的军队里,没有什么比这残酷的地狱景观更能教育士兵了。 如果胜捷军足够强大,就能在更大的范围内推行新农村政策,就能更多的组织这些农民快速的逃难,就和那些幸存的新农村一样。 可是胜捷军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弱小到了只能护住自己,护不住别人的地步,甚至连护住自己都不是很容易,面对强大的敌人也是险象环生。 胜捷军还没有变得更强。 胜捷军还需要变得更强。 稍晚些时候,苏咏霖回到金军废弃大营听取最新的清理报告,基本上断定逃跑的金军不太可能重新形成有威胁的战斗力,更可能的是作鸟兽散,回家去了。 死去的军官太多,失去那么多军官的军队不可能继续维持建制,他们也得不到足够的粮食维持军队建制,所以溃兵纷纷逃回家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情。 苏咏霖感到稍稍有些放松,堵得相当难受的情绪也稍微得到了舒缓。 一直到夕阳西下时分,去处理尸体的士兵们纷纷返回,然后纷纷到小河边洗手洗脸,仿佛是要用冰凉的清水洗掉心中苦闷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赵开山来了。 赵开山本来在军营那边等着苏咏霖来见他。 虽然他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见苏咏霖。 因为他被打脸了。 事实证明金军的确是崩溃了,战败了,昨天的火是货真价实的大火,不是疑兵之计,赵开山自己被金军吓破了胆,不敢出战,不敢扩大战果,结果战斗被苏咏霖终结了。 苏咏霖带领他麾下的胜捷军战胜了数万金军,三战三捷,真正打出了名将风采,打出了赫赫军威。 这下好了,苏咏霖这【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名号是根本拿不掉了。 完了,他是光复军的战神了。 而自己…… 是什么呢? 所以赵开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早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可真的得知的时候,脑袋还是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然后很快的,巨大的尴尬感觉席卷上心头,让他几乎想要挖个洞钻到地里。 丢人丢大发了。 身为领帅,自己手握几万军队不敢出击,而苏咏霖带着几千军队就敢和金军死磕,死磕就算了,还取得了最后胜利,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做领帅、引领光复军反金呢? 知道这一切的军官们、士兵们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领帅呢? 会觉得他是一个无能之辈,从而不再听从他的指挥,转而投入苏咏霖麾下吗? 这一切真的不好说。 赵开山正在尴尬着,赵作良来了。 “开山,咱们一起去迎接苏雨亭吧。” 赵开山神色复杂地看着赵作良。 “叔叔,我……我可以不去吗?” 赵作良摇了摇头。 “开山,我知道你内心所想,但是眼下,苏雨亭是光复军最大的功臣,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见他,褒奖他,给他加官进爵,把他高高捧起,以示你和他的和睦,以此稳定军心。” 赵作良这一说,赵开山就不愿意了。 “加官进爵?我还要怎么给他加官进爵?叔叔,他是骠骑将军,我以下光复军第一人,比孙子义的位次还要高,还要怎么封? 我自己也就是个领帅,我还没有爵位,我怎么给他封?封什么?再给他封,我还不如直接退位让贤,把领帅的位置让给他得了!” 起义 一百六十 这一次,山东真的归光复军了 赵作良对赵开山的反应很不高兴。 他觉得赵开山要真是这样做,就实在是太过分了,根本就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劝阻他,其他的事情可以由着赵开山这样搞,这件事情绝对不行。 他语气很重地开口了。 “立功不赏,犯错不罚,这可不是明主应该要做的事情,在这个军心浮动的时候,你更要做出优厚封赏,让士兵感觉你是个有功必赏的仁主,如此甚至可以把一部分人心从苏雨亭身上夺来!” 赵作良以丰富的人生经验传授给赵开山,让赵开山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悟。 “把人心夺来?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苏雨亭立下大功,你要大度的封赏,大度的奖励,在全军面前展现你的胸襟和气魄,如此,一样可以让人尊敬。” 赵开山眼睛一亮。 “这样的话……似乎可行!” “当然了,开山,咱们是一家人,我会害你吗?” 赵作良抓住了赵开山的手臂:“快走,你要第一时间厚赏苏雨亭,还要主动厚赏,不能让其他人或者苏雨亭自己主动请赏,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 赵开山愣了一下,而后赶快点头。 “叔叔所言极是,那就快走!” 于是赵开山就跟着赵作良快速离开中军大帐,准备亲自迎接苏咏霖,给苏咏霖厚赏,以此宣誓自己依然不可动摇的领帅地位,还要彰显自己的宽广胸怀,以此收买人心。 这样想想,赵开山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觉得这样做效果一定会很好,连心里若有若无的抵触情绪都消失了不少,感觉领帅还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 结果他等来的不是苏咏霖,而是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李啸。 “雨亭呢?” 赵开山忙不迭的询问。 李啸深吸了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 “领帅,末将方才见到苏帅……苏将军了,苏将军去清理金贼营寨了,他有些事情需要末将对领帅说。” “他……他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都不能亲自来说?” 赵开山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尴尬之中夹杂着相当大的恼火。 苏咏霖这是在对他摆谱? 还是对他示威? 打了胜仗就目中无人不把他当回事了? 这是要和他争权夺利还是另起炉灶? 赵开山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心情瞬间冷却下来。 而他身后一群将领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尴尬。 难道说…… 苏咏霖这就仗着军功要给赵开山难堪了?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决斗要开始了? 这……难道要站队吗? 现在就战队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将军们对此感到些许不适应,还有些害怕,有些担忧,担心需要在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二选一。 此时,赵作良很不开心的站了出来。 “有多重要的事情不能亲自来说呢?为什么连领帅的面都不见?苏将军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太妥当吧?” 李啸似乎也感觉到了众人的误会,赶快解释。 “不是的,领帅,苏将军说,金贼不是他打败的,他需要回去确认一下金贼溃兵往什么地方逃了。” “啊?” 别说赵开山和赵作良愣住了,其他人也一起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他打败的? 那是谁打败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 接下来,李啸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让所有人都搞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咏霖根本就没有直接来沂州支援赵开山,他认为这样做会损失很大,所以应该避开和金军主力的直接对决,另辟蹊径。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率领主力直扑东平府,趁着金军主力集中在前线的时候攻取了须城,把金军的后勤彻底捣毁了。 之后他从东平府沿着金军进军的道路一路往东,不断摧毁金军的粮秣补充点,剿杀女真村寨,并且最后捣毁了金军的陪尾山粮草大营。 陪尾山粮草大营被苏咏霖捣毁是金军自我崩溃的重要原因,昨天的大火应该就是金军因为粮草大营被捣毁以及退路被截断的消息传开、军中大乱所导致。 失去了粮食,金军不战自溃,营中发生剧烈动乱,甚至于发生营啸。 也就是说这支数万人的金军主力不是被光复军直接打败的,而是因为失去粮草和退路的缘故自己把自己打败了,自己崩溃了。 也因此,苏咏霖担心金军的溃兵还有重新聚集起来恢复战斗力的可能,于是赶快回去清理战场,判断是否有必要全力追击溃逃金兵。 所以才没有来见赵开山。 在场的光复军诸将都愣了许久。 “也就是说,雨亭他根本就没有带兵来援?之前那些传令骑士是……” 李啸点了点头。 “是苏将军的计谋,为了让全军坚持抗击,为他争取攻破东平府、摧毁金贼退路的时间,也是为了给士兵以鼓舞,让士兵可以坚持下去,不至于被金贼打败。” 赵开山又愣了一阵,才继续问道:“他把东平府打下来了?” “是,东平府尹和之前逃走的益都府尹都被苏将军俘获了,整个山东的金贼这下子是真的完了,领帅,山东已经没有可以阻挡光复军的金贼大军了!” 李啸说完,那是忍不住的激动。 山东金军主力覆灭,再也没有成建制的金军可以威胁光复军,光复军可以从容不迫地把整个山东收入囊中,办到他们一直都想办到的事情。 于是跟在赵开山身边的赵玉成也忍不住了。 “太好了!父亲!雨亭叔这下立了大功了!整个山东都是咱们光复军的了!” 陈乔山也紧紧握住了拳头。 “金贼主力覆灭,山东之地再也没有可以阻挡我军的官军!领帅!咱们胜了!!” 以这三人为首,一些少壮派将领和仰慕苏咏霖战功的将领非常高兴,欢欣鼓舞的互相庆贺,引为盛事。 赵作良一开始也很高兴,因为危机不仅解除,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机遇。 不过他很快就忍住了心中雀跃的情绪,看了一眼赵开山越来越黑的脸色,心下暗自叹息。 差的太远了。 苏咏霖和赵开山在军事层面上差的太远了。 这一套精彩的操作让赵作良叹息不已,尽管他从来不喜欢苏咏霖,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咏霖的军事才能为光复军第一。 光复军是有名将的,是有定海神针的。 四个多月不到五个月的功夫,苏咏霖就脱颖而出,急速成长,从一个只打过水战的私盐贩子一跃成为战场上的名将之花。 他的军事天赋终于显现出来了。 一边算计金军,一边算计自己人,把两边都算计的死死的,自己带兵一路狂奔,把金军后方彻底捣毁,毁灭了山东金军的抵抗中枢,打了一场漂亮的破袭战。 这一次,山东真的归光复军了。 赵作良被苏咏霖的操作震撼的无话可说。 这对光复军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第一阶段的军事斗争已经彻底取胜了。 可是看着赵开山的脸色,他总觉得这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一件好事。 赵开山的脸色真的很差,而且越来越差。 真的,这一波苏咏霖体现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点可怕,赵开山脸色差是可以理解的。 换了赵作良坐在赵开山的位置上,他估计也会食不甘味。 苏咏霖不仅打了胜仗,直接促成金军主力崩溃,还俘获了两个府尹……还是两个总管府的府尹,兼掌本路军兵的府尹兼兵马都总管。 这功劳,怕是赵开山直接退位让贤都有不少人会选择支持,还说什么其他的东西呢? 赵作良真的有点担心赵开山之后该如何自处了。 很显然,不仅仅是赵开山有这样的疑虑,赵氏宗亲将领们,除了赵玉成这个傻小子之外,都有了如此疑虑。 他们大部分都是因为赵开山才有如今的地位,和外姓将领并不一样,失去了赵开山的权势庇护,他们能不能继续维持眼下的地位,就真的很难说了。 更别说之前赵开河和赵玉成惨败,把赵家威名削了一通。 现在苏咏霖的军事能力有目共睹,赵家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而且看起来苏咏霖可没有在意这群人的想法,直接就去办事了,也不首先来拜见赵开山,让人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和赵开山上下级的身份差异的。 想来应该不会很和善才是。 一些政治眼光稍微突出的将领已经察觉到风雨大作的前兆了。 起义 一百六十一 他不能接受苏咏霖对他的挑衅 当然,风雨是否会大作,主要还是要看个人。 如果赵开山足够坦诚,风雨说不定也不会来。 所以主要还是看赵开山的个人意愿。 虽有人都看向了赵开山。 良久,沉默不语的赵开山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金军大营所在地。 “派人去看看雨亭在不在金军大营,若是在,回来告诉我,我立刻去。” 说着,赵开山就转身回到了军营之中,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外姓将领和本家将领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赵开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作良只是摇头。 去又不立刻去,不去又说要去,开山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有点搞不懂了。 很快,派去的人回来说苏咏霖不在军营,去其他地方打扫战场了,赵开山就继续等,继续问,等苏咏霖终于回到金军大营了,赵开山才整顿情绪,带队前往金军大营。 而这个时候,苏咏霖也差不多准备着要去见赵开山了,两人正好撞上。 “兄长?” 苏咏霖笑了出来:“兄长你怎么来了,我这正打算去见你呢。” “见你久久不来,我就先来了。” 赵开山收起不快的情绪,挤出一脸笑容,开口道:“你可是大功臣,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 “哈哈哈,什么大功臣,侥幸罢了,多亏兄长在这里缠住了金贼主力,否则我也不能那么顺利的捣毁金贼后方。” 苏咏霖这样说着,便看向了面色怪异的李啸:“你和领帅说了我的事情?” “是。” 李啸略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赵开山回头瞥了一眼李啸,又收回视线,貌似亲热地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雨亭啊,你立下如此大功,对整个光复军都恩同再造,叫我如何感谢你呢?” “兄长何出此言啊?” 苏咏霖摇头笑道:“同为光复军一员,行军打仗建功立业,实在是分内之事,又如何会有什么恩同再造之说呢?感谢更不用提,我此来,只是为了击败金贼,并没有私念。” “这……雨亭啊,你立下如此大功,怎能不受赏呢?不赏,岂不是叫所有人都说我赏罚不分明?” 赵开山握紧了苏咏霖的手:“你说吧,雨亭,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只要我能给,就一定会给!就算现在给不了,花些时间我也能给!” 赵作良盯住了苏咏霖,很想知道苏咏霖会提出些什么。 是要更大的权力,还是更高的地位? 无论他要权力还是地位,都是对赵开山的挑衅和觊觎,足以证明苏咏霖居心不良,已经有了和赵开山唱对手戏的准备。 那么赵开山就可以准备一下,和苏咏霖“开战”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苏咏霖对他的挑衅。 苏咏霖沉默了一阵,在众多同僚们的关注之下,他笑了笑。 “兄长一定要赏,就请赐给参与此战的全体将士们以酒肉吧,他们打了那么多天的大战,都累了,也饿了,如此大胜之后,应该好好的吃一顿,歇一歇,我也想好好吃一顿,歇一歇,还望领帅准许!” 这个请求从苏咏霖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赵作良有些惊讶。 也让赵家人有些惊讶。 倒是很熟悉苏咏霖的赵玉成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感觉这才是他心里的偶像苏咏霖的做派。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的笑脸,脸上的表情呆滞了那么一阵,有那么些许的不自然。 “雨亭,你不想要些什么吗?” “我只想打败金贼,仅此而已。” 苏咏霖摇了摇头笑道:“其他的都是虚的,能把金贼打败才是实的,当然,吃进肚子里的也是实的,我就在意这两件事情。” “那……好!那就大赏全军!赏!” 赵开山不自然的表情一闪而过,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豪爽模样,一声令下,士兵们由近及远欢呼出声。 于是一场十分盛大的宴会就此展开,赵开山下令之后,赵作良担负起了组织宴会的工作,把全军所有的伙夫都投入进去,大操大办。 没用完的粮食,没吃完的肉类,还有平常不给喝的酒,全都搬了出来让人享用,主要享受方就是苏咏霖带来的胜捷军精锐们。 理应如此。 他们立下了最大的功勋,跟着苏咏霖一路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各个精装剽悍,看的赵开山眼馋不已,又忌惮不已。 高级军官们的宴会在赵开山的军帐里举行,吃喝用度都和外边士兵们的大有不同。 好肉好菜好酒都紧着这边弄,外边的就稍微差点意思。 宴会上,赵开山邀请苏咏霖与他一起坐在首位上,苏咏霖大笑拒绝,自己坐在了赵开山之下的位置。 赵开山又频频向他举杯,苏咏霖也回敬赵开山,但是酒水只是浅尝辄止,肉倒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大口撕咬,就像是几百年没吃饭一样。 众将有很多仰慕苏咏霖战功的,主动敬酒,苏咏霖塞了满嘴的肉回敬,与之谈笑风生,十分豪爽,而赵开山那边则大有【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架势,他只好一杯一杯的喝闷酒。 酒过三巡,众将微醺,赵开山看起来也有些醉了。 他端起酒杯,走到了苏咏霖的座位边上坐了下来,搂着他的胳膊与他碰杯。 “雨亭啊,我真羡慕你,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所有人都敬仰你!真好!” 苏咏霖嘴里还塞满了肉,把肉咽下肚之后,苏咏霖呵呵一笑。 “兄长贵为光复军领帅,还有什么好羡慕我的?行军打仗危机重重,保不齐哪天就失手了也不一定啊。” 赵开山哈哈大笑。 “不可能!雨亭是光复军第一名将,众望所归,我败了没事,所有人都败了也没有事,唯独你不能败!你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 于是苏咏霖摇头苦笑。 “不是不能败,而是不敢败啊,金贼可以失败无数次,无妨,他还有偌大国土,数十万军队,而我们呢?只要失败一次,就会被打散,就难以再次集合起来,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战败啊。” 赵开山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随后稍稍放松。 他醉眼迷蒙的模样看上去很有些滑稽。 “还好,还好,咱们没败,没败!山东是我们的了!山东是光复军的!” 赵开山借着醉意大喊出声,引起在场其余将领们的一阵欢呼雀跃。 苏咏霖借机猛灌几杯酒,佯装不胜酒力,趴在酒桌上一副半梦半醒的醉态,直到宴会终于结束。 赵玉成主动请缨把苏咏霖背到了给他安排的军帐里,还很贴心的帮他脱掉外衣、鞋子、袜子,还给他盖上了一张毯子,还吩咐自己麾下的亲兵分出一部分兵力守在苏咏霖的帐篷外面。 做好一系列防范工作之后,赵玉成甚至想自己帮苏咏霖守夜,但是不知为何想到了赵作良的告诫,到底还是皱着眉头离开了。 他总感觉赵作良的告诫有点问题。 细细想一下,这不就是在告诉他自家父亲和苏咏霖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吗? 这肯定不是的,苏咏霖和赵开山的关系素来很不错的,称兄道弟,虽然年龄相差快二十岁,但是绝对可以算得上忘年交。 这样的两人怎么会关系不好呢? 赵玉成想不通。 赵作良却是明白的。 宴会结束之后,赵作良安排人手把喝醉的将领们送回去,并且处理完之后的收尾工作。 一切办完之后,赵作良来到了赵开山的军帐里,果然看到了神色严峻的赵开山正坐在主位上皱眉苦思着一些什么。 起义 一百六十二 赵开山选择一路向西 赵开山可是个酒豪。 当家以后,他素来以能喝敢喝著称,在周围几个州的地主乡绅群体之中有着【千杯不倒赵开山】的美名。 这样一个千杯不倒的酒豪,怎么可能三两下就醉眼朦胧说胡话? 那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试探,感觉相当浅显,也只有在喝醉的情况下说出来才不会惹人深思。 或许赵开山就是如此的打算。 尽管如此,苏咏霖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各种转移话题。 这让深谙说话艺术的赵作良甚至感觉赵开山的佯装喝醉从而套话的计策已经被苏咏霖识破了。 “叔叔,你说雨亭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赵开山见赵作良来了,也不觉得奇怪,逮着就问。 赵作良走到赵开山身边缓缓坐下。 “说不准啊,苏雨亭年纪轻轻,能力却极强,人也是极聪明的,他所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分不清,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真的想要反金,想要驱逐金人的。” 赵开山托着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这个我倒不怀疑,只是我不知道,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之后,不要个人的赏赐,只要士兵受赏,这看上去像是在收买人心啊。” “或许就是收买人心,还是正大光明的收买人心。” 赵作良开口道:“开山,我感觉苏雨亭这样做对他而言或许是个最好的选择,他自己已经是骠骑将军五州总管,他还想要什么呢?他再要什么,对你而言,难道是可以轻易接受的吗?” 赵开山默不作声。 赵作良于是说道:“比起其他的名位,借机收买人心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你不会反感到无法接受,他也不至于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说他极为聪明。” “他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 看着赵开山满脸的狐疑,赵作良叹了口气。 “但是你很难说他这样故意做错了,我觉得他做的很对,至少从他方才的言行举止里,我感觉他并不是那种居功自傲之人,他很有分寸,一言一行并不出格。 更重要的是,看起来,他也并没有想着威胁你的地位,你对他多方试探,他回答的滴水不漏,纵然是故意为之,也是他不愿意与你冲突、威胁你的表现。” 赵开山听了,认真想了想方才苏咏霖的种种行为,感觉赵作良说的有道理。 “这样说,雨亭他并没有居功自傲,甚至想要威胁我的地位?” “大概就是如此了。” 赵作良认真的想了想,开口道:“就算我从来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是我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为人处世,行军征战,治理民生,对外交往,种种内政外交军务,且不说他做得多好,至少,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赵作良这样说,赵开山先是感到有些宽慰,但很快又感到一阵紧张。 “什么都没有做错过,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他不过是个私盐贩子出身,哪里学来的本事呢?从他那个做官的祖父那里学来的吗?” “那就不好说了,总而言之,这样一个人的确过于可怕了些。” 虽然对赵开山的狭窄胸襟略有不满,但是赵作良也不得不承认苏咏霖的可怕。 不说事事做得多么好,多么正确,仅仅只是不犯错,那已经是多少人努力来努力去,拼了命也办不到的事情了。 军事不犯错,政务不犯错,为人处世不犯错,那这人得多可怕啊? 而且他现在顾全大局不与你冲突,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天下局势变了,他不需要顾全大局了,到那个时候他直接与你冲突,你是对手吗? 赵作良认为五个赵开山绑在一块儿都不是一个苏咏霖的对手。 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住赵开山,但是赵作良觉得这样的实力对比已经是自己作为亲族对赵开山的偏爱了,真要对比起来,恐怕十个赵开山也就能和苏咏霖打个平手。 所以他感到忧虑。 “比起苏雨亭来,我甚至觉得表面实力更强、拥兵更多也更加反感你的孙子义都不算是什么大事,他至少挑明了和你对立,而苏雨亭没有,他还是奉你为主,却能打败那么可怕的敌人。” 赵作良深深叹了口气,满脸忧愁:“开山,现在你是瓜田李下的处境,一言一行都极其引人注目,万万不可明目张胆的和苏雨亭作对。 他正是威望最大声望最高的时候,你现在和他作对,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会让其他人不满,为苏雨亭打抱不平,更有甚者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赵开山心中的忧虑就更重了。 面对一个滴水不漏的对手,换做是谁也会觉得为难。 更关键的是,此人甚至不想让为认为他是对手。 他无处下手,更不敢贸然下手,生怕引起舆论的反扑。 “对了,开山,东平府,甚至兖州可能都已经在苏雨亭的掌控之下了,咱们若要往西去,可能要稍微绕点远路,或者和苏雨亭借道而走,总之挺麻烦的。” 赵作良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赵开山心中那堆名为【猜忌】的柴火。 赵开山也是有着持续发展的远景规划的。 在这一次开战之前,赵开山就和部下们召开了不少次会议,商讨攻克山东之后他们该如何发展。 光复军的口号既然是【驱逐胡虏光复中华】,那么就必然要做相对应的事情来争取民心,否则就会失败。 为此,攻克山东之后肯定不能止步于此,必须要对外发展,占领更多土地,养成更大的力量。 所以大家就在规划是该北伐还是该西征。 大体战略上,赵开山团体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北伐,一派支持西征。 支持北伐的认为西征是不对的,既然要造反,那就干脆点往北边打,迎难而上,号召当地人一起反金,与金军正面对决,打垮他们的主力。 而支持西征的人则认为北伐难度太大,不如西征攻取金军力量的薄弱点,等实力强大了再去北伐。 北伐派就提出反对,认为金军不可能给光复军很多的发展自身的时间,肯定会一有办法就南下攻打光复军。 西征派则认为北伐更是要直接面对金军精锐主力,难道不会被一战打崩掉吗? 双方争执不下,但是支持西征的人明显比支持北伐的人更多一些。 最后赵开山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考虑到守在北边的苏咏霖和孙子义,决定走西征之路,进而往关中地区发展,断金国一臂。 他认为西征其实比较容易一些,因为不用直接面对金国镇守北方草原的精锐骑兵。 这样的话就需要东平府这个水路交通枢纽之地,得到东平府,利用东平府的人力和交通之利,可以很好地帮助他向西进一步发展。 至于南宋这个超级不确定因素,被挑起了野心的赵开山定下了不主动接触的原则,即南宋不找他,他也不去找南宋。 而且不要和南宋发生什么矛盾,驻守在南边几个州的军队需要注意和南宋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及相对友好的关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赵开山瞧不起赵构,同时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依靠南宋就能取得很大的胜利。 大家就此对南宋避而不谈,等什么时候南宋主动来找他,他再具体问题具体看待。 大体上西进战略是不会更改的。 然而这一波失利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波失利直接影响到了赵开山给自己定下的大战略,他失去了掌握水陆交通枢纽东平府的机会。 起义 一百六十三 这样的自己,比起赵开山要虚伪的多了 这一场战斗中,苏咏霖没有直接来支援赵开山,而是利用赵开山牵制了金军主力的档口直接奔袭东平府。 他趁虚而入拿下了东平府,又快速转进染指兖州,断绝金军后勤,整个局面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金军主力于是崩溃,整个山东再也没有可以抗衡光复军的成建制金军,零零散散的小鱼小虾只会被淹没在光复军的人山人海之中。 现在交通枢纽被苏咏霖拿下了,威望也被他得到了,人心也被他拥有了。 苏咏霖几乎得到了一切。 而作为领帅,赵开山自己却没有得到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一想到这些,就非常不开心,不开心还进一步引发了他的猜忌之心。 不能控制东平府,他就很难进一步完整地控制大名府路,至于之后能否进入关中,也是有待商榷的事实。 而苏咏霖一旦控制了东平府,就能进入大名府路,并且进一步往西,快速进入关中。 如果苏咏霖打算进入关中控制关中的话,对于赵开山来说,就非常不妙了。 二者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是赵开山之前已经主动把他往外推了,苏咏霖事实上已经是半独立势力,除了依旧打着光复军的旗号之外,内政外交军事几乎不受他的控制。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这让赵开山感到尤为糟糕。 “不行,不能那么简单就把东平府给他,叔叔,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掌握东平府于我而言真的非常重要,如果不能掌握东平府,今后行军作战问题不小。” 赵开山紧张地看向赵作良。 赵作良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和后勤问题不假,但是论及这些斗争啊战略目标啊之类的事情,还真不是他的长项。 他可以当个不错的外交家,但是军事方面的问题,他实在不擅长。 他思虑良久,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觉得这个事情没法儿做。 “开山,这件事情还真不好弄,东平府是被他打下来的,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让出东平府?可能到时候就算他愿意,他的那些部下都不会愿意。 苏雨亭现在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跟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的势力也越来越大,那些人只知道他,不知道光复军的领帅,一旦遇到事情,肯定与他站在一起。 他只要稍微许给东平府的人一些利益,满足他们的胃口,那么东平府的人肯定和他站在一起,不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赵开山听了这话,觉得很不高兴。 “那就把之前对付孙子义的方法再来一次?” “之前孙子义没有防备,眼下以苏雨亭之聪慧,怎么会没有防备?同样的手法用两次就不好用了!” 赵作良连连摇头。 赵开山听了,沉默良久,最后无奈叹息道:“他的势力越来越强,我这个领帅还真不如让给他做算了。” 赵作良不说话了。 赵开山也实在是对这种事情无能为力,一边眼馋一边眼红一边又无能为力,无能狂怒。 而苏咏霖这边,当然也没有喝醉,只是装作不胜酒力而已,回到军帐以后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军帐顶端发呆。 他其实挺喜欢一个人独处的,只是很多时候没有那个独处的时间,因为时间紧,他有无数事情要做,总也是做不完。 但是有些思考必须要在独处的时候,在十分冷静的情况下进行,这样才能让他想清楚很多事情,做出一些清晰的决策。 比如这次战争之后该做些什么。 这一场战争给整个局势带来的变化还是相当明显的。 首先一点就是苏咏霖自己的威望大涨,确定了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地位,这个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被动摇的。 这个名号可以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处,但是同时也会引发一个名为猜忌的麻烦东西。 赵开山素来不是一个多么胸怀宽广的人,这一点苏咏霖是可以确定的。 打一开始接触没多久,苏咏霖就能感觉到赵开山貌似开朗豪爽,实则内心敏感多疑且稍微有些脆弱,这种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相处。 之前对付孙子义的时候苏咏霖就发现赵开山的胸怀和气量都有点可怜兮兮的,一旦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他那颗小心脏就开始不安分的跳动起来了,就要想方设法做坏事了。 刚刚取得第一阶段的胜利,他就要搞政治斗争,就要用极为粗糙的手段搞政治事件,实在是短视到家了。 这才占领几个州? 这就要确定自己的权威,还不让部下获取应有的利益? 刘邦当初为了做皇帝甚至不惜开历史倒车搞封邦建国,给人家裂土封王,让人家做真真正正的王,掌握实实在在的权力,虽然之后还是处理掉了,可是他依然确确实实的做到了这件事情。 这就说明做大事的人不需要那么在意一时的利益问题,必要的情况下可以让渡出去一部分利益以获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让自己保持不亏的局面就可以了。 这是政治交换的原则问题。 如果实在气不过,可以记在小本本上,等权力地位巩固了,个人威望确立了再来翻旧账,到时候动手会更加容易,成功率也更高。 哪有刚刚取得胜利就来翻旧账的? 刚刚胜利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最好的揽在自己怀里,一点都不分润出去,以至于那之后一段时间里苏咏霖收到了好几份密信,都是试图与他交好的地方势力发来的试探。 还都是赵开山控制区域的那些较有名望的地方势力。 苏咏霖与他们虚与委蛇,暗中维持一定的联络,但是并不涉及实际的一些利益交谈。 因为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想要取代赵开山的想法,不能落人口实。 但是赵开山这样折腾自己人,自己人哪能不担心受怕呢? 不过这样一想,苏咏霖顿时感觉赵开山挺真实的,至少想到什么都写在脸上,办事也不拖泥带水,坏心思一定要及时兑现,好让大家都能确信他是个坏人。 这样的人很真实,一点也不让人心怀忌惮,大家都对他有了防备,所以无论他干出什么,大家心里不慌。 但是苏咏霖觉得自己这种人就很难对付了。 心思藏在心底深处,从不表露出来,明明是为了碾碎他们,却还要装成一副同道中人的样子利用他们,与他们并肩作战。 到最后究竟能有多少人和自己成为事实上志同道合的朋友,苏咏霖也不敢确定。 但是做不了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至少不要那么明显的成为敌人,否则苏咏霖绝不手软。 这样的自己,比起赵开山要虚伪的多了。 苏咏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尽管如此,赵开山如此真实的小心眼也颇让人难做。 现阶段苏咏霖并不想成为那个唯一的靶子,所以要把赵开山捧上去吸引完颜亮的注意力,奉他为主,争取自己的发育时间。 可是他当时没有预料到赵开山心眼那么小,那么不能容人,几乎觉得忌惮的同时就要开始出手打击,以确保自己才是那个最强大的,这样他才能感到安全感。 难怪苏咏霖记得有什么人说过,一个政权首脑的军事能力上限就是那个政权的上限。 对政权来说,尤其是创业政权,核心竞争力就是军事能力,军事能力最强的就是首脑,也不能有其他人,否则必然为其所害。 不管怎么样,首脑都不会允许一个部下的核心竞争力比他的竞争力更强。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南宋的上限是一目了然的。 赵构能玩出召回岳飞的骚操作,他那个号称有光复中原雄心的继承者孝宗皇帝也能为了试探吴璘的忠诚而要求吴璘在大好局面之下放弃战果撤退回川蜀。 一脉相承的手法,不过是吴璘比岳飞更有“政治智慧”,宁愿损兵折将数万也不要触犯皇家忌讳罢了。 而光复军的上限就眼下来看也是一目了然的。 苏咏霖甚至感觉此时此刻赵开山正在琢磨着该怎么对付自己,限制自己。 哪怕真正的威胁还没有来到。 而自己如果束手就擒,赵开山未必会赶尽杀绝,但一定会让自己失去兵权和用武之地。 不过自己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呢? 赵开山如果真的想要做一些过分的事情,苏咏霖也绝对不会感到意外,该动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就和当初在谈判桌上突然动手、把自家内鬼当场做掉的时候一样。 绝不手软。 起义 一百六十四 赵玉成有些小小的幽怨 吞并了东平府和兖州之后,苏咏霖的军力和势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扩张。 他下一步的扩军计划就是朝着三万人的规模去了。 至少要让核心军团胜捷军保持三万人的规模,并且以此作为未来进一步大扩军的种子,加以军事教育和政治思想教育。 就眼下没有大扩军基础的情况来看,拥有这样规模的军队,加上那些跟从他的地主武装,苏咏霖对下一步行动的信心也更强了。 当然前提是当前这个阶段内,赵开山别在他背后搞什么小九九。 否则一边对付金国一边对付赵开山,那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除非在他内部也给他找点什么麻烦,稍微转移一下他的视线,让他忙于内部整顿和斗争而无暇对他出手。 真要这样的话,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 联想到赵开山脆弱敏感的性格和狭窄的胸襟,苏咏霖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神清气爽的起床,当时就感觉饥肠辘辘,很想吃东西,结果刚洗漱完毕,赵玉成就端着早餐来了。 “听说雨亭叔醒了,想着您应该很想吃东西,就带着吃食来了。” 赵玉成憨憨的笑着。 苏咏霖哈哈一笑,十分愉快。 “我还真是饿了,你来的很及时,我现在特别想吃东西!” 赵玉成端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有几张大饼,有一碟黑乎乎的酱,还有一个大陶罐。 苏咏霖搓了搓手,打开了那个陶罐,一股浓郁的肉香就飘了出来。 “好啊,肉粥!” 苏咏霖顿时就忍不住进食的欲望了,立刻动手乘了一大碗,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特别舒服,感觉胃口完全打开了。 “昨天宴会剩了不少东西,叔公就说不要浪费,剩下的肉全给剔了出来,一起煮粥,煮了很多很多,外面大军都有的喝。” “嗯,不错不错。” 苏咏霖拿起一张大饼蘸了蘸酱。然后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吞咽,一口气吃了两张大饼,又喝了一碗粥,这才算是给空空如也的胃打了底。 苏咏霖从小习武,从小就很能吃,加上现在是行军打仗消耗大,所以就更能吃了。 平时和士兵一起吃饭的时候,喝粥起码三碗,干饭也是三碗起步,都是那种一张脸那样大的碗,除非有点什么丰盛的配菜,只吃粮食的话真的吃的很多。 但是胜捷军的粮食是够吃的。 只是在这个生产力不足的时代,副食品当然也不足,副食品不足的话,人们吃粮食就吃得更多,而这个时候的粮食亩产比现代低好几倍。 产的少,吃得多,真要敞开肚皮吃,粮食确实也没有多么富裕。 但这并不是饿殍遍野的主要原因。 中国土地上长出来的粮食只要不遇到一些罕见的自然灾害,那是够吃的,粮食产量大体上还是能跟上人口增长的速度的。 之所以饥荒如影随形伴随着中国历史,只用生产力不足来评价显然有失公允。 人和土地都竭尽全力了,人努力的生产,土地努力的产出,生产总量并不少,不至于落到年年饿殍的地步。 把一切问题归咎于生产力,显然有点忽视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 剥削和压迫以及土地兼并让农民得不到本该得到的粮食恐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让农民保持在饥饿与温饱之间,让他们在此间上下徘徊,那是最有利于统治的,那个时候的农民最为顺从、温良,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闹事。 太饿了,会造反,太饱了,会有更多的追求,对于帝王统治来说,都不是好事。 所以让农民维持在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生活水平上,是帝国统治阶级天然的共识。 农民若能得到该得到的土地和粮食,吃饱肚子并不难,至少不会动辄饿死。 然而这样微妙的平衡并不总能轻易达到,贪婪总会给帝国政策添乱子。 想想明朝首辅之一的徐阶,他的家族在老家华亭县拥有二三十万亩良田,兼并土地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大概就能感受到剥削和土地兼并给农民频频饿死这种现象增加了多少可能性。 以宋朝的生产力,仅仅是传统汉地十三州,养活一亿人口并不是难事,让他们吃饱肚子也不是不可以,难就难在分配。 统治阶级的权贵们肆意享乐,巨量浪费,剩下的农民们才会吃不饱肚子,频频饿死。 中国的土地很贫瘠吗? 为什么都四海无闲田了,仅仅几千万数量的农夫却还要饿死? 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想着这个问题,苏咏霖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这份早饭,连碟子里的酱都被苏咏霖用大饼擦了个干净。 赵玉成看着苏咏霖的吃相如此凶猛,还以为他没吃饱。 “雨亭叔,你要是没吃饱的话,火头营那边还有,我再去给您弄来。” “啊?哦!饱了饱了,已经吃饱了。” 苏咏霖赶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吃饭的时候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把东西吃光了,放在平时,这也的确是自己食量的极限了。 “刚才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把东西吃完了,谢谢你,子英。” 赵玉成点了点头,很开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雨亭叔能吃饱我就很开心了,反正我现在也就是个亲兵队长,雨亭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苏咏霖顿时想起赵玉成打了败仗的事情。 “来,你坐下。” 苏咏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赵玉成坐下。 赵玉成点点头,很顺从的坐下了。 “跟我说说,你那仗是怎么打败的?” 赵玉成面色一黯,低下头,缓缓地把自己被金军击败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苏咏霖叹了口气。 “这样的仗就算让我来打,我也是打不赢的,咱们和金贼在骑兵方面的差距很大,尤其他们的骑兵数量还很多,这种时候必须要打攻防战,怎么能打野战呢?兄长做得不对啊。” “我多次劝阻,但是父亲不听。” 赵玉成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似的大吐苦水道:“我多次和父亲说不能和金贼正面野战,以防金贼用骑兵断我退路,应该把金贼引到军寨前利用地形作战,但是父亲不愿意。 他愿意听其他人的意见,派人出去和金贼野战,我实在是担心,就要了一支兵马兜住大军的退路,结果没料到金贼骑兵太多,直接朝着我来,我被包围住,无路可退,军阵很快就崩溃了……” 这样说着,赵玉成的语气更加低沉,显然是非常沮丧。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者军队训练不足,不够坚韧,二者没有骑兵支援,步军无论如何无法在速度上和骑兵对抗,二者相结合,战败也是在所难免,实在不能怪你,换了我也一样危险。” 赵玉成抬起头看着苏咏霖。 “若是您,您会怎么做?” “失去骑兵掩护,步军所能做的实在是不多,唯有一点,战场距离军营很近,可以向军营方向靠拢,引来援兵协助,逼迫骑兵撤退。” “我也想,但是……” 赵玉成摇了摇头:“军队乱了,被一冲就冲乱了,不能维持阵型听我的命令,我号令不动他们,他们只是待在原地,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溃散,然后逃跑……” 赵玉成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似乎对那一幕还难以忘怀。 苏咏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打败仗一定很难受,不过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打败仗也是宝贵的经验,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能继续打仗,输赢不重要,本身能否从中吸取教训从而获得成长才更加重要。” 赵玉成抬起头。 “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打败仗当然是很宝贵的经验。” “那雨亭叔,您打过败仗吗?” “没有。” “…………” 赵玉成的表情顿时就有点不太对劲,眼神看上去还有些小小的幽怨。 起义 一百六十五 光复军还能姓赵吗? 看着赵玉成幽怨的眼神,苏咏霖笑了笑。 貌似他在无意间完成了一套凡尔赛式的操作,让赵玉成幼小的心灵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嗯,以后还是要稍微控制一下这种行为。 “这不重要,现在没有打过败仗,不能保证我未来就不会打败仗,关键是积累经验,吸取教训,从中获得宝贵的成长,这一次败仗,你就吸取到了不能直接与金贼骑兵野战和军队训练必须要跟上这两个经验,以后你就不会犯错了,是不是?” 赵玉成叹了口气。 “那倒也是,此次战败,让我印象深刻,今生难忘,所犯的错误一定会竭尽全力的避免。” “这就对了,为将者不怕失败,就怕失败之后不能获得成长,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那是最可悲的,那样的人也永远不会成为名将。” 苏咏霖温声道:“能吸取经验,知耻而后勇,反思自己的错误,予以改正,那么将来也一定可以成为名将。” 赵玉成有些意外。 “雨亭叔,我也能做名将吗?” “当然可以。” 苏咏霖笑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只要你肯努力,不放弃,你就可以成为名将,我很看好你。” 苏咏霖是光复军第一名将,他说的话很有分量,很值得信任。 处于谷底的赵玉成被鼓动了,重新燃起了心中的念想。 早餐之后,赵开山派人来请苏咏霖开会,说是要商谈一下接下来光复军的整体走势。 苏咏霖感觉这次会议上如果不能把握一下会议走势,赵开山迟早又要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再来一遍,到时候情况可就不好看了。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想法,带着自己的一群部下来到了赵开山的中军大帐,与赵开山嫡系部队的将领们一起列席会议。 这次会议赵开山压根儿就没有提起过孙子义,显然赵开山已经把孙子义排除出了光复军的决策体系之中,不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苏咏霖不出意外的话,原本应该也会被他排除。 但是眼下他的威望太高,对光复军主力颇有恩情,中高级军官都吃他的这份恩情,所以就算赵开山再怎么不乐意,也无法将他排除在外。 于是苏咏霖代表胜捷军加入了此次决策会议。 决策会议由赵开山主办,赵作良主持。 赵作良在会议开始之前显然对当前局势做了一番了解,做足了功课,于是在正式的商讨开始之前,他先对当前局势做了一番阐述。 从眼下光复军的态势,金军的态势,还有山东之外的局势,他都做了一番讲解,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眼下的情况便是如此,山东之内,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光复军的金贼军队,山东之外的各地金军也不能单独对光复军造成威胁,眼下的局势对我们来说,是空前的优势巨大。” 说完,赵作良就坐了下来,把发言人的位置交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多亏了苏将军的果断决策和战功,咱们光复军已经在山东东路和西路获得了巨大的优势,金贼主力已经覆灭,无法对我军造成更大的威胁,所以我们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进取山东西路、大名府路,以此为根基,继续进取!” 众人为之鼓掌,表达对赵开山这个决策的赞同。 苏咏霖也并不反对。 但是他并不想让赵开山掌握主动权,到时候乱搞事情让他很被动,于是赵开山发言之后,苏咏霖主动表示希望发言,阐述自己的想法。 赵开山没有反对。 于是苏咏霖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以为,在山东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我军必须要把目光放得更加长远,考虑更加长远的问题,比如,该如何继续行动,以更快更好的推翻金廷,获取最后的胜利。” 苏咏霖发言的同时,赵开山看了一眼赵作良。 赵作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让他稳住,不要多言。 于是赵开山不动声色,等着苏咏霖继续发挥。 昨晚,赵开山睡的很不安稳,下半夜的时候更是从梦中惊醒。 梦里,他还是光复军的领帅,但是却是一个光杆司令。 他和苏咏霖对峙,但是他身边的所有人,李啸,陈乔山,包括儿子赵玉成都站在他的对面,站在苏咏霖身边,对他横眉冷对,毫无情感。 “值此乱世,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带领吾等走出活路,所以苏将军才是唯一的领帅人选。” 李啸如此说道。 “苏将军战功卓著,金贼闻风丧胆,若不跟随苏将军,吾等岂能得胜?” 陈乔山如此说道。 “父亲,您虽然是我的父亲,但是您实在是不会打仗,会打仗的只有雨亭叔,我要跟随雨亭叔,不再跟随父亲了,还请父亲退位让贤,让雨亭叔做领帅吧。” 儿子赵玉成如此对他说道。 赵开山大惊失色,惊恐不已,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看到苏咏霖满脸都是嘲讽的笑意。 “兄长,我也不想这样的,奈何人心所向,我实在是无法推辞,只好就任领帅之位,还请兄长退位让贤,予我方便吧。” 苏咏霖话音一落,他那边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中传来山呼海啸般【退位让贤】的声音,声势之大,直接把赵开山吓醒了。 醒来之后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确定那是个梦,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是砰砰直跳的心脏让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 他左思右想不安全,不能就这样再次睡去,就让人把赵作良喊来了。 于是他成功把赵作良从睡梦中折腾醒。 赵作良怀着万般的无奈,揉着眼睛来到了赵开山的军帐内,看到了走来走去满脸不安的赵开山,一声长叹。 “开山,又怎么了?” 赵开山见赵作良来了,立刻走上前来。 “叔叔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你听我说。 接着赵开山就和赵作良说起了他做的梦,说完以后就跟赵作良商量该怎么限制苏咏霖的势力,确保自己的势力不断增大,确保自己身为光复军领帅的身份地位。 赵作良那是相当无奈,感觉赵开山是在自己吓自己,一个梦也能被吓到这个地步。 “其实我以为根本不需要这样,开山啊,你想想,你有多少军队,咱们家人掌握了多少军队,苏雨亭只有一支胜捷军是真正的心腹,人数少,根本也不会威胁到你,你何须如此介怀呢?” 赵开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全。 “不,他的声望已经很高,要是放任下去,哪一天他对我不满了,振臂一呼,就会有很多人跟随他,离我而去,到那个时候,谁能保证他一定不如我,不能拥有更大的势力? 整个光复军除了咱们自己人掌握的几支军队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军队,领头的都是些墙头草,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摇摆不已,我如何能相信他们? 他们觉得我强,就能跟随我,抛弃孙子义,那么万一他们觉得苏雨亭更强,当然也能抛弃我跟随他,这样的事情难道不会发生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叔叔,你不担心吗?” 赵开山满脸紧张,满眼都是疑虑。 赵作良算是明白了,不把苏咏霖限制住乃至于废掉,赵开山不会放心。 但是…… “就算你真的把苏雨亭限制住了,他也不反抗,到时候金贼大军来了,金主带着几十万军队南下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赵作良这话把赵开山问住了。 这次一战充分暴露了光复军野战上的弱势,光复军成军时间短,训练不足,精锐不多,对付敌方敌人还行,若是对付完颜亮的大军,恐怕还是有些问题的。 而光复军诸将里,只有苏咏霖有正面击溃金军步骑的能力,只有他能办到,废了他,还有其他人能顶上来吗? 真的很难说了。 可赵开山还是不放心。 “光复军那么多将领,不至于只有一个苏雨亭吧?到时候脱颖而出的肯定不止他一个,我看李啸和陈乔山就挺不错的。” 赵作良摊开双手。 “目前看来,只有一个苏雨亭,李啸和陈乔山可没有那样的战绩,开山,你可要想好啊,你想限制苏雨亭,但是除了苏雨亭,还有谁能正面抗衡金贼步骑呢?” 赵开山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赵作良。 “要是我继续放任苏雨亭壮大自己的势力,光复军还能姓赵吗?都不姓赵了,光复军的存续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叔叔,你说呢?” 起义 一百六十六 叔叔真是算无遗策! 赵开山的话让赵作良一愣。 他没想到赵开山居然从这个角度看待问题。 当然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赵开山所说的的确没什么问题。 光复军都不姓赵了,赵开山大概率也要凉了,到那个时候,他还管光复军的存亡做什么? 光复军姓赵,他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光复军不姓赵,是死是活和他赵开山又有什么关系? 他为光复军考虑得再多,光复军都不是他的军队了,他还费什么劲?不是瞎忙活吗? 赵开山彻底想通了,所以把安内放在了攘外之前,要铲除内患,让自己彻底的安心。 如果他不能继续领导光复军,那么光复军的生死存亡就和他没有关系,只有他是光复军的首脑,光复军的生死存亡才和他有关系。 就是这样。 赵作良也想通了,意识到赵开山眼下除了限制苏咏霖和发展壮大本身实力之外,已经不是很想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这种惊人的思考角度,让赵作良的心里一阵阵发冷。 何等的自私自利啊。 这等想法,连一般的商人都不会有,作为一个起义领袖,赵开山却拥有,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赵作良忽然有了一些非常糟糕的预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阻一下赵开山,不要想得那么极端。 “就算成功限制了苏雨亭,那么之后,开山,你打算怎么对附金贼精锐步骑?金贼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们可不会和你讲其他的条件,你已经在他们的必杀名单上了。” “那是之后的事情,不把苏咏霖限制住,这个问题没有考虑的必要!” 赵开山的意志十分坚决。 赵作良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得到的东西想让他吐出来,难度还是很大的,东平府和兖州,我实在是没办法。” “…………” 赵开山很不愉快的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道:“叔叔,万一他也想往关中去,我们怎么办?不趁着还能限制他的时候限制他,等他彻底不可限制了,他就能反过来吞噬我了!” 赵作良默然无语,看着赵开山,感觉自己对他的思想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长叹一声。 “叔叔,我们才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不可割舍,若有良策,还请叔叔教我!” 赵开山看到赵作良一脸为难,立刻上前握住了赵作良的手。 赵作良看着赵开山恳切的脸,想到赵开山之父临死前的托福,还有多年的情谊,心下无奈,连连摇头。 “开山,你若真的担心苏雨亭威胁你的地位,惟今之计,只有移祸江东。” “移祸江东?” “苏雨亭曾在会议上提出过他对未来的一些看法,他应该是想要往河北一带发展的,根据他的说法,是想要在河北也发动更多人造反,进一步威胁中都,这不是挺好的吗?” 赵开山犹豫了一会儿。 “叔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同意他往河北去,让他去河北为我挡灾?” 赵作良点了点头。 “他在河北,就是金贼第一要面对的敌人,金贼大军就算南下,第一个也是去找他,他那么能打,一定可以和金贼打的有来有往,甚至打到两败俱伤。 他们对战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扩军备战,等他们打到两败俱伤谁也打不下去的时候,我军就可以迅速北上,抢占全部的土地、人口,到那个时候,苏雨亭不管死不死,都无力对抗。” 赵作良这样说着,赵开山的眼睛就越来越亮,心情也越来越激昂、兴奋。 “叔叔,高啊,真高啊!他不是想去吗?好啊,我同意,我答应,我双手赞成!我甚至可以把河北封给他,让他往河北去,只要他能把河北打下来,他就是河北总管,河北之主,河北王!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兴奋地大笑:“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去做这个河北王!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笑的非常开心。 赵作良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不能那么干脆,开山,你不能让人觉得你迫不及待把他往河北驱赶,一定要他主动提出,然后你和他辩论,不支持,到最后无可奈何才佯装不悦的允许他去河北。 这样的话旁人就不会觉得你是故意让他去河北送死,而会觉得你多番劝阻之下没有作用,是他强势的要求,是他一意孤行,这样就算他战死了,你也没有任何过错,错的是他。” 赵开山更加高兴了。 “叔叔真是算无遗策!真是我家一宝!哈哈哈哈!好!好!我就这样做!我倒要看看他苏雨亭还能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看着赵开山狂笑的模样,赵作良心里更多的却是无奈。 曾几何时,那个豪爽大气的赵开山已经不在了。 不算计金人,却算计起了自己人,这样的领帅,真的可以带着光复军继续往前走吗? 光复军真的不会遇到灭顶之灾吗? 苏咏霖覆灭了,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光复军的好消息,可能,也仅仅只是赵开山本人的好消息吧? 而且苏咏霖完蛋了,赵开山和剩下的光复军真的可以把金军打回去,保护胜利果实吗? 很难吧? 这短暂的好消息,真的是好消息吗? 赵作良真的不这样认为,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开山也是自己人,苏咏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开山,明日的会议上不管苏雨亭如何的强势,如何的咄咄逼人,你都不能生气,你一定要扮做温和,容易妥协之状,最好能被苏雨亭压着,什么意见都斗不过他那种感觉。” “嗯,那倒也是。” 赵开山微微点头,不过面色上略有些不开心。 “但是也不好让他过于得意吧?不然的话我这个领帅不是毫无威信?” “这样更好,你就是彻底的没有任何错误,将来苏雨亭在河北败亡,也和你没有关系,你是清白的,大家还是会跟随你,不会离开你。” 赵作良这样说,赵开山也觉得有道理,所以虽然很不爽,他还是决定忍耐。 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很难释怀。 “那东平府和兖州呢?就真的这样给他了?” 还盯着啊? 赵作良顿时就非常无奈。 “开山,你要有办法你自己和他说,你自己去把东平府和兖州要回来。” “我……我怎么说呢……” 赵开山对此无能为力。 “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赵作良苦口婆心的劝说赵开山。 赵开山思虑再三,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我忍,我忍就是了,不就是忍吗!又不是没忍过!” 赵开山强忍心中不快,还是接受了现实。 于是在眼下的会议上,面对苏咏霖的先发制人,他表现出了很大的克制。 苏咏霖却显得相当的直接、坦率。 “依我看来,当今局势虽然对光复军有利,但是大体上还是危机重重,最大的优势在于我们可以快速席卷山东之地,驱逐金贼,但是最大的劣势就在于广大中原还是金贼的。 不知道各位目前是否了解到金贼内部的动向,我通过很多俘虏的嘴,了解到了一个很让我感到惊讶的事情,那就是咱们在山东做了那么事情,金主完颜亮是不知道的。” 苏咏霖这话一出口,别说旁人,赵开山和赵作良也愣住了。 金国皇帝完颜亮不知道山东的事情? “雨亭,此话可当真?” 赵开山连忙询问。 “当真。” 苏咏霖点了点头,笑道:“之前大战我俘虏了夹谷阿速,就是益都府的兵马副总管,是高官,掌握一路军队的第二人,他亲口告诉我,他们因为害怕被金主知道这件事情会要他们的命,就没有上报具体情况。 他们只是说山东有人造反,他们可以自行平定叛乱,不需要金主帮忙也能办到,以此掩饰山东乱局的程度,这对金主来说是欺君之罪,但是对咱们来说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起义 一百六十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金国皇帝到现在为止居然还不清楚山东乱局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这样的事情? 山东都快没了,金国朝廷却还没有做出相对应的策略……不,是根本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作良和赵开山互相看了一眼,相当惊讶、好笑。 其余众人也相互交流,感觉这件事情挺有趣的。 “这些官僚其实就是这样,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只要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能隐瞒就隐瞒,瞒不住了,就想办法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反正自己是无关的,之前我的一些部下截获了东平府尹耶律成辉给金主的密信,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写的吗?” 苏咏霖笑着环视众人。 赵开山忍不住的询问。 “怎么写的?” “说来可笑,他居然写他是被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胁迫,不得已而从之,甚至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被限制,只能签发命令,不能决策任何事情,否则就要被害。” 苏咏霖摇头嘲讽道:“可是我俘获他的时候,他交代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他的自导自演,他想活着,就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撇清自己的问题,把脏水泼给其他人,他自己干净得很。”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666,表示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这些官僚居然是这样玩的? 天大的事请他们都敢瞒报,不让皇帝知道? “这样说起来,哪怕是到现在,金主依然不知道山东发生了什么?” 赵开山顿时忘记了其他不快,一脸喜色地询问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样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我也不敢确定,因为咱们声势太大,已经打败了金贼正规军,让部分官员感到恐惧,所以决定上报皇帝告知真实情况,向皇帝求援。 一份密信被我拦截住了,要是很多人一起送,我一定拦不住,金主迟早会知道真实情况,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晚了,他一旦知道,一定会派兵南下,到那时候,才是我们正式对决的时候。” 赵开山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没说话。 李啸开口了。 “金贼虽然官员欺上瞒下,军官吃里扒外,可是毕竟有大量骑兵,十分凶悍,这是我军所不能及的,一旦大量骑兵南下,对我军来说,问题可就太大了,苏将军,您有什么对策吗?” 这个问题就非常严肃了,所有人都关心这个,赵开山和赵作良也看着苏咏霖,想知道他有什么应对策略。 苏咏霖点了点头。 “诸位都清楚,我军起事至今不过五个月,五个月的时间,只能让军队初成规模,不足以打造一支天下强军,尤其是骑兵,就算马具齐全,至少也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熟练。 而我们没那个时间,我也不认为这里的事情可以瞒住金主再有七个月的时间,他一定会在未来数月之间派兵南下进攻,到那时,我们的骑兵依然不是金贼骑兵的对手。 所以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取得胜利,必须另辟蹊径,决不能坐守山东,山东之地三面临敌,无险可守,若不往外进攻,则必然被消灭在山水之间。” “出击?” 赵开山意识到苏咏霖进入正题了,看了一眼赵作良,便开口问道:“往哪里出击?北面?还是……西面?” “都要出击。” 苏咏霖面色严肃道:“我们不能只靠我们自己和金贼作战,我们必须要发动广大中原愿意反金的仁人志士们一起反金,我们不能放任金贼用他们的优势来对付我们,我们必须要在此之前发挥我们的优势去对附金贼!” “这……” 赵开山装作自己没想明白苏咏霖在说什么。 “金贼的优势就是骑兵多,战斗力强,而我们的优势则是帮手多,大义名分在手。” 苏咏霖缓缓说道:“金贼所依仗者,无非是骑兵,若步军对战,我不怵他,骑兵交锋,我也会感到头皮发麻,不能直视之,所以我们必须想要想方设法发挥我们的优势,打压金贼的优势。” “那能怎么打压呢?” 陈乔山主动提出了这个疑问。 大家的视线也都集中在苏咏霖身上,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他个人的舞台。 苏咏霖侃侃而谈。 “金贼作战,一般是依靠本族女真正兵和汉人、契丹人与渤海人为主要组成的签军,其中女真正兵是作战主力,各族签军是辅助,辅兵,基本上是用来保障后勤,必要的时候也会派到前线送死。 而在其中,女真正兵数量较少,签军占据多数,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可能只有三万多人是正兵,其余都是签军,可以说没有签军,只靠女真正兵,金军的威势绝对没有那么强。 签军虽然战斗力弱小,但是其作用一样庞大,在保障正兵的粮食、装备方面,签军起到绝对的作用,签军多,则正兵多,签军少,则正兵也无法出动太多,因为后勤跟不上。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更多地方的豪杰们群起造反,最好达到举世皆反的地步,捣毁金贼可以用来征发签军的官府,让他们无力征调签军、粮饷,不能组织大军南下!” 说到这里,苏咏霖伸手握拳捶了一下桌面。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北伐,就是西征,打出去,打到外面去,每到一地就鼓动当地人跟随造反,把我们的威名传扬出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人数一多,金贼就算想扑灭也根本做不到!” 苏咏霖的这个想法引起了部分将领的高度兴趣。 李啸很激动,他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 “的确如此!金贼出征基本上都是正兵较少,签军居多,攻城作战的时候还会逼着签军在前,正兵跟在后面,如果可以让金贼征不到足够的签军,只靠女真正兵,怕是集合不了多少军队。” 陈乔山也表示支持。 “如果真的可以来一出举世皆反,就算金贼主力出动,怕也是头疼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平定!” 列席旁听会议的赵玉成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 “造反的人越多,金贼可以用于进攻的兵力就越少,骑兵虽然犀利,但要是人数过少,我们也根本不用怕!” 以这三人位代表的对苏咏霖较为亲近的将领们对此感到十分认同,觉得苏咏霖这个举世皆反的战略很有可行性。 他们热烈的交谈着,一时间军帐内的氛围十分热烈,把赵开山看的一愣一愣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苏咏霖一战获胜之后的威望之大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重要的军官,还有自己的儿子,好像都成了他的崇拜者,都赞同他的理念。 长期以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赵开山很是紧张。 赵作良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苏咏霖素来都是这样的人,打了那么大的胜仗,积累一些人心也绝对不是不能理解的。 只是那么多人赞同他,隐隐有追随他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让他尽快离开这里去河北发展看起来已经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了。 赵作良看向了赵开山,发现赵开山的脸色也很不好。 苏咏霖很少在这样的会议上锋芒毕露,怎么今天就锋芒毕露了呢? 赵作良可不想让苏咏霖这样激怒赵开山,以至于赵开山做出什么和计划相违背的事情。 这种事情操作的好就是神操作,操作的不好就会失掉面子又失掉里子,问题很大。 于是赵作良不着声色的拽了拽赵开山的衣角,用眼神示意赵开山稳住。 起义 一百六十八 我以领帅的名义封你当河北总管! 赵开山当然想稳住。 可是眼下感觉苏咏霖才是那个领帅,而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这种大战略的事情明明应该是他来安排,怎么现在感觉像是苏咏霖在这里越俎代庖去做呢? 这种感觉让赵开山觉得不太舒服。 而且看着部下们之中有那么多人赞同、吹捧苏咏霖,赵开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没忍住,开口了。 “雨亭,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真的可行吗?且不说外地人是否愿意跟着我们反金,就算他们愿意,又怎么能保证他们听从我们的号令呢?号令不能统一,又如何抗击金军?” 苏咏霖笑了笑。 “领帅,何须如此呢?他们只要接受光复军的旗号就可以了,其他的很重要吗?自己去打,自己去争取,只要他们愿意造反,就把当地封给他们又如何?” “啊?” 赵开山一愣。 赵作良顿时抬眼看向了苏咏霖。 之前,赵开山的确也是这样做的,但是随着光复军势力的发展,赵开山更加在意起了实权,所以对光复军内的地方势力多有打压。 尤其是之前利用地方势力掀翻了孙子义,他自己也产生了忧虑,担心会有人有样学样掀翻自己,所以对地方势力开始明里暗里的打击。 地主乡绅们的武装遭到限制,他各种往县府内安插自己的人,掌握各种可以掌握的权力,各种争权夺利。 任命人家当县令,但是底下的办事吏员都是赵开山安排过去的,县令发布命令是可以,但是能不能做到,就要开是否符合赵开山的意愿。 这一点让很多人感到不满,对赵开山的掌权也颇有微词。 赵作良不太懂政治,但是他懂人心,知道这样一来对赵开山的统治并不太好,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赵开山。 结果苏咏霖正大光明的把这套已经被赵开山抛弃的做法捡了起来。 这是要干嘛? “他们要,给他们就是了,把军政大权都给他们,让他们驱逐金人,让他们造反,和金廷敌对,然后帮着咱们一起分担金贼主力军队的压力。 当下最主要的是把咱们的朋友弄的多多的,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排,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都可以谈,最重要的是他们愿意和咱们一起打败金贼大军。” 苏咏霖一挥手:“只要能把金贼赶走,把金廷推翻,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给,等金贼这个大麻烦没了,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都是战友,都有功劳,你该得到什么,我该得到什么,根据功劳大小,公平公正公开的分润,这样每个人都能满意,都不会闹事。” 苏咏霖这话说完,别说本来就力挺他的那些仰慕他的人,连赵开山这边的铁杆亲族将领们都有不少点头称是的,认为苏咏霖的方案符合了他们的利益。 赵作良明白了,苏咏霖这是为了办大事而不拘小节的典范。 看起来,苏咏霖并不在意一时的得失,他更加在意的是能否推翻金廷,如果可以推翻金廷,那么什么都可以谈,如果不能推翻金廷,则万事皆休。 这一点,和赵开山【光复军是否姓赵】的理论差不多。 但是用法就完全不同了。 赵作良不由得感叹——如果苏咏霖是光复军的领帅,光复军的声势恐怕会比现在更加庞大。 可是感叹之余,他也越发感到苏咏霖的可怕。 他是那么善于团结不同地方不同利益导向的人,他非常善于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求同存异,集中全力解决最重要的问题。 其他的都可以谈。 这样的做法真的很容易得到人心,而赵开山的做法就很不得人心了,此消彼长之下,苏咏霖的权势超越赵开山的权势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作良如此感觉。 赵开山没感觉出来,他只是纯粹的不开心。 “谈?谈能谈出什么?” 赵开山不高兴:“现在把东西给他们容易,到时候要回来就难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会愿意把到手的东西让出来?一个个的都和你作对,你以为就很愉快吗?” 赵开山这话说出来,所有人包括赵作良的面色都不对劲。 如果可以的话,赵作良真的很想上去把赵开山的嘴巴缝上,让他别说那么真实的话。 你骂谁呢? 赵开山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有点过火,刚准备说点什么来弥补,苏咏霖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领帅,不把金贼驱逐,不把金廷推翻,咱们现在有的,迟早也会失去,为了推翻金廷,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该去做的,所以现在的这些东西不应该过分重视,真正应该重视的是人心。” 苏咏霖直接反驳。 这让赵开山有了一种苏咏霖在和他针锋相对的感觉。 你在教我做事? 他更不高兴了。 “雨亭,你打仗的确厉害,我自愧不如,但是这种远大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关乎十几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性命,实在不能就这样确定下来,总要有所顾虑,不是吗?” 苏咏霖还是坚持己见。 “时不我待,失不再来,领帅,我们必须要趁着金主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敌出手,快速扩大我们的优势和追随者数量,这样才能让金主反应过来之后也无法轻易对付我们。” “这样的确是对的啊!” 赵开山开口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快的占据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攻克这些地方,然后扩军备战,以防金主南下攻打我军,强大我们自身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并非如此。” 苏咏霖摇头:“我们时间不多,再怎么扩军备战也无法单独和金军对抗,金主掌控的是整个中原加上他们的辽东老巢,而我们只控制山东一地,再怎么扩军,难道能与他整个金国抗衡吗? 更不要提他们训练有素的骑兵,山东无险可守,一旦被骑兵分割包围,我们只能困守孤城,城与城之间不能相互交流,只能被各个击破,最后只有覆亡!所以我们需要更大的活动范围!” 赵开山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思来想去,也只能很不开心的说道:“只有覆亡吗?那可不一定吧?我军奋战至此,难道一定会覆亡?金贼真就那么强大?” 苏咏霖长叹一口气。 “兄长啊,当年,徽钦二帝也是这样想的。” 赵开山一愣。 这不是把他和徽钦二帝那两个无能的废物皇帝作比较吗? 那两人被俘虏之后可是在金国就没能回去,窝窝囊囊一辈子,这种事情他赵开山会做? 虽然都姓赵,但是他们可绝对不是一码事! “我绝不会重蹈那两人的覆辙!” 赵开山一怒,狠狠拍了拍桌子:“雨亭,你不要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可是打赢了!整个山东都是我们的!” “但是敌强我弱之局势并未改变啊兄长!” 苏咏霖据理力争:“若不尽快争取更多的人的支持和帮助,号召更多人起来造反,只靠我们自己,是万万不能独力抗衡金贼的!这段时间非常宝贵,我们必须全力出动,策反天下!” 赵开山已经非常生气了,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那你自己去做这件事情好了,你要号召更多人,可以,你去河北号召吧,然后你尽管直捣黄龙去!河北归你了,我以领帅的名义封你当河北总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吧!” 赵开山就在这样的场合上拍了桌子,很生气的一顿怒吼,把很多人都给吼懵了。 起义 一百六十九 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 赵开山以领帅的名义封苏咏霖做河北总管? 还要让他自己去开拓? 这…… 这是要干嘛啊? 这是要公然分家? 苏咏霖面不改色的看着赵开山,赵开山则怒气满满地盯着苏咏霖。 场面一时间极为紧张。 赵作良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虽然结局是预料的结局,但是赵开山的情绪太不正确了,于是果断站起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在说些什么呢?同属光复军,大家都是战友,是反金的战友,怎么能说出这种气话呢?这样的话不可以再说了!” 赵作良圆场之后,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赶快站出来一起帮着圆场,说些场面话。 苏咏霖先坐了下来,赵开山也随后坐下,场面得到了缓解。 但是问题的核心并没有得到解决。 苏咏霖的想法是走出去,广结盟友,策反天下,以举世皆反战略应对金国庞大的军力和国力,逼得他们多线作战,不得全力攻打光复军。 赵开山则想修炼内功,占据山东之地,苦心经营,扩军备战,以迎战即将到来的金军主力。 两人一个要走出去,一个要留下来,看起来,战略路线上的矛盾难以调和。 会议桌上,一群人看着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隐隐成型的对峙,感觉情况不妙。 同时也感觉时代变了。 之前苏咏霖都是调和势力,基本上是赞同赵开山的,然而这一次他却旗帜鲜明的提出自己的主张,不接受赵开山的意见,也不屈服。 看起来战功增长了,威望增长了,苏咏霖也开始有脾气了。 众人都为此感到惊讶,但是惊讶归惊讶,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在情理之中。 说他居功自傲也好,这是他自己打下来的功业,自己获得的威望,不偷不抢,全凭实力,在这个造反群体里,这样的态度是很吃得开的。 一些认为苏咏霖会为了调和而做出妥协和让步从而不惜损失自己的利益的人顿时就感觉苏咏霖不一样了。 他也是一个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做出斗争决不妥协的存在。 尽管对方是他的【兄长】,以及领帅。 他不在乎。 他要坚持他应该坚持的,得到他应该得到的。 仅此而已。 赵作良可以说场面打圆场,但是涉及到战略决策的部分,并非他所擅长。 现在场面好看了,但是核心争论依然存在,两人依然寸步不让,谁也不愿意做出妥协。 赵开山甚至还在放狠话。 “雨亭,我知道你善战,但是你毕竟年轻,不要认为只要打了胜仗就可以号召所有人一起造反,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造反的!” “只要对自身所处环境不满,人就有反心!金廷大规模迁移猛安谋克户南下,大规模括地,这就是造反的原因!只要他们还在括地,还在迁移女真人南下,就必然会引发抗争! 不是没有人愿意造反,而是没有人敢造反,没有人敢带头,现在光复军带头了,甚至击败金军占据了整个山东,这将极大地鼓舞整个中原的仁人志士!让他们跟我们一起,举世皆反! 只要我们宣传到位,他们会蜂拥而起!只要我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仁人志士就会揭竿而起跟随我们!跟随我们的人越多,掀翻金廷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们不仅不能保守,还应该拼命地进攻!” 苏咏霖一拍桌面:“对于我们而言,进攻才是唯一的生路!进攻!” 苏咏霖的话相当振奋人心,说的那些本就敬佩和仰慕他的战功的将领心潮澎湃。 连本来对他无感甚至有些不喜的人都为之赞叹,觉得他的说法是对的。 对此,赵开山却拿不出应有的激情和他辩驳。 赵开山甚至感觉自己的气势被压制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都是你的揣测,怎能当真?” “我是有依据的,如何不能当真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利,只要我们足够真诚,光复军必然所向披靡,十几万大军兵分数路出击,不需要多久,每一路就能再发展出十几万人,人数一多,恐惧的就是金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在彻底把金人赶出长城之前,绝对不能停止进攻!我们要不停的进攻!不停的前进!一日都不能让他安歇!直到把长城夺回来为止!” 好家伙,把长城夺回来? 苏咏霖的这个目标可算是让不少人为之惊叹。 连赵作良都给震住了。 长城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对于已经失去长城已经二百多年的中原汉人来说,已经比较模糊了。 他们依稀记得长城在北边,是一座非常非常长的城。 到底究竟有多长,很多人也说不出来。 长城的意义在哪里,他们也未必清楚。 但是当初宋太宗两次北伐试图夺回长城的事情却依然在中原流传着,两场大败让中原汉人政权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和长城,使得北方骑兵可以长驱直入河北,没有障碍。 这让宋朝在河北的经营问题上十分被动。 徽宗时,宋军一度冲入燕云,问金人买回了幽州,但是很快就失去了幽州,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的国运给葬送了。 燕云十六州和长城就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一般,成为南北两宋的悲愿。 夺回长城,重建北方防线对于中原政权来说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连一个统一国家和大后方都没有,还谈什么夺回长城呢? 这样莽撞的冲过去就能夺回长城了? 赵开山对此极为不满。 “当初赵官家的祖宗想要取回燕云十六州,结果被打的大败,数十万军队都办不到的事情,雨亭,你想的未免也太远了,就算真要夺回长城,那不是更加需要扩军备战吗?” “扩军备战与主动出击并不矛盾。” 苏咏霖连连摇头:“主动,必须要主动,而不是被动迎击,要让金贼按照我们的意思打,而不是我们按照金贼的意思去打。 决不能让金贼有时间规划他们自己的战术,一定要让他们被咱们牵着鼻子,这样咱们才能在其中寻找战机,小从而获胜!”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啦,赵作良再次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领帅,苏将军,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都有意义,但是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而是需要办成这件事情的时候,依我看,那就一起实施好了! 可以往北边发展,也可以往西边发展,不管怎么说,这两条路都可以走,没必要为了走哪条路吵起来,是不是?诸位,你们说呢?” 赵作良的建议提出来,与会众人也跟着表示支持。 “是的是的,一起实施就好了。” “对,没错,一起办!” “对的对的,不要争吵,有什么事情可以谈。” 他们不管支持谁,首先是绝对不希望这两个人闹矛盾然后打起来的。 这边刚刚把金兵打败可以占据山东了,结果你们两个就要打起来,还要逼着我们站队,这未免也太残酷了。 赵开山怒气满满的喘息着,喘了一会儿,他看向了苏咏霖,想起了之前和赵作良定下的目标。 “雨亭,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你要去河北,我不拦你,你还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不仅如此,我还封你河北总管,只要你能在河北打出名堂,整个河北,你说了算!我自往西去!” 说完,赵开山就那么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 “我往北,领帅往西,此话可当真算数?” “对天发誓,若有所违,天人共戮!你若能把河北拿下,守住,整个河北都是你说了算!我以领帅的名义保证,绝不干涉你的所作所为!” 赵开山一怒,发了誓言。 这动作之快,赵作良还真没来得及拦住他。 于是苏咏霖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约定了。” “约定!” 两人击掌三下,以为盟誓。 “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 苏咏霖说完,赵开山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雨亭,你好自为之!” 说完,赵开山冷哼一声,便离开了军帐。 赵作良赶快跟了出去。 剩下一群人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闭上眼睛叹息一阵,摇了摇头。 “金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越是怕他,他才会越强大。” 说完,苏咏霖便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军帐,留下一群将领面面相觑。 起义 一百七十 谁想要我的命,我先要了他的命! 苏咏霖不打算继续停留在这里了。 和赵开山的谈话让他清楚赵开山是不会和他一起执行进攻型策略的,这家伙只想占领地盘埋头发育,然后把北边的大敌甩给他去对付。 更有甚者,他可能在期待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何其愚蠢,何其短视。 苏咏霖对他最后一点点的期待也没有了。 赵开山就是冢中枯骨,根本不可能成事,对他不需要抱有任何希望。 他只需要扛着光复军的大旗帮胜捷军分担压力,同时不要让他麾下的光复军成为宋金双方任何一方的助力就可以了。 反金已经让赵开山成为金国必杀之人,而他对南宋的期待又被苏咏霖用赵构是个太监的事实打碎了,那么至少在他走投无路之前,他是不会动歪心思的。 这就够了。 这次谈话,也可以算作是事实上的分家谈话,赵开山决定往西,而他只能往北。 不过他是没料到赵开山居然给了他一个河北总管的头衔。 话说他真的知道这个头衔意味着什么吗? 狭义上的河北就是金国的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可是广义上的河北,可以算作整个黄河以北。 在黄河改道夺淮入海的如今,连山东地区都能算作河北,中华大地的一大半都能算作河北。 河北总管到底是个什么职位,赵开山真的认真考虑过吗? 所以说赵开山甚至不对这个河北总管的“河北”二字做什么解释,平白无故的把解释权交给了苏咏霖自己。 苏咏霖对此冷笑连连。 可以,可以,真不错。 虽然赵开山的确是个无能之人,不过他的部下里,的确有那么些能干的。 比如从军帐里追出来的陈乔山、李啸和赵玉成三人,都是有冲劲,有勇气,敢于战斗的人,但是以他的性格,能用好这群人吗? 他能容忍这些人包括他的儿子在军功上比他更强吗? 苏咏霖表示深切的怀疑。 这三人追上了苏咏霖,向他表示了支持和鼓励,他们认为苏咏霖的方法是对的,并且最终可以取得成功。 “将军所言,振聋发聩,我听后很受启发,惟愿将军可以大获成功!” 陈乔山和李啸向苏咏霖送上祝福。 赵玉成则是更加干脆的渴望。 “若能和雨亭叔并肩作战,该有多好?”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 “这一点,你父亲可能并不太愿意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并肩作战的,玉成,不要颓丧,要对自己怀有信心,我相信你终究可以成为名将。” “我一定会的!” 赵玉成紧紧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之后,苏咏霖便宣布整军,准备离开这里。 赵开山得知以后,也没有任何表示。 当然,对于他心心念念的东平府和兖州,他终究没有好意思开口问苏咏霖讨要。 当然,还有一个他更加在意的事情,让他如鲠在喉,不得安心。 “曲阜孔氏对天下读书人的影响很大,若能得到孔氏的支持,我必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助力,可现在这个助力却要归了苏咏霖!” 私下里,赵开山对着赵作良大发牢骚。 赵作良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真的与他兵戎相见吧?不管怎么说,光复军还是光复军,你还是领帅,曲阜孔氏也不会轻而易举成为任何人的助力。 至少眼下金贼才是他效忠的对象,而且到时候如果真的天下有变,你可以直接去曲阜找他们谈话,未必需要得到苏咏霖的同意,不是吗?” “那倒是,谁赢了,孔氏就帮谁,这一家子人精才不会那么轻易的跟谁扯上关系,苏咏霖如果现在就想和孔氏扯上关系,根本不可能。” 赵开山想了想孔氏的所作所为,还有地主乡绅圈子里对孔氏的不爽和奚落,顿时觉得孔氏也没有那么必要了。 反正要是最后能当皇帝,孔氏肯定跟着他求庇护。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扩大势力,招募更多的军队为己用,还要攻克更多的地盘。 山东西路,大名府路,苏咏霖没有染指的地方,他都要占据,要抢在苏咏霖之前攻打更多的地盘,占领更多的地盘,绝对不能落于其后! 然后筹备二十万大军,以二十万大军的磅礴之势向金军发起战略进攻。 那场面,想想就很令人陶醉。 “叔叔,咱们可以筹备一下之后进军的事情了,正好大军聚集在这里,稍微休整一下,准备出击吧!总归要把山东西路收入囊中,然后立刻出击大名府路,我需要更多的军队!” 赵作良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能快速稳住赵开山身份地位和权势的,就是战功,就是更多的军队。 他这样想着,赵开山冷不丁的又询问道:“最近李啸和陈乔山两人是不是和苏咏霖走得太近了?” “啊?” 赵作良一愣,没想到赵开山又问起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很重要吧?” “当然重要!” 赵开山开口道:“叔叔,不管怎样,你让你手下的那些人帮我把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监视起来,以免这两人背叛我,他们掌握了兵权,一旦背叛我,后果不堪设想,比吴幸和苗忠那两个混账更加可怕。” 赵开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阴冷,让赵作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决定说点什么。 “他们两人素来忠诚,和苏咏霖应该只是单纯的关系好而已,他们是有能力的,未来光复军还需要他们的能力。” “关系好?单纯?叔叔,其他人也就算了,可是李啸和陈乔山可是掌握兵权的,尤其是李啸,是背嵬军的统制官,我的亲军的统制官!他要是背叛我,我会没命的!” 赵开山面色阴狠,口出恐怖之语。 “金贼要我的命,咱们内部也有人要我的命,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让他们得逞!谁想要我的命,我先要了他的命!” 赵开山意志已决,这就不是赵作良可以影响的。 赵作良对此深感忧虑,总觉得赵开山这作天作地总有一天要把自己作死。 可是他无法阻拦。 赵开山这边紧锣密鼓的准备进攻和内部肃清事宜,苏咏霖也没有浪费时间。 他整军之后就快速离开了沂州,准备通过兖州前往东平府,把兖州和东平府没有攻取的地方全部攻取,没有处理掉的金国官方势力全部处理掉,然后整合二州可以整合的力量,扩充胜捷军的军力。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将把东平府变成他的工作重心所在地,在东平府展开工作。 扩充胜捷军军力的同时也要和地方地主武装结盟,团结他们的军队,增加自己可以调动的兵力数量。 不久之后就要进行的北上策略需要很多军队,也需要相当多的政工人才,这方面苏咏霖也打算加快培养。 要做的事情很多,时间却很紧张。 于是苏咏霖争分夺秒的行动起来。 他首先率军抵达了泗水县,而这个时候主力部队还没有抵达,苏咏霖正在犹豫要不要攻城的时候,城门主动打开了。 一支箪食壶浆的队伍主动出城迎接了苏咏霖的队伍,这让苏咏霖感到很有意思,觉得是不是之前被恐吓过的县令已经认清楚了双方的实力对比,决定投诚。 于是他派人前往询问。 询问回来的结果其实也差不多,不过在关键问题上有所差别。 投降的不是县令,而是代理县令,姓杨,名叫杨佑,是本地大族杨氏的家主,因为德高望重被推举为代理县令,现在看到苏咏霖来了,决定不抵抗,主动开城,乞求苏咏霖不要残酷的对待县中百姓。 苏咏霖想了想,决定见一见这个代理县令。 起义 一百七十一 孔子后裔?他有几个营的兵力? 泗水县的代理县令杨佑六十多岁的样子,须发皆白,长的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有亲和力,苏咏霖对他自然也是笑脸相迎。 从与他的交谈中,苏咏霖得知该县县令和县尉在之前他来威胁过后都跑了,金国官方势力也都跟着跑了,现在城内已经没有女真人了。 不仅是城里人,连城外的那些村寨之中的女真人据说都跑光了,一个不剩,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起来是苏咏霖歼灭那支骑兵队给他们的威慑力太大,以至于让他们感到恐惧和绝望,所以主动放弃了泗水县城,不再抵抗。 既然他们都放弃了泗水县城,泗水也没有必要为了金国效忠,为金国效忠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女真人都自顾不暇,难道还会对一群忠孝的汉人感激涕零? 所以他们果断决定投降,决定接受光复军的领导,只求苏咏霖不要杀人。 苏咏霖直接带领胜捷军把城外驻军的金兵全都给杀了的事情的确很吓人。 “还请将军体恤县中百姓,万万不要动刀兵,除此之外将军想要什么,一切都好商量,泗水人仰慕将军武德,将军但有所需,泗水人必竭力供给。” 杨佑躬身行礼,十分恭敬,把姿态放得很低。 这让苏咏霖很高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咏霖当然也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对待他们非常和煦,也没有让士兵入城,而是让他们在城外宿营。 城内百姓的犒军物品他收下,交给军队安排发放,然后他自己带少数亲卫入城参加了杨佑主办的接风宴会。 宴会席中,泗水县各大名流悉数到位,在苏咏霖面前混了个眼熟,并且给他送了很多礼品。 真金白银就有不少,铜钱也有很多,还有大量粮食。 苏咏霖则投桃报李,任命杨佑为正式的泗水县令,让他安排其他县中职位,自己则不干预县中具体政务。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来作慈善的,该要的东西还是要得到的。 苏咏霖与他们约定,胜捷军相当于他们的上级,他们需要按照过去的惯例,把交给上级官府的税收交给胜捷军。 并且他还提出把金人控制的土地和村庄人口转交给胜捷军控制,他们不得干预。 凶悍的军队面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杨佑和泗水县的名流们对于苏咏霖的要求悉数答应,还询问苏咏霖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 苏咏霖又提了几个不疼不痒的要求,他们也全部答应。 对泗水县的人们如此好讲话如此通情达理的行为,苏咏霖很满意,觉得他们不愧是墙头草的典范,对他们大加褒奖,表示可以不驻军在泗水县,一切听凭泗水人自己处置。 泗水人表示感恩戴德。 一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宴会就这样欢乐的结束,苏咏霖对这群墙头草非常满意,觉得他们非常专业。 但是对于另外一群专业的墙头草的典范,苏咏霖就不那么满意了,甚至感觉他们很没有职业精神。 曲阜县城之下,苏海生和韩景珪领兵把曲阜县城包围的水泄不通,要求他们开城投降。 但是曲阜县城始终不开城,并且要求和胜捷军的最高指挥官对话,最高指挥官苏咏霖并不在这里,曲阜县城就坚决不开城门。 而苏海生和韩景珪忌惮城中的孔氏,担心强攻县城会给苏咏霖带来舆论上的压力,于是没敢强行攻城,就在这里驻军,并且联络苏咏霖,等待苏咏霖的消息。 苏咏霖在泗水县城得知此事,非常生气,于是领兵快速赶来。 在驻军大营里,苏咏霖斥责了苏海生和韩景珪。 “他说不开城门就不开城门?他说要见我你们就真的等着我来?你们就那么听话?他是谁啊?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胜捷军?” 苏咏霖瞪着眼睛大发雷霆,让苏海生和韩景珪一阵心虚。 苏海生低声道:“阿郎,他们毕竟是孔子后裔,我们如果强行攻城的话,到底还是有点不太妥当吧?天下读书人都把他们奉若神灵,我们贸然攻城,恐怕会迎来诸多非议,阿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有污点。” 苏咏霖气急反笑,感觉这帮家伙为自己考虑的还真是够多,有够体贴。 但是他需要吗? “非议?我把刀子横在他脖子山,他敢有什么非议?女真以异族临中原,孔氏有什么非议吗?不还是老老实实做了异族人的衍圣公?他们真的看重非议?屁!他们只看重利益!” “可是阿郎,他们毕竟是孔子后裔……” “孔子后裔?他有几个营的兵力?!” “这……” “他有个屁!一万多军队就给他这样唬在城外一动不动浪费粮食?他说一句话就让你动弹不得?你们手里的是什么?是刀!不是儒家经典! 你们又不是他们的门徒,装什么孝子贤孙?孔氏是什么?是上等人的典范!上等人吹捧他们是圣人,你们一群牛马也跟着他们一起顶礼膜拜?愚蠢!我教你们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咏霖怒目圆瞪,吓得苏海生和韩景珪以及一票军官大气不敢出一口。 “传令,攻城!他不开城门,我帮他开!” “喏!” 苏咏霖一声令下,被吓坏的军官们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立刻做准备。 没一会儿,胜捷军立刻做好了攻城准备。 通过俘获的金军士兵和攻城装备,胜捷军已经拥有了大型攻城装备和攻城的能力。 于是胜捷军在城外摆出了床子弩、投石机、壕桥、云梯、望楼车、扬尘车等等器械,还准备好了大量石弹和火器等投掷型攻城兵器,全军开始攻城大动员。 苏咏霖派人给城内射去一封最后通牒,要求曲阜县城在半个时辰内打开,否则胜捷军直接攻城,死伤不论! 这封信很快送到了城内的主宰者孔拯的手上,孔拯看过之后心惊胆战,又听闻城外胜捷军摆出攻城架势,相当害怕。 曲阜县令请求衍圣公孔拯做出决断,挽救一城生灵。 孔拯对此感到十分忧愁。 曲阜县城的防御力虽然比一般的县城要好,但是终究也只是一座县城,没多少兵力,真要打起来,最多坚守一两天,早晚要被攻破。 他之前只想着能不能和城外胜捷军商量一下条件,没想到胜捷军很好说话,他就多提了几个要求,对方也都答应,没有来硬的,他还以为遇到好对付的军队了。 于是他就想着能不能通过外交方式搞一个自保协定,让他们不要来曲阜县闹腾,自己和他们相安无事。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孔拯担忧之下跟着家里的私兵们一起上城观察了城外情况,看到城外军队军容严整,大型攻城器械已经推到了阵前,很多人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那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真的要攻城! “孔公,怎么办啊?这帮反贼是真的要攻城啊!” 城头的守军队长对此感到十分的惊恐。 他很清楚曲阜县的守卫力量,对于防御没有任何信心。 孔拯思来想去,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便决定派人出城和城外的胜捷军交涉。 他把他的弟弟孔摠派了出去和胜捷军交涉。 而孔摠并不是很乐意出城和胜捷军交涉。 “兄长,那是叛军,他们万一挟持我要求开城门,该怎么办?我们还是坚守不出等援军吧!” 孔摠一脸的拒绝。 孔拯就差没把【你不去我们也要开城门】这句话说出来了。 “他们就在城外,我们还等什么援军啊?他们真要攻城了是你守城还是我守城?城门我们是要开的,你只是去和他们谈条件,让他们不要派兵入城,不要动刀子。 只要他们答应不动粗,不杀人,不抢劫,那么要钱还是要粮,是可以商量的,形势比人强,我们总不能让叛军真的攻城吧?而且前线是怎么个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还是不要乱来。” 起义 一百七十二 你们孔氏是不是见到打了胜仗的人就说这样的话? 听孔拯这样说,孔摠明白了。 孔拯这是要他去卖惨,去花钱消灾。 他的内心是抗拒的,鬼知道这群叛军讲不讲道理,万一过去之后一言不合把他给砍了,跟谁说理去? 孔圣人后裔的名头对读书人来说是很好用的,但是对于这群造反的叛军来说,那可真不一定。 一怒之下把自己给砍了,那自己就只能做一个冤死鬼了。 所以他老大的不愿意。 但是没办法,长兄如父,他必须要遵守长兄的命令。 于是他怀着万般的不愿意,无可奈何地出动了。 苏咏霖得知孔家来人的消息的时候还有点意外,不过既然来人了,就说明有心认怂,于是苏咏霖点了点头,准备见人。 孔摠三十来岁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外表,细眼长髯,穿着儒袍,一派文化人的模样,带着一些礼物和一些随从,完全没有武装的前来。 苏咏霖在中军大帐内接见了他。 “孔府衍圣公之弟,孔摠,见过将军阁下。” 孔摠上前一礼。 苏咏霖站起身子,稍微欠身还了一礼。 “胜捷军统制官,光复军骠骑将军,苏咏霖。” 孔摠直起身子,稍微打量了一下苏咏霖。 见他相貌堂堂,虽然有胡须,但是依然能看出那过分的年轻。 那么年轻就能统领那么多军队? 还是什么骠骑将军? 这个号称光复军的叛军团体真的能走远吗? 孔摠表示怀疑——主要是他并不清楚眼下的具体形势。 “苏将军,敢问贵军来此,有何贵干?” 苏咏霖重新坐了下来。 “来占领曲阜县。” “占领?” 孔摠吃了一惊:“贵军攻城略地,已然到了可以占领曲阜县的地步?”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大名府路,这三路,短期内都将被我等占领,金贼大军主力已经溃散,这个事情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 苏咏霖微笑着看向孔摠。 孔摠一愣,随后瞪圆了双眼。 “这……” “这很令人惊讶对不对?但事实正是如此,你们所期待的援军不会再来了,整个山东也不会再被金贼重新占领,山东将重新回到汉人手里,这就是目前的事实。” 苏咏霖把身子往后靠,看着孔摠,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孔氏在想什么,但是啊,除非你们执意往北去,否则,你们大概是见不到你们那位天子了。” 孔摠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可能吧?” “你以为我在骗你?你不想想我这一万多军队为什么从西边来?西边是哪里?是东平府,东平府已经被我占领了,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已经被我俘获了。” 苏咏霖看着孔摠。 孔摠愣了好一阵,忽然打了一个哆嗦,意识到眼下孔氏已经深陷在光复军的控制范围之内,已经被隔绝了和金廷的联络,此时此刻,孔氏宛若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倾覆。 只要这个掌握大军的年轻将军一声令下。 孔氏家族的生死存亡都很难确保。 虽然说眼下的确有个南宗还在南宋境内,北宗覆灭了倒也未必会影响到南宗的传承,但是…… 他不想死啊。 孔氏尊贵的身份在刀兵面前可不好使,尤其还是一群造反的叛军,指望他们对孔氏有什么尊重、优待,那是想都别想! 眼下最需要确认的是…… 他们想不想杀人。 如果他们混不吝的要杀人,天下读书人的口水并不能淹死他们。 读书人只会打嘴炮,而嘴炮并不能打死人,嘴炮要是能打死人,当年金国就没办法占领中原了。 金国占领中原可纯粹是靠武力的,不讲道理的。 孔摠咽了口唾沫,收起了刚才略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咏霖。 “在下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苏将军和光复军有如此神威,实在令人佩服。” “哈哈哈哈,你们是不是见到打了胜仗的人就说这样的话?” 苏咏霖一脸戏谑地看着孔摠。 孔摠倒没有往深处想。 他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 “并不是,将军武德充沛,孔氏佩服,不知将军此来……除了占领曲阜县之外,还有何需求?” 苏咏霖收起了笑容,面色冷峻。 “没什么,只是要确立我光复军对曲阜的占据和统治,并且邀请你家家主孔拯,出任曲阜县令。” 孔摠瞳孔一缩,满脸震惊。 这…… 这是要至孔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啊! 跟着赵构走的南宗孔氏在南边当官,而他们北宗孔氏跟着金国在北边当官,这样无论未来哪一边获胜,孔氏还是可以维持自己官方思想最终解释者的地位。 北宗孔氏在金国好好地做着衍圣公,忽然间又要出任光复军的曲阜县令,这要是让完颜亮知道了…… 想起完颜亮辣手屠杀金国宗室的凶悍举措,孔摠咽了口唾沫,心中恐惧不已。 “将军,此事……此事是否有些唐突?孔氏族人素来以治学为首要,甚少出任官职,所以……” “甚少,那就是有,既然有,我的邀请就不算唐突。” 苏咏霖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而且这在光复军内也算是正常,我们非常尊重本地人,一般攻克一地都会邀请本地人当中最有名望的出任官职,治理当地。 孔氏在本地最有威望,当然是孔氏出任曲阜县令最佳,况且孔氏的威望和德行,应该也不仅仅只是县令之才,今后做的好,我还会任命孔公担任兖州节度使。” “这……这……” “你们莫不是觉得光复军很快会被金贼大军剿灭,所以不愿意追随光复军,一心一意期盼着你们那位完颜皇帝还能来救你们吧?” 苏咏霖一脸调侃地看着孔摠,笑道:“你们啊,不懂一个道理,叫远水解不了近渴,远水确实好喝,但是你们喝不到,现在又非常渴,不喝近水就要死,那你们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 孔摠咽了口唾沫,左思右想觉得这不是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 这个送命题他不敢回答。 “将军问题高深,在下无法回答,能否容在下回去询问兄长,再来回复?” “可以。” 苏咏霖点了点头:“但是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只等一个时辰,要知道,一个十分饥渴的人最多只能忍耐一个时辰就要喝水了,不然,就会有被活生生渴死的风险。” 孔摠听这句话听的心惊肉跳,心中忧虑不已,赶忙告退,快速返回城中,把苏咏霖的原话告知孔拯。 孔拯大惊失色。 “这不是乱来吗?我可是金国衍圣公,出任叛军下辖县令,这不是要我摆明了和金国割裂吗?谁知道这光复军什么时候就要被平定?我怎么可能与之合作?”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孔摠满心忧虑开口道:“我看那叛军主将的意思,不像是在开玩笑,若我等不回应,他是真的会攻城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还能想到逼我就范的办法,这个叛军主将绝对是读过书的。” 孔拯越想越气:“这是在逼迫我做一个二选一的选择,可是这个选择我如何能做出?就算山东沦陷,整个中原和辽东还在金国手中,天子一怒兴兵百万南下,叛军如何能与之对峙? 到最后最好的下场应该就是南下归宋,我若随之,最好的结局也是南下归宋,可是南边已有南宗,我若归宋固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北宗也就此不复存在,孔氏祖地也将无人守卫,这……这如何使得?” “可是那叛将会攻城啊。” 孔摠一句话就把孔拯满腹的忧虑震住了。 ps:今天要出去和朋友约个麻将,血战一场,所以少更一章,诸位多多担待~ 起义 一百七十三 传我命令,攻城 远水解不了近渴到底是多么直观的一件事情,事到如今,孔拯算是明白了。 太直观了。 直观到了自己正在经历的地步。 不当县令,叛军就要攻城,孔家就会完蛋。 当县令,等天子南下平定叛军,孔氏衍圣公地位不保,孔氏宗族安全难说。 横竖都是灾难,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不过正如孔摠所说的,叛将会立刻攻城,不给任何颜面的立刻攻城。 就算他不敢杀害孔氏宗族的人,也难保不会用各种方式折磨孔氏,而且沦为阶下囚的滋味…… 他为什么不尊重孔氏! 孔拯在心中无声的咆哮着。 思来想去,孔拯左右为难,既不愿意当这个劳什子的县令,又不愿意做阶下囚。 最后他气急了,一咬牙。 “不理他!不给他回复!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读过书的人究竟动不动尊重先贤!曲阜是圣人家乡,他如何敢在这里动刀兵!” 孔拯决定刚一次。 孔摠大惊。 “兄长,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这要是激怒了叛将,他万一真的派兵攻城,那……”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这样做!圣人长眠之地,岂容刀兵加身!” 孔拯面红耳赤,决定死守曲阜县城,坚决不屈从光复军的无理要求,维持自己的气节。 孔摠对此不置可否,总觉得兄长是在赌博,赌一个可能性极小的未来。 “兄长,三思啊。” “我已经三思过好几次了!” 孔拯心意已决,决定刚到底,绝不屈服。 于是孔氏没有对此给出任何答复,反倒动员城中壮丁和孔家护院上城协助防守,加固城防。 苏咏霖的到前线汇报之后亲自前往观察,看到城墙上来来往往、人头攒动,像是在搬运物资准备城防,便知道孔氏已经做出了决断,不会向他妥协。 这倒新奇,孔氏居然决定保持气节? 还是为了一个异族皇帝? 话说他们有这个东西吗? 他们不是只愿意跟随胜利者吗? 哦! 苏咏霖想明白了。 自己还不是胜利者,至少还不是孔氏眼中的胜利者,所以孔氏决定不跟随自己。 说的也是,啥时候孔氏决定跟随自己了,那不就证明自己已经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了吗? 现在为时尚早,连苏咏霖自己都认为自己不是那个胜利者,距离胜利还有一段很长的道路,而在这个过程中,随时都有失败的可能。 孔氏这种专业跟随胜利者一千多年的专业团队,绝对不会看走眼,他们跟随的基本上都是最后的胜利者,偶尔有看走眼的时候,孔子的名声也能帮他们兜底。 不过,苏咏霖虽然熟读儒家经典,却对儒教没有任何好感,也不觉得他们很神圣,没什么不可侵犯的,该揍就要揍。 不把他们揍到鼻青脸肿,他们是不会认清楚现实的。 虽然现在不能杀了他们,但是揍一顿还是可以的。 “传我命令,攻城。” 苏咏霖平淡的下达了指令。 苏海生和韩景珪看了看苏咏霖,知道苏咏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点了点头,奔赴一线准备指挥。 大规模攻城作战的经验苏咏霖掌握的还并不是很多,之前数次攻城成功都是靠着奔袭突袭偷袭这种出其不意的行动而成功的,并不是依靠最传统的围城战。 当然了,没有一个古代军事家不把围城而攻当做最下级的军事手段,认为围城而攻是兵法上的最末等,并不支持攻城作战。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攻城作战实在是太损耗攻城方兵力了。 一般来说,攻城方的兵力需要达到守城方的六倍才有获胜的把握,而只要守城方稍微有点战斗意志和守城方法,一场攻防战拖上一两年并不是怪事。 城墙可以最大限度把攻城方和守城方之间的兵力差抹消。 不管攻城方有多少兵力,城墙顶上只能容纳那么多人,攻城放的兵力优势没办法在攻城作战中体现出来。 只能说包围,围点打援,用围困逼迫城中人耗尽资源最后不得已而破城。 这样的攻城战往往也会让攻城方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古人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但是眼下攻心之策并不能让孔氏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苏咏霖就不得不用拳头和硬实力告诉孔氏,什么才是人间正道。 城墙的确可以很大程度上抹消兵力差,但是攻城战的结果也受很多其他因素的影响。 比如进攻方的精锐程度和攻城决心,守城方的精锐程度和守城决心等等。 像宋金之战的早期的金兵对河北的攻城战,宋军明明在人数上占据很大的优势,但是就算占据城墙也没有斗志,面对金军不要命的猛攻,城墙很高的重镇也被很快攻破。 像曲阜县城这种并不高大宽深也不是军事重镇的城池,配上并不多也并不精锐的杂牌部队一千余人,面对一万多杀气腾腾的胜捷军,其结局可想而知。 苏咏霖是真的决定攻克曲阜县城的,于是一声令下,军队不得留手,全方位攻城。 飞石乱砸,火器乱飞,曲阜城墙头上一片狼藉。 不说巨大的石块对城墙的冲击,使用改良后颗粒火药的霹雳炮威力大增,声音更响,爆炸威力更大,扔到城头轰隆一声巨响,就是烟雾缭绕气流乱冲,很多守城兵丁从城上被炸了下来,死伤甚众。 既然不留手,远程打击部队也不会有任何的怜悯,各种武器不要命的往城内砸,砸的城上守军部队连头都抬不起来。 孔拯和孔摠在战斗开始之前都下了城楼躲在安全的地方,等攻城开始之后眼见胜捷军如此凶猛的攻势,当场就被吓住了。 真的敢动手啊? 而且还那么凶? 孔拯吓得一动不动,孔摠则面色惨白的看着孔拯。 “兄长,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们攻城了!真的攻城了!” 孔拯一句话都不说,大概是被吓得过分了。 剧烈的响动和大量的硝烟让宁静的曲阜县城不再宁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久违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和威胁。 他们似乎有那么几十年未曾感受到什么叫强权,什么叫肆无忌惮了,也是时候应该重新了解到实力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生存准则这个事实。 因为人被杀,就会死,人一死,万事皆休。 苏咏霖看着在飞石和霹雳炮的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曲阜县城,下令步兵进攻。 完整的步兵军阵在壕桥、云梯、望楼车、扬尘车的陪同下开始向城池接近,步兵利用壕桥度过护城河,一边前进一边用大盾顶着向城池靠拢,他们随着云梯一起前进,准备蚁附登城,攻击城池。 加固型望楼车上的弩手和扬尘车上的士兵相互配合,一边用弩箭压制城上的弓弩手,一边喷洒各种粉末阻碍守军视线、干扰守军的呼吸,让他们无法顺利守城。 城上的守城兵丁被彻底的压制住了。 起义 一百七十四 被刀架在脖子的感觉就真的那么好吗? 这一整套攻城战术胜捷军总共也没有演练过几次,各方面的配合上都有一些衔接方面的问题。 不过在素质过硬的基层军官的引领下,各方面还是比较好的契合了军令上的要求,顺从鼓声号声的指令,向城池发起进攻。 而反观曲阜守军,则显得非常拉胯。 弓弩手射击不能成群结队,基本上是单个人进行反击,稀稀拉拉几支箭根本不能和胜捷军成群结队的弩手相抗衡。 城下进攻火力强大,城上防御火力则相当拉胯,他们过于业余的行为使得胜捷军的进攻看上去是那么的专业,尽管胜捷军也刚刚经历过扩编,根本不是什么天下强军。 很显然,这场根本没得打。 开战不过半个时辰,胜捷军已经完全越过护城河开始蚁附登城环节的进攻了。 他们完全没有阻止胜捷军进攻的步伐,就已经死伤惨重,而面对着胜捷军的蚁附登城,看着那些红着眼睛杀气腾腾的胜捷军士兵,他们直接溃散了。 整个城楼一片慌乱,胜捷军的士兵迅速登城,登上城墙后边挥刀砍杀那些守军,守军不能抵抗,纷纷逃窜,或者把战友推到前面送死,自己趁机逃跑。 稍有一些训练有素个人战斗力不错的士兵,也不能集合起来使用,不能全部发挥实力,而被裹挟在乱军丛中不能发挥最强的力量。 胜负已分。 开战不到一个时辰,西城门楼已经被胜捷军全面占据,城门洞开,战线快速往前推,进入了巷战阶段,而苏咏霖已经大大方方的纵马而入曲阜县城——作为一个征服者而来。 好言好语不听,剩下的当然就是刀子和弓弩。 犹豫城池四面被围困,城中人想逃跑也逃不走。 孔拯和孔摠带着整个北宗孔氏宗族躲在了孔家大宅里,集合了城中最后的武装力量保卫孔家大宅,做出誓死一战的架势,但是他们本身已经没有什么胆气了。 孔拯正在被其他年纪比较大的长辈围着痛骂,所有还活着的老人都在对孔拯愚蠢鲁莽的行为表示痛恨,一个接一个的指着他痛骂,唾沫星子乱飞。 孔拯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方才的胆气荡然无存,心里除了懊恼,就是悔恨。 恨自己为什么一时间鬼迷心窍居然选择和这支贼军开战。 这下可好,本来能谈的现在也不能谈了。 双方武力上的巨大差距已经承认了孔氏的失败,而武力不能办到的事情,谈判当然也办不到。 曲阜县城不可能还有其他的武装力量可以和军队抗衡。 事实上也是如此。 县令匆匆集合起来的武装力量很快就被胜捷军歼灭,那个主张抵抗的汉人县令被苏咏霖押到了孔氏大宅门口亲自斩首,把血淋淋的人头丢到了孔氏大寨内。 “一炷香内开门投降,否则当我破门而入之时,宅内众人的命就不好说了。” 苏咏霖充满杀气的最后通牒直接击穿了孔氏众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一群老家伙根本不管孔拯怎么想,直接成群结队冲出孔宅打开大门,向苏咏霖投降,放弃抵抗,动作十分迅猛,非常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交出了全部的武器装备,护院家丁被全部解除武装,成为俘虏被送到胜捷军的军营里等待安排。 苏咏霖则作为征服者进入了孔家大宅,一群孔府老幼对他低眉顺眼,和声细语。 刀子果然比嘴皮子好用,哪怕是在嘴炮成精的孔府内,也是如此。 孔家大宅据说有一百多亩大,是历代衍圣公的府邸,孔家其他族人并不都居住在这里,只有最核心血缘最亲近的才能居住在这里。 其余血脉较远的住在城内,乃至城外,甚至是其他州府。 孔氏传承至今血脉繁多,何时何地迁移出去开枝散叶的宗门也数不胜数,留在曲阜的只是主脉一支。 而眼下,因为南宋那边有个南宗的存在,北宗孔氏也不再是唯一受到读书人尊崇的孔氏主脉。 但是孔家大宅是真的不错,古色古香,书卷气迎面扑来。 看上去很名贵的花花草草被修缮的非常优雅,没有一丝多余的枝叶,仿佛多修剪那么一刀都会破坏它整体的美感,让它变得毫无意义。 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书法画卷,一定都是些当代或者前代大家的作品,放在和平时代,这随随便便一张画或者一幅字都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没有金银器具,没有珠光宝气,但是随随便便一样东西的价值都不会比金银珠宝便宜。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整座孔府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奢华都奢华的很有内涵。 但是那又能如何呢? 苏咏霖可不是一个客人,而是以一个征服者的身份来到这里的,这里的一切,在现在,可以说已经属于他。 而孔氏众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才能得以生存,他一个不高兴,想要杀掉谁,就算之后苏咏霖需要付出代价,他们也的确是现在就会死。 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不划算,所以他们坚决不做。 于是苏咏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堂客厅的首位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孔拯和孔摠两兄弟,摇头叹息。 “好言好语不听,非要和我打,打赢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打输了,你们让我怎么办?我也很难办啊!” 孔拯面色灰败,孔摠低头叹息。 他们的身份尊贵——也仅仅只是身份尊贵而已。 真要是苏咏霖混不吝下令杀了他们,他们也是哭都没地方哭。 只是一刀子的事情而已。 而他们现在确定苏咏霖武力强悍,本身也是个混不吝的大胆之辈,所以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能等待他的发落。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孔氏素来都是识时务者的典范,可为什么这一次你们却栽了呢?是感觉光复军是一群叛军,并不能击败金军夺取天下吗? 须知凡事无绝对,你们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往往真的会发生,而你们觉得会发生的事情,可能又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呐!” 孔拯和孔摠不说话。 “你们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但是你们更应该考虑一下什么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变通都不懂,可不要被渴死吗? 曲阜是孔圣人的家乡,天下文脉,所有读书人都很向往这里,把这里看作圣地,所以,我本不想攻打曲阜,是你们逼着我打的。” 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孔拯和孔摠面前,审视着他们。 “被刀架在脖子的感觉就真的那么好吗?” 孔拯不说话。 孔摠却抬起了头。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刀也并不能办到所有的事情!阁下看起来很年轻,谈吐不凡,应该是读过书的,所以更应该知道曲阜孔氏意味着什么。” 苏咏霖“哦”了一声,看向了孔摠。 “对,我知道,我不仅读过书,读的还很好,差点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当然不是在金国,是在南边宋国,我原先是宋人。” 孔摠一愣,孔拯惊讶的抬起头看向苏咏霖,周围孔氏老老小小们也惊讶的看了过来。 “我的祖父是山东人,靖康年,因为不甘受辱,所以跟随宋廷南下,一腔热血报效国家,只为北伐恢复山河,他曾跟随岳飞将军北伐,岳将军含冤去世之后,他出任过州刺史的职位。” 苏咏霖稍微说了一下家世,便笑道:“所以严格来说,我虽然现在是一个反贼,但是曾经也是个官宦子弟,官场上该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 起义 一百七十五 你的一切不单单是你的!更是孔氏的! 得知苏咏霖原先是南宋的官宦子弟,出身不错,也曾读书,孔氏众人就更惊讶了。 “你……” 孔拯情不自禁的指着苏咏霖,脑补了一出大戏,一出相当狗血的大戏。 “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你到金国来……难不成是赵官家的命令?要覆灭北宗吗?” “啊?” 苏咏霖一愣:“你为什么觉得这会是赵官家的命令?这和赵官家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觉得那个赵官家会有胆子让我来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吗?那难道是南宗主导的?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孔拯有些愤怒了。 “不是,这和南宗有什么关系?你这颗脑袋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苏咏霖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北上?” “因为我不相信赵官家能光复中原,能恢复故土,我不信,所以我要自己来,岳将军的事情告诉了我,靠宋国北伐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想北伐,只能靠我自己。” 苏咏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懂吗?靠我自己,不靠任何人,我要靠我自己拿下中原,拿下燕云,收复长城,把金人驱逐!在此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他任何影响!” 孔拯和孔摠都愣住了。 孔家的老老小小们也差不多都愣在当场。 听一个反贼诉说自己心中的大计,怎么听怎么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可这偏偏就是真实的。 这个反贼刚刚攻下了曲阜,证实了他的武力有一定的水准。 虽然孔氏众人依然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反贼能驱逐金人,但是总感觉他的出现很让人意外。 岳飞死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要驱逐金人恢复中原了。 大家都默认了接受了金国对中原的统治,接受了异族人的统治,而渐渐放弃了使用武力推翻金国的统治。 只要他们尊奉儒家治国理念,采用科举和地主阶级的读书人们分享权力,那么一切都好说。 什么民族情感都比不上权力和利益来的实在,只要他们可以继续当官,继续把持权力,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而这个年轻的反贼,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驱逐金人,光复中原呢? “你们当然可以不信,倒不如说你们如果相信,那肯定是假的,是在骗我,我是不信的。” 苏咏霖环视着孔府中的老老小小们,开口道:“但是你们必须要做出一种假设,拥兵数万的我,成功了,你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的存在,哪怕它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却也是可能的,不是吗?” 老老小小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出言,只把目光投向了衍圣公兄弟两人。 孔拯望着苏咏霖的面容,后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孔摠。 “摠弟,要不然,你来做这个县令吧。” “啊?” 一旁的孔摠一愣,压根儿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问道:“我来做?” “对,你来做。” 孔拯握住了孔摠的手:“你是我的弟弟,你来做这个县令,也是孔家人担任县令!” 孔拯又把目光投向了苏咏霖。 “苏将军,这样可以吗?摠弟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同胞兄弟,他来做曲阜县令,应该也可以,是吗?” 苏咏霖倒是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准确的说,他最开始只是想恶心一把孔氏,纯粹看他们不爽,想教训他们一下,结果没想到孔拯还真就跟他蹬鼻子上脸了。 这能忍? 他决定动用一些资源收拾孔氏。 现在资源消耗了,兵力也有了略微的损失,当然要从孔氏身上获得收益弥补损失,不然就是白打了。 但是他也不认为孔拯会答应出任曲阜县令,因为衍圣公和曲阜县令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很难说让他答应。 而苏咏霖当然也不会在现在杀了孔拯灭了孔氏,那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苏咏霖心理预期的目标是讹孔氏一笔。 他认为孔氏肯定不会答应出任胜捷军的官职,所以退而求其次,狠狠地刮一块油水下来,既然自己退了一步,孔氏自然也会答应这件事情。 这一块油水可以让自己吃的美美的,一口气把这些天为了孔氏耽误的损失都弥补回来。 然后就当孔氏不存在,反正他们不能从军事层面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不知为何,孔拯却突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孔摠虽然不是衍圣公,但是却是孔拯的弟弟,孔氏核心集团当中一员,身份绝对不一般。 这样的人出任他胜捷军控制区域当中的曲阜县令一职,象征性意义就非常广大了。 所以别说孔摠和孔氏老老小小们愣住,苏咏霖也没太反应过来。 “兄长,我?做曲阜县令?你认真的?” “认真的,摠弟,这个职责只有你能担当,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情。” 这样说着,孔拯又看向了苏咏霖:“苏将军,你以为呢?” “我……” 苏咏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衍圣公不愿放弃大位,倒也是人之常情,令弟若愿出任曲阜县令,我以为,并非不可。” 孔拯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 “好,苏将军,那我等便约定了,由孔摠出任曲阜县令,听从将军的训令。” “甚好。” 苏咏霖点头认可。 接下来就是一些细节问题,孔拯很上路子的表示愿意赔偿胜捷军的损失,出一大笔钱和粮食来犒劳军队,让苏咏霖的胃口得到了满足。 他发现孔氏认清现实之后的种种举动非常符合一个征服者的心理预期,能很好地满足征服者的需求。 不得不说,孔氏能生存那么久,不单单是名声大关系硬那么简单。 作为征服者,苏咏霖无需对城中数百名因为战争而死的死者和受到损伤的伤者负任何责任,这是孔氏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所以他尽管把这里的善后事物交给了孔摠。 这位由他颁布任命任命的曲阜县令。 孔摠的表情一直都不轻松,送别苏咏霖之后就更是如此。 他送走了苏咏霖和胜捷军,目睹他们往西去,并且也没有见他们留下军队“守城”,等于还是把曲阜交给了孔氏。 对于此,孔摠倒是略有些宽心,可随之而来的紧张让他难以自持。 “兄长,你到底在想什么?让我做曲阜县令,把我推出去满足这些反贼的需求,等天子来问罪,再把我推出去顶罪?你我血脉亲近,我事事以你为主,你怎能如此待我?” 孔摠怒气冲冲地来到孔拯面前,情绪非常激动。 孔拯倒是显得颇为冷静,和之前那很刚的模样判若两人。 “激动会让你失去理智,我吃过亏了,你还想再吃一次吗?” 孔摠一愣。 “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叫做苏咏霖的将军,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的所作所为,超乎常理,让我不由得担心未来究竟会不会顺着我们之前的预测那样发展。” “这就是你让我身陷险境的原因?” 孔摠满脑袋问号,随后满脸紧张,低吼道:“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兄长,我可是犯了对大金天子来说要命的死罪啊!死罪啊!” “你不这样做今日孔氏就要有人殉难!” 孔拯生气了,一拍桌子道:“身为孔氏子孙,自幼享受荣华富贵,那就要随时做好为了孔氏付出一切的准备!你的一切不单单是你的!更是孔氏的! 你都那么大人了,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孔氏花费那么多的心思把你养大,让你成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反哺孔氏!你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你明白不明白?!” “我……” 孔摠顿时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孔拯的话说的不假,身为孔氏子孙,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成长,享受如此优厚待遇,自然要在长成之后为了孔氏的生存安稳而努力奋斗,尽可能的让孔氏不要面临那么多危险。 必要的时候,奉献自己也要让孔氏存续下去,这就是宗族。 而作为宗族的族长,孔拯拥有这个支配族人的权力。 族人不得反抗、悖逆。 “这不是可以让你和孔氏商量的事情,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 孔拯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有余地,让孔摠相当的无奈。 “若有孔氏,要我孔摠有何用?若无孔氏,孔摠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兄长,我懂了。” 说完,孔摠叹了口气,缓缓退出了孔拯的房间。 起义 一百七十五 光复军的政治正确 苏咏霖解决掉了曲阜县的事情,整个兖州也基本上解决完毕,磁阳县和宁阳县都在之前被胜捷军攻克、占据。 宁阳县令投降,所以没有死,依然担任宁阳县令,坐着原先的事情,生活没什么改变。 磁阳县令也选择了投降,现在还是磁阳县令,也做着原先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基本上可以说整个东平府和兖州的政治生态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除了原先被女真人占据的土地转为胜捷军直接控制之外。 然而这变化明面上看来属于经济变动,也就是土地所有权的转让。 经济上的变动并不惹人注目,因为人们关注的大部分还是政治上的变动。 而政治上没什么变动。 官员投降,则继续留任。 官员不降,那就当成上等人拉出去批斗,教育士兵、农民,公审之,然后杀掉,作为威慑官员的手段。 接着选任当地比较有名望可以服众的长者担任官职。 这些人要么在经济上支援胜捷军,给胜捷军提供大量粮食、钱财作为军需,要么在军事上拉起一支队伍服从苏咏霖的指挥 可以说都是光复军这个大壳子内的自己人,所以得到了苏咏霖的奖励。 而那些没有及时跟从光复军或者对光复军有疑虑的,则被苏咏霖冷遇,就算金军主力崩溃之后加倍送钱送粮食犒军也不能进入权力核心,而要徘徊于其外。 要是让这些后来者居上了,先来者会怎么看待苏咏霖和他的政权呢? 所以必须要让他们承担没有及时投靠光复军的代价,为此付出一些东西。 苏咏霖以此拉拢一部分地主乡绅,提升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权势,利用他们去打压另外一部分地主乡绅,使他们内部不和。 他们的眼睛盯着县中州内的高层权力,所以胜捷军往村庄内派遣指导员的事情也没什么人在意。 在意的只有苏咏霖和指导司主簿田珪子。 田珪子在当前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培养指导人才的方面,具体事务都交给两个郎中去统筹安排,他自己日以继夜的安排好手给新人补习,甚至自己亲自上阵。 他把苏咏霖的思想编纂成课本,专门在指导司内部组建了几个补习班,专门给选定的新人补习,让他们加快速度学习思想,在初步解放思想的同时,掌握可以把思想贯彻落实的方法论。 他作为补习班的讲师现身说法,还把一些做出成绩的指导员拉来给新人讲课,然后让新人们纷纷上台给刚刚俘获的签军、民夫们讲话,一起开展诉苦大会,回忆过去的悲惨生活,展望未来的美好人生。 通过诉苦大会培养新的指导员人才,然后把这些人才源源不断的输入被胜捷军掌握的村庄,发动农民建立农会,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可以被胜捷军依靠的一股力量。 只要他们可以被组织起来,他们就能办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通过这样的方式,数次战斗之后,胜捷军直接掌控的人口数量越来越多。 在济南府、淄州、泰安州、东平府和兖州五州府之内,光是目前被胜捷军直接控制的人口统计数目就超过了八十万。 而东平府尚未全部被攻取,如果东平府也被全部控制住,这个数字还能往上涨。 届时被胜捷军直接控制的人口就能超过一百万,且可以结成相当有动员能力的社会组织。 这将在之后的战争之中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而随着控制村庄的增加,苏咏霖感觉直接管理这些村庄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开始思考进一步设立村庄农会上级组织的事情,用以减轻胜捷军总部的压力。 总不能让胜捷军总部直接管理数量如此巨大的村庄农会,设立上级组织用来减轻行政压力的事情也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而在更加硬核的军事实力方面,苏咏霖也在抓紧扩军。 这一场大作战下来,胜捷军一共俘获了超过一万人的俘虏。 经过诉苦大会之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俘虏愿意加入胜捷军,五大主力团的兵力再次得到了扩充,胜捷军的总兵力已经接近三万。 除了俘虏之外,苏咏霖也积极在村庄内动员壮丁加入胜捷军,预计把胜捷军的总兵力增加至三万人,然后开始一波集中集训,并且用东平府战场做最好的练兵场。 攻城略地、招兵买马和练兵集训几乎在同一时刻同时展开,事情非常多。 苏咏霖倒也不是很想做一个触手怪,主要是时间太紧张了。 为了赶在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之前把底子打好,并且进一步北上占据先机,他必须要争分夺秒的办事。 这一段时间苏咏霖可以说是过上了零零七的生活。 没有休息,睁开眼睛就是工作,闭上眼睛就是睡觉,累到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思考,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整个人都快变成了机械的工具人。 他处理五州之地的政治问题,军事问题,还有经济问题,各方面的问题都需要他来协调,他来处置。 大权在握的感觉很好,但是真的也非常累,苏咏霖感觉自己的理政能力在这一段时间内有了非常巨大的飞跃,感觉自己都不太像是自己了。 压力催人进步啊…… 军事建设就不说了,帮手很多。 经济建设也不说了,帮手也不少,苏长生那边甚至搞定了和姚宏放的合作,让胜捷军拥有的大量珍宝古玩有了变现的渠道,这让胜捷军的军费问题有了改善的契机。 最重要的还是政治方面的问题。 因为苏咏霖采用两套班子行政的方式,新农村就不说了,新农村之外的传统地区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 在当前以民族矛盾为主要矛盾的光复军大起义之中,需要讲究的政治正确是民族矛盾。 对女真人的反抗和仇恨是光复军这个鱼龙混杂的大团体在观念上的最大公约数。 大家都是为了反抗女真人的残暴统治而奋起抗争的,不接受女真人的投降是当前状态下的常态,也是光复军最大的政治正确。 苏咏霖不会违背。 所以在处理旧官僚问题的时候,苏咏霖把女真官僚一刀切,全部干掉,女真军官一刀切,全部干掉。 只有那些大头兵得以存活,但是也要在诉苦大会和危险矿洞的无限炼狱之中无限轮回,度过痛苦的时光,然后走向死亡。 而与之相对的,非女真人族裔的投降则是可以接受的。 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奚人也好,都是可以接受的。 他们组成了胜捷军控制之下的新官僚团体。 一个没有女真人的官僚团体。 尽管绝大部分还是原先的金国官僚,但是没办法,苏咏霖还没有培养出合格的县级行政人才,当下能维持【胜捷军——新农村】这个二元行政状态就挺不错了。 只有当农会的上级组织建设起来并且成功运行之后,才能说胜捷军组织已经有了相当的行政管理经验。 而在官府和地主乡绅的双重挤压之下,通过抢夺女真人的原有利益,把这部分土地人口变为他的基本盘,这种事情也只有在金国才能办到。 这要是在南宋,不是和官府开战,就是和地主乡绅硬碰硬,然后被打的头破血流。 只有在金国可以利用民族矛盾浑水摸鱼,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民族主义领导者,利用民族主义糅合大部分的反抗力量,一起对付金国。 所以苏咏霖暂时不能明目张胆地侵犯旧官僚和地主乡绅的利益,他需要展现一个除了女真人都可以商量接受的领导人形象,以此团结大多数人。 所以苏咏霖选择立刻把徒单京杀了,但是没有立刻杀了原先的东平府尹耶律成辉,而是尝试招降他。 起义 一百七十六 耶律成辉并不想造反 领兵抵达东平府须城县之后,苏咏霖下令召开公审大会,当着数万人的面处决了徒单京。 徒单京根本想不到他会被造反的叛军捉住、杀掉。 他是皇帝相信的人,他可以直达天听,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权力也非常大。 他从不认为他会死在叛乱者的手上。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死在了叛乱者的手上。 叛乱者把他押到高台之上,在断头台上取走了他的性命。 当时耶律成辉就在一旁旁观,脸色惨白,当他看到徒单京的一颗大脑袋轰然落地的时候,他非常恐惧。 显然,这帮叛军就算最终会被毁灭,眼下还是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 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家人。 徒单京身边的家人都被一并处决了,一家老小满门被处决,谁也没有活下来,而对于他来说,他也不仅仅是他自己,也有家人。 于是当苏咏霖准备招降他的时候,耶律成辉在精神上的抵抗还是比较微弱的,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惊喜。 只是,徒单京被杀了,他却活着,这是为什么呢? 然后苏咏霖解除了他的疑惑。 “我反抗金廷,反抗的是女真人,你是契丹人,不是女真人,所以我不是很想杀你,如果你愿意投降,我很愿意用你一起反金,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我……我的确是契丹人,但是我也是金国的官员。”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我曾经调兵遣将进攻光复军,你不会因此感到愤恨吗?” 苏咏霖笑了笑。 “耶律成辉,我问你,大辽的灭亡,你会感到痛惜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大辽做对了某件事情或者击溃了某一支敌人,应该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 耶律成辉沉默了一会儿。 “并非没有想过。” “对吧,金人灭宋之前,是先把辽给灭了的,偌大的辽国被金国给灭了,很多辽人沦为奴隶,你的先辈应该是及时投降了,所以才得到了一定的地位,但是说真的,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吗? 别的不说,单说很多辽国贵女被送到洗衣院里供女真贵族当成玩物一样赏玩,这对你来说真的就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感到耻辱吗?多少契丹人被女真人当牛做马一样对待,你真的毫不在乎吗?” 耶律成辉低下头想了想。 不爽当然是不太爽,但是真要说多在乎,倒也不至于。 因为他的生活依然是荣华富贵,依然是大权在握,钱要多少有多少,女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些人被女真人怎么对待怎么处置,对他而言,问题不大。 只是平素里有些苦闷罢了。 苦闷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些女真人喜欢欺负人,而自己一个契丹人,底气不是很足,面对那些女真高官的仗势欺人,他只能忍气吞声。 他更多的不满来自于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对于被欺负的不满,甚至是对于自己契丹人身份的不满,倒不是说对辽国有多少感情。 要是为了这种不满而造金国的反,那远远不止于。 可要是金国遭了大难自身难保,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送金国一程也不是不可以的选择,因为说起忠诚,的确没有多少,他更在意自己。 大概就是这样。 不过这种话他并不敢明确的对苏咏霖说出来。 “对故国,我也是多有怀念,对女真人之凌虐,我也是相当不满。” 他只能这样说。 “但是这种不满并不足以让你奋起反抗,恢复故国,对不对?”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他。 耶律成辉一愣,不敢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其实也难怪,你这样的官员我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我招降那些汉人官员的时候,他们也有不少对我破口大骂、宁肯死掉也不要跟随我的人。 一开始我很奇怪,为什么身为汉人,他们却要为女真人的皇帝效忠,后来我明白了,这跟汉人还是女真人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官员,而我是个反贼。” 苏咏霖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坦诚让耶律成辉心里一松。 “将军所言……很有道理。” 苏咏霖大笑。 “那是自然的,而且我想着,如果此时此刻发生了契丹人为主的起事,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不是激动,不是感觉大辽有复国之望,而是担心女真皇帝会不会怀疑你跟造反有关。 你甚至很愿意亲自平定这场叛乱以证明你和此事无关,用契丹人的血来证明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来证明你对金国的忠心。” 耶律成辉更惊讶了。 这个人,怎么能把人心看得如此透彻? 他当然不会觉得那是大辽复国有望,而是会感到惊恐,担心皇帝会怀疑他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从而威胁到他的生命。 若有必要,他当然也很愿意亲自平定叛乱来证明自己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自己是纯粹的大金忠臣。 至于对方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根本不重要,完全不值得他考虑,他只求能杀的更多,建立更大的功业,这样就能真正被皇帝接纳了,从而享受到高人一等的权势和地位。 “将军所言……不假。” 话说到这个份上,继续伪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也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以啊,我并没有觉得你会为了契丹人的遭遇而造反,你的日子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要造反呢?” 苏咏霖坐在了耶律成辉面前:“我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金国皇帝对汉人不好而造反的,但是我觉得我的造反还是很有必要的,并且我以为我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低。” “何以见得?” 把话说开之后,耶律成辉对苏咏霖的说法有了兴趣。 “因为我找到了金国的很多弱点。” 苏咏霖伸出一根手指:“小族临大国,虽然有强横武力,到底人口不足,对数千万契丹人、汉人其实相当无力和警惕,他们也想做到很多事情,奈何他们就是不能彻底信任汉人和契丹人。” 耶律成辉低下头想了想,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金国官僚体系之中对汉人和契丹人等不属于女真人的官僚是有诸多限制的,不管是任职还是官职升迁,都受到隐形的限制和歧视。 比如女真人可以用更少的年限做到更高的官职或者实权官职,这些官职甚至只对女真人开放,汉人和契丹人则要用更多的年限去竞争极少数一些还能算掌握实权的官职。 他们就卷起来了。 而这一点,大家都不是傻子,诸多汉人官僚和契丹人官僚都对此感到不满。 可是这种不满,不足以激起他们对金国的反抗。甚至对于某些内卷大师来说,还能激起他们本身对汉人或者契丹人身份的不满和强烈的不认同。 你说他们是汉人或者契丹人,他们则会大怒,反唇相讥——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所以这群人其实挺可怜的。 苏咏霖就从这一点着手。 “既然没有信任,那就很难说能融为一体,不能融为一体,始终保持隔阂,又怎么能长治久安呢?靠着强横武力维持统治,可武力总有衰弱的时候,一旦武力衰弱,则不是亡于内忧,就是亡于外患。” 苏咏霖这样一说,引起了耶律成辉的不赞同。 “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武力衰弱,如果依然可以保持武力,则金国自然可以维持住,将军如何认为现在金国的武力已然衰弱了呢?在我看来,金国的武力依然强横。 山东军队的确已经腐朽不堪,但是金国并非没有真正的精锐,将军千万不要认为打败了山东的军队就觉得金国军队全都是如此的腐朽不堪,金国边防铁骑之强悍,绝非轻易可以打败。” 起义 一百七十七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击败金国主力?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表示认可,并不反对。 因为事实如此。 “我从不认为金国的武力已经衰弱到不能维持金国的存在,相反,我认为他们还远远没有衰弱到那个地步。” 苏咏霖这样说,耶律成辉就更加疑惑了。 “那将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起事?” “因为我活在现在啊,要是我晚出生几十年,肯定就会比现在造反要容易一点,至少金国人的武力一定比现在还要弱一些。” 苏咏霖笑了出来,而耶律成辉直接愣住。 笑了一阵子,苏咏霖摆了摆手。 “开个玩笑,因为金国的武力的确衰弱了,从当初横扫大辽大宋两大国,自号满万不可敌,到现在被我们一群刚刚起事五个月的叛军打到全军覆没的地步,阁下难道觉得他们的武力没有衰弱吗?” 耶律成辉想了想,确实如此。 “的确如将军所说,金国的武力的确衰弱了,但是将军也说了,他们并未衰弱到无法维持金国的地步,甚至可以说相对于宋国而言,依然是比较强的那一边。” “是,没有强大外力介入的情况下,金国还能维持,但是如果有了强大的外力介入呢?” 苏咏霖看着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也看着苏咏霖。 “所谓强大外力,难道就是将军?” “我不行吗?阁下可是我的阶下囚,整个山东都要被光复军占据,光复军已经并不弱小了。” “相对金国来说,还不够。” 耶律成辉果断摇头:“光复军只是占据了山东一地,可是金国还有整个中原、燕云之地,以及辽东,国土庞大,国力雄厚,天子一声令下,举国动员,四五十万大军不是难事。 到那个时候,面对金国几十万大军之迅猛攻势,将军还敢说自己可以取胜吗?那可是数十万大军,还会有数万精锐铁骑,将军可以与之对抗吗?就凭着山东这无险可守的地势?” 苏咏霖摇了摇头。 “当初袁绍以河北大军大举南下,兵力超过曹操数倍,没多少人认为曹操可以取胜,可是曹操就是取胜了,后来还一路反推回去,攻占了河北,成为最强的诸侯。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之后,曹操以大军南下荆州、江东,也同样没有人认为孙权刘备可以获胜,但是他们还是获胜了,分别建立孙吴,季汉,与中原鼎立。” 耶律成辉不这样认为。 “那是个例,不足以说明大势,自古以来用兵都是兵力多者占优势,兵力少者险象环生,曹操和孙刘之胜有其偶然性,不足以为惯例,将军难道以为以弱胜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可是这至少说明并不是兵力多就一定可以取胜。” 苏咏霖开口道:“当初秦之苻坚一样以数十万大军南下,晋以八万北府兵迎击之,取得胜利,不也是如此吗?兵力多未必就占尽优势,内部纷争有些时候会比敌人更可怕。” “曹操有人和、雄才,孙刘与晋国有人和、地利,将军有什么?” 耶律成辉反问苏咏霖。 苏咏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我除了没有地利,其他的我都有。” “何以见得?” 耶律成辉询问:“雄才且不论,人和与天时,将军皆有之?不见得吧?” “难道不是吗?” 苏咏霖开口道:“完颜亮屠戮皇亲宗室,把皇亲国戚大规模屠戮,杀戮成性,天下震怖,天下人的确怕他了,可是有怕就有怒,他这样凶残的杀戮,谁知道之后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人人都如此害怕,人人都如此惊恐,谁又能不计一切全心全意为他出力、效忠呢?就如同你们,遇到事情不是第一时间上报,而是想方设法的隐瞒,渐渐促成光复军之大胜,这不就是失去人和的体现吗?” 苏咏霖这话说得耶律成辉有点郁闷,低下头不言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这个事情确实很丢人,他们为了活命,各种隐瞒消息不让完颜亮知道,以为自己就可以解决,结果现在沦为阶下囚。 苏咏霖说起来,耶律成辉也是无言以对。 于是苏咏霖的论据就更能站住脚了。 “他不能团结部下镇压反抗,而反抗者却能万众一心应对暴政,这是我之所以可以拥有人和的原因。” 苏咏霖接着说道:“再说天时,近年来,蝗灾、水灾、旱灾不断,流民遍地,饿殍遍野,当此时,完颜亮不仅不赈济,还继续横征暴敛,推行括地之策,逼得百姓没有活路。 百姓没有活路,又不想饿死,那么只能造反,都不用我怎么煽动,他们直接就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源,完颜亮用不得,我能用得,这难道不是天时吗?” 耶律成辉还是不说话,等同于默认了。 “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苏咏霖说完,看向了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沉默片刻,默默摇了摇头。 “将军所言句句属实,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依然不认为将军能够击败金国主力,如果将军不能击败金国主力,那么一切都是空谈,除非将军击败金国主力,则大有可为。” “我当然知道不能击败金国主力则一切都是空谈。”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击败金国主力?” 耶律成辉抬起头看着苏咏霖:“金国天子一声令下,中原、燕云、辽东之正兵立刻聚集,各地官府奉命,则立刻签发签军参军,不多时,可得数十万大军,将军如何对之?” 苏咏霖笑了笑。 “数十万大军?其中真正可以用来战场争锋的女真正兵又有多少?大部分都只是临时签发的汉人壮丁,战斗力几何?我和他们打过仗,你签发过他们,他们究竟有什么战斗力,你我还不清楚吗?” 耶律成辉有点尴尬。 “就算只是壮声势,也不是将军可以对抗的,数十万签军本身只要存在,就是极为可怕的战斗力,将军再神勇,难道能以一当十?”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乖乖在这里等着完颜亮来打我?” 苏咏霖在耶律成辉诧异的注视下伸手指向北方:“不用他来,我先过去。” “过去?” 耶律成辉感觉苏咏霖在说笑话,居然笑了出来,笑道:“将军难道打算以区区两三万兵力北伐中都,覆灭金国?将军麾下士卒莫不是天兵天将,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 若将军之兵都是天兵天将,别说金国,宋国、夏国还有大理国加在一起,都远不是将军的对手,将军可以纵横天下,毫无顾忌!” “谁说我只用两三万兵力北伐?谁说我只有两三万兵力可以北伐?还有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北伐?” “啊?” 耶律成辉更加迷糊:“将军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你以为光复军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从无到有,从一万多人发展到将近二十万人,靠的是什么?是金国暴政带来的压榨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知道人们畏惧金廷的时候,也在憎恨着金廷,你不知道那些表面恭顺的人到底多想让完颜亮去死,你不知道我大军一到究竟可以促成多少人跟我一起造反。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听我的号令,起兵跟我一起造反,只要愿意起兵造反,都可以当官,县令,刺史,高官显贵,只要跟我一起造反,全都可以得到。 我一万人过去,每攻下一个县都会有更多的人跟随我,反抗势力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人会越来越多,到最后,会形成声势极为浩大的反抗狂潮!” 起义 一百七十八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耶律成辉被苏咏霖描绘的这一幕吓得很厉害。 他感觉到如果这一幕真的变成真的,那么金国真的很危险。 到处都是起义者,到处都是造反的武装团体,单说兵分几路去应对就是很困难的事情。 皇帝完颜亮固然英明神武,但是眼下金国人才凋零,能撑起场面的名将根本也没有几个。 完颜亮杀戮过甚,闹得金国统治集团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面对这些犀利的起事者,金国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时慌乱之后,耶律成辉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那又能如何?不说能不能如此顺利,单说你这边就算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一旦战事不利,立刻就会溃败、惨遭屠戮,根本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若不能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统一号令,是不能和真正的大军作战的,而将军又不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让他们各自为政,只会被朝廷大军各个击破! 朝廷大军会大肆屠戮这些造反者,把敢于抵抗的全部杀光,这些人的宗族、追随者会全部死于非命,中原再也没有敢于抵抗金国的人,将军千万不要以为金国天子不敢这样做!” “这……似乎是个问题,但是,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苏咏霖忽然露出了耶律成辉怎么看也看不懂的笑容。 “啊?” 耶律成辉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苏咏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很糟糕的事情吗? 自己的追随者被全部干掉,被屠戮,活下来的人再也不敢反抗…… 苏咏霖笑了一阵,便收起了笑容。 “我的意思是,造反的人多了,就算战斗力微弱,但是只要数量大,一样派的上用场,可以消耗金军兵力,可以分散金军兵力,还能给他们巨大的后勤压力,更重要的是……” 苏咏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跟着我造反了,就不会再被金国签发了,这是人力之争,也是人心之争,造反的人越多,金国可以利用的人力和物资就越少,我这边的助力就越大。 只要他们不成为金国的助力,那么就可以算作是我的助力,只要金国不能调遣这些人力物力对付我,我就能反过来利用这些人力物力对付金国,这就是我的办法!” 耶律成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尽快的平复下来。 “将军的设想很好,但是不会那么容易的,绝对不会那么容易,一定会有很多问题发生。” “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要迎难而上!和金贼不死不休!你就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成功的!” 苏咏霖一声断喝,吓得耶律成辉一个激灵。 “当今天子智计非凡,手腕强硬,绝非南朝皇帝可以相比!将军不要小觑天下英雄!” 他只能搬出这种话来自我安慰。 但是苏咏霖还真没有什么可说的。 “是啊,赵官家要是有完颜亮十分之一的气势,也不至于处处退缩,缩到了这个地步了。” 虽然如此,苏咏霖也不会认怂。 “但是我和赵官家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我才离开南朝,来到这里造反!我已经有了必死之决心,哪怕被金贼五马分尸,我也绝不后退!” 苏咏霖面色狠厉,厉声道:“耶律成辉,现在,我不杀你,也允许你不投降,但是当契丹人集体起事造反时,我需要你成为我和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什么?契丹人起事?” 耶律成辉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会起事?契丹人为什么要起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策动的?你怎么可能策动?” “你别误会,我没那么神通广大。” 苏咏霖连忙否认,又说道:“但是我会推波助澜,更会合纵连横,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大家一起反金,你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把这貌似强大的金国搅得天翻地覆的!” 说完,苏咏霖转身离开了关押耶律成辉的牢房。 留下耶律成辉一个人待在牢房里皱眉苦思。 他不知道苏咏霖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敢做,行事作风天马行空,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并且能想出什么办法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更关键的是,这样的事情要是真的让他做了,还做成了,大金国可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完颜亮扛得过去吗? 别人不知道,耶律成辉可是清楚金国朝廷内部对完颜亮不满的人大有人在,而宗室内对完颜亮感到不满的人就更多了。 他杀戮宗室太过火,埋下了很多仇怨的种子,现在还好说,苏咏霖要真是搞成了什么举世皆反的战略,难保完颜亮不会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从而整个金国都会摇摇欲坠。 真要到了那种情况,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做苏咏霖和契丹人之间的桥梁? 虽然说契丹人的身份让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就和徒单京一样被杀掉,但是耶律成辉的契丹人认同并不太强烈,他更加认同自己的权势和地位,除此之外兴致缺缺。 但是如果金国不行了,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就很有必要找个出路,好让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得到延续。 这个比较重要。 如果真的,真的如同苏咏霖所说的那样,完颜亮和金国终将败亡,那么耶律成辉也不会死忠于完颜亮。 哪怕完颜亮是第一个愿意在相当程度上重用汉人和契丹人的女真皇帝。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这一点,苏咏霖当然也清楚,所以他并未急着让耶律成辉加入他的阵营。 倒不如说等时机到了,耶律成辉自己会赶不及的加入他的阵营。 不只是耶律成辉,还有很多其他正在观望的人们,那些不同与普通地主豪强的,真正有政治视野的士人们,他们也正在观望局势。 孔氏的投资主要还是被苏咏霖用武力胁迫的,大部分具备政治视野的人并没有那么看好苏咏霖,他们总感觉苏咏霖会覆亡。 那么苏咏霖就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强大。 从八月中下旬开始,苏咏霖就大规模调动刚刚整编完毕的军队在东平府内纵横驰骋,攻城拔寨,九月上旬就已经平定东平府全境。 东平府内的女真官员、士卒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几乎被苏咏霖全部歼灭,依靠这一段时间的夺城战、野战,苏咏霖很好地锻炼了新兵们,几乎所有新兵都被投入战场,尽力了至少一次战斗。 五大主力团轮番上阵,老兵带着新兵们在战场上重温在军营内学到的知识,磨炼战阵之术,新任军官们也在战场上精进自己的指挥能力,不断的成长着。 苏咏霖通过战功战绩不断提拔优秀的新人担任军官,充实基层军官队伍,在很短的时间内很好地整合了胜捷军的组织程度。 而在这段时间内,苏咏霖也给了辛弃疾所率领的重步兵精锐赤斧营一些战斗的机会。 起义 一百七十九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这一轮大战之中,因为训练的原因,辛弃疾都在率领人数只有三百人的赤斧营进行集训,没有参与进去。 面对全军各团各营都立下战功的情况,辛弃疾非常不甘心,于是请求苏咏霖给他一些战斗的机会。 “全军各营都有和金贼交手,唯独赤斧营没有,这不利于赤斧营精锐之成长,愿将军给赤斧营一个机会。” 辛弃疾数次向苏咏霖主动请战。 重斧部队的战斗主要是针对骑兵的,而金军主力覆灭之后,剩下的骑兵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 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数千匹战马武装了三千虎贲营骑兵,在整体上已经占据了骑兵上的优势,目前山东境内的任何一支金军骑兵都不会比胜捷军骑兵更多。 于是苏咏霖就开始放心大胆的让虎贲营骑兵们纵横驰骋,和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金军残余骑兵对攻,用战场和真实的战斗让胜捷军骑兵加速成熟,尽快成长。 这样来的确很容易造成士兵的折损,但是能活下来的都是高生存率的优秀士兵,是拥有成为精锐骑兵潜质的优秀人才。 而且以多欺少的情况下,胜捷军骑兵屡战屡胜,金军骑兵屡屡惨败,机动力上完全不是胜捷军的对手。 因为这个情况,苏咏霖只能安排重斧部队跟着步军一起和金军步军对战,双方正面交手,军阵对拼。 临阵经验总是要积累的,赤斧营也好,辛弃疾本人也好,这个机会,苏咏霖当然会给。 于是双方军阵对拼的时候,重斧军穿着厚实的重甲在阵内待机,等时机一到,他们就挥着大斧就冲上前开无双,在金军军阵内大开杀戒。 还真别说,身着重甲的赤斧营士兵就像是人肉坦克一样,威力十分恐怖,几乎立刻就能把金军军阵撕个大口子出来,直接搅乱他们的阵型。 赤斧营身后的步兵们会立刻跟上,彻底撕裂金军军阵,使之溃散,后方骑兵趁势压上,三下五除二就能歼灭金军,效果极佳。 一来二去,东平府的金军再也不敢出战,只敢龟缩在城池里固守。 面对这种情况,苏咏霖一面诱降一面强攻,既锻炼了军队的攻坚能力,也成功拿下了城池。 东平府顺利拿下,女真人全部肃清,胜捷军三万人整编计划到这里为止也全部完成。 除了三万胜捷军之外,苏咏霖还能指挥五万人左右的地主武装,他们也听从苏咏霖的指挥,本地开战的话苏咏霖能策动至少八万人的兵力和金军对战。 但是若要继续北上执行新的战略,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胜捷军了,在那种情况下这些未经完整训练的地主武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也只有守卫家园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苏咏霖打算把胜捷军带出去,在新的天地展开进攻,并且大力宣传,引起更多人的群起反抗,掀起一轮大起义的浪潮。 关于这个计划,苏咏霖也通知了孙子义,孙子义表示赞成。 孙子义在之前那场金军反击战之中全程没有参战。 当然不是他不想参战,而是苏咏霖的行动速度比较快,孙子义刚刚整顿完军队准备出击支援苏咏霖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孙子义就有点郁闷。 他是真心实意要支援苏咏霖的,因为各种意义上来看苏咏霖都和他是天然的盟友,也是共同制衡赵开山野心的重要朋友,两人必须携手进退,向外出击金国,向内震慑赵开山。 赵开山那个混蛋的一顿骚操作然后打了败仗的事情孙子义也知道了,他幸灾乐祸,同时对苏咏霖不计前嫌前往救援赵开山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写信给苏咏霖,提醒苏咏霖要小心赵开山。 他要苏咏霖多长几个心眼,说赵开山根本不是个会知恩图报的人,他反而会因为你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而忌惮你,甚至背后对你下手。 自从之前那件事情以后,孙子义彻底失去了对赵开山的信任,赵开山做任何事情他都觉得赵开山居心不良,所以他不管要做什么都会留一支预备队随时应付赵开山。 苏咏霖看了信,觉得十分感慨,感到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被背叛,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此时此刻,孙子义也在大规模扩军。 他一边扩充自己的嫡系部队神武军,一边接纳地主乡绅武装的投靠,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部队也扩充到了七八万人的规模,打算和苏咏霖一起北伐中原,推翻金廷。 这一次没能帮到苏咏霖,他觉得过意不去,觉得是苏咏霖帮他挡灾了,于是就送了一批粮秣、军械等军用物资去感谢苏咏霖,同时和他商量下一步进攻目标。 苏咏霖很高兴地收下了孙子义的礼物,回信给孙子义,阐述了自己的举世皆反战略,希望孙子义可以和自己一起,两路大军一起北上,把河北搅个天翻地覆。 只要河北有足够的人起来造反,那么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不仅可以让金军无法在河北得到人力和物资的补充,还能给自己这边提供足够的战力帮助。 没有河北山东等广大中原腹地,经过所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就会大大缩减,若是可以把金国主力抵挡在燕云一带,更是能极大地削减金国的战争潜力。 孙子义对此非常认同,于是和苏咏霖约定出兵日期,双方一起出兵。 另外,在对付赵开山的事情上,孙子义也给苏咏霖提了个醒,让他注意留一支兵马坐镇,以免全力出击之后后方不保。 对赵开山这个没有节操的家伙,孙子义是完全不相信的,所以孙子义打算留下一万人左右的嫡系部队以随时监视赵开山的行动。 一旦赵开山要搞事情,他们会坚决反击,绝不对给赵开山搞事情的机会。 虽然说眼下赵开山正在集中兵力往西部突击,大有突入大名府路的架势,可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拐弯北上进入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范围内呢? 孙子义让苏咏霖尤其注意防御东平府这个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 对此,苏咏霖也觉得有必要。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咏霖可不要当一个被背刺之后怨天尤人的人,与其背刺之后后悔,不如提早做准备。 于是苏咏霖决定把苏绝和他的部队留下来坐镇。 然后他盘算了一下,感觉留苏绝一个人不太够,可能还要配上能动员各地民兵组织协助军队的指导司要员,于是苏咏霖决定把田珪子也留下来坐镇。 这两人留下来了,苏咏霖想着还要给他们配一双眼睛,让他们不会被蒙蔽。 于是他决定把苏隐的情报部队也留下来一批,在军事、政治和情报方面一起协作,力保后方不失。 除此之外,苏咏霖大宴宾客,大会亲朋,短短的时间内和东平府内愿意和胜捷军合作的大小地主士绅喝酒吃饭来了一轮,基本上和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混了个脸熟,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愿。 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做个姿态,让所有人觉得自己是个性格不错的上司,可以直接接触到,而不是冷冰冰拒绝接触的对象。 这样多多少少增加一些印象分,也会不自觉地提高这些相对独立的地主乡绅们心中的政治倾向。 这样一来,万一赵开山要当一个背后捅刀子的无耻之徒,苏咏霖和胜捷军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他还是希望不要发生这种事情的。 兄弟一场,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和赵开山兵戎相见。 起义 一百八十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说起来,赵开山的转变挺符合苏咏霖的心理预期。 苏咏霖之前就从李啸和陈乔山那儿得知赵开山当了领帅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会摆谱。 他整个人感觉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越来越不喜欢和人接触,越来越要别人注意上下尊卑,不能随意接触、冒犯他,有意无意的树立个人的权威和不可触碰的领域。 而且听说赵开山正在遴选优秀忠诚的士兵,重组自己的私人卫队。 甚至还有在每一支部队里安排监军的打算。 看起来之前那次反叛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开始向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进行转型,虽然这个转型的过程不那么顺利,但是统治者的壳子他已经拥有了。 虽然壳子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苏咏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只是在他必然灭亡的道路上添加了一个助推器而已。 俗话说得好,当一个团队走下坡路的时候,总要有人踩一脚油门加个速,而赵开山作为团队首领,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个角色。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苏咏霖甚至可以听到那计时的钟表发出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到,尘归尘土归土,光复军会走向终结,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而苏咏霖并不打算做点什么来挽救光复军,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光复军接下来存在的意义,只是尽可能地捣毁更多的金国官府,消灭更多的金兵,并且持续损耗本地地主豪强的力量,争取和金军两败俱伤。 仅此而已。 战略上的目标已经不复存在了,赵开山实现不了战略目标,他只会昏招迭出,不断地加快自己的灭亡速度,不断地踩油门,让自己向深渊疾驰猛进。 和陈乔山还有李啸的通信是这两人主动提出的。 他们表示自己有很多军事上的疑问想要向苏咏霖咨询,希望苏咏霖可以给他们一些技术上的指导和解惑。 询问的问题从一开始的军事常识到家长里短,到他们个人过去的一些事情和儿时的回忆,由浅及深,谈论了很多很多相关内容。 他们的关系也渐渐变得更深更友好,从公务到个人,这两人俨然成了苏咏霖的粉丝,对他产生了一些崇拜的感觉,到这次战斗结束苏咏霖立下大功为止,这种关系就更加明确了。 他们会把自己在近期感到疑惑的问题向苏咏霖诉说,苏咏霖会给出自己的建议,还会安抚他们,并且趁机讲述一些自己的理念。 而赵开山的一些动向也从两人的信件之中被苏咏霖完全得知。 但是这并不是苏咏霖的情报渠道,这两人说的苏咏霖并不关心,他真正想知道的都是苏隐的情报部队提供给他的。 他只是想要和这两人保持书信往来,然后转移一下赵开山的视线。 这样,多少可以给赵开山找点麻烦不是?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异样心思,维持着通信,把三人算计的死死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陈乔山和李啸,但是……世上哪里有完全不被利用的人呢? 利用赵开山对这两人的猜忌,在光复军内部搞点事情,在赵开山灭亡的道路上稍微推一把。 这不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没错。 因为苏咏霖现在在做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大事,不成功,就一定会死。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能付出、利用的,包括他自己的命,必要时都可以用做赌注。 他是弱小的,他举世皆敌,说不定连完颜亮的处境都比他要好。 可他也是强大的,只要给他时间,他能把他所掌握的力量全部整合,以超越时代的组织能力把力量发挥到最大,掀翻这个腐朽的帝国,改变这个世界。 只要给他时间。 他现在非常需要时间。 以至于连练兵集训的时间都要和攻城略地的时间结合在一起,一边战斗,一边练兵,用血与火锻炼强大的军队和坚定的意志。 如此固然效率高见效快,但是也会带来损失较大的问题。 为了抚恤战死、致残的士兵,苏咏霖在四大司之外设了胜捷军第五个文职司,取名为保障司,专司因为战争、训练、执行特殊任务而战死、致残不能自理的士兵的事情。 为了让人人都愿意跟随自己,愿意为胜捷军的理想而拼命战斗,就必须要把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问题纳入考量之中。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一直都非常重视,打一开始就把这个问题交给林景春的后勤部门负责。 但是眼下军队人数越来越多,让负责经济问题的林景春再负责更多的事情,明显更加繁忙,职权也太重。 于是苏咏霖再次分权,把这一部分的任务剥离开来,单独设立保障司负责。 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保障问题就被全部纳入保障司统一管理,保障条例和军属福利等等条款也在全军范围内公布,让全体士兵都了解到胜捷军的政策。 于是士兵们人人欢欣鼓舞,对这一政策非常欢迎。 讲究理想和目标,也要讲究实际问题,并且解决实际问题,否则就是空口开大炮,他苏咏霖就可以改名叫苏大炮了。 这种事情做不得。 军属家庭在赋税和教育层面都有优待,胜捷军会拿出真金白银兑现自己的承诺,让广大农民看到胜捷军是说到做到,绝不食言的。 比如开办工场招募女子做工,比如村庄内的免费识字学习班,还有军属家庭得到的实实在在的福利待遇。 这些优待政策也将促使更多的农民家庭愿意把儿子送到胜捷军参军,以保障他们自身的利益。 苏咏霖利用这样的福利政策把胜捷军和广大农民的利益绑定,互相难以割舍,便可以得到非常坚实可靠的大后方。 这一点,无论是赵开山,还是完颜亮,还是赵构,都不具备。 如此,也能在相当程度上让参军当兵成为一种荣耀的事情,极大扭转了自古以来百姓对军队和军人的负面感官。 胜捷军所到之处,一切都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 苏咏霖一边加紧根据地的经济建设和军事建设,一边也在加紧政工干部的培养,争取在更短的时间内培养更多合格的指导人才。 与此同时,军事战略也快速成型。 胜捷军的军事职能部门参谋司也在这一阶段成功设立。 为了让胜捷军的专业度进一步提高,苏咏霖完善了文职军官制度之后,又开始对参谋制度进行确立,设立了参谋司。 参谋司以苏绝为参谋司主簿,苏海生为参谋司郎中,并且力排众议,提拔新人辛弃疾为参谋司郎中,将其纳入胜捷军的军事决策团队当中。 在这一阶段的军事决策过程中,辛弃疾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这一次与孙子义的联合出兵北上,苏咏霖的一阶段目标是博州、恩州和德州,一路北上取此三州,在这三州站稳脚跟,然后进入河北。 进入河北之后不以扩充地盘为目的,而以号召河北豪杰群起反抗金帝国残暴统治为目的。 他们需要在河北攻城略地,以自身为榜样,激起当地人的反抗意志,号召他们群起反抗金国,掀起反抗狂潮。 辛弃疾对博州、恩州和德州三州的攻略计划提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建议,不过在之后的战略上,他似乎信心不大。 参谋会议上辛弃疾没有明说,会议结束之后,辛弃疾主动求见苏咏霖,想要就这个问题和苏咏霖探讨一下。 “以我军目前的实力,贸然进入河北刺激到金国并不是好事,金国调集大军南下固然需要时间,但是金国也有常备精锐,金主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南下作战。” 苏咏霖对此是认同的。 “这个我是认同的,我知道,这样做危险系数很高,但是幼安啊,我不可能永远避开他们,我必须要和他们正面对决,并且击败他们,取得胜利,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跟随我,反金。” 辛弃疾十分忧虑。 “将军,这太危险了,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啊!” “我知道,但是造反这种事情本就是危机中求生存,若无危险,又怎么算得上是造反呢?我若没有对抗危险度过危险之能力,又怎么能让更多观望局势的人跟随我一搏呢?” 苏咏霖的回答让辛弃疾无言以对。 起义 一百八十一 辛弃疾遭到了剧烈的思想冲击 辛弃疾思来想去,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很多人不是不想反,而是胆子比较小,这一部分人只要有人带头造反,就一定会跟着一起反。 但是大部分人比想象中的还要胆子小,不能在他们面前正面击败强大的敌人,告诉他们起义军更加强大,他们就绝不会跟随起义军,只会坐壁上观。 他们是投机者,只会追求更为纯粹的利益,而不会用自己的命来当赌注。 山东打的胜仗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只有在他们面前打胜仗,还要把金国中央的军队打败,才能让他们产生投机的欲望。 苏咏霖预料金廷方面第一波应该不会动用大军,大军需要动员时间,出动先锋军南下平叛是比较可能的行为。 那么苏咏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支先锋军。 极大的可能是拥有很强野战能力的野战部队,对于胜捷军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幼安,与其在这里担忧咱们能不能活下去,倒不如认认真真的思考一下,咱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提高活下去的可能性,你说对吗?”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到时候,你麾下赤斧营可就要到了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你们要对付的就不是那些毫无战斗力的步军,而是真正的野战铁骑。 咱们终归是要直面金国铁骑的,不能和岳家军一样正面击溃金国铁骑,我们就不能说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我们的一切也就是镜花水月,你敢吗?” 辛弃疾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中都秘密考察之时看到的金军铁骑。 那些钢铁怪物一旦出击,便是不死不休。 胜捷军若要打胜仗,就一定要跨过那道坎儿,达到当初岳家军的坚韧程度,要让金军再次悲呼【撼山易,撼胜捷军难】,否则就根本不能在河北平原上生存。 辛弃疾顿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任务有千斤重。 但是他的回答绝对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敢。”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期许。 少顷,苏咏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问道:“听珪子说这几天你每天都会抽空去他的学习班里听课?怎么,你也对指导司的工作感兴趣?以后想当个指导员?” 辛弃疾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感到好奇,我感觉胜捷军有太多太多和其他军队不一样的地方,我从没见过任何一本兵书上说起过需要对士卒进行如此深刻之教化,我想不通,就想到源头看看,源头,当然就是指导司。” 苏咏霖点了点头,知道辛弃疾感到疑惑的应该就是胜捷军对士兵进行的思想政治教育。 也就是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以及民族之间的一些矛盾的理论。 那可是直指社会本质和阶级本质的理论,是有着极其明确的指向性和指导意义的。 作为一个受到传统儒家教育长大的人,也是当前胜捷军群体当中少有的真正的知识分子,辛弃疾对此感到疑惑乃至于惊恐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看来,他的疑惑大于惊恐,应该是因为比较年轻,而且胆子大,所以有这样的反应。 要是个老学究听到这些内容,恐怕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你是不是感觉这样做很危险?把那种思想传授给士兵,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 辛弃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将军,我以为,行军用兵之道,在于训练,在于严格的军令,要让军队做到令行禁止,这才是强军之道,而其余的东西……似乎不是最重要的。” 说老实话,辛弃疾第一次听胜捷军的政治教育课的时候,那是相当惊讶。 他组建赤斧营是从济南本地招兵,但是也从军队里调拨了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兵进入,作为军官骨干尽快拉起军队。 在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胜捷军的不一样。 训练内容并不完全是他说了算。 他可以对赤斧营的专业训练内容做规定,但是除此之外,胜捷军对练兵进程是有一套专门规定的。 专业训练之余,必须要保留一定的时间用来进行另一个层面的训练,这是所有胜捷军部队都必须要遵守的条例,任何兵种都不能改变这些条例。 扫盲识字课程已经很让他吃惊了,晚上的篝火大会就更让他吃惊。 他们讲的都是一些过往的残酷话题,那些事情作为一个自幼生长环境优渥的知识分子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辛弃疾同情他们,但是看到他们哭得那么凄惨,多多少少有些难以理解,不理解他们到底为什么哭得那么凄惨。 感同身受是不存在,只有真正经历过才能感觉到,除此之外想要感同身受只是一种奢望。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赤斧营的新兵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拧成了一股绳,在各种意义上都具备极为强大的凝聚力,互相之间抱有高度的认同,并没有因为出身籍贯不同而产生分歧。 这让辛弃疾相当的惊讶。 于是他开始深入了解在士兵当中流传的这些思想的具体内容,得知这是一套关于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理论。 理论的核心在于以官僚和地主为代表的上等人群体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做人看,他们只是牛马,除了生产就是生产,没有任何人生意义。 他们就应该一直工作到死,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的作为生产的工具而存在,最好连吃饭喝水都不要。 可是胜捷军认为这是不对的。 生而为人,就该有他的价值,除了生产,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可以吃饱肚子,可以穿好看的衣服,住舒适的房屋,享受更好的精神物质产物,不必总是吃苦受罪。 他们是可以这样的,之所以现在没有,是因为他们遭到了不公平的剥削和压迫。 他们所生产的物资被极大的剥削走了,他们没有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他们无法储蓄,无法对抗风险,这一切都被上等人们夺走了。 上等人利用他们的权势和暴力从百姓手中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留给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暗无天日的处境。 这是不可以的。 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 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大家要团结一心,用手中的武器拼出一个未来。 碾碎所有上等人和自以为是上等人的蠢货,把这个世界改造为可以让所有人平等相待、安居乐业的世界。 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上等人,也再不会出现牛马,可以吃饱肚子,可以读书识字,过上好日子。 辛弃疾感觉自己的精神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回想起了自己成长过程中所见到的那些人间悲剧,那些吃不饱肚子的苦难农民,那些凄凄惨惨的饿殍。 他一度认为那是因为金国残暴的政策所导致,所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在于推翻金国,让南边的大宋光复中原,这样就可以救国救民了。 但是从胜捷军的这套理论之中所感觉到的东西来看,似乎这并不仅仅是金国的问题。 因为这套理论当中有一条,说【上等人并不仅仅存在于金国,也存在于整个天下,不分国别】。 这套理论稍微剥开一点去看,不就是说南边的大宋国也有上等人,那么既然胜捷军要和上等人作斗争,不就是说…… 胜捷军将来也会把宋国当成敌人? 起义 一百八十二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辛弃疾对于胜捷军的这一目标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他随后又联想到苏咏霖这个出身宋国却来金国造反并且明确表示不信任宋国的人…… 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强的既视感,可是他又不敢直接询问苏咏霖。 于是来到东平府之后,他打听到新成立的部门指导司正在广泛培训名为指导员的人才,好像就是专门负责这部分理论工作的,于是他就前往旁听。 田珪子没有阻拦,让他跟班旁听。 在旁听的过程之中,辛弃疾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了这套上等人和牛马的理论,意识到他所猜测的并不假。 胜捷军并不认为他们的敌人只是金国女真人,而是将一个名为上等人的群体看作敌人。 上等人不单单是女真人,也包括所有为非作歹的汉人、契丹人、奚人,甚至不单单是金国,南边的宋国,西边的西夏,甚至还有西南的大理国,都有上等人的存在。 胜捷军的斗争方式是团结被当做牛马的农民们,唤醒他们的战斗意志,解开他们的锁链,让他们得到解放,并且加入胜捷军,一起战斗。 胜捷军的最终目标是利用穷苦农民的力量掀翻所有上等人,建立一个真正不再有上等人和牛马之分的国度,让人们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掀翻金国夺回中原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为了实现这个共同的理想,掀翻金国女真人的政权作为大家的基业就是必须要办到的。 为此,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掀翻金国政权,初步建立属于全体穷苦农民的国度。 所以说,胜捷军并不是单单为了反金,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宋,西夏,大理,都在胜捷军的目标范围之内? 而且似乎还不仅仅是如此。 上等人? 官僚和地主豪强? 都是敌人? 胜捷军到底要干嘛? 辛弃疾在这一阶段是恐惧大于疑惑的。 他怀疑自己加入了一个奇怪的恐怖组织,因为这种激进的思想和传统儒家思想的一些内容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相互冲突的。 可是胜捷军军队之中那种蓬勃向上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氛围却让他更加的困惑了。 这样一个充满了友爱和欢笑的团体,就算是他也能感觉到蓬勃的正能量,所有人进入这个团体之后都会在短时间内被这样的氛围所同化,变得开朗,愿意谈笑。 完全没有普通军队里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和死气沉沉的氛围。 更不用说胜捷军的士兵们和百姓相处极为融洽,军队集体出动帮助百姓干农活干杂活都是常态。 而这也是儒家思想中所描述的大同社会的一种表现。 大同社会是传统思想所认定的最高等级的理想社会,为历代儒客所推崇,其理念就是天下为公,一切都是公有,为天下人服务。 权力也好,财物也好,食物也好,都是公有,即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一点,辛弃疾在其他地方没有见到,但是在胜捷军内部却见到了。 胜捷军讲究一个一切缴获归公,一切财富归公,然后由胜捷军组织进行公正科学的分配,分配模式受所有人监督。 除了正常的兵饷和战功受赏之外,胜捷军士兵们没有其他的财富来源,可是他们的生活却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并没有忍饥挨饿的情况存在。 光一个一日三餐就已经可以凌驾于其他所有军队之上了,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物质,如衣物、汗巾等等,胜捷军都可以给士兵提供。 从这些情况上来看,辛弃疾确定胜捷军的确是做到了【缴获归公,也用于公】这样一件事情。 没有士兵认为缴获归公是一项不合理的规定。 或许他们在其他军队里都是把缴获当做自己的私产,而进入胜捷军之后,就开始认同缴获归公理念。 上至苏咏霖下至刚刚入营的新兵,只要在军营中,他们的吃穿用度几乎一样,没什么不同。 苏咏霖能吃到肉,士兵也能吃到肉,苏咏霖能吃到干饭,士兵也能吃到干饭,只有个别的部队因为训练强度不同,所以饮食方面和一般军队略有不同,待遇较好,比如赤斧营。 这也是军规所认同的。 军官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凌驾于士兵之上。 只有在战场上和训练场上士兵才有听令行动的义务,日常生活中士兵是相对自由的。 辛弃疾基本没有见到胜捷军中有军官打骂士兵或者对士兵使用私刑的情况。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犯了错误,都是军法司的军法官严格按照军法进行惩戒,并且将具体情况通报全军知悉,没有任何隐瞒。 惩戒之后,情节不重的话,需要军官或者士兵写悔过书,在自己的部队内当众宣读,表示自己认清了错误,然后全军鼓掌,欢迎他改过自新,回到这个大集体中。 这一页就这样揭过去了。 问题要是严重的话,就不会那么简单。 胜捷军内决不允许任何军官对士兵使用私刑,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问题会非常严重。 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名训练军官因为几个新兵连续三次懒惰、不愿意早起训练而气急,从而动手殴打他们,事情传开之后,军法司立刻介入,并且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最高统帅苏咏霖。 苏咏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前来参与处理。 最后的结果是把那名军官撤职,使之成为普通士兵,书面检讨五百字,并且在全军面前做检讨,罚清理军营粪便三个月,还要当众向那几名被打的新兵道歉。 而那几名新兵也因为不遵守军规遭到了惩处,道歉之后被撤销军籍,遣回原籍,家属取消军属待遇,军属收益全部收回,终身不得再次进入胜捷军、农会组织内工作。 等于把他们拉入了黑名单。 然后把这个处理方案公之于众,当时在胜捷军内部引起了很广泛的讨论,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处理结果能服众,所以普遍认同。 这也对军官和士兵起到了间接的教育作用。 这是胜捷军和其他军队完全不同的地方,也是和大同思想最接近的地方,越是深入了解这支军队,参与到军队的运行之中,辛弃疾就越是能感觉到这里就好像一个微缩的大同社会。 可是他们的指导思想并不是儒家思想,而是那个奋斗者的思想。 甚至于苏咏霖这个开创者对儒家思想并不尊重,甚至会出动军队强行攻打曲阜县城,用武力胁迫孔家人出任曲阜县令。 这毫不尊重圣人的行为,让辛弃疾十分震惊,也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让大同社会无比真实的接近了现实呢? 这种矛盾感让辛弃疾极为困惑。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为什么它如此的接近大同社会,却又好像和这一切格格不入似的?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起义 一百八十三 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辛弃疾觉得他在指导司内所得到的答案还不够完善。 那是一种成型的成体系的思想,可以指导接下来的行动,却并不能解除他的疑惑。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种思想的根源到底来源于何方,为什么会诞生。 因为看出了辛弃疾在思想上的混乱,苏咏霖把自己最早给自家人还有工场里的工人们上课所用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交给了辛弃疾。 “看看这些吧,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小读圣人经典长大的,但是我现在却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些,就是我改变想法的根源,希望你看了之后,可以找到解决你的困惑的答案。” 辛弃疾看着那厚厚一叠纸张,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我会全部读完的。” “嗯,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 辛弃疾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住所,把这厚厚的一叠纸张摊开来,开始一张一张的细细阅读。 他很快就惊讶的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而是一些苏咏霖的亲身经历。 他把自己从小到大走过看过的地方、人、事件记录下来,类似于民情咨文,这厚厚的一叠纸张几乎全都是这些内容。 辛弃疾一开始有些疑惑,这和他那种格格不入的思想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耐着性子看了一张纸之后,辛弃疾忽然明白了。 这是苏咏霖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近乎于他自己为自己写的自传,写的是别人,也是他自己。 他作为一个生活优渥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爷到一个叛逆的造反者这一角色转换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究竟尽力了怎样的思想转变,缘由全都在这里了。 第一张纸一看起来就挺有年份的,记录的是苏咏霖九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南下贩私盐,在松阳县见到很多吃不上饭的人的事情。 那个时候苏咏霖怜悯他们,想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们,让他们吃饱肚子,但是他的父亲阻止了他。 他的父亲对他说,你能救他们一时,让他们吃上一两顿饱饭,但是之后呢? 你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这一群人你或许管得了,但是吃不上饭的人成千上万,咱们贩私盐虽然赚得多,也养不起成千上万的人。 所以,他的父亲让他收起良善之心,只对可以利用的人施以恩惠,对无法利用的人则不要管太多,因为他们早晚都要死。 应该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最有用的人身上,让对自己而言最有用的人活下来,收取他们的忠诚,获得他们的效力,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那些一看就没有什么用处的泥腿子,则不要有多余的关注。 苏咏霖对父亲的看法十分不满,他认为这样的看法是有问题的。 都是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而且比起该救谁的问题,他更加在意为什么这些人会吃不上饭。 想到这个问题关键之后,他这样询问父亲。 他的父亲当时愣了一下,很久之后才说因为天灾人祸,但是人祸显然是最主要的。 地主和官员联手,借着天灾的机会,用各种手段把农民的土地巧取豪夺,让有地农民失去土地,流离失所,坐吃山空,最后沦为流民。 地主和官员越来越富庶,无地农民则越来越凄惨,能在城里找到工作还好,找不到的,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苏咏霖又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掠夺农民的土地? 凭什么? 父亲回答说,因为那些人有权有势,且无比贪婪,他们尽管已经有了很多,但是渴望获得更多,欲壑难填,哪怕全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被他们占据了,他们也不会满足。 苏咏霖又问难道没有人管束他们,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 父亲说,往前历朝历代都有人管束,但是咱们大宋是没有的。 他最后做了总结,认为吃不上饭的人之所以吃不上饭,天灾的原因只占一部分,且不是最主要的,人祸的原因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要让吃不上饭的人吃的上饭,最主要在于解决人祸的问题,不能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肆无忌惮的掠夺土地。 同时苏咏霖想到往前历朝历代都有抑制土地兼并保护农民的政策,可是有宋以来却没有了类似的政策,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觉得很困惑,想要去找到答案。 这一张纸就写到了这里。 读完之后,辛弃疾感到很惊讶。 觉得苏咏霖年仅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对这一问题进行思考,并且想到了人祸为主天灾为辅的问题,并且思考起了土地兼并的事情。 太聪慧了。 他九岁的时候还在祖父的指导下苦读儒家经典呢。 辛弃疾对苏咏霖的思想历程有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开始接着往下看。 往下看,就能看到苏咏霖历次跟随父亲或者祖父外出的见闻,多是百姓的斑斑血泪,仅仅从文字描述就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凄惨绝伦,以及他内心越发浓重的怒火。 可是这种怒火并未影响他的思考,他依旧维持着正常的思维进行思考。 他从中不断的自我摸索,终于发现有宋一代不进行土地兼并的抑制政策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 以往历朝历代抑制土地兼并的实质是税法和征兵对自耕农户口的需求,赋税和兵源都来自于庞大的自耕农户口单位,他们需要通过控制土地兼并来确保赋税的收入和兵员的数额。 但是这一情况随着中唐以来的生产力发展和人口增加以及社会动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均田制和府兵制度的崩溃以及两税法的出现为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开启了先声。 到了宋朝,收取赋税和招募兵员这两项维持政权的必须行为已经不再需要政府费力维持一个庞大而稳定的自耕农阶层而去实现了。 赋税不再以受田丁男作为征收单位,而改以田亩和资产作为主要赋税征收标准,不管是谁掌握土地,只要土地还在宋国境内,就能征税。 征兵制度则从役兵制度改为了募兵制度,不需要依靠自耕农户口来征兵,而是面向社会出钱招募。 宋初统治者也从制度层面消除掉了地方豪强尾大不掉的隐患,使得地主豪强不再是一家一姓王朝的掘墓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是。 因为土地兼并而失去土地的人口则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城市工商业的发展和海上贸易的发展而被吸纳为工商业人口,形成了市民阶层。 他们靠打工出卖劳力和智力获取收入,而不是靠耕种田地获取收入,他们没有生产资料,是无产者,生死存亡都和土地没有直接关联,和国家的经济大环境有关联。 而有宋以来取消宵禁,打破坊市界限,让商品经济得到了极大的繁荣和发展,吸纳了大量的无地人口。 人口流动性和财产的不确定性自打有史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变动。 时代变了。 繁荣的经济的确在相当层面上缓解了社会矛盾,使得有宋一代农民起义虽多,却始终不能做大、不能威胁赵宋皇室的政权。 当然,这也只是缓解,并未实质解除,然而这并不足以导致宋的灭亡。 女真人的入侵致使北宋覆亡更多的是一种偶然性事件,并不是土地兼并造成的。 但是即使没有女真人入侵,赵宋王朝应该也会在更遥远的未来因为愈演愈烈的社会矛盾而最终走向崩溃。 可是这个崩溃到底是多久,谁也不知道。 可能是三百年,或者是四百年,甚至可以是五百年。 只要工商业继续发展,城市足够繁荣,科技不断进步,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宋帝国甚至不会因为土地兼并而崩溃,而是因为其他的经济因素而崩溃。 亦或不会崩溃,而是依靠其他某种手段迎来全新的宋帝国,发生内部变革,获得更长久的生命。 但是在这段过程之中,遭受苦痛而不断丧生的人民群众也将成为这一前所未有的社会进程的殉葬品。 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悲剧,他们的哭喊,不会有任何人记住,也不会流传于后世。 赵宋政权绝对不会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而做点什么,因为他们的生活好坏并不会影响赵宋政权的统治强度。 至少在社会矛盾全面激发以前不会。 这又是何等残酷? 到这里为止,辛弃疾差不多读了四分之一的苏咏霖手稿,而直到这里,根据记录的年月推断,这是苏咏霖十六岁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辛弃疾彻底地被震撼了。 —————————————————————— ps:我感觉日本还是存在于二次元的世界比较好,对人类更有益。 起义 一百八十四 辛弃疾开始觉醒 辛弃疾从未如此深入的思考社会问题。 尽管他跟随他的祖父深入考察金国地方民俗,考察燕云地形、民俗,自认为自己对社会足够了解,依靠这份了解,足以帮助南朝发动北伐,剿灭金国,恢复中原。 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天下从此就太平了,人们会在大宋官家的统治下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一切人间惨剧都不会再出现。 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读了苏咏霖的手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根本问题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对很多问题他根本也没有搞懂。 他看到的只是表象,以及表象的表面原因,更深入一点的,就不知道了。 什么政权,什么政策,什么征兵制度和赋税制度,什么社会变革之类的,他不懂。 而苏咏霖的手稿则把饿殍遍野这个社会现象的深层次原因揭露出来了,至少在南边宋国是这样的。 在辛弃疾看来,随着时间的进程,随着苏咏霖年岁的增长,他对赵宋政权的理解越发的深刻,他把这个政权吃的透透的,一点不剩。 于是他就知道了土地兼并和饿殍遍野的症结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开始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从他十六岁的手稿之中,辛弃疾就看到苏咏霖不断的尝试提出自己的方案,并且不断的完善这种方案。 他并未全盘否定宋朝的一切。 相反,他认为宋朝的统治者们给后来者提供了一条完全区别于前朝的道路,即不以土地为王朝唯一命脉的道路。 这条道路很有趣,和之前历朝历代都不同。 历朝历代为了征兵和税收都要抑制土地兼并,和土地兼并作斗争,尽全力延缓土地兼并的速度,延长王朝的生命,尝试从土地中获取一切。 唯有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在税收和征兵上也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王朝一直维持到外敌入侵也没有遇到足以带来颠覆的内部动乱。 宋朝的部分制度和思想甚至非常前卫、先进,在苏咏霖看来甚至可以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但是通往这个未来的道路却被它的统治阶层那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和土地矛盾设下重重障碍。 宋朝的确享受到了新道路带来的红利,却也因为半个身子留在旧时代而饱受旧时代土地矛盾的折磨。 它一边想要拥抱新时代,一边却又囿于旧时代给它留下的桎梏,始终不能做出抉择,而选择把一切就这样拖下去,拖到海枯石烂。 苏咏霖甚至想过,如果没有敌人,给它足够的时间,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宋朝或许能够慢慢解决掉这个问题,真正走上新的道路。 可是没有时间了。 北方的异族敌人正在利用汉人的统治智慧和科技智慧不断变强,他们没有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的桎梏,他们只会为了追求财富和奢侈的生活变得更强。 他们会利用这一切把自己建设成极为恐怖的战争机器,毁天灭地。 他们不需要怎么建设,只需要掠夺,不断的掠夺就足够了。 而中原帝国如果不在此之前夺回燕云十六州重建长城防线并且大力发展骑兵,在将来甚至会有亡国灭种的危机。 苏咏霖认为一个巨大的恐怖的威胁正在北方草原上逐渐成型,其威胁远大于过去的辽国和现在的金国。 汉人没有时间了。 必须要立刻解除自身的桎梏,全力发展! 金国,宋国,夏国,大理国…… 等等等等,都是横在这一目标之前的阻碍,全部都要扫除,完成华夏一统,继而全力发展,争分夺秒的增强国力,抢先一步消灭掉北方草原上的巨大威胁。 而若要做到这一切,走内部改良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他们内部的那帮蠢货会竭尽全力把改革者拉到和同一水平线上,变得愚蠢,再用他们丰富的愚蠢经验打败改革者。 上天不会给改革者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上天不会眷顾改革者! 改革是行不通的! 最后他认为,若要改变这一切,不能从这个体制内部去解决,若要成功,必须要走一条最艰辛的道路,也就是从最底层开始做出改变。 要改天换地! 要革命! 苏咏霖指出自己的革命不是【汤武革命】所谓的革命,不是变革天命,而是要变革这个天下,改天换地。 正因为如此,无法从既得利益者们身上寻求什么帮助,因为他们绝对不会支持改天换地这一级别的革命。 他们只想维持现有的利益并且追求更多的利益,而苏咏霖的革命是要彻底清算的,所以必将触犯他们的利益。 于是乎走科举考试入仕做官从而发动改革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直接放弃。 上等人的路走不通,就只能走下层路线,从社会最底层的普罗大众身上开始做出改变。 他们人数多,拥有极为庞大的力量,只是作为个体而言,他们无比弱小。 必须要把他们集中起来,发挥数量上的优势,才能对抗上等人。 而他们的个体却又有着短视、懦弱、愚昧等等显而易见的缺点,极难觉醒,甚至无法自我觉醒,若要组织他们,带领他们冲破桎梏,就要改造他们,要让他们学习,要帮助他们,引领他们。 所以需要带领他们一起学习,促使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该作为牛马、而应该作为一个人活着,用全新的思想刺激他们,使他们真正觉醒。 觉醒之后,以他们作为依仗和底气,将他们组织起来,以极大的冲击力向上冲击,冲破这腐朽的桎梏! 这样,才能迎来新生。 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需要一套完整的指导思想和路线,能够触碰到他们最核心的追求,符合他们的利益,并且代表他们的利益。 然后还需要具体的方法、过程,需要对人心进行揣摩和研究。 苏咏霖决定首先对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成员们、距离他本人最近的那群人开始改变。 因为苏咏霖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他需要帮手,需要很多很多的帮手,让他们觉醒,成为火种,散播出去,以星星之火成就燎原大火。 要是连这帮人都不能改变的话,又谈何改变更多的人,并且进一步改变世界呢? 就从现在开始,改变世界! 这一部分手稿到此为止。 到这里差不多是苏咏霖全部手稿三分之一的内容,记录了苏咏霖十六岁到十七岁之间思想成熟并且决定付诸行动的那一段历程。 辛弃疾已经彻底地被苏咏霖的手稿吸引住了。 这其中惊人的深入研究和对未来的神奇展望让他内心的某些疑惑得到了解答。 尤其是苏咏霖对北方草原上巨大威胁的看法与辛弃疾本身不谋而合。 当初去燕云考察形势的时候,辛弃疾了解到了金帝国的北方边患,得知草原上的蒙兀部十分强悍,作战勇敢,金国数次讨伐不能取胜,不能压服他们,深深感到忧虑。 当地甚至有人用汉时的匈奴来形容草原上的蒙兀部骑士,这让辛弃疾非常警觉。 可是辛弃疾不知道远在南宋生活的苏咏霖是怎么了解到金国对于蒙兀部的深深忧虑的。 这让他的另外一部分疑惑越发急切的需要得到解答。 他极为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他想要知道胜捷军全部的过去和未来,从这份手稿里窥探到世界的奥秘。 他感觉到苏咏霖的思考方式异于常人,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视角,从这个视角看问题,往往能看到非常多旁人看不到也想不到的东西。 这非常重要。 此时此刻,仁义礼智信在他的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的是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这样的思维,并且找寻到问题的本质,从而解决问题。 辛弃疾开始了觉醒的进程。 他开始如饥似渴的阅读苏咏霖的手稿,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连训练赤斧营士兵的休息间隙他都拿着苏咏霖的手稿看个不停,吃饭的时候也手不释卷,上厕所的时候都一边蹲坑一边阅读。 如痴如醉。 越是阅读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更进一步的了解到了整个社会的本质。 辛弃疾甚至感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 在他学习的同时,苏咏霖也在不断地为军队北上做准备,并且为金军可能到来的强力打击做准备。 起义 一百八十五 震怒的完颜亮 距离苏咏霖打败山东金军已经一个月,事情那么大,苏隐光是截获的信文就已经达到了十几份,就更不要说其他没有截获的。 成功抵达中都的肯定也有不少,完颜亮说不定已经知道山东贼势甚大的消息了。 不过距离他发起进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他是无法发起进攻的。 这一段宝贵的时间必须要抓住,绝对不能浪费。 怀着如此的设想,苏咏霖决定一个月之内拿下德州、恩州和博州三地,再一个月突入河北,在河北纵横驰骋,再一个月,要在河北合纵连横,拉起最初的一批起义同盟者。 然后就在河北迎战金军即将到来的第一波强力讨伐军,争取将其击败,逼迫完颜亮出动大军南下,乃至于他提早发动亲征。 他很快就在参谋司的协助下完成了战略规划,并且把任务下达到了各部队,约定各部队于九月二十七日正式出兵北上。 孙子义那边因为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决定十月初一出兵北上。 这几天工夫苏咏霖也不愿意浪费,他必须争分夺秒,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九月二十七日,胜捷军誓师北伐,除白虎团在团练使苏绝的率领下留守东平府之外,其余各军全部出动。 四团二营、共两万余胜捷军齐装满员斗志昂扬的踏上了这一波征途,并且于十月初一日就攻陷了博州治所聊城,歼灭金军一千余人,取得开门红。 聊城一度被起义军占领,后来被术虎思济派人收复,尽屠城中起义军。 苏咏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尽灭城中金兵,斩杀金将、博州刺史和聊城县令,为殉难的本地起义者复仇,广得本地人心。 随后胜捷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堂邑、博平、清平、高唐诸县,到十月初六,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往恩州去,一路往博州去。 胜捷军兵锋锐利,势不可挡,恩州博州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到十月十六日,苏咏霖攻克了河北冀州的枣强县,在这里虎视河北。 预计一个月完成的进兵计划只用半个月就完成了。 越往后,当地金兵越是一触即溃。 各地城池纷纷自动打开,并不抵抗。 而当地豪强纷纷起兵响应,追随胜捷军作战,并且在战后被苏咏霖封为当地县令、县尉等重要官职,把当地的统治权力委任给他们,换取他们的服从。 于是苏咏霖的跟随者越来越多,云集响应,不可胜数。 在他们的支持下,苏咏霖甚至创下了一天之内连破两城的辉煌战绩,在当地打下赫赫威名。 当苏咏霖在枣强县聚兵的时候,除了主力胜捷军之外,他还聚集了两万多地方武装,这些地方武装表明态度愿意跟随他一起北伐。 局势一片大好。 而同一日,苏咏霖也得知孙子义北伐之后连续攻克沧州、景州两州,并且攻占了重镇南皮,在这里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威名赫赫,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光复军两路出兵北伐都取得大胜,河北各地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动荡之中。 河北动荡,大量情报都显示是来自山东的叛军进攻所致,河北各地官僚惊恐万状,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纷纷向中央发去求援报告。 尽管随着大军深入河北各地的胜捷军情报组成员竭力阻止,但是由于数量太多,他们也未能全部拦截住。 于是,完颜亮终于在这一年的十月十四日、也就是本次光复军大起义发生六个月之后、苏咏霖攻占枣强县虎视河北之前的两天,终于得知山东贼乱已经不可控制。 完颜亮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很惊讶,不能理解,觉得河北怎么会被来自山东的叛军大规模进攻呢? 这不科学! 然而越来越多的求援报告进入中都,来到他的皇宫内,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假的,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实发生的。 怎么会这样? 完颜亮疑惑间,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他曾经接到过来自山东的汇报,说山东出现乱军,但是处在可控的范围内,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已经出动兵马进行剿灭行动,并且即将获得胜利。 他当时好像还提了一嘴,等战事结束以后向他汇报。 但是后来就没了消息。 完颜亮日理万机,并且最近正在忙着筹备南下伐宋的事情,各种政务千头万绪折腾的他苦不堪言,居然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根本没有人和他提起这件事情。 完颜亮疑惑过后,就是极度的震怒,他立刻派人喊来了枢密使仆散忽土和枢密副使徒单贞。 尤其是徒单贞,他依稀记得这件事情是徒单贞负责跟进的,仆散忽土当时正在生病,枢密院的很多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 徒单贞知道这个消息比完颜亮要早,因为事情巨大,他不敢隐瞒,也瞒不住,只好将此事上报给完颜亮知道,而他早已吓的脸色发白了。 徒单京其实给他写过几封信,暗戳戳的讲了一下山东贼乱的规模和程度,让他多少有个底,所以他知道山东贼乱的规模不小,大概有几个州那么大的范围。 本来徒单京那边每隔一段时间还有消息送来,让他知道山东贼乱的程度,可是近两个月来,这种汇报忽然中断了。 这让徒单贞有些疑惑,本以为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主动派人去询问,但是派去的人也杳无音信,不回来了。 正当他感觉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河北多地发生动乱,有大量叛军进攻,河北好几个州抵抗不住,失陷了,到这个时候,徒单贞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这是他无法也不敢去隐瞒的大事,只能心脏砰砰跳着把消息递了上去,交给皇帝,让皇帝知道。 于是在起义发生半年以后,完颜亮终于知道这次起义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席卷山东、河北两地的大事。 忍着怒火把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叫来之后,完颜亮坐在皇位上盯着两人看了看,然后把主要目光投向了徒单贞——他的宠臣。 起义 一百八十六 我要你何用! “河北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山东贼乱为什么会影响到河北?” 见到徒单贞和仆散忽土,完颜亮忍着怒火发问。 而他这一问,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都知道,大事不好。 完颜亮要是真的发怒,一开始是会不动声色的,然后渐进式的提高自己的情绪,最后达到爆发的高峰,真的能吓死人。 而他要是觉得事情不大,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就是见面雷霆重击,一顿怒喷骂到对方狗血淋头,最后轻轻放下,不疼不痒的给个处罚,就把这个事情揭过去了。 而如果他觉得这个事情很大,他的怒火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爆发,这一关也不那么好过。 运气不好,砍头都是幸运的,至少不会牵连家人。 完颜亮登基以来就不停的杀人,亲眷,官僚,叛逆者,被他杀了一个遍,所以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会被杀掉。 徒单贞的心直接凉了大半截,连带着仆散忽土这个跟着完颜亮一起弑君夺位的心腹之臣都觉得大事不好。 “陛下,老臣近日精神不济,感染风寒,未能到任,所以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请陛下恕罪……” “没问你,徒单贞,问你呢。” 完颜亮又一句话像是闪电一般,把徒单贞整个身子击穿了,他顿时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不……臣,臣也是刚刚知道……” 完颜亮冷笑一声。 “刚刚知道?贼军都从山东打到河北了,你才刚刚知道?山东出了什么事情?我记得之前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上书,说山东有贼乱,他们可以平定,我让你跟着,结果呢?” 徒单贞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陛下……臣,臣了解的不多,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没有把这些事情更多的上报到枢密院,所以臣……”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压低了声音询问。 徒单贞已经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完颜亮。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怒吼一声,情绪陡然爆发,一甩手把桌子上刚刚递上来的求援上奏文本全部甩向了徒单贞,给他砸个结结实实。 徒单贞惨呼一声,趴倒在地。 而完颜亮不解气,又把自己桌上的茶碗砸向了徒单贞,把徒单贞砸了个头破血流。 仆散忽土在一旁都给完颜亮吓个够呛,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完颜亮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山东不知道怎么回事,河北大乱,都这种情况了,你居然对我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要你何用!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斩了!” 完颜亮大怒之下连骂人都懒得骂,直接决定杀人。 徒单贞顿时给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陛下!陛下!饶命啊!臣知错了!臣知错了!知错了!陛下饶命啊!!” 殿外有武士上前拖着徒单贞就要往外去,徒单贞拼命挣扎,大声求饶,殿中人战战兢兢,没人敢出言给徒单贞求情。 眼看着徒单贞就要给拖出去砍头了,仆散忽土感觉不对味儿了。 要是真让他被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会相当难做。 山东贼乱,河北贼乱,这怎么看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仆散忽土上了年纪,很累了,越来越感觉感觉精力不足,很难应对这样麻烦的事情了,而且应对不好,很难说会不会被完颜亮迁怒,老大一把岁数还要被杀头。 他挺早就想辞职不干,远离朝政漩涡,也远离完颜亮这个喜怒无常的老虎皇帝,可是完颜亮不让,他并不想让关键职位被不是心腹的人掌握。 于是仆散忽土决定冒点险,给徒单贞求个情,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陛下!陛下息怒!” 仆散忽土在完颜亮面前恭敬的行礼。 作为冒险跟他一起杀掉熙宗皇帝成功篡位的心腹之人,仆散忽土在完颜亮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完颜亮看仆散忽土开口了,还是决定给他个面子。 “陛下,徒单贞的确有罪,但是他身在中都,事务繁忙,凡事也难以面面俱到,山东河北之事,如果当地官员存心隐瞒不上报,他在中都又能知道多少呢? 而且枢密院近来军务繁忙,老臣又生了病,所有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因为这种事情把他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可能就要乱套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仆散忽土说完,完颜亮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仆散忽土说的有点道理,徒单贞的确是个办事的人,虽然做官风评不好,但是对自己还是忠诚的,能力也还说得过去,至少这些年来还没出过大乱子。 关键还是忠诚。 至于这一次的事情,完颜亮已经开始怀疑是地方官员串通一气隐瞒中央,直到事情再也兜不住了才被逼无奈上报。 他们如果有心隐瞒,中央不能得知的情况下实在是难以做到更多的事情,把问题全算在徒单贞一人身上也的确是说不过去。 重要的职位,还是要信得过的人来担任,不能交给别人。 这样想着,完颜亮便决定忍住一时之气。 “把徒单贞带回来。” 他下了令,自然有人去把徒单贞追回来,免得他真的就被杀了。 徒单贞被追回来之后脸色煞白,整个人满脸都是泪水,浑身发抖,腿走不利索,话也说不利索。 “你要谢就谢谢枢相,若不是他为你求情,我可不会放过你。” 完颜亮指着仆散忽土让徒单贞知道。 徒单贞有些吃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来和自己不来电的枢相会为自己求情,而完颜亮还就听了。 可眼下显然不是追究这种问题的时候。 他立刻向仆散忽土表示感谢。 “枢相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当然,他也没忘记向完颜亮表示感谢。 “陛下宽恕之恩,臣九死难忘!” 仆散忽土微微颔首,没说什么,完颜亮却有很多话想说。 “饶了你,也是看在枢密院军务繁忙,杀了你,枢相怕是要被累病,所以姑且留你一条命,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现在立刻给我摸清楚河北山东之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月份就有消息说山东出现叛乱,五个月过去了,叛乱不仅没有结束,还蔓延到了河北,术虎思济到底在干什么,徒单京,耶律成辉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你给我彻底的弄清楚!” “臣!遵旨!臣一定把事情办好!绝对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徒单贞重重一叩首。 “滚吧!” 完颜亮一挥手,徒单贞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跑出了宫殿,去戴罪立功了。 仆散忽土本来也要告退,但是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了下来。 “忽土,你留下来。” “陛下?” 仆散忽土不知道完颜亮用意何在。 起义 一百八十七 完颜亮不得人心 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下来之后,屏退左右。 于是这里只剩下他和仆散忽土两个人。 走到宫殿门口,感受着渐渐带了些冬日寒意的凉风,完颜亮感觉到了冬天的气息。 “我感觉,这次的山东河北之乱问题很严重,叛乱既然已经蔓延到了河北,我认为山东乱局很有可能已经不能收拾,最坏的情况下,术虎思济都有可能已经死了,山东全线崩溃。” 仆散忽土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他看到完颜亮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关,满脸怒意。 “我甚至怀疑山东官员串通一气,故意不让我知道实情,就因为害怕我知道实情之后惩戒他们!他们想趁着我不知道的时候平定叛乱,结果他们没有成功,反而被叛军打败了!” 仆散忽土心里直打鼓。 顺着皇帝的思维想下去,他感觉这个假设还真的很有那些地方官员的办事风格。 但是他不希望如此。 “陛下,这……这不至于吧?山东本地怎么说也能动员数万正兵,签军更是不可胜数,术虎思济又是虎将,乱贼起事又能有多少人呢?而且都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让山东全线崩溃呢?” 完颜亮紧锁眉头,不安的走来走去。 “这是我所怀疑的最差的情况,情况若好一些,说不定是山东乱贼被逼迫往河北走,但如果他们是主动往河北来,只能说山东已经完了。” “山东完了……” 仆散忽土顿感事情严重,开口道:“山东若崩溃,乱贼还是其次,南边宋国才是最大的威胁,山东之乱若是让宋国知道了,他们保不齐会干出点什么!” “我就是很担心宋国会趁机北上,染指山东,进而图谋恢复中原。”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赵构虽然无胆,但是南国内部还是有一些有识之士和能战之兵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图谋恢复中原,山东之乱如果波及太大,南国不可能没有动作。” “陛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仆散忽土紧张起来了。 “这当然是天大的事情,否则我也不会把你留下来了。” 完颜亮走到了仆散忽土身边,开口道:“虽然眼下还没有确定,但是我觉得南下伐宋的事情必须要加紧了,一旦情况确定,南下伐宋和平叛就会变成同一件事情,先平叛,再伐宋!” 仆散忽土闻言大为吃惊。 “伐宋?” 仆散忽土早就听到风声,说皇帝有意伐宋,并且在为伐宋做准备,但是他觉得完颜亮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发动大规模国战,这应该只是流言而已。 结果这居然是真的! 他有点着急了。 “陛下,平叛之事当然势在必行,可是伐宋……兹事体大,是不是应该多多思量之后再做决定呢?” “这已经是我多番思考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完颜亮开口道:“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能征善战的悍将精兵都渐渐老去,多年不战让我族人越发文弱,以舞文弄墨为荣,以舞枪弄棒为耻,人人学习汉人文士装饰,附庸风雅,而不愿骑马射箭,操习战阵之术。 这种种情况让我很担心,我很担心要不了多久,等经历过开国战争的老人们全部去世,新一代的族人到底还有没有勇武的精神,这种精神是维持我朝重要的依仗,没了这种依仗,大金国又如何可以立国呢? 趁现在还有老将老兵在军队里,还有如同老枢相这样的老臣在朝中可以为依仗,一定要抓住机会消灭南国,一统天下,则大金国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否则,以我国和南国之间的仇怨,南国一定会寻机报复。” 仆散忽土万万没想到完颜亮在思考如此深刻的问题。 他还以为完颜亮的脑袋里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该怎么杀人和稳固权势,没想到他居然也在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做思考。 这让仆散忽土感触颇深。 “不曾想陛下已经有了如此考量。” “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动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事,我也知道若要讨伐宋国,必须要全力以赴,调集所有可以使用的军队向南进攻,如此才有胜利的希望。 这一战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只要可以吞并南国,天下一统则不再是奢望,吞并南国之后,我国力大增,自可以西取夏,东取高丽,北伐草原,则天下混一,我当为唯一中国之主!” 完颜亮走到自己的桌案边,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把厚实的桌案砸的一震。 仆散忽土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惊恐。 惊的是完颜亮的目标。 恐的是自此以后,可能天下又要不平静了。 国战,必然是全国动员,那些猛安谋克军户显然是需要全面动员起来的,每家每户都要征丁,每家每户都要出战马,出钱货,必然引起大规模骚动。 这一战要是打赢了还好,要是打输了…… 现在的金军,已经不是当初的金军了,大家都富贵了,有产业了,不再是当初一穷二白为了一点土地财产就能豁出性命的状态了。 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大动干戈,跟着他南下伐宋呢? 就他这些年所感受到的朝中氛围,大家都是越来越不愿意打仗,越来越想要和平度日,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挑起战端。 当年锐意进取动辄要求南下伐宋的金廷已经不复存在了。 仆散忽土感慨完颜亮的志向,却也感觉到十分担忧,认为完颜亮这样做是在给自己和其他人一起找不痛快。 可是完颜亮正在气头上,仆散忽土并不敢劝谏他,只能任由他的志向越来越坚定。 离开宫殿之后,仆散忽土左想右想内心不安,于是便前往官署,找到了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是完颜亮亲自提拔的官员,并且颇为宠幸他,此人能力强,言行举止颇端正,很受完颜亮的喜欢,所以仆散忽土认为纥石烈良弼有劝谏完颜亮的可能。 纥石烈良弼得知仆散忽土来访,颇为惊讶,亲自出迎,然后得知了仆散忽土的来意。 “陛下当真要南征?还要举国动员?” “陛下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仆散忽土长叹一声道:“我以为国家运势艰难,诸事繁杂,实在不是出兵南征的时机,这一但南征,举国动员,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的民间怨念啊,稍有不慎,外患未除,内乱先起,到那时,又如何是好呢?” 纥石烈良弼思虑片刻,感觉仆散忽土说的有道理。 消灭宋国当然不是什么不正确的事情,纥石烈良弼并不认为完颜亮的战略是错的,金廷当然应该以消灭宋国为大战略目标,在这个层面他不觉得有问题。 但是在执行方案上,纥石烈良弼却并不支持这种一股脑泰山压顶的模式。 像宋这种成熟的大国,指望一战定乾坤本来就很难。 除非有必胜把握,否则不能把全部兵力投入到一战之中,而应该采用小规模放血战术,不断袭扰宋国边境,使之不得安生,等宋疲惫不堪之时,再一战定乾坤。 而且更重要的是,金国政府不断给女真户口授田,让他们安居乐业,过农业生活,他们现在基本上都农业地主化了,过上了幸福满足的生活,没有多余的渴望。 他们只想过安生日子,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想抛头颅洒热血的打仗。 这个时候征兵,必然引起民间的极大反弹,稍有不慎,很容易引起民变,届时战争还未开打,国内已经硝烟四起。 那又该怎么办呢? 起义 一百八十八 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 纥石烈良弼真切的感觉到完颜亮的南征计划很难成功。 甚至会给国内带来巨大的麻烦,反对他的人会一波接着一波,而他如果一意孤行强行南征,也很难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他很是忧虑。 “举国动员兹事体大,伐宋更是天大的大事,陛下怎么能一言以定呢?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枢相,我想上表劝谏陛下。” “如此甚好。” 仆散忽土点头:“实不相瞒,山东之事比较严峻,枢密院瓜田李下,再多说什么,只能惹祸上身,我已经不敢劝谏陛下了,还请尚书多多费心。” 纥石烈良弼点了点头。 “我一定尽力。” 仆散忽土走了以后,纥石烈良弼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奏表,洋洋洒洒近万字的奏表写完,天都黑了。 纥石烈良弼觉得不能等待,而应该主动出击,于是他就带着奏表主动去找完颜亮。 他得到参见完颜亮许可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完颜亮正在吃饭,得知纥石烈良弼来找他,他就一边吃饭,一边召见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把自己写完的奏表递给了完颜亮,完颜亮让他坐下,自己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 看着看着,完颜亮就放下了手里的碗,拿起纥石烈良弼的奏表认真看了起来,等看完了,碗里的饭都凉了,但是完颜亮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吃剩下的饭了。 “这份奏表是你写的?” “是。” “写的不错。” “多谢陛下。” “可是我不能采纳。” 完颜亮把这份奏表放在了桌案上,合上。 “这……陛下,为何?” 纥石烈良弼觉得很意外。 “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完颜亮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说的方法挺好的,也一定有效果,但是你提出需要十年时间,十年间不断地袭扰恐吓南国,使之疲惫不堪,最后再集中主力一举击破之。 这个策略很好,很有意义,但是,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十年之后,也不知道十年之后天下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我认为这套策略不能采纳。” 纥石烈良弼连忙补救。 “陛下,臣所说的十年也是虚数,并非实数,只是说需要多几年的时间,不断地袭扰南国边境,让他们不得安生,疲惫不堪,从国到家都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再也不能抗衡我国。 这当然需要多年时间,但是如果执行的好,说不定也不需要十年时间就可以一举击破南国,陛下春秋正盛,身体康健,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呢?臣以为不可!” 完颜亮摆摆手示意纥石烈良弼冷静下来。 “良弼,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的战术当然好,也省事,但是你也要考虑整体局势到底能不能让我们安然使用这样的长期战术,如果不能,再好的战术也是拖后腿。 现在开国老臣越来越少,熟悉战阵的老人也越来越少,新人精力十足,但是意志羸弱,喜欢舞文弄墨,不喜欢舞刀弄枪,更不喜欢骑射、战阵之术,不复往日精锐。 十年以后,南国说不定是耗尽国力了,但是大金国的军队就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有问题吗?南国在变,我们也在变,我们也不是一成不变,或许我死了,或许最后的宿将也死了,到时候,谁来统兵?” 纥石烈良弼很是着急。 “陛下,何须担心老臣宿将离世?每一朝都有每一朝的能臣名将,生生不息,代代不绝,老臣老将老了,生老病死乃天地循环之理,实在是太正常了,又怎么能说是问题呢? 只要陛下发掘更多的人才,给他们更多锻炼的机会,他们总归是可以成为名臣名将,取代老臣老将的地位,将大金国发展的更为繁盛,臣对此深信不疑。” 完颜亮摇了摇头。 他站起了身子,走到宫殿门口,向南方展望。 “良弼啊,你对我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没那么多时间,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你让我等十年,哪怕是五年,我都等不到,我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大军飞到临安! 你知道我有多想马上就击溃南国主力覆灭南国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天下一统,做那个无上之主吗?我想做的不单单是大金国的皇帝,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天下人!” 纥石烈良弼对此感到非常的忧虑。 “陛下,南国貌似孱弱,实则仍有强大军力,若想一战而胜之,几乎不可能,就算可以击溃其抵抗军队,其境内诸多城池、险要都是可以固守的,我军若要一鼓作气夺下,难度太大了。 不说这些,单说水军,南国水师精锐,而我北人不善操舟,不善水军,甚至于我朝连一支像样的水军都没有,哪怕是现在开始开建,至少也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建成一支水军,水兵还要更长的训练。 如果不能在水军上占据优势,则南国水师一旦封锁水道,我军进退两难,无路可走,必然面临极大的困境,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完颜亮摇了摇头。 “如果决定南下,那么一切都要加速,水军并不是最重要的,淮河长江不好过,那就从蜀中进攻,夺取蜀中,顺江而下,我不会只走一条路,我要多路并进,以泰山压顶之势,叫他覆亡!” 纥石烈良弼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服完颜亮了。 “那山东河北之乱又该如何呢?” “先等具体情况,等情况摸清楚了,再谈,反正他们也在我大军南下之路上,一并碾碎就是,乱贼始终乱贼,不成气候,威胁远不如南国,并非心腹之患。” 完颜亮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叛逆之人太当回事,认为他们并不是值得忧虑的心腹之患。 纥石烈良弼并不这样认为。 “但是他们如果现在就已经和南国勾结在一起的话,问题就会非常之大了,陛下,臣以为必须要考虑叛贼和南国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之可能。” 这句话倒是被完颜亮听进去了。 “你说的有理,要是赵构想浑水摸鱼,对咱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有必要准备一支军队应急,尽快消灭叛贼,不能让宋人和叛贼联合在一起了。” 完颜亮于是又把仆散忽土喊来,问他应急部队的组成和将领人选。 仆散忽土想了想枢密院的军事名单,认为可以快速组建的精锐军队约有两三万人。 而领军之将的人选,他推荐宗室子完颜阿邻。 完颜阿邻是军队将领里的新生代优秀将领,因为他父亲是楚王完颜宗雄,所以十八岁就被授予定远大将军,出身很高。 不过他虽然出身很高,但是骑射俱佳,为人也很聪慧机敏,女真文字、契丹文字和汉字他都懂,是新一代女真子弟中难得的人才。 不过因为他曾经被熙宗皇帝称赞过,所以完颜亮总觉得心里膈应。 完颜亮为了登位,杀了太多的宗室成员,以至于他和剩下的宗室权贵们的关系非常僵硬,有限的几家关系好的也是貌合神离。 不到万不得已,完颜亮不想把兵权交给宗室,更愿意交给和宗室关系不大的女真人,乃至于汉人和契丹人。 于是他又问了其他人选,但是问来问去,感觉眼下都没有比完颜阿邻更合适的可以立刻出动的将领人选。 “先这样吧,以两万为数,将军队集合起来准备出征,授予兵甲,先进行训练,等情况确定之后,再商量合适人选。” 完颜亮这样说,仆散忽土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开始办正事。 起义 一百八十九 陈康伯想要奋进 完颜亮的担忧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构的确没有北伐的胆子,但是浑水摸鱼、占小便宜的胆子他从来不缺。 他的确不敢和金国爸爸撕破脸皮,但是心里也的确有一点不爽,暗戳戳的搞点事情他还是很乐意的。 山东发生叛乱的消息五月份就传到了南宋境内。 五月中旬,这个消息就放在了临安朝廷相关部门的桌案上。 相关部门官员查验之后觉得这又是一次无聊的叛变,不会持续很久,所以也就没当回事,直接把具体情报束之高阁。 南宋的高官显贵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去办,哪里能分出宝贵的精力关心一场发生在敌国土地上的注定失败的叛乱呢? 他们更加在意的是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掌握更大的权势,为自己和身边人谋取利益。 到了六月底,更多的消息传来。 种种情报显示山东叛军不仅没有被消灭掉,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与宋接壤的海州等几个州都被叛军占据,他们打起了光复军的大旗,驱逐了金人。 到八月份,光复军在山东声势浩大越变越强基本上已经是事实了,相关部门对此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把相关消息往上送。 于是在八月上旬,枢密院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枢密院得知以后,知枢密院事陈诚之和同知枢密院事王纶对此感到十分惊讶,觉得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叛乱,很有探讨的价值。 于是他们一起把这个消息继续往上送,宋帝国的宰相们终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参知政事陈康伯。 陈康伯得知金国山东出现大规模叛乱的消息时是非常高兴的。 尤其得知叛军声势浩大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夺下了和南宋接壤的海州邳州,还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公开和金国决裂之时,他就更高兴了。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改变一潭死水的僵局的契机。 于是他立刻把这件事情公开,并且上表给皇帝赵构,希望皇帝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可以做点什么。 比如出兵北上进入山东,以此为根基向北进攻,恢复中原之类的。 赵构当然很快得知了此事,惊讶于这一次中原造反者们的强大战斗力,居然把海州和邳州都给拿下了,直接打穿了金国的边境防守线,对于南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军事利好。 如果就此北上进入山东,和造反者合流,夺回山东,再以此为根基继续征战的话…… 他顿时有些意动。 于是在八月十六日那一天,赵构召集了军事会议,请来宰相们和枢密院两位大佬一起参详此事。 赵构眼下有三位宰相级辅佐,分别是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沈该,以及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汤思退,以及作为副宰相的参知政事陈康伯。 这三人是目前赵构之下南宋的最高政治决策机构负责人,而陈诚之和王纶则是南宋最高军事机构的两位负责人。 这五人加在一起,就是南宋最高决策团队,南宋军政大权的掌握者。 当然,真正的军政大权还是操控在赵构手里,赵构虽然对金国没什么忤逆的胆子,但是对于自己的权力还是看得很重的。 五十一岁的赵构经历三十年风风雨雨,已经显露出了老态和疲态,不过他的一双眼睛依然透着满是算计的精光,这足以证明他依然可以担当皇帝这个职位。 经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让他的心智有了病态式的成熟,折射到他的为人处世上,则是近乎精神分裂式的神经级别的操作。 这一次也一样。 得知山东出现大混乱,他想要浑水摸鱼,捞取好处,顺便也有一丢丢想要重返中原的想法。 可是这样的想法随即就被根深蒂固刻入骨髓里的对金国的恐惧阻挠了。 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会不会被金国认为是违反《绍兴和议》的,从而在这场叛乱被镇压之后给金国人抓住小辫子。 这场叛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个很大的问题,要是很快就被平定了,他这个时候伸手进去毫无疑问是自讨苦吃,还会授人以柄,让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生的日子被毁掉。 所以最好还是旁观,对吧? 但是旁观吧,他又觉得不甘心。 像是有只小野猫在他的心上挠啊挠啊,挠的他直痒痒,痒痒的很厉害。 他不甘心就这样冷眼旁观,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但是实在是怕了金国人,不想失去这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的和平局面。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请来了五位重臣,想问问五人的意见,反正五个人,两种意见,怎么也不会平手,到时候哪边多就听哪边的,总之他不想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五人抵达之后,会议正式开始,赵构把陈康伯的上表放在桌面上。 “陈卿上表,我看了,山东有大乱,起事之人自号光复军,已经占据了海州、邳州,金国山东边防不复存在,可见此次起事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诸位如何看待此事,可畅所欲言。” 赵构起了个头,等着辅国重臣们的回答。 上表者陈康伯首先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正是我朝入山东、恢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山东金军业已崩溃,只需要许诺官职给山东起事者,将其招安,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万大军。 以此为基础发动北伐,山东唾手可得,一旦得到山东,就可以以此为基础两路北伐中原,届时,夺回中原还于旧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康伯的战争言论一出,就遭到主和派宰相汤思退的大力驳斥。 “一派胡言!山东金军是否崩溃还在两可之间,目前我等得知的消息不过是海州、邳州为起事者所占据,偌大山东,更是金国山东统军司所在地,驻军精良,战力颇强,岂会轻易崩溃? 过往时候,此等事件发生过数次,但是每一次起事者都会被击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过去我等也有过数次招安尝试,皆以失败告终,若非行动隐秘不为金国所知,绍兴和议早就被毁了!” 同为主和派的沈该也赞同汤思退的看法。 “长卿,我知你心中抱负,但是抱负也要看实际情况,山东乱局是否可持续还在两可之间,我朝若过早牵扯其中,不说能否获利,万一遭到牵连,引发金主怒火,那该如何是好?” 沈该的言辞虽然较为轻柔,但是意思也是一个意思。 陈康伯对此相当愤慨。 “凡事不言成功,但思败亡,岂能成事?前怕狼后怕虎,世上还有可以办成的事情吗?若我等能给与其相当支援,其必然可以扩大战果,不至于一败涂地,丧师失地!山东之乱已经波及边境,足以证明乱局颇大,正是我等伸出援手之时!” 汤思退与之针锋相对。 “两国已经十余年没有战事,太平难得,你非要在不可能成功之事上作祟,引发金主不满,重启战端,届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便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陈康伯怒道:“汤相公就那么笃定一定会战败而不是战胜?” “战败或战胜,你陈长卿心中应该有所思量。” 汤思退反唇相讥,毫不留情面。 两人一主战,一主和,素来水火不相容,若非沈该在其中和稀泥,怕是两人早就打起来了。 赵构见两人争执不下,又把目光投向了陈诚之和王纶两人。 “枢密院如何看待此事?” 起义 一百九十 赵构想要和平 皇帝问到了枢密院,枢密院两个大佬当然要说出自己的看法。 王纶觉得这个场合不该由自己先发言,所以就看了看陈诚之,示意陈诚之先发言。 陈诚之寻思一阵,上前一步开口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臣以为,山东乱局还未明朗,具体消息有待进一步探查,若山东乱局真的非常大,吾等未尝不可一试,若山东乱局业已式微,吾等自然旁观即可。” 陈康伯急了。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能抓住时机,等之后想要在做点什么的时候,悔之晚矣!” 汤思退更生气了。 “什么叫悔之晚矣?等山东乱贼被金国平定,那个时候我朝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都打了水漂,那才是悔之晚矣!” “汤思退!你!” “我位于你之上,你如何敢直呼我名?” “我就直呼了,你又能如何!吾等皆为陛下臣子,你如何比我高贵?” 陈康伯和汤思退当面对峙,气氛十分不妙。 赵构看着两人的争执,等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手。 “好了,你二人都是宰辅,就算政见不和,也不能像是寻常人家和卖菜翁在街头讨价还价那般的争执,你们难道还要打架吗?” 陈康伯和汤思退连忙告罪。 赵构摆了摆手。 “二位宰辅都是在为大宋考虑,我是清楚的,但是此时此刻,我以为,枢密院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当前这种情况之下,咱们知道的太少,贸然投入人力物力,恐一无所获,还要惹祸上身,故,还是稳妥比较好。” 赵构给这件事情定下基调,陈康伯大失所望,汤思退则洋洋得意。 赵构到底还是觉得陈诚之的看法比较妥当,是老成持重之言,于是采纳了陈诚之的看法,准备让枢密院跟进此事,也好了解得更加详细一些,然后再做定夺。 之后,汤思退和陈康伯不欢而散。 时间到了八月下旬,接近九月的时候,新的消息送到了临安。 临安朝廷得知金国山东乱局已经非常严峻,造反的光复军声威更大,占据的地方更多,接连击溃金军数次,有消息说山东金军主力已经崩溃,光复军取得了在山东的决定性胜利。 山东已经不是金国的山东了,现在是属于光复军的,是属于汉人的。 海州、邳州一带光复军非常兴奋,和边境南宋商人做黑市贸易的时候都在说这些事情,说光复军马上就要占据整个山东了。 消息很快送到枢密院,陈诚之和王纶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情况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光复军不是一拍就死的臭虫,反而大有化身为龙的架势。 于是他们立刻把消息上报。 赵构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也表示不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便立刻召集重臣们前来商议此事。 这一回,陈康伯非常兴奋。 而汤思退和沈该则眉头紧锁,感觉不妙。 他们是怕金国怕到了骨子里,根本不愿意和金国产生矛盾,如果光复军就此崩溃,他们也乐得袖手旁观,还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但是眼下光复军偏偏成功占据山东了。 这帮叛贼到底吃了什么? 那么生猛? 山东金军就那么无能吗? 一时间,汤思退和沈该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陈康伯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为兴奋,开始强力输出。 “陛下,山东局面已经明朗,光复军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山东金贼崩溃已成事实,此时正是我朝光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啊!” 陈康伯激动地说道:“臣以为,应当立刻派人与光复军接洽,许以官职,招安之,以之为先锋,再遣大军北上山东,与之合兵一处,发动北伐!则中原恢复有望!” 陈康伯不仅亮出了主战的立场,还直接把自己北伐中原的北伐立场都给亮出来了。 这可吓得沈该心脏狂跳,汤思退面色惨白,生怕赵构脑袋一热就要恢复中原去了。 “陛下三思!光复军不过得到了山东一地的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山东,只有两个路,而金主还拥有整个中原,十几个路,之后战事如何还不清楚,我朝不能贸然行动啊!” 赵构本来也是比较兴奋的,觉得如此大好时机不好好利用一下搞点事情,就实在是对不起天赐良机。 金国人恶心他恶心的要命,虽然他很怕,但是怕中有怒,眼看着金国倒霉,那点点怒就给勾出来了。 可是他刚准备说点什么,汤思退一句话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冷却下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数十年没有抬头的下体,当年扬州城里的梦魇再次袭上心头。 当年金兵南下,因为恐惧,他在扬州城里颠鸾倒凤,试图用女人缓解内心的恐慌,结果金兵忽然出现在扬州城外的消息传来,他在床上直接吓惨了,也来不及求证,就从床上滚下来骑着马一路狂奔逃出了扬州城。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他才发现下面那兄弟再也抬不起头了。 几十年了,他都没能从中挣脱出来。 药吃了无数,一点用都没有,最敢说话的一个医生告诉他,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光吃药是没用的。 气的赵构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的心病从此就没有好过,于是下体再也没有抬头,他的精神也再没有抬头。 他忽然感觉刚才那种进取的想法不是自己应该具备的。 他怎么会想要进取呢? 能求得一生安稳就够了,能安安稳稳的度过和平的生活就足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其他的已经不需要了。 所以,北伐中原这种有很大失败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万一被打败了,金人又要来捉他,又要搜山捡海捉赵构,他又要踏上不知去往何处的求生之路,甚至逃到海上去,在大海中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和折磨。 可怕的金军,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军……不要,那种生活绝对不要! 要和平! 要安稳! 要享福! 赵构忍住剧烈心跳的感觉,强作镇定。 “山东之事虽然确定了,但是未来走向如何,还有待观察,汤相公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不能贸然进取,贸然发动北伐,不说准备是否充分,一旦金主大军南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绍兴和议十几年了,双方都恪守和议,金人不南下,我们不北上,休兵养民,好不容易让百姓得到休息,现在又要重启战端,这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也不是百姓愿意看到的。” 赵构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明里暗里对陈康伯的激进主张进行抨击。 汤思退重重的松了口气。 而陈康伯即将沸腾的热血顿时失去了加热的火焰,渐渐冷却下来了。 他很失望。 “陛下,此次山东之乱,真的是大好时机,过往不曾有过的,我朝北上恢复中原,这可能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也是未来不会再有的好机会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赵构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他觉得陈康伯没有为他考虑。 宋军贸然北上,打赢了还好,打输了,金主完颜亮是会直接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的,完颜亮会指责他破坏绍兴和议,并且兴兵南下的! 陈康伯完全不顾及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和将会承担的后果,以自己的喜好要求君上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并且不考虑后果,这是何等自私? 于是赵构很生气的冷哼一声。 “大军若胜了,一切都好说,但是若败了呢?金主就有借口可以兴兵南下!到时候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这个责任是你陈长卿能够承担得起的吗?你承担不起的部分,难道不是我来承担吗?” 被赵构这样训斥,陈康伯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起义 一百九十一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北伐肯定是有风险的,谁发动,当然谁需要承担责任。 大宋兵权掌握在皇帝手里,要发动,肯定是皇帝赵构才能发动,也因此要承担主要责任。 可是赵构不愿承担责任。 那么意思就很明确了。 维持现状吧,其他的不要想了。 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大的可能,就这样放弃了? 中原豪杰起兵翻盘,正是翘首以盼南国王师来援助的时候,而南国王师居然视若无睹,放任金军剿杀豪杰…… 陈康伯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说自己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情。 “陛下,北方豪杰起事,我朝若熟视无睹按兵不动,会失去人心的,北方豪杰起兵,翘首以盼王师北伐,他们正在期盼着啊! 如果大宋坐观成败,什么也不做,中原人心会彻底失去,北方豪杰会认为大宋根本不想恢复中原,那么我朝将再也没有恢复中原的机会了!” 陈康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人心? 再也不能恢复中原? 赵构愣了一下,心中略有些波动。 他出生在北方,当然也是个北人。 可是汤思退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陈康伯的言论非常可笑。 “豪杰?他们若真是豪杰,就该凭借自己的力量把金人驱逐,而不是盼望王师!他们既然决定起事,就要做好必死的决心和准备。 如果连这种决心和准备都没有,一味等着王师去帮助他们,那么这种豪杰就绝非豪杰!更没有支援的必要,更需要的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拖累大宋!” 汤思退一句话又把赵构心里的那点点波动给说没了。 赵构顿时觉得汤思退说的也有道理。 要真是豪杰,根本不需要盼着他们去帮忙。 要不是豪杰,他们去帮忙了也没有用,白白损耗兵马粮草而已。 所以综合一下…… 没必要去帮忙。 对,就是这样。 到这里为止,赵构的想法已经基本上确定了。 陈康伯却据理力争,不愿意放弃,痛斥汤思退无耻。 “恢复中原需要各方面一起努力,金国军力强,所以更需要大宋军民一起努力,才能恢复中原,而你这样的说法,把起事豪杰当做胆怯之人,是以己度人! 汤思退,你自己胆怯,你自己怕了金国,就不要认为天下人都怕了金国!天下豪杰何其多,怎能容你如此污蔑?厚颜无耻!” 汤思退大怒,大力斥责陈康伯,两人吵得几乎要动手,最后还是赵构出言制止了两人的争执。 但是赵构的决定已经不容置疑了。 尽管陈康伯泪流满面的向赵构力争,赵构却不为所动。 知枢密院事陈诚之望着陈康伯泪流满面哽咽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于是他上前一步,向赵构进言。 “陛下,臣以为,固然派兵北上是危机重重的,但是或许可以采用另外一种方法,比如派人北上授予起事首领我朝官职,秘密招安,不让金人知道,如此,就算起事被平定,我朝也可以坐观成败,毫无破绽。” 汤思退又不满意了。 “这不能说万无一失吧?授官总要给官服、印绶,若他们被金人平定之后,这些东西被发现了,金人拿这些东西来责问我朝,我朝又该如何应对?” 陈诚之对汤思退一味怕事的行为非常不满,且素来鄙视汤思退在秦桧主政期间的奴颜婢膝,于是提出了反驳。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被发现?况且办事情怕这怕那,就像是喝自己家里的水的时候还要担心水会不会有毒,汤相公难道不怕被渴死吗?” 见陈诚之忤逆自己,汤思退大怒。 “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 陈诚之冷笑。 “我是陛下的臣子,只认公理,难道汤相公想学秦桧,连说真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陈诚之在战争方面持主和立场,并不支持战争,但是他对秦桧一手遮天的行为很不满意,秦桧当政期间多次忤逆秦桧,遭到排挤和打压,秦桧死了以后才得到升迁。 所以对于这种事情,他相当敏感,也根本不畏惧。 而且他知道,赵构是坚决不会允许再有一个秦桧出现的。 果不其然,提到秦桧,触动了赵构心里最敏感的那个部分,他顿时皱了眉头。 “汤相公还是不要多说了,有人持不同的意见,这是好事,朝廷要是变成了一言堂,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赵构冷冰冰的警告,汤思退心里一惊,连忙向赵构告罪,后退三步,不敢再说话了。 赵构这才顺了口气,看向了陈诚之。 “自明,你的意思是,我朝可以派人联络山东起事之人,授之以官,确定一个名分?” “正是,陛下,君臣大义名分是很重要的,有了这个名分,他胜了,中原自然可以恢复,败了,只要我朝不实际出兵,金人也拿捏不到我朝的把柄,就不算破坏和议。” 陈诚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建议让赵构微微颔首,认为是有可行性的。 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该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为了彻底断绝后患,臣以为授官可以,但是官服印绶之类代表我朝的东西可以稍微做点手脚,在他们并不清楚的地方略作改动,这样就算这些东西落在金人手里,将来对峙,也有回旋的余地。” 沈该的想法正中了赵构心里最担心的部分。 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赵构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的坐山观虎斗了。 “甚好,那就这样办吧,自明,兹事体大,你派遣可靠人手直接去办理,注意不要泄露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由你直接负责。” “臣遵旨。” 陈诚之接下了赵构的命令。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陈康伯很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有说出口,只是万般无奈的离开了宫殿。 离开宫殿的路上,陈诚之追上了陈康伯的步伐。 “相公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于激进,让官家感到不快,我以为相公之后还是谨言慎行,不要在官家面前再说什么出兵北伐的事情了。” 陈诚之的好心之言,陈康伯并非不能理解。 于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其中的道理,我如何能不明白呢?官家年事高了,越来越想要安稳的时局,不想要战乱四起的乱局,我是明白的,但是大宋总不能就这样困守江南一隅,不去恢复中原吧?” 陈诚之叹了口气。 “恢复中原的口号年年有人喊,但是当真能成吗?或许当初是有一些机会的吧?但是眼下,真的还有机会吗?以我出任知枢密院事这些日子看到的实情来看,难度很大。”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 “军队不堪用?” “哼,何止是不堪用,疏于训练的,吃空饷的,经营产业的,私下里做些偷鸡摸狗勾当的,甚至还有贩私盐的,这样的人在军中比比皆是,心里全是生意经,哪里还有打仗的胆气?” 陈诚之一脸不屑道:“这些武将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有些胆气的,也在秦桧当政之前死掉了,剩下的,又能是些什么良将呢?” 陈康伯听了,默然无语。 有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 枢密院有调兵之权,无统兵之权,也管不到士兵的日常训练,这部分职权不属于枢密院,陈诚之虽然知道军队腐朽不堪用,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局面。 同样,陈康伯贵为参知政事,也管不到这方面。 而且就他看来,官家赵构未必就有那个心思约束改革军队。 起义 一百九十二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现在的大宋军队,的确是腐朽的很快,很快。 可是陈康伯依稀记得,曾经大宋军队不是这样的。 十几年前,以岳家军为首,大宋军队有过一段辉煌时期。 那个时候的宋军战力强悍,在中原大地上屡屡挫败金军的进攻阴谋,然后转守为攻,多次取胜,与金军铁骑野战争锋,甚至眼看着就要收复故都了。 结果,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那个被北伐派众人给予厚望的真正的名将,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悲壮的誓愿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 据说这个消息传到北边金国之后,那些被那位名将打的抱头鼠窜的金国高官显贵们弹冠相庆,人人都在诉说着心腹之患去除之后的喜悦。 深知个中内情的两人只有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少顷,陈康伯又忧虑道:“近年来,出使金国的使者曾有一些令我感到不安的报告,言及金主正在大量抽调辽东女真人定居中原河北、山东、陕西之地,又有言及金主正在疏通水道的,我很担心。” 陈诚之闻言,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但是又感到不太可能。 “些许记录,不足以为实情吧?而且金主若真的想要办点什么,咱们不可能不会提前知道,更何况现在山东正在闹事,金主就算要做什么,也肯定是对山东,而不是对我朝,更何况两国之间还有和议。” “和议不过是一张纸,说撕毁就撕毁,当初金人撕毁的和议还少吗?而且当年谁也没想到汉国被攻克之后太宗皇帝立刻就要北伐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所以说凡事皆有可能,若金主在讨伐山东之后顺势南下……”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大宋军队可以抵挡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陈诚之沉默一阵。 “不太可能吧?这样的设想未免牵扯太大。” “设想不大胆,什么时候大胆?” 陈康伯反问陈诚之。 陈诚之沉默了。 良久,陈诚之开口道:“我会派人多方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若当真有问题,我会派人多做一些准备的,不过,我依然不认为金主会无视和议南下,背信弃义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陈康伯对此倒也不反对。 可是他总是觉得一个靠政变上位的皇帝遵守和议约定本身就是一件很无厘头的事情。 他要是能守规矩,能干出弑君夺位还大杀宗室的事情? 那些被宋朝视作心腹之患的强悍将军们以及他们的后代,不知有多少死在完颜亮手上,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康伯也终于能体会当年听到岳飞死讯的金国权贵们的感受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总之,完颜亮绝对不是一个会守规矩的传统帝王。 加上现在山东出了这档子事儿,要是完颜亮有了什么想法,绝非不可能。 可是陈康伯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 他地位高,也控制不了军队,发动不了北伐,他有无数的政敌和拖后腿的人,这让他非常痛苦, 陈诚之回到枢密院之后,挑选了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带着授官命令和官员印绶前往山东。 按照沈该的建议,这些官员相关的东西都被做了些手脚,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出来的。 如果造反成功,一切都好说,如果造反失败,金人责问临安,临安方面也有说辞,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承认自己曾经干过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这是把惠而不费这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一种行为,非常值得赞赏。 陈诚之也觉得这样做风险最小,收益最大。 于是宋廷方面的使者就在八月下旬,临近九月份的时候抵达了海州,并且在九月初一联系上了被任命为海州邳州两州总管的赵家人赵凯。 论及辈分,赵凯和赵玉成是一个辈分的,是赵开山的侄子,不过年龄比赵玉成大个五六岁。 此人能力平平,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也没什么明显的不足,为人平和,不出挑。 只有一点,就是特别谨慎,这一点在赵家新生代里广为流传,大家都嘲笑他胆子小。 当赵开山考虑南宋方面的军事防备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觉得应付南宋需要小心谨慎,不能乱来,于是就选中了赵凯,让赵凯做两州总管,把邳州和海州对南宋的防御建设起来。 赵开山一点也不想当南宋的臣子,听那个太监皇帝的话,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南宋,担心南宋会在他全力拓展势力的时候背刺。 所以他还是定下一个随机应变的策略,对赵凯多加嘱咐,多方关照。 赵凯当然也小心翼翼的应对南宋方面的情况,一边允许本地人照常和南宋商人做生意,一边警惕南宋方面的来人刺探光复军的虚实。 而这一回,南宋方面来的可不是隐秘身份的探子,而是光明正大的使臣。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赵凯得知使者的来意,不由得感到吃惊。 “正是,官家得知尔等起兵反金,大为赞赏,决定授官予尔等,望尔等再接再厉,重创金贼啊!” 使者一脸笑容,宣布了临安朝廷的授官,宣布让赵开山成为山东东路、山东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兵民之政。 之后他想在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安排什么职位,尽管告诉使者,使者会返回临安将此事通报朝廷,朝廷原则上全部同意,再派人正式授官。 可以说条件很丰厚了。 但是赵凯当然不能代替赵开山做决定,于是赵凯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赵开山,让赵开山做出决断,请使者稍作等待,然后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生怕招待不周得罪了他们。 之后,赵凯火速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开山。 当时赵开山正处在和苏咏霖战略分家之后的奋进时期,正在督领军队进攻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那些没有被苏咏霖占据的州府,一心一意扩大地盘增加军队。 而在此之前,赵开山可是风风火火的办了不少“大事”。 他在战略分家之后对军队进行了改组,配合他自己的意图,对军队搞了不少事情。 比如他仿照宋朝设立了监军这个职位,表示每一支军队都要派遣一个监军。 主要还是之前造反作乱的事情让他害怕了,所以他决定设立监军这个职位,给自己的安全增加一道防火墙。 监军不负责具体军务,但是有监督领兵主将的职权,并且只接受赵开山本人的领导,外放各军就等同于赵开山亲临。 因为不负责具体军务,只要求忠心可靠,所以监军人选的范围就大大增加了,赵开山给自己麾下嫡系光复军的军队都加派了监军。 苏咏霖带走胜捷军之后,赵开山又给自己的军队增加了前后左右四个军号,加上原先背嵬军、踏白军、选锋军、破敌军、游奕军五个军号,一共九支军队。 九支军队各派一名监军,而九大监军全都是赵家人,都是一些可靠但是能力不足的人。 别说外姓将领统领的军队,就是同族将领的军队,也被赵开山派了监军,比如赵祥统领的选锋军和赵作良的踏白军。 赵开山的理由倒是挺充分的。 说是担心将军们精力不足,管理不到方方面面,所以派了监军来负责,从此以后将军只要专心负责军务就可以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监军来负责。 但是这种话用来骗骗小孩子到还容易,用来骗一起起兵打仗的将领们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外姓将领。 起义 一百九十三 赵开山感觉很头痛 赵家将军们和自己军队里的监军都是一家人,搞不好辈分还比较高,放在一起谁管谁真不好说。 比如辈分很高的赵作良,赵开山给他派去的监军就是一个小字辈,根本不敢对赵作良做什么冒犯的事情。 要是稍微想干点什么,被赵作良一顿训斥就萎了,不敢造次。 但是对于外姓将领来说就不一样了。 那些赵家监军们能干出什么事情,外姓将领们不是不能想象。 原先的五大主力军队里,赵家将领占了三个,后来赵玉成和赵开河被拿下了,局面就有了改变。 陈乔山还是破敌军统制,赵祥还是选锋军统制,这没变。 赵玉成统领的背嵬军被李啸接任,赵开河统领的踏白军交给了赵作良,而李啸原先统领的游奕军则交给了另一个外姓将领周至。 这样一来,五大主力里外姓将领就变成了三个,本家将领只有两个,自己家人的势力在萎缩,外人的势力在增强,这让赵开山没有安全感。 尽管陈乔山和李啸都是他自己招募来的多年部下,新提拔的周至也是他很多年的部下,但是不相信是不需要理由的,猜忌是不需要理由的。 全看统治者自己的喜好。 于是他一方面增加了前后左右四支军队,给了四个军号,一方面设立了监军制度,专门针对统军大将。 前后左右四支军队有三个赵家人当统制官,只有一个外姓将领被选中,大概还是为了舆论考虑才勉强安排上的,不至于让吃相太难看。 这样一来,九支军队里赵家人就占了五个,外姓将领只有四个,还都是赵开山的精英家丁团队出身,基本上都可以算作赵开山的自己人。 结果还要加上监军的存在。 基本上可以说整个赵开山家族是个男的,成年的,有手有脚不残废的,脑子正常没啥痴呆的,都已经在光复军里面担任职位了。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这也让外姓将领们在私下里多有议论。 一来觉得赵开山对赵家自己人过于优厚,实在有点不讲武德,吃相比较难看。 二来就是觉得赵开山对大家开始不太放心了,开始提防大家之类的,要限制大家的权力,这有点伤人心。 不过赵开山想要加一道防火墙,这本身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情,监军之类的职位在宋以后的军队里倒也常见,所以也没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就趁这个机会,赵开山感觉时机到了,便把之前被撤职的赵开河也给抬了出来,让他做了背嵬军的监军,光明正大的监视李啸。 赵开河打了败仗,就算是赵开山的亲戚,要是继续出任军事职位,也的确不太适合,很容易引起众人的不满,赵开山顾虑到这一点,就干脆给个监军。 不要管军队和打仗的事情,只管李啸的忠诚就可以了。 李啸和苏咏霖保持信件联络的事情在军队里并不是秘密,好几个人都知道,好像陈乔山也和苏咏霖有信件来往,他的儿子赵玉成也是一样。 苏咏霖人离开了,但是影响无处不在,他身边好几个人都和苏咏霖保持书信畅通,他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聊些什么,所以非常警惕、不爽。 一定要盯紧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赵开山如此嘱咐赵开河,也是一样的嘱咐其他的监军们。 九大监军全部到位之后,赵开山才觉得心里稍微放松一些,觉得可以稍微睡个踏实的觉了。 不然实在是不太好睡个安稳觉。 睡饱了安稳觉,赵开山才能继续发兵去“开疆拓土”,占领州府。 战略分家以后一直到九月中旬,赵开山接连占据滕州、徐州、济州,又顺手控制了曹州、单州,并且屯兵济州,准备进入大名府开始攻略。 这些地方的金兵谈不上多么强大,也不好说人数多,没有成建制的驻军,光复军大军一冲,这些以射粮军为主力的地方军队就兵败如山倒,一窝蜂的逃跑了。 虽然这些仗大部分都是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直接指挥的,和赵开山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既然李啸和陈乔山在他的指挥下,功劳当然有他的一份。 靠着这些战功,赵开山逐渐扫除了之前战败之后的颓势,之前略有些不稳的地位也重新变得稳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凯的信使抵达了,向赵开山汇报了南宋朝廷派人来授官招安的事情。 赵构让赵开山做山东东路、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军政之权,拥有一切便宜行事的权力。 而且还能让赵开山自己安排各地官员,只要上报名单,朝廷原则上没有不同意的。 这当然是个优厚的条件,但是赵开山一听就觉得头痛。 要说之前,他还是对南宋朝廷心存幻想和仰慕的,但是随着势力的扩大,他已经完全不想屈居人下,给一个床都上不去的皇帝当臣子。 那很丢人。 而且还要听令行事,损伤自己的自主性,这很不值当。 而且南宋方面这个时候来授官招安,不就是想摘桃子吗? 老子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老子这边打出名堂了你才来,摆明了说我要来占便宜。 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倒也是罕有。 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到底是一个国家呢? 赵开山思来想去觉得不安心,所以还是把赵作良这个高参喊到身边,向他咨询这方面的问题。 赵作良觉得挺为难的。 他其实也就是比较会做人,但是涉及到实际事物的时候,他的能力有限,只能说脑袋比较清醒,不容易犯浑,但是决策还是不太容易。 赵开山看赵作良难以抉择,于是把赵祥也给喊了过来。 这个没啥能耐的族人虽然在军事方面不会有什么建树,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赵开山觉得自己需要赵作良清醒的头脑以及赵祥的小聪明,两个人加在一起就能算个军师了。 哪怕是个狗头军师也好。 赵祥那是一肚子坏水,而且很喜欢占便宜,听到南宋方面派人来授官招安,他立刻来了兴趣。 “接受啊,为什么不接受?那么好的机会不接受岂不是浪费?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着赶着都没有,兄长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为什么还要忧虑呢?” “接受?那我不就是赵构那个阉人的臣子了吗?做一个阉人的臣子,我如何能心甘情愿?而且还要听他的命令办事,我手握二十万大军,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赵开山很不爽。 赵祥赶快劝说。 “问题不在赵构,而在宋国到底是一个大国,能和金人对峙,兄长不是一直担心金军大军南下之后咱们会无法抵抗吗?到那个时候,咱们身上的宋国官职不就是一条退路? 要是胜了,那自然无所谓,咱们打赢了,只要实力足够,赵官家自然也不能强迫我们做什么,甚至划江而治都是可以的,要是打输了,咱们直接就往南国境内撤退,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这……” 赵祥这一说,给赵开山说的有点意动。 的确,他确实有类似方面的担忧,限制苏咏霖的确是他的愿望,但是既然现在尘埃落定,光复军不可动摇的统帅就是他,他当然要顾及一下光复军的生死存亡。 苏咏霖要是在河北完蛋了,光复军也很难说能扛住金军的攻击。 到时候兵败如山倒,整个山东无立锥之地,家族面临覆亡,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之前五六万军队被金军四千骑兵摁在地上摩擦的事情他还记忆犹新。 四千就这样了,要是四万,不直接进入下一个轮回、快进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行不行。 赵开山可不想满门被诛绝,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退路。 做了宋国的官儿,到时候山东基业完蛋了,赵家也不至于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在山东被困死,然后被杀光,到底还有一条路可走。 可要是不做宋国的官儿,到时候光复军完蛋了,他们想逃到宋国去,宋国不接受,那可怎么办? 赵开山一念至此,感觉这个事情还真的有点必要。 哪怕只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呢? 于是赵开山微微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赵作良忽然感觉到忧虑,表示担忧。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咱们败了,赵官家会不会真的接纳我们还是个问题吧?到时候金人问赵官家要咱们,赵官家会不会出卖我们?” 起义 一百九十四 狗头军师的“妙计” 该说不说,赵作良提出的这个问题切中了赵开山心里的忧虑。 赵祥认真的想了想,顿时也感觉心中没底。 这话说的其实挺对的。 以南宋这个德行,大家去投奔他们,他们会不会在金国的压力之下把自己这群人出卖掉,换取和平呢? 苏咏霖当时给他们说了很多南宋朝廷的丑事,给他们上了很多的眼药,所以光复军高层基本上都对南宋持一种看不起加不信任的态度。 现在满嘴说的都是好处,鬼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反手背刺把大家给放弃掉? 三人沉默了一阵子,赵祥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应该不至于吧?他们出卖了我们,以后整个中原都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们了,赵官家要是还想恢复中原,就不会这样做,我以为赵官家应该是想要恢复中原的,而熟悉地形又是本地人的我们,对赵官家还是有用的。” 赵开山想了想,缓缓点头,觉得赵祥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说他上不去床,到底还是个皇帝,我觉得当皇帝的人不至于言而无信,不都说了君无戏言吗?” 尽管赵作良还有些疑惑,但是赵开山和赵祥都都觉得这个官可以接受一下。 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的军政之权,实际上就是山东之地的无冕之王,而且还可以自行安排官职让临安朝廷册封,临安朝廷原则上不会反驳。 也就是说自主性很强,南宋朝廷不会随便遥控指挥。 这样优厚的条件,如果说不心动,那实在是有点高看了赵开山。 所以赵开山到这个时候已经在心里决定了接受南宋的招安,作为他整个战略计划中托底的存在。 进可以图谋更大的事业,退则至少可以在南宋安度晚年,不至于连骨灰都被金国扬了。 这个计划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这个计划还是有点问题的。 比如苏咏霖和孙子义。 这两人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偏偏这两人还掌握了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相当一部分的人口和土地,几乎和他三分天下。 实际上眼下的山东政治生态是三足鼎立的状态,赵开山名为光复军之主,但是苏咏霖和孙子义都有着强大的独立自主的味道,并不完全听他的。 他一个命令发布过去,这两人大概率不会听,也不会配合他,找个借口回绝掉算是给面子了。 赵开山等于只控制了三分之一多一些的山东之地,这让他这个两路制置使显得有些名不副实。 针对他的这一点担忧,赵祥提出了一个“妙计”。 “干脆就不要在授官名单上写这两人,这件事情也不要告诉他们,直接写上咱们的人,等赵官家那边确定了,咱们再看局势,拿这份任命名单叫人去上任,到时候咱们就有理由了。 苏咏霖和孙子义要是感觉不满意,可以啊,反正问题出在赵官家身上,官是赵官家封的,不是咱们自作主张,他苏咏霖和孙子义不高兴,可以去临安找赵官家诉苦去,对不对?” 赵祥这个臭不要脸的馊主意在赵开山看起来却香的要命,简直是香喷喷,让人流口水。 好处他拿着,黑锅让赵构那个阉人去背,这样的好事难道天天都能有吗? 赵作良对此提出反对意见。 “这样做极有可能刺激到孙子义和苏咏霖,万一两人狗急跳墙起兵南下,对于光复军来说难道是好事吗?大敌在北边,光复军内部不能出现问题!” 赵开山犹豫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当然,他在意的不是金军南下,而是苏咏霖所部军队的实力。 孙子义倒还好,但是苏咏霖麾下士兵的精锐强悍他是看在眼里的。 真要把苏咏霖逼急了,带着精锐军队和他激情对线,对他也没有好处不是? 赵祥则不以为然。 “不一定非要这样做,而是看局势,如果苏咏霖和孙子义打出了名堂,那自然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赵官家那边敢强迫我们吗?他敢北上吗? 万一那个时候苏咏霖和孙子义被金人打败了,军队没了,势力没了,咱们还需要担心什么?拿着赵官家的圣旨当借口,问题都是赵官家的,不是咱们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祥这话说的就很符合赵开山的胃口。 赵开山立刻点头称是。 “对,看局势,主要还是看局势,局势不对,这个消息就不要透露,局势对了,再拿出来。” 赵祥表示绝对的支持。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作良想要反对也没有明确的理由了,只能违心的表示不反对。 但是他的心里还是觉得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实在不像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能干出来的。 小偷小摸耍小心机,格局真的很低。 可谁让赵开山是赵家人呢? 这个想法一旦确定了,赵开山就立刻准备行动,他立刻指示赵凯安排可靠人手把南宋使者送到济州来,他会在这里等上一阵子,面见南宋使者,把问题搞定。 于是传令骑士火速抵达海州,赵凯立刻按照赵开山的命令办事,安排可靠人手护送南宋使者前往济州。 到九月中下旬,南宋使者抵达济州,在这里见到了赵开山,赵开山热情款待了南宋使者,与之亲切交谈,两人谈得非常愉快。 期间,南宋使者有意无意的问起了光复军眼下的兵力情况、控制范围和下一步军事行动的目标,赵开山则认为这是展示实力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大吹特吹。 “光复军已经控制了山东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下一步的目标是以三十万兵力西征、北伐,往西进入关中,往北进入河北,两路出兵,准备驱逐中原金贼!” 使者大惊。 “光复军有三十万兵力?” “自然,山东豪杰起兵之后纷纷加入光复军,光复军拥兵三十万绝非虚数,也不是号称,在下不才,乃三十万光复军之领帅,贵使来之前,已经下令军队北伐西征,眼下进展顺利,金贼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赵开山拍着胸脯大吹特吹,把自己吹成了中原汉人的救星,南宋恢复中原的希望之光,是赵官家还于旧都最可靠的依仗。 对此,南宋使者内心表示怀疑,但是在参观了光复军的军营之后,对他们的军队数量这一点倒是保持着相对的信任。 因为人数的确很多,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见不到头,这个规模的军队的确不是一群骗子能拉起来的。 于是南宋使者心中多了一份凝重和期待,便请赵开山将自己准备任命的官员名单交给他,他会带回去交给临安朝廷确定,最后再来发布正式的任命文书。 赵开山就把早已拟好的名单拿了出来。 这份名单完全摒弃了苏咏霖的胜捷军集团和孙子义的神武军集团,他们两人的实际控制区也被赵开山当做自己的,安排了自己人做县令、州刺史、节度使或者防御使。 另外关于总管这一类的官职,南宋使者建议赵开山不要设置,还是按照正规的官员模式来,因为南宋并没有总管这一类正式的官职。 可以设置安抚使之类的职位让某些值得信赖的人专管某一地区的军政事务,这样比较合乎宋朝规制。 赵开山予以采纳,接受了使者的建议,除了自己这个制置使之外,还设置了好几个安抚使。 比如苏咏霖实际控制的区域就被赵开山直接划给了赵作良,让赵作良做东平地区的安抚使,而孙子义的实际辖区被划给了赵祥,让赵祥做益都府一带的安抚使。 官位分割完毕,赵开山就送别了南宋使者,说自己要继续北伐西征了,下一次使者再来,他们可以共襄盛举,共庆胜利。 九月二十一日,南宋使者带着自己的成果踏上了返回南宋的道路,十月初进入宋境,快马加鞭之下,于十月初五抵达了临安府,将自己的成果直接汇报给了知枢密院事陈诚之。 陈诚之得到了赵开山愿意合作的消息以及他的封赏名单,略看了看,表示可以认可,然后又仔细询问了山东局面。 “可以确定的是,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已经完全被光复军控制,金人几乎被杀绝,属下过去的时候,光复军正在筹备西征和北伐,说要举大军三十万西征北伐,往西进入关中,往北进入河北。” 陈诚之大惊。 “三十万?数字可靠吗?” 起义 一百九十五 现在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这个数字可靠吗? 当然可靠? 亲眼看过之后,使者不认为这个数字有太大的水分,于是他果断点头。 “应该有虚数,但是大体上差不太多,我曾参观光复军军营,其他不说,人数的确众多,从山上观看光复军军营,一眼望不到头,就属下的经验判断,此言不虚。” “不想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多军队,北伐中原都可以了!” 陈诚之深吸一口气,感觉兹事体大,有必要告知赵构。 于是陈诚之求见皇帝,得到了召见,他便面呈此事,让赵构知道山东义军的发展状态。 赵构得知以后也是相当惊讶,他万万没想到一群反贼居然能发展到这个地步,拥兵三十万了都。 南宋这边可以动用的常备军队也就四十万出头,这不就意味着反贼拥有的兵力几乎都能和他叫板了? 那么猛? “这发展的未免也太快了一点,而且……金人真的已经那么不堪一击了吗?金主没有反应吗?这不正常啊?” “使者说没有相关消息,光复军正在发起进攻,而没听说金主有发起反攻的消息,这一点臣觉得有些奇怪,照理来说,光复军四月起事,金主应该早就知道了,不会反应如此迟缓。” 陈诚之也觉得这个事情相当奇怪,想不通金主完颜亮这个时候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发兵。 赵构皱了皱眉头,忽然舒展开。 “莫不是金主有不能出兵的原因?后方有变?” “这……的确没有相关的消息,但是光复军势如破竹占据山东是可以肯定的,陛下,臣以为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你也和陈康伯一样希望我朝出兵?” 赵构一时间没有说话,看向了陈诚之,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陈诚之则缓缓摇了摇头。 “尘埃落定之前,臣以为还是应当谨慎为之,出兵风险还是比较大,眼下最大的变数就是金主的反应,光复军除非可以击败金军主力,否则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嗯,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陈康伯看到一线希望就要我发兵北伐,根本不考虑后果,太冒进了,万一引发金主不计后果的大举南下,后人反而要指责我破坏和议,使得淮南淮北生灵涂炭。 多年战争,百姓早已疲敝不堪,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我为皇帝,当然要为天下百姓考虑,不可轻启战端,可惜,总有那么些人不明白我的苦心。” 赵构点了点头,对陈诚之的看法表示赞赏。 陈诚之松了口气。 “那么陛下认为这些封赏都是可以的?” “当然可以,你看着办,总之,官职可以有,其他的,就再说。” “遵旨。” 陈诚之返回了枢密院,又把使者喊来,细细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 比如赵开山给他的感觉,光复军给他的感觉,还有赵开山身边人给他的感觉之类的。 “赵开山容貌雄伟,身材高大,有伟男子之像,为人颇豪爽、大气,很有办大事者的模样,身边人多有亲族,文官武将齐全,颇有人才济济之像,至于光复军,属下所见到的,都是盔甲鲜明的精锐。” 使者按照自己的印象诚恳回答,接着又说了一些其他的细节问题,涉及到他请求封赏的人群之类的。 这个部分,陈诚之抓住了一个点。 “总管?” “对,赵开山给自己的部下有安排总管职位,管理一个州或者数个州,我朝没有这样的常设职位,因此属下建议他更改。” 使者回复道。 陈诚之稍微思考了一阵子。 “不,不用更改,告诉他就按照他的意思来,总管就总管,给,哪怕临时创造一个官职也要给。” “啊?” 使者有些不理解,陈诚之却没有多说什么,让使者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使者只好点头去办事。 陈诚之又安排吏员协助使者办理官服、印绶相关的事情,都要临时制作,且不能留存档案。 开什么玩笑,就是要宋廷没有的官职给他们才不会暴露宋廷在背后怂恿的事实,这样就算以后光复军崩溃了,宋廷也不会被金人追究。 工作要做的细致,做的足够深入,这样才能把受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南宋最需要的就是这一点,所有一切行动的前提就是这个。 这一点,陈诚之是明白的。 大宋不愿意为了任何恢复中原的可能而冒险,哪怕是中原唾手可得的时候,是否要举起那只手都是值得商榷的事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只要赵构一天是皇帝,这就是现实。 可惜这么浅显的道理,陈诚之都看明白了,陈康伯却看不懂。 抛开这一切不谈,使者描述的光复军过于强大,金廷方面的反应过于迟缓,这让陈诚之有一种不太好的既视感,觉得这不够真实。 他总觉得金廷正在积蓄力量,准备选好时机就给光复军雷霆一击,来一个大的。 撑得过去,光复军才是凤凰涅槃,真正可以和金国叫板,才真正有支援的价值。 撑不过去,光复军就是一堆受潮发霉的臭咸鱼,稍微接近一下都觉得腥臭难耐。 所以,现在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啊…… 陈诚之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产生了如此的感慨。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成熟官僚的远见似的,光复军的西征方向和北伐方向在十月下旬一起遭到了严峻的考验。 西征方向上,赵开山在连下防备松弛的濮州和开州之后,兵分两路。 一路以赵作良为主帅,赵开河为总监军,约二万兵力往滑州方向进攻。 一路作为主力,赵开山亲自率领,往大名府发起进攻,准备一举攻破大名府,拔掉这根钉子。 然而,之前顺风顺水的光复军主力却在大名府的南乐县遭到了大名府路金军主力的强烈反抗,攻击势头顿时受挫。 大名府尹调集一万多女真正兵和两万多强行签发的壮丁在南乐县附近布置防线,加高城楼,拓宽护城河,大造兵器和守城军械,并且广泛派遣哨探追踪光复军的动向。 金军方面由此及时得知了光复军的行动路线,把主力集中在南乐县以逸待劳,准备用坚强的防守迟滞光复军的行动,保护身后更加重要的府城。 本来赵开山是想要任命李啸做先锋官的,但是考虑到李啸功劳已经很大,继续大下去会有不测的风险,这对于他来说不是好事。 所以为了压制李啸,顺便培养赵氏家族自己的战神级别人物,赵开山决定给自家人更多历练的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名将,成为可以信任的心腹。 于是他就任命左军统制官赵毅和监军赵以成一起,领左军五千人马为先锋军,一路疾驰猛进,突入南乐县。 本来赵开山是想学苏咏霖打个突袭战,但是他没学到苏咏霖打突袭战背后的精髓,只看到了苏咏霖的战果,所以不出意外的在突袭过程中让三分之一的兵马掉队、逃跑了。 等赵毅和赵以成带着剩下的先锋军抵达南乐县的时候,不仅剩下的军队十分疲劳,人数也不够多,被严阵以待的金军打了伏击。 本来先锋军就很疲劳了,又遭到金军的突然袭击,还没有及时的指挥,全军顿时崩溃。 赵毅和赵以成在亲兵的保护下不要命的逃跑才终于逃了一条命,但是军队只带回了数百人,其他人马不是被杀就是溃散了。 光复军在大名府的初战就失败了。 起义 一百九十六 赵开山想要速战速决 金军取得开门红,士气大振,光复军却遭遇再度出兵以来的第一次战败,锐气受挫。 于是赵开山顿时感觉自己选错了人,不仅丢了面子,还丢了里子,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士气又被挫下去了。 看着逃回来的灰头土脸的赵毅和赵以成,他非常生气。 “扶不起来的东西!给你们机会你们都把握不住!区区一个县城都能让你们如此狼狈,更不要说之后的府城了!这仗还叫我怎么打的下去?” 赵毅和赵以成低着头接受赵开山的训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非常害怕赵开山会进一步处理他们。 好在赵开山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他让两个败军之将把左军变成全军殿后的军队,不要参与前线作战,直接滚到后方保障后勤运输。 然后他准备自己亲自上阵,带着光复军主力直接怼过去。 根据赵毅和赵以成的汇报,金军方面骑兵不多,打击他们的主要是步军,赵开山对此感到放松,果断下令全军前进,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这一次他不浪了,直接把最精锐的背嵬军放在最前面,作为全军先锋,让李啸负责前线战事。 不能再败了,败不起了,必须要拿出王牌和金兵对线,而且也不能让赵开河在这个时候折腾李啸。 他给了李啸足够的指挥权力。 金军试图把之前的伏击再来一次,但是李啸思考一阵子,感觉金军可能会故技重施,于是他想起了和苏咏霖的信件往来中苏咏霖提过的金军死穴,打算来一个将计就计。 他派了一支部队先行前进,自己带着大部队远远吊在后面,果然先头部队遭到伏击,于是立刻溃散。 但是先头部队前进的时候带了不少财货,装在箱子里用车拉着走,金军伏兵四起之时,光复军直接丢弃大车逃命,车上的财货洒了一地,顿时把金军士兵们给刺激的眼睛发红。 好了,不用多说了,谁还管这里是不是战场?要不要追击敌军? 直接抢就完事儿了。 整个军队顿时乱作一团,人人争相哄抢财物,军官都控制不住,乃至于有些军官自己都加入抢掠的队伍,互相推让,乃至于拔刀相向。 真是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军伏兵乱作一团,人人都在为自己争抢更多的财物,谁还顾得上打仗呢? 李啸得知情况,立刻带着背嵬军中的一千精锐骑兵火速奔袭,用极快的速度抵达战场,对着乱作一团的金军士兵就是一顿砍。 慌忙之中,金军不能抵抗,被背嵬军骑兵冲散,惨遭屠戮,大败亏输。 一战之后,背嵬军杀死金兵五百多人,俘虏两千多人,基本上歼灭了金军的伏兵,战果丰盛。 赵开山闻讯大喜,亲自嘉奖了李啸。 虽然对他还是不那么信任,但是至少他打了胜仗,挽回了光复军的军心和他这个领帅的颜面,值得赞赏。 光复军的军心得到了重振,于是浩浩荡荡往南乐县城开拔。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像赵开山所设想的那么顺利,赵开山以为南乐县城转瞬就可以攻克,他们就可以直接去打大名府了,结果当他们抵达到南乐城底下的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金军采用了之前他们采用的方式对付他们。 避而不战,坚壁清野,在城池外建设军营,和城池为掎角之势,互相掩护。 城墙被加高、拓宽,护城河也被拓宽,城下遍布拒马、铁蒺藜、陷坑,城上是严阵以待的金军,还有大量守城器械,就等着光复军来。 感情之前的胜利并未动摇金军守城的决心,金军已然决定死守南乐县城,在这里和光复军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绝不让光复军顺利北上,占领整个大名府。 赵开山出兵的时候带着整整十万战兵,分兵给赵作良两万之后,手头还有约八万军队,兵力充足,并不畏惧打攻坚战。 但是赵开山更期待速战速决,不想因为一座城池耗费太多时间。 他还要继续往西,染指关中呢! 于是赵开山一边下令军队安营扎寨准备攻城,一边派人入城送信给金军守将,希望他们可以认清时势,干脆投降,不要拖延,他许诺,可以给这里的俘虏们优厚的待遇。 赵开山的使者进入城中之后,见到的是金军守将,同时也是大名府路的兵马副总管蒲察思象。 蒲察思象看了赵开山的劝降信,冷笑一阵,下令把他的使者推出去,在城头上当着赵开山的面斩了,然后把尸体推下去,告诉赵开山,这里的金军绝对不会投降。 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也是战场潜规则,但是蒲察思象摧毁了这个规则,表示和赵开山势不两立。 赵开山目睹自己的使者被蒲察思象杀死,大怒,立刻下令四面围城,全力攻城,城破之日城内鸡犬不留,尽数杀光。 为了激励士气,他还下令城内一切财物,包括府库财物全部归属攻城士兵,他们可以任意抢夺,不受约束。 于是光复军士兵们的兽性也被激发起来了,快速的执行了赵开山四面围城的策略,对城池进行了包围,切断城内外一切交通,做好了彻底围攻的准备。 他下令南城交给李啸负责主攻,北城交给选锋军统制官赵祥负责主攻,西城交给后军统制赵雄负责主攻,东城交给右军统制官赵赫主攻。 全军分做四个部分,每日不停歇的进攻,直到太阳下山为止,都不可以停止攻城,他要让南乐县城化作飞灰。 对此,李啸感到不安,认为这不是合适的战术。 “领帅,自古以来攻城的将军都讲究围三缺一,目的是要给城中人生的希望,降低他们抵抗的烈度,使他们不至于拼死抵抗。 南乐县城城墙不矮,守城兵力不少,我军若四面强攻,恐怕会有很大的损失,之后还有更加坚固的大名府城,若我军在这里损耗太多,之后的仗又要怎么打呢?” 李啸向赵开山进言,希望赵开山可以使用围三缺一的战术,不要让城中人真的就铁板一块了。 主将想要抵抗,底下人未必,到时候光复军攻击势头猛烈了,城中兵卒难免不会有异动,时间一长,很有可能发生内乱。 但要是四面围城,就真的不留一条活路给城中人,必然让城中人铁板一块,拼死抵抗,谁都不想死。 那对光复军没有好处。 可是赵开山气急败坏之下没有答应。 “我就是要让这座城里的金贼知道,现在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时候了,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敢杀我的使者,我就要让他们全部都给我的使者陪葬!” 他咬牙切齿的回绝了李啸的建议,要求各军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然后光复军的八万大军把城池四面包围,并且在当天下午就开始了攻城行动。 他们是各类攻城器械都用上了,武器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冷兵器和火器连番上阵,对南乐县城造成了空前猛烈的打击。 八万人围着一座城打,那打起来的势头当真是相当激烈,颇有震天动地之感。 这一点,城内的金军未必没有感觉到。 面对光复军凶猛的攻势,他们当然也是心存惶恐。 但是蒲察思象并没有动摇,他更加坚定了必须要打下去的决心,不然,就是死。 大名府对于金国来说,就和河北的真定府还有河间府是一样的,是重要的军事支柱,统治力辐射中心,一旦失去,对中原的威慑力将大大降低。 这绝对不是好事。 起义 一百九十七 光复军血战南乐城 事实上在此战之前,大名府方面已经判断了光复军的攻击走向。 于是他们提前把南乐城内的老弱妇孺等累赘全部迁移出城。 很多人故土难离不愿意走,就被驱赶着走,金兵挥舞着钢刀粗暴的呵斥他们,将他们逼走。 城中只留下青壮男子作为民夫而存在,还能帮助正兵修缮器械、办理杂务,必要的时候也能上城作战。 城内的一切都被战时征用,一切房屋建筑都成为预备的守城兵器,不复有正常的秩序。 可以说南乐县城已经是一座战争堡垒了。 面对这样的战争堡垒,光复军就算围三缺一,其实效果也不大。 没了其他吃粮食的累赘存在,城中的粮食储备和食水储备都相当充分,只要不出意外,吃上三五个月乃至半年不成问题。 而三五个月其实也足够大名府方面向金国中央求援了。 大名府方面很早就知道山东乱局,也知道危机迫近,因为对术虎思济这个家伙的不信任,大名府尹李忠拒绝了给他派遣更多的兵力和资源,而选择用这些兵力和资源来自保。 现在看来,李忠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术虎思济一战败光了整个山东的抵抗力量,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彻底崩溃,全归了光复军。 然后现在光复军果然来了大名府攻城略地,让他忧虑不已。 想起之前徒单京对他的种种威逼利诱,李忠十分感慨,认为自己这个坚持到底决不妥协的做法是正确的,虽然有点对友军见死不救的嫌疑,但是也为现在保住大名府等待援军带来了一线生机。 要不然光复军一来,大名府直接投降好了,打什么打? 地方保护主义好像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只要金帝国的中央军能赶在粮食消耗完毕之前抵达进行救援,那么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到时候到时候城内城外两面夹击,光复军能撑住? 李忠信心满满。 于是赵开山就头疼了。 八万大军围着一座城猛攻,花了半天功夫,到日落之前,也没能把障碍物全部排除,没能接近护城河,反而在这个过程中折损数百兵力。 这其中以赵祥所部损失最多。 他只对赵开山负责,并不在乎士兵的生命。 他毫无根据的要求军队迅猛的攻击,多次强行驱使士兵冲击障碍区,也没有给士兵配备足够的防护,最后导致士兵在障碍区大规模死亡。 金军守城的兵器非常犀利,弓弩数量非常多,床子弩等远程兵器也有,架设在城墙上,动辄轰然发射,远程攻击,对于光复军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光复军的攻城经验还是有的,但是攻打防守如此严密的城池还是第一次。 攻打了一个下午却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进展,这对于光复军来说可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 收兵之后,赵开山对四方面军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的事实表示不满,对他们提出了批评,要求各方面主将加大攻城力度。 “不要顾虑伤亡!兵力缺乏可以继续招募,但是仗打输了就很难找回来了!我们不能战败!绝对不可以!所以给我全力攻城!破城之日,城中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赵开山极其愤怒,第二天亲自督战,看着自己的军队不断前进的同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大量士兵倒在了前进的过程中,血洒当场。 但是赵开山对于代价并不太在意,他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军队能否取得更大的进展。 第二天的战争光复军的确是取得了进展。 比如终于推平了拒马,填满了陷坑,扫除掉了铁蒺藜等障碍物,准备跨越护城河进攻了。 护城河的确很宽,但是光复军也有相对应的过河工具,是一种器械,大体上是一座简易的木桥,但是木桥上方有顶端设计,可以阻挡箭矢的攻击,方便士兵跨越护城河,直接进攻城墙。 机械式的云梯光复军也有装备,只要接近城墙,除非用火攻的方式烧毁,否则绝对没有办法将这些云梯摧毁,推倒什么的也是不存在的。 顶着金军的箭雨,光复军士兵各们纷纷跨越护城河,随着云梯向城墙发起进攻。 金军远程阻击失效,开始使用滚木礌石、火器、滚烫的开水等近距离攻击城下的光复军士兵。 巨大的石头直接往下砸,只要瞄准,一块石头就能一连串的砸死好几个光复军的士兵,把他们砸成重伤,或者直接摔死。 拥有燃烧和爆炸功能的火器则对光复军造成巨大的威慑,巨大的轰鸣声使得火器就算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也足以将光复军士兵大量杀伤。 身上着火到处乱跑乃至于跳入护城河内的士兵为数不少。 滚烫的开水更是一浇一个准儿,一缸子开水浇下去,城下满是光复军士兵们凄惨的叫声,头发脱落皮肤破裂,整个人被当场烫死的都不在少数。 很残酷,可是这是攻城战争的常态,略有些经验的人都已经看习惯了,对此内心缺少波动。 他们依然在长官的督促下和利益的驱使下前仆后继,不断地往前顶上。 金军对光复军造成巨大杀伤的同时,光复军的楼车也不断靠近城墙,发射弓矢攻击城上的金兵,扬尘车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尤其此时的风向比较利于光复军的操作。 于是城墙上的金兵一度被光复军反向压制。 李啸负责主攻的南城门上,很多背嵬军的士兵趁这个机会冲上了城墙和金兵厮杀,双方血战不止。 蒲察思象大惊失色,觉得自己低估了光复军的战斗力,立刻出动预备队、也就是他自己的亲兵冲上了南城墙和背嵬军冲上来的士兵大战。 同时他下令城上的床子弩立刻瞄准光复军的楼车和扬尘车发射,尽快击毁之。 他又担心城墙上的反击力量不足,于是下令安置在城中的投石车大量发射石弹以为策应,于是在连番的石弹和床子弩的打击下,光复军的攻城器械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而蒲察思象亲兵的奋进也让背嵬军冲上城墙的那一部分士兵惨遭失败,被全部杀光,尸体全部推到了城楼之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一次的攻城战又失败了。 远处观战的赵开山非常愤怒,狠狠的跺脚,只恨士兵们不够给力,于是一发狠,决定把自己的亲卫们也派出去参战,强行夺城。 他下令一半的亲卫士兵披挂上阵,接替背嵬军发起冲击,准备蚁附登城,对此,赵玉成大惊失色。 “领帅!攻击受阻,应该鸣金收兵重整队列减少伤亡,继续强攻,伤亡会非常之大!而且领帅亲卫都是绝对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投入攻城战啊!” 赵开山一把推开了赵玉成。 “事情到了这地步,如果不能夺下城池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我是领帅,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传令!给我出击!!!” 赵开山盛怒之下已经丧失了理智,下令自己最精锐的卫队出击一半,让这些好不容易挑选和训练武装的野战精锐冲击城墙。 于是其中相当一部分折损在了冲击的过程中,又有一部分折损在了攀登的过程中,遭到滚木礌石和热水的打击,损失严重。 当然,最后还是有不少登上了城墙,和金兵血战,但是因为缺少后援,城上的金兵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于是领帅卫队的冲击也宣告失败,这一支冲击队基本上全军覆没。 赵开山的攻势再一次受阻了。 起义 一百九十八 河北人民武德充沛 随着这支部队的全军覆没,赵开山更加怒火中烧。 他下令全军进攻不得停,宣称光复军军损失虽然惨重,但是金军损失更加惨重。 从现在开始每个时辰都要发起至少一次冲击,每支部队轮流来进攻,只要天还亮着就绝对不可以停止进攻。 这下别说赵玉成和李啸了,连赵祥都感觉有点吃力。 因为城墙的存在,光复军的伤亡要远大于金军,基本上杀死一个金兵需要付出光复军四五条人命。 于是光复军的伤亡数字快速增大,因为受伤而暂时失去战斗力和永久失去战斗力的伤兵的数量也在不断膨胀。 震天动地的惨叫声让不少还没有上战场的士兵心有惴惴。 而光复军糟糕的医疗卫生设施让伤兵的死亡率相当可怕。 不是每一支军队都和苏咏霖那样注意建设医疗卫生设施并且设立专门的战地医疗队的。 因为基本上没有医疗卫生观念,所以基本上一个军医需要应对八百多名光复军士兵,人手根本安排不过来,药材也根本不够。 后勤方面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赵开山,希望赵开山想想办法,增添人手,好多救一些人。 赵开山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来找我,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 这种事情在赵开山看来的确不算什么。 在他的意识里,或者说在与他同一层次的人的意识里,底层士兵和他们甚至不是一个种族。 底层士兵命贱如草,没有了继续招募就是了,光复军缺什么都不会缺兵员,大旗一竖,自然有人来投靠,死了再招募就是。 因为不缺,所以不重视,更不重要。 但是城池拿不下来,整个战略就要出问题,则光复军的生死存亡也是大问题,这二者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呢? 后勤方面的人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采集草药给伤兵使用,能救一个是一个。 但是面对人数不断增大的伤兵们,这点草药也只是杯水车薪,幸亏天气日渐寒冷,抑制了伤口发炎感染的速度和概率,否则伤兵营的死亡数字会非常可怕。 尽管如此,从十月中下旬打到十一月上旬,大概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光复军也阵亡了约四千人,每天都有数百人阵亡。 而这个数字并没有算上因为受伤之后得不到救治而伤情恶化死亡的人数。 算上这个人数,赵开山统领的这一部分光复军的损失就非常之大了。 当然相对应的,在光复军如此不要命的高强度打击之下,南乐县城内的金兵也遭到重创。 根据蒲察思象的粗略统计,城内女真正兵的战死人数超过一千,受创失去战斗力的更多,是战死人数的数倍。 女真正兵人数已经不能保证四面城墙的防守重任,汉人签军被迫挑起防守大梁。 蒲察思象没想到光复军的攻城行动如此凶悍,下手又是如此凶悍,几乎昼夜不停的攻城,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 他们就不在乎伤亡吗? 他们就真的对伤亡无感吗? 他现在真的非常需要援军给他定定心神,否则别说士兵们惶恐不安斗志不再,他都要慌了,他都不知道这场战斗到底有没有意义了。 还真别说,大名府尹李忠真的不是把蒲察思象当做一个冤大头去坑的。 他是真的想要带兵援助蒲察思象,从而解了南乐之围的。 但是他所期盼的援军迟迟不到,剩下的军队只够自保,根本不足以解除南乐之围。 他要是带这些人去救南乐城,无异于直接踏入轮回之道。 他已经递了二十多份求援报告去朝廷,现在盼星星盼月亮,就在盼朝廷援军尽快抵达,否则南乐县城一旦被破,整个大名府就真的危险了。 可惜,他盼星星盼月亮希望的朝廷援军此时此刻并没有把大名府当做第一序列的援助对象。 因为第一序列的援助对象在河北。 真定府与河间府才是金廷中央目前迫切需要保住的对象。 这里距离中都府、金国的心脏更近的部位,这里更加紧急。 面对大名府告急,金廷的大概意见是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军队求援,自己想办法解除包围,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的话,一定重重有赏。 与真定府和河间府相比,大名府只能往后排。 朝廷目前所能调动的有限的资源必须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比如河北。 当然,达成这个成就的主要功臣自然是苏咏霖。 苏咏霖十月初就率军攻入河北冀州,以枣强县为大本营,挥军向四方进攻,势头非常猛烈。 而山东地区的光复军大起义早在数月之前就有消息传入河北,河北地区的人们对山东大起义的消息非常关注,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关注这个消息。 他们对于山东大起义是有着不一样的看法的。 而经过苏咏霖的早期动员,不说赵开山,孙子义也和苏咏霖一起动用自己的宣传力量进入河北宣传造反,争取舆论基础,提前经营河北。 等光复军大举向河北地区进发之后,基本上就是光复军打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对金廷心存不满的汉人地主豪强就蜂拥而起向光复军靠拢。 他们纷纷打起光复军的大旗,跟随光复军一起攻城略地,屠戮女真村寨、镇防猛安。 有些地方的地主武装更加生猛,甚至没有光复军来,他们就自己打起光复军的大旗,自己推举首领,拿出私藏的兵器武装部队,向附近的女真村寨、镇防猛安发起猛攻。 苏咏霖进军河北短短一段时间,真定府以南各州县几乎把当地的女真户口一扫而空,把金国官方势力连根拔起,夺取了政权。 可谓是武德充沛。 金廷在河北东路有七个猛安,在河北西路有六个猛安,加在一起的女真户口约在四万户,四十万口,其中女真正口不到二十万。 这样的规模实在不能算多么强大,还分在两路,且主要集中在真定府与河间府一带,周边地区则相对分布较少,并没有太大的规模。 而山东地区那么多的女真正口也没能拦住光复军前进的步伐,河北的就更加拦不住了,武德衰落得一塌糊涂,简直是废拉不堪。 而且废也就算了,还特别贪婪,习惯狐假虎威,当地女真户口和汉人户口争夺土地的事情不是偶发,而官府对猛安谋克户没有管理的权力,难以处理,以致民怨高涨。 于是当苏咏霖率领大军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帜进入河北西路的时候,河北地方势力不能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也差不了太远。 当他们的核心利益遭到侵犯的时候,任何一点促进性的消息都足以促使他们奋起反抗。 十月中旬到下旬,胜捷军席卷了深州、沃州、刑州、洛州等数个州府,苏咏霖更是带领胜捷军主力径直往河北西路重镇真定府进发。 胜捷军席卷的势头越猛,那些早就心存不满的本地人势力就越是凶悍。 他们往往在胜捷军抵达前后就发动组织起来,一群人里应外合,杀死县官,夺取县城,获得武器装备,然后和胜捷军一起进攻其他金军的军事据点。 起事人数之多让苏咏霖甚至以为河北是人间地狱,遭到金国特别残酷的剥削。 不过金国对河北的剥削其实也就是平均水平,并没有特别残酷,之所以此处起事尤为暴烈,可能是山东的胜利让本地人也有了异样的心思。 起义 一百九十九 河北攻略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以说光复军大起义对整个中原都是有激励作用的。 因为距离近,得到消息也得到的很快,所以山东的成功大大刺激了河北本地人,让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这般的设想。 要是汉人王朝也就算了,生活在北宋治下,地主乡绅们的生活不要太滋润,也没有其他族群过来争抢土地。 可是金国就不同了,女真人大规模南下和他们争夺土地,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让他们非常不满。 苏咏霖还是按照老一套,任命当地最有名望、出力最大的人担任官职,掌握当地的权力,他只要军事上的服从和经济上的支援。 所有起事作战的本地地主武装团体都被苏咏霖纳入光复军内的团体之中,纳入他自己的指挥序列之下,和胜捷军一起行动。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需要他们的服从和支持。 当然了,胜捷军三万大军所需要的粮秣和武器装备等等也主要由河北地方提供,避免后勤消耗太大。 这一点,那些当了官的本地人往往十分配合,他们组织很多部下给胜捷军运输粮食,保障他们的后勤。 还有很多人选择跟随苏咏霖作战,跟在他身边争取得到他的赏识。 他们都认为势头那么猛烈的光复军一定可以和占据山东一样占据河北,推翻金廷,建立新的王朝。 光复军首领,自号开山赵的赵开山就会成为新一任的皇帝。 而他们就是从龙之臣。 不趁现在跟随苏咏霖这等元老征战天下,抱紧大腿,更待何时? 对于这些人,苏咏霖一概接纳,把他们编入自己的麾下,和胜捷军并列,一起向北进军。 再有当然就是对女真人的仇恨宣传了。 这是光复军在山东煽动人心的老一套,激起所有人群对女真人的憎恨,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为基础,号召全体憎恨女真人的人发起对女真人的大反攻。 于是胜捷军到哪里,哪里就掀起反抗的浪潮,大量汉人乃至于和汉人杂居的契丹人、奚人都被发动起来。 真心实意也好,浑水摸鱼也罢,得知只有女真人才是打击目标之后,这些族群的人们也都一起跟着光复军对女真人发起进攻。 作为金帝国统治基层的触角的女真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遭到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由于长久疏于训练,即使他们拥有兵器和战马,也难以发起有效反击,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淹没在了人海战术的狂潮之中。 然后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武器装备也便宜了光复军。 河北西路各个州府无日不战,最后甚至发展到了女真人拖家带口亡命北逃的地步。 更南边的磁州、相州、卫州等地的女真人则不要命的往西边逃窜,争取活命。 总之只要听说光复军要来,当地的女真人就惊恐万状,拖家带口不要命的奔逃,而当地的其他人群则兴奋不已,纷纷磨刀霍霍向平时不敢触碰的女真村寨发起进攻。 整个河北西路的局势以极快的速度向光复军这边倾斜,金廷的统治力量在各个州府几乎被连根拔起。 就算不支持光复军的地主乡绅们也被迫沉默,三缄其口,并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光复军作对。 苏咏霖在这些地方投入的宣传力量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他把军队里的政工干部抽调一批投放到各地方县城、镇城当中,大肆宣扬光复军反金的政策,宣扬只要攻破女真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所有的一切都归属战胜者所有,光复军分文不取。 光复军只要胜利,所有好处都给大家! 光复军来了,不要大家的粮食、钱财! 只要大家跟随光复军一起反金,一起攻打金兵、女真村寨,则所有的一切都归属大家自己。 苏咏霖大手一挥—— 去村寨、军营,夺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 把你的财物、女人、土地全都给夺回来! 语言的魔力和舆论的威力就在于此。 苏咏霖亲自撰写通俗易懂且极具煽动力的文案交给政工干部们背熟,然后用演讲的方式向各地地主乡绅、武装团体宣讲,激起他们的斗志。 胜捷军的政工干部们遍地开花,于是整个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部分原本观望局势的地方武装见其他武装团体吃香喝辣,自己也摁不住中立的立场,忍不住心中贪婪的欲望,紧随其后就亲自下场,加入了这场大逃杀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被苏咏霖用【驱逐胡虏光复中原】的口号裹挟在一起,上了光复军的贼船。 甭管他们内心的政治立场是怎样的,是否支持推翻金廷,但是贪婪却是普遍的,所以上了贼船的人一时半会儿是下不来了。 巨大的收益甚至让他们忘记了金国主力还在北方没有南下。 十月下旬,临近十一月份的时候,苏咏霖统帅的胜捷军和本地武装的联军六万余人几乎打穿了从冀州到真定府的路,真定府以南一线几乎全部为苏咏霖所占据。 联军经历大小战斗十余次,歼灭各地敢于抵抗的金军三千余人,俘获女真正兵、汉人签军超过两万人。 而一路上被剿灭的村寨和镇防猛安则不可胜数,没有了统计的必要。 而根据苏咏霖知道的消息,孙子义在河北东路的进攻也相当顺利,一路疾驰猛进,并没有可以阻挡他们的金军,河北东路的地主武装团体也非常支持光复军。 到这里为止,光复军的河北攻略已经成功了一半。 苏咏霖统领联军一直进军到真定府内的栾城县,在这里联合当地人里应外合攻克了县城,斩杀县令,以这里作为进取真定府的前进基地,派人往真定府方向探查。 十一月初,气候渐渐寒冷起来,苏咏霖一边花钱给部队添置冬衣,一边注意真定府方向的动向。 他很快得知真定府方面集合了万余军队,摆出一副死守真定府的架势,看起来并不打算弃城而逃。 而整个真定府的女真人几乎都因为恐惧而集中到了真定县城内,十多万人一口气涌进去,以至于真定城内人满为患。 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外地幸存的女真户口赶往真定府寻求庇护。 考虑到之后的守城和城内资源储备的多项因素,真定府尹下令驱逐汉人、契丹人和奚人等非女真人群,逼迫他们丢下产业离开真定县城,以便腾出空间安顿更多的女真人。 当然,离开的人之中并不包括有官员、吏员和兵员身份的非女真人群,那些当官的汉人、契丹人还是要留下来的,做事不能做的太过分。 这一决定引起了城内大量汉人、契丹人等人群的强烈不满。 他们纷纷提出抗议,到官府找真定府尹要个说法,结果遭到了城内金兵的杀戮。 真定府尹在巨大的压力下已经没有什么耐心,面对这些吵闹的家伙,他直接下令开杀,用刀子回答他们的疑惑。 一场惨烈的杀戮之后,数百人被杀死,数千人受伤,然后金兵挨家挨户驱逐这些不是女真人或者官方人物的人们,把他们驱赶出县城。 当然,人走掉了,财物可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带走的。 很多金兵把这件事情当做赚一笔的途径,对着将要被驱赶的人们敲诈勒索或者干脆明抢。 比如欺骗他们用钱购买留下来的资格,等人交了钱之后就把他们赶走,榨干他们身上最后的油水。 或者干脆拔刀杀人,抢掠他们的财产和妻女。 别说一般平民,连一些原本富裕的商人都失去了财产,一夕之间沦为赤贫,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了。 起义 二百 光复军政治正确的负面产品 数以十万计的真定本地人被赶出城池,他们偕老妇幼,凄凄惨惨,看不到明天的路在哪里。 这其实也是金国粗糙统治的一个缩影。 生活在金国,的确比生活在层层压迫的南宋要稍微轻松一点,因为它的统治粗糙。 但是也因为它的统治粗糙,当它想要剥削的时候,往往是干脆彻底的剥削干净,不像南宋,有时候还讲究一个可持续剥削。 真定城内的空间被腾出来了,可是还是有很多女真人赶过来寻求庇护,他们要求进入真定城,城内人数还是多了一些。 真定府尹看完了城内储存物资的报告之后,稍微思虑片刻,便再次下令,要女真正口们把计算在户口内的非女真人家奴也给全部驱逐出去。 城中只保留女真正口和官方人物,其余人等一概不留。 这就激起了一些女真人的不满。 女真人计算户口的时候一般有女真正口和奴仆的区别,二者合而为一算作一户,所以一户几乎可以按十个人来计算,而其中女真正口不到五成,大部分还是奴仆。 这些奴仆里有少量女真人,大部分都是汉人和契丹人,是在战争时期失去人身自由的宋国、辽国的自由人和他们的后代组成。 现在他们也要被赶走了。 但是他们的的确确是女真人自己的私有财产,于是大量女真人也向真定府尹提出了抗议。 真定府尹十分生气,觉得这些家伙完全不为自己考虑,所以决定教训他们一下,便下令军队用棍棒驱逐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于是乎金兵列着队挥着棍棒把前来闹事的女真人打的头破血流,一般的女真人无论在武力上还是在装备上都不如军队,面对军队的蓄意打击,只有惨败而归这一条路。 还好,没怎么死人,也就因为意外死掉了十多个人,大部分还是受伤,被打跑了。 比起之前直接下杀手要好多了。 在武力的强制要求下,那些非女真人的奴仆们也被迫离开真定县城,哭哭啼啼的向周边的乡村或者可以藏身的地方逃跑,只希望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活下来。 于是真定城内的人口终于控制住了,活动空间也有了,忠诚度也十分可靠,基本上不会出现里应外合的事情了。 真定府尹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布置守城。 苏咏霖不断派人北上打探真定县城的虚实,结果发现了成群结队从城里被赶出来的汉人、契丹人等。 他们哭丧着越过滹沱河,相互搀扶往南边来,要来投靠光复军。 苏咏霖安排军队北上接应这些人,把他们接到了栾城一带安置,然后这些人中有一些有名望的人组团来见苏咏霖,向他哭诉。 “这么说,你们的房屋和财产都已经被剥夺了,金人完全不管你们的死活,让你们自生自灭?” 苏咏霖看着哭哭啼啼的一群大老爷们儿,感到十分无奈,说道:“为何不反抗呢?你们的人数应该不少于城内女真人,勇于反抗的话,未必会如此。” “金兵凶猛,手持利刃、长枪、弓弩,对我等肆意杀戮,我等被驱逐之前,已经被杀死数百人,实在无力反抗,武力不及之!” 一个白胡子老者跪在苏咏霖面前痛哭流涕:“老朽的儿子被杀了,儿媳被抢走了,年幼的孙孙和孙女被践踏至死,阖家满门只剩老朽一人活着,老朽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 现在,只求将军能给老朽一把刀,让老朽跟着大军一起回真定,哪怕只能手刃一个金贼,也算是老朽为家人报仇,如此,老朽就算是立刻就死了,也有脸面去见家人了!” 说完,白胡子老者哭得更凶了。 周围人等跟着一起哭,周围的胜捷军军官们士兵们听了白胡子老者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 苏咏霖叹息一声。 “金人何尝把你们当成人去看待呢?平常对你们和善一些,一旦遇到危险,推出来送死的还是汉人、契丹人,永远不会是女真人,所以,何须为女真人卖命呢? 光复军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放弃了对金国的一切幻想,决定奋起反抗,掀翻金国,把咱们的家夺回来,仅此而已,又何尝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呢?加入光复军的,也都是苦命人。 要么是被金国夺了土地,要么是被夺了财产,要么是被夺了妻子家人,所以诸位,加入光复军吧,光复军会带着你们打回去,把你们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苏咏霖握住了老者的手:“我以光复军骠骑将军苏咏霖的名义发誓,一定为你们夺回属于你们的东西,而且,要让那些可恨的金国走狗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苏咏霖的表态激励了在场的人们,他们纷纷表示愿意跟随光复军一起作战。 于是借由他们的劝说、组织,苏咏霖顺利收编了这规模庞大的对金国怀有彻骨痛恨的真定流民。 之后,苏咏霖把他们安置在栾城县周边的废弃村庄里,给他们提供食粮,让他们暂时居住在这些地方,有个容身之所,又从中遴选精壮男子三千余人编入胜捷军。 除此之外,这些人里有很多匠人,被苏咏霖挑选出来送到东平府。 还有一些识字的、能写会算的,从事经济工作的,则被苏咏霖挑选出来安排到粮饷司、保障司中工作,算是为胜捷军出一份力。 然后苏咏霖便开始筹划向真定发起进攻的事情。 根据这些流民带来的情报,苏咏霖得知真定府约有一万余女真正兵,还有数量更大的女真民户组成的后备部队,随时可以武装上阵。 因为光复军的族群政策,真定府尹已经不信任汉人和契丹人为主的签军,担心他们会和光复军里应外合,所以很早就把他们全部解除武装驱离了真定。 于是真定县城内的一切防务都是女真人自己负责,几乎没有劝降的可能。 苏咏霖感到些许不快。 不得不说,利用族群区分敌人,把女真人全部划归敌人的办法虽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团结其他人,驱逐女真人,但是一旦发生像真定县城这样的情况,攻城也会变的相对艰难。 女真人知道光复军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拼命抵抗,绝对不会投降,这无形间也会增加攻城成本。 其实苏咏霖一直都很不喜欢攻城。 之前拿下的城池要么是突袭,要么是里应外合,要么是主动投降,要么是守军人数太少,一两个时辰就能拿下的那种,很少有守军人数极多的坚城。 而真定城毫无疑问是一座标准的坚城,守军人数还很多,攻击起来难度极大。 这就是光复军政治正确的负面产品了。 有好处,就必然会有坏处。 但是好就好在女真人的数量的确不能算多,甚至比起已经亡国的契丹人都不能算多,更遑论数量更大的汉人。 所以作为绝对少数,光复军的这一政策是可以顺利推行下去,且反噬相对较小。 但是这一招也有失灵的时候。 比如对方族群人数实在是太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时候,就必须要采取其他的方案了,否则就会引发大分裂。 民族主义只是权宜之计,不能当做万能良药,否则一定会反噬自身。 苏咏霖深刻的思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政策安排,感觉到自己没有在胜捷军内推行民族主义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要是推行了,他就可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被军队汹涌的民族情绪所绑架的场面了。 所以这样的行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可以。 起义 二百零一 金国不能失去真定府 事已至此,虽然苏咏霖也会觉得有些许的不妥,但是真定城还是要拿下的。 争取还要把城内的金兵和女真正口全部消灭掉,因为眼下的胜捷军还是属于光复军的大编制。 光复军存在一天,胜捷军就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那面大旗也要继续打着,继续维持着政治正确。 所以无论从军事角度还是政治角度来看,真定城还是要攻。 准备的差不多了,部队休整的也差不多了,苏咏霖就带着胜捷军和地方武装的联军近七万人往真定方向前进。 军队前进的路上,为了思考破城之策,苏咏霖决定亲自带人前往探查真定城的城防状况。 苏海生等将领表示反对。 “当年唐太宗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亲自带人刺探军情,靠别人转述和自己看到的总有不同,放心,我会多带人手前往,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这样说着,苏咏霖就带着苏勇和虎贲营一百精骑前往刺探军情。 真定城在滹沱河北岸,一河之隔分割南北,把苏咏霖北上之路截断。 而且滹沱河流经真定县一带还形成了地上河,两岸筑有河堤,就给渡河增加了额外的难度,而守河则相对简单。 就苏咏霖所观察到的,河流宽度约在百米以上,有些河段宽度更长,感觉百米冲刺都要跑好几分钟的那种感觉,以至于这一段水流虽然平缓,但是渡河绝非易事。 不仅如此,金军还沿着滹沱河渡口河岸在北岸设置了防线,配备了兵力,架设了床子弩等远程攻击兵器。 然后他们还摧毁了河上原有的桥梁,收起了全部的渡船,增加了联军的渡河难度。 他们的沿河防线很长,有二三里,配备的士兵人数也不少,占据河堤上的有利地形,可以居高临下压制渡河军队。 而河对岸就是高大的真定城。 若要攻克真定城,首先就要渡河,渡河之后又要面对高大的城墙,难度极大,强攻的话,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兵马才能攻取这座城池。 稍微盘算一下,苏咏霖就把强攻的想法排除了。 “不行,不能强攻,强攻的话难度太大,咱们承受不了,精兵就那么些,多损失一个我都心疼,不能莽撞行事。” 苏咏霖喃喃自语,被紧随在身边保护他的苏勇听到了。 “阿郎,不用担心,到时候我直接带兵冲过去,非把这城墙撞出一个窟窿来!” 苏咏霖顿时感到十分无语。 “你要是能把城墙撞一个窟窿出来,我就敢直接去攻打中都,去把完颜亮捉来,但是你不能,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苏勇自讨没趣,不说话了。 苏咏霖沉思片刻,望着潺潺流水,考虑着攻下真定县城需要付出的代价,怎么想怎么觉得划不来。 要是大军主力被拖在这里,还很容易引来金国中央军的支援,到时候就要在这里和金国中央军交手了。 这一带又是大平原,金国主力肯定有诸多骑兵,胜捷军骑兵数量不多,也算不上精锐,强行与之交手,大概率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 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带着疑惑离开了滹沱河岸,返回大部队,路上,他想着滹沱河的潺潺流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回到军队之后找来了熟悉滹沱河的当地人细细询问一番,又找到了苏勇。 “阿勇,这一回,需要你带着虎贲营立个战功了。” “啊?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苏勇十分兴奋地看着苏咏霖。 “当然,我听说除了咱们面前的这个渡口,下一个渡口距离这里挺远的,走要走两天多的时间,你带着虎贲营立刻出发,快马加鞭,找到渡口之后有船就用渡船过河,没船就想办法搭建浮桥过河,然后火速往回攻,协助主力消灭金贼的岸防军队。” “原来如此……我懂了!那我立刻点兵出发!” “嗯,立刻行动,我这边会很快开始佯装渡河攻击,给你打掩护,你要尽快,不能拖延时间。” “喏!” 苏勇领命而去。 苏咏霖安排好了苏勇之后,就大大方方的下令军队伐木做舟,准备渡河进攻。 他把大军安置在距离河岸稍远的一个山丘上,在这里伐木立寨,然后派人前进到河岸边,进行渡河攻击的准备。 不过渡河的问题有了解决的方案,但是攻城的难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苏咏霖没有想出什么攻城的好法子。 这还是个问题,并且让苏咏霖颇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联军的到来让真定城内的金人十分紧张,他们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把大量箭矢运出城外,又协调了一千余人出城备战,准备在岸边阻击联军,坚决不让联军度过滹沱河。 本来城内有人建议掘开滹沱河南岸的堤防,让大水淹没南岸,逼迫联军不能继续北上,从而保住真定。 真定府尹一开始有些心动,打算同意,但是他很快就考虑到一旦掘开堤防造成大水漫灌,固然可以打退联军,但是将来打退联军之后又要面临各县之间无穷无尽的扯皮和麻烦。 保住的是真定,受损的是南岸各县,到时候南岸各县的人对此不满,肯定要闹事,最后搞不好还要自己这边出大钱维修堤坝…… 之前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 河水泛滥,南岸各县受损,朝廷责成北岸接收难民,甚至还要出钱协助南岸维修堤坝,恢复生产,当时南北两岸扯皮扯得非常厉害,各县官员为了一点钱财支出几乎撕破脸。 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真定府尹实在是不想落人口实。 “眼下出于冬季枯水期,水攻作用不大,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吧。” 真定府尹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没有答应这条计策,只是安排沿岸防御,还有依靠高大宽深的城池进行防御,争取拖住联军,等待支援。 反正求援上书已经送上去了十几次,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清楚作为河北西路重镇,真定一旦陷落,对中都府意味着什么。 那可就意味着汉人军队间隔一百多年之后、在宋太宗雍熙北伐之后再一次要威胁到燕云十六州这块地方了。 这对于金廷的震动绝非一般战争可以相比。 河北两大重镇,真定府和河间府,是金廷在河北的军事支柱,缺一不可。 缺了任何一个,都会对金廷的河北防线造成巨大冲击,乃至于让金廷在河北的军事辐射全盘失效,造成在河北的统治全面崩盘的惨重后果。 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河北节节败退,但是并未伤及根本。 可真定府要是丢了,那可就真的问题太大了,是要震动皇帝和朝廷的。 真定府尹乌古论窝伦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朝廷一定会派兵支援真定府,而且来的一定是精锐军队,不可能是一般的杂牌军。 这就意味着真定救援行动十拿九稳,绝对不是这帮叛军可以简单应付的。 所以只要守好真定城,守好城池里的这批女真人,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大功一件,是可以得到嘉奖的。 所以当乌古论窝伦得知联军已经进发到南岸的时候,就下令全城进入紧急动员时期,全体人等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要听从号令,必要时全体武装起来上城抵抗。 对于能在岸边坚持多长时间,乌古论窝伦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能坚持一天是一天,能守一天是一天。 只要能撑到援军赶到,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起义 二百零二 完颜亮下达动员令 乌古论窝伦安排的岸防部队大约两千人,面对六万人规模的联军,他们显得有些弱势。 不过隔着一条河,而且北岸的地势还比南岸要高一点,这个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 当苏咏霖派出试探部队向北岸发起强攻的时候,北岸那边箭如雨下,十几架床子弩对准了渡河木筏发射,好几艘渡河木筏因为运气不好被击毁,船上士兵落水遇难。 眼看着十几艘木筏被击毁,苏咏霖停止了第一次的试探。 河流比较宽,地势也不利于联军,唯一好的是河流速度缓慢,不太会影响渡河速度。 如果强行渡河,需要大量船只一起动员,承载大量士兵分散金军火力。 然而联军难以在临时赶制的小木舟上安置床子弩,而金兵却可以用射程远的床子弩对联军的木舟发起射击,击毁联军的木舟。 等到了近前,联军可以发矢攻击的时候,金军也可以发矢攻击,联军还是处在不利的态势。 不过床子弩发射频率缓慢,如果不要命的强攻,是可以在承受一定的损失的情况下强渡滹沱河的。 但是苏咏霖不太愿意在这种地方损耗宝贵的兵力,所以宁愿佯攻等待,也不要强行进攻损耗兵力。 现在就等着苏勇那边尽快赶到下一个渡口,发动迂回包抄的技能,一举捣毁金军岸防阵地,掩护大军渡河。 接下来整整三天,苏咏霖都在安排部队发起佯攻,以此牵制金军的视野,给苏勇打掩护。 而城内的金军高层官员们似乎因为这一点感到高兴,觉得联军这是黔驴技穷,没有更多的渡河手段,只能不断试探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贼军不能尽快渡河,咱们就能放心的等待援军抵达,等朝廷援军到了,一切就可以解决了。” 乌古论窝伦很高兴的向身边人说道。 身边官员随之附和。 “府尹说的是,只是朝廷军队还没有确切的抵达日期,不知何日才能到达,若是拖延日久,怕也是难以为继,朝廷援军来的越早,咱们才越安全。” “说的也是啊,不知道朝廷军队何时才能抵达,这种事情上,只要有陛下下令,枢密院是不敢拖延的,只是不知道谁人领军,又能来多少军队,贼军人多势众,我军来的若少了,恐怕不顶用。” 乌古论窝伦不无忧虑的把视线投向了北方:“但愿不要是个无能之辈领兵前来,不然真定府大局都要被他毁掉,届时,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等也生死难料。” 乌古论窝伦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在河北大乱的消息送到中都府之前,两万精锐骑兵虽然已经整训完毕,粮草后勤也已经整装待发,但是主将人选还是没有确定。 仆散忽土的意思还是推荐完颜阿邻,但是完颜亮不太想让宗室子领兵出征,还是想用其他人。 他甚至一度考虑过让徒单贞领兵出动,将功折罪,也能更好地方便他继续打压宗室,他需要更多的人才为他平衡女真旧贵族在朝中的势力,帮他完成革新。 金帝国的封建化在完颜亮手上有了质的飞越,金帝国在这个阶段真正成为了一个正常的封建国家,但是正如所有改革家所面对的问题,旧势力的反扑也相当厉害。 所以完颜亮大杀宗室,大量提拔平民出身的人才进入朝廷,以此遏制以宗室为主的旧贵族的势力,防止他们把金国带回到原先的那种状态。 但是金国没有完善的教育体系,尤其在军事方面,主要还是靠着军事天才和军事家族撑场面,完颜亮提拔的人才数量不多,质量不高,不太拿得出手。 所以他很纠结要不要把这个机会交给宗室子。 直到河北大乱的确切消息终于送到中都府,徒单贞面色惨白的在他面前请罪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此时此刻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能政治挂帅了,必须要把军事问题放在优先位置上。 山东的确完蛋了,至少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已经确定完蛋了,悉数为叛军所占据。 另外大名府路危在旦夕,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也在叛军的迅猛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大名府、真定府和河间府三个重镇正在面临叛军的极大威胁,地方军队难以招架,中央军精锐出动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 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完颜亮愣了一阵子。 几个月的功夫,五路之地遭到叛军染指。 其中两路完全沦陷,三路危在旦夕,继续拖延下去,中原五路即将落入叛军掌控之中,山东、河北之地全面沦陷,金国在中原的统治有崩盘的危险,叛军即将做大,局面将会彻底恶化。 完颜亮看着徒单贞,心里不断闪过要不要立刻杀掉他泄愤的念头。 但是考虑到战事紧急,枢密院的事情还需要他来安排,所以暂时压下了心头怒火。 “马上传林完颜阿邻,准备出征,令他兵分两路,一路支援真定府,一路支援河间府,必须要尽快解除真定府与河间府之围,你负责给他筹备后勤,如有半点差错,我杀了你。” 完颜亮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冷静,声音平淡,这可把徒单贞吓得半死。 但是他还是要再问一句。 “那陛下,大名府呢?大名府尹李忠已经上了十多次求援文书了,大名府也被叛军进攻,危在旦夕,不可不救啊。” “先解决真定府跟河间府,然后再南下大名府解围,在此之前,让大名府坚持住,坚持不住,就不要回来见我!” 完颜亮冷冰冰地看着徒单贞:“别再出错了,一点错都不能出,再出一点错,我真的会杀了你,知道吗?” 完颜亮的眼神真的是那种要杀人的眼神,徒单贞见的多了,知道这是真的,所以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出大殿去办事了。 徒单贞走后,完颜亮捏紧拳头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把桌子捶的一震。 这些混账东西,胆大包天,居然敢造反,还造反造的那么大! 二路沦陷,三路危险,中原震动,再不做点什么,金帝国在中原的统治真的就要崩溃了!甚至燕云之地都不一定能保住,他们只能缩回辽东老家。 这样的未来…… 怎么可以! 完颜亮咬紧牙关。 看来南征之事必须要开始进行了。 平叛先锋已经出击,但是不能指望这支先锋解决所有问题,全国动员令必须立刻发布,集合所有军队南下,由他御驾亲征,彻底平定这场大叛乱。 然后…… 然后就可以顺势南征,灭亡南朝! 这个想法他已经有了很久了,灭宋,统一天下,成为唯一的中国之主,功绩彪炳史册。 正好平叛也是打仗,南征也是打仗,军队好不容易动员起来,国家战争机器好不容易动弹起来,打完叛军,正好南下,一口气解决掉两个问题! 完颜亮莫名的躁动起来。 不能等了,该做的事情必须立刻开始进行,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动员可是一个很花费时间的事情,从发布命令到动员完成,少则四五个月,长则一年,他没有时间等待了! 完颜亮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从不拖泥带水,下令完颜阿邻出兵之后,他立刻开始签发命令。 签发命令的同时,他又不断地涌现出新的想法,于是他把军队动员令搞成了举国动员令,不仅要打仗,他还打算顺势迁都。 他下令左丞相张浩、参知政事敬嗣晖起民夫、工匠二十万,营建汴京宫室。 他要迁都到更南边的开封去,把北宋故都当做金国的新首都,因为他要做全中国的皇帝,首都不能距离江南太远,开封是个很好的选择。 然后,他下令参知政事李通打造兵器于中都。 一旦全国总动员,现有物库内的兵器储备恐怕不够用,尤其一旦和南宋打仗打到胶着状态,更需要大量兵器的储备,所以从现在就要开始大量制造兵器、甲胄,以备不时之需。 再有,又下令工部尚书苏保衡等开始打造战船,位置就选在大兴府沿海地区。 南宋有强大的水师,若不能打败南宋水师,则不能顺利渡江,也就无从谈起进攻江南地区。 三道命令被完颜亮签署完毕之后下发。 紧接着,完颜亮开始下达针对猛安谋克军户的全面征兵动员令。 起义 二百零三 完颜亮是个彻底的少数派 既然是全国动员令,那就意味着谁都跑不掉。 完颜亮要求把命令传到目前金廷还能政令畅通的每一个有猛安谋克军户的路,下令诸路猛安谋克军户之中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全部都要入籍参军,组成军队准备出征。 就算亲人老了、一家之内壮丁人数多也不准留一个下来伺候亲人,只要在这个范畴之内,必须全部出征。 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命令,但是完颜亮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就是国战应该有的氛围和决心。 连拼死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还打什么国战呢? 国战,就要全部动员,出动全部的力量,一举把该消灭的敌人全部消灭,然后大家一起享受太平。 为了最后的享受,现在任何一切都是可以牺牲、可以付出的! 他也正好打算利用这场战争好好的磨练一下那些早已失去了尚武精神的族人们,让他们感受一下先辈爬冰卧雪创立基业的不易。 命令传达下去了,各部门都得到了皇帝的命令,这对于不久之前刚刚听说皇帝要对山东河北反贼用兵的朝臣们来说,无疑是一击重击。 开什么玩笑? 不是平定乱贼吗? 为什么要全国动员? 对付一群反贼需要全国动员吗? 群臣不解,纷纷上书向皇帝询问此事。 对此,完颜亮下达了解释的旨意。 他表示自己举国动员的用意不仅仅是要彻底平定叛军,更是要在平定叛军之后直接顺势南下讨伐宋国,灭掉宋国,直接快进到统一华夏大地。 群臣更加震惊。 虽然之前他们隐约听说了皇帝要南下讨伐宋国的传言,但是没有正式的消息,所以他们大多数以为这是流言,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谁曾想这居然就是真的!皇帝真的打算南下伐宋! 这下子整个朝廷的官员们都慌了。 女真人也好,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各族精英组成的官僚团体都慌了。 可以说南下讨伐宋国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基本上都是不愿意接受的。 整个朝廷反战的氛围非常浓厚。 对于女真亲贵来说,由于人数少,每年靠着剥削和南宋岁贡得到的东西已经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欲望既然满足,他们当然不想跟着皇帝南下讨伐宋国。 对于满朝官僚们来说,除了极少数好战分子,大部分都是保守派,并不愿意看到皇帝举国动员闹出大乱子,而且谁能保证举国动员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对于金国立国之本的猛安谋克户来说,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是所在地的地主,享有大量的财产和优渥的生活,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足,并不想南下拼命。 总而言之就是生活好了,财产丰厚了,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只想更多地享受,谁还想南下和宋国打仗呢? 到时候就算打赢了,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死掉? 那可真是有命拿钱没命花。 在这样的整体氛围之中,整个金国的统治阶级和猛安谋克军户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开战的,完颜亮这样做完全是逆着大众的意思来的。 可以说完颜亮完全是少数派,真正支持他的人只有那些与他深度绑定的人。 而且就算是这帮人恐怕更多的也是看在他们和完颜亮深度绑定的原因才会支持他,内心未必赞同南征。 于是当他的旨意下达之后,整个朝廷都沸腾了,官僚们群情激愤,相约一起上书给皇帝,请皇帝三思。 一大堆奏表递上去,完颜亮不为所动,依旧要求他们立刻开始总动员,立刻把命令传递出去,不得拖延。 群臣不满,推选德高望重的女真、契丹和汉人官僚数人面见皇帝,请皇帝不要举国动员南征,而要遵守绍兴和议,享受金国上国的身份即可。 南宋都称臣了,南宋皇帝给他的上书都写着【臣构】,都这样了,还要打他,那不就是没有道理吗? 没有道理的战争,自古以来还从未见到有取胜的。 听着这些庸官们的反对意见,完颜亮大怒,佯装要杀人,斥退了面见的翰林承旨翟永固、直学士韩汝嘉等官僚,斥责他们不动天下大势,就知道庸庸碌碌。 官僚们的劝诫失败了,眼看着完颜亮要一意孤行,他们的利益即将受到损害,他们不甘心,于是又想了一个办法。 枢密使仆散忽土和皇太后徒单氏关系融洽,他受到一群女真高官的托付,入宫见皇太后徒单氏,请徒单氏想方设法劝说皇帝不要南征。 徒单氏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是感觉不妥。 “我虽然是太后,但是身在后宫,不方便干政,如果我去劝说皇帝,有干政的嫌疑,这样说出去不太好听吧?” 徒单氏不是完颜亮的亲生母亲,只是完颜亮的嫡母,没有血缘关系,关系曾经比较僵硬,连完颜亮迁都中都的时候都没有把她带来,而是带着自己的生母大氏。 完颜亮本身是父亲的庶子,因为正妻徒单氏没有生育,所以得到了一定的重视,才有了一定的地位。 然而这种地位并不足以弥合完颜亮心里作为庶子的膈应,生母大氏在徒单氏面前过于卑微的举措让他从小就心怀不满,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践踏。 尽管徒单氏性情温和,并没有为难过他们母子。 可是完颜亮对这一切还是耿耿于怀。 而当初他称帝的时候,徒单氏认为这不是人臣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拜见完颜亮的时候没有为他庆贺,态度冷淡,这也让完颜亮记恨在心。 之后一段时间,留在上京的徒单氏每次见到完颜亮的使者都会担心完颜亮要杀了她,所以会提前换好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生母大氏去世之前再三嘱咐完颜亮记着徒单氏对他们的恩德,这才让完颜亮把徒单氏接到中都来尊奉,之后两人关系渐渐有些缓和。 到如今,徒单氏和完颜亮的关系好的就和亲生母子一样,也不知道是完颜亮心中释怀了还是徒单氏太天真。 但是满朝文武也认为完颜亮很重视徒单氏,认为徒单氏在完颜亮心里的分量很重,所以才有此请。 听到徒单氏的担忧,仆散忽土觉得这样是不正确的。 “太后从未干预过政事,而且这件事情并不能算是政事,实在是国家大事,关系到大金国的前途,还请太后出面,多少劝说一下,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南征。 眼下大金国国势不振,危机四伏,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反贼作乱,正是需要拨乱反正、休养生息之时,实在不是南征的时机,还望太后能和陛下说明此事。” 徒单氏依然心有顾虑。 但是仆散忽土之后又请来了很多女真官员一起请求徒单氏,徒单氏被那么多人请求,拗不过,只能答应。 于是在十月二十一日,完颜亮亲自到太后宫进行每月例行拜见的时候,徒单氏和他说起了这个事情。 完颜亮至少在表面上还是非常尊奉徒单氏的。 不管是出于政治需求还是对生母大氏遗愿的尊重,他至少在表面上扮演了一个孝子,这个孝子特别的孝顺。 徒单氏不管跟他说什么,想要什么,只要能花钱买到的,他都会答应,并且竭力办到,还要大张旗鼓闹得满朝皆知,于是满朝文武没有谁认为完颜亮不是一个孝子。 说不定完颜亮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但是当徒单氏和完颜亮说起南征宋朝的事情是否可以缓一缓的时候,完颜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渐渐浮上心头。 他忽然感觉面前徒单氏的慈眉善目变得有些丑陋。 起义 二百零四 将军难道认为自己没有战胜的把握吗? 对于完颜亮的问话,徒单氏素来没什么戒备,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很多大臣来找我说这件事情,希望我可以劝说一下,皇帝,南征固然重要,但是稳固国势更加重要,眼下国家内有叛乱,外有强敌环伺,正是应该稳固内务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发起南征。” 完颜亮低下头,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在思考是哪些人把这个事情告诉徒单氏,让徒单氏来劝说他。 他很不高兴。 “皇帝?” 徒单氏看完颜亮不说话,于是又问了他一句。 完颜亮这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母亲,儿子对这件事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儿子认为这样的事情并不应该拖延,而应该尽快推行,趁着咱们还有精兵猛将的时候,尽可能的解决掉南国。” “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呢?难道大金国再过十年八年就没有勇敢的士兵和睿智的将领了吗?” 徒单氏很疑惑地问道:“皇帝,虽然我是个妇道人家,却也知道精兵猛将是可以培养出来的,既然那么多大臣都反对,那么就可以认为现在的确不是伐宋最好的时机,皇帝还是三思而后行啊。” 完颜亮有点耐不住心中的烦躁,实在不想继续和徒单氏在这里扯皮了。 于是他随便应付了几句就站起身子借故告退。 这是他把徒单氏接到中都以来,最短的一次拜见。 徒单氏见完颜亮急着走,知道劝说失败,只好点了点头,任由他离开。 看来完颜亮的意志非常坚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动的。 徒单氏感到很失望,但是她并不知道她的劝说正在慢慢地将她置于一个危险的处境之中。 完颜亮回到宫殿之后让心腹太监梁珫负责一件事情。 “你去打听一下,是哪些人拜见太后,让太后知道了我要南征的事情,我要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喏,老奴立刻去办!” 梁珫被打了一顿之后学乖了,完颜亮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反驳,也不会问为什么,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无情的工具人。 他知道完颜亮最喜欢多办事少说话的工具人。 一边让人办事,完颜亮一边也在继续推进南征的事情。 完颜阿邻领兵南下更多的是起到稳固河北局势的作用,这一点完颜亮非常清楚。 只要把持住真定府与河间府,那么就能稳定河北局势,给他动员军队争取时间。 至于山东贼乱,不是区区两万骑兵可以平定的,需要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上去,将其扑灭。 他不断签发各种命令到各个部门,以极为强硬、不可商量的口吻要求各部门按照他的意志,大力推进动员令。 他要在金廷目前还能完整控制的十四个路之中动员全部的女真正兵参战,然后允许各地官府配合女真正兵的数量签发数量不等的汉人、契丹人为主组成的签军。 他预估至少要发动三十万数量的女真正兵和数量更大的签军团体,争取组成规模庞大的百万军团,以此证明金帝国的实力,威压天下。 就算百万组织不起来,也要搞个几十万军队,到时候号称百万,足够吓唬那些弱鸡对手们。 总之,面子里子都要有。 消息传递下去,满朝文武都知道劝诫不起效果,皇帝一意孤行,仍然要南征,一边感到忧虑的同时,也无可奈何的开始办事。 总不能给皇帝杀人的借口,这位皇帝杀起人来那是真的不含糊。 与此同时,终于接到任命的完颜阿邻急匆匆地领命之后抵达了城外军营,检阅军队之后和仆散忽土见面了。 “陛下只给我两万人马,却要我兵分两路分别支援河间府、真定府,我以为兵马人数不够,还请枢相向陛下上书,多拨付一些人马。” 完颜阿邻觉得自己只带两万军队却要对两个重镇进行救援,兵力上颇有捉襟见肘之感,让他不安。 仆散忽土摇了摇头。 “朝廷有兵马,但是集结需要时间,能短时间内集结的,除了这支人马,就只剩下京师的卫戍军队了,你说能给你吗?” 完颜阿邻叹了口气。 眼下倒也的确没有其他机动部队能调拨给他,而且两万骑兵在骑兵的战斗序列里实在不能算少了,甚至可以算是一股庞大的军事战略力量,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轻视。 但是骑兵就是有一点不好。 消耗太大。 主要消耗不是人,而是战马。 一人配双马,双马需要消耗的食料可远比人多,吃的有时候还比人好,所以这两万骑兵的后勤补给需求堪比步军十万大军。 所以完颜亮能给他两万骑兵,已经是非常够意思了,换做别的皇帝给个一万骑兵意思意思就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然而根据完颜阿邻自己的判断,他面对的光复军数量可能超过十万,如果只靠他这一支部队,想要打胜仗稳定局势,还是难度挺大的。 所以他还是提出自己的忧虑。 “我听闻贼军人数甚众,乃至于超过十万,而我只有两万骑兵,还要兵分两路作战,这颇为不妥。” “给你的都是精兵,贼军都是乌合之众,解围不是难事吧?这两万军队要耗费的补给堪比十万步军,战力也堪比十万步军,将军难道认为自己没有战胜的把握吗?” 仆散忽土看着完颜阿邻,直接上了激将法。 “再怎么精锐,也难以以一当十……我只能说竭尽全力,并不敢有多少保证,或者,能否劝说陛下等军队集结更多再出征?没有骑兵,步军也可以。” 完颜阿邻看着仆散忽土,满脸希冀。 仆散忽土只能低下头,叹息不已。 “步军集结需要更多时间,可是陛下已经等不及了,陛下迫切的要求你能稳定局势,没有更多的军队可以给你了,我给你透个底,你别对外说。” 仆散忽土左右看了看,便靠近了完颜阿邻,低声开口。 “你出征之后,接下来就是陛下的御驾亲征了,陛下已经决定要调集全国军队南征,你相当于是先锋,不求大胜,底线是能解除河间府、真定府之围。 当然,若是能顺带着解决掉大名府之围,就更好了,陛下已经下令征调二十万人力营建开封府,大有继续南迁国都至开封府的打算,你要是把中间道路打通,也省的陛下到时候亲自打通了。” 仆散忽土把自己所能了解到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了完颜阿邻,并没有隐藏。 起义 二百零五 苏咏霖虎视眈眈 “陛下当真要南征宋国?还要迁都?” 完颜阿邻之前零零散散地听到了一些消息,现在得到了仆散忽土的亲自证实,顿时觉得更加忧虑。 “先是平定叛乱,再南征宋国,打那么大的国战,是不是应该更加谨慎一些呢?大兴土木签发百姓,恐怕会引起动乱啊。” “若陛下果然谨慎一些,吾等也不会感到如此忧虑了。” 仆散忽土低声道:“连皇太后都劝不住陛下,陛下一意孤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无可奈何,所以你该知道你的责任非常重,你若不能在陛下亲征之前稳定河北局势,陛下会非常生气,真的,越快越好。” 完颜阿邻听了以后默然无语。 仆散忽土帮完颜阿邻筹备好了军需用度和粮秣输送,也给沿途各州府下达了提供食料的命令。 完颜阿邻于是在十一月初一得以正式出征。 出征之后,完颜阿邻感觉兵力不足,并不能贸然分兵,于是定下了先河间府,再真定府,最后大名府的进攻路线。 河间府和真定府之间可以靠着滹沱河联通。 眼下滹沱河还没有结冰,拿下河间府之后,顺着滹沱河进军,就能直接抵达真定府,行军路线上没有问题。 最后大名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就是兵力没有那么充裕,不能两线作战,但是他这次带领的都是骑兵,精锐善战,一人配双马,说是人数不多,但是相当精锐。 完颜亮也是出了大本钱,把目前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的一半多都交给了完颜阿邻。 要是再多的话,他就要派出自己身边的卫戍部队了。 所以完颜亮实际上对完颜阿邻报以很大的期待,希望他可以打出一个开门红,稳定一下河北的局势,以免在他出征之前河北的局势进一步变得不可收拾。 他御驾亲征,调集各路兵马,就算不是全军都在中都集结,也有相当一部分需要从遥远的辽东地区赶来。 路途遥远,集结需要的时间很多,他要出兵,至少也要四个月到半年的准备时间。 而这段时间里,完颜阿邻需要确保光复军不会在河北做大,以至于直接威胁到中都路,威胁到大兴府,河间府和真定府是金帝国在河北的重要军事支柱,不得有失。 完颜阿邻于是非常小心谨慎。 虽然手握精锐骑兵两万,但是也不敢贸然进攻。 他小心翼翼的带着军队从大兴府南下进入河北,于十一月初五进抵莫州任丘县,在这里暂时停留,派人往前收集情报。 情报显示在河间府,自号光复军的叛军近八万人正在围攻河间城。 河间府金军之前不敌光复军兵锋,野战被击败,只能龟缩城中,依靠河间城的高大城墙抵御进攻。 光复军兵力多,四面包围河间城拼命攻打,河间城在光复军的包围下岌岌可危。 河间府尹之前连续二十多次派人北上中都求援,说城内兵不满万,粮食储备不多,无法长久坚持,还请朝廷速速发兵。 现在看起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河间府尹也没有说谎。 众将于是纷纷请战,要求率领军队攻击光复军,解除河间府之围。 完颜阿邻没有一股脑的莽上去。 他是个文化人,打仗有点文化的气息,讲究谋定而后动,军事素养还是具备的。 他认为光复军人数多,一路打来顺风顺水,锐气正盛,就算金军有强大的骑兵,也很难说可以正面击破十万规模的光复军。 金军机动兵力不多,大军征调需要时间,他的存在就是为皇帝调集更多兵马争取时间,所以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否则一旦折损过多不能持续作战,金廷整个大战略就要出问题。 “我军是当前朝廷所能调动的仅存的精锐,若不慎损失太多,就算解除了河间府之围,也算是失败,因为之后还有真定府和大名府,我军不仅要打胜仗,还要保存实力。” 完颜阿邻出身高,是皇族,素来很有威望,他这样说,麾下众将也不敢反驳,点头听令。 于是完颜阿邻决定暂且不进攻,而要让河间城的守军和光复军继续鏖战一阵子,削减光复军的锐气,等光复军锐气不再,师老兵疲,再找机会出击。 众将认为这样做很冒险,觉得万一河间府坚持不住怎么办。 “河间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很宽,城内兵马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短时间内被敌军攻破城池,叛军进攻河间城不过十数日,还远未到师老兵疲之时,河间守军也远未到坚持不住之时。” 众将觉得完颜阿邻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在庸人看来,未免有见死不救之嫌疑,万一以后被人说闲话,可能影响不太好。 尤其完颜阿邻还是皇族,影响更大。 有部下劝说完颜阿邻为了之后的自己考虑,可以稍微派一点军队展示自己的存在,至少让河间府里的人知道他已经来了。 完颜阿邻摇了摇头。 “我军胜败存亡关系到国运,我一人的荣辱,并不值得在意,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到底是受辱还是得到赞扬,并不是最重要的。” 众将听了,都感觉完颜阿邻是个把公事放在第一位的了不起的将军,很佩服他。 于是援军就在莫州驻扎,养精蓄锐,隐藏消息,等待时机。 完颜阿邻当然也不是傻等着,他也派人顺着滹沱河西去,探查真定府的消息,想看看真定府那边战况如何,另外也派人四散而出,收集整个河北之地上的战况。 他想在正式开战之前知道整个河北的具体情况,更方便他判断自己的行动。 完颜阿邻派人到处收集战况消息的时候,苏咏霖正在进行渡河作战。 从十一月初四到十一月初七,他都在派人佯攻河北岸,做出要冲击的架势,实际上是在等苏勇的消息。 苏勇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十一月初八日凌晨,苏勇的骑兵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河北岸,对北岸守军发起突然冲击,一举击溃了北岸守军,摧毁了北岸的防守设备。 真定城内反应迟缓,等乌古论窝伦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苏咏霖统领的胜捷军和本地武装的联军已经开始大规模渡河,并且抢占北岸阵地,一路攻击前进到真定城下,虎视眈眈。 起义 二百零六 夺回主动权 真定守军设置在北岸的部队不到两千人,被苏勇带着骑兵几乎全部歼灭。 除了少部分人掉进河里淹死之外,并没有逃脱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俘虏了。 为了震慑城内守军,苏咏霖还下令当着城上守军的面把俘获的七百多金兵全部斩首,威胁城内守军快快投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乌古论窝伦当然不会开城投降,他下令守军放箭、使用床子弩反击,逼退了联军的威慑部队。 于是苏咏霖引兵后退,安营扎寨,将城池包围,不给他们留退路。 强攻是不行的,苏咏霖看着高大巍峨的真定城墙和相当宽敞的护城河,感觉自己要是强行进攻,非得把胜捷军精锐主力赔在这里。 但是不攻也不行,留着这样一座城池钉在这里,他哪里也去不了。 就算能去,也会很不放心,留下来围城的军队少了,怕围不住,留下来的军队多了,攻打地方兵力不足,很可能陷入另外一种困境。 而且若是不管真定继续向北,后路和粮道就可能会被城内杀出来的守军截断,到时候功亏一篑不说,还有覆亡的风险。 苏咏霖看着高大的真定城墙,十分苦恼。 另一边,乌古论窝伦反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座真定城杵在这里,城内军队还在,那么苏咏霖的主力就哪里都去不了。 他这里危险了,整个河北西路就安全了,静静等待援军就可以了。 所以很奇妙的,此时的战场上,乌古论窝伦反而是掌握了主动权的那个。 “我等多坚守一天,叛军覆亡就近一天,我等在这里坚守,叛军主力就哪里都去不了,其他地方安全之后,一定会派兵来援助,我等就一定可以得救!” 他不断的激励士气,拿出大量钱财赏赐给守城士兵用以安稳人心,于是城内因为联军攻破岸防带来的恐慌情绪渐渐消退,人人各司其职,准备守城。 苏咏霖没有立刻下令攻城,他只是下令军队在略做休整,然后在滹沱河上搭建临时桥梁,方便物资的运输。 接下来,他就绕着真定城看,左看右看找不到攻破这座城池的办法,正在苦恼间,辛弃疾前来拜见他。 “怎么想起来来找我了?” 苏咏霖和辛弃疾在营中漫步,笑着问道:“我给你的手稿看完了吗?” “还没有看完,因为内容很多,非常新颖,属下已经被深深吸引,还请将军多给属下一些时间,让属下认真阅读,并且思考。” “当然可以,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多看看,或许能给你不一样的看问题的角度。” “是,属下的疑惑和感悟,会在看完之后找将军认真探讨,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一定。” 苏咏霖笑着点头。 “多谢将军。” 辛弃疾恭敬的行礼,而后直起身子道:“将军,眼下的情况,属下实在不认为强攻真定城是正确的做法。” 苏咏霖敛去笑容,点了点头。 “我也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真定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宽深,强攻的话损耗过大,会挫伤我军锐气。” “所以我认为,我军需要另辟蹊径,而且眼下我军主力若被拖延在真定城,会极大地影响对河北西路其他州府的进攻,会让金贼有时间组织更多军队发起反击,所以属下以为,不可长久围城。” 辛弃疾开口道:“属下以为,可以留一支军队围城,大部队应当快速往北突进,号召更多人反抗,把声势拉起来,不能耽搁进军速度,也不能让北部金贼有时间组织兵力。” 苏咏霖看了看真定城。 “据报,真定城内兵力较多,且多为女真户口,随时可以转为正兵,若留的兵少了,围不住城,若留的兵多了,进取就是个难事,幼安,现在我们有点进退两难的困境。” 辛弃疾想了想,感觉也的确是个问题。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方法自然就是继续向后方征求更多兵力,这当然是可行的,但是粮秣方面的压力也会更大。 战争期间,联军的后勤补给一方面是胜捷军大本营提供,一方面是攻占各地的粮库补给,一方面是地方豪强武装的支援,三方面加在一起维持联军的后勤。 增加兵力关系到方方面面,又要做一番筹备,工作量很大。 而眼下这个局面,时间显然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背着手低着头,感觉到自己在这场战斗之中失去了主动权,有点被城内守军牵着鼻子走的意思。 这可不是好现象。 在战场上失去主动权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围城作战虽然多是如此,但是自己处在战略进攻的态势,却被一座坚城钳制的失去了主动权,这很不利。 必须要夺回主动权。 该怎么夺回主动权呢? 苏咏霖的视线在真定城和滹沱河堤之间来回转动,忽然间他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幼安,我想到办法了。” “啊?” 辛弃疾忙问道:“什么办法?” “夺回主动权的办法!” 苏咏霖露出了笑容,开口道:“你知道东汉末年,曹操进攻河北的时候,攻打邺城的那一战吗?” “曹操攻打邺城?” 辛弃疾想了想,开口道:“曾有耳闻,但是个中内情并不清楚。” 苏咏霖指了指滹沱河。 “这是什么?” “滹沱河。” “河里有什么?” “水。” “水能用来干什么?” “水……水攻?” 辛弃疾看向了滹沱河:“曹操是用水攻破了邺城?” “不,是因为审配的侄子审荣给曹操开了城门。” “那……” “但是曹操在此之前用大水隔绝了邺城内外交通,以至于邺城人饿死大半,失去了久战能力,城中人心浮动,所以审荣才开了城门求生。” 苏咏霖缓缓说道:“水攻虽然不至于能够直接破城,但是却能威慑人心,让人陷入绝望之中,从而做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而那,就是咱们的胜机!” 辛弃疾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 “挖掘河道,挖一条大大的河道,把真定城围起来,然后掘开堤坝,引水入河道,用大水隔绝真定城内外交通,他要用护城河来防我,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反过来困死他!”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辛弃疾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手握拳一手张开,撞击在一起。 “原来如此!挖掘河道,用滹沱河水灌入,反过来把真定城变成死城,内外交通隔绝,真定城内的人将反过来被我们困住!” “便是如此了。” 苏咏霖握拳说道:“而且滹沱河道在这可是地上河,咱们需要挖掘同样高度的河道,等于筑了一道水坝,城中若有兵马试图突围,反而就变成了仰攻,而我军固守水坝,居高临下,战场态势直接逆转!” 起义 二百零七 金国中央军来了 听了苏咏霖的设想,辛弃疾相当佩服。 “将军妙计,属下佩服!如此一来,我军就重新变得主动了,就算要围城也不需要动用太多的兵马!就能困死他们!” “还不止如此。” 苏咏霖指着真定城:“水坝若筑成,我便掘开水坝,以水灌城,真定城如何能坚持下去?必然是不攻自破!” 辛弃疾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 “将军,河北之地冬季寒冷,河流多有结冰上冻之日,若是在咱们开战的时候河流结冰上冻,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必须要赌一把,趁现在还不是太冷,尽可能地完成围城水坝,就算到时候结冰,至少能有一座结实的土城,依然可以包围真定城。” 苏咏霖这样说了,辛弃疾只好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只要能包围真定城,就可以转攻为守,消耗城中粮秣军需了,不论如何,对我军都是有好处的。” 于是苏咏霖立刻召集全军将官,将这个计策通报下去,令全军知悉,然后开始进行土木工程。 水坝建设不能被城内守军在城内威胁到,所以要超出床子弩的射程之外,使守军不能在城内威胁到水坝建筑。 因为有着蓄水的功效,所以水坝必须有一定的强度,不能被水一冲就垮了,那样的话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苏咏霖自己用水攻把自己给废了,那就太搞笑了。 还有滹沱河河堤的强度也需要考察一下,怎么掘开最安全,不会导致滹沱河水的大泛滥,这也是一个专业问题。 否则仗还没打首先搞一个大泛滥,把自己人都淹死了,那就好笑了。 所以苏咏霖需要专业人才来指导建设,不能乱来。 还好,光复军这个大杂烩团体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苏咏霖还就真的找到了相关的水利人才,一群有过丰富水坝建设经验的工匠。 与他们商议一番之后,苏咏霖得知眼下处于冬季枯水期,滹沱河水量不大,掘开堤坝的危险较小,没有丰水期那么恐怖。 只要新的水坝有一定的强度,就等于给滹沱河挠痒痒,影响不了大局,不会导致河水泛滥,事后补救也相对简单——只要别挨到丰水期。 当然,最大的风险就在于河流上冻结冰,那么万事皆休,这个战法就会变得相当尴尬。 可是目前还看不到河流上冻的迹象,气温也没有低到让人无法承受,苏咏霖认为还有时间,抓紧动手,尽快完成攻势,那么就能用最小的代价攻取真定城。 敢在上冻之前水淹真定,到时候就能得到一座冰封真定城,想来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做了一番安全论证之后,苏咏霖拍板,先别管那么多,直接开干,抓紧一切时间。 说干就干,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联军于十一月初十开始选址,并且破土动工。 一边用军队监视城内行动,一边在城外大兴土木,挖掘泥土,筑造堤坝,打造一条简易版的人工水坝。 还别说,工程量挺大的,苏咏霖想尽快完成,于是紧急抽调南岸联军控制区的民夫前来帮忙,按日付给工钱,算上兵将,凑到了大约十万壮丁的劳力。 于是大家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工程进度非常之快。 水坝修在比军营更靠近真定城的地方。 苏咏霖是打算到时候一圈水坝用来蓄水,外边一圈是联军军营,给他来个两道封锁线,锁死他们。 然而就在热火朝天干大事的同时,苏咏霖接到了苏隐统领的情报部队送来的重要情报。 一支金军日前已经从金国帝都出发南下,进抵河间府北面的莫州,意图不明,但是这支部队的规模相当庞大,人数约有两万余,全员骑兵,战马甚多,颇为精锐。 情报组已经把相关情报传递给了孙子义的神武军,孙子义那边已经得到了情报,已经警惕起来了。 苏咏霖也警惕起来了。 完颜亮终于反应过来了,金国中央军来了。 还是整整两万的精锐铁骑。 在河北这样的大平地上,两万精锐铁骑抵得上数倍的精锐步兵,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不依托地形、军营或者城池,步军就算取胜,也不能追击。 很难扩大战果。 而一旦被骑兵击垮,基本上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来的挺快啊…… 苏咏霖皱紧了眉头。 从当前局势来看,金国中央军显然打算先取河间府,再从河间府顺着滹沱河西进,直接来到真定府,围剿他的部队。 如果河间府的孙子义挡不住这支金兵,那么金兵抵达真定府也用不了几天,自己这边的工程也很难说可以赶在之前完成。 而且也不知道金军会不会还有后续部队直取真定府。 而自己这边真要打起来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城内的金兵里应外合,两面夹击。 不行,工期要加快,而且策略也要做出改变。 苏咏霖召集相关人员开了个会,传达了最新的要求。 因为有金国骑兵来攻,为了应对来进攻的金国骑兵,他打算把水坝对着外面的那一层修的更厚实一些,到时候把军营也建在上边,人工制造一个居高临下的环境。 这个策略就像是过往没有强力远程攻击武器的时代、攻城部队所需要起的土城。 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械没有诞生的时候,军队攻城都要起土城,有些军队把土城建造的比城墙还要高,弓箭手于其上发矢攻击城墙上的守军,形成战略对峙。 苏咏霖也要这样做。 把蓄水的水坝当做土城来建设,位于平地上的军营也要设置在土城上,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金军精锐骑兵来解围,军营居高临下,骑兵是仰攻,冲击威慑力大大减少。 要是给打急了,后勤被威胁了,大不了掘开水坝,大水一冲。 泥泞的土地上,四条马腿不比人的两条腿好使,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大家兵对兵将对将,见个真章。 不管冲外边还是冲里面,不管冲骑兵还是冲真定城,总有一个会废掉,而要是废了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下去。 所谓战争的艺术,不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吗? 也就是工程量稍微大了一点。 不过十万人的青壮劳动力,怎么着也能把这个工程搞起来。 只要时间,关键的就是时间。 “必须要赶在金贼援兵抵达之前完成工程,成功蓄水!全体士兵只要没有军事任务,就全部前往建筑,越快越好,不得有误!” 苏咏霖把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于是整个联军立刻开始了与时间赛跑。 对此,真定城内的金军也有所察觉。 他们对对联军只围不攻,还在外面大兴土木的情况表示疑惑,不知道联军在干什么。 乌古论窝伦带人登上城楼的最高处向外看,发现了联军的行动,对此感到十分疑惑。 “围而不攻,还要大兴土木,他们是打算在这里建造坚固的营房,与我长期对峙?” 身边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在看也看不出什么,但是联军不来攻城,他们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主动出城攻打联军,那种蠢事他们才不做。 于是城中金军就那么看着,看着,看着。 看着联军不断搞土木工程,挖掘河道,还要筑造堤坝似的,从他们的正北方向两边动工,大有筑造一个环形工事把他们给包围在里面的样子,很是奇怪。 起义 二百零八 他们都急了 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乌古论窝伦每天都要登上城楼观看联军的动向。 他看着城外联军大兴土木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四天之后,看着这个工程越来越有把他们环绕在其中的架势,乌古论窝伦忽然间灵光一闪,把问题想明白了。 这帮家伙该不会是想要挖掘一条河道,利用不远处的滹沱河,把河水引过来,然后搞一个反向的护城河,隔绝真定城的内外交通吧? 而且看这个样子,他们还要筑造水坝的样子,这是要蓄水? 以水灌城? 乌古论窝伦当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冷汗冒出,背后凉嗖嗖的,忽然间一个哆嗦从上到下,全身都麻了。 坏了,真的坏了,这要是让他们搞成了,就完了。 这大水一冲,真定城给泡在里面,地面上可就不能活人了,到时候城中的生存空间将大大缩减,满城女真人又能活下来多少? 真到了那个地步,真定城就等着不攻自破吧! 乌古论窝伦立刻离开城楼召集了会议,把这个事情和将领们一说,将领们无不愕然。 这要是真的,那这帮叛军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一门心思想着把大家全部淹死呢! 这能让他们真的办到? 当然不可以! 他急了,他们都急了。 原先死守的战术立刻被放弃,那就等于坐以待毙,根本没有意义,当前情况下不能阻止城外联军的行动的话,就是自杀。 于是乌古论窝伦立刻决定出兵作战,阻止联军修筑水坝,但是这样一来,就需要大量军队出城进攻了。 而根据之前的战斗来看,联军有战斗力不错的骑兵,他们若是出动的少了,不顶用,出动的多了,城内守军不足,防御又是个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 乌古论窝伦感到慌乱不已的时候,指挥使杜阳提出了一个建议。 “白日里列阵进攻自然不妥,既然白日里不妥,那就趁夜进攻,夜袭之,总不至于叛军到处都有防备,夜袭一定有效,就算不能成功,也不至于损失太多兵力,也不会危及城防。” 乌古论济格觉得这样做可以,于是任命杜阳带领自己的部下进行夜袭,从这一天的晚上就开始。 杜阳欣然领命,准备立功。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寒风瑟瑟,正是夜袭的好时候。 下半夜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城内城外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之中,除了少数负责巡夜的士兵之外,并没有人还醒着。 残酷的战场只有在夜晚才像是人间。 当此时,杜阳带着自己一营的士兵五百人从城墙上顺着绳子、篮子偷摸摸的往城下跑。 他们除了人手一把刀之外,携带的都是些引火之物和火种,为了破坏联军的工程进度,他们放弃了多余的武装,专门搞破坏。 他们决定趁夜潜行,不以接战为目标,而以破坏工程为主要目标,力求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能多轻就多轻,每个人都用布条勒住嘴巴,以免发出多余的声音。 一行人猫着腰缩手缩脚的从城墙处往河道处行动,活像一群不能见人的臭老鼠,为了干坏事而不惜一切。 当他们接近一处河道工程的时候,稍微停了下来,领头的杜阳竖起耳朵倾听,感到除了风声和一点点因为风而出现的响动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放心了,压低了喉咙,让身边人不断向后传递命令。 “轻手轻脚的行动,把能烧掉的都给烧掉,能破坏的都给破坏,只有一点,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命令很快传递完毕,然后一个营以队为单位,在队官的带领下开始干坏事。 他们开始把引火的油料往那些大型木制工具上抛洒。 月黑风高的时候干坏事,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杜阳是这样认为的。 他很喜欢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刺激感。 然而很突兀的,火光忽然在他的周围团团亮起,一时半会儿他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因为那火光太过于刺眼而捂住了眼睛不能直视。 下一个瞬间,弓矢发射的破空声响起,然后惨叫声就接二连三的在他的耳边响起。 中埋伏了。 这一瞬间杜阳的脑海里就这么几个字,接着便是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的惨叫出声。 中箭了,他的右腿上插着一支利箭,鲜血正在不断地从创口中涌出,可是他还没能多交换几声,又是数支箭射中了他,肚子上,胸口,手臂,腰间,全都中箭了。 钻心的疼痛还没有维持一会儿,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终于终结了他的生命,勉强也算是解除了他的痛苦。 他带来的夜袭部队自然也是全军覆没,无一幸存,全部死在了箭雨之下。 这边的响动其实不小,至少苏咏霖可以确定真定城上的人肯定知道了。 负责执行这一任务的辛弃疾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苏咏霖。 “将军所料不差,金贼果然尝试趁夜破坏咱们的工具和进程,从他们身上缴获大量引火之物。” “他们果然还是反应过来了,还好,不是很快,说明城里面没有什么大才。” 苏咏霖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这是第一次,但是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咱们那么多天的等待也算是给了他们迎头痛击,他们应该会更加小心翼翼。 对咱们来说,防贼的压力还是很大的,烽火台可千万不能出事,一定要做好戒备,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轮班,一刻钟都不能懈怠,现在攻守逆转,咱们掌握主动权了。” 辛弃疾点头。 “属下明白了。” 为了防范城中金兵可能的夜袭,苏咏霖采用了长城上烽火台的思维,用夜间烽火和日间狼烟的模式警戒城中金军,不管他们何时、向何处发起进攻,联军都能反应过来,快速机动反击。 日间有专门的机动部队,夜间也有专门的埋伏弩手,把防范做到极致,则真定城内的金人必将无可奈何。 有些时候兵法啊战术啊,针对的都是军队的弱点,但是若是把基础的做到极致,面对绝对的实力,兵法啊战术啊其实也是很无力的。 之后两天,金军大概是被吓怕了,没敢出来夜袭破坏。 苏咏霖就借此机会在工地前方设了一圈拒马和铁蒺藜,给水坝加了一道防线,让金兵就算是出城夜袭也要面临重重考验,想要接近工地也没那么容易。 不仅如此,他还在周围村庄购买了一些犬只,都是个头挺大的大黄狗,警惕性很高。 把它们安置在一些要紧的位置,晚上要是金兵夜袭,大黄狗的大嗓门也能派上用场。 这下子联军对真定城的封锁真的上了一个档次。 而且到现在为止几乎是零伤亡,就把金兵给锁在了城里动弹不得。 要想打破僵局,除非金军主动出击,否则他们不出来,联军绝对不会主动进攻。 起义 二百零九 孙子义遇险 苏咏霖十分确信,眼下这个情况,他不需要去攻击,城内金兵一定会主动派人来攻击他。 果不其然,那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城内金兵就忍不住了。 看着城外联军的工程进度飞速发展,他们实在是不能忍耐,强行出城夜袭。 结果在翻越拒马的时候被大黄狗察觉了。 一条狗叫嚷起来,几乎所有的狗都叫嚷起来了,汪汪汪汪吼成一片,别说人,鬼都能给吓醒。 偷袭部队认为被发现了,顿时慌乱,立刻忘记了战术战法,调头逃窜,声音很大。 夜间守卫部队瞬间警觉,一阵弓弩齐射过去,金兵逃窜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摔进护城河里淹死了,又是惨败而归,连封锁线都没能过。 乌古论窝伦这下彻底慌神了。 他感觉自己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能等着水漫金山,他会和城里所有人一起被活生生困死。 可是要主动出击的话,难度太大,损失也会很大,城中兵力不算多,绝对没有充沛到可以肆无忌惮主动出击的地步。 这种两难的选项他在之前是万万没想过的。 他万万想不到作为守城方的自己居然会在进攻与否的问题上产生纠结,而自己已经不像是守城方了,倒像是个攻城方,攻守之势转变了。 战争就是那么的奇妙。 乌古论窝伦犯愁的同时,孙子义那边也因为得到了苏咏霖的情报警告,从而对金军骑兵的到来产生了警惕,他们加固了营寨,把营寨打造成了可以防御作战的据点。 接着就开启了围而不攻的模式,打算把金军骑兵拖到河间城下打消耗战。 孙子义认为金军骑兵固然精锐,但是如果他不外出与金军野战,那么金军当然也不能逼着他野战,这样的话只要以河间城为诱饵,在这里和金军打消耗战就可以。 他的兵力远胜金军,他认为凭借这些兵力,就算是耗也能耗死金军,步兵和骑兵极限一换一,怎么看也是步兵赚了,还是大赚特赚。 不过完颜阿邻不是蠢货,他很精明,数学也不错,孙子义都能算清楚的账目,他当然也能搞清楚,所以他坚决不会和孙子义打消耗战。 完颜阿邻通过侦查得知孙子义在河间城下围而不攻,转而加固营寨,大有长期坚守的架势,便知道自己的行踪应该被对方知道了。 对方决定以河间城为赌注,和自己决战一场。 要是不能打野战,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就没那么大,完颜阿邻可不会傻到用那么宝贵的机动精锐兵力和人数众多的光复军打消耗战。 想让光复军和河间城守军互相消耗实力的想法破灭了,完颜阿邻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必须要尽快开战,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做点什么。 总不能让光复军就真的把时间那么拖下去,拖到河间城里没有活人,就算能打败他们,那他的战略目标也将是失败的。 光复军想要在河间城打消耗战,那么…… 就断他的后路,劫他的粮道,摧毁他的粮食储备,这样就能逼着他出来打战略决战了吧? 于是完颜阿邻决定派兵绕路到孙子义大军的后方搞点事情。 十一月十三日,完颜阿邻出动两千精骑从莫州南下,绕开河间府的光复军主力,拐了一个弯南下,在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顺利突进到了河间府以南。 然后他们又通过俘获光复军士兵的方式,拷问出了光复军粮草大营所在地。 于是两千精骑星夜兼程奔袭光复军粮草大营。 粮草大营守军守备虽然不算松懈,但是未能扛住金军于凌晨的突袭,一番激战之后几乎全军覆没,粮草大营被焚毁,大量粮食被烧毁了。 十一月十六日,金军两千精骑顺道北上。 十一月十八日,两千精骑驱赶着战俘出现在了河间府光复军大营的后方,引起光复军大营的剧烈震动。 粮草大营被毁,后路被截断,军营里只有七日存粮,不堪久战。 与此同时,完颜阿邻带着金军主力也出现在了河间城北,与两千突击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对光复军大营形成松散的包围圈,但是也是一样,围而不攻。 他们只是简单地扎营,好像是在等待光复军主动出击,或者数日之后耗尽存粮全部饿死。 孙子义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的后路会被金军骑兵截断,粮草大营也被毁掉,他悔不当初,深恨没有派遣更多的军队守卫粮草大营。 但是事已至此,后悔是没有用的。 孙子义知道自己只有七天时间,如果七天之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那么等待自己的就会是全军覆没。 于是他决定冒险出击,派出自己的精锐步骑五千人结阵攻击大营南边的金军骑兵,试图打通南下之路,重新打通补给线。 但是光复军进攻,金军就后退,光复军再进攻,金军还是后退,就是不与光复军交战,只是远远吊着光复军。 他们就是不打,就是不断往后退,远远吊着。 统领这支精锐步骑的是孙子义的爱将杜永涛,他身材高大,为人勇猛敢战,被誉为孙子义麾下第一勇将,战绩斐然。 但是眼下面对那支狡猾的金军,他也犯了难,于是不知不觉更加深入南部,远离了军营,忘记了孙子义绝对不能远离军营的嘱咐。 完颜阿邻得知情况,立刻再派三千骑兵快速机动,直接迂回到了杜永涛军团的后方,截断了他们回到大营的道路,使得杜永涛大惊失色,立刻挥军北返。 军心浮动之下,给了金军骑兵很好的进攻条件。 这一次金军就没有退让了,而是发起了十分犀利的进攻,后方的三千骑兵也追了上来,六千骑兵把五千光复军团团包围在其中。 他们反复冲击,不断用弓箭射击光复军军阵,来来回回好几次,试图以此疲敝光复军的体力。 光复军军阵大为动摇,杜永涛及时传递指令才堪堪稳住军阵。 杜永涛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眼下局面不妙,稍有不慎,则军阵毁灭,军阵一旦毁灭,万事皆休。 他下令军阵中所有弓弩手向外输出火力持续打击。 因为步兵弓弩射程比较远,对骑兵还是有一定威慑力,所以金军骑兵一时间没有取得很有利的战果,但是并不撤退,继续反复冲击,反复袭扰。 杜永涛不堪其扰,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开始尝试指挥军阵不断向北行动,缓缓进逼金军后退,尝试更加靠近大营。 不过察觉到这支军队的行动之后,金军骑兵开始发起了更加主动的进攻。 很多光复军的士兵倒在金军的箭雨之下,也有不少金军骑兵被光复军的反击击中,摔落下马,被践踏成一堆烂肉。 双方这一阶段互有损伤,但是光复军已经无法继续向北前进,被金军拖住了脚步。 杜永涛眼见于此,咬咬牙,干脆下令军阵不动,就在这里等着大营援兵来救。 作为反击力量的少量骑兵被护在了步兵军阵内,准备等援军来了一起杀出,维持反击的力量。 他相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营援兵不会不来,所以就在这里等援兵也是可以的。 确实,孙子义眼见杜永涛军团被困住,便立刻组织兵力出营接应。 另一员勇将薛利率领又五千人出击,准备接应杜永涛所部,但是没等接引到,薛利军团也被一支金军骑兵给团团围住,直接白给。 两支金军骑兵就这样攻打起了被包围的步兵军阵,薛利军团和杜永涛军团一样陷入苦战,勉力支撑。 起义 二百一十 被扭转的战局 孙子义眼见自己两名爱将被金军包围,处境十分困难,非常着急,还要继续派兵出击。 这个时候,便有部将竭力劝阻。 “将军,金贼骑兵人数众多,若继续派兵出击,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若无稳固军阵,步军再多也对抗不了骑兵,贸然出击实在不是上策。” “那就派骑兵出击!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孙子义发了狠,咬着牙要反击。 “将军!我军只有一支骑兵,若贸然动用损失过大,情况会十分危急!我军就再也没有骑兵可以使用了!” 部下连忙劝阻。 可是孙子义不愿意听从这个建议。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血战不得脱!不出动骑兵,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必须要接应他们!骑兵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训练的?若不用,要骑兵又有何用!” 于是孙子义直接派出了他手下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队,让他们执行接应任务。 两千多人的骑兵队杀出营外接应被困住的薛利军团,和金军骑兵展开激战。 薛利军团一看骑兵来接应,士气大振,趁机结阵前进,快速向军营靠拢,不断击杀落单的行动迟缓的金军骑兵,两支部队大有完成接触的气势。 局部战场上,孙子义所部两路军队合攻一支骑兵,战局大有扭转的趋势。 结果就在此时,完颜阿邻看到孙子义所部的骑兵出动,立刻判断那是眼前这支军队的拼死一搏。 骑兵是高级技术兵种,训练骑兵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光复军大起义不过七八个月,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不可能拥有更多的骑兵。 这可能就是他们唯一一支骑兵,唯一一支可以使用的机动力量。 就在这里把他们彻底消灭掉! 只要消灭掉,这支光复军主力就是待宰羔羊,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的结局! 完颜阿邻一声令下,金军骑兵主力万人发起了集团冲锋,目标直指孙子义所部唯一成建制的骑兵队,并快速抵达战场,从更外围把孙子义的骑兵和薛利军团再次包围。 刚刚有些好转的战局因为金军骑兵主力的加入而瞬间恶化,数量大增气势大增的金军骑兵极大地打击了孙子义的骑兵部队。 这下子战局终于无法逆转了。 在绝对优势之下,孙子义的骑兵部队尽管十分勇敢,作战英勇,与金军骑兵进行了十分惨烈的战斗,奈何实力不济,实在不敌。 被弓箭射下马,被枪刺下马,或者被刀劈砍下马,孙子义的骑兵并不能和金军抗衡,加上人数不多,很快就被金军骑兵用娴熟的战术分割包围。 然后就是各个击破。 聚在一起尚且不能对抗,更被说被分割包围失去了机动性,这下连逃跑都很难了。 于是乎不到半个时辰,孙子义所部骑兵全军覆没。 骑兵的溃败直接造成了薛利军团的崩溃。 眼见骑兵大败,士气严重受挫,于是薛利军团的步兵军阵也崩溃了,步兵军阵一旦崩溃,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孙子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惨遭杀戮,却再也没有产生组织兵力出营作战救援的想法。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在野外、在这支金军骑兵的强悍战斗力面前,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徒劳而已。 没有防守地形或者建筑,直接出去和金军精锐骑兵打野战,胜利的机会就和狂风中点燃火把的概率是一样的。 再多的步兵列阵出击,没有骑兵的策应,也会在对方骑兵的打击之下连回都回不来,步兵的兵力优势在来去如风的骑兵面前实在不算什么。 薛利军团尽管奋力苦战,依然不能取胜。 薛利本人在亲兵的保护下血战,试图杀出一条血路逃回军营,但是最终也没有杀出重围。 他在金军骑兵的重围之下越陷越深,却依然战斗不止,奋力拼杀,折断三条长枪,砍废了三把长刀,杀死金军骑兵十数人,他的亲兵也给金军骑兵一定的杀伤,使金兵损失数百。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大局。 最终薛利耗尽体力,壮烈战死。 他的亲兵也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骑兵覆灭一刻钟之后,锐气尽丧的薛利军团在骑兵的虐杀之下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杜永涛军团也在长久的坚持之后战败了。 由于耗尽箭矢,不得以试图强行突围,但是步兵军阵面对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很难招架,杜永涛身陷重围。 金军骑兵起初围而不攻,只是不断进行侧翼冲锋战术,以反复冲锋但不强攻的方式威慑步军。 他们往往只是绕着军阵来回奔驰放箭,或者举着骑枪佯装冲锋、但是到近前几十步的距离忽然调转马头散开,就是不进攻。 如此反复多次,不断损耗杜永涛军团的精神意志和体力,最终使得步兵们疲惫不堪,不能继续应战,出现了溃退之势。 最终顶在一线的步军纷纷崩溃,军阵也随之缓缓崩溃。 捕捉到这一现象之后,金军将领立刻组织突击队着重甲,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头扎入军阵之中,用极为血腥的方式撕裂了杜永涛军团。 沉重的兵器和冲锋带来的巨大动能直接把步兵们冲撞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乱飞。 当初威压中原宋军的金军铁甲重骑铁浮屠似乎又复活了,尽管人数不算太多,但是用来对付行将崩溃的步军,已经是绰绰有余。 人穿着重甲,马也披甲,人马合一,就像一尊钢铁怪兽一样,轰隆隆地冲进了崩溃的军阵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杜永涛军团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走向了全军覆没的道路。 杜永涛在亲兵和少量骑兵的保护下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奈何兵力有限,无论怎么突围都冲不出去,反而越陷越深,耗尽力量。 眼见突围失败,自知必死的杜永涛向军营方向行了军礼之后,率领剩下全部的亲兵和金军做最后一次血战。 最后,他本人和他麾下的亲兵们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一战之下,孙子义麾下光复军中堪称绝对精锐的神武军损兵上万,大败亏输。 起义大军目前完全无力在野外与金军精锐铁骑争锋、战斗力不足的缺点一览无遗。 神武军是孙子义仿照苏咏霖所部胜捷军为自己打造的亲军,不同于麾下其余光复军军队,神武军无论是待遇还是训练还是忠诚度都明显高出其他部队一个等级。 这也是孙子义最大的依仗。 但是一战之后,损失上万兵马,直接被打掉了一半。 这一战不仅打掉了孙子义所部神武军的精气神,还让完颜阿邻吃透了光复军的战斗力。 完颜阿邻很快意识到光复军守城尚可为,野战实在是废拉不堪,尤其在骑兵上更是有致命缺陷。 他所带的骑兵军团正好克制光复军。 接下来,只要保持围困数日,等他们的存粮耗尽,这支军队就会不战自溃,或者他们只要敢主动出击,等待他们的当然是无情的屠杀。 离开了军寨的保护和防守的态势,他们将无法生存。 完颜阿邻胸有成竹,他感觉自己即将取得辉煌的胜利,团灭一支光复军主力,打响金国平叛战争胜利的第一枪。 结果仅仅一天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后方传来。 一支来路不明的叛军骑兵接连突袭了蠡州、安州、莫州三个州,接连袭取三座县城,将三座县城的粮库、武库焚烧殆尽,还袭击了完颜阿邻所部的后勤补给部队,将给他们准备的后勤补给全部摧毁了。 现在完颜阿邻的骑兵队面临没有后勤补给的严重问题。 完颜阿邻愣在当场。 他发现整个战局忽然之间就被扭转了。 起义 二百一十一 苏咏霖釜底抽薪 女真本来也不是游牧民族,他们是发端于白山黑水之地的渔猎部族,并没有什么游牧传统。 随着不断的发展壮大,吞并辽国和半个宋国之后,更是直接开始了农业化和汉化进程。 可以说打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向游牧帝国的方向发展,而是向着一个农业帝国的方向发展。 近些年来,金帝国更是深度农业化,打仗也是非常依赖后勤,军队伙食也是种植出来的粮食为主,而非草原上的肉和奶。 就算是骑兵,金军骑兵也没有后来蒙古骑兵那种一兵携带一头牛出击的补给水平。 草原骑兵干仗往往以奶制品和风干肉为主要补给物,不需要民夫运送后勤,主要是自己携带,动辄一个月两个月不需要后勤补充,主要作战方式是以战养战。 丰美的水草饲养牛羊马的成本远低于中原饲养方式,所以游牧骑兵能用得起这样的军粮和后勤方式,成为他们的惯例。 中原则不行,没有那么大规模的草场,优渥的土地都用来种植粮食,主要产物也是粮食。 所以金军骑兵并没有游牧部族自给自足的后勤能力,打仗时也需要沿途州府提供后勤支援才能继续下去。 完颜阿邻所带领的两万骑兵、四万战马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堪比步军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这对于金廷中央和沿途州府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尤其是战马,为了保持冲击力,不让战马掉膘,那都是好吃好喝的养着,那精饲料吃的比人都好,豆子,鸡蛋,草料缺一不可,吃的量还特别大,消耗极高。 这年头无论是豆子还是鸡蛋都不是什么便宜货,哪怕是以一国的国力要大量供给也是不轻松的。 所以抵达战场之后,由于巨大的后勤需求,一个州供应不起,完颜阿邻的部队便由枢密院和兵部协调蠡州、安州和莫州三个州联合在一起提供后勤支援。 要是打仗的时间更长一些,这三个州也供应不起,还要扩大供给范围,需要更多的州府提供后勤,才能让这两万精锐骑兵保持战斗力。 现在这三个州都遭到了叛军袭击。 府库被毁,大量官员被杀,后勤部队被捣毁,三个州乱作一团,盗贼蜂起,连日常治安与行政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需要高度组织力来保证的粮秣运输任务。 于是完颜阿邻瞬间发现他似乎面临着比眼前的光复军更加严峻的局面。 此处不宜久留! 完颜阿邻咬着牙得出了如此结论。 明明大功近在眼前,他却过于在意眼前可以全灭这一支叛军主力的机会,忽略了背后的威胁,结果让叛军钻了空子。 是哪里来的叛军骑兵? 真定府的那支叛军吗?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显示真定府的那支叛军正在围困真定府,情况和河间府差不多,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动向。 是他们干的吗? 如果是他们干的,那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完颜阿邻极度恼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为了避免未知风险,保全这一支珍贵的生力军,他果断下令全军撤退,直接返回雄州,就食于雄州,总之先把战马的伙食搞定了再说。 他已经顾不上河间城和孙子义了。 有部下劝说完颜阿邻最后一战,争取把孙子义所部打崩掉再撤退,但是完颜阿邻谨慎的性格让他不愿意这样做。 “我听闻古人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意思就是凡事要少冒险,尤其在军事上更是如此,这两万精骑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我不能让精骑陷入险境或者损失过大,否则就算打赢了这一战,整个大局来说,我们还是失败了。” 这样解释之后,十一月二十日,完颜阿邻放弃眼前巨大的战功,果断率军撤退,向北返回。 完颜阿邻的撤退无论是孙子义还是河间城的金军都感到十分的诧异。 孙子义还以为这是诱敌之策,于是整整两天不敢动弹。 直到两天之后,苏咏霖派来的传令使者抵达了河间城下孙子义的军营里,亮出身份得到验证之后进入军营,然后一番解释,孙子义这才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大对决。 能把金军逼到放弃巨大优势直接退兵的地步,就是因为苏咏霖一边围城,一边带自己的骑兵火速突袭了金军后方。 短短几天,苏咏霖亲自带兵席卷三州,把金军的后勤给捣毁了。 苏咏霖很早就得知了完颜阿邻领兵前来的消息,具体的情报还是苏咏霖提供给孙子义的。 之后的两军对峙,还有双方交手,苏咏霖也都知道。 发达的情报体系让他受益匪浅,也让他更快的意识到孙子义的危机和完颜阿邻的弱点所在。 极高的危机意识让苏咏霖认为不能放任孙子义单独应付这两万骑兵,否则失败的可能性会达到九成。 而他却没有直接支援孙子义的能力。 而两路北伐大军要是在这里就崩溃了一路,之后应对完颜亮大军的力量就会减半,对他而言非常不利,对整个山东光复军抗金的大局也会相当不妙。 必须要做点什么,决不能让孙子义的大军在河间府崩溃掉。 苏咏霖苦恼的时候,辛弃疾提出了一个建议。 金军两万骑兵,一人双马,战马数量极大,所以物资消耗量也非常大,两万骑兵加四万战马的后勤消耗能和十万步兵相比较,所以他们的后勤一定非常吃紧。 如果对他们的后方搞点事情,从而导致金军后勤不济,为了不被饿死,金军就必须要撤兵。 哪怕他们真的可以打得过孙子义,却也不得不撤退。 人可以坚持,马却坚持不了。 没了吃的,战马就没有力气,就跑不动,跑不快,骑兵就会变成步兵,彻底丧失机动性,到时候骑兵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进一步使得战马和骑兵都损耗严重的话,对金帝国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样一来,金军主将退兵的可能性将非常之大。 苏咏霖眼前一亮,狠狠的表扬了辛弃疾,然后决定冒点险,来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大奔袭。 他动用了全部的骑兵,亲自带着苏勇和辛弃疾两人主动出击,把主力部队交给苏海生暂代统领,继续围困真定城。 三千机动骑兵则在苏咏霖的亲自率领下来了一场长途奔袭行动,争分夺秒的实现了战略目标。 提供后勤的三州把全部的军事力量和后备力量都抽调出来支持前线的骑兵作战,苏咏霖从侧翼袭来,是他们所没有料到的。 所以他们没有防备,被苏咏霖直接杀了一个对穿,然后又火速回到了真定城下,防止停留太久被金军回援的部队追上。 结果这一行动还真的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孙子义兵团,保全了孙子义兵团的主力,使之维持了编制。 孙子义听后,无限感慨。 “若是没有雨亭,我数万大军都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动弹不得,雨亭自己也在打仗,却分兵帮我,他对我的恩德实在是太大了。” 使者摇了摇头。 “我家将军说都是光复军同袍,都是抗金义士,他绝对不会不帮忙,只要有可能,将军绝对会尽力而为。” 孙子义和他的部下们都非常感动,孙子义更是紧紧握住了使者的手。 “天下再也没有比雨亭更仁义的人了,我欠雨亭的实在是太多了,你回去告诉雨亭,今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他尽管说,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罢,孙子义皱一皱眉头,就不算是个男人!” 起义 二百一十二 完颜阿邻感到耻辱 听孙子义这样说,使者感到非常高兴。 “孙将军的心意,我家将军一直都明白,所以我来这里,的确是我家将军对孙将军有个请求,不知孙将军能否答应。” “你说,我正愁受到恩惠太多而不能回报雨亭,我有什么能做的?” 孙子义来了兴趣,连忙询问。 使者再拜。 “我家将军考虑到金贼行军速度很快,这次可以截断孙将军的后路,下次也能截断我家将军的后路,威胁我军粮道,我家将军正在全力围困真定城,准备筑河堤蓄水。 实在攻不下来的话,我家将军就会水淹真定,这就导致人手吃紧,难以护住粮道,所以我家将军希望孙将军可以领兵在我军侧后方,守住要道,为我军护住粮道,让我军可以全力施为。” 孙子义闻言,有些担忧和不自信。 “我很愿意这样做,但是我曾被金贼击败,如何还能保住雨亭的粮道呢?我怕我不能保住雨亭的粮道,反而要给他增添额外的负担。” 使者摇了摇头。 “若是和金贼骑兵交手,我家将军也会没有底气,所以他避开了和金贼骑兵的正面对抗,这才逼退了金贼骑兵,只要不正面野战交锋,金贼骑兵也没有那么可怕,所以我家将军相信孙将军可以办到。” 孙子义听了,深受感动。 “如雨亭这般的仁义之人,我能遇到已经是万幸了,虽然我损兵折将过万,但是我还有其他兵马,雨亭信我,以粮道托付给我,我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于是孙子义决定帮助苏咏霖,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护住苏咏霖的粮道,全力帮助他拿下真定城。 河间府暂时拿不下来,但是若能拿下真定府,也算断了金廷在河北一臂,重创金廷,意义重大。 这个消息快速传到了苏咏霖那边,得知孙子义愿意配合他,苏咏霖很高兴。 接着苏咏霖又考虑到孙子义所部刚刚受到重创,士气很成问题,就派遣辛弃疾作为使者去联络孙子义,把自己定下的战术和孙子义做一番沟通,事先通气,双方打一场协同配合作战。 孙子义大军死里逃生,便没有了继续围困河间城的想法,而实际情况上也不允许孙子义还有什么念想,于是按照苏咏霖的建议,十一月二十三日,孙子义快速退兵。 两天以后,十一月二十五日,孙子义全军退到了献州的乐寿县城,在乐寿县附近补充了缺失的粮秣,终于缓了一口气,安稳下来。 虽然精锐主力折损一半,受到重大创伤,但是孙子义兵团总体而言主力犹存,并未失去一战之力,若是金军大规模南下,孙子义仍然可以战斗。 苏咏霖的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撤退的时候,河间城里的金兵并没有追击。 和孙子义想的一样,河间城里的金兵对这一情况也是一头雾水,整整两天不敢出城,两天以后才出城看情况。 一看之下,不管是自己人也好,光复军也好,都没影子了。 他们更加郁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身处于飓风中心的幸运儿一样,飓风消散了,他一点事情都没有。 知道他们主动派人联络完颜阿邻之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河间城已经不是目前北伐光复军的战略重点了,真定城才是。 通过这场突袭战,苏咏霖就像是发起了嘲讽技能的游戏角色一样,成功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眼下,他认为那支金军的主将已经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要除之而后快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十一月二十三日完颜阿邻率军退到雄州补充了紧缺的粮秣之后,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得以重整军队,让军队和战马休息。 休息的时候,完颜阿邻就开始思考之前发生的事情,对自己在策略上的失误造成的局势逆转感到无比的后悔和恼恨。 他没想到光复军团体里也有如此胆大妄为且眼光精准之人,居然顺利实现了对他的逼迫,断了他的后勤,使他不得不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撤军。 那么大的战功,可以一举歼灭光复军主力之一的巨大的战功,却在这种情况下惨遭翻盘。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耻辱的情绪。 然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支之前被他忽视掉的光复军的主力部队。 据他掌握的有限情报,只知道这支光复军主力的人数约在六七万之数,战斗力颇强,还有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马队,来去如风,相当善战。 应该是在山东战争的过程中缴获了金军的战马,从而组建了他们自己的骑兵队,和之前被他消灭掉的河间城下的骑兵队是同样的组成形式。 不得不说,这些叛贼还是有点本事的,把山东庸碌无能的昏官们彻底打败了,占据了山东,以山东为根基发起了北伐,搅乱了河北。 他们有一定的组织能力,能组织那么多的军队,能把那么多的军队带出来北伐,还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用以提供后勤。 这是他们可以搅乱河北的原因。 眼下大半个河北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哪怕是雄州当地都出现了动乱的消息,有人试图作乱,影响官府的行政和动员。 继续下去的话,河北不保,中都危险,金国的国都将面临巨大的威胁。 所以完颜阿邻必须要在这里把光复军的主力消灭掉,解除二府的威胁。 但是如果对方打定主意不和他打野战的话,他也只能采取断其后路毁其粮秣的方式逼迫他们打野战,然后利用强大的战斗力取得胜利。 这个方式在之前接受了考验,是可行的,如果不是他疏忽大意被人钻了空子,那么现在他应该在河间城享受无上荣光。 而现在却在雄州补充粮秣,品尝着失败的滋味。 完颜阿邻细细思考,感觉这一次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的隐藏粮草,保护粮草和战马使用的豆料,然后对光复军的后方发起打击,逼迫他们离开营垒、城池和他打野战。 于是他派出了很多哨探骑兵到处打听消息。 十一月二十八日前后,他明确得知真定城的情况非常糟糕。 联军利用滹沱河水的存在,围绕着真定城筑起了一圈临时水坝用以蓄水,一边蓄水,还一边围困住了真定城,使得真定城被包围在了水坝之中,稍有不慎,就将遭遇水漫金山的待遇。 而今年入冬以来气温还不是很低,固然寒风瑟瑟,可是河水并未结冰,不知道更强烈的寒潮什么时候才能来。 水不结冰,就能淹没一切,所以真定城危在旦夕。 完颜阿邻有些着急,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出兵解除真定府之围,可与此同时他忽然想到那一圈水坝对真定城是个巨大的威胁,对他也是个威胁。 往内掘开可以水淹真定城,往外掘开就可以水淹主动进攻的他,无论怎么看都是特别好用的建筑,利用这个工程建筑,联军把自己放在了不败的位置上。 这让完颜阿邻感到非常棘手。 这就等于他和他的军队以及真定城内的军队必须要有一方成为牺牲者,就算打了胜仗也不能全部得到保全,反而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帮叛军内部有高人啊。 他如此认为,并且进一步认为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和偷袭他的后方逼他退军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就在真定城下,还在策划着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问题严重了。 完颜阿邻的心脏狂跳。 起义 二百一十三 辛弃疾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 保住河间城和真定城是皇帝陛下交给他不可推卸的任务。 真定与河间是金国在河北的重要统治辐射中心,没有了河间城和真定城在军事上的威慑和在政治上的统御,金国在河北的统治就有倾覆的危险。 现在河间城乃至河间府的危险应该已经解除了,剩下的就是真定府。 而真定府却危在旦夕。 只要光复军的水坝战术成功完成,那大概就是真定城覆亡的日子,水漫金山之下,没有谁可以得到保全,这一点,完颜阿邻非常清楚。 他要是不能在对方完成这一战术之前打败对方,他就必须要做出选择。 是真定城完蛋,还是他和他的军队陷入困境。 完颜阿邻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案。 那个想出计策的混蛋实在是太可恶了,绝对绝对不能让他成功实现他的目的! 必须要行动起来! 但是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完颜阿邻才想起来他的后勤很成问题。 完颜阿邻很想快速进军南下解除真定城的危机,不过雄州一个州完全不能供应他所需要的军需。 倒不是说雄州的粮食喂不饱他们,而是说堂食与外卖是不同的。 堂食是主动去吃,外卖需要人力物力安排运送,而雄州一个州的人力物力显然撑不起他这两万精锐需要的后勤运输力。 要让雄州一个州来承担,雄州刺史大概会觉得上吊自杀比较轻松。 还是需要之前那样,多州协作,分担压力,大家一起承担这个职责,出了事情大家一起背锅,比较轻松一点。 而他偏偏没有被授予某某地行军总管的职权。 完颜阿邻出征时只被授予他所统领的这支精锐骑兵军团的都总管的职位,他是军队总指挥,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职位和权力。 也就是说他管得了军队,管不了军区,管得了进攻,管不了后勤。 动员后勤的权力在朝廷手里,他只是个出力打仗的马仔,一切军需后勤都仰仗朝廷的提供,离开了朝廷的后勤支持,他什么也办不到,只能乖乖撤军。 想来,这也是皇帝的驭人之术,特地没有把全权托付给他,或许也是皇帝觉得战场距离京城比较近,一来一回很轻松就能完成协调,所以“特意”为他分担压力。 谁让他是皇帝重点提防的宗室子弟呢? 所以之前的三州协调被毁了以后,他需要重新通过仆散忽土那边的渠道协调其他几个州给他供给食料。 真定城危在旦夕,他却不能立刻协调各州提供军需然后进军,这让完颜阿邻觉得十分煎熬。 之前他还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现在,他非常担心自己这边搞定之后,真定城内的守军和女真族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他进兵的意义就已经失去一半了。 完颜亮…… 完颜阿邻对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一边要我出力,一边又给我戴上枷锁,有你这么做事的吗? 而在完颜阿邻感到煎熬的同时,辛弃疾已经和孙子义会合,并且把苏咏霖的战术布置告诉了孙子义。 因为苏咏霖判断金军下一次南下肯定是朝着真定而来,而且一定会有部队顺着滹沱河一路西进,所以光复军应该在滹沱河沿岸的藁城县和鼓城县设防。 骑兵也是需要后勤的,苏咏霖已经下令所属各县准备实施坚壁清野的战时政策,所有居民全部迁移到大后方,一切物资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哪怕就地埋藏起来或者毁掉也不会交给金军。 金军骑兵若得不到补充,只能依靠后勤,而运输后勤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利用滹沱河。 不让后勤部队前进,则骑兵的攻击半径就极其有限,必然不能威胁他的后方,强行进攻也不能持久,只能无奈的等待。 这个任务必须要拜托孙子义和他麾下的数万大军了。 苏咏霖还许诺,若是此战获胜,他就愿意把所有战利品的一半送给孙子义作为酬谢。 “将军就是这样说的,孙将军愿意帮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孙子义的行军路上,辛弃疾骑在马上和孙子义愉快的交谈。 “哈哈哈,这算什么呢?没有雨亭的帮忙,我现在应该已经全军覆没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和你交谈?所以酬谢什么的就别说了,这算是我的报恩吧!” 孙子义叹息道:“雨亭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很大,没有雨亭,就没有如今的我,有些时候我甚至感觉雨亭比赵开山更像是光复军的首领,也更配当光复军的首领。” 辛弃疾想了想,没有把话说死。 “我家将军从南朝北渡而来,没有根基,若要起事,当然要依靠本地豪杰,赵领帅虽然行事作风颇具争议,但也不失为一个豪杰吧?” “豪杰?” 孙子义冷笑一声:“他算哪门子的豪杰?他要是豪杰,天下间还有小人吗?起事没有多久,他就开始排斥异己,更是把我和雨亭驱赶到北方为他挡灾,他自己往西去。 后来还要做领帅,明里暗里打压我和雨亭的地位,不让我们和他争辩,现在更是听说他在自己的军队里也排斥异己,还搞什么监军,他赵家人但凡是个男子,都有了职位,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孙子义的冷嘲热讽让辛弃疾的心里也升起了不少对赵开山的反感。 的确,这家伙很不是东西,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他自己,而不会为了别人。 和他比起来,苏咏霖简直是个圣人。 当初为了救陷入困局的赵开山,苏咏霖率军强袭东平府,断了山东金军主力的后勤,直接扭转了战局。 现在又为了救陷入困境的孙子义,率军奔袭三州三县,捣毁金军后勤,逼的金军的精锐骑兵放弃巨大优势而撤军。 他一直都在顾全大局,并且为了大局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到了极致。 他是一个真正要反金抗金的勇者。 也是一个顾全大局、会对同袍伸出援手的仁者。 看了他的手稿之后,辛弃疾更觉得他是一个洞若观火的智者。 勇者,仁者,智者,三者合而为一,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注定可以做大事。 所以辛弃疾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 他感觉自己追随苏咏霖是对的,因为跟对了人,所以自己的未来大有可为。 十八岁的辛弃疾为自己的正确选择感到无比的兴奋。 但是话又说回来,赵开山这样身居高位却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的小人,真的不会把光复军大起义带进沟里吗? 孙子义的看法切中了辛弃疾对与全局的思考,以及对未来的担忧。 于是他也开始认为赵开山不适合当光复军大起义的首领人物,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孙将军以为,赵领帅不堪为领帅吗?” 辛弃疾试探着孙子义的想法。 孙子义果断摇头。 “胸怀,见识,能力,勇气,他哪一样能和雨亭相比?他只是我们当初起事的时候势力最大、人脉最广的一个,所以我们才奉他为主,现在想想,他所谓的势力,不也是他的先辈积累起来的吗? 他个人做了什么?他个人只有一个豪爽的名气,和一个千杯不倒赵开山的诨号,他还有什么?统兵征战?他的确打了一些胜仗,但都是顺风仗,他打过什么逆风仗吗? 逆风翻盘的大战都是雨亭打赢的,之前他几万人被几千骑兵逼得连营门都出不去的时候,是雨亭扭转局面,这一次我被围困,也是雨亭救了我,他呢?他做了什么?” 起义 二百一十四 孙将军果能如此,是光复军之大幸! 从孙子义的话语之中,辛弃疾感觉孙子义对赵开山的怨气不是一点两点,已经有点发展到仇恨的级别了。 孙子义对赵开山非常不屑,觉得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不怀好意,对他极为防备。 相反的,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好感度则非常高。 辛弃疾敏锐的捕捉到了孙子义的情绪。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藏在心里有一段时间的话,或许可以说一说。 “孙将军,此战要是咱们胜了,咱们把金贼的精锐骑兵都给打败了,那我家将军的名望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吧?” 孙子义点头。 “那是自然,雨亭的战功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真刀真枪杀了多少金人换来的,没有一个人不服他的战绩,孙某人就佩服的紧。” “那么孙将军认为,我家将军的名望若是更上一层楼,赵领帅那边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呢?” “怎么看?” 孙子义冷笑道:“行军打仗他无能,嫉贤妒能他很有想法,之前他驱赶雨亭北伐,不就是感觉到了雨亭的威胁吗?还假惺惺的让雨亭做河北王,那就是把雨亭架在火上烤! 此人心思不良,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哪怕他不打金人了,改为攻击我和雨亭,我都不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咱们的赵领帅绝对干得出来!” 辛弃疾缓缓点头,略作思考之后,缓缓开口。 “若是赵领帅当真做出这种不得人心的事情,孙将军会坚决反抗吗?” “当然,我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我会拼尽全力打的赵开山抱头鼠窜,一想到此人在我和雨亭的后方,我就内心不安,真的,我真的很不放心,这个人胸怀绝对不宽广!” 孙子义坚定地认为赵开山不是个好东西。 辛弃疾心里有底,便开口道:“我家将军和孙将军两军结合在一起,绝对不是赵领帅一个人可以撼动的,我想赵领帅也会有此顾虑,所以不敢妄动。 可是如果河北局面改变,那就难说了,河北局势一旦有变,让赵领帅觉得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那么……孙将军,咱们要早做准备。” 孙子义听着辛弃疾这话,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味儿了。 “辛郎中,这话是雨亭让你对我说的吗?” “只是我个人的偏见罢了,我家将军并没有说过,但是,孙将军不觉得这很有可能吗?” “……” 孙子义看着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点头道:“的确很有可能,所以要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雨亭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如何?” 辛弃疾听出了孙子义的话外之意,内心有些雀跃。 “孙将军果能如此,是光复军之大幸!” “哈哈哈哈哈!自然如此!” 孙子义大笑,内心十分畅快,感觉好像有一些压在心里很久的情绪被释放出来了。 很快,孙子义带来的整顿之后的六万军队就抵达了鼓城县和藁城县开始布防。 孙子义和辛弃疾商议之后该怎么做的时候,辛弃疾想起了之前苏咏霖对付金军的招数。 于是他和孙子义商量,打算利用当地本来有的一些船只和新造的船只向东航行,然后凿沉船只,人为堵塞航道,如果金军果然顺着滹沱河而来,就可以让金军粮秣不能前进。 这样不就能更加直接的缩短金军的攻击范围吗? 孙子义眼前一亮,大声称赞辛弃疾,于是两人一起往东查看情况,结果发现越往东地势越平坦、河道越宽,越难以堵塞航道。 这个计策好像受到了大自然的阻挠,不能顺利实现……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感觉些许的挫败之感。 不过辛弃疾的反应很快。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想到了办法。 他认为这一战还是要利用金人不善水战的弱点,临时编制一支水军,顺流而下截击金军运送粮秣的船队。 金人不善水战,也从未听说他们有在军队编制里增加水军的编制,所以运送粮秣的必然是普通的民夫和粮船。 这就给了光复军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滹沱河下游河道宽阔,光复军在河上进攻金军的船队,岸上金军几乎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船上的人也未必能和他们抗衡。 他们可以挑选熟悉水性和操船的士兵紧急编练,顺着河道进攻金军船队,进可攻退可逃跑,战马跑的是块,但是也不能越过河水直接攻击船队。 所以至少在河面上,光复军远远比金军要强,也是可以很好利用的一点。 “我家将军常说,打仗要扬长避短,不能拿我们的短处和金军的长处相比,眼下我们的短处是骑兵,金贼的短处是水军,那我们自然应该用我们的长处去攻击金贼的短处。” 辛弃疾的建议得到了孙子义的重视。 “你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多多利用水军,从河面上给金贼重击?” “对!要把咱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辛弃疾开口道:“金贼用滹沱河运送粮秣,我们就要顺河而下,把河面变成我们的天下,还要不断往前进攻,则金贼的粮秣就无法运送到前线,没有粮秣,这仗还怎么打?” 熟悉骑兵的辛弃疾和苏咏霖看法一致,坚定地认为这支金军最大的死穴就是后勤。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要和他们正面野战,绝对要扬长避短,但凡有一丝丝可能,都不要采取最后手段。 在河北大平原之上,依靠缺少骑兵的起义军队和精锐骑兵打野战,成功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孙子义吃了大亏之前可能还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吃了大亏之后也认同了苏咏霖的看法。 他那支相对其他光复军来说较为精锐的部队和两名爱将的失败让他认清了光复军和金军真正精锐之间的战力差距。 想方设法扬长避短才是王道。 “现在就不知道金贼打算用多少兵力来攻击咱们的粮道了,攻击我的时候大约动用数千兵力,主力还是从正面袭来,我想他们这一次也不会改变战术。” 辛弃疾点头。 “有效的战术没必要去改,只要吸取教训,保护好他们的后勤就可以了,虽然目前还没有得到金贼再次进兵的情报,但是咱们也要抓紧时间做咱们该做的事情。” “嗯,就这样办!” 孙子义和辛弃疾达成高度一致,力主改造、打造小型战船,寻找熟悉水性的士兵快速组成水军并且进行紧急操练,合作十分愉快。 而真定城下,在十万军民的通力协作之下,围城水坝逐渐成型,工程进度不断加快,眼看着就要彻底完成了。 城内守城金兵越来越浮躁,越来越担忧,也开始不分昼夜派兵出城袭扰,试图减缓工程进度,但是只是做了无用功。 城外堆着的尸体越来越多,围城水坝却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实。 最后乌古论窝伦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绝望之下偷偷在城里造起了木舟,打算等之后联军水淹真定的时候靠着这样的船只苟活下来,支撑到援军抵达。 说起援军,乌古论济格就真的是相当的郁闷和不满,他不知道朝廷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难道朝廷对真定城的生死存亡都不在意吗? 不说城中万余人的军队,更有将近二十万避难的女真人在城中,难道朝廷也不在乎吗? 援军到底在什么地方? 乌古论济格盼援军盼的是望眼欲穿,但是援军一直没到。 真定城已经山穷水尽,没有任何办法了。 起义 二百一十五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我赢了 十二月初一,围城水坝基本成型。 苏咏霖视察水坝之后做出了继续加厚加固的指示,理由是这样可以蓄更多的水,也更加稳固,到时候能给真定城来个大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知道金廷援军还在雄州没有发起第二轮进攻,估计是后勤方面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不敢贸然出击。 这时间就很充裕了,当然要考虑一下工程的质量,可别到时候这边淹了那边塌了,水淹的意义就没有了。 十二月初四,苏咏霖再次视察工程,绕了一圈,发现这道简易版人工水坝的质量相当不错,可谓是又好又快的典范。 “看起来,已经到了可以蓄水的时候了。” 苏咏霖对身边诸将如此说道。 诸将纷纷点头,再看向依然坚固的真定城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些戏谑的意味。 毫无疑问的,他们已经看到了真定城被困死的那一刻。 十二月初五,苏咏霖下令掘开滹沱河部分河堤,把河水引入筑造完成的水坝之中。 大水滚滚而入,很快便从这一头通到了那一头,一道弧形水城就此实现了它的存在。 不过这道工程因为赶工的原因,显然有点技术上的失误。 具体的计算不够精确,所以从引水入坝完成的时候开始,就因为靠着真定城的一面高度不够,大水高过水坝,开始涌入包围圈内。 当然,因为是一条奔涌的河流的原因,就算是枯水期,也能体现出大自然的伟岸和水火无情的残酷,奔涌的大水完全不顾人类的指挥,按照自己的意思汹涌而去。 苏咏霖觉得自己仿佛能理解为什么某些河流决口能带来那么大的破坏了。 他的水坝无意间模拟了一下水流过大而河道不足以容纳于是带来水灾的现实情况。 真的,要是他自己在城内,也会觉得头皮发麻,万念俱灰。 不用他自己动手掘开人工水坝,水攻已经开始了,他本来还打算最后威胁一下真定城的,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这固然无伤大雅,但是也让苏咏霖感觉到数学、土木工程学这一类学科的重要性。 这次没有伤着自己,算是运气不错,碰上枯水期,问题不大,万一以后再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大水反过来淹了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建立一支专门的专业的土木工程队伍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胜捷军的专业程度还不够,还要朝着更加科学精确的方向发展,专业技术兵种必须要开始组建了。 具有一支有着极为丰富的专业知识的技术兵种,对于胜捷军攻城略地的目标而言毫无疑问是非常重大的。 野战需要强大的战斗力和骑兵,而中原本土之内的作战则离不开攻城和守城。 与野战的直接粗暴相比,攻城和守城更能体现出战争技术的发展,里面牵扯到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学心理学等等关键学科。 不说其他的,一支有着丰富土木工程知识的专业技术兵种在攻城作战和守城作战的时候能给军队带来多大的帮助,那是不言而喻的。 苏咏霖记忆中最著名的案例就是太平军攻击南京,依靠专业的土营打地道,埋藏火药,最后用万斤火药把南京城墙终结了。 这看起来简单,但是里头涉及到的专业知识绝非一般人可以完成,不是专业人才的话很容易搞出大水淹了龙王庙的悲剧。 苏咏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支专业技术部队的模样。 当然,眼下当然是反手给他来一个超级加倍。 苏咏霖下令按照预定计划掘开水坝,全面引水灌城,让这座真定城在大水之中走向终结,城中人的死活已经不在苏咏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我要的是胜利,是战局的扭转! 下达命令的同时,苏咏霖转头看向了西北方向,那支战斗力十分强悍的金军骑兵所在的方向。 他们终究来晚了。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我赢了。 大水奔涌而入,凶猛的水流撞上了真定城墙,并且在水坝所圈起来的范围内不断地蓄积。 水位不断的抬高,真定城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当水位达到一定的高度的时候,作为最脆弱部分的城门因为承受不住蓄水带来的压力而开始渗水,真定城开始了被水淹没的进程。 真定城内的金兵和女真人面对这个死局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恐慌,尖叫,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淹真定。 大水奔涌而来的时候,正在观察情况的乌古论窝伦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完了。 金廷在河北的镇守重镇真定,完了。 他期待的寒潮没有来临,期待的河水结冰并没有出现,仿佛老天爷要和他作对,愣是没有赶在水淹真定之前让河水结冰,以至于真定城惨遭水淹。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储存,所有物资,还有所有的人,都会在大水之中化为乌有。 苏咏霖并不急着进攻,他在等着城内水漫金山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算城墙因为高度足够所以还能容纳一些人,他们也不可能继续抵抗了。 大部分人会被淹死,死在这场大水之中,剩下的少数人就算活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人的死固然很凄惨,但是谁让他们的身上带着相对于光复军立场而言的原罪呢? 他们的死,将铸就苏咏霖在河北大地上的赫赫威名,将成为掀翻金廷在中原统治的号角声。 这场博弈,苏咏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真定城并没有在大水的冲击和浸泡之中崩塌,这座城的确是坚城,但是再坚固的城池也不是全封闭的状态。 城门首先坚持不住,被水冲开了,大水凶猛的涌入城中,大街小巷全都被水淹没,城中金人不知所措。 第一波被淹死的人并不算太多,还有很多人跑到建筑物的顶端求生,可是大水这一来,直接毁掉了城中所积蓄的大量生存物资,没了这些生存物资,他们在屋顶上待不了多少时间。 更别说城中水位还在不断的上涨,一些低矮的建筑已经逐渐被淹没,绝望的情绪弥漫在每一处还有活人的地方。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乖乖被淹死,还有很多人试图求生。 他们不断往更高的建筑上转移,试图占据更高的建筑物,求得一时的生存。 但是已经占据更高建筑物的人们则不愿意他们来争抢,于是他们与占据更高建筑上的人们发生剧烈冲突,甚至出现了互相攻杀的局面。 低矮建筑上的人为了活下来,向更高处的建筑发起冲击,与对方扭打,撕咬,竭尽全力把对方推下去,让自己活下来。 只要把对方推下去,自己就能多活一阵子,能多活一阵子,就有更大的机会最终存活下去。 只为了活着! 人类的求生欲有些时候会让人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被水淹死的人和被杀死的人不断的增多,城中已经完全谈不上秩序,作为全城最高处的城墙自然也成为部分人的目标,他们冲上城楼阶梯,试图冲到城楼上获取帮助,从而活下来。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城楼的。 大人物们和精锐军队首先上去,然后弓弩手等技术兵种也得以上去,城楼上还储存了部分的粮食,有的吃。 但要是人太多了,粮食不够吃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乌古论窝伦下令,任何人等敢于冲击城楼的,全部杀死。 于是城楼上的军队没有首先防备城外的联军,反倒首先开始防备起了城内的自己人。 起义 二百一十六 我就用他的人头为南征大军祭旗! 真定城墙上,专业的金军士兵举着长枪,把试图冲上来的普通女真人狠狠地怼翻。 要是人数更多的话,那么后排弓弩手就会毫不犹豫的放箭。 不管他们面对的是想要独自求生的单身汉,还是护着妻子儿女还有老父老母试图求生的中年男人,他们都不会犹豫。 不管他们要杀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亦或是老人孩子,他们也都不会犹豫。 只管杀就是了。 只要他们试图冲击军队的防线,试图冲上城墙和他们争抢食物和活命的机会,那就是他们的死敌。 什么族人什么血脉亲缘之类的都不重要,活命最重要。 箭雨之下,没有幸存者。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城内的各处都在上演自相残杀的戏码,不管是不是同族,不管是不是命运共同体,反正他们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联军没有趁此机会发起攻击。 因为苏咏霖认为此时此刻城内的人还保留着反抗的力量,他不想这个时候出击损失他宝贵的兵力,让大水再冲一会儿,时间会带给他最大的惊喜。 这场围城之战的确耗费了不少时间,但是联军的兵力损失微乎其微,整个围城过程中只有不到一百人战死,苏咏霖完全没有主动出击过。 相反,主动出击的城内守军倒是丢了一千多具尸体在城外,攻守之势完全转换。 还能怎么说呢? 感谢滹沱河吧,感谢到现在还没有结冰的滹沱河吧。 水淹真定已成事实,苏咏霖认为剩下来的重点就是对付那支两万人的金军精锐铁骑了。 该怎么说呢? 到底是财大气粗的金帝国,一出手就是堪比十万步军的两万精锐铁骑。 在河北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如果不能据城而守或者据险而守,光复军中最强的胜捷军步兵也不敢说能取胜。 因为对方机动力太强,数量也不少,两万人,而胜捷军也就三万,人数上并不占很大优势。 要是在旷野上被包围了,苏咏霖都没有把握能撑到对方主动放弃或者被击溃。 所以胜捷军包括地主武装联军在内,都不能离开这道人工水坝,必须要等在这里,等着尘埃落定,等着那支金兵主动来攻。 他们一定会来。 苏咏霖有这样的自信。 趁这个机会,他加紧训练士兵,并且多方筹集粮食、肉干、军械,更多的储存在军营中,以备不时之需。 那么就算后方被搅乱了,孙子义没能扛住,他也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到时候和金军玩泽国战术,看看谁能撑的更久。 仗打到这个份上,兵种之间的区别已经不是很大了,就看谁更能坚持。 水淹真定之后的第六天,十二月十二日,苏咏霖得知雄州金军主力已经于十二月十日出兵了。 大概是粮秣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所以他们迫不及待的就出发了。 苏咏霖的预测基本上没有错,金军的确兵分两路。 有一支数量相当的金军顺着滹沱河一路西进,大概目的是为了威胁真定联军主力的侧翼,威胁联军后勤。 而另外一支人数更多的主力则是从北边来,走的是陆路,看他们前进的方向,目标很有可能是定州,大概率是要和联军主力正面对峙。 苏咏霖得知情报之后,迅速判断金军还是想要采取两路夹击的策略,一路正面牵制、威慑,一路捣毁粮道,孤立断绝主力后路,逼迫主力与之进行战略决战。 后方一旦吃紧,前方主力必然要增援,而那个时候就是金军骑兵出动,依靠速度优势和联军主力打野战并且击破联军的时候。 金军一定会故技重施,重演击溃压迫孙子义的那一战,想着利用骑兵的优势,用同样的方式打败苏咏霖。 但是他的战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孙子义没有大水作为另外一种攻击方式和保全自己的方式,而苏咏霖有。 如果局面真的恶化到了不得不与之战略决战的时候,苏咏霖就会掘开对外这一层的水坝,把淹了真定城的大水放出来,大水漫灌,抵消骑兵的机动力,在泥泞的土地上打一场战略决战。 有本事你就来! 咱们互相伤害啊! 我倒要看看在泥泞的土地上到底是你们这四只马蹄子好使还是我这两只大脚板好使! 苏咏霖恶狠狠地盯着北方,眼中满是强烈的战意。 他绝对不会退缩,他一定会迎难而上,想尽一切办法打败这支金军! 这道坎跨不过去的话,他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根本不要想着推翻金廷光复中原,然后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种恶劣的战略大环境之中,如果胜捷军没有岳飞兵团那样的战斗力,如果苏咏霖本人没有岳飞那种指挥能力和统战能力,根本不可能生存。 于是他一边下令政工干部们给士兵做战前动员,一边联络孙子义和辛弃疾那边,让他们万万做好准备,绝对不要贸然出击,尽量不要让侧翼防线被突破。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搞泽国战术。 但是真到了那个份上,他也不得不搞泽国战术,做最后一搏。 而在这个时候,他相信真定城下的战略压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金军一方。 事实也是如此。 完颜阿邻身上背着中央朝廷和皇帝本人的压力,对于进攻充满各种忧虑。 而乌古论窝伦则背着满怀绝望的真定守军的压力,盼望援军如久旱盼甘霖。 他们都有并不光明的未来。 完颜阿邻把自己失误的消息递到朝廷的时候,引起了完颜亮的大怒,完颜亮怒斥完颜阿邻无能,几乎当场就要换将,被仆散忽土劝了下来。 “陛下,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是要吃败仗的,完颜阿邻也几乎全歼叛军一路主力,解了河间府之围,河北的一半已经平定,眼下些许失误,不足以换将啊!” 完颜亮怒不可遏,又摔东西又骂人。 “稍微取胜就乐不可支,不管后方了?整整三个州的粮食和马豆,那可是足够十万步军使用的物资!不只是当地的,还有朝廷运送过去的!全给叛军毁了,现在害的朝廷还要到处筹措粮秣,又要耽误时间!” 仆散忽土等着完颜亮把想骂的都骂出来,情绪都宣泄出来之后,才缓缓进言。 “吸取这一次教训之后,完颜阿邻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了,陛下,贼军不如我军那么善战,只要能正面对敌,我军必然取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而已?真定府和大名府危在旦夕,这叫而已?中原倾覆只在旦夕之间,这叫而已?这都叫而已,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叛军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吗?” 看着完颜亮愤怒的表情,仆散忽土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忙低头认怂。 完颜亮愤怒的喘了口气,伸手指向外边:“给你们最多十天时间,把事情办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也好,给我立刻解决掉大军的后勤问题! 然后你给我告诉完颜阿邻,今年之内,必须要把河北叛军收拾掉!十二月三十日以前不能解决掉河北叛军,我就用他的人头为南征大军祭旗!给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仆散忽土心中战栗,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默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完颜亮对宗室总是十分苛刻,所以大部分宗室对他也相当的抗拒、戒备,乃至于甚至有些宗室为了避免被他害死,还选择装疯卖傻来避祸。 这样对待自己家人,完颜亮这皇帝做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仆散忽土也不得不暗自吐槽。 起义 二百一十七 连逃跑都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完颜亮苛待宗室、权贵、开国功臣这种事情自他登基以来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 这就是他的做法,对于宗室、权贵和开国功臣的后代,他总是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一旦有什么利益之争,直接祭出大刀,杀的人头滚滚,人心惶惶。 跟着太祖、太宗皇帝打败辽国和北宋的那一群宗室、权贵功臣本人和他们的后代几乎都被完颜亮杀光了,以至于金廷内部都有人觉得完颜亮是不是宋国派来的奸细,夺舍了原本的完颜亮。 敌国恨的牙痒痒的自家功勋之臣,给这个当皇帝的杀的一干二净。 你真的不姓赵吗? 你这样的执政方式真的可以持久吗? 作为皇帝心腹的仆散忽土有些时候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和家族的前途感到忧虑。 不过吐槽归吐槽,皇帝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 他下令涿州、霸州、安肃州和雄州四个州通力协作,把两万精骑需要的后勤物资在短时间内准备好。 不说准备多久的吧,先准备个八九十天的,总要让完颜阿邻可以出兵。 出兵都出不了还打什么仗呢? 皇帝给的期限是十二月三十日之前,硬是要说起来,时间也不是很紧张,因为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围攻真定城的那支叛军。 河间府之围已经解开了,之前那只被打败的叛军引兵后退,再也没有来侵犯河间府,河间府已经安全了,现在就是真定府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让完颜阿邻去对付真定府的那支叛军,想来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仆散忽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要完颜阿邻进军,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此,完颜阿邻表示十分郁闷。 不难? 你们不来试试? 仆散忽土把皇帝完颜亮的原话告诉了完颜阿邻,让完颜阿邻心中惶恐不安,觉得稍有不慎自己就算打了胜仗也难免被问罪。 而且…… 今年之内解决叛军? 我…… 完颜阿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重压之下,完颜阿邻有点急躁了,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强硬的要求四州尽快为他筹措足够的粮草,他必须要尽快出兵。 尽管如此,粮草筹备和运输也需要时间。 整整十天功夫,完颜阿邻除了打探情报什么也做不到,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甚至多次和当地官员产生冲突,拳击当地的汉官和契丹人官员,觉得他们不可靠,要求撤换他们的职位。 这引起了当地汉官和契丹官员的强烈不满。 而且他派去打探情报的人遭到了针对性攻击,很多都没有再回来,有几个逃命回来的说他们在打探消息的途中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物的攻击,对方似乎对他们的行动非常熟悉。 这一度让完颜阿邻感觉自己身边出现了内鬼。 但是细细想想,针对情报人员的狙杀行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能说这支叛军的灵魂人物对情报非常看重,甚至不惜出重金培训情报人员,开辟情报战场,旨在不让他得到准确的情报。 这个情况的确相当棘手,这就导致完颜阿邻在出兵前夕都没能知道真定府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直到出兵三天之后的十二月十三日,完颜阿邻才终于得知准确的情报——这还是他派去的亲兵拼着命送回来的。 真定城被水淹了,叛军用建造水坝蓄水的方式以水灌城,真定城已经基本上宣告完蛋,但是城投依然飘着金军的大旗,想来在水攻之下,还有少数人在城楼上负隅顽抗。 叛军没有发起攻击,似乎正在等着城内粮尽,所有人全部饿死,十分凶残。 完颜阿邻当场愣住。 完了。 真定城完了。 金国在河北的重要军事辐射中心之一没了。 他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 现在就算他消灭了这支叛军,真定城的损失也不会挽回,城内死掉的女真族人也不会复生,完颜亮那么多年迁移女真户口南下居住的括地政策一朝清零,他会怎么想? 金廷在河北的统治力和威慑力遭到严重削弱,想要恢复,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重新迁移女真正口居住,重新派驻军队,重新建立威慑……要花费多少心思? 完颜阿邻陷入了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 在他的军旅生涯内,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被动的局面。 这支叛军的行动非常诡异,且有极强的针对性,而且行动效率极高,围成一个月就能实现以水灌城的战略目标,把真定城逼到崩溃边缘。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完颜阿邻和金廷已经输了一半了。 想到这里,完颜阿邻觉得目前来说最危险的还是自己。 而且更大的问题在于完颜亮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把自己给杀了吗? 死可能也是结局的一种。 而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解除一切职务,就此失去一切权势,以完颜亮对宗室子弟的苛刻,完颜阿邻觉得这完全有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完颜阿邻甚至都想干脆丢下军队逃跑算了,或者投靠什么人去,总不能就这样让完颜亮把自己给杀了。 他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得到谅解。 但是环顾四周,他连逃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哪个政权可以抗拒金国的力量,强行保住自己。 宋国? 夏国? 高丽国? 大理国? 谁能在金廷的重压之下保护自己,不把自己交出去? 全是弱鸡啊!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南宋怂的要命,西夏穷的要死,高丽国和大理国偏远的不要不要的,去他们那儿还不如直接自杀,转世重生算了! 连逃跑都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完颜阿邻忽然发现诸国林立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两个能互相匹敌的国家相互对峙,对于其国内的倒霉人物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友好的事情。 如果任何一个国家能支棱起来,完颜阿邻觉得当年那些被杀掉的宗室、权贵也不会乖乖被杀。 完颜阿邻思虑良久,发现自己唯一求生的方式,就是歼灭这支叛军的主力,尽全力把河北的损失降到最低,这样说不定就能得到谅解。 不说谅解,至少能活下来。 冷静,冷静。 完颜阿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极其认真的思考着接下来这仗该怎么打。 根据目前得知的情报可以判断出这支叛军养精蓄锐已久,且占据优势地形,处在绝对的优势上,还掌握着水坝。 要是大军攻击急促,说不定会让他们产生玉石俱焚的想法,掘开水坝搞泽国战术。 可要是按照原定计划攻击他们的后勤,逼着他们出来打决战,依然不能避免他们搞泽国战术的可能。 他们可能会想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然后掘开水坝,大家一起完蛋。 完颜阿邻绝对不想和这帮人一起完蛋。 那么该怎么做? 思来想去,他发现他所能动用的一切手段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除非他能快速抢夺水坝的控制权。 可是就算是夜袭都不能那么快的做到。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水坝的构造,贸然行动很有可能走入死路,反而被叛军消灭掉。 那么剩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 老天爷帮忙,河水上冻,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完颜阿邻抬头看天。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完颜阿邻素来很喜欢晴天,他特别喜欢在晴天沐浴着阳光奔驰在猎场上打猎,享受着阳光和丰收的喜悦。 然而现在,他却有点埋怨起了这灿烂的阳光。 为什么还不上冻? 寒潮为什么还不来? 为什么往年这个时候都已经河流上冻了,今年却没有? 快点上冻啊! 起义 二百一十八 完颜阿邻没有退路了 完颜阿邻很久没有这种所有的事情都超出控制的糟糕感觉了。 大军依然在前进,依然在按照既定计划展开行动,可是完颜阿邻却再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他甚至认为这个时候直接放弃真定城,后退到雄州一线重新布防,防止光复军继续北上才是最好的战略。 继续南下进攻反而会被拖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之中,有遭遇重大损失的危险。 而如果可以放弃两座无险可守的重镇,把兵力集中在雄州一线以逸待劳,等光复军主动脱离城池北上的时候再发起进攻,效果肯定更好! 但是这种事情他又实在不敢和完颜亮打报告。 思来想去,他内心不安,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用五百里加急送回中都,让仆散忽土知道,看看仆散忽土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若是可以,他希望仆散忽土可以劝说完颜亮改变战略目标,转变一下战争双方的身份,从进攻方转变为防守方,这样比较有利。 怀着一丝希望,完颜阿邻下令减缓军队前进的速度,稍微把进军速度放缓一点,好给未来争取更多的回旋余地。 五百里加急是相当给力的,邮政系统不要命的加速之下,仆散忽土在一天之后就得知了这件事情。 然后他的心路历程和完颜阿邻差不多,也是感觉要死。 这要是让完颜亮知道了,完颜亮不是要发疯? 他刚给完颜阿邻定下了年前必须解决河北之乱的期限,现在真定城给水泡了,完颜阿邻居然还要和他讨价还价? 这可能吗? 仆散忽土感觉自己现在也很危险——完颜阿邻是自己举荐的,也是自己保下来的,很显然已经在完颜亮那边记上号了。 要是完颜阿邻掉了链子,不仅他跑不掉,自己也跑不掉,一旦完颜亮决定连坐,自己能有好果子吃? 不行,必须要打胜仗,一定要打胜仗,不打胜仗的话,就完了。 还想撤退? 仆散忽土亲自动笔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书信,让人五百里加急快速交到完颜阿邻手里,给他施加压力,让他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天以后,完颜阿邻拿到了这封书信。 拆开来一看,完颜阿邻的心就凉了大半截。 如果他听过凉凉那首歌,此时此刻一定会感觉这首歌变成了他的主题bgm。 仆散忽土让他不要痴心妄想,立刻南下进攻解开真定之围,能就多少人是多少人,同时还要尽可能全灭叛军,这样堪堪能抵消他的罪过,如果办不到,那就提头来见吧。 完颜阿邻看完之后,默默把这封信烧毁,然后下令军队快速前进,目标是定州。 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这时是十二月十四日,也是完颜阿邻的偏师在滹沱河上遭遇光复军水军攻击的日子。 辛弃疾自告奋勇,亲自率领仓促成军的光复军水军顺流而下。 数十只小型战船无视了岸上的骑兵,只管向金军粮秣船队发起猛攻。 尽管金军哨骑提前发现了光复军的战船并且发出警告,但是金军方面的反应并不如人意,尽管他们试图逃跑,但是很快就被追上了。 辛弃疾统领的水军携带了大量的火油等引火之物,努力地发射火箭、投掷火油到金军船只上,烧毁了金军很多重要的粮秣船只,使得金军船队一片混乱,无法控制。 金军这次出征没有水军,船只也不是战船,驾船的都是当地民夫,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面对光复军的水军进攻当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于是很多金军船只被迫靠岸,紧急转移物资到岸上,避免遭到光复军船只的破坏,岸上的军队赶快放箭掩护这些靠岸的船只。 但是这样的船只是少数,大部分船只不是被烧毁就是被光复军的船只撞击沉没。 最后光复军方面以损失十三艘船只为代价,击毁了七十多艘金军船只,然后剩余的光复军船只扬长而去。 而岸上的金军忙着收拾剩余的物资,对此毫无办法。 辛弃疾首次自己独立带兵作战,就立下了战功,摧毁了金军大量重要的给养。 事实上这一次进军,金军还是吸取了教训的。 完颜阿邻要求金军在这次行军中尽可能自己携带更多的口粮,反正是双马,空有一匹马的运力不用,为什么要那么依赖后勤呢? 用这个方式,金军多少可以对冲一些风险,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不会和上次一样,连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快速撤退。 但是教训往往并不能让一个习惯犯错的人立刻改正,倒不如说二次跌倒的可能性很大。 人的口粮让马驮着,马的口粮则基本上还是靠后勤水运,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在陆地上随军的。 出兵准备时间短,且主要的陆路运力被完颜阿邻的主力带走了,分给偏师的只有很少一部分。 现在大量船只被击毁,抢救下来的不多,这支金军的主将脱离速在战后稍微计算了一下,发现眼下的士兵口粮还是充足的,但是战马的口粮只能保证三到五天。 最多五天之后,马就没东西吃了。 这里是大平原,也没有丰美的牧草可以让马去吃,只能吃粮食,但是马的胃口远比人大,很快就连人都没得吃。 人和马一样,要是没东西吃,就跑不动了,还会闹情绪。 而且经过这次水军的主动进攻之后,脱离速已经感觉到了前方可能有大量光复军士兵的布防,绝不可能让他快速通过并且轻松捣毁光复军的后勤。 想要速战速决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他派人不断往前刺探情报,果然发现在鼓城县一带,光复军在交通要道上设下了绵延数里地的连营,还人为制造了很多土丘,人为制造居高临下的态势。 不止如此,沿途的道路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有很多陷坑,小河流上的木桥也被纷纷拆毁,沿途的村庄也都没有人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光复军的船只得到补充之后还非常的不讲武德,大摇大摆的往东前进,无视了他们身后的金军陆路部队,径直往前,就像他们和这场战争没有关系似的。 他们越是往东,就越能把金军的后勤逼到极限。 坚壁清野加上后勤攻势,脱离速真切的感觉到自己钻进了光复军的连环套里。 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杀伤多少人,只是为了迟滞他们前进的脚步,拖垮他们的后勤,对后勤下死手,让他们寸步难行。 偏偏行军征战最重要的就是后勤,这个要是给针对了,仗还真不好打。 金军骑兵空有强大的战斗力和威慑力,却在后勤方面十分拉胯,以至于战斗力完全发挥不出来。 就像是全力一拳挥出结果打在棉花上一样,感觉非常难受。 脱离速观察了形势之后,理智的进行了一番思考,下令停止进军,并且缓缓后退。 要是不想把部队都交代在这里,还是后退比较理智。 除非能解除光复军在水面上的威胁,或者提升陆运能力,否则这仗打不起来。 人饿不死,马都要饿死。 马饿死了,骑兵就变成了步兵,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比起之后被完颜阿邻问罪但是能保全军队,莽撞前进结果落入重重围困的结局更可怕,可能命都保不住。 所以脱离速果断决定后撤,与光复军脱离接触。 撤退之后,脱离速派人星夜兼程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完颜阿邻,希望可以得到指导,让他知道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完成任务。 这个任务他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巨大的陷阱。 而同一时刻,完颜阿邻也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起义 二百一十九 小丑原来是他自己 完颜阿邻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刺猬般的对手,要如何才能让他肚子朝上,被轻易击败。 他真的感觉面前的对手就是一只浑身长刺的刺猬,还团着身子缩在地上,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这只刺猬露出脆弱的腹部。 仗着一个蓄了水的水坝,他们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感觉,仿佛就在等着胜利降临一样。 这还怎么打? 硬是莽上去的话,他的拳头会出血,还不能保证一拳下去能打死这只大刺猬。 光复军内部的那个高人未免也太高了,竟然让他束手无策。 但是眼下最大的问题还不是面前的光复军,而是身后那宛如催命鬼一样的完颜亮。 那只刺猬只要不去招惹他,他也很难主动过来攻击,只要干脆后退,就不会有危险。 但是他身后的催命鬼可是拿着刀步步紧逼,只要他不往前,就会一刀把他杀死。 完颜亮和仆散忽土坚决不会承认完颜阿邻提出的新战术,他们不能接受河北倾覆的结局,但是在完颜阿邻看来,只要保全强大的机动部队,早晚会有反击的时候。 这个时候让他们得意一阵子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可以把那些隐藏起来的对金廷不满的人全部揪出来,让他们自己暴露自己的政治倾向,这样一来等之后大反攻的时候就能做到精准打击、有的放矢。 现在追随光复军和金廷作对的那帮人绝对别想着活下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灭族,这样还能给金廷腾出不少括地可以使用的肥沃土地,可以迁移更多的女真人来居住。 只有局势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才能分辨谁是忠臣谁是奸佞,平常是分辨不出来的。 那么好的事情,完颜亮和仆散忽土却都不认同,固执的要求保住真定府和河间府,稳住河北。 完颜阿邻现在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称病推辞这个职位,总好过现在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当初任命抵达的时候,他是有推辞的机会的。 当时完颜亮并不属意于他,如果他推辞,完颜亮可能顺水推舟派出他信任的人了。 结果自己却为了荣誉和权势,选择主动跳进这个大火坑。 他骑在马上,双目无神,大脑放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权衡利弊权衡了好一会儿,完颜阿邻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上表,把当前的真实情况和完颜亮说清楚。 贸然前进,军队会有极大的危险,这支机动军队对金国的重要性,他相信完颜亮比他清楚。 只要能说明白,他觉得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要是不说,就这么傻傻等着,才是真的完蛋,不尝试一下,永远也不能说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正当完颜阿邻鼓起勇气准备和完颜亮坦白的时候,完颜亮的催命符却先一步来到了。 完颜亮询问完颜阿邻的战果,是不是已经平定河北之乱了。 如果有,为什么不上报? 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拼命? 完颜阿邻看着这份催命符,愣在当场。 他忽然意识到完颜亮此时的心态可能已经不能允许他明明白白的和他讲道理了,完颜亮可能已经听不进去他所设想的先败后胜的战术了。 他如果后退,等待他的就是死亡的终末,他若是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完颜阿邻明白了,他其实没有选择。 人的一生或许就是如此,看似有很多条路摆在面前,但是权衡利弊之后,往往会发现可以走通的道路只有一条。 十二月十七日,完颜阿邻领兵抵达了定州,并且快速前进到了定州无极县。 隔着滋水与滹沱河,完颜阿邻跟苏咏霖所部和孙子义所部的联军展开对峙。 与此同时,他得到了偏师主将脱离速的报告,得知光复军在侧翼的行动导致脱离速被迫后撤,不能按照原先的计划跟他形成夹击之势,乃至切断光复军的后勤。 完颜阿邻紧锁眉头,意识到情况不妙。 光复军侧翼的强度超乎他的想象,利用水军主动攻击摧毁后勤的战术是他所没有考虑到的。 光复军的水军大摇大摆的在滋水和滹沱河上游弋,仿佛在笑话他一样。 不妙,大大的不妙。 可不能让滹沱河南岸的军队就这样放弃进攻,否则他想要渡河的话绝对是一件难事。 只有光复军的侧翼被摧毁了,他才能顺利渡河进攻,否则在河水不上冻的情况下,不管是滋水还是滹沱河,他想要渡过去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思虑片刻,完颜阿邻想到了办法。 光复军利用河水作为防线,力主不和他正面野战对抗,他却不能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必须要争夺战场上的主动权。 要让光复军主动来攻击,让战场远离真定县城的那个大大的蓄水池。 若要办到这一点,唯一的方法就是竭尽全力攻打侧翼的鼓城和藁城这两个薄弱环节。 于是他立刻下令脱离速停止后退,想方设法就地补充粮秣,不管是打猎,还是打劫,都随他便,总而言之不能后退,必须要向鼓城方向进军,并且快速展开进攻。 这是死命令,不得商议,不得推脱,否则定斩不饶。 而他自己也决定暂时对真定城方向的光复军主力采取守势,而主要向藁城县发起进攻,协助脱离速全力打击光复军的侧翼。 突袭不成,那就光明正大的攻击。 他不信这边落入险境的时候,真定方向的光复军主力不来支援。 他认为光复军的侧翼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比主力强大,有个万把人算不错的,他这边两万军队就不信打不垮他们的侧翼。 但是完颜阿邻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光复军的水军小战船的数量出乎意料的多,横在滹沱河上把他的进攻路线封死了。 他发现如果不用渡船的话,他无法进攻,而若是使用渡船,就必须要和光复军的小战船正面对抗。 这可不妙。 自己这边都是骑兵,野战厮杀那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是在水面上和汉人水军打水战…… 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战争年代,那些在陆地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前辈们屡屡在宋国水军手上吃瘪的事情。 金帝国始终不曾重视水军,甚至当初那支大规模的水军覆灭之后,一直都没有重建水军。 他出征之前才知道皇帝决定在大兴府沿海地区打造船只建造水军,准备南下和宋国水军对线。 可是刚刚建成的水军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完颜阿邻当时还暗自嘲笑完颜亮不懂水军,结果事到临头,他却发现小丑原来是他自己。 他也没有水军,为了渡河,必须要临时收集、打造船只,否则就要绕很远很远的路才能渡过河水了。 滹沱河下游河道很宽,河水很深,除了渡船和木桥,没有其他的办法。 完颜阿邻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军队火速收集船只,并且加急改造小型战船,位置后作准备。 人手不够,那就把后勤方面的签军抽调一大部分来帮忙打造船只。 他现在特别渴望脱离速那边能打出一点名堂来,最好能把鼓城和藁城都给攻破,消灭光复军的侧翼,这样才能逼退光复军的水军,让他安然渡河。 但是脱离速得到他的命令的时候,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完颜阿邻给活撕了。 “让我一支孤军去攻击那么多贼军?他也不想想我能不能打下来?我就四千人,对方起码有数万人,还有那么多军寨土丘,我若强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他自己怎么不打?” 起义 二百二十 真定城破 严格来说,脱离速并不是按照正常体系走军队路线升上来的军事将领。 他是属于完完全全的完颜亮派系的亲信,简在帝心的人物。 当初,脱离速是完颜亮身边的亲卫队长,在完颜亮夺权的过程中冲锋陷阵,舍命拼搏,立下不小的功劳,所以在完颜亮登基之后很受信任。 后来,因为感觉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度不够,所以脱离速等一众完颜亮的老部下都被派到军队里历练镀金。 脱离速在其中算是比较优秀的,颇有几分军事才能,所以一路青云直上,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做到了一路兵马副总管的位置上。 这一次出征,完颜亮特别征调他进入完颜阿邻的军队。 一者是对完颜阿邻不放心,二者是想让脱离速多历练历练,跟着完颜阿邻学点东西,长长本事。 完颜阿邻在新生代将领之中还是属于有本事的那一类,完颜亮希望脱离速可以学到一些什么,尽快地成长起来。 所以其他军将敬畏完颜阿邻宗室的身份,脱离速可不吃这一套。 他们这些完颜亮起家的旧部们和宗室天然不来电,甚至敌视宗室。 之前,脱离速就对完颜阿邻的命令感到不满,现在完颜阿邻更是给他下达了几乎等于要他去死的命令,他如何能执行? 他认真的考虑了一番,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听话。 “不行,不能去,去的话,咱们就算能打赢,也要损失惨重,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就要给那混蛋害死,他自己束手无策,就让我们拿命去拼,这样的事情我们能听从吗?” 脱离速如此对身边的将领说道。 身边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倒是知道脱离速乃至当今圣上身边旧部,更清楚当今圣上对宗室的苛刻,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没有那种敢于和宗室作对的底气。 但是如果脱离速头铁的话,他们当然乐的跟着他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谁也不愿意在这里战死不是? 倒是脱离速身边一个比较亲近的部将劝说了他。 “虽然说这个命令苛刻,我等都不愿意执行,但是完颜将军还是主将,战场上军令不可违,否则就算被杀了也不是不可能,将军必须要想好后招,可不能让完颜将军有的放矢。” 脱离速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个部将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说他很不爽完颜阿邻让他们去头铁,但是也不能给完颜阿邻对他不利的机会。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将军不能退出战场,那就佯攻好了,这样不管怎么说也只是攻不下来,有小错但是没有大过,不管怎么说也有办法可以糊弄过去,只要保全军队,陛下一定不会为难将军。” 部下给脱离速提的建议让脱离速很是心动。 “确实,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落人口实,但是完颜阿邻想让我帮他卖命,他还不够格!” 脱离速冷哼一声,表面回复完颜阿邻说他明白了,但是实际上只打算愉快的摸鱼,根本不准备强攻当地。 他还派人预先找好了退路,如果情况不妙,他就会立刻撤退,这样至少保全了部队。 嗯,就这样干! 完颜阿邻没料到他的威慑力对脱离速反而产生了反作用,脱离速对他离心离德,根本不打算帮他。 而他还在一门心思的筹备渡河。 另一头,苏咏霖自从完颜阿邻抵达无极县之后,就一直派兵在滋水河岸边警戒、监视金军动向,准备随时做出应变。 不过还没等完颜阿邻发起进攻,真定城就已经到了极限。 城内的混乱一直都没停过,剧烈的混乱之中,没有登上城墙的人不是被水淹死了就是饿死了,或者被杀死了,总而言之已经死的一个不剩。 而城墙上的少数幸存者也终于开始面临粮食不足却找不到出路的问题。 乌古论窝伦本来打算用临时赶制的船只逃命,但是却惊讶的发现城外联军已经用小船绕着真定县城进行巡航,就像是狡猾的狼群等待着受伤的猎物彻底失去战斗力一样。 乌古论窝伦感觉城外的联军就是饿狼,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扑上来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逃命的可能已经没有了,援军又迟迟没有消息,围城依旧,真定城都快给水泡烂了。 很多尸体也已经泡烂了,一阵阵难闻的恶臭不断的挑战幸存者的神经,也就是现在天气冷,恶臭的气味还不是那么浓重,要是天气热,臭都能臭死。 终于,当城上的粮食开始不够吃的时候,开始控制配给的时候,幸存者们脑袋里绷紧的弦断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他们了。 十二月二十日,乘船远远绕城巡航的联军士兵发现城内发生了剧烈的战斗,四面城墙上的金兵互相残杀,乱作一团,战况十分激烈,以至于把他们都给看傻了。 他们迅速把消息告知苏咏霖,苏咏霖得知以后立刻亲自驾船前往观察,发现果然如此。 “他们终于撑不住了,真定城破,就在眼前。” 围城一个多月的时间,城内的金人终于支撑不住内忧外患,彻底崩溃,互相残杀了起来。 虽然苏咏霖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是他知道,这座城池终于要完蛋了。 城内厮杀十分激烈,苏咏霖则下令军队保持克制,不要进攻,而要等待最后的结果,等他们杀到精疲力尽为止。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城里没什么动静了,苏咏霖才让人带着勾绳靠近城池,上城查看情况。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城里几乎没有活人了,城楼上的幸存者死了一片,还有很多身穿官服和优质铠甲的人死在了城楼上,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无论怎么看都非常恐怖。 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多么惨烈的厮杀。 倒也还有幸存者,但是大部分都精神不正常,看到联军士兵就红着眼睛冲上来拼杀,仿佛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样,除了杀戮什么都不会了。 而这样的一群人很快就被杀光了。 苏咏霖下令了,城内鸡犬不留,全部处理掉,他要留下一座空荡荡的真定城,作为日后反攻的基地。 话虽如此,这满城大水倒也是个麻烦事儿,可偏偏现在不能排水,因为外围还有金军主力。 思考一阵,苏咏霖下令开始修复滹沱河河堤,并且在城墙上焚烧城内死者的尸体。 等城上尸体烧完了,再去城内打捞其余死者的尸体,一并纵火焚烧,尽量不要留下任何尸体。 也就是现在天气冷,要是天气热,真定城就是一座死城,苏咏霖都不敢让活人进去。 站在城楼上,看着燃起的大火,以及入目可见满城的浮尸,苏咏霖知道自己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他转过头,看着苏海生和韩景珪一帮人在城楼上兴奋地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便露出了微笑。 他不喜欢死亡,一点都不喜欢,他认为生命是宝贵的,是应该得到尊重的。 但是如果死亡的是敌人,他会很乐意反手一波超级加倍,让敌人更快的被消灭干净。 现在,不正是如此吗? 满城的敌人被一口气全部消灭,金廷河北重镇真定已经不能履行它的职责,金廷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一半。 苏咏霖感觉如果说那支金军是来解除真定之围的,那么他们的战略目标已经不存在了。 当然,虽然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但是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半。 苏咏霖的目光投向了无极县的方向。 起义 二百二十一 天佑大金! 无极县内,那支极具压迫力和战斗力的金军骑兵还在。 而他并没有与之正面战斗并且获胜的把握,所以依然是以疲敌之策作为主要战略来执行。 滋水与滹沱河形成的天然防线让金军骑兵进退两难,河水上的临时水军超常发挥,让金军渡河变的困难重重。 而眼下的问题还有两个。 第一是苏咏霖不知道河水什么时候就会上冻,让天然防线变得无效。 第二就是那支已经来到南岸的金军偏师,它会有什么动作,会怎么发起进攻。 苏咏霖之前派人去孙子义和辛弃疾那边询问情况,问他们要不要支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匀一部分兵力给他们,加固防线。 不过两人纷纷回绝苏咏霖的帮助。 他们认为苏咏霖那边才是压力最大的,而他们这边,可以靠自己创造奇迹。 当时苏咏霖还不知道这两人打算干什么,直到他得知辛弃疾带着水军突袭了金军的补给船队之后才意识到这两人真的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他们短时间内打造了一支临时水军,在河面上纵横驰骋,他们就是河面上的铁骑,让没有水军的金军头疼不已,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一招转守为攻。 不仅如此,他们还派来一支水军帮苏咏霖在滋水上设防,震慑滋水沿岸的金军,使得金军始终不敢有什么具体的进攻举动。 神队友啊。 要是光复军的队友们都如此能干,他也不至于几乎一个人扛起光复军的战略进攻职责。 根据他所得到的情报,赵开山在大名府被阻止了两个多月,围攻南乐县城两个月都没有打下来,目前还在艰苦的围城战之中。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座城打下来继续北上,那还真不好说。 或者说把那座城打下来之后,他还能不能继续北上,更不好说。 锐气尽丧的光复军到底能不能全面占据大名府,清算金人,那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是没有他在河北这边打得风生水起,扛住了金军的进攻,赵开山还能如此安稳的在这里围城作战吗? 很难了。 局势改变了。 苏咏霖原本希望留着赵开山帮他分担来自金国的压力,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想法有点一厢情愿,赵开山才想让他来分担压力。 不过这种局面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因为敌人并非只有金国,南宋也是敌人。 现在赵开山存在的意义已经从帮他分担金兵的压力转变为了他和南宋之间的缓冲。 赵开山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拦住南宋对山东地区可能进行的渗透和进取,阻止南宋势力北上,趁机在他的后方搞事情。 在掀翻金廷之前,苏咏霖没有和南宋产生冲突的想法和打算,留赵开山在南边搞事情,也好帮他分担来自南宋的压力。 至于赵开山会怎么做,他不清楚,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把权力和自身地位看得那么重的领导人,苏咏霖相信他不会任由南宋摆布。 所以赵开山的存在依然有意义。 苏咏霖从真定县城内出来,回到了水坝上的军营内,思考着之后该做的事情。 只要气温不进一步降低,河水不上冻的情况下,那么就只有一个字。 等。 和金军拼后勤,拼时间,拼耐心,拼定力。 这个时候谁主动发起决战级别的进攻,谁就会落入被动,而苏咏霖十分相信自己在这个层面上绝对比金军有耐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完颜阿邻面对着完颜亮的压力,脱离速面临着完颜阿邻的压力,他们层层施压,试图达成自己的目标,但是这却造成了事实上的反弹。 从脱离速打算对完颜阿邻阳奉阴违开始,战局就很难逆转了。 除非河水上冻。 十二月二十二日,辛弃疾从孙子义那边归来,带来了孙子义的通知。 孙子义说之前撤退的金军骑兵再次向鼓城靠近,但是却没有发起进攻的迹象,而是安营扎寨,大有就此在这里形成对峙的架势。 他们的后勤绕了一个大圈子,从水上转移到了陆上,用足够的军队护送,避开了水军的袭击范围,于是得到了较为稳定的供给。 现在他们已经基本摆脱了水军的阴影,很有可能就此发起进攻。 但是孙子义表示自己虽然战败过一次,这一次绝对会非常小心谨慎,不会给他们第二次击败自己的机会,让苏咏霖放心。 “虽然孙将军的确战败过,但是这一次各方面的准备都十分齐全,只要我军不主动出击,金军也不敢贸然进攻,大体上,侧翼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将军可以放心。” 辛弃疾笑着说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对此怀有期待,希望孙子义可以顶住那支金军的进攻,不然他这边也会面临较大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老天了,但愿老天继续眷顾我们,别让河水那么快上冻,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只要能对峙下去,赢得一定是我们!” 辛弃疾也认同这个看法。 时间,天气,温度,俨然成为主导战场局势的重大因素,乃至于决定性因素。 只要河水不上冻,光复军水军就能死死把握住河道,让金军无法渡河,空有强大的兵力而不能发挥出来。 但是如果河水上冻,金军铁骑就能轻松渡河,光复军将被迫直面金军铁骑。 此时此刻,光复军和金军双方的高层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都在焦虑的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大自然在这个时候向人类展现了它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十二月二十三日,一切似乎终于见了分晓。 侧翼的金军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对侧翼没有造成什么威胁,但是老天爷对苏咏霖的眷顾到此为止了。 河水上冻了。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冰层,并不能承受马匹的冲击力度,不足以支撑金军渡河,但是苏咏霖和士兵们都感受到了极度严寒的降临。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今天稍晚些时候,河水将彻底上冻,冰层厚度将足以支持金军骑兵渡河。 苏咏霖攥紧了拳头,暗叫不妙。 跟着胜捷军一起作战的地主豪强武装因为这件事情而发生了很大的震动,苏咏霖派人安抚,赐钱,才勉强控制住了躁动的军心。 另一方面苏咏霖则下令水军不断在河水上游弋,摧毁冰层,不让河水快速上冻,希望以此争取时间。 但是大自然的伟力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这一点,苏咏霖十分清楚。 哪怕到了人类可以毁灭地球的时代,人类依然不能控制大自然,控制气候和温度。 人类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金军方面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完颜阿邻闻言狂喜,亲自领兵到河岸边观察情况,看到光复军水军在河面上急匆匆的破冰,大喜过望。 “哈哈哈哈哈哈!天佑大金!天佑大金!这一战,我军必将取胜!!” 气温骤降给金军带来的不仅仅是严寒的体感,更有灼热的情感,因为气温骤降,金军士气大振,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完颜阿邻下令整军备战,让士兵们吃饱肚子,然后拿出精饲料给战马食用,让战马也吃得饱饱的,养足力气。 最后的决战很快就要来了。 就算真定损失掉了,但是只要能全灭叛军主力,稳定河北,依然是大功一件,最差也能功过相抵! 完颜阿邻顿时扫清一切迷惘,斗志满满。 金军士兵们也斗志满满,抚摸着自己的战马,给它们喂上精良饲料,看着它们大口大口的吃着,心中无比激动。 金军的士气不断攀升。 而与此相对的,是受到震动之后士气低迷的联军。 起义 请个假 今天要从外地回家,下午还要去参加一个读书会,时间很紧,鸽一天,明天我会多更一点的。 起义 二百二十二 你们才是我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面对寒潮来袭的突发状况,苏海生、韩景珪和辛弃疾等将领急匆匆地来到了苏咏霖的军帐内,求见苏咏霖。 他们希望苏咏霖对此已经有了对策。 整个胜捷军的中高级将领全部集中在了苏咏霖的帐篷里。 他们看着苏咏霖正蹲在火盆边暖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文化水平最高也最会说话的辛弃疾站了出来。 “将军,天气骤然转寒,滋水、滹沱河往后数日必然上冻,水军无法使用,金贼重骑必然渡河来攻,我等该当如何?” 所有人都指着这支军队的灵魂人物给他们提供一条可以行得通的道路。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危机时一样,苏咏霖总能带他们走出困境,甚至反败为胜,取得巨大的战果。 他们希望这一次也是一样。 但是这一次,的确不一样了。 因为苏咏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一定可以战胜金军铁骑的策略,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事情,根本办不到。 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一些阴谋算计都变得很苍白无力。 苏咏霖蹲在火盆边上暖手,一时暖手心,一时暖手背,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像没有听到辛弃疾所说的话一样,一直沉默者。 苏海生有些沉不住气了。 “阿郎,我们该怎么办?” 韩景珪也沉不住气了。 “阿郎,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苏咏霖抬眼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辛弃疾,看了看帐内军官们脸上急躁的神情。 这些人里绝大部分都是他培养出来的。 他给他们上课,传授给他们新思想,传授给他们新知识,又在不间断的战争和搏杀中挑选了这些活下来、脱颖而出的人们,给他们提拔,于是他们走到了今天。 他们中绝大部分出身低微,几乎都是贫苦农民家庭出身,如果没有苏咏霖乱入这个时代,他们根本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和事业。 他们只会和无数贫苦农民一样,失去土地,失去生产资料,失去一切,乃至于生命。 他们会在某次饥荒之中失去土地,花光贱卖土地得到的钱,然后踏上流浪之旅,最后倒在某条不知名的小路上,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结束悲哀的一生。 运气好的话会有人挖个坑把他们埋了,比如那个时候家人还有活着的人的话。 运气不好的话,或者会被路过的野狼野狗吃掉骨瘦如柴的尸体,或者就这样静静的倒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腐烂,只留一具枯骨。 这是他们原本的命运。 他们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任何一点点墨迹。 而苏咏霖的乱入,敲碎了他们身上命运的枷锁,给他们指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让他们绽放出历史上没有存在过的异样的光辉。 出身贫苦的他们,也能因此得到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苏咏霖于是露出了笑容。 军官们看着苏咏霖露出笑容,更加奇怪了。 有什么好笑的? 眼下这个局面,很好笑吗? 苏咏霖不暖手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刚才没有想什么计策,我刚才是在想,你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贫苦农家出身,有从南边宋国跟着我来的,还有到了山东之后跟随我的,但是无一例外,你们的出身都很低,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你们会怎样?”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才加入的辛弃疾更是连话茬都没法儿接。 苏海生左右看看,决定第一个回话。 他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收留我,我会饿死,一定会饿死。” 韩景珪也上前一步。 “我也是,没有阿郎收留我,教我读书识字,给我饭吃,我也会饿死。” 张越景跟着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收留我,我大概会在饿死之前就被冻死,死的一定非常痛苦。” 苏勇也随之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我活不过八岁,铁定饿死。” 魏克先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救下我,我大概会被抢我食物的那帮乞丐打死,肯定活不下来。” 傅宏达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给我饭吃,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连我这个名字都是阿郎给我的,这条命,当然也是阿郎给我的。” 军官们一个接一个上前讲述必然的事实。 这或许是原本的历史中,没有苏咏霖这个异物存在的历史中他们那平平无奇的注定绝望且痛苦的人生之路。 他们不会有未来。 而苏咏霖的出现,给了他们未来。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 苏咏霖于是笑了笑,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我问你们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提醒你们这条命是谁给你们救回来的,而是要让你们想起你们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从濒死到如今成为军将,手下统领数百数千士兵,立下赫赫战功的这一路,你们还记得是怎么走来的吗?” 苏咏霖这一说,军官们纷纷回想起了他们被苏咏霖拯救之后所经历的种种。 从吃饱肚子到读书习字,从读书习字到练武强身,最后学习各种各样的本领,逐渐成为苏咏霖身边不可或缺的帮手,与他并肩战斗。 这样的一幕幕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让他们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似乎挨饿受冻的日子就在昨天,失去家人成为孤儿的日子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而现在,他们几乎拥有了一切,拥有了他们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做梦都梦不到。 他们的的确确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看来你们都想起来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想说的是,这一路走来,不单单是我救了你们,是我帮助了你们,你们也救了我,你们也帮助了我。” 军官们为之愕然。 连局外人辛弃疾也感到很吃惊。 苏咏霖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们不要觉得吃惊,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固然有我自己的因素在里面,可要是没有你们一路扶持,为我血战沙场,我又如何能走到这真定城下呢? 没有你们为我拼死奋战打败金贼,说不定我早就死了,你们被我所救,因我而走到今天这一步,而我何尝不是因为你们,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你们相信我,服从我,听我的号令,坚决执行我的命令,把我想要做到的一切都贯彻落实,所以,我才有今日,你们自己才有今日,胜捷军才有今日!” 苏咏霖伸出两只手,握住了站在最前面的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 “我不是万能者,我不是神灵,我只是一个人,一个离开你们的帮助就寸步难行的人,正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和你们一起,走到今天,站在这里! 我们是互相帮助的,我们是共同进步的,我们是相辅相成的,我们一起跨越无数艰难险阻,从最开始的数百人发展到如今的数万人,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我们一起创造了奇迹啊诸君,因为我们一起,我们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少了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可能都走不到今天,你们之所以觉得我无所不能,是因为我有你们,是因为你们在我身边!” 苏咏霖举起了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看了看他们两个,又看了看其他人。 “你们才是我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起义 二百二十三 这群人里面,绝对不会有人背叛苏咏霖 整个军帐内静悄悄的,一时间除了炭火盆发出的声音之外,只有静静的呼吸声。 厚实的军帐隔离了外面的寒冷与风声,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身上暖暖的,心里热热的。 苏咏霖会说出这样的话,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 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完全是靠着自己拼搏出来的,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归功于苏咏霖的正确指导,是因为他们跟对了人,面对庞大的金帝国的时候,才会有如此的优势。 主要功劳肯定是苏咏霖的,而不是他们的。 可是苏咏霖好像不是这样认为的。 “再怎么神机妙算,金贼和我们之间的差距也是肉眼可见的,当一切计策都失效的时候,我们只有依靠我们自己。” “你们在我身边,我才无所不能,你们跟随我,我才战无不胜,把大家的力量集合在一起,就能办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只要有你们,我什么都不怕!” “两万骑兵也好,十万大军也好,金主举国之兵来攻也好,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失败!” 说完,苏咏霖松开了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后退几步,望着所有人。 “河对岸,是装备尽量战斗力强悍的金贼两万骑兵,天气正在变冷,很快,河水就会被彻底冻住,他们可以轻松越过河流,而我只有三千骑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靠着骑兵战胜他们。” “他们很强大,非常强大,战力堪比十万大军,曾经一战歼灭孙子义将军一万精锐军队,孙将军数万大军被困,无计可施。” “我们没有援兵,不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只能自己面对那些凶悍的骑兵马队,说不定他们当中还有铁甲重骑的存在。” “失去河水的阻碍,河北大地上,他们纵横驰骋,没有任何敌手。” “而我们,就要和这样一群凶悍的敌军交手,正面交手,我们所面临的结局可能远远不如孙子义将军曾经面对的。” “很多人会死,很多人会死的很惨,很痛,或者永远的伤残,再也站不起来,你们,包括我在内,都可能会死在那里。” “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正面交手,绝不退缩,迎难而上,夺取最后的胜利!你们,愿意跟随我,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战斗吗?” 苏咏霖话说完,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苦心培养出来的优秀的军官们。 这是一场号召,甚至可以说是请求,本来完全不需要出现的,只需要苏咏霖下达指令,将军们一定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办,这是胜捷军的惯例。 但是苏咏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让作为旁观者的辛弃疾感到万分的疑惑和不解。 帐中有了短暂的一阵沉默。 这阵沉默真的很短,短到辛弃疾都没有反应过来,苏勇已经面向苏咏霖行了军礼。 “苏勇愿随阿郎血战金贼,绝不后退!” 苏海生紧随其后也向苏咏霖行了军礼。 “苏海生愿随阿郎血战金贼,九死不悔。” 魏克先抢在韩景珪之前表明了态度。 “魏克先愿随阿郎血战金贼,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被抢先的韩景珪紧跟着行了军礼。 “韩景珪愿随阿郎血战金贼,不胜,则死!” 军官们接二连三的向苏咏霖行了军礼,接二连三表明自己的态度,接二连三的告诉苏咏霖,他们愿意跟随在苏咏霖身边,绝对不会离开他。 他们的声音低沉,冷静,清晰,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满满的都是作为一名苏咏霖的追随者的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他们已经敢于直面金军铁骑的威胁了。 他们敢于在没有其他辅助力量的前提下直面金军铁骑的冲锋陷阵了。 于是苏咏霖笑了。 笑的非常开心。 因为只要他们在他身边,他们依然相信他、愿意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把所有力量拧在一起,那么他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而对这一幕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辛弃疾来说,苏咏霖所做的事情和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场大戏一样。 他从没有想过一个领导者可以对自己的部下如此敞开心扉,然后完完全全得到他们的追随。 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让辛弃疾感觉是在做梦。 但是这又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苏咏霖真的说了那样的话。 这是一场战前动员会议吗? 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辛弃疾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感觉今后,在这群人里面,绝对不会有人背叛苏咏霖。 就算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比如被敌人大军团团围困,性命堪忧的时候,他们也绝对不会舍弃苏咏霖,一定会拼了命的救出苏咏霖,然后带着他一起跑。 甚至可以说这群人会愿意为了让苏咏霖活下去而自己慷慨赴死。 自己的命可以不管,但是苏咏霖必须要活着,他们必须要亲眼看着苏咏霖活着,然后才能安心。 辛弃疾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是一定的。 因为他自己也在刹那间有了类似的想法。 这个人必须要活着,必须要由他来带领大家,必须要由他作为那个主导者引领大家一路往前,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和他一样。 他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他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只要站在苏咏霖的身边,就绝对不会被困难击倒。 不管那是两万铁骑,还是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 辛弃疾的眼中,苏咏霖甚至在发光。 苏咏霖拍了每个人的肩膀,握了每个人的手,最后走到了辛弃疾面前,握住了他的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弃疾感觉苏咏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也很有力道。 “幼安,我们这群人里,你的出身最高,也不是最开始就跟随我起兵,尽管如此,我并不把你当做外人来看,因为我觉得你有超乎常人的勇气,与我们志同道合,所以,你也愿意在我身边,与我们一起面对金贼吗?” 辛弃疾看着苏咏霖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立刻就把想说的话脱口说出,生怕迟缓一会儿让自己失去了加入这个团队的资格。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辛弃疾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九死不悔!” “好。” 苏咏霖重重拍了辛弃疾的肩膀,握紧了他的手。 “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绝对不会被任何敌人打倒!” 苏咏霖举起了拳头:“诸君,咱们过河,随我过河!” 说罢,苏咏霖越过人群,当先掀开了厚重的帐帘,迎着越发冰冷刺骨的寒风走出了帐外,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 望着他的背影,帐内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跟上了他的脚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步都不愿意远离。 苏咏霖的军令很快传向了全军。 那些大为动摇的地主武装团体无不感到愕然。 主动进攻? 这不是自杀吗? 苏咏霖毫不在意。 他没有动用地主豪强武装团体的兵力,而是决定集中本部胜捷军精锐主力两万人,以自己全部的家底子主动渡河向无极县的金军发起进攻。 而且一定要赶在河水彻底上冻之前和金军分出胜负,如此还能借力水军,多多少少起到一点庇护的作用。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把军中大车全部集中在一起集中改造,变成有厚实挡板的简易战车,用以结阵,以应对金军可能到来的冲击。 至于具体战法,苏咏霖也没有任何隐瞒,和盘托出。 利用地形,模仿宋武帝刘裕曾经的战法,结成却月阵,背水一战。 起义 二百二十四 完颜阿邻一头雾水 对于苏咏霖的决定,在过河之前,有人赞同,但是也有很多人持不同看法。 持不同看法的人认为这太冒险了。 “却月阵的确创下过以少数步军击破大量骑兵的战果,但是数百年来,仅此一例,再无后者,足以想见此阵辉煌不可再现,将军,这太冒险了。” 辛弃疾希望苏咏霖可以采用更加稳妥的战术。 却月阵需要河流,需要占绝对优势的水军,需要训练精良的军队,需要足够的战车和弓弩,需要悍不畏死的重装勇士。 条件太苛刻了。 张越景和韩景珪也表示这套战术的确曾经创造过奇迹,但也只是昙花一现,不足以为万世法。 把全军希望赌在这上面,万一失败,就没有以后了,对于一场输不起的战争来说,如果采取如此冒险的战法,很有可能把本就不多的胜率败的一干二净。 这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场面,他们希望胜捷军可以创造奇迹,可以获取胜利。 但是苏咏霖力排众议,坚持自己的决定。 “却月阵需要的一切,咱们都有,地形,河流,都具备了,如果不能背水一战,等待金兵越过上冻河流主动进攻,我们将面临极为严峻和被动的局面。 届时,我们还是要血战,与其到那个时候再血战,还不如趁现在咱们还能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主动出击,背水一战!”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 他们是真的希望胜捷军可以迈过这道坎,可以胜利,所以他们对此实在是太重视了。 苏咏霖理解他们的心意。 “我知道你们在忧虑什么,但是如果失败,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我会死在这里。” 苏咏霖环视众将,开口道:“不临死地,不得生,这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诸君,我们不能主导上天,不能让它停止降温,让河水不要上冻,但是我们可以主导自己,用我们的勇气!” 众将瞩目之下,苏咏霖举起手紧握成拳。 “上天对我们已经足够优厚了,冬季快要过去,河水才上冻,我们又怎么能过度苛责上天呢?天助自助者,如果我们不敢与之正面决战,我们就什么都办不到,诸君,你们有跟随我的勇气吗?” 这种事情当然是肯定的。 众将终于不再反对,而是齐刷刷向苏咏霖行军礼。 “有!” “好!” 苏咏霖哈哈大笑:“此战若胜,我军就真的可以向曾经的岳家军靠拢了,岳家军可是连却月阵都不用,就可以在大平原正面击溃金军铁骑的存在,我军背靠河流,只一面临敌,若不得胜,我必死于此!” 苏咏霖拔出自己的腰刀,狠狠插入地下以示决心。 众将随他一起,一起把腰刀插入地下,以示生死相随。 具体情况很快由基层军官和各军指导员们向胜捷军的精锐们阐明。 得知苏咏霖如此悲壮的决心,士兵无不热泪盈眶,纷纷表示受到胜捷军和苏咏霖恩情太重,唯有以死报之,不敢有违。 他们纷纷摩拳擦掌,准备跟随苏咏霖一起渡河,与金军铁骑血战一场,好好领教一下曾让中原宋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力量。 全军层面的动员很快完成,两万精锐也随之挑选完毕,各级军官、指导员全部到位,进兵命令也传递到了每一个战术单位。 一场对于胜捷军来说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即将展开。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 距离完颜亮给完颜阿邻的最后期限还有七天。 就这最后七天,完颜阿邻有充足的把握渡过河水发起猛攻,他所忌惮的水军和水攻都将不复存在,一切,就会在这几天里见分晓。 完颜阿邻不断的感谢上天,给了他绝处逢生的机会。 他感觉自己要是打了胜仗获取了功勋,一定好好好搞一场祭祀,感谢上天。 结果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就得知河岸巡防队送来的最新消息。 滋水对岸的叛军正在大规模动员,似乎有渡河进攻的迹象。 “渡河进攻?你没有看错?” 完颜阿邻对此感到非常意外,他不明白对岸的叛军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主动进攻呢? 用步军主动进攻骑兵? 开什么玩笑? 完颜阿邻于是派人再探,这一回带来的消息更加令他意外。 叛军已经开始渡河了,他们在河上搭建了几座浮桥,大量军队正在火速渡河。 完颜阿邻终于想不通这支叛军的领导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是因为河流要上冻了,感觉没有机会了,所以自暴自弃决定来送死? 这也不对吧? 完颜阿邻觉得非常奇怪,于是决定亲自带人去观察情况,但是还没出发,却得知对方的骑兵已经主动发起进攻,依靠人数优势击溃了河岸巡防队,并且正在向无极县推进。 大有直接进攻无极县城的迹象。 完颜阿邻越来越搞不明白这支军队的首脑到底在干什么了。 但是对方出招,他不能龟缩不前,他有那么多骑兵,难道要守城? 开什么玩笑! 完颜阿邻随即决定亲自出战,率领手中的一万六千骑兵结成庞大的骑兵阵型,正面迎战对方那三千赶着投胎的蠢货。 胜捷军骑兵的战斗力的确出乎了完颜阿邻的想象。 和之前交手的那一支骑兵不一样,这支骑兵居然会用骑兵战术,包抄加冲刺,还有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轻而易举的击溃了他的海岸巡防队五百骑,这让完颜阿邻有点恼火。 骑兵是他们威压曾经的北宋帝国并且取得胜利的关键要素之一,宋帝国也因为缺乏骑兵而常常不能进行有效的战略进攻。 除了那个被所有金国人畏惧的战神岳飞之外,金国人并没有畏惧过任何一个宋国人。 战略进攻才是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军事集团真正实力的体现,所以,能防守最多让人不轻视你,能进攻才会让人感到恐惧。 在完颜阿邻看来,起义军队这种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最多也就对地方上那些烂到不行的杂牌部队抖抖威风并且菜鸡互啄,一旦遇到正规军就是彻底的溃散,更别提什么战略进攻了。 比如之前围攻河间府的那支起义军队。 但是面前这支军队不一样,颇有几分战略进攻的味道,而且他们已经拿下了真定城,覆灭了真定城内一切抵抗力量,连真定城内是否有活人都不知道。 他们会偷袭自己的后方导致自己不得不抛弃优势撤退,也会用河流和水军让自己进退两难,无能为力。 而现在,在这个河水即将上冻的时候,他们居然大大方方的越过河水这道天然屏障前来进攻! 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撤退吗? 完颜阿邻觉得这个时候这支军队的主将应该立刻率领军队撤回滹沱河南岸,并且快速逃跑,放弃真定,而不是头铁和他继续对峙。 但是并没有,这支军队甚至放弃了对峙,转而主动进攻。 这……到底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自杀式进攻吗? 完颜阿邻越来越警惕,以至于和胜捷军数量远少于他的三千骑兵对阵的时候,居然不敢下令主动进攻。 身边部将询问他为什么不进攻,他满脸凝重。 “贼军行事异于常人,我感觉有问题,他们可能有什么阴谋,不可轻动,且看看他们打算干什么,总之,我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金军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 而胜捷军的骑兵也没有主动发起进攻。 双方就那么对峙,弄得完颜阿邻一头雾水。 起义 二百二十五 你,要来和我决战吗? 这支军队到底要干什么? 这是完颜阿邻想不通的事情。 思来想去得不到一个结果,但是完颜阿邻认为自己手握重兵和天气优势,没有必要怕了胜捷军,所以还是决定主动进兵。 你们横竖只有三千人,而我有一万六千大军,除非你是天兵天将下凡,那我没办法,但是你们不是,所以咱们谁比谁更强? 完颜阿邻怎么想也不会认为金军方面会战败。 于是完颜阿邻对身边的一名部将沃泽点了点头,沃泽得令,立刻开始行动。 不一时,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军团缓缓脱离了完颜阿邻的骑兵大阵,开始缓缓向着胜捷军骑兵的方向摆出了战斗阵型。 然后,他们开始试探着缓缓前进。 胜捷军骑兵没什么动静。 他们稍微加速前进。 胜捷军骑兵还是没有动静。 完颜阿邻在远处看的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就在金军骑兵全面加速冲刺之时,胜捷军骑兵忽然动了。 但是并非是往前动,而是往后动。 简而言之,他们跑了。 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转进如风,跑的飞快,全队秩序井然,完全没有慌乱,一看就是训练过的。 这就让正在冲刺的金军骑兵感到无所适从。 看他们那么勇,金军的骑兵们正打算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骑兵,结果他们居然跑了? 加速冲击之下的庞大骑兵军团一时半会儿也根本停不下来,沃泽就一直率军追过去了。 后面完颜阿邻感觉情况不对。 这分明是诱敌深入之计啊。 有埋伏? 不好! 要救人! 完颜阿邻刚准备行动,忽然想起来这里是靠近河道的一片坦途,根本没有可供埋伏的地形,怎么埋伏? 挖地道或者陷坑? 虽然如此,完颜阿邻也立刻行动起来,把剩下的骑兵队分作左中右三军,以极强的威压态势向河道方向进军,他到要看看那帮叛军到底要搞什么鬼。 沃泽领兵追击了一阵子,追到了河道边,忽然发现河道边上有一个巨大的胜捷军步兵军阵,河道上还有大量胜捷军水军战船。 骑兵冲入军阵之后,军阵合拢,军旗飞扬,严阵以待,颇具威势。 发现这一情况之时,沃泽就下令军队停止前进,从后往前缓缓减速停下,之后沃泽就领兵观察着胜捷军的军阵。 他发现胜捷军的军阵很严密,且呈现一个圆弧形,不是那种他很熟悉的四四方方的军阵,外围用大车作为屏障,还配有大量盾牌,里面有什么看不太清楚,但是想来也不会少了弓弩手。 这…… 要进攻吗? 沃泽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向后传递消息给完颜阿邻,完颜阿邻得知以后很吃惊,亲自带兵快速前进,抵达了沃泽所在的位置,然后亲自观察了胜捷军的军阵。 “背靠河水,两头抱河,身后还有水军战船作为保护,阵型只是一面,并没有额外突出部分……有意思,真有意思。” 完颜阿邻瞬间像明白了一切。 大概之前那一批骑兵存在的意义就是帮着他们列阵争取时间,并没有实质性地进攻准备。 他们的目的,在于此。 他们要建立军阵,以这样特殊的军阵对抗金军骑兵的冲锋,减轻步军的压力。 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很有些想法啊。 “将军,要打吗?” 沃泽大声询问。 “打?为什么要打?现在攻打,我们绕不到他们的后方,只能对着一面发起进攻,并不能把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很可能造成比较大的损失。 依我看,就晾着他,不管他,绝不进攻,等明日或者后日,河水彻底上冻,上头可以跑马的时候,我看他怎么办。” 完颜阿邻一脸冷笑:“时间在我,不在贼,所以没必要现在就和他们纠缠。” 沃泽听懂了,对此深以为然。 而正当他们准备缓缓后退的时候,胜捷军阵中忽然出现一名骑兵,举着军旗向他们飞驰而来。 完颜阿邻止住了后退的准备,派人上前询问这名骑兵到这里来的理由。 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既然胜捷军方面派出了来使,他当然要询问一下缘由。 这名骑兵带来了一封信,说,这是他们的主帅给金贼主帅的一封信。 完颜阿邻亲自接见了这名骑兵,然后接过信件,拆开来开始阅览。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对方自称光复军骠骑将军兼河北总管苏咏霖,是本次光复军大起义的始作俑者之一,是最早进行反抗的人。 他带领他麾下名为胜捷军的精锐们一路过关斩将,杀死无数女真人,在夺下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大名府路和河北西路的战争中立下极大的功勋,甚至说是主要功臣也不为过。 之前完颜阿邻进攻河间府的时候,捣毁后勤、让完颜阿邻不得不撤退的人就是他。 是他带着三千骑兵火速奔驰,在三州之地纵横驰骋,杀的三州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让完颜阿邻进退失据,狠狠吃了一次大亏。 他还说,他现在布下的军阵名为却月阵,是当初南朝宋武帝刘裕北伐的过程中为了对付北朝魏国的骑兵所设。 据说当时只用两千人就把对方三万铁骑打败了,威名赫赫。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月阵却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很不理解,所以仿照他所阅读过的兵书,设下此阵,特邀完颜阿邻前来破阵,以证明骑兵的优越性。 同时,他还表明,他自己就在阵中,他的胜捷军精锐主力两万人就在阵中。 这是整个光复军最精锐的力量,打败了他,杀死了他,消灭了胜捷军,光复军大起义必然会在半年之内被平定。 他要用自己的命和胜捷军两万精锐主力的命作为赌注,和完颜阿邻进行一场豪赌。 问完颜阿邻敢不敢接受这场赌局。 只要完颜阿邻破阵而入,就能歼灭光复军最精锐的胜捷军的主力,杀死光复军立下战功最多、最能打的领导人,一举扭转目前的河北战局,并且进而影响到整个光复军大起义。 只要歼灭胜捷军,剩下的光复军根本不能抵抗金军主力的进攻,必将作鸟兽散。 不只是真定城外的军队,还有守在鼓城、藁城的六万多光复军军队,那是另外一支光复军主力。 也就是说,眼下,光复军三支主力的两支都在这里了,而只要消灭掉他,光复军两支主力就会覆灭。 一场战斗,一次决胜,就赌这一次。 如果完颜阿邻不接受,他也没办法,只能立刻带兵撤回对岸,继续守在水坝上,金军骑兵要来攻击,那就来,他们守在水坝上,和金军作坚决的斗争。 想要切断他的粮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的侧翼还有六万军队。 他还会立刻派遣他的骑兵和其他部队北上进攻其他州县,星夜兼程的北上,极尽烧杀抢掠之能,要把河北毁的透透的,能杀多少女真人,就杀多少女真人。 男女老幼,鸡犬不留。 对了。 真定城里十几万女真人已经全部完蛋了,被水淹死一大半,自相残杀死了一小半,整座城连一个活人都不剩了,全死光了。 对你们这个族群来说,十几万正口的死亡,应该不是一个小数目吧? 对了,山东死掉的更多,大概死了二十多万,这样算起来…… 已经有四十万女真正口死在光复军手上了! 未来还会有更多,如果完颜阿邻不能彻底消灭他的话…… 觉得心里疼吗? 你,要来和我决战吗? 起义 二百二十六 完颜阿邻要进攻 完颜阿邻看完这封苏咏霖写给他的信,沉默良久,不言不语。 少顷,沃泽发现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将军?” 沃泽小声发问:“信上写了什么?” 完颜阿邻抬起头,看了沃泽一眼。 沃泽吓了一跳。 完颜阿邻的面上满是浓重的怒气和杀气。 他从没见过完颜阿邻有过如此表情。 接着,完颜阿邻做了表情管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送信骑兵,然后撕掉了这封信。 把这封信撕的碎碎的,伸手一挥,全给扬了。 “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他的狗命,我迟早会来取,但绝对不是今天,你让他记住了,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碾成肉末,滚。” 完颜阿邻调转马头就走。 送信骑兵很快返回,沃泽追上了完颜阿邻,很奇怪的询问道:“将军,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完颜阿邻强忍心中怒火,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怒吼出声。 “可是将军,我们真的不打了吗?” 沃泽继续发问。 “嗯。” 完颜阿邻感觉自己的怒火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沃泽却读不懂空气,情商也不高,他只想说自己想说的事情,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于是他果断点火了。 “贼军就在那边列阵,我们却不打,这不是显得我们怕了他们?自骑兵可以装甲冲阵以来,哪有骑兵怕步兵的道理?” 完颜阿邻一愣,随即勒住了自己的战马,翻身下马,走到沃泽身边,盯着他看。 “下来。” “啊?” “我让你下来。” “哦。” 沃泽点了点头,翻身下马,站在完颜阿邻面前,不知道完颜阿邻要干什么。 完颜阿邻当然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只是一脚踹在了沃泽的胸口而已。 但是这一脚的力度显然有点大,就算沃泽穿了胸甲,好像也没有起到太大的防护作用。 沃泽的表情因为痛苦而快速扭曲,整个人连退好几步,之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惨叫连连。 完颜阿邻可没有就此收手,他扑了上去,对着沃泽就是一群拳打脚踢。 “我怕?我怕什么?我怕什么?!你怎么敢说我怕了?我是怕事的人吗?只要我想,我能立刻把那个混蛋碾碎,但是我不,我要把他的身体放在石磨盘下面,就像磨面那样,把他一点一点磨碎掉!磨碎掉!!!” 完颜阿邻的情绪失控了,他疯狂地吼叫着,对着沃泽拳打脚踢状若疯魔,吓得周围的亲兵们大气不敢出一口。 可怜的沃泽好歹也是一个武将,结果被自己的上司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等完颜阿邻把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才从他的身上站起来,喘了几口气。 看着头破血流不知死活的沃泽,完颜阿邻走回了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马,且调转马头,面向河道方向。 “准备进攻。” 身边亲兵们面面相觑。 完颜阿邻用杀人的眼神看着他们。 “听不懂我的话?传令,准备进攻!!!再不去我杀了你们!!!” 他怒吼出声,吓得亲兵们浑身哆嗦,赶快按照他的命令四散而出,去传递准备进攻的命令去了。 至于倒霉的沃泽,则被自己的亲兵扶起来,赶快往无极县城赶,希望赶得及上药,能把命保住。 被上官拳打脚踢这样的倒霉事儿,真要撞上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另一头,送信骑兵回到了阵中,把完颜阿邻拒绝进攻的消息带了回来。 “他走了?” “嗯,他走了。” 苏咏霖沉默片刻。 “他还有说什么吗?” “就说要来取将军的命,但不是今天,就把信撕掉了,然后走了。” “信撕掉了?” 苏咏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怎么撕的?” “很用力地撕碎了。” “多用力?撕的多碎?” “这……撕的粉碎,就是很粉碎的那种。” 信使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很努力地想要比划出那种粉碎的感觉。 辛弃疾作为战略力量——赤斧营的指挥官以及军事参赞跟在苏咏霖身边,对苏咏霖如此询问感到不解。 “将军,咱们渡河最大的问题就是金贼万一不来攻,又当如何,现在这种情况,追究他把信撕的有多碎,又能如何呢?” “撕的越碎,他就越是愤怒,越是愤怒,就越会做出被愤怒驱使而不是被理智驱使的事情,幼安,一个人要是被愤怒主导了思考,他就离败亡不远了。” 苏咏霖给辛弃疾解答了疑惑,然后传令全军进入最高等级的战备。 金军肯定会发起进攻! 战备命令传达下去不到一刻钟,原本那些正在缓缓退却的金军骑兵忽然止住不动了,一阵混乱之后,他们重新对着胜捷军的军阵摆出了攻击态势。 辛弃疾惊讶地看了看苏咏霖。 苏咏霖攥紧了拳头。 决定胜捷军是就此覆灭还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一刻就要到来了! 苏咏霖把全部的精锐士兵和经验丰富的大将都派了出去,他们全部盯守在接近一线的位置,从高级军官到基层军官再到普通士兵,每一个人都瞪着眼睛,满脸紧张的看着对面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金军骑兵。 那种威压的感觉,的确能给人极大地心理压力。 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极为恐怖的。 打从开战以来,胜捷军虽然并不是没有正面对抗过骑兵的冲击,但是那么多的、那么成建制的大规模的精锐骑兵,他们还真没有见到过。 这一次,苏咏霖也算是头一回认识到当年岳飞到底面对着怎么样的敌人,然后以怎样的坚持和勇气击溃了那样凶残的敌人,一路高奏凯歌。 真是神一样的人物。 苏咏霖由衷的向他表达诚挚的敬意。 然后握紧了手中刀。 这一战,不分职位高下,人人皆需血战,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人人都有血战敌军力争胜利之责任。 如果军队出现抵挡不住稳定不了的迹象,苏咏霖就会带领自己的亲兵卫队和辛弃疾的赤斧营投入战斗,把自己的全部底牌都压上去,包括自己本人的性命。 这一战,没有第三种可能。 要么赢,要么死。 金军方面,怒火中烧的完颜阿邻也没有小觑有了准备的胜捷军。 虽然他对却月阵了解不多,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了解,但是看着胜捷军一面临敌的态势,他意识到这个军阵不好对付。 四面攻打胜率才高,一面攻打难免遭到强有力的反击,造成比较重大的杀伤。 所以他也决定祭出绝招,不玩虚的。 出征之前,朝廷方面给他准备了一千套重甲,可以装备一千名重甲铁骑。 仆散忽土告诉他,重甲来之不易,能穿戴重甲的精锐骑兵和强壮战马数量也不多,让他在关键时刻使用,可以破开敌阵,立不世之功。 完颜阿邻当然有自己的想法,对付孙子义的时候,发现孙子义军队强度不够,并不需要使用重甲骑兵就能击破,所以没有使用。 而眼下,就算胜捷军强度也不够,但是为了发泄心中被激起的屈辱和怒火,他决定投入重甲铁骑,要让苏咏霖和他的胜捷军为四十万殉难的女真族人付出血的代价。 他要让这里全部的光复军都付出血的代价,然后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筑京观,永远的震慑河北、山东人,让他们不敢再有叛逆之心。 只要胜捷军军阵露出一点点破绽,他就会立刻投入重甲铁骑,把那一点点破绽狠狠的撕碎,让他们所有人都清楚明白的知道反抗大金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是这样了! 起义 二百二十七 中门对狙 重甲骑兵从来都是用于决胜厮杀,是珍贵的战略力量,从来也不是消耗品。 必须要在步军军阵已经出现漏洞的时候抓住机会一击必杀,狠狠闯入军阵,把军阵撕裂。 那才是重甲骑兵最正确的使用方式。 当然了,像西夏铁鹞子那种率先冲阵的重骑兵也是存在的,只是比较少而已。 以现在金军的武力和财政水平,并不足以供养完颜宗弼、宗翰时代那么多的重甲铁骑。 当年为了对付岳飞,大将们可是出动了数以万计的重甲铁骑,就想着全灭岳家军,顺带着一举消灭南宋。 那也算是金军武力最强的时代。 无论是装备还是军队人员素质,亦或是战斗意志,还有开拓进取之心,都是最强的。 结果他们遇到了岳飞。 数次大战,不仅没有消灭南宋,反被岳家军全盘打崩,在岳家军的军阵面前,金军重甲铁浮屠损失殆尽,数次惨败。 最惨的一次,岳飞直接把之前立下赫赫战功的完颜们都给打哭了。 那一战给金军带来的伤害即使到如今也还留有余波——比如当完颜亮决定南征的时候,大量金廷臣子提出反对意见,坚决不支持,以至于完颜亮面对着惊人的孤立。 眼下,在没有全面动员的情况下,金军已经不能立刻拉出三千以上的重甲铁骑投入战斗了。 他们已经用不起那么多重甲铁骑了。 所以完颜阿邻不能和自己的前辈们那样把重甲铁骑当成攻坚主力和消耗品来大量使用,他是没那个本钱的。 最开始还是要用传统战术,用反复冲刺和骑射对付胜捷军的军阵,且看看他们的军阵强度如何。 要是反复冲刺和骑射就能让他们崩溃,那最好不过了。 完颜阿邻下令,让部下武将们率领各自麾下的骑兵们绕着胜捷军的弧形军阵来回奔驰、骑射,做最开始的进攻准备。 于是军事行动立刻展开,金军发起主动进攻。 胜捷军严阵以待。 大车作为军阵的基础,还要辅以盾牌的保护,用以固定军阵,让金军骑兵没那么容易突破军阵冲进来。 金军骑兵很快冲到阵前,开始绕着军阵来回奔驰,并且用骑射攻击胜捷军军阵,一时间胜捷军军阵前箭如雨下。 苏咏霖意识到这是正式冲击之前的试探性行为,不是发起全面进攻的迹象。 为了让更多的金军骑兵靠近军阵,苏咏霖传令最外围的抵抗军队使用软弓短箭和少量神臂弓还击金军骑兵。 骑弓强度本就不如步弓,射程也不像步弓那么远,对射的话,一般来说骑弓会比较吃亏,需要机动力作为补充。 而一旦步军方面使用的弓弩质量不行,软弓短箭,射程和骑弓差不多,那就相当被动了。 骑兵的射击和步军的还击持续了一阵子,双方看起来旗鼓相当,但是因为骑兵的高机动力,所以金军损失很小。 同样的,有了大车和盾牌的保护,胜捷军的弓弩手损失也很小,并不足以动摇军阵。 但是完颜阿邻一看胜捷军的还击很软弱无力,弓弩好像都不怎么行的样子,只有少量箭矢射的比较远,就很高兴。 一段时间的互相射击之后,他认为外围试探试探得差不多了,胜捷军并不具备在肉搏战前给他大量杀伤的能力,可以放心投入更多的兵力进行射击,以更快的摧毁胜捷军的防御力量。 他传达命令,很快通过金军独有的传令方式传达到前线指挥官那边。 前线指挥官会重整军队,带着军队脱离对射区域,整理队形,会和刚刚加入进来的第二波骑兵,准备用更大的数量压迫步军,用更大规模的射击和反复冲刺拖垮步军的防线。 要是能动摇他们抵抗的意志,让他们放弃大车和大盾向后溃逃,骑兵就可以发起冲击,杀入阵中开无双了。 要是这一波集中射击能打开缺口当然更好,打不开缺口的话,能给后面的重骑创造机会也可以。 前线骑兵更加密集的射击开始展开。 尽管他们发现这个军阵非常不利于他们绕圈射击,必须要调转马头才能来回射击,这让他们一度非常不习惯,但是这并不足以阻挡他们进行射击的决心。 他们往往会集中一个大的骑兵军阵集团冲锋,以一往无前的势头冲向步军军阵,从视觉上和心理上给步军带来极大的震撼。 如果步军经过训练,非常精锐,一次不足以让他们崩溃,那就冲到阵前调转马头,再来一次。 如此反复多次,人累了换人,马累了换马,掌握机动优势的骑兵根本不怕步兵。 步军却不能随意换人,因为换人就要换阵,换阵需要时间和机遇。 一旦被骑兵捕捉到那个战机,他们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野狼一样,迅猛的冲过来,把可悲的猎物一口咬死。 步军的体力和精神力会快速消耗,最后再也不能应对骑兵的冲刺和试探,走向崩溃。 军阵也就崩溃了。 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骑兵往往并不愿意和步兵肉搏,除了波兰翼骑兵之外,就算是最长的骑兵骑枪也不会比步兵长枪更长,在这方面除了重甲骑兵之外,骑兵不占优势。 而更加重要的原因是骑兵太贵了。 作为绝对的技术兵种,骑兵在军队里堪称军队中的贵族,养成和养成之后的消耗足以打造五至八倍左右的步军。 而骑兵一旦真正冲阵,很容易造成和步军极限一换一的局面。 若不能打到一比十以上的伤亡比,哪怕是一比五,一比六,对骑兵来说都是血亏,算经济账的时候能让帝国财政人员抱头痛哭。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骑兵往往不愿意冲阵,连重甲骑兵都不愿意,而这正是苏咏霖的目的。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和骑兵打出优秀的伤亡比,就能极大地削弱金国的战争潜力。 哪怕自己这边损失多一些,也要和金军打出漂亮的伤亡比。 要是能击溃对方,更是能在追击环节大大增加金军骑兵的死亡率,更是可以血赚一波。 必须要竭尽全力啊。 要在这里尽可能的削减金军骑兵的数量,用扇面的巨大火力打击优势先给金军骑兵来一波狠的! 他一声令下,神臂弓手和强弩手们丢弃了软弓短箭,重新拿起了自己擅长使用的高级装备,进弩手上弩手和发弩手组成的射击小组纷纷就位,等待着发射的命令。 骑兵冲击的速度当然很快,没一会儿他们就进入了步军强弩的射程。 没什么好说的,神臂弓手和强弩手开始射击。 大量强劲的弩箭越出军阵,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朝着金军骑兵旋转飞去,划破长空,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金军骑兵的经行处。 而这时金军的骑射还不能展开,还没有抵达他们需要的射程范围之内。 人仰马翻的场面第一次出现在了完颜阿邻的眼前。 大量金军骑兵遭到强力箭矢的射击而坠马,一轮箭雨就造成骑兵很大的损失。 完颜阿邻一愣,随即怒火腾的窜起,他意识到自己给耍了。 苏咏霖故意用软弓短箭还击,就是为了让他的骑兵在再次进攻的时候放松警惕。 没有足够重甲的前提下,神臂弓和一般的强弩是可以在一定射程内击穿正常铠甲的。 大量金军骑兵翻身落马,或者骑兵并没有被击中,但是战马被击中了,战马倒地,顺带着把骑兵摔在地上,不是重伤就是死。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金军的前进遭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阻碍。 前面倒下的人多多少少阻碍了后方冲击的骑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起义 二百二十八 完颜阿邻决定后撤 面对胜捷军的突然强势反击,金军颇有一阵手忙脚乱。 不过好在骑兵军官素质过硬,及时调整战术,利用骑兵的高机动力绕道而行,继续接近军阵,并且准备进行射击。 但是他们没想到胜捷军弓弩手的射击频率相当不错,一阵一阵又一阵。 连着四阵箭雨以很高的射击频率发射过来,射的金军骑兵们抬不起头,不得不伏下身子抱着马脖子,以减少被击中的可能性。 虽然骑兵速度很快,对于目标,可以说是转瞬即至,但就是那么一段距离和短短的时间,却让胜捷军的弓弩手们四轮箭雨怼脸。 完颜阿邻感觉自己遭到了愚弄,火气越来越大,若不是部下劝阻,他都想直接投入重甲铁骑们狠狠的给胜捷军一个教训。 不过这远远未到决胜的时候。 尽管胜捷军利用河水的存在竭力扩大了打击面,让自己只有一面临敌,整个军阵就和扇子一样张开,这样可以让弓弩获得更多的发射角度,覆盖几乎整个金军骑兵的冲击角度。 金军需要面临更大的箭矢威慑,而胜捷军方面则能相对缩小自己的损失。 这一点对金军骑兵很不利。 但是弓弩的射击频率和射击密度是有上限的,就和人类拥有极限一样,需要消耗更多体力并且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准备发射的弓弩不足以创造更多的奇迹。 金军骑兵们还有很多冲到了可以反击的位置,用骑射和来回奔驰对抗胜捷军的强弩与神臂弓。 胜捷军的守阵士兵利用战车和盾牌作为掩护,努力维持阵型,只要前排肉搏部队保护好自己,弓弩对射阶段,胜捷军怎么也不会吃亏。 反而能依靠巨大的打击面给金军更大的杀伤。 这一阶段中,大量金军骑兵被击中,坠落下马,快速失去生命,骑兵赖以威慑步兵的冲锋势头等心理战术的效果在接受过训练和教育的胜捷军士兵面前大打折扣。 胜捷军的士兵们知道他们的主帅就在他们身后,和他们在一起,大家约好了同生共死,绝不后退,精神防御力直接点满。 加上大车和盾牌的物理防御效果,金军的心理威慑战术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就是冲到近前被胜捷军的弓弩手们收一波人头,然后退回去重整队列,再来一波。 然而依然不能摧毁乃至于动摇胜捷军的物理防线和精神防线。 尽管胜捷军也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他们是步兵,不是骑马的骑兵,就算一换一,乃至于一换二,都能算赚翻了。 就目前苏咏霖所估算的,金军的损失不会比他少。 并且他还有更强的杀招没有用出来。 除了强弩和神臂弓,苏咏霖还携带了一批射程更远、动能更强劲的床弩。 当金军开始第四波冲锋的时候,他下令把步兵用长枪截断,选取枪头部分当成大箭置于床弩之上,好几个人一起上手上劲,最后由一名力气大的士兵持铁锤锤击发射床弩。 射击强度远超强弩和神臂弓的床子弩随即发射,直接怼向迎面冲来的金军骑兵。 效果非常好。 一支大箭甚至可以洞穿三五个骑兵,把他们全部击落下马,就和烤串儿一样给他们全部串在一起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三十架床子弩分别朝着不同的角度发射,面对一个扇面,几乎全角度都能射击到金军骑兵,夹杂在普通的箭雨之中,就和死神镰刀一样肆意收割着金军骑兵的生命。 骑兵冲锋的越近,就越是会遭到更加凶狠的射击,就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这让负责冲锋的骑兵有点支撑不住了。 金军前线军官终于意识到这个军阵实在是不好惹,金军用针对一般军阵的战术对付这个军阵,实在是有点不对路子。 因为无论哪里都是一个同样的面,配备着差不多数量的步军,弓弩射击频率也差不多,没有哪里强哪里弱。 反复冲锋数次之后,金军骑兵损失较大,甚至有两个骑将都中箭身亡,前线军官不得不向完颜阿邻汇报,说他们难以在短时间内让胜捷军军阵出现动摇。 如果一定需要打出缺口的话,就要派更多军队支援,用更大规模的骑兵压迫胜捷军,使之出现战略错误,否则很难打出一个缺口。 完颜阿邻接到报告的时候也在山丘上观察战况,发现这个阵还真有点邪乎。 一个弧形的阵,冲到任何一个位置感觉面对的都是一样的防守兵力,没有一个特别薄弱的点,怎么着都找不到那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却月阵吗? 那个死了好几百年的宋武帝刘裕真的用这样的军阵打败过数以十倍计算的骑兵吗? 完颜阿邻思考再三,不得不承认这个军阵就算没有那么神奇,可是这个军阵和他们背后的水军却让骑兵只能正面冲锋,战术受到严格限制,无法展开,不能包围。 威慑不够,进攻强度不够,怎么看都是极大限制了骑兵,放大了步兵的优势。 能这样打仗? 完颜阿邻忽然有点后悔,觉得不该一时恼火上头就下令进攻,以至于现在损兵折将,大挫士气。 看着不断坠马身亡的自己人,听着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完颜阿邻感觉不能这样打下去。 自己这边都是骑兵,死一个都要心疼好久,胜捷军那边都是步军,死一个无所谓,再招募就是了。 这年头缺什么都不会缺流民。 流民是什么? 不就是兵源吗? 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能用珍贵的骑兵和战马换步兵呢? 后悔之后,他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盛了。 他非常想要看到胜捷军彻底失败,然后苏咏霖被他用绳子拴着挂在马后面拖着走的场面,等折腾个半死再用磨面的石磨把他磨成渣渣。 这样才能解气。 否则真的不能解气,真的没办法让他舒心。 但是眼下的情况,真的可以继续下去吗? 完颜阿邻咬着牙齿进行激烈的思想搏斗。 最终,他感觉不能这样下去了。 骑兵远比步兵珍贵,战马更是珍贵,绝对不能被苏咏霖牵着鼻子走,必须要在军队损失继续扩大之前进行及时的止损。 如果战损继续扩大下去,就算打赢了也是惨胜,之后的战斗还有没有余力进行下去就很难说了。 虽然这仗还要继续打下去,但是不能继续任由苏咏霖在这个地形和他打决战了,必须要让他们离开河道,失去水军的庇护,四面临敌。 不跟我来,我就不和你打! 战场不能由你说了算! 完颜阿邻深吸一口气,及时的用理智压制了怒火,做出了军队后撤的决定。 然后他下令全军停止进攻,结成完整的骑兵阵,缓缓后退,远离河道,同时防备胜捷军可能进行的骑兵突袭。 他们要利用机动优势缓缓离开这个战场,不能和胜捷军继续对耗下去。 苏咏霖这边发现金军连续冲击数次之后没有发起再一次的冲击,便知道这是巨大的伤亡数字唤醒了完颜阿邻的理智,让他意识到这仗不能这样打下去。 所以苏咏霖判断完颜阿邻会后退。 不一时,情况果真和苏咏霖判断的一样,金军没有继续冲锋,而是收拢军队,徐徐后退,只在胜捷军阵前留下满地尸体,一片狼藉。 站在苏咏霖身边的辛弃疾急了。 金军怎么走了? 刚刚打出点局面,刚刚看到胜利的曙光,怎么这帮家伙就走了? 这还怎么打仗啊? 于是他焦急的看向了苏咏霖。 起义 二百二十九 完颜阿邻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面对如此局面,辛弃疾是真的急了。 仗打了一半,金军全跑了,这可怎么办? “将军,这可怎么办?咱们刚刚打出了局面,他们就走了,这样下去的话,等河水结冰了,我们还是会……” “追过去。” 苏咏霖握紧了手中刀。 “什么?” 辛弃疾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没听错,十分惊讶道:“将军,追过去?那不就是要脱离河道了吗?脱离河道的话,却月阵不就没了吗?” “本来也没指望能用却月阵把他们彻底击败,却月阵只是我的一种尝试,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局面,若非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苏咏霖摇了摇头:“幼安,你知道为什么却月阵只有刘裕使用过一次并且获得成功吗?” “不知道。” “因为只有一支骑兵会莽撞到底的和却月阵死扛,只要稍稍后退远离河岸,就能让却月阵毫无意义,刘寄奴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碰上了那支不信邪的愚蠢骑兵,而咱们面对的这支骑兵显然并不愚蠢。” 苏咏霖满脸凝重。 辛弃疾愣了一会儿,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将军,就算如此,那咱们也不能就这样追上去啊,远离河道,咱们就四面临敌了,到时候会被金军团团包围的。” 辛弃疾焦虑道:“一面临敌姑且还可以抗衡,要是四面临敌,金贼骑兵数量大,轮番冲击之下,我军能否扛住真的不好说啊!” “没关系,只要河道还没有上冻,金军就不能威胁咱们后方,只能和咱们的军阵死战到底,这一战本就是大冒险,必须要在河水彻底上冻之前分出胜负!”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这是唯一的机会,是咱们唯一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咱们聪明,敌人也不蠢!他们不会做对他们没有好处的事情! 若要取胜,必须要靠实力,实力!一切阴谋算计都没有用了之后,只有实力是最后的依仗!传令全军!维持军阵,前进!!” 苏咏霖的命令总是可以得到最彻底的执行,鼓声和号角声不断响起,一个又一个进兵命令也传递到了每一个战术单位,整个弧形大阵很快就开始了行动。 骑兵从阵中出来缓缓前进,为后方军阵重组建立缓冲和防备。 后方步兵军阵则在各级军官的妥善配合之下快速变阵,从却月阵变为了传统的步兵大方阵。 四四方方的传统大阵,唯一不同的就是方才用作防御的盾牌大车依然作为防御被放置在军阵外围,作为物理防御手段而存在,并不由盾兵顶在第一线。 正在缓缓后退的完颜阿邻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很快产生了两种感觉。 一是感到喜悦,觉得苏咏霖是真的胆子大,居然真的敢脱离河道向他进攻,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可以在这里团灭他。 二来,他也稍微有点忌惮苏咏霖,变阵也不忘记派人建立缓冲,随时戒备金军的突然袭击,且军队变阵速度很快,并不慌乱。 这就意味着这支军队的精锐程度不同凡响。 从他们四月份开始起事到如今,八个月的时间,这个名叫苏咏霖的贼军将领已经带出了一支如此军纪严明的军队。 坚韧,勇敢,还有掌法,听得懂主帅的命令,大战当头不慌不乱,这是非常典型的精兵。 绝非一般的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这个让自己吃亏吃大发了的家伙真不简单啊。 苏咏霖,我记住了。 所以,更要在这里把此人彻底消灭掉! 不能给他继续成长和带出更多精锐部队的机会。 这里,就是苏咏霖和胜捷军的葬身之地! 完颜阿邻咬紧牙关。 胜捷军的军阵很快排列完毕,骑兵进入阵中接受保护,大军阵缓缓前进。 在平坦的河北大平原上,四面除了稀稀拉拉的树木之外就看不到任何可以用来阻挡骑兵冲击的障碍物,偶然有些小山包一样的土丘存在,而那坡度平缓的模样也不像是可以阻挡骑兵的。 在这样的大平原上和骑兵死战,当真需要极强的勇气和坚韧的精神。 除非万不得已,苏咏霖并不想这样做,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这道坎跨不过去,胜捷军就无法升华,想来当初岳飞决定硬刚金军重甲铁骑的时候,也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 固然有一定的把握,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上了战场就一定可以活着下来,岳飞也有可能会死。 但是他还是去做了。 岳家军能办到的,他的战士也一定要办到! 胜捷军彻底脱离了河道水军的支援范围之后,完颜阿邻观测到了这一情况,下令军队缓缓停止后退,然后让两名部将各带领一支军队切断胜捷军的退路。 还是两面一起切断。 不管是南面的滹沱河还是西面的滋水,他都别想离开这里,除非彻底战胜。 但是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大概率可以宣布这支军队的死刑了。 这就很让人感到愉快。 完颜阿邻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觉得战场局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还是出兵以来的第一次。 脱离了河道的保护和弧形阵的优势,胜捷军四面临敌,外无援军,真真正正的陷入了死地。 除了战胜,就是死。 作为全军主帅,苏咏霖非常清楚这一点。 所以当金军骑兵从数个方向开始向胜捷军发起威慑冲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战注定艰苦卓绝。 完颜阿邻还是老战术,想着一招鲜吃遍天。 骑兵打步兵无非那么几招。 威慑冲锋不在于直接杀敌,而在于消耗胜捷军士兵的体力和精神力。 完颜阿邻相信经过方才的六次威慑冲锋,尽管金军折损数百骑兵,但是胜捷军也一定极大地消耗了体力和精神力。 他们要是见好就收,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是他们偏偏没有见好就收,直接冲了过来和他决战,那他自然要全力发挥他的优势。 足够数量的战马可以让他进行很多次的来回冲锋,还能不断更换冲锋士兵与战马,保持充沛的体力。 胜捷军则不然,很有可能在这个无尽的轮回之中被拖垮。 双方的决战将持续到终有一方坚持不住为止。 是我先,还是你先呢? 骑在战马上,苏咏霖高高举起战刀,战鼓声随即隆隆响起。 大战开始了。 肉搏部队谨守第一线,弓弩手们轮番上阵,向外围,向四面八方发射箭矢。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在指挥官的指挥下,挑选合适的时机,对准合适的方向,给冲过来的金军骑兵一个大大的惊喜。 金军骑兵并没有真的冲击军阵,而是贴着军阵来回冲刺,同时用骑弓射箭攻击军阵内部。 他们往往以一往无前之势冲过来,冲到军阵近前则调转马头绕开军阵,几乎与军阵擦着过去,冲击的同时不忘放箭进攻,展现他们良好的训练成果和高超的骑术。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如此反复循环。 苏咏霖有了战车作为外围物理阻挡的存在,不需要士兵用自己的体力筑成外围防线,这将在无形之中大大缩减抵抗骑兵冲锋需要的体力和精神力,让步军更加持久。 同时凶狠的弓弩火力也在不断地收割着金军骑兵的生命。 与之相比,因为有着较为精良的铠甲装备,胜捷军的损失较为轻微。 尽管是一个四面临敌的状况,尽管金军骑兵正在对军阵进行迅猛的冲锋,但是这场最终对决才刚刚展开。 起义 二百三十 那要是我死了呢? 尽管战前的准备时间非常稀少,但是苏咏霖依然为了这一战集中了几乎全部的箭矢和神臂弓、强弩,连很少用的床弩都搬来了。 可以说眼下整个胜捷军的军阵就是一个移动军械库,但凡那可以携带的武器装备都被他带来了,就地使用。 不仅如此,他还把军队里全部的肉食准备妥当,火头营都有一批人被投放到了军阵当中,现场准备热食给士兵紧急食用。 在最后决战到来之前,苏咏霖安排士兵轮番上阵,轮番休息吃饭,以此维持体力。 他已经做好了这一战从天亮打到天黑的准备。 金军想必也是如此。 现在就是拼体力,拼耐力,拼双方的定力,看看谁最先撑不住,看看谁最先露出破绽。 苏咏霖的确有点着急,因为他非常希望金军尽快发起大规模冲阵,这样他就能和金军展开肉搏,最大限度的杀伤金军。 而完颜阿邻也有点着急,他非常希望胜捷军露出破绽,这样他就能让铁甲重骑展开迅猛的冲刺,这样就能尽快终结这场战争,乃至于这场光复军大起义。 而且要是继续下去的话…… 他真的很担心箭矢会用完。 箭矢要是用完了,场面就会非常尴尬。 明明已经把对方包围了,但是却无法更大的杀伤他们,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冲阵。 完颜阿邻非常后悔自己不能争取带一些步军来参战,如果带来的话,至少可以一边正面怼一边用骑兵包抄,效果肯定更好。 眼看着金军进行了十三次冲锋却依然不能动摇胜捷军军阵,完颜阿邻真的急了。 伤亡数字不断增加,受伤的死亡的马匹也越来越多,这场仗的成本已经超过了他的心里预期了,要是继续打下去,就算最后可以获胜,从经济成本上来看,这也是一场败仗。 对方损失的都是步兵,而自己损失的是精锐骑兵和战马,这损失对比简直不能看,负责财政那帮人要是有力气,肯定会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战马太贵了,不能继续损耗下去了。 左右为难之后,完颜阿邻做了一个决断。 他要让一部分骑兵下马成为步军,用同样的方式攻击胜捷军的军阵,与之对拼,大量吸引胜捷军的肉搏军力,然后为骑兵的包抄和重骑的冲阵创造机会。 只要可以正面钳制胜捷军的主力,就可以用骑兵冲击胜捷军侧翼,从而更大概率打破缺口,一举击溃胜捷军! 眼下唯有如此了。 完颜阿邻立刻把命令传递下去,下令调集五千骑兵下马,转为步军,结成军阵向胜捷军军阵发起进攻。 接到命令之后,金军方面迅速安排起这个事情,一阵安排之后,越来越多的骑兵从马背上下来结阵,手持长枪或砍刀,气势汹汹。 身为一个骑兵,不代表没有步军的战斗技能,甚至可以说身体更加强壮一些,战斗力也相对更强,气势上也绝对比那些步兵要好。 而且他们也有甲胄,甚至还有盾牌,稍微整顿一下就是一支不错的重步兵军团,战斗力非常可观。 一般的军队序列里,一线肉搏士兵是地位最低的,骑兵、弓弩手等技术兵种地位则很高,吃穿用度也更好,身体更加强壮,所以他们往往看不起那些肉搏士兵。 可以说只要遇到不是那么强大的步军,骑兵就算没有马也能打赢。 可是问题在于,胜捷军不强吗? 金军怕是不太明白什么叫专业。 眼见金军居然折腾出了步军军阵来对付他,苏咏霖心中一喜。 他意识到胜捷军的坚决反击给金军带去了很大的伤害,以至于金军主将判断自己无法承受继续损失骑兵和战马的代价。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战马。 战马远比士兵本身值钱,所以金军主将选择保全战马,让骑兵客串一把步军来作战。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金军主将是真的想要和他决一死战的。 这样就好,只要他们不撤退,不跑,不等着河水结冰,那么他就有获胜的希望,就有极限一换一把他们彻底击溃的希望。 他立刻传令下去,下令一线肉搏部队打起精神来。 大的要来了。 与此同时,他把辛弃疾叫到身边,让辛弃疾带着赤斧营做一下战斗准备。 “金贼会用重甲骑兵冲阵吗?” 辛弃疾有些疑惑。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他们既然已经准备用步军了,就意味着金军主将认为用传统骑兵战术已经不能顺利打破咱们的军阵了,而且他们也承担不起那个损失,所以决定用步军。 步军可以和我们正面抗衡,这个时候骑兵就会转为两翼辅助,从侧后方包抄我军,策应步军的进攻,让我军不得不分心,一边应对骑兵,一边应对步军。 而如果在这个时候,在我军一心二用疲于应付的时候,金贼忽然投入强大的重骑针对某一点的位置进行冲阵,你觉得我军能否妥善应对,能否挡住他们的冲阵呢?” 辛弃疾想了想,觉得苏咏霖的顾虑很有道理。 “所以,将军希望我带着赤斧营,随时准备对抗金军的铁甲重骑?” “这就是我斥巨资训练你们的原因。”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这三百条大汉,将是我军彻底获得胜利最重要的一支精锐,甚至你们的表现能主导整个战场的走势!” 辛弃疾顿时感到身上责任巨大。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蒙将军如此信赖,弃疾岂能不以死相报?” 说完,辛弃疾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走。 “幼安!” 苏咏霖忽然喊住了辛弃疾。 辛弃疾转过了身子。 “我相信你。” 苏咏霖朝他笑了笑。 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儿,也露出了笑容。 “属下必竭尽全力!” 而后辛弃疾转身疾走,很快消失在了苏咏霖的视野里,被其他急匆匆的士兵身影遮挡住了。 苏咏霖收回了视线,看了看最后陪在他身边的苏勇。 “所有人都到一线准备死战了,只有你和我还在这里。” 苏咏霖笑着拍了拍苏勇的肩膀。 苏勇憨憨一笑。 “阿郎,你一声令下,我也会带着虎贲营死战的。” “当然,不过当你们需要死战的时候,也是我死战的时候,阿勇,你跟了我那么多年,多少次我都说要死,但是都没死成,只是这一次,搞不好是真的要死了。” “那也无所谓,能和阿郎死在一起,我这辈子值了。” 苏勇捶了捶自己厚实的胸脯:“我苏勇过去不过是个快要饿死的乞丐,没有阿郎救活我,我早就死了,这条命是阿郎给我的,阿郎什么时候想要,我就给,绝不推辞。” “只要有希望就给我拍好好儿的活下去!” 苏咏霖拍了一下苏勇的脑袋:“把你救活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你给我记住,你有名字,你叫苏勇,你是虎贲营指挥使,你不要为我而死,如果一定要死,就要为我们的念想而死。” 苏勇愣愣的看着苏咏霖,良久,露出了憨憨的笑容,直摇头。 “阿郎,我笨,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你给我说了许多,我到现在还是似懂非懂,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懂的,所以我就对我自己说全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也可以,对吧?” “那要是我死了呢?” 苏咏霖被气笑了:“教了你那么多年,你现在才跟我说你似懂非懂?你现在当然可以听我的,可是要是我死在你前面,你怎么办?你听谁的?干什么?” 起义 二百三十一 此刻,正是彻底毁灭胜捷军之时! 苏咏霖死在自己前头? 苏勇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感觉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苏咏霖要是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有了! 苏勇咧开嘴笑了笑。 “要是我死在阿郎后面,当然是听阿郎的儿子的话办事了,子承父业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这条命就是苏家的,阿郎指定谁继承,我就跟着谁,绝无二话。” “你啊……” 苏咏霖为自己有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有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而感到忧伤。 “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教你,我教你的东西,远比我自己的命重要,我需要继承者,但是那个继承者未必是我的儿子,更别说我现在还没有儿子……不对,我都还没结婚呢!” 苏咏霖捏住了苏勇的肩膀,再次说出了让苏勇听不太懂的话。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但是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去想了,因为金军军阵已经怼到面前了。 苏海生韩景珪张越景等指挥官已经身在一线亲自指挥军队防守反击。 他们下令弓弩手放箭,用箭雨攻击金军军阵,金军在箭雨之下损失不少,也用箭雨还击,杀伤了一些胜捷军的士兵。 箭雨当然没能挡住金军军阵的进攻,所以很快,两大军阵开始了硬碰硬。 那一刹那间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两大军阵同时嘶吼着刺出自己的长枪,狠命的互相怼,红着眼睛要杀掉对方,眼中除了对方的漏洞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胜捷军的步军长枪比金军使用的骑枪要长一些,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两军军阵互怼的时候,胜捷军的步兵长枪是占据优势的。 尤其胜捷军还有盾牌战车作为阻挡,比起只有少量骑兵盾作为阻挡和防御的金军要好得多。 不过金军也是甲胄齐全,少数人更是浑身披甲,防御力很高。 双方于是进入了相持阶段。 而金军步兵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想方设法摧毁胜捷军的战车防线,骑兵摧毁不了,步兵就挥着大锤尝试摧毁胜捷军的战车。 胜捷军则用更加密集的长枪阵予以还击,时不时地把一个个金兵刺倒在地,或者刺穿他的身体,给金军带去大量杀伤。 与此同时,金军精锐也有悍不畏死的,举着骑枪拼命进攻,一枪刺穿胜捷军士兵身体的也有不少,他们的奋勇作战也给胜捷军的一线肉搏部队带去很大的杀伤。 双方互有损伤。 但是总体来说,胜捷军更有优势,因为他们是更加专业的步军,军阵更加严密。 军阵进入鏖战阶段,那么接下来就是骑兵包抄,完颜阿邻再一声令下,金军骑兵从两翼向胜捷军军阵的侧翼发起冲锋。 还是一样的老战术,来回冲锋,反复冲击,袭扰侧翼,给胜捷军军阵施加更大的压力。 但是胜捷军的弓弩射击并未因此受到什么干扰,射击依然犀利,床子弩也时不时地发射一下。 一支粗长的大箭呼啸而去,往往能洞穿一到两个倒霉蛋的身体,直接把他们一波带走,还能极大地震慑军心。 战斗越来越焦灼,越来越激烈,双方都打出了怒气,打出了真火,打的越发激烈,越发拼命,眼睛都杀红了。 胜捷军也好,金军也好,都杀的眼睛通红,浑身浴血,彼此都有不少损失,谁也不愿意后退,都在想着如何要了对方的命。 双方心中最原始的杀戮欲望都被极大地激发出来。 说老实话,这一段时间,苏咏霖的心脏紧张的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是在完颜阿邻看来,就算金军的攻击如惊涛骇浪一般强劲,还用骑兵优势将其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可胜捷军的军阵也像是大海里那最坚硬最倔强的礁石一样,无论你如何的冲刷,它就是屹立不倒。 他们还在坚持,他们还在努力地作战,还在奋力还击,就算四面临敌依然死战,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溃败之像。 何等坚韧的部队! 这是他从军征战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军队。 汉人之中除了那位已经死了很久的大名鼎鼎的岳飞将军之外,还有人可以带出如此坚韧不拔的军队吗? 哪怕他们只是一群叛贼? 开战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双方的体能都有了大幅度的下降,渐渐的有些打不动了。 可尽管如此,胜捷军依然稳住了军阵,还给予金军巨大的杀伤,挫败了他们无数次的冲击和进攻,军阵稳如泰山。 又半个时辰过去,开战经过了两个时辰,双方大军血战两个时辰,互有损伤,谁也不能奈何谁。 完颜阿邻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冬日里天黑得快,夕阳之后,要不了几刻钟就会天黑,到那个时候,不管是作战也好追击也好,都会陷入巨大的困难之中,对作战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这也是机会。 绝无仅有的今天的唯一一次机会。 在胜捷军和自己这边都几乎把体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他的重甲骑兵们依然体力满满。 虽然之前准备让他们出战,但是改变想法之后,他就让他们重新休息,等待时机,并且好吃好喝的供着。 肉给吃,汤给喝,还有专人服侍他们,给他们做按摩,放松身体之类的,当大爷一样供着。 就是为了让他们体力满满,气力十足,冲击的时候可以一口气把全部的力量爆发出来! 此刻,正是彻底毁灭胜捷军之时! 完颜阿邻做出了让重甲铁骑准备出击的命令,精心挑选的一千勇士和与之匹配的高头大马养精蓄锐已久,正准备进行一场激情洋溢的冲锋。 重甲骑兵一般只能朝一个方向猛冲,中途很难存在变道或者拐弯的可能性,只有当杀穿了军阵之后才能缓缓放慢速度,然后调转马头再来一次冲锋,基本上是直来直往。 所以重甲骑兵一旦出动,不是彻底全胜,就是损失惨重乃至于全军覆没。 如果冲不垮对方的军阵反而被阻挡住了,重甲骑兵们就可以准备放一首凉凉给自己当哀乐了。 很显然,完颜阿邻不认为自己的重甲骑兵队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凉凉绝对是放给胜捷军听的,而不是给重甲骑兵队听的。 眼下战场上,胜捷军的大军阵正在面临正面的金军步军的猛攻,双方杀的有来有回,而胜捷军主要的肉搏兵力都被集中在这里。 而弓弩手们则忙着应付不断从侧翼和后方袭来的金军骑兵,颇有些疲于应付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完颜阿邻发现胜捷军已经流露出了力不从心的疲态。 肉搏部队不断有人被金兵刺死,或者被刀砍死,越来越多的金兵冲上前用大锤锤击大盾战车。 士兵们奋力还击,拼死反抗,给金军以重大杀伤,但是这支精锐金军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们暂时没有余力关注其他战场了。 苏海生、韩景珪和魏克先三人都待在自己负责的区域指挥士兵血战,甚至魏克先已经把自己的亲兵队投入进去,就差自己本人上阵了。 正面战斗如此惨烈,侧翼和后方的骑兵袭击一样凶悍,骑兵来来回回奔驰,规模之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举目望去,只觉得满世界都是金军骑兵,他们凶悍绝伦,他们呼喊着残忍的战号,战马嘶鸣,人在吼叫,耳朵里充满了混沌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能够撑下去的确不容易,占据优势的骑兵和步兵联合进攻的威力也让苏咏霖第一次感受到了金帝国的强烈威压。 而这还不是金帝国的主力,最多算是先锋,虽然一样强大,但是数量上并没有碾压性的优势。 要是完颜亮来了,一定会带着更多的骑兵和步兵,到时候更是严峻的苦战。 胜捷军的战鼓声依然响起,代表绝不屈服的战鼓声还在隆隆作响,但是苏咏霖也能感觉到军队的体力正在大量消耗,坚持不住的那一刻迟早会到来。 胜捷军士兵只有自己这一份体力,而金军还有战马的体力可以使用,体力上,胜捷军不占优势。 如果金军主帅还不把最强的战略力量——重甲铁骑铁浮屠投入,他就真的要把作为战略预备队的骑兵们投入战场作为步军来使用了。 苏咏霖紧张不已。 然而就在此时,苏咏霖忽然接到了紧急报告——负责防守东面的张越景所部军阵出现了一个缺口。 ———————————— ps:大家劳动节快乐!看到那么勤劳更新的作者君,是不是有强烈的投票欲望呢?不要忍耐,尽情释放你们心中的投票欲望吧! 起义 二百三十二 给我活下来! 出现缺口了? 坏了! 苏咏霖心里一紧,意识到大事不好。 出现缺口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很好理解。 顶在第一线的某个区域在一阵箭雨之后,负责防守的士兵全都中箭倒下,不是战死就是受伤,那一小块区域一时间没有人来补位,而这个情况被敏锐的金军骑兵发现了。 他们立刻纵马袭来,并且在阵前翻身下马,徒步翻过盾车,一跃而入军阵。 十多个金兵悍不畏死的闯入了胜捷军的军阵内,对着里头的胜捷军士兵大肆进攻,打了胜捷军一个措手不及。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因为没有及时补位防守,结果就被这群金兵抓到了突入军阵的机会。 他们也确实精锐,悍不畏死,面对数量极大的胜捷军,心中只有破坏和杀戮的欲望,并没有恐惧,这并不是普通军队可以做到的事情。 负责防御的张越景立刻把自己身边的亲兵派了过去,他们成群结队挺着大枪上前进行阻拦,试图杀死这群金兵。 但是越来越多的金军骑兵发现这个缺口,为了扩大战果,还有很多骑兵直接下马当做步兵冲了过来。 他们或者用大锤敲打、破坏大盾战车,或者直接翻过战车,挥刀迎战扑上来的胜捷军士兵,血战不止,死撑着不后退。 虽然最早那十几个金兵已经被胜捷军的长枪手们怼死了,但是由他们冲出来的缺口已经被数十个下马骑兵成功补位。 作为阻挡的战车被彻底破坏了两三辆,正面缺口已经不小。 围绕这个缺口,胜捷军与金军进行了激烈的搏斗,双方杀的血花四溅,异常惨烈。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因为身边已经没有更多的预备队,苏咏霖当机立断,下令苏勇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下马,作为步兵前往支援张越景,最好能封住缺口。 如果缺口已经无法修补,而金国重骑铁浮屠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那么苏勇就要带着所有的士兵组成盾阵,努力迟滞重骑的冲锋。 用血肉之躯阻挡铁浮屠。 苏勇没有犹豫,果断点头。 “明白了,阿郎,我这就去!” 辛弃疾很惊讶,一把拉住了苏勇,然后看向了苏咏霖。 “将军,让我去吧!这本来就是赤斧营的任务!应该由赤斧营上阵!” 换上战甲的辛弃疾主动请战。 苏咏霖立刻摇头。 “你们不是用来对付步兵的,金贼还有重骑没有出现,你们给我等着!重骑没有出动,你们就不准随意出动!你们要在最后时刻给重骑决死一击!而不是现在!” “可是将军……” “等着!” “…………” 辛弃疾不能反抗苏咏霖的意志,只能焦虑万分地开口道:“喏!” 苏勇领命而去,率领五百部下前往支援张越景,他们将作为最后的预备队联合张越景所部对缺口进行封堵。 与此同时,胜捷军军阵出现缺口的消息被完颜阿邻得知。 眼下缺口还没有完全打开,胜捷军的反抗十分激烈,金军损失惨重。 但是越来越多的骑兵下马转为步兵冲到缺口处试图扩大缺口,于是胜捷军一直没能彻底把金军驱逐出去,重新建立防线。 双方正在激烈对线,中门对狙。 时不时就有金兵被一杆锋锐的长枪刺死在阵前,死前还极为不甘的吼叫着。 亦或是胜捷军士兵被一刀封喉,满脸不可置信的跪倒在地,身体前扑,战死当场。 双方围绕这个缺口进行血战,直杀的人为血人马为血马,谁都不愿意后退哪怕一步,谁都知道这个缺口意味着什么。 完颜阿邻闻之狂喜,望着渐渐失去光辉的天空,他举起了双手,感恩上天给他这个彻底覆灭胜捷军主力的机会。 “传我命令!重甲铁骑,出击!” 他下达了重甲骑兵冲击军阵的命令。 既然缺口已经打出来了,重甲骑兵的冲阵就是极具意义的,只要能让重甲骑兵一口气扩大战果,把正处在激烈争夺之中的缺口一口气撕裂,则胜捷军就基本宣告终结了。 苏咏霖,我要把你碾成肉沫,撒上盐,拌饭吃! 完颜阿邻对苏咏霖恨的咬牙切齿,是那种要把他彻底碾碎还要吃进肚子里的恨意。 重甲铁浮屠在辅兵的帮助下很快穿戴完重甲,又被支撑着翻身上马,在一名骑将的带领下缓缓前进,把出发地摆在要冲击的缺口的正对面。 一开始是小迈步的前进,对战马来说就是散步一样的速度。 然后就是慢慢加速,一边前进,一边加速,富有经验的骑士知道如何缓缓起步,让战马可以用最舒适的节奏和最快的速度实现这次冲锋。 铁浮屠们人手重枪或者大锤,人均战场杀手、战争兵器,凶悍绝伦,绝非人力所能轻易阻挡。 若要阻挡他们,不付出惨重的代价那是想都别想。 他们一旦上了速度,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从人到马浑身披甲的钢铁怪兽。 而就在他们开始前进的档口,苏勇率领士兵们杀到了缺口处,一鼓作气进行大反攻。 他带着数十个最强壮的猛男组成先锋队,他们一起顶着大盾和短枪把杀进来的金兵顶出了军阵。 硬生生给顶出了军阵。 他们嘶吼着、顶着大盾如墙列进,在苏勇的亲自带领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上前,把涌进来的金军顶的人仰马翻,然后用短枪不断地刺出去,或者抡圆了直接砸,击打的他们血花四溅,纷纷倒地死亡。 “弟兄们!跟我往前冲!!!” 苏勇扯着嗓子嘶吼,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进入了狂暴状态,连带着数十个猛男一起,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金兵被驱逐出了军阵。 胜捷军的长枪手们立刻上前补位,还有士兵顶着大盾守在了第一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起了这道顽强的防线。 正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他们目睹了一群铁甲怪物正在向他们发起冲击。 那是字面意义上的铁甲怪物。 人和马一样浑身铁甲,凶狠的冲击而来,威势极强,有着极强的震慑人心的能力。 铁浮屠! 苏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苏咏霖给他讲课的时候所描述的金军的大杀器,名为铁浮屠的重甲骑兵。 骑兵浑身着甲,战马也浑身着甲,铁甲坚实,刀枪不入,箭矢不侵,在数十年前的宋金战场上曾是宋军的噩梦,一旦发起冲击,数十万宋军只有逃命的份,没有反抗的力。 他们一度把缺少骑兵且缺少训练的弱鸡一般的宋军打到连面对都不敢面对。 只有一名宋将曾经直面它并且打败它,成就了无上的功勋,一度打消了宋人对铁浮屠的恐惧。 岳飞。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可以在战略进攻层面与之对抗的将军和军队。 如今,胜捷军终于要真正面对这跨越时代的恐惧了吗? 胜捷军没有时间选择战场布置战场,没有足够的拒马和陷坑能阻挡他们的冲击,连盾车都被破坏,眼下只有依靠人力进行修补和防守。 而这群怪物还在不断的加速冲刺之中。 怎么对付他们? 放箭? 不需要苏勇下令,张越景早已注意到这群怪物,并且下令弓弩手密集放箭,大量箭矢铺天盖地的砸过去,但是却纷纷被弹开,未能成功击破他们的装甲。 起到的效果约等于刮痧。 只有少数箭矢运气实在太好,直接从眼睛的洞里钻了进去,带走两三名重骑兵的命。 箭雨的效果很差,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战果,张越景不死心,下令准备好的两台床子弩发射。 床子弩倒是取得了很好的成效,两支大箭成功击倒了两名重骑兵,把他们打下马,引起连锁反应,连带着十多个重甲骑兵摔在了地上,生死不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爬起来。 但是床子弩的发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以铁浮屠的冲刺速度,胜捷军的床子弩完全无法阻挡他们的前进,他们已经杀到了近前。 第二轮射击还没有准备好,铁浮屠已经完成了加速。 重甲铁骑开始奔腾,他们开始嘶吼,第二次的射击只是给他们增加微不足道的小小麻烦,又让数人数马在冲阵之前倒下了。 这完全不足以让铁浮屠感到为难,完全不足以让铁浮屠停止冲锋。 尽管用这些时间,苏勇已经整顿好了盾兵和长枪手,雪亮的大枪伸出大阵以为威慑。 但是面对如此威势,以这急匆匆组成的防御阵线,真的可以成功阻挡金军的铁浮屠吗? 苏勇往前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看了看这临时结成的盾阵,顿时感觉心里没底,觉得这些士兵真的可以扛住铁浮屠的冲击吗? 张越景也有一样的疑惑,所以他组织了自己的亲兵和所有能调来的预备队,跟在苏勇身后组成了一排又一排的阻击部队。 张越景直接和苏勇站在了一块儿,顶盔掼甲,手持长枪举向前方。 “你可是团练使,不在后面指挥,偏偏到前面来,干什么?你不怕死?” 苏勇瞥了张越景一眼。 “怕死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跟着一起过河,还会来这里?” 张越景咧嘴一笑:“我是主将,主将不在这里,怎么能让士兵跟着一起拼命?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而且你们要是扛不住,我也得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苏勇很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张越景。 在他的印象里,张越景素来都是寡言少语的,他还一度认为张越景是个很阴沉的人,和他不来电,结果张越景居然在这里燃起来了。 两人关系算不上好,但是此时此刻能在这里并肩站立,这让苏勇有些激动。 激动过后就是冷静。 “你是指挥官,别在这里顶着,军队还要你指挥,箭雨还要继续不能断,这里我来顶着,要死也是我先死,不到最后你都不能死。 你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过意不去,那咱们就约定吧,要是战后我能活下来,你请我喝酒,喝最好的好酒,还要管够,让我狂饮!” 张越景抓紧了手里的大盾,盯着苏勇,盯了好一会儿。 “一言为定,给我活下来!我会用我的军饷给你买最好的好酒,让你狂饮!” 说着,张越景快速离开了盾阵,返回了自己的指挥位,为了金军重骑破阵而入的未来做最后的准备。 弓弩手需要准备,床子弩需要准备,一旦铁浮屠破阵进入而前线部队不能阻挡,他就要成为第二道防线。 为此赌上自己的命。 起义 二百三十四 他们便是长城 铁浮屠距离盾阵越来越近,顶在前方的士兵们都知道自己很难活下来,这巨大的威势也实在是摄人心魄。 他们有的腿在发抖,手在发抖,或者浑身都在发抖。 那种感觉,就像是明知自己不能阻挡却依然要顶在最前面面对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一样,明知必死,却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站在面前,迎接死亡。 士兵们在对抗的不是铁浮屠,而是心中对于死亡的天然恐惧。 随着铁浮屠的接近,那种恐惧也随着大地的震动被无限放大,他们的呼吸粗重,眼睛瞪大,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之所以还没有后退,是因为心中有一股信念在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坚持不后退。 他们想起了战前动员会上,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指导员们所说的话。 【我们都可以害怕,也都可以后退,但是一旦我们怕了,我们退了,我们身后的家人、朋友也都不可能被保全,我们在这里战斗,不仅仅是为了胜利,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朋友和我们的土地! 一般人可以怕,可以后退,因为他们没有接受过训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但是接受过训练,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胜捷军就必须要护住他们! 胜捷军必须要挡在金贼面前,让所有试图前进的金贼知道,想要通过这里,就要踏过我们的尸体!我们不死,他们休想前进一步!】 指导员们把激励人心的话说完,然后顶盔掼甲,拿起武器,和士兵们一起上了战场,一起站在第一线拼杀,悍不畏死。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士兵都不退,他们又有什么后退的资格呢? 如果放任士兵血战而他们堂而皇之的后退,那又有什么资格继续对着士兵们说大道理呢? 因为我们站在第一线血战,与士兵们同生共死,所以我们的理念就绝对是真实存在的可能实现的,而不是如神棍骗人时虚构出来的幻梦。 为了那伸手就可以触摸的美好未来,他们不退。 他们不退,士兵们自然也不会退,所有人都顶在最前线,直面最大的恐怖,而没有后退。 不知道是谁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和恐惧,最先喊出了“不退”这两个字。 以至于所有人在听到之后都爆发似的喊出了“不退”的口号。 苏勇被自己的士兵激励了,带头狂喊“不退”,死死顶在第一线。 喊叫声惊天动地,但是对于正在冲锋的铁浮屠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的眼中只有即将化作一滩血肉的愚蠢的反叛者,他们的耳边只有战马前进的轰鸣之声。 于是铁浮屠的冲击到了尽头,与盾阵正面相撞。 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苏勇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反正他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用全身的力量顶着大盾,浑身肌肉紧绷,和身边的士兵们一起,把长枪伸出盾外,身体拼命的顶住大盾。 然后正面迎上了铁浮屠的狂野冲击。 苏勇位居盾阵队列的中心位置,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遇到什么值得喜悦的事情,巨大的冲击力并不是肉身凡胎的人类可以抵挡住的。 苏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飞起来的,只知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连思考都断线了。 剧烈的嘈杂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手里举着的长枪似乎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接着大盾被什么东西撞上了。 沉重的撞击感之后,苏勇浑身一震,脑袋一晕,眼前一黑,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在苏咏霖眼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震撼人心。 无数胜捷军士兵组成盾阵,用人力、用血肉之躯层层叠叠,拼尽全力阻挡着疯狂冲锋的铁浮屠。 铁浮屠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就能把步兵撞飞,不知多少士兵被撞飞,或者被践踏至死,层层叠叠的盾阵七零八落,几乎被铁浮屠从头撞到尾。 无数士兵为之血肉横飞,为之口吐鲜血,为之丧失生命。 一排一排接一排,铁浮屠以一往无前之势接连突破胜捷军士兵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防线,给他们带去了巨大的杀伤。 士兵们的长枪被折断,身体被撕裂,破碎的身体在空中横飞,鲜血四溅,生命如落叶一般飘零。 铁浮屠们浑身浴血,那全是勇者的鲜血。 苏咏霖攥紧了拳头。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有这样的办法了。 用人命去堆,用坚强的意志去堆,必须要让铁浮屠停下来,如果不能停下来,赤斧营上前也不过是给铁浮屠上一道硬菜。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士兵们的血肉之躯铸成了铁浮屠前进的障碍,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的阻挡是如此的悲壮。 以至于这一幕让苏咏霖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掉。 就算最后他的革命胜利了,他也一定不会忘掉这些勇敢的士兵们所付出的牺牲。 若有如此信念,何须长城? 他们便是长城。 苏咏霖的身体在颤抖,眼泪一滴一滴的涌出眼眶,巨大的痛苦撕扯着他的身心。 然而铁浮屠的冲击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迟滞下来了。 似乎这些铁浮屠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被一群举着大盾的“反叛贼军”的士兵阻拦了。 这群刚刚起义还没有一年的贼军,用他们并不强壮结实的身体,用大盾和长枪,居然把他们阻拦住了。 这些士兵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强烈的愤怒和仇恨。 乃至于撞击的时候,那些被他们撞开的士兵们最后投向他们的眼神都是愤怒的,仇恨的。 仿佛他们并不怕死,只是恨自己的身体不够强壮,不能阻挡住他们。 他们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这让铁浮屠们觉得很意外。 谁会不怕死呢? 但是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铁浮屠们的确是被迟滞下来了。 不知道突破了第几排防御的时候,他们终于突不动了,他们感觉胜利就在前方,但是他们的确是冲不动了,哪怕再往前冲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就是胜利,他们也冲不动了。 战马冲到了尽头,喘着粗气发出悲鸣,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把最当先的那个铁浮屠骑兵颠的不轻。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半张脸上全是血的胜捷军士兵满脸怒火,眼中满是杀意,直接抡起折断的长枪枪头,狠狠一击朝他径直而来。 下一个瞬间,他就觉得嗡的一下,世界离他远去了。 那折断的长枪直接砸在了他的重盔上,强烈的撞击感顿时让他眼睛一翻就摔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死活。 而这,也是反击的序幕。 远处高台上亲自观战的苏咏霖捂住了眼睛,强忍泪水的落下,果断下达了全面反击的命令。 “反击!反击!给我反击!!!赤斧营出击!!!” 苏咏霖按捺不住情绪的喷涌,大吼出声。 这是胜利的前奏! 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代表全面反击的战鼓声隆隆响起,沉重的鼓声在这苍茫的战场上传播了很远很远。 完颜阿邻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作为最后手段使用的重甲铁骑铁浮屠居然冲不动了。 那么强悍的冲击阵势居然冲不动了,居然真的被拦住了。 那些叛军……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停止了除此之外全部的思考。 铁浮屠们也有一样的想法,但是他们的想法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胜捷军的反击开始了。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身着重甲的胜捷军王牌赤斧营终于登场。 他们手持骇人的大斧兵分两路突入阵中,嘶吼着举起大斧,凶狠的砸在了铁浮屠的身上,或者是砸在了马身上,亦或直接砸在了骑兵身上。 上劈骑兵,下砍马腿。 剧烈的撞击力把人和马都给震的五脏俱碎,砸的他们口吐鲜血直接倒地死亡。 一丢丢被救活的可能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前排的铁浮屠被阻挡住了,后排的还在冲击,根本勒不住战马。 前面挤后面,后面撞前面,都不要赤斧营怎么搅乱,很多铁浮屠自己就被自己人给撞得头晕目眩七窍流血。 胜捷军的士兵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重骑的冲锋,付出巨大的牺牲之后,现在该轮到这些重骑还债了。 这种场面毫无疑问是辛弃疾最愿意看到的。 他红着眼睛举起大斧,浑身肌肉紧绷,凶狠砸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铁浮屠战马的身上。 重重的锤击感让他无比满足。 那战马哀鸣一声,摔在了地上浑身抽搐,骑兵也随之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辛弃疾可不会放过他,再次高高举起大斧,凶狠的砸了下去。 这名骑兵胸口的重甲深深地凹陷下去,大量鲜血从头盔里溅了出来,洒了他浑身都是。 铁甲很结实,居然没有碎裂,但是人肯定是死了。 辛弃疾没有继续在意这个死人,他怀着强烈的愤怒和杀意继续冲向前方。 被迟滞的铁浮屠队伍里,赤斧营的壮士们就像是开无双的钢铁战将一样,竭尽全力的挥舞着手上的重斧,狠狠的砸向他们所见到的每一个铁浮屠士兵,或者战马。 看不到残肢断臂无疑是这场特殊战斗最文明的地方,四溅的血花也让这场“文明”的战斗有了些许的艺术美。 铁甲能让身体保持最大限度的完整,不受外伤,但是内伤也能要了人的命。 一千名铁浮屠就迟滞在这里,遭到赤斧营重甲斧兵的迎头痛击,却几乎做不出反击。 与此同时,那些没有死去的普通士兵也开始了反击。 他们顶着大盾挥着长枪,抡圆了就往铁浮屠们的脑袋上砸。 铁浮屠们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反击,抽出随身武器进行抵抗,但是因为挤在一起行动不便,往往大斧砸到脑袋上了身子还没转过来。 混乱叠加混乱,铁浮屠们终于崩溃了,步上了数十年前前辈们的后尘。 这可能是他们在冲击之前所没有想到的结局。 但是金军的攻击没有就此结束。 外围骑兵眼见铁浮屠冲阵,他们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试图从铁浮屠冲出的缺口中打开局面。 可是随着铁浮屠的进攻迟滞,紧随其后的骑兵们也纷纷紧急勒马,冲击受阻。 他们因为行动相对便利而没有因为混乱遭到太大的损伤,紧急制动之下没有一头撞上去,可是缺口被铁浮屠堵住,他们冲不进去。 与此同时,胜捷军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张越景眼见箭矢对重甲不顶用,那就对着外围靠近的骑兵们发射,正好这些骑兵如此靠近军阵,不给他们来一顿狠的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于是箭雨袭来,骑兵们遭遇重击,不得不重新恢复机动,难以支援铁浮屠。 铁浮屠的精锐们就在这样的局面下惨遭打击,损失惨重,气的完颜阿邻反应过来之后怒吼连连,要剩下的骑兵赶快去救人。 于是外围骑兵们又不得不顶着箭雨前去支援。 他们试图冲阵,但是被长枪所阻挡,未披甲的战马胆怯不能靠近,于是前线军官干脆率领部下们下马步战,顶着骑兵盾向前冲锋,以便接应需要撤退的铁浮屠,尽可能地挽回损失。 但是他们的意图没能得到很好地执行。 一方面是箭矢攻击始终不停,一方面是赤斧营宛如魔神一般的无双攻击让铁浮屠损失太大。 他们上打骑兵下打战马,一柄大斧舞的虎虎生风,仿佛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 他们的人数只有三百,但是发挥出来的战斗力堪比三千人。 铁浮屠损失惨重,难以招架,然而他们的战甲过重,一个人想要下马都办不到,后续援军顶着箭雨前来接应,倒是救出了一些人,但是没能救下更多。 因为赤斧营在辛弃疾这个肌肉猛男的带领下已经几乎杀穿了整个铁浮屠的队列,铁浮屠失去机动力后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被大破。 然后辛弃疾带着赤斧营的铁甲步兵们顶在第一线,铸就了钢铁长城。 金军冲阵彻底宣告失败。 然而此时此刻战斗依然没有结束。 金军还掌握着战场上机动的优势,胜捷军赢得了防守的胜利,可是如果不快速推进战局的话,胜利被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来到。 也就是说,苏咏霖把握住了扭转战局的那把钥匙。 尽管时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起义 二百三十五 他输了 苏咏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需要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来扭转战局。 他要把那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狠狠一扭! 于是他下令全军大声呼喊【金贼败了】这四个字。 喊得越大声越好,越多人听到越好,听到的人要跟着一起喊,扯着嗓子喊。 于是【金贼败了】这四个字此起彼伏,整个战场上全部的胜捷军士兵们都在呼喊着这四个字。 正面迎战金军步军的士兵们喊着这个口号,对正面的金军重步兵军阵发起了强袭,原本势均力敌的场面开始向胜捷军一方倾斜。 真的有很多听得懂汉话的金兵被这个口号喊得心慌慌,不知道自己这边怎么就战败了。 金军重步兵军阵开始不敌,渐渐有崩溃的迹象。 金军军心开始动摇之际,苏咏霖又一次大力敲响战鼓,传令剩下的骑兵准备进攻。 摩拳擦掌好一阵子的骑兵们终于等到了出击的命令。 光看着步军血战而自己不能出力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不过苏咏霖并不打算残忍到底。 张越景负责的战线上经历了先败后胜绝地反击的一幕,铁浮屠战败,外围骑兵受创严重,几乎不能维持冲阵,且人心惶惶。 瞅准时机,苏咏霖传令胜捷军骑兵倾巢出动,目标直指这一群金军骑兵。 骑兵战号轰然响起,张越景立刻下令散开大阵,让出缺口,配合骑兵倾巢而出的战术。 压抑着怒火的骑兵们奔驰出击,兵锋直指遭遇重创的金军骑兵一部,这一部分掩护着少量铁浮屠撤退的骑兵立刻就乱了套了。 他们没料到胜捷军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派出骑兵进行反击,慌乱之中完全无法应对。 而胜捷军骑兵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骑兵肉搏,根本没有玩什么经典战术。 上去就是怼,面对面拼杀,冲刺,把自己这段时间学到的东西全部用出来。 反正也是拼命,电光火石之间几乎爆发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甚至有点超常发挥的感觉。 要说素质,肯定是金军骑兵的素质更高一点,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战争胜负并不仅仅是士兵素质这一个因素在主导。 气势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一群溃败的士兵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追击士兵,谁的伤亡更多一点,那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步兵追不上,那就骑兵出击,而且专朝着一点出击,争取把这一波溃败的骑兵团灭掉。 这种情况下,胜捷军骑兵们还就真的乱拳打死老师傅了,把面前的一支金军骑兵冲散、冲垮,彻底击溃了。 少数被救出来的铁浮屠也没能活下去,在胜捷军的骑兵洪流之中惨遭击打,纷纷落马而亡。 剩下的金军骑兵终于没有战斗下去的意志了。 他们失去了勇气,仓皇逃窜,并不打算继续为主将而战斗,他们开始溃逃。 胜捷军的骑兵队立刻转入追击和厮杀,死死咬着这群溃逃的金军骑兵,一步也不放松,直冲着金军本阵去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分兵一部调转方向,直接和前线正在激烈肉搏的步军们联合攻击金军的步兵军阵。 此时此刻,胜捷军正面战线的步军越战越勇,苏海生和韩景珪都投入了自己的亲兵卫队上场血战,士兵们愤怒的嘶吼着,一步一步向前,渐渐推动了金军步兵军阵的溃退。 金军步兵军阵的崩溃就在眼前,他们已经摇摇欲坠了。 而胜捷军骑兵队的加入作战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胜捷军骑兵队骤然从侧后方袭击,打了金军步兵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给冲出了一个缺口。 缺口一旦被打开,侧后方部分的军阵直接崩溃,步兵四散而逃,惨叫连连,散开了军阵,骑兵队立刻死命往里冲,拼命催动胯下战马横冲直撞,不惜一切代价的撕裂金军军阵。 还有金军士兵试图用长刀和长枪打击胜捷军骑兵,也的确击杀了一些胜捷军骑兵,但是越来越多的骑兵冲进来,军阵越来越乱,越来越多的步兵丧失理智四散逃窜,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侧后翼大乱,前方的金军再怎么勇敢和强悍也坚持不住了。 他们失去了勇气和信心,接受过再怎么精良的训练也不能让他们坚持下去,于是他们崩溃了。 与胜捷军正面交战一个时辰之久的金军军阵就像是一座漂亮的海边沙雕城堡一样,被那么轻轻一推,骤然垮塌。 苏咏霖的进兵命令恰当此时的传递到了前线。 他下令全军军阵主动上前,将金军整个步兵军阵全部碾碎,骑兵全部转入战略进攻,追着溃逃的金兵死死咬住,绝不放松。 追着他们一鼓作气冲垮金军本阵! 这是最好的机会! 这是逆转战局最终取胜的唯一机会! 战鼓声和号角声变得激昂向上,催促着士兵们随着这铮铮之音步步向前。 胜捷军的高效率让这一争分夺秒的战术要求得到了贯彻落实,苏海生和韩景珪指挥正面军阵前进追杀金兵的同时,整个大阵也跟着一起动了起来,并没有因为行动而失去统一性。 全部骑兵也按照苏咏霖的命令转入追击。 一边追击骑兵,一边追击步兵,死死咬住,绝不松口,使得后方的金兵就算想要放箭攻击也投鼠忌器,不知道该不该射击。 眼见两路进攻队伍同时崩溃、第三路侧翼进攻的骑兵队也被逼后撤,完颜阿邻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自己在正面对战的野战战场上被一支步兵为主的军队击败了。 而这支军队居然还在野战战场上转入了追击,主动向他发起了追击,气势如虹,不可阻挡。 他的步兵战败了,骑兵战败了,乃至于铁浮屠都战败了。 整个战场上,金军呈现全面溃败之势,他们仓皇逃窜,而胜捷军则转入全面进攻之势,他们红着眼睛嘶吼着向金军发起追击和坚决的进攻。 金军的伤亡数字开始直线上升。 进攻部队的溃败直接动摇了金军本阵的稳定,大量溃兵往回惨叫着逃跑的画面刺激着每一个金军士兵的神经,使得他们在迫近败兵的时候也产生了同样的情绪。 他们战败了。 于是不少金军本阵的骑兵调头就跑,直接就往无极县城方向逃跑,试图逃命。 这一情况出现的相当突兀,以至于金军指挥层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等他们得到了完颜阿邻主动进攻以挽回局势的命令的时候,溃逃骑兵的数量已经很多了。 他们不得不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扮演了督战队的角色,拦住溃逃的骑兵们,用击杀的方式阻止他们的溃逃,但是溃逃已经形成了规模,并不是些许督战队就能改变局势的。 完颜阿邻眼见军队产生了大规模的动摇,出现了一定规模的逃兵,他也急了,前所未有的急了。 他立刻下令亲信部将带着自己的精锐亲兵上前,拦截溃逃部队,竭力挽回局势。 他还准备亲自上阵稳定人心。 照理来说勉强还能维持住。 但是就是胜捷军那在他看来的微不足道的两千多骑兵的介入,使得这一情况想着不可控的方向猛然冲刺。 胜捷军的骑兵部队紧追着溃逃金兵们而来,来了就杀,来了就冲刺。 他们拥有一定的骑兵战术组织,一个一个骑兵队伍在乱兵从中纵横穿插,像是完全不惧怕死亡一样,三五个骑兵就敢结队冲向一个数十人的金军骑兵队。 他们往往大声呼喊,然后一头扎进去,不要命的挥刀劈砍,挺抢突刺,气势如虹,不可阻挡。 如此气势,很快就把一个几十人的骑兵队伍给冲垮了,四散而逃,满脸都是恐惧。 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冲击他们的胜捷军骑兵只有几个人,仿佛冲击而来的是千军万马。 得不到组织的溃兵们丧失了一切信心,他们开始不顾一切的逃跑,谁的命令也不管了,督战队也不在意了,甚至敢于冲击督战队。 很快,一些军官身边的督战队都被这股溃败逆流给冲垮了,胜捷军的骑兵们转瞬即至,将他们一波带走,极为血腥。 就算是精锐,被打到这个份上,也已经分崩离析了。 规模庞大的精锐铁骑的溃败事实就这样发生在了完颜阿邻面前,让他目瞪口呆。 而尝试进攻以挽回局面的金军骑兵面对这更加大量的溃兵们的仓皇逃窜,显得是那么的脆弱无力。 金军注定溃败,局势已经无法挽回。 而胜捷军的骑兵更是穿插其中杀戮不止,使得金军骑兵的伤亡数字直线上升,他们人数少,但是极为活跃,左右冲刺穿插不止,谁还能阻止他们呢? 事已至此,完颜阿邻顿时产生了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绝望之感。 他输了。 他真的输了。 他的部将们带着仍然可以战斗的骑兵拼命试图挽回局势,但是面对着溃败狂潮,他们的努力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夕阳西下、天色转暗之际,这场大约三个时辰的高强度鏖战走向了终结。 金军步兵因为速度不够而遭到胜捷军步兵的追杀。 他们拼命奔逃,但是逃不过箭矢的速度,大量被箭矢射杀,或者被胜捷军追上,直接用长矛刺死,手段相当残暴。 于是这批下了马转为步兵的骑兵被杀光,全军覆没,而自从他们崩溃之后,就算人数依然不少,却没有再给胜捷军带去任何的杀伤。 他们只是惊慌失措的逃跑,连反抗都忘了。 伤痕累累的胜捷军军阵继续前进,踏血而行,面向前方,毫无迷惘。 胜捷军的骑兵们不断的穿插冲刺,在混乱之中和试图抵抗的金军骑兵不断交手。 到了这个时候,金军的损伤已经远远大于胜捷军的损伤,因为大部分金兵只想着逃跑,根本没有抵抗。 还有相当一部分倒霉的金军骑兵因为落单或者失去战马而被追上来的胜捷军步兵军阵碾碎,惨死当场,化作一滩血肉。 胜捷军一路前进,一直杀到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一直杀到了无极县,并且顺势攻克无极县。 他们一路追击一路杀戮,杀的金军的尸体从河岸边一直延伸到无极县县域,道路上全是金兵的尸体或者是战马的尸体。 尽管到了这个地步,胜捷军依然未能全歼这支金军。 士兵们拼尽全力,也只是把他们打到了失去组织仓皇逃窜的程度。 因为缺少骑兵和机动力量,加上军队鏖战过久,体力不支,实在没能追上全部的金军,以至于还是有那么一部分金军成功窜逃了。 说实话,这场仗胜捷军打到最后也是油尽灯枯,全靠着战胜带来的刺激和精神上的激励,从心灵提炼出力量强撑着身体追击,只为了能多杀一个金兵。 但是人类的体力和精神力都是有限的。 金军中有一部分人往北逃窜,一部分人往东逃窜,这两部分人成功逃生的数量比较多,胜捷军没能追上,对此痛恨不已。 而还有一部分人慌不择路往南逃窜,这部分人就没有被放过了。 他们被追击的骑兵和河道上的水军拦住了去路,两面包围,在滹沱河岸边全部被杀。 他们进行了绝望的抵抗和反击,为了活命爆发了全部的力量,也没能逃过全军覆没的结局,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杀,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战斗结束的时候,天色大暗,寒风瑟瑟,苏咏霖强撑精神安排水军上岸打扫战场,救助伤员,而大军则就近进入无极县城休息。 同时苏咏霖又从真定城下调来文职部门的人就这一战的结果进行统计,对胜捷军战损、金军战损和胜捷军缴获进行详尽的统计。 因为神经高度紧张,过度疲劳,包括苏咏霖在内的全体参战人员都没有撑到很晚,入城之后没一会儿直接就睡了过去,剩下来全部的事情都是林景春为首的后勤文职人员在办理。 参加战斗的并且活下来的人全都睡过去了。 睡的极为香甜。 起义 二百三十六 咱们打了胜仗,不该笑吗? 高强度鏖战带来的疲劳感是十分强烈的,有些过于劳累的人可能睡满一天一夜都醒不来。 苏咏霖还算是好的,主要是指挥,拼杀时间并不太长,不是太累。 即使如此,他也是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临近中午的时候才从沉睡之中缓缓苏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屋顶,坐起身子之后,除了浑身的酸痛之外,还有极为强烈的饥饿感。 一时间除了进食的想法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想吃东西,疯狂的吃东西,看到什么能吃的就想要立刻吃进肚子里。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只有苏咏霖才有,准确的说,大家都有。 参与了大战并且苏醒的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都想吃东西,疯狂的想要吃东西。 苏咏霖打开自己居住的屋子的房门之后就闻到了浓烈的肉香。 昨天血战一场,大量马匹直接死亡,非常可惜。 有了相关经验的林景春再次废物利用,组织后勤文职人员们把死马身上的好肉割了下来,用车子运到了火头军营地,把这些肉洗了洗,全部放进大锅里炖了。 盐管够,甚至还使用了一些除腥手段,让这些肉变得更加好吃一些。 等天色大亮士兵们陆陆续续醒来并且吵着嚷着要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把一大锅一大锅的肉端到了士兵们的面前。 浓郁的肉汤和大块大块的马肉。 准确的说,味道并不太好,除了盐味也就只有肉本身的味道,腥味儿倒是比较少,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这倒是挺不错。 当然这不重要,这是肉,是大家平时都不怎么能吃到的肉,除了肉之外还有浓郁的肉汤可以喝。 寒风瑟瑟之中,吃着大块的炖肉,喝着浓郁滚烫的肉汤,这是何等的享受? 还要啥自行车? 托胜捷军的福,其余并未参战的部队也吃上了马肉,因为马肉数量很大,近十万人一起吃都能吃上好些日子。 苏咏霖自然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招待,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炖肉放在面前,这可不是一般的炖肉,是放了很多调味料的炖肉,搁了酱油,专门做了除腥,算得上是菜品级别的炖肉了。 他的肚子发出了很大很大的声音,口水大量分泌,这香喷喷的味道让他直接丧失了理智,眼里心里全是肉。 顾不上多烫,他直接从锅里捞出一大块肉就直接怼上了。 大口撕咬,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吃的肆意张扬,吃的邪魅狷狂。 林景春坐在一边看着苏咏霖大吃大喝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温柔与敬佩。 林景春不到三十岁,具体二十几岁,他也不清楚,二十八九可能,具体的他是没听家里人说起过他是哪一年出生的。 地里农民知道自己具体年龄的真的很少,大部分也就知道一个大概。 谁让朝廷总是换年号呢? 天干地支也不是这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民们能搞懂的。 当年他从濒死的状态下被苏家救回去,苏家人里有些懂得看齿龄的告诉他他大概多少岁,从那个时候算到现在,大概就是这个岁数。 说老实话,这岁数在胜捷军这个团队里还真不能算是年轻人。 准确的说除了管着火头营的郭敬顺已经四十多了,整个胜捷军的干部们就没有一个年龄比他大的,所以他时常把大家伙儿都看作自己的弟弟,对他们悉心照顾。 作为全军灵魂的苏咏霖更是只有二十岁,才二十岁,刚刚成年不久的岁数。 大家都太年轻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群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们创造了奇迹。 他们一战打崩了金军铁骑,打赢了这场仗,打的这片土地上全是尸体,人的尸体马的尸体,昨天晚上他们刚刚渡河来到这边的时候,全都捂着鼻子。 血腥味儿太浓烈了。 昨天白天,苏咏霖做出背水一战的决定的时候,召集了他们后勤部分的负责人,告诉他们一旦情况不妙就立刻撤退,往南跑,去找赵开山,争取活下来。 赵开山讨厌他,但是不讨厌他麾下这些能干事的专业人才,一定会接纳他们,让他们继续办事,他们就可以活下去了。 跟着赵开山,他们可以多活一阵子,要是之后金军进一步南下把赵开山打崩了,他们就要想方设法往南宋境内跑。 虽然说不会过上好日子,但至少不会被轻易杀死。 当时四十多岁的老郭头就泪崩了,上前一把抱住了苏咏霖,哭喊着让他不要去,说他一把老骨头就念着苏家人的好,苏咏霖要带着他们去拼命,万一回不来了,他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思? 苏咏霖抱了抱老郭头,然后把他推开了。 “我不一定会死,万一我打赢了呢?总归是有可能的,不能现在就把我当个死人看待吧?万一我打赢了,咱们可就海阔天空了!对不对?” 苏咏霖笑着说出类似于临终嘱托的话,然后带着两万精锐头也不回的渡河前往对岸,与金军铁骑正面对线去了。 那仗打的,惊天动地。 这一战从临近中午一直打到傍晚,打了三个时辰多,杀声震天,战鼓声响彻云霄,林景春等人紧张的手脚冰凉,根本不敢前往观战。 因为战况不明朗,甚至有一些跟着苏咏霖的地主武装已经偷偷的跑了。 他们对于苏咏霖能否战胜金军持悲观态度,一群人一合计,就纷纷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光跑还不算,还带走了不少粮秣和其他的一些军需物资,美其名曰不能困守当地,需要转进到其他地方继续战斗,不能就这样被金军一口气吞了。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地主武装团体逃跑,后来越来越多,十多个被任命为营指挥使的地主武装首脑带着自己的人顺着桥梁就跑了,跑得无影无踪。 于是整个真定大营的氛围就更加不妙了。 没跑的正在想着要不要跑,坚持不跑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大有战争还未分出胜负、真定大营就要分崩离析的架势。 说真的,那个时候林景春真的感觉要是苏咏霖战败的消息传过来,这群本地武装立刻把他们都给抓起来献给金军求和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时的人心实在是太浮动不安了。 谁都不敢保证下一秒钟自己还能活着。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们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名骑兵从对岸冲了回来,气喘吁吁的,浑身是血,看上去快要死掉了。 “打赢了,打赢了!”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就摔下马晕过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 苏咏霖本来派他过来是为了让他召集没有参战的部队去打扫战场的,结果他直接晕过去了。 然后林景春等人激动万分的争着抢着过河去看情况,包括那些不敢出战并且随时随地准备跑路的地主武装们,他们也跟着一起去河对岸了。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苏咏霖真的带着胜捷军打了胜仗,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那宛如地狱的场面。 有不少人当场就给吓得腿发软,或者忍不住吐了出来。 而林景春和郭敬顺等人已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这到底是死了多少人啊? 从河边到无极县城周边,一路死尸,一路流血,血腥味儿浓烈的几乎化不开。 小伙子们拼着命打赢了这一战,几乎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 战场如此恐怖,就可以想象之前双方血战之时到底打到了何种程度。 之后林景春得知了苏咏霖睡着之前的安排,后勤部门就在林景春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和战损,统计了一宿。 林景春也跟着做了一宿的事情,准备吃的喝的,一宿没有睡着。 好容易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苏咏霖醒了过来,他就忙不迭的把他自己看着炖熟的一大锅肉给苏咏霖端了过来,亲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肉。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能吃,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太激动了,所以看着苏咏霖大口大口的吃肉,看那吃肉不要命的样子,他看的眼泪直往外冒,不停地抹眼睛。 苏咏霖连着吃了十几块马肉,喝了半锅汤之后,终于缓了口气,有功夫看了看林景春。 “干嘛哭啊?咱们打了胜仗,不该笑吗?” “不该哭,的确不该哭。” 林景春使劲抹着眼泪水,一边抹一边笑:“大喜的事情,咱们该笑,一定要笑!咱们打赢了,咱们把金贼赶跑了!金贼死了好多好多,咱们打了天大的胜仗!” 苏咏霖笑了笑,抓着大块的马肉又开始使劲儿地啃,使劲地咀嚼使劲儿地往里咽。 又连着啃了五六块,腮帮子酸的紧,就暂时停了下来,抹了抹嘴。 肚子里大概有个六七分饱,进食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冷静慎重的思维重新占据了大脑的高地。 于是苏咏霖恢复了理智。 “跟我说说统计的情况吧,具体数字出来了吗?” 林景春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基本上统计出来了,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全上去统计了,目前统计出战场上金贼的尸体一共有一万两千七百三十九具,金贼的尸体从滋水岸边到无极县城北边和西边,十几里路上,全都是,死了一路。” 苏咏霖皱着眉头缓缓点头。 “金贼之前的总兵力,据我们得知,差不多有两万人,现在一战去了将近一万三,也就是说最多还剩下七千人,南岸那支部队约四千人,也就是说他们只跑掉了三千人左右……” “基本上就是如此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了一会儿,面露不满之色。 “要是我们有更多的骑兵,就不会被他们跑掉了,要是我还有一支骑兵预备队,一定能把他们全部留在这里!可恶!还让他们跑走了那么多人!” 他捏紧拳头,脸上满是不甘,心中充满愤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阿郎,这一战,咱们还俘获了完好战马四千一百多匹,受了伤但是能治好的六千多匹。” 林景春笑了出来:“城里城外的,被大军俘获的还有城里储存的,都被咱们收下了,还有很多战马散在城外各地,咱们费了不少力气,牵回来好多战马,都是好马,这样一来,咱们就能编练更多骑兵了。” 苏咏霖眼睛一亮。 “那么多啊?” “是啊,一开始统计的时候我也给吓了一跳,谁知道收获那么大,据我估计,肯定还有更多战马四散跑掉了,要是我们之后继续进军的话,说不定能在荒郊野岭的什么地方发现不少马。” “的确,要是能发现不少马也是好事,咱们就缺这个呢。” 苏咏霖笑了一阵。 “挺好,那金贼主将发现了没?” “很可惜,没有相关的汇报,代表主将身份的大旗倒是被找到了,但是金贼主将本人很有可能已经逃窜,不过不要紧,咱们发现了很多金贼军官的尸体,金贼这支骑兵已经被打废了。” “好吧,看来还是未尽全功,要是能把金贼主将也给杀了,那该有多好啊……” 感叹了一阵,苏咏霖看向了林景春。 “金贼就这样差不多吧,咱们呢?咱们战损多少?” “……” 林景春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说吧,我知道一定不会少的。” “的确不少,就目前已经算出来的,还不算没能找到的,直接战死的就有三千七百七十三人,受伤的……就更多了,几乎人人身上都有点伤,或轻或重而已,医疗队正在跟我抱怨纱布和草药不够了。 稍微估计一下,算上刚刚招募的新兵,咱们整个胜捷军目前能继续战斗的人数不到一万了,剩下的还活着的不是轻伤员就是重伤员,不好好休养是不行的,所以要是这个时候金贼大规模南下,咱们就不好过了。” 林景春嘴角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知道是胜利的喜悦更多,还是失去战友的苦涩更多。 但是在苏咏霖看来,毫无疑问,是苦涩更多一点。 ———————— ps:双倍月票哦,大家有的话多投一点给劳动节还在辛苦更新的勤劳的作者君啊! 起义 二百三十七 这就是人心的力量吗? 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数字,苏咏霖沉默了一阵,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金贼短时间内不能南下了,就算他们的皇帝再怎么急着催促,动员兵力也是需要大量时间的,而且这一战之后河北局势大概率会向我倾斜,不需要胜捷军单独挑大梁了,只是……” 苏咏霖捂住了眼睛,紧咬牙关,强忍心中的痛苦,好一阵子之后才抬起头。 “海生和景珪他们都还好吗?” “海生左边胳膊被打折了,景珪右边胳膊给刺伤了,魏克先那小子冲得太猛,摔地上摔得鼻青脸肿,张越景脚给扭了,躺在床上下不来……阿勇他……他比较严重。” “阿勇怎么了?” 苏咏霖紧张了起来。 “阿郎你别急,阿勇没死,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把他从死人堆里拽了出来,他还有气儿,就是伤的很重,医疗队的人说他胸口的骨头断了,想要恢复,怕是要好好养一阵子了,现在动弹不得。” 苏咏霖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弟兄们。” “我跟你一起去。” 林景春于是带着苏咏霖去往了城内的伤兵聚集处。 那里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带着白袖章的医疗队员们来来回回跑的着急,道路两侧路边搭着不少临时军帐,很多伤情比较轻的士兵围坐在一起吃肉,笑谈,氛围十分热烈。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认出了苏咏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子喊了一声阿郎。 然后他周边的人都反应过来了,一起站起身子喊着“阿郎”或者“将军”,满脸都是崇敬。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热闹非凡的场面变得安静,连来来回回跑的着急的医疗兵们都停了下来,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走到了最开始认出他的那个军官的面前,看着他打着绷带的右手和脸上的擦伤,笑了笑,握住了他完好的左手。 “刘文元。” “在!” “疼吗?” “不疼!” 刘文元立刻把身子站的笔直,一脸坚毅。 “不是吧,刚才我来的时候听见你在这儿叫唤,说什么金贼都是混账东西,把老子弄得伤成这样,等伤好了老子要去砍了他们皇帝的脑袋,这话是你说的吧?” 周围的人闻言,都一副憋笑的样子没说话,刘文元顿时有点囧。 “阿郎,你都听到了啊?” “你那么大的嗓门,我想听不到都是个难事儿,怎么,胆子变得那么大了?金贼皇帝都敢去砍了?口气不小啊!” “不是,我就是……我就是……” “说得好。” 苏咏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刘文元的肩膀:“就要有这份胆气,就要有这份气势!咱们打赢了,虽然咱们损失很重,很多兄弟死了,很多兄弟受伤了,但是我们打赢了! 金贼不可一世的骑兵,被咱们正面击溃了!咱们做到了过去只有岳将军和岳家军做到的事情!咱们可以拍着胸脯和任何人说!咱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咱们!是真正的精锐!” 苏咏霖的声调抑扬顿挫,极富激情,士兵们顿时被他说的心里火热,集体大喊着“精锐”两个字,场面极为火爆。 这一战到底是打赢了,虽然损失惨重,受伤者满营都是,但是胜捷军是胜利者。 他们通过这一战,彻底完成了军心的凝固,从军队层面上建立起了对金军的战术自信。 接下来的大战,至少在胜捷军层面,不会再有人因为担忧不能打赢金军而反对和金军决战了。 而这一战之后,苏咏霖的威望大幅度攀升,整个胜捷军将真正成为他的臂膀,指挥胜捷军就和动用自己的手臂和手指一样。 苏咏霖朝着刘文元笑了笑,在士兵们崇敬的注视下继续往里走。 这里就是重伤员的聚集区了。 重伤员们都躺在相当完好的大屋子或者大帐篷里,身上的白色纱布都染着血,很多人到现在也没有苏醒。 外面的呼喊声让一些人觉得好奇,努力的睁开眼睛来看,发现是苏咏霖来了,好几个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苏咏霖及时摁住。 “躺着,不准动,认真休养就是你们现在的任务,我不准你们坐起来。” 于是他们只能用感动和崇敬的目光安安静静的看着苏咏霖,用眼神传递他们的心情。 苏咏霖视察了一下这群伤员的养伤环境,和他们使用的药材等等,觉得比较满意,便继续往里走,找到了因为受重伤而不得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苏勇。 说实在话,本来应该很伤感的,但是因为苏勇的模样太滑稽了,苏咏霖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地方都被绷带绑住了,手和腿还被木板夹住,脸上也敷有药膏,搞得整个人只有眼睛鼻子和嘴是漏在外面的。 活像个刚刚做好的木乃伊。 看到苏咏霖来了,苏勇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张不大的嘴巴努力张开,喊了一句“阿郎”。 “好了,别动弹了,都这副模样了你还动弹什么?好好躺着吧。” 苏咏霖看向了身边的医疗队长。 “苏指挥使的伤情如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行动?” 医疗队长叹了口气。 “苏指挥使全身都有很多伤,手臂和腿都有骨折,胸口肋骨也有骨折,情况相当严重,不认真修养的话是很难恢复的,所以眼下需要把整个身体都固定起来,不能动。 但凡伤筋动骨的伤情,没有三个月是不能恢复的,苏指挥使还有其他的伤势,最起码也要静养一百天,倒不如说静养一百天就能恢复,实在是大幸,和苏指挥使一起被发现的其他伤员……” 医疗队长的声音略有些哽咽,低沉地说道:“恐怕下半辈子都动弹不了的也有不少。” 苏勇闭上了嘴巴,眼圈红了,一滴一滴的泪水涌出眼眶。 苏咏霖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看到苏勇在流泪,就坐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拭去泪水。 “别哭,你哭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是因为咱们没办法和金贼势均力敌的战斗,只能用人命去堆,这是我的问题,责任会由我来承担,我来解决,你只需要静养,我等你回来。” 苏勇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哽咽不能言。 看望了苏勇之后,苏咏霖又去伤病区的其他地方看到了被绷带把整个脑袋都包起来的魏克先和一只腿被固定住的张越景。 这两人也都是在死战的过程之中受了伤。 魏克先是在追击金军步兵的时候被尸体绊倒了,摔得满脸都是血,不过还好,多是皮外伤,最多受点皮肉之苦,倒没什么内伤。 张越景就受了点内伤,他在追击的时候因为耗尽体力扭伤了腿,这下子大概也要一个月左右不能自由活动,需要悉心静养。 而付出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是极为辉煌的胜利,是一场含金量极高的胜利,这场胜利足以扫清很大一部分牛鬼蛇神们不该存在的小心思,以及愿意抵抗的人心中的恐惧。 光复军大起义的最高峰就要来临了。 “干得好,咱们赢了。” 苏咏霖坐在张越景身边,一手握着魏克先的手,一手握着张越景的手,眼中满是鼓励。 两人激动不已,和苏勇一样,哽咽不能言语。 没有谁比他们更能感受到这一战是多么的凶险了。 在伤兵营视察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苏咏霖把整个伤兵营都给看遍了,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拉下,几乎所有伤兵都和他打了个照面。 在吩咐林景春不惜一切代价提供伤兵营足够的医疗和营养保证之后,苏咏霖在兵将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下离开了伤兵营。 那种场景让苏咏霖在感动之余,也觉得有些意外。 明明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场景,却莫名的折腾出了生离死别的氛围,好像自己这一离开,他们就要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似的。 他们似乎在看一尊神明,在看一尊给他们带来胜利、荣耀和利益的神明,他们似乎感觉他们之所以存在于这里,之所以还能活着,就是因为神明的指引。 苏咏霖在他们心里可能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类的范畴了。 可是苏咏霖觉得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 因为拼命的是他们,勇敢的是他们,打赢这场仗的也是他们,浴血奋战扭转战局的还是他们,自己不过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而已。 大家都在拼了命和金军战斗,都在付出鲜血和牺牲,都在浴血奋战,为什么只有自己成了那个神明呢? 这就是人心的力量吗? 苏咏霖感慨之余,心怀警醒。 人们还没有觉醒,或者说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觉醒的程度还不够。 他从这些兵将们眼中看到了无限可能的未来,却又看到了隐藏在未来之下的巨大的隐患。 然而他却不能做的太多。 因为眼下,他需要这种威望,这种威望是他生存下去的重要筹码。 生存超过一切,超越一切,足以成为行动的第一指标和最高指向,有了生存,才有其他。 但是苏咏霖也看到了,在往后的岁月里,这场革命行动一定不会很容易。 起义 二百三十八 苏咏霖并不介意自己得不到太多的利益 离开了伤兵营,苏咏霖又来到了临时的驻军大营。 待在这里的都是运气好没怎么受伤的幸运儿,或者是只要稍微处理一下伤口就能正常活动的轻伤员。 还有那群不敢和金兵对抗、本身也没有被苏咏霖寄予什么希望的地主武装团体的领导们。 苏咏霖统御他们的方式非常简单,就是最直接的统领,发布命令以及执行命令。 苏咏霖按照地域出身和他们加入光复军时的地位高低,基本上一个地方的武装团队就被组成一个营,把最高首领任命为营指挥使,其他职位交给他们自己任命管理。 地主豪强武装都是一个一个打散的营,且人数不一,数量多的三千多人都有,数量少的一千出头也算。 这些营指挥使的直接上级就是苏咏霖本人,并不像胜捷军那样还有团一级的团练使们可以指挥更多的营作战。 这不仅是这帮地主豪强武装团体军事素质的低下所带来的现实考量,本身也是苏咏霖不想从中造就广有威望的地主豪强代言人。 他们只需要跟在自己身边,以一个相对较低的职位从军征战就好,这样更加容易控制,统一指挥起来也并不困难。 更何况这帮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地方的草头王,谁也不服谁,找一个上级军官没什么威望的,根本指挥不动这群草头王。 反正一路走来硬仗都是胜捷军打的,他们最多只是起到一个摇旗呐喊和壮声势的作用,本身并没有什么战功,地位低也是自找的。 更别说血战的时候他们没有参与,甚至还有逃跑的。 来的路上苏咏霖还听林景春说起自己和金军血战的时候,这些人当中只有极少数人看好自己,表现了坚定的态度。 绝大部分都是墙头草,模棱两可的态度,大有胜捷军一旦战败他们就立刻逃跑的架势。 而更有甚者已经提前逃跑了,大约十多个“营指挥使”带着自己的队伍,裹挟了一批粮草辎重逃跑了,向南一路狂奔,现在也没有回来,不知去向。 有人试图阻止他们带走粮草辎重,他们还拔刀威胁阻止的人,一定要离开,最后还是林景春出面,说大家好聚好散,放他们走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苏咏霖已经打败了那支金军,也不会相信苏咏霖真的打败了金军,或许之后等他们知道了,应该是后悔到肠子都要变青了。 而那些没有离开的地主武装的领导者们都在用一种崇拜中带着些许惧怕的眼神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靠近军营的时候,他们就成群结队的和胜捷军的军官士兵们一起涌了出来,向苏咏霖献上诚挚的祝福。 脑袋低着,身体前倾,一副谨小慎微乃至于卑微的模样,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似乎苏咏霖的举手投足都能给他们带来十足的威慑。 恍惚间,苏咏霖想到了背水一战击败秦军之后回到义军大营内的项羽。 当年的他,是不是也是面对着这样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且没有任何胆量的义军同袍们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那些同袍们会跪在地上迎接他的归来,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而眼下苏咏霖只是击败了一支金军的先锋部队,所以这些人的态度并没有低到那个程度。 尽管如此,苏咏霖也明明白白的证实了自己和胜捷军的实力,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这个大争之世里,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活到最后,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并且得到一切,一个强者的出现,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局势转变。 如果说之前这些人会有动摇的情绪,那么在胜捷军击溃了金军大量精锐铁骑之后,他们今后在面对完颜亮的大军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动摇了。 他们会产生摇摆,但是不会再轻易出现临阵脱逃的现象。 他们的行为是投机行为,可要是不付出一些代价,投机也就随之失败了。 那逃走的十几个营指挥使和他们的部队应该足以让这群人得到教训。 苏咏霖是这样看待的。 然后他走向了军营,去接受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 欢呼,还有忠诚,以及敬仰,亦或是尊重。 这些铸就自己威望的存在。 他看到了脸上贴着药膏的辛弃疾,看到了打着绷带的苏海生和韩景珪,看到了头包的和粽子一样的傅宏达。 看到了那些为了他和胜捷军的未来血战到底的军官们。 他亲热的走上前去,搂着他们,抱着他们,与他们共同欢庆这场胜利。 而那些营指挥使们则一个个带着艳羡的表情看着这一幕,似乎他们也很想得到这样的待遇,和苏咏霖站在一起,得到分润战后利益的机会。 可惜,跟随苏咏霖血战的不是他们,而是这群人人带伤的猛男们。 他们真的跟着苏咏霖一起把金军铁骑给打败了啊! 据说甚至有一千名铁浮屠! 这群家伙到底是什么做到的啊? 他们真的是人吗? 之后,在军队内部的会议里,苏咏霖还得知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今天早上,滹沱河与滋水全都上冻了,冰层很厚,勉强可以承受人的重量在上面行走。 如果天气继续冷下去,很难说再过一两天冰层会不会更厚,会不会厚到可以接受骑兵也能顺利过河的地步。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大营内的人们对苏咏霖的态度就更加尊崇,乃至于奉若神明了。 “将军真乃神人也!” “将军神勇,天人不及之!” “将军威势广播天下,金贼必将闻风丧胆!” “真定已破,金贼铁骑覆灭,河间府指日可下,河北必将成为将军的天下!” 地主豪强武装团体的指挥使们打仗没什么本事,但是都读过书,说起套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身上打着绷带或者贴着药膏的胜捷军军官们绝对说不过他们。 苏咏霖谈不上多高兴,但是也绝对不反感,有人奉承和没人奉承是两码事,至少在眼下这些人的奉承还是很有意义的。 这就意味着绝对会有更多的墙头草被鼓动起来,参与到这场瓜分河北利益的狂潮之中。 而苏咏霖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这些人彻底站在金帝国的对立面上,和金帝国进行利益上的切割,以至于无法得到金帝国的谅解。 至少无法得到完颜亮的谅解,让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做点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无法得到太多的利益,只要能达成切割河北地主和金帝国这个目的,把河北当地的地主阶级全部动员起来,那就够了。 乱世之中,这种利益只是一时的,洗牌随时可能发生,阶级变动也就在一瞬间,不存在永远的利益掌控者。 当着些人都着眼于眼下唾手可得的利益之时,苏咏霖已经瞄准了更久远的未来。 所以,让他们做官,让他们做州刺史、防御使、节度使,让他们做县令县尉,让他们瓜分女真人被屠戮之后留下的利益,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他们提供粮饷兵员给自己就可以了。 于是苏咏霖只是微微笑了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胜利,打了胜仗之后,咱们面对的局势就完全不同了,时势在我!而不在金贼! 金贼已经落入被动,若要进取,必然要全面动员,而动员,需要的是时间,是三个月,半年,乃至一年的庞大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吾等可以重整河北,组织强大的军队,然后就可以发动北伐,目标,就是中都!咱们要攻克中都,覆灭金贼!” 苏咏霖看上去自信满满,霸气十足,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强大魅力。 于是众人连忙称是。 随后,苏咏霖坐在上首询问道:“我还不知道南岸那支金军骑兵怎么样了,他们发起进攻了吗?结果如何?” 辛弃疾站起身开口道:“目前所知,那支金贼还没有动静,咱们才刚刚把通报战胜的传令兵派到孙将军那边,孙将军那边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已经打赢了的消息。” “也就是说,那四千金贼铁骑还完好无损?” “是。” 辛弃疾点头。 苏咏霖摸了摸下巴,看了看众人。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属于河北地主出身的营指挥使曹光赫首先站了起来。 “将军可携大胜之威领兵南下,威慑金贼,金贼必然不敢抵抗,必将闻风丧胆,迅速崩溃,我军可兵不血刃获此胜利!” 另一个营指挥使祝捷也站了起来。 “将军大破金贼主力,彼不过是小小偏师,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将军领兵前出,小小贼军,弹指即灭!” 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大吹特吹,恨不得把胜捷军和苏咏霖吹到天上去,吹的胜捷军的军官们眉头直皱。 这帮家伙不清楚,军官们可是一清二楚的,为了打败这支强大且精锐的金军铁骑,胜捷军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到底有多少精兵猛将战死沙场,还有多少人躺在病床上根本都起不来。 结果到这些人嘴里,原因只有一个——苏咏霖的神威。 仿佛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这就开始无脑吹捧了? 苏咏霖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对于这样的无脑吹捧十分不快。 起义 二百三十九 孙子义臣服 苏咏霖极其厌恶这些明显是吹捧且不合实际的话,也打心眼儿里厌恶这种感觉和这群人。 不吹不黑,他十分清楚,眼下的胜捷军在没有得到休整和补充之前,已经是强弩之末。 已经没有几分战斗力了。 能再次组织起来投入战斗的军队不到一万人,还都是二线军队,包括了之前才收编的真定流民们,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除了苏绝的白虎团留守东平府之外,跟着苏咏霖一起出征的四团二营都有很大的损伤,眼下的编制甚至不满百分之四十,完完全全的处于残血状态之中。 就这样一支军队,尽管依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自信十足,但是实际战斗力已经大大下滑。 打个比方,就像是跟着赵光义北伐灭了北汉之后的宋军,虽然立下灭国之功,军队在作战意志上还可以保障,但是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赵光义为了出其不意,不顾军队疲惫的事实以及没有来得及赏赐军队造成的士气低落,强行要求刚刚灭了北汉的宋军北上伐辽,妄图一鼓作气收复燕云十六州。 结果当然是可以预料的。 最初的胜利进军的确打了辽国一个措手不及,连番惨败,被宋军打的找不着北。 但是辽国也是大国,反应过来之后,辽军利用机动优势发起反击,很快便扭转了战局。 随后就是赵光义驴车漂移,百战精锐的宋军翻车了。 苏咏霖可不愿意学习赵光义那个军事上的无能之辈,面对军事力量和政治力量都很强大的金国,他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能浪,也更不能翻车。 金军可以失败很多次,因为他们还能拉起更多的军队。 而苏咏霖输不起,他只有一支精锐,损失完了就没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战略空间可以再训练一支更强的军队。 要是以眼下残血状态的胜捷军南下进攻那四千金军铁骑,很大可能会翻车。 而没了胜捷军的精锐们作为主力,他的主力就是地主豪强武装,还有孙子义那支刚刚被消灭一半精锐的败军。 他们的战斗力基本上和赵开山那支被几千骑兵摁在地上摩擦的军队差不多,换一个指挥官也不行,因为基础架构实在是差太多了。 军队无法完整执行指挥官的意图,必然和指挥官之间产生龃龉和矛盾,一定会失败。 胜捷军能遵照他的命令强行顶住金军铁骑的冲锋,苏咏霖实在是投入了太多东西进去。 不行啊。 苏咏霖沉默片刻,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不能直接打,那就用计谋取胜,他虽然很想消灭掉这四千人,但是看看胜捷军眼下的模样,他也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用计谋逼退他们吧。 眼下战略优势在苏咏霖的掌握之中,计谋重新具备了强大的效用,吓都能吓死他们。 苏咏霖随即下令,把被他们杀死的金兵的脑袋全部砍下来,带着一起过河,到金军营寨门口筑京观,大军随即扎营,用围三缺一的方式吓死他们。 不怕不把他们吓走。 十二月二十五日,天气更冷了,河面上的冰层更厚了,已经完全可以承受住军队在上边的进军。 苏咏霖领兵越过滹沱河南下,在金军营寨的北侧扎营。 与此同时,得知苏咏霖正面击溃了金军骑兵主力的孙子义欣喜若狂,立刻按照苏咏霖的战术在金军营寨南侧也安排了部队,设下防御,使得脱离速所部金军只有东面没有光复军设防。 然后苏咏霖就开始安排军队筑京观,还把那面代表金军主将的战旗插在了京观顶上,显得尤为讽刺,极具象征性意义。 这一消息很快被脱离速派出去的侦查兵得知。 从开战之后就一直划水摸鱼根本不打算出力的脱离速闻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过河而来的贼军?还有京观?还有主将战旗?完颜阿邻完蛋了?这怎么可能?” 他张大了嘴巴,根本合不拢。 不一时,侦察兵们再次带来了光复军已经三面包围金军营寨的消息,这下子直接坐实了完颜阿邻已经被击溃的事实。 脱离速顿时就感到这个世界变得好陌生,好魔幻。 之前轻而易举打崩了六七万光复军的完颜阿邻,居然被击溃了,居然失败了,还被砍下了那么多脑袋,都够筑成京观了。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 他真的醒着而不是在做梦吗? 他忍不住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感觉到了真实的疼痛。 这下子他终于明白了,这就是真实,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令人难以置信。 清楚了这一点之后,脱离速立刻意识到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跑。 此地不宜久留,一旦被光复军四面合围,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和他的军队会成为京观的一份子,所以…… 快跑! 他立刻下令军队整顿军械装备,携带好必要物品,于二十六日凌晨时分在军营内多竖旗帜,擂鼓以为进攻之势,试图以此争取时间。 然后带兵夺路狂奔。 他率领骑兵们顺着滹沱河水一路往河间府的方向窜逃而去。 苏咏霖立刻识破了脱离速假意进攻实则为了逃跑的计策,当即派出还能战斗的五百多骑兵在虎贲营副指挥使耿兴文的带领下出击金军营寨,同时敲响战鼓、吹响号角,做全军出击之状。 如此一来,更是惊得金军玩命奔逃。 乃至于在奔逃的过程中出现了人马相撞的事情,好几百人为此摔在地上死活不知,还被迫丢弃了大量本来已经装车完毕准备一起拉走的辎重。 光复军大声鼓噪佯装进攻,而金军已经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和苏咏霖再战一场,果断奔逃。 苏咏霖指挥光复军佯装追击一阵,就收兵回来了,并未持续追击。 苏咏霖本来认为这次恫吓攻势不会有什么斩获,结果金军慌乱之中有三百多人摔死、摔伤,还丢弃了大量辎重粮草,全都便宜了苏咏霖。 然后苏咏霖发挥节俭精神,把金军营寨给拆了,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全都给带了回去,充实一下胜捷军的家底子。 这一战就这样打赢了,金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精锐骑兵直接被吓跑,真定府战役就此宣告胜利结束。 随后,苏咏霖和孙子义胜利会师,共庆这场伟大战役的胜利。 孙子义是真的没想到苏咏霖居然真的能正面打败金军铁骑。 他当时面对这些骑兵的时候,付出了一万多人战死的惨痛代价,被死死困住动弹不得,连极限一换一都做不到,打出了非常难堪的伤亡比。 而苏咏霖击溃了这支军队,杀了一万多人,等于帮他报了仇。 苏咏霖到底是什么神人啊? 为什么那么能打? 他到底是怎么打败那支骑兵的?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这就是事实。 他大军一来,那最后剩下的金军骑兵直接吓跑了,足以证明苏咏霖在金军之中的威胁程度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等级。 对他武功的崇拜加上救命报仇的感恩,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好感度直接爆表,见到苏咏霖的时候直接跪下表示臣服。 “将军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今后行军征战,在下惟将军马首是瞻,但有疑虑,天打雷劈!望将军接纳!” 孙子义直接表示自己要跟着苏咏霖混了,自己不独立了,以后就听苏咏霖的。 这一表态倒是让并未想过此事的苏咏霖直接愣住了。 ———————— ps: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一般更新字数是恒定的,至于章节数的多少是我根据内容判断的,我认为内容可以分割三章就更三章,我认为内容分割两章或者干脆一章看起来更舒服就会这样做,并不会牵扯到其他方面,望大家不要误会。 pps:继续求一波票~~~ 起义 二百四十 历史的新篇章开始了 孙子义这番干脆彻底的臣服倒是让苏咏霖没想到。 难道我也能虎躯一震让英雄豪杰跪下唱征服? 这相当荒诞的一幕差点让苏咏霖以为自己成为了新世界的主角。 不过想了想,他反应过来,感觉这一切也不是很荒诞,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实力太强了。 他打败了所有人都不认为他可以打败的强悍敌人,所以他在众人眼中自然会变的比强悍的敌人更加强悍。 强悍到了孙子义这样的人都由衷的佩服他、想要向他表示臣服。 于是他连忙上前扶起了孙子义。 “孙将军为何如此啊?你我是战友,是同袍,互相扶持是应该的,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孙子义看着苏咏霖,激动的满脸涨红,眼中满是崇敬。 “孙某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不足以在金贼大军冲击之下带着弟兄们活下来,能办到这一点的,唯有将军,没有将军相助,孙某和麾下军兵早已葬身河北。 如今将军击破金贼铁骑,声威大震,整个河北必将惟将军马首是瞻,将军一声令下,豪杰义士必将群起响应,他们都会听从将军的号令,孙某也不例外。” 苏咏霖握住了孙子义的手。 “孙将军与我一路扶持,即使不这样,咱们也是友军啊。” “将军此言差矣。” 孙子义心意已决,开口道:“将军击溃金军两万铁骑,必将震动金国朝野,下一次会来的,一定是金国主力大军,我等若不紧紧联合,必将为其所破。 而整个河北可以号令群雄、使群雄俯首者,此战之前尚且没有,此战之后,唯有将军!孙某自知能力不足,不能拖累大军和反金大业,惟愿在将军帐下听令!”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沉默了一会儿,做了一番认真的思考。 孙子义有如此想法他自然是没想到的,之前也没有类似的考虑。 因为他认为在没有打败完颜亮以前,他占领再多地方也是没意义的,在完颜亮大军的威慑之下,这些地方随时都可以放弃。 除了他苦心经营的山东几个州府之外,整个河北都在他的放弃范围之内,他并不打算让麾下精锐在河北死战到底。 他准备以此避开完颜亮过于锋锐的兵锋,进行梯次抵抗。 通过多次、不间断的小规模战斗不断消耗完颜亮的实力,疲惫他的军队,拉长他的补给线,时刻威胁他的补给线,给金国内乱和契丹大起义提供更多的活动空间。 同时也能让完颜亮帮他把河北清理一下。 完颜亮一旦决定南下,必然会引发金廷内部的分裂,点燃金廷内部被完颜亮强势压制了很久的矛盾导火索。 到时候大概就是完颜雍那个家伙登场的时候了。 苏咏霖并不知道完颜雍现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完颜雍会怎么动手,但是完颜雍毫无疑问是比完颜亮更加棘手的敌人。 除非他不能掌握金国的现有国土和国力,金国从东亚第一强国重新退化为一个地方政权,那么,完颜雍就不能很好地发挥他的能力了。 而真到了那个份上,苏咏霖觉得完颜雍也就不是那么棘手的敌人了。 至于契丹大起义,也是不能避免的。 自己这边已经把河北折腾的天翻地覆,完颜亮能不从契丹部族征兵? 一旦强制征兵,契丹人压抑已久的怒火能不爆发? 不是所有人都和印度低等人一样信奉来世理论的,至少契丹人不信,完颜亮如果强制征兵,那么契丹人的大起义近在眼前。 一南一北两大叛乱团体,完颜亮必须要兵分两路平定叛乱,而一国用兵最忌讳的就是两线作战,想要获胜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那种情况下,金国会自己犯下很多足以让自己灭亡的错误。 所以他并不在意自己在河北能得到多少“人心”,把得到的各种礼仪全都分润出去换取服从也就是既定战略。 孙子义干脆彻底的投靠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接受当然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一旦苏咏霖接受,至少在名义上,孙子义就失去了和苏咏霖还有赵开山三足鼎立的资格。 这样一来,未来中原地区的掌控者就会在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决出,而苏咏霖对此有十足的自信。 赵开山这个大聪明有几斤几两,他是摸得一清二楚,除了当缓冲、和南宋菜鸡互啄还有一点用处之外,简直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要想消灭掉他,实在是比消灭金国要容易多了。 苏咏霖不知道孙子义是否清楚这一点,但是就眼下来看,他不认为孙子义不知道。 他更倾向于孙子义认识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和金国的可怕,也认识到了苏咏霖才是那个可以带领大家存活下去的关键性人物,为了生存下去,所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是个聪明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 得知苏咏霖打败完颜阿邻之后,孙子义想起之前辛弃疾所说的话,做了一番利弊权衡。 继续独立的话,完颜亮一定会要他的命,而他显然不能单独和完颜亮抗衡。 而赵开山和他早就公开撕破脸,赵开山当然也不会是他坚实的后盾,甚至看到他倒霉还要鼓掌叫好。 唯一与他友好甚至还有强大实力的,只有苏咏霖,只有苏咏霖是他的盟友。 但是盟友关系并不能算多么牢固。 苏咏霖救他于水火,可以看做他个人的道德水平很高,可是道德水平也会受限于实际情况,苏咏霖并没有一直挽救他的义务。 如果继续独立,等完颜亮南下,他要是继续吃瘪的话,就很难说会不会有人来救了。 更别说这一番大败已经让不少人怀疑他的能力,对他离心离德,颇有离开他的队伍另寻出路的想法,与其眼看着自己的势力四分五裂,倒不如干脆一点,整体投入苏咏霖麾下。 如此一来,能以现有实力基础并入苏咏霖麾下,争取一个相对较高的地位,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同时,还能得到苏咏霖这个军事能力极强的强人的庇护。 这毫无疑问是当前局势之下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果了。 所以他很期待地看着苏咏霖,希望能从苏咏霖的嘴里听到他想要听到的话语。 当然,苏咏霖没有让他失望。 “孙将军信任我,把未来托付给我,我又怎么敢不回应你的信任呢?我将一肩挑起河北、乃至整个中原之重任,绝不让孙将军失望!” 苏咏霖紧紧握住了孙子义的手。 孙子义心下大定,非常开心。 “如此甚好!孙某见过将军!” 孙子义带头向苏咏霖行礼,然后他身边一群神武军的将领们也跟着一起向苏咏霖行礼。 大庭广众之下,光复军三大主力之二顺顺利利的完成了合并,历史的新篇章开始了。 其后,苏咏霖在孙子义的建议下决定祭出赵开山之前的承诺,自称河北总管,将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一起纳入他的管控之下。 尽管他还没有拿下全部的河北地区,但是可以想见的是,河北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苏咏霖很快就定下了东征和北伐的军事计划,计划在完颜亮南下之前拿下整个河北地区,威慑中都,建立更庞大的军队,逼迫完颜亮犯下更大的错误。 而在此之前,他更加想知道的是金军那些溃逃的部队,还有他们的主帅到底怎么样了。 完颜阿邻到底怎么样了? 苏咏霖不知道,完颜阿邻已经死了。 起义 二百四十一 完颜阿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完颜阿邻的死似乎是一种必然性的结果。 他并不是被苏咏霖杀死的,也不是被任何一个胜捷军的士兵杀死的,更不是被身边的某个居心不良的叛徒杀死的。 是他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仓皇逃窜的路上,想着自己一战败光主力的败绩,完颜阿邻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完颜亮的谅解,乃至于会遗祸家人,让家人也遭到残酷的对待,下场凄凉。 如果自己战死沙场,说不定还能保全家人的性命…… 怀着如此悲凉的心态,完颜阿邻在绝望和高压之下拔刀自刎。 如此一来,家人就算不能得到优渥的生活条件,至少可以活下去,这就是他最后的期待了。 他自杀的十分干脆,身边亲兵想要救下他,却没能来得及夺走他的刀。 他就那么干脆的抹了脖子,然后捂着脖子从马上直挺挺的摔了下来,身子颤抖扭曲一阵,死了。 死的干干脆脆,他甚至没有想要重新再来和苏咏霖决斗、顺便为自己报个仇的想法。 而他自杀之后,进一步失去主心骨的金军骑兵们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尤其是负责保护他的亲兵们,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主将死了,他们却还活着,对于更高的统治者们来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哪有主将死了亲兵还能活着的道理? 于是一些亲兵在绝望之中跟着一起自杀,但是还有一部分亲兵不甘心去死,便和其他骑兵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 至于该逃亡到什么地方,他们态度不一。 有的试图往北跑,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有的试图往西跑,觉得往北跑一定会死,朝廷不会放过他们,往西跑到关中隐姓埋名过日子,或许还有存活下去的可能。 有的打算往海边跑,试图找到船只直接逃回辽东老家去,在老家隐姓埋名过日子,或许能过得更好也说不定。 跟着完颜阿邻逃出战场的不到三千溃兵很快作鸟兽散,失去了建制,各奔东西去了。 这一点,苏咏霖倒是没有想到。 那个难缠的对手居然那么干脆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连报仇的想法都没有,正常被打败了不是应该想着卷土重来一雪前耻吗? 金国的试错成本那么高吗? 当然了,他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一如赵开山,赵开山也想不到苏咏霖居然可以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 花了将近三个月的功夫才终于把南乐县城攻破的赵开山根本不可能想到此时此刻苏咏霖和孙子义已经完成了合并。 苏咏霖真的成了他嘴里的河北总管,乃至于河北王,在河北站稳脚跟,获得了造反者的敬仰和服从,即将在这里掀起更大的波澜。 苏咏霖疾驰猛进血战不止的时候,赵开山也在血战,只是没有前进就是了。 南乐县城就像是一堵铁墙一样,赵开山真的感觉自己可能永远打不下来这座县城了。 明明只是一座县城,并没有那么高,也没有那么宽深的护城河,可是为什么就那么难打呢? 他用尽一切手段,各种火器和巨大的石块不要命的往城里扔,他甚至觉得城里应该已经全是废墟了,可是还是拿不下县城。 他几乎把护城河填平了,军队屡屡蚁附登城和守城金兵血战,但是每一次都被打回来,始终不能突破。 他还尝试挖地道,尝试夜袭,全都被城内金军识破,损兵折将无所获。 因为军队损耗过大,他不得不把伤病员转移回山东的根据地,然后派人回去继续征兵,以补充因为攻城作战而损耗太多的兵力,使兵力一直保持在八万人上下的规模。 攻城这几个月来,很多部队甚至从军官到士兵都换了一茬儿,很多部队成建制的战死、病死、冻死,但是这在赵开山眼里都不是事儿。 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把普通百姓组成的军队当成人来看,军队里除了少数亲兵和精锐之外,其他的都是消耗品。 但是人心不会因为赵开山的漠视就不发生改变。 整个山东对于赵开山和光复军的看法正在发生改变。 因为多次抽调壮丁上战场,回来的不是死人就是伤员,凄凄惨惨的样子让很多民众都对赵开山表示怀疑。 并且赵开山答应的赏钱和抚恤也没有到位,失去家人的民间家庭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抚恤金和战争赏金,家人用命换来的财富没有得到。 于是人们感觉受到了欺骗,光复军和其他军队没什么两样,只是口号喊得响而已,他们不再积极响应光复军的募兵令,甚至对此表示抗拒。 再有光复军任命的官员下达募兵令的时候,最早很愿意积极响应的地方百姓不再愿意主动参军,以至于光复军的募兵效率大大下降。 这直接影响到了前线战事。 赵开山募不到足够兵员的情况下,听从了赵祥的馊主意,决定强征各地民众参军入伍。 他下令赵祥专门负责此事,让赵祥带兵回到山东,武装征兵,看看谁敢不来。 总而言之就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就是要看看你们来不来。 同时,他把大量金钱送给山东本地的那些豪强地主们,从他们手上换来了不少他们掌握的壮丁参加军队。 双管齐下,于是军队人数多少得到了保证,攻城主力得以维持。 赵开山猛攻南乐县城的同时,赵作良作为主帅、赵开河作为总监军率领的两万光复军倒是在滑州、相州一带取得了很大的战略成果。 这一部分军队相继占据滑州、相州、卫州等几乎被放弃的各州,进展很大。 赵作良遵守最早的光复军政策,打击女真人,善待其余各族人,于是很受民间欢迎,他还趁机扩军,增兵至四万余,声势浩大。 赵作良没有太大的军事本领,但是他有一个优点,就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不会瞎指挥,不会做外行指挥内行的事情,自己不善于指挥作战,就让善于指挥作战的人去做,他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不做干预。 他带来出征的是他自己本部踏白军和周至作为统制官的游奕军,他自己不善于指挥,他就让周至负责临阵指挥。 周至有点军事才能,一路指挥妥当,没有犯什么错误,很顺利的带着光复军一路前进,让赵作良很满意。 所以这些战斗实际上就是周至指挥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赵作良一样看得清自己,对现实也看得开。 他们往往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总想在专业人士面前秀一把,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专业人士给自己收拾。 赵开河就是这种人。 战斗期间,赵开河几次想要重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想要利用总监军的身份搞点事情,瞎指挥一气,对周至规划的行军路线和战斗规划一顿批驳,要求采取自己的做法。 赵开河与赵开山的关系很近,周至性格并不强势,不敢反驳,其余诸将慑于赵开河的身份和强势,也不敢与之争论,只能逆来顺受。 但是赵作良却不怕赵开河。 作为长辈,赵作良对赵开河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在他面前,赵开河翻不了天。 “自己不懂的事情就不要瞎参合,折腾来折腾去,把这支军队折腾没了,你看看开山怎么收拾你!” 他批评了赵开河的瞎指挥,把赵开河压制在了军事行动决策圈子之外,力挺周至的方案。 赵开河虽然恼火,却不敢反驳赵作良。 事实证明,周至做的也是对的。 于是这一路光复军的行动远远比赵开山的本部主力要顺利的多。 十一月底,临近十二月的时候,得知赵作良进军顺利立下大功的消息之后,缺兵少将的赵开山就下令赵作良带着军队主力来南乐县。 赵作良在十二月中旬和赵开山会师,对当时南乐城下的惨状十分不满。 军事方面他插不上话,但是在其他方面,赵作良很有些看法。 “强征这样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开山,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如果我们和金贼一样强征百姓入伍,我们和金贼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我们和金贼没有什么区别,又怎么能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争取百姓的支持呢?得不到支持,我们又如何能发展下去?” 当他得知赵开山因为缺少兵力强征百姓入伍的时候,他非常不赞同,直接找到赵开山据理力争。 起义 二百四十二 赵开山决定“厉行反腐” 对于赵作良的据理力争,赵开山颇为无奈。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赵开山捂着自己的脑袋深深的叹息。 “叔叔啊,你以为这样的事情是我愿意的吗?我也不愿意啊,这不是没办法吗?但凡我有点办法,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缺兵啊。 这南乐城实在是邪乎的很,我怎么打都打不下来,损兵折将太多,军队损耗太大,不征兵的话根本维持不下去,必须要征兵啊!” 赵作良连连摇头,非常不高兴。 “军事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听说,之所以民众不愿意参军,一是伤亡太大,二是答应的抚恤和赏钱没有到位,很多人家白白死了儿子,他们不满,这难道很奇怪吗? 家里人用命换来的钱他们拿不到手,心中怎么能不感到悲凉?他们如果感到悲凉,其他人怎会不产生兔死狐悲之感呢?” “这……” “开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这笔钱你是拨付了,还是没有拨付?你是想给,还是不想给?你给个准话!” “我给了,我真的给了,我愿意给啊,这点钱我怎么拿不出来呢?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笔钱就没有落实到位……或许是有人贪墨了,但是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事情呢?” 赵开山一脸苦涩:“我知道有人做了贪污的事情,但是我是真的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管,当务之急是攻克大名府! 攻克大名府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应该往后排才是,不能耽搁呀!这种事情一旦查下去必然牵扯重大,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而我哪里有时间呢?” “那你也不能放任这种事情不管啊!抚恤和赏钱莫名其妙被人拿走,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强征,人心就没了啊!” 赵作良苦口婆心的劝诫赵开山,可是赵开山对此依然没有做出改变的想法。 “叔叔,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啊,当下这个情况,我又怎么能分出精力去做这些事情呢?” “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做啊,那些人是要刨我们赵家的祖坟啊!” 赵作良一脸悲戚道:“一旦失去了人心,金国人一来,我们只要打一次败仗,就没有以后了!开山,你要懂得利弊取舍啊!” 听了赵作良说了那么多话,赵开山内心稍微有点触动。 因为情况的确是这样的。 贪着他的钱,坏着他的名声,那帮人自己享受着,花天酒地,而把恶名全部扣在了赵开山头上,可不就是在刨他赵家的祖坟吗? 赵开山看了看赵作良,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那叔叔以为,眼下,我该怎么做呢?” “眼下,唯有学习曹操了。” “曹操?” “当年曹操带兵攻打袁术的时候,因为后勤不济,粮草匮乏,军心不稳,曹操于是决定诬陷守粮官贪污粮草,以此转移士兵的视线,接着把粮官杀掉,开仓放粮让士兵吃饱,以此振奋军心,一鼓而破袁术。” 赵作良充分利用了自己平时读书所积累的知识。 赵开山很快就明白了赵作良的意思。 “叔叔,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一只替罪羊,杀掉,以此缓解民间怨恨,再赏一波钱,以此挽回民心?” “正是如此。” 赵作良点了点头:“外人不知道个中内情,只会觉得杀掉了该杀的人,对咱们赵氏的怨恨也会少了很多,如此不失为亡羊补牢之策。 等该杀的都杀了,再赏一些钱,做一番姿态,民心自然归附,到那个时候再恢复募兵,就可以了,眼下强征还是暂停吧。” “叔叔说得有理。” 赵开山高兴起来:“说起来,我也的确有些想要下手的人,这帮人最近闹得实在是不像话,坑害到我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开山于是决定“厉行反腐”。 他询问可靠的反腐人选,赵作良直接推荐了在军事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开河,并且例数赵开河在行军征战过程中试图搞事情的事情,要求赵开山多少做点什么。 最好把赵开河从军队里赶出去,省得他继续祸害军队,颠三倒四,让本来能打赢的仗都要打输。 赵开山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赵开河的确没有什么指挥军队作战的本事,冲锋陷阵的将领他也不缺,所以就答应了赵作良的建议。 他把赵开河喊来谈话,表示准备任命他为山东监察使,专门负责处理此次的事件,找到贪腐抚恤金和赏钱的幕后黑手,狠狠惩治他们。 赵开河对此当然是老大的不愿意,他还是想要在军队里待着,借此机会搞点事情,争取重新领兵。 乱世当中,当个文官有什么意义? 肯定是领兵才有安全感啊。 这一点他倒是看得很通透。 可是赵开山主意已定,赵开河无可奈何,只能违心的答应出任这个监察使的职位。 然后通过赵开山的讲述,他又得知这个事情是赵作良促成的,顿时对赵作良心怀怨恨,十分不满,觉得赵作良哪里都在针对自己。 他去寻找了赵作良。 “叔叔,为什么让我去做这件事情?你明明知道我只想带兵征战,和金贼血战,为什么要让我去做什么监察使?男儿不能在战场上血战,又有什么意义?” “开河,你该知道自己打仗是个什么模样,你真的适合做一个将军吗?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说话难听,你在战场上,只能让本来能活下来的人也死掉,所以还是不要上战场的好。” 赵作良一边处理军务,一边头也不抬的冷冷回复。 赵开河顿时感到一阵难堪。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是你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这样说啊,这简直太过分了。 “叔叔说的未免太过分了。” 他瓮声瓮气地回复。 “过分?” 赵作良放下手里军务站起了身子,走到赵开河面前,很生气地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是要一清二楚的,弄不清楚是要出事的! 我不擅长带兵,就让擅长带兵的人去带,这次周至就做得很好,我做我擅长的事情,我和他配合,我们就能办大事,而不是一个劲的提出自己并不正确的想法!还要强迫别人去做!” 赵作良的话让赵开河脸上发热,心里非常难受。 “叔叔的意思就是我带不了兵?” “冲锋陷阵你可以,战场指挥你就差的太多了,你又是开山的族弟,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之将,所以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情比较好。” 赵作良对赵开河一直想要搞事情的行为非常不满,也就不曾用一贯的怀柔态度,而是摆出长辈的架子,用训斥的口吻。 赵开河对此怀恨在心。 明面上他没有和赵作良对抗的底气,家族内他是长者,家族外他是一军统制官,可以被赵开山信任的一方主帅,自己失去军职以后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样就能折辱我吗? 赵开河怀着满腹怨气奔赴山东沂州大本营,在沂州以山东监察使的身份开始搞事。 赵开山让他追究拨付到地方的抚恤金和战争赏金的去处,要求对光复军主要来源的沂州、密州和莒州三州进行一波严查,在这三州范围内狠狠的收拾和赵家不是一条心的家族。 但凡在这种事情上还要上下其手、败坏赵家名声的,就可以拉出来砍头,顺便做点什么了。 赵开河正好满心不爽,暂时有没办法对赵作良下手,于是就准备用这些倒霉蛋来稍微发泄一下心中怒火。 起义 二百四十三 平民百姓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赵开河抵达沂州之后就开始召集人手追踪那笔抚恤金和赏金的去向。 理清头绪之后,他得知这笔钱一开始是从军队里拨付交给地方钱库的,根据军队内阵亡人员名单和所属籍贯,计算好了到底需要拨付多少抚恤金和奖金,直接送到地方。 于是他就去钱库审查进出记录,找到了那笔钱进入钱库的记录,结果发现这个数字和军队里算出来的数字有所不同,少了将近三成。 好家伙,还没有查地方官员是否手脚不干净,直接从拨付环节就开始出问题了,从钱款拨付的源头就出了问题,根本上就没有人想要全额支付这笔钱。 这让赵开河有点郁闷。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奇怪,这些人对着这笔钱动点手脚什么的在赵开河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谓雁过拔毛,讲的就是这群人,他们和金国那些贪婪的小吏没什么不同。 不过这里就抽掉将近三成,其他的大头呢? 紧接着,赵开河开始审查支出方面。 这笔钱是专款专用,不存在其他的支出可能,根据账本的记录,每一笔钱也是明明白白的记录着交付给出丁参军的民众户口,数量多少也是对的上的。 这方面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没问题,又怎么会造成地方上百姓不愿意参军的现象,还有没有收到抚恤金和赏金的传闻呢? 有猫腻,这笔钱给做了假账了,自己看到的肯定是精心修饰过的假账。 赵开河打仗不行,对这方面的经验和对官僚的了解倒还不错,很快就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于是他派人暗中访问名单上出丁参军的家庭,大约询问了七十多家人,得到的答案并不一样。 有一些人家说自己得到了布告之中所说的三分之一的额度,有些人家则说自己只得到了一半的额度,还有一些人家说根本没有看到钱。 自己儿子战死或者立了战功换来的卖命钱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岂不让人寒心? 还有这样办事的? 赵开河对此也表示认同,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和这帮农民是同一种人,但是种种情绪也是他可以理解的。 自家人用命换来的钱就这样没了,这算什么? 看来,官府和地方豪强联起手来篡改账目,做假账,从中谋取私利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进行怎么运作的,赵开河其实也是比较清楚的。 因为赵家以前也没少做过这样的事情,赵家以前也配合过金廷小官小吏们搞假账蒙骗上官,或者干脆就和上官联手,整个官府一起参与进去对本该上缴给国库的税款动手动脚。 然后得到的钱三七分账,有些时候四六分账,遇到年景好的时候,还有过五五分账的光辉历史。 官府有些时候真的非常倚重这些大家族通过各自的商业渠道帮他们走账,把来路不干净的钱给洗得干干净净,就和一朵白莲花儿一样,这样就能心安理得的拿在手里享受了。 要不是金廷换了个疯子皇帝做疯事儿,到处括地,谁愿意造反啊? 这样一想,赵开河忽然有点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 不过眼下就不说这些了吧! 赵开河准备围绕着这些事情做一点什么,就算是应付差事也要做到,争取一点赵开山面前的印象分,好方便他重回军队执掌军权的目标。 于是他决定对严重涉及此事的城中大户李氏、杨氏、杜氏等几家进行调查,杀鸡儆猴,杀几个人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不过正当他准备行动的时候,被赵开山委任负责武装征兵的赵祥找上门来,和赵开河见了一面。 两人在家族内的时候关系比较一般,算不上什么好友,直到赵开山决定起事造反了,两人的关系才变得好了起来。 尤其在对待赵作良的问题上,两人的立场非常接近,很有一些共同语言,所以关系不错。 赵开河对赵祥的来访略有些想法,但是赵祥没有开口之前,他不打算开口。 直到赵祥表明来意。 “城中几户大户人家一起请我来向你说个情,让你不要对这件事情过于深究,他们会想办法摆平此事,只要你能保持缄默就可以了,事后,他们必有重谢。” 这话印证了赵开河的猜想。 他有点不高兴。 “这件事情你也有参与?我觉得你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不,一开始我是不知道的,来了以后才听人说起个中内情,对此略有些了解,虽然我知道兄长对此事非常不满,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因此损伤人心的比较好。” 赵祥一脸笑容地看着赵开河。 赵开河有了点兴趣。 “这些人对抚恤金和赏金下手,中饱私囊,让民间对此极为不满,人人怨声载道,对兄长口出怨言,明明是损害人心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赵祥的表情就非常不屑。 “普通百姓算什么人心?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一盘散沙,有德行有威望的人说什么,平民百姓就会跟着说什么,他们不识字,愚蠢,没有自己的看法。 他们只是单纯的跟风而已,根本不值一提,而那些豪强大户就不一样了,振臂一呼,响应者上千,有兵有粮有钱,他们识文断字有想法,更可以付诸行动,那才是真正的人心。 你不要被其他人糊弄了,平民百姓的想法根本不重要,而豪强大户的支持对我等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平民百姓的些许怨气,杀一两个小人物稍微引导一下就足以平息,根本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你若为平民百姓大动干戈,杀死豪强大户的族人,你当真以为他们会念着你的好?不会的,本地人最懂本地事,只要有心人稍微引导,你的下场绝对不好看。” 赵开河听了,有些意外的看着赵祥。 “兄长总是说你没什么本事,只有小聪明,倒不曾想过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祥呵呵一笑。 “之前的确没什么本事,现在不是造反了吗?事关身家性命,总要学点东西,人总是会改变的。” 赵开河却撇了撇嘴。 “哼,不一定吧?老实说吧,你收了多少钱?” “不多。” 赵祥也不隐瞒,对着自己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又对着赵开河比了一个手势:“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你可以得到这个数的酬谢。” 赵开河沉默了一会儿,面露怒色。 “这么点钱就想把监察使给收买了?我这个山东监察使是兄长亲自任命,身兼重责,怎能因为这等黄白之物而渎职?我不会收的!” 赵祥不怕反喜,笑嘻嘻的又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这个数目行得通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赵开河一脸的刚正不阿。 “那这个数目总算可以了吧?” 赵祥又比出了一个手势。 这一次赵开河的表情就变得柔和多了,但是依然不松口。 “话是这样说,但是兄长信任我,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我却不能把问题解决掉,到最后兄长追究我的责任,又该怎么办呢?” 赵祥摇了摇头,最后比出了一个手势。 “这可是最后了,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他们还不如自己收拾掉自己算了,你也收着点,别太贪了,细水长流,来日方长!” 赵开河最后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嘿嘿一笑。 “其实我也对这样的事情多有不满,其实来这里督办这件事情,也是被逼无奈,我才不想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更想带兵打仗,都是赵作良逼我前来这里的。” 心下吐槽赵开河贪婪无度见钱眼开,不过当他提起赵作良的时候,赵祥来了兴趣。 起义 二百四十四 赵开山并不满足 赵祥和赵开河一样,因为被赵作良收拾过的原因,很讨厌他,对赵作良并不尊敬,私下里都是直呼其名。 听赵开河吐槽赵作良,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得意,就像是一只偷到高级香蕉的猴子。 他靠近了赵开河,低声开口。 “有个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和赵作良有关系的。” 赵开河眼睛一亮。 “什么事情?” “这笔抚恤金和赏金的款子,动手的可不仅仅是外人,也有咱们自己人。” “自己人?” 赵开河还在想是谁那么胆大包天不给赵开山面前,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说……” “赵作良的长子,赵秀业,咱们这位族兄弟下手可不比外人轻,而且下手更早,更多人帮他瞒着,要不是我和大家关系不错,我也不会知道这个事情背后还有赵秀业参与其中。” 赵祥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让赵开河高兴起来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握住了反击的主动权。 “详细说说,赵秀业是怎么办事的?” 赵祥见他两眼放光,便很高兴地把赵秀业串通家里下人和负责此事的官员,与大家一起分赃的事情都告诉了赵开河。 赵秀业平日里生活奢侈无度,花销巨大,赵作良在家里的时候还能管束他,赵作良不在了,他母亲又非常溺爱他,对他是言听计从,于是就没有人可以管束他了。 花天酒地还不算,他还染上了好赌的毛病,赌性一上来就大手大脚的出去赌,一帮狐朋狗友陪着他一起赌,让他更加迷恋赌博带来的刺激感。 但是这个家伙赌运差,输的远比赢的多,几个月前就欠了一屁股债,高达数十万钱,对方要求用宋钱还债,他被债主逼得没办法,也不敢和家里人说,生怕赵作良知道了把他打死。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有人向他提起了这笔款子的事情,所以他很快就盯上了这笔款子。 款子一到,他就派人和负责此事的刺史接触,以赵作良的权势为自己背书,提出和大家分润这笔款子的要求。 当地官员都是赵开山任命的,荣华富贵都指着赵家,赵作良在赵开山身边那是值得依靠的红人,他的长子提出要求,谁能拒绝呢? 于是乎大家一拍即合,整个官府都参与其中,积极帮忙运作,做假账,很快就把那笔款子分的七七八八,剩下一点汤汤水水拿出去应付差事。 就这点钱也很难真正到了军属家庭手里,基本上都给办事小吏分的七七八八,真的到了军属人家手里的,只是九牛里的一根毛。 拿了大头的赵秀业还了钱,还有余钱可以继续花天酒地,生活乐无边,并且继续开赌,大有不把赌场赢空就不撒手的架势。 结果当然又是输的一塌糊涂,不得以再次向抚恤金和赏金款子伸出罪恶之手。 赵祥来到沂州一带负责武装征兵的时候和地方大族交好,多有接触,某次酒宴上,这个事情就被当做笑话说了出来。 说赵作良这位大公子非常喜欢赌博,刚刚还清欠款,结果又开始赌了,不知道下一次又要瞄准哪个州的抚恤金和赏金了。 赵祥当时就感觉机会来了。 “咱们这位族兄弟别的没有跟着乃父学会,赌运也不行,倒是这捞钱的本领无师自通,那叫一个下手麻利啊,哈哈哈哈哈!” 赵祥哈哈大笑,惹得赵开河也笑了出来。 “哈哈哈,好啊,好啊,这老匹夫,我早就想狠狠地收拾他一下了!让他倚老卖老给我难堪!这一次,我就用他的儿子给他来一招狠的!” “妙哉!” 赵祥和赵开河相视一笑,心中满是得意。 两人紧锣密鼓筹备阴谋的同时,赵开山终于攻克了南乐城。 原因很简单,城中因为缺粮爆发了内乱,一支饿坏了的军队打开了城门,让光复军攻入城中。 到最后,南乐城也不是被光复军主动攻取的,而是被城里人出卖的。 赵开山围城措施非常坚决,围了快三个月,愣是不愿意撤围,期间还击退了几次小规模援军,于是城中很快就缺粮食了。 城中军兵几乎把能吃的全都吃掉了。 粮食吃完以后就吃马,马吃完了以后就开始吃狗和其他的牲畜。 等这些都吃完了以后就开始吃草根树皮,城中有限的野果子也被吃得一干二净,到最后终于找不到吃的,开始有军兵饿死。 那些饿急眼了的军兵也开始不管不顾,向饿死的同伴的尸体下手,苟延残喘。 赵开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围城进攻,与此同时也把南乐城逼到了极限,无论是守城兵器还是守城士兵的意志力都被消耗到了极限。 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有一支军队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们偷偷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然后被气急了眼的光复军士兵们连同城内所有人等一起杀光。 金兵给逼到了极限,光复军何尝不是在痛苦中奋力挣扎。 几个月的折磨,也几乎把光复军折腾疯了,城破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入城烧杀抢掠,而赵开山则明智的没有做任何阻拦。 可惜城内实在没有多少活人可供杀戮,倒是有不少钱,所以得了钱的光复军士兵们一把火把南乐城烧的干干净净之后,终于恢复了理智。 赵开山从头到尾就没有入城,高级军官们也几乎没有入城,这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在一场冬雨的侵袭之下缓缓熄灭。 南乐城化作一片废墟,城中所有人死的一干二净。 赵开山在事后也没有追究士兵和那些基层军官的责任,对此事避而不谈,就当没发生过。 光复军终于得偿所愿,拿下了南乐县城,打通了前往大名府的道路。 但是赵开山没有满足,他下令军队立刻往大名府城方向前进,准备攻打大名府城,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大名府。 这引起了军中的极大不满。 因为不久之后就是新年年节,惯例来说就算是战争时期,年节都是要休战一日不打仗,还要让士兵吃一顿好的。 现在临近年节,很多人都想着打完这一战,带着战利品回家和家人团员,过个年节,结果居然还要打仗? 别说普通士兵了,连军官们都有很多对此感到极为不满。 很多军将都向他进言,要求他多少给士兵休养数日,多吃点好吃的,最好再放个年假。 否则现在士兵厌战情绪相当高涨,如果强行驱使军队前进,可能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赵作良也觉得这样不可以,于是拿出当年宋太宗北伐北汉之后立刻要求军队北上伐辽而造成惨败后果的事情劝阻赵开山。 “当年宋国的太宗皇帝率领大军北上讨伐太原的汉国,军队苦战很久,终于攻克太原覆灭汉国之后,太宗皇帝没有让军队休息,而是继续带领军队北上讨伐辽国。 军中有将领进言,认为士兵已经疲惫,不堪久战,应当让他们休息,这样才能更好地在未来讨伐辽国,但是太宗皇帝不愿意,于是继续北上伐辽,结果在幽州城下惨败。 眼下,我军围城将近三个月,大家都已经被逼到了极限,体力也好,神智也好,是真的需要休息的,现在更是临近年节,你这边马不停蹄,很快就会有士兵脱离军队逃回家中。 我以为,至少要让士兵过个年节,吃顿好的,或者给士兵回家探亲的机会,如此才能鼓舞士气,让士兵愿意继续战斗,而不是这边刚打完,那边就要继续北上。” 起义 二百四十五 我必须要尽快攻克大名府 赵作良的劝阻让赵开山略有些犹豫。 赵光义北伐失败的事情他幼时也偶尔听人说起,基本上大家都是一边觉得唏嘘一边觉得这是个笑话,私下里嘲讽赵光义,认为他无能。 现在发生了几乎一样的事情,赵开山感觉自己如果一意孤行继续北上的话,的确会造成军心不稳。 而且年节临近,的确会有很多人想着过年和家人团聚,想着奋斗到头一整年总该和家人一起享受享受,而没有战斗的想法。 可要是不趁此机会巩固战果的话,万一北面苏咏霖和孙子义完蛋了,金军有大部队南下支援大名府,那么这么久的心血不是就都白费了吗? 这样的事情如何能接受? 赵开山犹豫不决之际,一个重要的情报传来,让他手忙脚乱之余,更是觉得心慌慌,乃至于有些恐惧。 之前,北面的确传来了消息,说金军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南下平叛,对北方苏咏霖所部和孙子义所部造成巨大的威胁。 虽然不曾得到这两人的求援,但是赵开山也暗暗做好了这两人完蛋的心理准备。 他会觉得这两人要是完蛋了,他也会很危险,但是多少去了心腹之患,以后整个中原的反抗者只能期待自己,自己是最后的救世主。 这样多少还有一战之力,要是输了,大不了直接跑路,跑到南宋去,隐姓埋名,安度晚年,总归不会死的很难看。 但是最新得到的消息却显示,这场仗,光复军打赢了。 准确的说,是苏咏霖打赢了。 他率军和金军铁骑正面对决,面对面击溃了金军铁骑,歼敌过万,把金军平叛的骑兵解决掉了,一举解除了河北之危。 河北局势立刻变得明朗起来。 现在整个河北都听从苏咏霖的号令,而苏咏霖也堂而皇之的把之前赵开山许诺给他的那个河北总管的名号给带上了,自称河北总管,全权负责整个河北的军政要务。 他已经正大光明的做起了河北总管,而且是那么的名正言顺,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不合适。 而根据进一步的情报探查得知,孙子义所部已经成建制编入苏咏霖的指挥之下,胜捷军与神武军已经合流。 孙子义让出主导权,以苏咏霖为主,听从他的号令,放弃了自己独立作战的想法。 整个河北都在颂扬苏咏霖和胜捷军的勇武,对于原先光复军的名号和开山赵的大名则没有什么人在意。 赵开山对此感到十分震惊,无所适从,一度认为这些情报出现了纰漏,不愿意相信。 直到苏咏霖的捷报送来,他自称光复军骠骑将军、河北总管,以这个身份向赵开山祝贺胜利并且请功的时候,赵开山才最终确定苏咏霖真的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彻底慌了。 别说他,赵作良都慌了。 在整个军队内部都开始流传苏咏霖大破金军两万铁骑成功占据河北的消息的时候,在军队里的将领、士兵几乎不分籍贯,都在夸赞苏咏霖,乃至于对他表现出尊敬崇拜的情绪的时候,赵作良觉得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赵开山急匆匆的找到赵作良向他问计,想要从他这边得到一个妥善的应对方案,但是赵作良对此又能如何呢? 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苍白无力的。 苏咏霖既然能正面怼翻金军两万铁骑,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和赵开山已经不是一个等级了。 就算他的兵力还不算太多,但是军队的质量,还有他个人的能力,和赵开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赵开山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个情况。 或者说的更加直接一点。 苏咏霖的军事实力以及政治势力,已经有超过赵开山的迹象了,或者说的更直接一点,是已经超过了,苏咏霖的军事实力已经很强,不是赵开山可以应对的。 两军正面开打,赵开山必败无疑。 他这次以光复军骠骑将军和河北总管的身份向赵开山请功,表现出他依然愿意以赵开山为主的态度,但是从各种迹象上来看,赵开山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的节制能力了。 他翅膀硬了。 拥有整个河北和山东一部分作为底气的他,已经不需要通过赵开山得到什么东西了。 他还愿意打着光复军的大旗,还愿意以光复军骠骑将军的身份自居,可能是他对赵开山最后的温柔,以及他顾全大局的格局的体现。 他不愿意和赵开山撕破脸皮对着干,所以对他多有忍让和顾忌,但是并不会在军事和政治上让他几分。 大概就是如此了。 看着赵开山一脸忙的茫然无措,赵作良甚至感觉苏咏霖击溃金军这个消息比苏咏霖全军覆没的消息更难以让赵开山接受。 可是现在这个局面直接糊脸,他想不接受都不可以,所以赵开山心中的担忧、恐惧、不爽和混乱可想而知。 他需要有人帮他捋一捋如今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 赵作良在这方面的能力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眼下这个局势,已经容不得咱们做更多的事情了,开山,苏雨亭已经有了正面击败金贼铁骑的能力,他的实力一览无遗,胜捷军的实力一览无遗,那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可以撼动的。 未来,苏雨亭唯一的敌人,唯一可以威胁他的敌人大概就是金主了,只有金主动员举国之兵南下讨伐苏雨亭才能让苏雨亭认真对待,而一旦苏雨亭连这一关都能闯过去……” 赵作良没有把之后的话说完,但是他相信赵开山是明白的。 “闯过去的话,金国就完了,苏咏霖就真的可以推翻金国,真的做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赵开山像是在对赵作良说话,但更像是在窃窃私语。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咏霖展现出来的实力和能力完全超乎了赵开山的想象范畴。 他本来以为苏咏霖虽然能力强,也就强在一定限度之内,但是苏咏霖这一次展现出来的强大,却是实打实打出来的,一点水分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强。 这种强,将在这个乱世之中成为很多人争相投靠他、甚至是投资他的重要依据。 因为他强,他比其他势力更能维护支持他的人的利益。 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向他提供赋税、粮食和钱财,甚至是女人,看起来付出了很多,但是实际上可以得到的会更多,会更有意义。 如果苏咏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那么他们简直是血赚。 现在的些许投入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很显然,整个河北的汉人地主豪强们必然在短时间内快速倒向苏咏霖,掀起一轮又一轮起义高峰,这将极大地鼓舞各方对金廷感到不满的势力的奋起。 而苏咏霖会毫无疑问的成为中心人物。 他会成为那个广为人知的大英雄,大豪杰,而至于光复军名义上的主人翁赵开山,可能不会有更多人在意了。 乃至于他现在的部下们,支持他的那些人们都会转而向苏咏霖递去橄榄枝,乃至于撺掇苏咏霖成为光复军的最高领导人,而不是他赵开山。 一种紧迫感促使着赵开山向外寻求支持,寻求认同,他需要足够的支持和认同构筑他的安全感。 否则他会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不行!不能这样坐视苏咏霖不断扩张势力!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赵开山捏紧了拳头,看向了赵作良:“叔叔,我必须要尽快攻克大名府,这样才能告诉所有人我也很强!” 赵开山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能被动摇。 起义 二百四十六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赵开山的需求的确相当现实。 不能坐视苏咏霖继续扩大自己的实力而己方什么行动都没有。 但是士兵们的需求也相当现实。 长期鏖战下来疲惫不堪,他们十分需要一次长假用来休息,并且和家人团聚,过个年,把打仗积累下来的财富狠狠的消费一下。 多少发泄一下心中积蓄的不满,这样才能继续战斗下去。 当现实和现实产生碰撞,赵作良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 赵作良紧锁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 他很想告诉赵开山就算你攻克了大名府可能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苏咏霖真刀真枪的击败了金国的精锐野战部队,一战把金军广为天下人所恐惧的精锐骑兵打败了。 这种象征性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战果。 这等于告诉大家,已经有一支汉人的部队可以击溃金国人赖以为生的重装铁骑部队了,金国是否可以继续存在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了。 这种巨大的影响力,远远不是一座大名府城可以盖过去的,除非赵开山突然爆种,也能面对面击败一支金军的铁骑部队。 当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赵开山已经不能思考更多了。 “叔叔,时不我待,我不能继续等了,我必须要立刻攻占大名府!然后快速进入关中!眼下这个局势对我太不利了!您想啊,除了河北,苏咏霖原本还控制山东和大名府一部! 现在孙子义都听他的,都跟着他作战,那么再加上孙子义控制的山东数个州府,苏咏霖的势力已经比我更大了!叔叔!苏咏霖已经比我更强了!我如何能坐以待毙?” 赵开山这样一说,赵作良顺着一想。 嘿,还真是这样。 苏咏霖现在可不就是那个最强的人吗? 光复军三大派系,赵开山苏咏霖和孙子义,原先赵开山是最强的,也是占地最多、军队最多的一支,是当之无愧的光复军领帅。 结果苏咏霖通过北伐使得河北倾覆,孙子义又率领部队整体归附苏咏霖,等同于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范围合并。 一半的山东和整个河北,苏咏霖控制的区域范围可不是比赵开山更大吗? 苏咏霖已经是光复军大团体之下的最强势力了,而赵开山这个领帅到现在连大名府都没有走出去,更别谈什么其他的发展了。 当初他和苏咏霖闹翻,双方一个决定北伐,一个决定西征。 现在北伐的已经使得河北倾覆,击败了金军精锐,获得偌大名望,而西征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拿下完整的大名府。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这个对比做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赵开山心中的紧张感瞬间爆发,他立刻下令全军进发,直取大名府城。 赵作良还想劝说,赵开山直接拒绝。 “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如果我不尽快进军,苏咏霖就能彻底的胜过我,到时候光复军领帅就是他不是我!都到这个地步了,士兵是否疲惫很重要吗?” 赵作良哑口无言。 于是赵开山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这个决定再度引起了军队和将领们的不满,军队内部怨声载道,将领也有诸多感到不满的,直接向赵开山表示此时不宜快速进兵。 陈乔山、李啸还有赵玉成当然是反对的,其他赵氏本家将领也多有反对,他们也想休息。 赵开山大怒,把提出反对的本家将领和外姓将领叫到军帐里骂了个狗血碰头,把心中积累的情绪一股脑儿的倾泻而出。 将领们被骂的战战兢兢,虽然心中依然不服,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不敢继续反对了。 他们只能忍着心中不满,前往集合军队,让军队做好开拔出战的准备。 士兵们对此感到非常的抵触。 他们很多人刚刚得到钱财,都没来得及把这些钱财托人送回家或者自己享受掉,乃至于过节的期待都要落空,心中本已十分抗拒。 更不要说赵开山这么快就又要出兵北上作战,这不是瞎搞吗? 于是士兵们的不满越来越强,最终引发了士兵们的集体不配合和静默抗议。 对此,同样感到不满的将领们和各级军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全力阻止,直接把压力全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听闻此事,先是大惊,随后则是大怒。 “尘埃尚未落定就敢不遵守我的命令!尘埃落定之后,岂不是要直接造反了?混蛋!都是一群混蛋!叔叔,速速领我亲兵前往弹压,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赵作良赶快劝说。 “这……开山啊,你可要想好啊,若是弹压,一时之间可以让军兵感到恐惧,从而听从你的号令,但是军兵心中也会有怒气和怨气。 一时之间这样的怨气和怒气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长此以往,士兵会越来越不满,后果不堪设想啊。” “赏钱多一点不就可以了?” 赵开山大手一挥:“当初赵光义北伐失败,是因为没有及时赏钱,军兵奋战向前,无非是是为了赏钱,不给钱当然不能促使士兵振奋士气,这是赵光义最大的错! 而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故军兵所求者,无非是钱财,到时我多给他们一些钱,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赵开山坚持认为给钱到位就能解决士兵士气的问题,就能促使士兵奋勇向前。 而攻克南乐县城之后,他也的确缴获了城中大量钱财,从军将尸体上摸出了大量钱财,眼下的确非常有钱。 赵作良无奈,只能带人前往弹压。 但是他保持了克制,只让亲兵队把几个抗拒态度最严重的士兵抓了起来,然后用军法进行惩处,震慑了军心。 接着撒了一波钱,给每个士兵都发钱,并且许诺战争之后有更大规模的赏赐和更长时间的休假,好言劝说,姿态较为低下。 于是士兵们尽管内心中还有抗拒,但是不愿意和钱作对,想着能拿到更多钱给家人更好地生活,最终接受了赵作良的说法,还是出动了。 在赵开山的催促下,十二月二十八日,赵开山所部大军十万余人正式北上,向大名府城方向前进。 赵开山计划一鼓作气拿下大名府城,然后大肆向外宣扬,宣布自己也是很能打的,也是非常强的,绝对不会输给苏咏霖。 这场战争不仅关乎军事格局,也关乎政治局面,是这个光复军领帅在政治上落后的情况下奋起直追的必胜战役。 对此,赵开山非常重视,他亲自上阵监督军队攻打大名府城,以大量军队包围大名府城,给大名府尹李忠以巨大的威慑。 大名府此时实际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长期的等待已经耗尽了大名府的抵抗意志,一直得不到来自外界的援助,近来更是惊闻金军南下平叛的军队战败了。 绝望之下,李忠丧失了战斗意志,于十二月中旬带着少量亲信弃城而逃,离开了大名府,往更西边的河东地区逃跑,并且打算进一步往关中地区的老家逃跑,求取一条生路。 主官跑了,很快城内军队和女真人等也跑了个干净,外地流官也跑了,只剩下本地一些汉人小吏和杂牌部队。 所以当赵开山抵达大名府城的时候,并未遇到坚强的抵抗。 围城两日之后,城中人主动派人拜见赵开山,以保全城内人生命和财产安全为交换,打开了城门,迎接赵开山大军入驻。 赵开山于是兵不血刃得到了较为完整的大名府城。 起义 二百四十七 河北大地风起云涌 兵不血刃获得较为完整的大名府城毫无疑问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这让赵开山颇为开心。 于是他立刻对外宣布他攻占了大名府城,占据了几乎整个大名府。 尽管这个时候大军已经颇为疲惫,但是幸好没有遇到战争,所以无形之中,光复军的一次危机也就此被解决掉了。 军队得以在大名府城内休养。 赵开山则暂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期待着人们可以因为他成功占据大名府的行动给他足够的关注度。 可惜,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关注度,因为之前苏咏霖取得大胜的头版头条实在有着太大的热度,他的风头彻底被压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苏咏霖的行动,而他的行动似乎无人在意。 因为河北的情况确实非常热闹。 苏咏霖击溃金军铁骑之后,金军已经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机动部队可以威胁到他了,就算有,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动员集结,绝对不是说出动就能出动的。 所以他给自己争取到了一阵非常宝贵的整顿时间。 而与此同时,因为苏咏霖的大军距离大兴府中都城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所以苏咏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震动金廷。 在金廷做出反应之前,苏咏霖的反应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是立刻发动北伐,打金廷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整顿兵马,等实力充足了再去攻打金廷? 苏咏霖对此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态度——首先恢复自己的实力,再建立起足够的威慑力量,至于那个时候是主动进攻还是积极防守,就要看到时候金军的动向了。 胜捷军经过之前的那一场决战实在是受损很大,损失比较严重,短时间内不能重新形成有效的军事力量,所以必须要重整军队。 重整军队需要重新募兵增加军队数量,还需要等待伤愈归队的老兵回来增强战斗力和军队的组织架构。 这一波血战之后,苏咏霖决定继续扩军,把胜捷军的军事力量扩充到五万到六万的规模,作为自己手上的王牌力量使用。 然后就是以河北各地方的豪强地主武装为代表的本地人军事实力为外围军事力量,形成一个巨大的军事政治集团。 苏咏霖的计划是利用他们把河北全部拿下来,威慑金廷中央政府,逼迫完颜亮更快的行动,给内部更大的压力,也更快的促成金国的大规模内乱。 到时候金国内乱、金军与河北地方势力的对决、契丹之乱等等等等都会一股脑儿的发生,绝对能让完颜亮手忙脚乱。 整个中原乱成一锅粥之后,他所真正给予厚望的胜捷军才能浑水摸鱼,获得最大的利益。 一波反推把金廷推回辽东去,夺回燕云十六州,重新建立完整的长城防线,给新国家的诞生奠定基础。 这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动计划。 而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在胜捷军真正强大起来之前,他需要妥善的处理与河北本地人之间的关系,让他可以顺利的利用河北地主武装的力量控制河北,进而威慑金廷。 争取达到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需要极强的忽悠能力和极高的操作能力,非常考验苏咏霖端水的技巧。 击溃完颜阿邻之前,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是击败完颜阿邻之后,苏咏霖忽然发现自己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已经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了。 因为他的武力强大,并且政策“开明”。 他打败完颜阿邻之后颁布的政策非常注重维护地主豪强的利益,给了他们政治上与经济上的诸多特权,让他们非常高兴,让本地人感受到了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是他们迫切渴望得到的,他们迫切的追求着这种安全感,并且希望长久拥有,所以对于苏咏霖是极尽吹捧之能事。 他们觉得只要跟着苏咏霖,就算是造反,也能保住命,且有很大概率会成功。 所以他们竭尽全力配合苏咏霖,让他拥有足够的权力可以安排整个河北的人事。 苏咏霖在无极县驻扎,只是发出了号召,派政工干部门前往各地宣讲,整个河北的地主豪强们就迫不及待的组织了武装,开始向着他们所痛恨已久的女真人开始了进攻。 他们成群结队,挥舞着粗陋的武器,几乎没有着甲,但是他们就是可以打败那些肥头大耳且完全没什么抵抗能力的女真正口们。 一时间,河北大地风起云涌,大量“豪杰之士”蜂拥而起。 今天一个豪杰揭竿而起,明天一个豪杰奋起抗争,今天这里起兵造反杀了一群女真人,明天那里扬了县令的骨灰、表态要跟随光复军…… 乃至于河间府城都被再度包围。 城内还没来得及逃窜的女真人惶惶不可终日,面对城外黑压压一片的地方武装,惊恐万状。 苏咏霖还没来得及整顿军队攻打河间城呢,河间城就已经告急了。 而这些地主豪强武装打出一点成绩之后就来拜见苏咏霖,希望能够跟着苏咏霖混事,求个心安理得,求个正当的身份。 当然,也有很多家底子比较厚实的地主豪强们,直接就带着银钱、粮秣等苏咏霖急需的东西前来投资。 对这些人苏咏霖当然是欢迎的。 他们提供的粮秣和钱财对于现在急需恢复元气的胜捷军来说是非常必要的,而这些人也按照地位高低被苏咏霖授予了官职。 他现在是河北总管,整个河北地界上,他就是他所任命的那些官员们的权力依据、权力基础,他已经完全不需要赵开山的名头,就可以直接任命官员了。 本来那些豪强地主就是奔着他的名头来的,也不是为了其他人。 苏咏霖对此感到十分愉悦,将这批数量极大的物资投入了胜捷军的恢复和扩建之中,在河北当地正式募兵,号召有勇力的伟男子前来参加胜捷军,跟着他一起奋战。 人的名声一旦响亮起来,那想要跟着他混事的人就变得特别多。 这不,很多人成群结队地赶来无极县投靠苏咏霖的胜捷军,颇有争先恐后的架势。 因为来的人太多,眼看这就要超过胜捷军的数量需求,于是苏咏霖不得不增设了募兵要求。 身高多少,体态如何,是否有基础技能,武力方面的、算数方面的、文字方面的还有技术方面的基础技能掌握者优先录用。 会骑马会操船会游泳乃至于会做饭的都可以优先录用,剩下那些什么都不会的就拼身体拼身高。 其中失地流民优先录用,市井之徒则要排在最后。 募兵要观其行,听其言,但凡有流露不良心思的,通通斥退,坚决不纳入胜捷军团队之中。 胜捷军是绝对精锐,务必要收入最优质的兵员,以此让整个队伍更加精锐,而不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往里面收。 而越是如此,就越能吸引真正的人才前来投靠。 相比于之前数次扩军清一色的穷苦农民们的投靠,这一次,则多出了许多掌握各类技巧和基础文化水平的人前来投靠。 掌握冶铁技术的,掌握木工技术的,乃至于掌握火药制造技术的,还有一些拥有算术能力和文字处理能力的人,他们也纷纷前来投靠。 这些人的加入让苏咏霖非常高兴。 所以除了募集战斗兵员之外,苏咏霖还募集到了一大批可以充实后勤五大部门的专业人才,让紧缺的后勤人手得到了补充。 于是五大后勤部门的压力减少,变得稍微轻松一些了。 起义 二百四十八 一个属于造反者的秩序被初步建立起来了 军队人数的上涨,必然伴随着后勤部门的压力增加。 为了确保军队的后勤给养可以按时按量稳定供给,林景春负责的粮饷司需要派出最多的人手外出联络苏咏霖名义上管控的各州各县,和他们商议赋税粮饷的支出和运送数量。 林景春的工作就是打造一个临时的可以提供给胜捷军使用的供给网络。 当然,在眼下这个局势之下,苏咏霖需要什么东西,各地方豪强肯定愿意足量供给——反正他们能通过各种手段拿回来,绝对不亏。 至于兵刃、军用物资之类的,苏咏霖的战争缴获足够使用,各地武库也全都归了他,他从中得到了很多好东西。 胜捷军的军队编制也逐渐恢复,五大主力团在原有的架构之上不断增加编制,增加人数,目标是各军拥有一万人以上的兵力。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要把虎贲营扩充到五千人,把赤斧营扩充到一千人。 战争缴获的战马和精良重甲是最大的收获,尤其是重甲,只要还能用的,苏咏霖会安排专门人上油保养,力求延长其使用时间。 骑兵也因为缴获战马数量增加而正式进入一人双马时代,可以算是鸟枪换炮,今时不同往日了。 因为足够优秀的战地医疗体系,胜捷军的伤病员们固然不可避免有死亡,但是死亡率被极力压制在了最低的水平。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量伤愈归队的老兵回到建制之中,他们的归来将极快的恢复胜捷军应有的战斗力,用最快的速度把新兵们带上路子。 为了维持这一优良传统,苏咏霖也在整个河北搜寻聘请有名的医师进入军队里作为军医而存在,为胜捷军的士兵们提供各种医疗服务。 胜捷军的战地医疗队也被苏咏霖扩大规模编制,军医加上占地护理员,至少要增加到一千人的员额。 而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不要紧,为军队花钱,花再多也值得,这是苏咏霖一贯坚持的信念。 他的投入终将收到回报,他的支出必然会有盈利的时候。 比如之前的支出,就在这一次真定战役之中获得了巨额超量回报,数千人的战死换来了数十倍乃至接近百倍的收益。 这一波实在是赚大了。 所以为了更加巩固这种模式,苏咏霖在军队的思想教育之中加入了纪念战死士兵、为其竖碑这一环节。 他要进一步提高军队的荣誉感、归属感,让他们真正地感觉到胜捷军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存在。 即将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的胜捷军需要更大力度的强化,不仅是物理方面的,精神层面也需要更加强化,对士兵们的教育也要加强。 指导司的政工干部们在这段时间是最忙的,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又要对新兵们使劲儿教育,对他们进行胜捷军的传统思想影响,让他们尽快产生蜕变,对人生和世界有新的认知。 然后又要去外面宣讲胜捷军的民族政策,把女真人塑造趁大家共同的敌人,契丹人奚人等其他各族都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对抗女真人。 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确实不容易。 不过他们虽然辛苦,却也做了最恰当的事情,让河北之地的人心快速稳定下来,并且归附了苏咏霖。 苏咏霖通过这一政策和约法三章的规矩,在极短的时间内弥合了各地区各阶层人们的不满和分歧,最大限度的整合了整个河北乃至于半个山东的力量,将他们置于自己的统一指挥之下。 混乱的河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平静,风起云涌的起义局面变得井然有序,并不杂乱无章。 一个属于造反者的秩序被初步建立起来了。 这就使得苏咏霖可以集中精力建设部队,并且规划未来的战术战法,思考各种可能的局面。 还有就是他可以分出一部分精力在情报战线上,对南北两路情报部队的情报收获做进一步的整合,借此判断整个天下的局势。 胜捷军的情报部队七个行动组已经在事实上被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北面这个部分是主力,归属苏隐领导,主要负责针对金国方面收集情报,破坏他们的讯息传递,打击金国政府的讯息传递系统,让他们得知更少的情报,犯更多的错误。 南面则是辅助,归属苏长生领导,主要负责针对南宋的情报收集和对秘密交易路线的保护,只有第二行动组这一个行动组负责。 以目前胜捷军的处境,对金国和宋国的情报收集已经够用,但是考虑到未来局面改变之后的情报需求,趁这个时候扩张情报组织的人数是有必要的。 起事以来,胆大心细的苏隐和苏长生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刺探到了很多重要的情报,并且大力破坏金帝国方面的通讯传输,使得金廷各官府之间不能顺畅传递讯息,常有谬误。 这种谬误往往是这些官员走向灭亡的重要原因,包括完颜阿邻在内,都吃过这方面的亏。 而眼下,苏隐依然在北方竭力打击金国各地方之间的通讯和中央到地方的通讯,专门蹲守重要的官道,发现来往骑士就图谋杀之,取得了很大的成果。 这在相当程度上阻碍了金廷中央得知河北战况,给苏咏霖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尽管双方距离只有五百里路,想要得知消息并不需要花多久,但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足够苏咏霖做很多事情。 比如招募一个营的士兵开始进行新兵集训。 苏咏霖对苏隐的要求很多,苏隐总是能很好地完成他的要求,所以苏咏霖就会把更多更重要的事情交给苏隐去做。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维持对金廷的情报打击之外,还要通过金廷控制区,前往比较遥远的西北路招讨司一带联络当地的契丹人。 目前跟随苏咏霖作战的一些地主武装之中就有一些契丹人存在,苏咏霖从中挑选一些机灵的,打算交给苏隐做一番培训之后,一起北上联络更多的契丹人。 苏隐接下了这个任命,并且积极的准备行动起来。 至于南方,把总部设在嘉兴的苏长生所部目前所能做的事情还比较有限。 因为南宋持有的保守态度,使得情报人员很难得知宋廷对于北方起义者的看法。 而且苏长生等人抵达南宋时间有限,并未建立起有效的情报网络,目前所能做的主要是维护秘密商路的安全。 倒是姚宏放时不时地询问北方战况,并且时不时地向他们提供一些重要或者不重要的关于临安朝廷的动向的消息。 根据苏长生的判断,随着苏咏霖势力的不断增强,姚宏放可能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想法,所以主动向他们递来了橄榄枝。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苏咏霖并不太在意。 在他看来,姚宏放一个私盐贩子,最多也就在经济层面给他一些帮助,难道还能在政治方面给他提供什么重要的讯息吗? 至于姚宏放若有若无的贴近的态度,在苏咏霖看来,可能是他备选的一条退路。 关乎家养级别私盐贩子的职业生涯,苏咏霖再清楚不过了,想要留一条后路给自己和家人,那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不妨接受他的善意,进一步考察他的资质。 能在南宋有一个稳定的长期的有一定社会人脉关系的合作者,对于苏咏霖未来的战略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于是苏咏霖授意苏长生把自己击溃金军两万骑兵并且占据河北、成为河北总管的事情告诉姚宏放,看看姚宏放作何感想。 接着,他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起义 咕咕咕咕咕 今天难得有机会和朋友聚个会玩个桌游和剧本杀,就先咕为敬,明天再更新。 然后我已经决定让女主出场了,六十多万字才出场也算是比较有排面的女主了(笑),是已经出场的某人物的女儿,大家可以猜猜是谁。 再有就是v群大本营大概率是因为键政行为而被封了,我也是很郁闷,有个备用群,捌一捌玖伍一一玖陆,有兴趣的执事以上粉丝可以再加进去。 就酱。 起义 二百四十九 苏咏霖的个人问题很成问题 苏咏霖一边整合河北各方势力,一边扩军练兵备战,一边又对当前天下形势做各种判断,准备迎接下一阶段的各种挑战。 他此时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扩军备战上,准备迎接和完颜亮的决战,一鼓作气把金廷势力驱逐出汉地,一举扭转天下形势。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起义行动会那么快的达到预期目标,以至于金廷南下平叛的战略力量都被他消灭了,一场大胜之后,河北局势扭转。 山东与河北这两个重要的金廷战略支撑点被拿下,金廷在中原顿时被斩断一臂,大出血。 这一波大出血之后,金廷可以动员的战略力量也大大削减,苏咏霖获得的战略力量大大增加,将来进行战略决战的时候,成功的概率会更高一些。 以此为目标,苏咏霖一路疾驰猛进。 但是他没有想到,因为身份地位和权势的增长,以及未来的巨大可能性,他本人的个人生活问题也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大问题。 说来也是无奈。 他还在南宋的时候,祖父曾经为他定了一门亲事。 女方是个大家闺秀,当时才十三岁,据说是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双方约定亲事,等女方满十五岁就可以成婚。 说是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而且相貌也不错,但是苏咏霖也没见过她,对这个女子没有任何印象和感觉,不知道大家嘴里的知书达礼温柔贤淑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当时苏咏霖对包办婚姻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甚至觉得这样有人帮忙安排好还挺轻松的,省的自己费心思折腾来折腾去,麻烦得要死。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女人,甚至觉得感情是他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恋爱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影响革命的进程。 有人帮忙把婚姻大事解决掉了,一步到位,轻松自在,也省的家里人唠唠叨叨,岂不美哉? 于是他欣然接受,坐等结婚。 但是还没等到亲事举办,女方就得病去世了。 据说是跟着父母回乡祭祖的路上染了风寒,回来以后一病不起,香消玉殒,接着女方的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而去世,喜事还没迎来,就成了丧事。 当时苏咏霖还挺惋惜的。 但是随后,苏咏霖也无暇为别人感到惋惜了。 没过多久,祖父去世,苏家“主少国疑”,也遭遇剧变。 在孙元起的挑拨下,祖父的两个得力助手准备把苏家的私盐份额瓜分一下,从苏家的变成自己的,让苏家成为弃子。 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失去家业的苏咏霖当然是任由他们搓扁搓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苏家的人力财力物力和多年的人脉关系都会成为他们的。 然而苏咏霖通过渠道得知此事之后,果断决定掀桌子。 他迅速带着亲信们斩杀了这两个混蛋,一不做二不休,灭了这两家满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取家中实权,逼迫孙元起承认既定事实,震慑其余心怀不轨之徒,得以继续贩私盐的事业。 血淋淋的事业。 与此同时,他也走上了不会回头的革命道路,就此把自己的事情搁置下来了。 当时的确不成问题。 当时苏咏霖才十六岁,只是因为祖父去世才不得不提前取字成年,但是有点身份的家族男性一般都是二十岁结婚的,他不结婚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家里也没有其他的长辈,没人催促安排,他乐的孑然一身,更方便走上不回头的革命之路,根本不想和儿女情长扯上关系。 然后就是现在了。 新的一年,苏咏霖长了一岁,已经二十一岁了。 因为政务繁忙军务缠身,他没有给自己大操大办过生日,亲近的几个部下聚在一起吃了顿简单的饭菜就算是过生日了。 然后就在生日会上,团队里年龄最大的郭敬顺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说苏咏霖都二十多了,还孑然一身没有家眷,没有儿子,这可不好,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结婚了? 苏咏霖当时正在大口大口地干饭,准备吃完饭继续忙军务,闻言顿时一愣,快速咀嚼的嘴巴都停下来了。 “结婚?” “嗯,结婚,阿郎,你都二十一了,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而且这一回真是给我吓得不轻,你说苏家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老郭头一脸苦涩地看着苏咏霖:“这话说起来不吉利,但是阿郎,你别怪我讲话直,我是真怕,咱们本来就是在造反,这朝不保夕的,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活到最后,你说是不?” 这话说的的确实在,一群亲近的部下个个都不停地点头,对此表示认同。 苏咏霖把嘴里的食物嚼烂了咽下去,放下了碗筷,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件事情。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 朝不保夕的时代,谁敢说自己就能活到最后呢? 说起来,这个时代就算他们没有造反,就算出生在大户人家生活优渥,也难说能顺顺利利一辈子没病没灾的活下去。 医疗卫生条件很不发达的时代,人们其实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 这时候小孩子普遍在一定年龄之前都是没有名字的。 只有小名,没有大名,更没有表字。 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残酷。 那就是家里人根本不敢确定这小孩子就能活到成年、能活到七老八十。 长到一定岁数之前,家里人是真的不敢确定他能活下来,所以小孩子只给小名,不给大名,不纳入族谱。 长到一定岁数,证明他的生命力,证明他能活下去,这才给大名,才给表字,才纳入族谱,当做家中一员,享有家族成年人员的正常权利。 疫病丛生瘟疫横行且无药可医的年代里,人真是朝不保夕,说没有就没有。 管你是平民还是皇帝,病毒跟你很熟吗? 古人说多子多福,从而拼命生育,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们不敢保证孩子能活下来,为了延续香火,就得使劲儿生,生得多了,总有一个能活下来延续香火,拼的就是一个概率。 所以苏咏霖这根独苗在所有人眼里那是真的属于高危人群。 而且现在大家的身家性命还有未来福祉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他却成天晃来晃去不成家不留后代,这…… 怎么看都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万一他哪天没了,大家想继续奋战都找不到可以作为首脑继续效忠的对象。 不生个五六七八个孩子,谁都不放心。 苏咏霖如此思考一阵,感觉部下们的担忧也的确是可以理解的,也的确是个问题,还是个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势力越来越大,跟随的人越来越多,需要他来保障自身利益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结婚生子对于苏咏霖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任务。 他结婚生子了,就说明他对这场造反行动有了恒心,会一直坚持下去,也是一个重要的政治表态。 一个单身没有家庭和孩子的男人在这个时代是很难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的。 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都很难认同一个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龄却还不结婚生子的男人。 不仅如此,苏咏霖很快便意识到在当前这个军事形势之下,宣布结婚的想法,更多的是一种对追随者们的试探。 一番思考之后,苏咏霖缓缓点头。 “我倒也不是不愿意结婚生子,只是之前太忙,只想着活下来,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而眼下虽然有意,但是没有击败金主大军之前,真的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吗?” 辛弃疾站了出来表态。 “若苏帅真的已经击溃了金主大军,足以问鼎中原,那么到那个时候愿意把女儿嫁给苏帅的人家,比起此时此刻就愿意把女儿嫁给苏帅的人家,到底哪个才是好人家呢?” 辛弃疾这话说的相当有水平,苏海生和韩景珪大力称赞。 “不愧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 “有见地!一针见血!阿郎,幼安说的对啊,这个时候嫁女儿的人家,和那个时候嫁女儿的人家,能比吗?” 苏海生和韩景珪支持辛弃疾的看法,接着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赞辛弃疾,说辛弃疾会说话,看问题非常准确。 苏咏霖赞许的看了看辛弃疾。 “幼安说的有道理,不过说起来,我的婚事应该也不仅仅只是我个人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看待的呢?什么样的人家比较适合我?” 起义 二百五十 如你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 苏咏霖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婚事拿出来交给大家商议,这种表态让大家很高兴。 在座的都是跟着苏咏霖闯过生死关的,彼此的感情也不是说着玩玩的,所以大家也不含糊,七嘴八舌的开始商量。 什么长得要漂亮,身段要好。 什么屁股要大,好生养。 什么性格要温柔贤淑,要知书达礼。 什么要懂得照顾人,会帮丈夫打理内务什么的。 争论十分激烈,场面一度非常火爆。 苏海生和韩景珪就身材问题进行激烈争论。 “什么漂亮身段,干瘦干瘦的能生养吗?” “你那屁股大不就等于要壮实吗?咱们村里那壮实的婆娘跟头牛一样,家里男人根本说不上话,还经常被打,全村人都笑话他!” “那又怎么样?身子壮实才能生养!瘦瘦的婆娘一看就气虚体弱,生得出孩子吗?” “你满脑子就是生养是不是?就没点别的?” “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养?还有什么别的?不能生养,什么都是虚的!能下蛋的鸡才是好鸡!” “什么鸡不鸡的,你把人当鸡?有你这样说话的?我呸!” 两人吵得很激烈。 另一边,魏克先与伤愈归队的苏勇也就大家闺秀好还是会照顾人好进行激烈争论。 “还是要会照顾人,能打理内务,阿郎政务繁忙军务缠身,根本没有时间管其他的事情,现在都是亲兵帮着打理,成了亲以后,家里人要是没有亲兵能干,成亲干什么?” “女人哪能用来跟男人比?那些个亲兵个个膀大腰圆,浑身力气,干活儿当然麻利,女人最关键的是温柔贤淑,能让阿郎放松,休息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可以交给仆人去做啊。” “你就不懂了,家里女主人要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日子难过啊!” “所以说招募几个能干的仆人啊,阿郎的夫人哪能天天事必躬亲,就跟地里婆娘一样?再说了你成过亲吗?” “我没成过亲还没见过人成亲啊?你以为我不懂是不是?” “你就是不懂,别不懂装懂了行不行?” 这两人吵得也很激烈。 相比于这四人的争吵,张越景和辛弃疾之间的讨论就更显冷静,更加深入核心。 但是双方的意见依然相左。 “苏帅未来是要更上一层楼的,正妻的身份不能配不上苏帅的身份,我以为还是要选择名门之女,家学渊源,在地方上有影响力的,或是山东人,或是河北人。” 张越景则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是未必要和那些所谓名门结为夫妻,幼安,不是所有名门之后都如同你一样,愿意追随阿郎血战金贼,他们大部分心向金贼,怕是根本不愿意和咱们扯上关系。” 辛弃疾一愣,随即低下头,觉得无言以对。 如何不是如此呢? 整个胜捷军,包括整个光复军大起义,都是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和农民作为主力,根本没有几个文化人参加。 原先金国的官僚的确有一些投靠了光复军,但是也有很多逃跑,或者干脆战死,投靠光复军的也是纯粹的墙头草,内心未必认同光复军,随时可能复叛。 而他读书求学时所结识的那些书香门第之人,并没有任何一人选择投靠光复军。 光复军对他们也是相当冷淡,并不主动接触。 双方维持了一个很诡异的平衡。 掌握高等学识的、以后可以参加科举进入朝廷影响国家动向的读书人家庭几乎没有投靠光复军的,全都在当鸵鸟。 苏咏霖招募来的“文化人”们其实大部分都是些在战火中失去生计的小书吏、账房、破产小掌柜之类的。 他们都是小市民,甚至可以说是无产者,处境不比那些农民好到什么地方。 辛弃疾对此心知肚明。 按照辛弃疾所学习的苏咏霖的理论知识当中所描述的,这是因为光复军大起义目前其实只是被统治阶级的最底层、也就是地主豪强接纳,并未得到更进一步的广泛接纳。 地主豪强们普遍只能对自己的家乡有影响力,在县一级别的地区之中称王称霸,影响力有限。 而更进一步对州府乃至于路一级别的行政区拥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们对光复军大起义则相当冷淡、戒备、敌视。 知识分子们普遍不觉得光复军能持续多久,他们还是念着金廷,念着科举,觉得只要金廷大军主力南下,光复军就会完蛋。 光复军现在虽然声势很大,但是必然不能长久,与其相信光复军、投靠光复军,还不如等着南宋北伐的时候直接投靠南宋得了。 总而言之就是不信任。 苏咏霖击溃金军铁骑之后威名赫赫,但是这在知识分子眼中只是打开局面的第一步。 这些眼界开阔思虑周全的人和那些土豪乡绅是完全不一样的,双方掌握的讯息并不对等。 所以他们和光复军之间维持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你不折腾我,我不折腾你。 他们不想帮光复军办事,但是同时也不敢得罪光复军,怕被杀,而光复军也顾忌他们的影响力,本身也希望得到他们的效力,所以并不侵犯他们的利益。 这种状态广泛存在于山东、河北。 苏咏霖在他的手稿中判断了起义成功的三个步骤和最大的预兆。 第一个步骤是成功发动底层农民、流民、贱民。 第二个步骤是成功发动地主乡绅等下层统治阶级。 第三个步骤是得到知识分子的广泛信赖和投靠。 其中第三个步骤也就是起义成功的预兆。 知识分子永远是最会待价而沽的,也是最懂得谋身的,其中很多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旦他们成群结队的倒戈了,那就说明王朝气数已尽。 反之,那就说明一切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前阶段苏咏霖做为光复军两大首脑之一,在知识分子眼里,可能依然是个贼,只是一个比较犀利比较能打的贼。 他们打不过,但是心里不服,更不可能让家中女儿和一个贼结婚,把整个家族的格调降低了。 除非这个贼跳跃了龙门,成为真龙天子,那么他们才会追着赶着冲上来抱住真龙天子的大腿献媚,并且送女儿。 在此之前,想都别想。 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底气呢? 因为只有他们读书识字,只有他们会统治,能治理地方,其他老百姓办不到。 所以他们是奇货可居,不管统治者怎么变换,他们不会变。 城头再怎么变换大王旗,鹅城还是那个鹅城,不会变。 辛弃疾当时看到这一段落的时候,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觉得苏咏霖真是把这群读书人看透了。 越看苏咏霖的手稿,再把这些内容结合实际来看,辛弃疾就会发现两者惊人的相似,苏咏霖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唉……” 辛弃疾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了苏咏霖,见到苏咏霖也看着他。 “苏帅,我……” “幼安,你就是我所描述的那种另类,和我一样的,不属于我们这个身份的绝大多数人的那种另类。” 辛弃疾有些意外,没想到苏咏霖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苏帅,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们是官,而我是贼,官和贼怎么能走上一条路呢?” 苏咏霖笑了笑,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如你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而和你相反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多数。” 辛弃疾低下头,默然无语。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苏咏霖在之后的道路上会做出很多很多更加让他惊讶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那群知识分子一定不会很高兴。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投效于他真的是一件错事。 就苏咏霖的勇敢,决心,智慧,他一定可以成大事,金国真的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当他问鼎中原之时,那些知识分子们会不会后悔没有搭上第一波快车呢? 尤其是当他要做出那种事情的时候,没有先期投靠他的勤奋算在里面,当他决定要动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的。 而且说真的,辛弃疾是真的有点赞同苏咏霖的思想,以及他想要做到的事情了。 经历了那么多,见识了那么多,苏咏霖想要做到的事情和他的梦想又是何等伟大、何等高尚? 这要是真的办成了,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辛弃疾的大脑里忍不住的勾勒出了那种美好的画面。 起义 二百五十一 苏咏霖并不抢手 辛弃疾偃旗息鼓,不再提和高门大户联姻的事情。 而其他人还在就好生养、会经营家业等等的事情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甚至脾气不好的还打算通过肌肉较量来决定苏咏霖的娶妻路线。 苏咏霖很快就叫停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 “我的婚事不是小事,我会谨慎思考,但是最重要的肯定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身段好屁股大之类的,你们一个个的也不比我小,年龄比我大的也多的是,是时候也可以考虑一下成婚的事情了。” 苏咏霖这样一说,这群光棍们才意识到他们其实也是适婚年龄的大好青年。 只不过如果不是苏咏霖帮着他们改变了命运,让他们有了地位,他们根本也活不到结婚的年纪。 而现在不同了。 他们也有了可以选择结婚对象并且结婚的资格了。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决定——苏咏霖不结婚,他们就不结婚,绝对不能在苏咏霖之前结婚。 苏咏霖对此有些感动,也更加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沉重。 不过在他看来,就当下这个阶段,他虽然声名赫赫权势庞大,但是在婚恋市场上,他还真不是那个最抢手的。 甚至随随便便一个地主豪强都可能比他更加抢手。 他看起来强大,但是一旦战败,势力就会烟消云散。 除非他真的击败了完颜亮,推翻了金帝国,那么一切自然完全不同。 而在目前这个状态下,其实一切都是非常尴尬的。 苏咏霖也明白这个时候形势严峻,但是郭敬顺既然提起,他就真的打算去做了。 说到底,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赢,所以这个时候能做出决定以身家性命相托付的人,一定是孤注一掷死心塌地的。 这才是他需要的朋友。 他只要往外放出风声,差不多就能看到目前光复军真实的政治状态到底是如何的了。 于是苏咏霖就往外放出风声,说一直单身没有婚约的苏咏霖正在考虑结婚的事情。 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不出苏咏霖所料,反响其实远没有苏海生他们所预料的那么疯狂,甚至可以说有点平常。 地主豪强们纷纷意识到,这应该是苏咏霖的一次试探。 一次什么人可以进一步接纳、信任,什么人只是普通盟友、并不值得信赖的试探。 跟随苏咏霖造反作乱、趁机攫取利益,本质上可以看作一种投资或者是投机行为。 事成则一拥而上,事败则如潮水般退去。 按照过去的经验,统治者一般不会赶尽杀绝。 尤其是叛乱规模如此之大,几乎家家户户都参与了的,统治者在平定叛乱以后也会元气大伤,一般只会除掉首恶杀鸡儆猴,而不会追究跟随的大部分人。 这大部分人往往都被认为是遭到裹挟,只要在战场上活下来并且逃回家,躲过军队的杀戮,一般就能在战后恢复良民的身份。 而且统治者一般也没有时间和人力物力挨家挨户的调查考证一户人家在造反的时候做了什么,只能精准的除掉首恶和领导者。 所以并不是说只要参加了光复军大起义就一定会全部死光光,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和光复军绑定的很深,真的属于“裹挟”的范畴。 他们只是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得到优待,回馈以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这种关系是有时限的,并不是固定而长久的。 而这个时候苏咏霖放出了自己要结婚的风声,意义其实非常明确。 他无非是想扩大铁杆支持者的数量和力量,为对抗金国创造更多的筹码。 当前状态下,苏咏霖并没有多少铁杆支持者。 支持者和铁杆支持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一旦与之结亲,整个家族身份就直接转化为铁杆支持者,一旦金兵主力南下并且打败了苏咏霖,那么这些本地的铁杆支持者一定会被金廷连根拔起,毫不留情。 所以现在问题的核心就在于苏咏霖到底能不能打败金军主力,就像一条鲤鱼一样一跃而起,越过龙门直接变成真龙。 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说他可以吧,金国强大的印象并不会因为一支骑兵被击败而被彻底扭转,因为金国还有主力军队没有动用。 说他不可以吧,他又的确手握河北军事力量,扭转乾坤绝对不是不可能。 很多有待字闺中女儿的大户人家就为此感到非常矛盾。 一边矛盾着,他们也在埋怨着苏咏霖为什么要挑这么个时候结婚,简直是把婚姻大事当成政治筹码来用,把自己都给利用起来了。 我算计我自己可还行。 面对这样的狼灭,他们也觉得自己是初次见到,没有应对的经验。 可以说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局,赌注就是苏咏霖本人的前途,如果他成了真龙,血赚一生一世,直接翻身当主人,如果他成了死鱼,举家为他殉葬,啥都不用说了。 纠结啊,郁闷啊,胆怯啊,难以作出决定啊! 苏咏霖放出结婚风声的同时,和苏咏霖有关联的各方势力也各有各的打算与准备。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赵开山了。 赵开山拿下大名府之后,迫不及待的宣扬自己的武功,结果遭到冷遇,心中愈发不满。 于是他在大名府大规模演武,宣布进一步征召兵员扩充军力,准备以更多的军队向西征伐,以显示自己武德充沛。 但是依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别说外人,连自己人往日都在议论苏咏霖在河北又做了什么事情,又攻克了什么地方,如何如何的威慑金主之类的,根本没什么人在意他。 这让赵开山更加恼火,但是他又慑于苏咏霖军队之精锐,不敢肆意妄为。 本来他还觉得自己能和苏咏霖一较高下的,但是这一回苏咏霖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让他怕了苏咏霖,不敢与之正面对抗。 于是他的心情越发苦闷,便找来赵作良,希望他可以帮自己排忧解难。 赵作良就很郁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排忧解难呢? 无非是扩充军队,向西发展,进一步扩充势力,让自己人对自己充满信心之类的。 难道你还要北上和苏咏霖争锋吗? 北上的胆子他当然是没有的,但是苏咏霖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总觉得会被苏咏霖夺位,心中不安,十分苦恼。 赵作良十分无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赵开山沟通,只觉得赵开山是猪油蒙了心,已经不能正常思考问题了。 “开山,你可想好了,你的心思苏咏霖和孙子义可都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在东平府、益都府都留下了军队,这就是在防着你,有了准备了,你可别以为他们都是傻子。” 提及军事,赵开山就很不爽。 “他们果然心思不良,对我如此提防,完全是有异心的表现!” “所以呢?” 赵作良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默然无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赵开山让赵作良离开,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赵作良点点头,离开了赵开山的房间,把空间留给赵开山。 离开赵开山府邸的路上,赵作良碰到了赵玉成。 “叔公!” 赵玉成恭敬地打招呼。 “嗯。” 赵作良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忽然间看到赵玉成年轻风采,又想起赵玉成和苏咏霖关系不错,多有书信往来,心中便多了一些想法。 “玉成啊,你最近……还有和苏雨亭书信往来吗?” “有啊,怎么没有?” 赵玉成呵呵笑道:“雨亭叔就算在行军征战的时候也不忘给我写信,督促我读书学习,了解兵务,并且激励我努力向上,这次雨亭叔大战获胜,我还写了信恭祝他。” 赵作良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你们关系很好?” 赵玉成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自然,我和雨亭叔关系很好,我经常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雨亭叔也会认真的回复我,有些时候我也会觉得很奇怪,明明雨亭叔只比我大两岁,但是却像是我的长辈。” 赵玉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了出来。 赵作良的心里顿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哦,这样啊,那……” “嗯?” “没什么,多和苏雨亭书信往来吧,这个关系可以维持下去的,苏雨亭是个很值得你学习的人。” “那是自然!” 赵玉成举起了拳头:“有朝一日,我也要和雨亭叔一样,就算面对金贼千军万马,也绝对不会认输!还要拼死一战,打败他们!” “好……好!” 赵作良勉强地笑了笑,随后缓缓离开了赵开山的府邸。 真是奇怪。 老子如此忌惮苏咏霖,儿子却把苏咏霖当成偶像和心灵之友,你们这对父子,当真不会出问题吗? 赵作良无奈地摇了摇头,很是为他们的未来感到担忧。 但是很快,赵作良就没有心思顾及赵开山和赵玉成父子两人了。 因为他自己出事了。 被赵开山派去反腐的赵开河直接提溜了一个贪污抚恤金和战争赏金的贪污犯回来。 而这个贪污犯,就是赵作良的长子,赵秀业。 起义 二百五十二 赵作良引咎辞职 赵作良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赵开河威风凛凛地拎了回来,跪在赵开山面前瑟瑟发抖。 他一时半会儿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赵开河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儿子拎过来呢? “秀业……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秀业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开河一脸得意地看着赵作良。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吗?贪污抚恤金和战争赏金的,就是您的长子,赵秀业!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赵作良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被打傻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赵作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是事实就是赵秀业面对这些指控,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开河紧接着出示了赵秀业的秘密账册,还有一些人证,直接把证据锁链补齐了。 铁证如山。 是真的。 赵秀业仗着赵作良的身份,通过各种各种手段从抚恤金和战争赏金之中大肆攫取本不该属于他的钱财。 负责官员和地方官员慑于他的身份,不敢与之对抗,只能老老实实的把钱给他。 然后他得到钱之后就去还赌债,然后接着赌,大手大脚的花钱,花天酒地,过着极为奢靡的生活。 人家的卖命钱就这样给赵秀业贪走了。 当然,赵秀业之外,也有不少人对这笔钱动手,但是赵秀业下手最狠,心最黑,还是赵家自己人,就被抓了典型。 所以赵作良现在的处境就非常不妙。 反腐行动是他倡导的,反腐官员也是他推荐的,最后反腐的最大收获就是他的儿子。 这就很尴尬。 不仅赵作良很尴尬,赵开山也是真的很尴尬。 反腐翻到自己家人头上来了,这大水冲了龙王庙,真的很让他无语。 “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开山强忍不悦看着赵作良,希望得到一个有意义的答案。 但是赵作良并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所能做的只有长叹一声,然后向赵开山请罪。 “领帅,在下教子无方,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实在是无颜面见家乡父老,唯有请辞,辞去一身职务,方能告慰家乡父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叔叔,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赵开山倒是不希望赵作良请辞,因为赵作良的存在对他而言还是很有意义的,没了赵作良,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可以跟谁商议。 虽然他的确不怎么听赵作良的。 可是现在赵作良要请辞,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然而赵开山不愿意,赵开河倒是愿意的很,那么好的一个可以扳倒赵作良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于是赵开河向赵开山进言。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而且贪墨罪犯是叔叔长子这件事情也流传的很广,影响很坏,如果不严加惩治,恐怕不能服众,也会让兄长定下的规矩失去威慑之效能。 如果自家人犯错而不能惩治,却要外人遵守,那么这样的事情必然不能得到认同,世人会认为兄长只是在开玩笑,类似的事情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无法制止。” 赵开河装作一副公正严明的模样向赵开山进言。 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的确如此,如果不能对这件事情严肃处理,他的威望就更要动摇了。 于是他颇有些不开心地看着赵开河。 “知道秀业有问题,你就不知道帮着隐瞒一二吗?我让你找替罪羊,没让你从咱们赵氏自己家里找替罪羊,你就不能找外人吗?嗯?叔叔是我家长者,你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低调处理? 现在倒好,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赵氏子带头不遵守命令,带头贪墨,这坏的还是我赵氏名望,让我赵氏处境更加尴尬,这好吗?你真是完全不懂!” 赵开河没想到这也能被骂,于是心中颇为不爽,默不作声。 事已至此,赵开山也没有办法,只能把下令把赵秀业治罪下狱,没收赃款,同时允许了赵作良的引咎辞职。 赵作良表示自己会回到老家,从此不过问光复军的任何事务,也不会就赵氏家族的任何事情发表任何看法,彻底交出手中权力,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以此为整个事件背锅。 没办法,撞在枪口上这种事情真要是碰到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就算不会死,也要脱层皮,把掌握的权力全部交出来,以此服众,不然怎么也说不过去。 赵作良献祭自己,解决了这件事情,平息了众怒和军队里的各种流言蜚语。 解决了这件事情的同时,赵开山也对那些不识好歹的开赌场的家伙们充满怒火。 他思考一阵,决定暗中吩咐身边亲信回到沂州,小心行事,把那些想钱想昏了脑袋的混账东西灭门了事。 至于场景,直接模拟火灾现场就可以了。 干干净净,满门灭绝,一个都不要留。 赵家的钱,那么好拿吗? 赵家的名声,那么好败坏吗?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 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所以你们都忘了老子手上握着几十万大军? 赵氏族人输了钱,还要还吗? 赵开山的心中满是杀戮的欲望。 本来他就很不爽,正好借此机会出口恶气,缓解一下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恨。 当然,赵开河处心积虑的想要扳倒赵作良,最后也没能成就他自己。 赵开山对他更加不满意了,更不让他重新掌兵,连山东监察使都不让他做,把他发配到密州某地做县令去了。 “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怎么能让你继续在我身边办事?去密州吧!” 赵开山头也不抬的驱逐了赵开河。 赵开河目瞪口呆,最终心灰意冷,灰溜溜的离开了军队,往密州上任去了。 赵作良的职位被赵玉成接替。 是的,赵开山还是不能让儿子真的就此做他的亲卫队长,还是决定把儿子放出去做带兵将领,踏白军统制官属于赵玉成。 这件事情对于整个局势来说,似乎是毫无影响的,但是对于赵开山本人来说,影响还是很大的。 至少赵作良不在了,有很多事情他就只能靠自己去谋划了,赵作良虽然算不上军师,多多少少还是能给他一些建议的。 现在,没了。 赵开山不得不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整个光复军的未来做一个单独的规划。 这无疑是一场噩梦。 赵开山做着噩梦,赵作良当然也很不好过。 失去权势的味道他是第一次品尝,之前无论怎么样,他都是赵家家主身边的第一参谋,很重要的存在,在赵家内部外部都有很高的地位。 而这一回,因为赵秀业这个混账儿子,他不仅失去了光复军的职位,也失去了赵家内部的职权,彻底成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赵家老叟。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当他回到家中发现只有妻子和二儿子、小女儿三个人来迎接他的时候,他就更觉得不好受了。 “秀业的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妻子更加在意她所疼爱的长子,一见赵作良先问儿子,这让赵作良更不高兴了。 一路上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我怎么做?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我让他读书,你说读书太累了可以缓一缓,我让他习武,你说习武太累了可以缓一缓! 到现在,快三十岁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赌钱赌到输了几十万!还敢贪污军费!别说开山了,我都想杀了他的头!都是你如此溺爱他,才让他有了今日!” 起义 二百五十三 赵惜蕊有些好奇 赵作良的话说的非常重,完全不留情面,劈头盖脸一顿怒斥。 说完,也不顾被吓得眼泪直往下掉的妻子,哼了一声甩开袖子就走了。 二儿子赵立业素来懦弱,没什么主见,看着暴怒的父亲和流泪的母亲,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 倒是小女儿、十六岁的赵惜蕊一脸焦急,推了推赵立业,开口道:“二兄,你把娘扶回去吧,爹爹那边我去看看。” “哦!” 赵立业六神无主间,听到妹妹这样说,连连点头,扶着哭泣的母亲一路往回走。 赵惜蕊目送母亲一路往回走,自己则一路小跑,追着赵作良的脚步去了。 赵惜蕊知道,父亲心里有事的时候都会去花园的小亭子里坐坐,所以她就直冲着小亭子去,果然在小亭子里见到了坐在石凳子上生闷气的赵作良。 赵惜蕊没说话,走进了亭子,默默地坐在了赵作良身边。 赵作良生气,不看赵惜蕊,把头转向一边。 “你怎么来了?不去安慰你娘?你娘哭的很厉害吧?” “爹爹没错,错的是娘,所以我不去安慰娘。” 赵作良心里一松,有些意外地扭头看向了赵惜蕊。 这是他和妻子的第三个孩子。 连着得了两个儿子之后,他感慨于妻子对儿子的溺爱过甚,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又觉得儿子顽皮,不甚贴心,几乎感觉不到那种为人父的喜悦。 看着其他族人的女儿贴心可爱,他便想着要个女儿。 多方努力之下,终于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个女儿,他非常高兴,平素也比较疼爱赵惜蕊,当然,赵惜蕊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非常可爱活泼,对他也相当贴心。 于是在赵惜蕊小的时候,赵作良还亲自教她读书认字,传授一些基础的学识给赵惜蕊。 赵惜蕊比较聪明,脑袋很好用,记忆力很强,后来赵作良忙于家业,她便自己读书习字,倒也算是有了不错的学识。 赵作良闲暇时与赵惜蕊聊天,两人都可以引经据典,聊的有来有往,使得赵作良屡屡惊讶于赵惜蕊的记忆力。 赵作良在办理家务时偶尔也会把赵惜蕊带在身边,传授她一些算术、统计方面的学识,赵惜蕊学得很快,甚至可以帮着赵作良分担一些家业上的事情。 于是赵作良曾感叹赵惜蕊若是男儿身,一定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比如考科举做个官之类的,就算做不了高官,做个办事干吏也是可以的,至少有地位有事业,不会沦落平凡。 可惜赵惜蕊是个女孩子。 这也常常让赵作良觉得非常可惜。 此时此刻,偏偏是这个女儿能支持赵作良,这让赵作良有些感动。 “你觉得爹爹没错?” “当然了,兄长不体恤嫂嫂,就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任谁也会看不惯,可是母亲一味偏袒,让兄长觉得有人可以依靠,愈发肆无忌惮,我都看不过去。” 赵惜蕊握住了赵作良的手,温声道:“这又怎么是爹爹的错呢?明明是爹爹被兄长连累了,兄长自己肆意妄为该受惩罚,却让爹爹也受到连累。” 赵作良鼻头一酸,差点没在女儿面前掉眼泪,赶快转过头去稳定了一下情绪,好一会儿才转回来十分感慨地看着赵惜蕊。 “惜蕊,只有你这样对爹爹说,在其它人眼里,爹爹怕是一个教子无方、不值得同情的无能之人,多少人都在看爹爹的笑话呢。” “这件事情不是爹爹的错。” 赵惜蕊双手握着赵作良的手,把头靠在了赵作良的肩膀上:“但是爹爹没有对兄长严加管束,以至于兄长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就是爹爹的错了。” 赵作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说了半天,爹爹还是有错?” “爹爹知道兄长有错,但是不严加惩处,也不严加管束,严厉要求,被娘一说,就叹息离去,眼睁睁看着兄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不是爹爹的错?” 赵惜蕊用劲在赵作良的手背上掐了一下。 “哎哟……” 赵作良吃痛,随后无奈地苦笑道:“爹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忙里忙外,实在没有时间管束他啊。” “真的吗?” 赵惜蕊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赵作良:“真的就一点点时间都拿不出来,不能认真管束兄长吗?” 赵作良被看得有些心虚,不自然的转过头去。 “这个就别说了吧,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接下来我还要费点心思把你兄长捞出来,这混账东西不省心,我却也不能看着他在监狱里……” 赵惜蕊撇了撇嘴,把手甩开,不说话了。 赵作良看着女儿不高兴了,叹了口气。 “是爹爹的错了,爹爹很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但是又没什么耐心,你兄长顽劣,爹爹教他一两次他不听,加上你母亲在一旁给他撑腰,爹爹烦不胜烦,干脆撒手不管,也乐得轻松自在。 本来以为他最多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一辈子便也就过去了,谁曾想到他越发贪婪,越发胆大,居然敢把手伸到公款上,以至于酿成如此结局,爹爹悔之晚矣啊。” 赵惜蕊这才重新握住了赵作良的手,小脑袋又贴了上去。 “知道错了就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可是圣人教诲,父亲教过我的。” “呵呵呵呵呵,你啊,真是爹爹的心头肉啊。” 赵作良郁闷和不快的情绪被女儿很好地疏导了:“你若是个男孩子,爹爹也不知道该多省心,多高兴,你若是男孩子,一定比玉成更优秀,能办更多的事情。” 赵惜蕊想到了赵玉成,忍不住笑了出来。 “玉成兄长呆呆傻傻的,除了一股子蛮劲儿之外,还有什么?” 赵作良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呆呆傻傻的,但是啊,现在玉成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整个人满是朝气,有了目标,颇有点百折不挠的感觉了,之前虽然打了败仗,但是毫不气馁,这段时间也立下了几个小战功,学了不少东西的样子,领兵作战有了几分模样。” “玉成兄长还能如此?” 赵惜蕊有些好奇:“造反就能如此改变一个人?” 赵作良不置可否的叹息道:“造反当然可以改变一个人,但是咱们造反至今为止也不到一年,玉成能发生如此大的改变,怕主要还是苏雨亭的原因啊。” “苏雨亭?” 赵惜蕊眼睛一亮:“就是那个打败金贼两万骑兵的很厉害的骠骑将军苏雨亭?” “你都知道了?” 赵作良有点意外:“消息传得那么快?” “嗯,不只是我,很多人家都知道了,大家都在谈论雨亭将军到底有多厉害,多神勇,把金贼的两万骑兵都给打败了,还是正面打败的,大家都说这是岳将军转世重生了。” 赵惜蕊笑着说道:“爹爹,那个雨亭将军真的只有二十岁吗?二十岁的人,竟然能有如此成就?莫不是霍骠骑转世重生?” “的确,他……今年应该二十一了,去年打败金贼的时候的确是二十岁,这一点不假。” 赵作良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南国并没有什么官办的武学,他家里也没有什么将帅人物,祖父当过官,当年还给岳家军做过运送粮秣的事情,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他应该不是通过家传学会打仗本领的,只能说此人天纵之才,堪比霍去病,天生就会打仗,还能打很厉害的仗,没道理可讲,所以现在把骠骑将军这个名号给他,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起义 二百五十四 赵作良感觉到了背叛 得到了父亲的正面证实,赵惜蕊也没有了怀疑,只剩下感慨。 “那么厉害啊。” “的确啊,让人无法反驳的厉害。” 赵作良摇了摇头:“还不止如此,他整合了整个河北的光复军,加上半个山东,整个河北和半个山东的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现在不客气的说,他的势力比咱们赵氏的实力还要强,军队也更加精锐,追随他的人也非常多,隐隐有反客为主之势。” “反客为主?” 赵惜蕊一脸惊讶:“他已经比咱们赵氏本家还要厉害了?这才多久?” “便是如此了,否则开山也不会如此忌惮他。” 赵作良叹了口气:“此人过于能干,过于能打,屡屡让人出乎意料,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化险为夷,顺利解决。 整个起事以来,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金贼正面抗衡而不落败的人,加上这一次的大胜,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他会和咱们为敌吗?” 赵惜蕊这个问题倒是让赵作良有点意外。 “你担心这个?” “我是赵家女儿,当然担心这个了。” “这倒是少见,你的想法怎么和你开山叔一样?其他人都是仰慕他仰慕的紧,比如玉成,简直把他当做神明一样崇敬他。”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要是他与赵家为敌,难道女儿可以回避此事吗?乱世之中,女子的结局如何,可全赖家族和男人,这是女儿无能为力的事情。” 赵惜蕊眨眨眼睛,用天真的面容和语气说出如此不天真的话语。 不天真的有点过于现实了,就像是一瞬间把人从美好的幻梦之中带回了残酷的现实当中一样,顿时让赵作良意识到他和女儿以及整个赵氏的真实处境。 赵作良顿时有点难过。 “你若是个男儿就好了,可惜……罢了,也无所谓了,苏咏霖此人虽然强势,但是颇为顾全大局,倒是开山有点不顾大局的感觉,似乎是把苏咏霖当做敌人看待。 但是就我看来,苏咏霖并不会把赵氏当做敌人,他是真心实意要反金的,这一点,虽然爹爹不喜欢他,却也不会不承认,否则他也不会千方百计从南国来到北国,随我们一起造反。” “那倒也是。” 赵惜蕊点了点头:“那爹爹觉得,他可以成大事吗?他真的能打败金贼,真的可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吗?” “那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如何是爹爹能预测的呢?他的未来,光复军的未来,赵氏的未来,谁又能说得清呢?” 赵作良把目光转向了北方:“爹爹只是希望光复军最终可以成功,这样的话,咱们赵氏也可以得到保全,你也可以得到保全。” 赵惜蕊听了这话,默然无语,只是握紧了赵作良的手,贴得更紧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个世道上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无奈,尽管看得清某些事情,却无能为力,这种失落的感觉曾经让赵惜蕊感觉自己学那么多东西是毫无意义的。 做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家闺秀,学学女红,学学家务,没心没肺的,说不定会更开心一点。 总好过在深闺中忧虑,却什么也办不到。 感受到女儿担忧的情绪,赵作良心生歉疚,却一样的无能为力。 作为男人,只是有了改变一些事情的先决条件,但是更多的条件一样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比女人更加绝望。 接下来数日,赵作良都在为营救长子而四处奔走。 赵开山那边虽然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事已至此,他需要赵秀业多蹲一段时间的牢狱,以此挽回赵氏的名望,证明赵开山的公正严明。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当然要把赵秀业和赵作良身上最后一点点的利用价值都给榨取干净,让赵开山本人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赵开山没答应赵作良的请求。 赵作良对此无可奈何。 妻子日日啼哭,让赵作良烦不胜烦,对妻子的不理解感到厌恶和生气的同时,也对赵开河感到十分的恼火,并且对赵开山的假正经感到些许的不满。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赵作良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在宗族内部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过往他的身份地位还是很高的,代替赵开山掌握族权和辅佐赵开山管理宗族的时候,他是很有威望的,一言一行都能让赵氏族人瞩目。 但是这一次不仅回来没有人迎接,参加各种族内活动的时候,家中人们也把他当做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对他毫不尊重。 过往那种殷勤是不复存在了。 他想拜托族中一些人出面和赵开山那边说说情,尽可能早一点地把赵秀业放出来,但是无人答应,或者用阴阳怪气的话把他怼回去。 说什么自作自受啊,男人长大了要为自己负责啊之类毫无意义的话语。 过去你们求我的时候可没有这样说过! 赵作良在心中无声的咆哮着。 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族内的处境非常恶劣。 和宗族内部的处境一样日渐恶劣的是外部的一些关系。 失去了宗族内部的权柄之后,他原先的一些朋友也对他不闻不问,冷冷对待。 他上门拜访,人家冷遇他。 有什么社交活动,也没有人邀请他。 他托人询问,得到的也是冷言冷语和简单的应付。 巨大的落差让赵作良非常不愉快,浑身不自在,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势的重要性。 没了权势,没了宗族地位,他赵作良又能算什么呢? 之后某一天的晚上,赵作良再一次被妻子的啼哭逼得大为火光之后,他果断离开了卧房,来到了自己的书房,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和妻子同房睡觉,让这个怨妇自己哀怨去。 怒气过后,又是无尽的失落和颓丧。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感受到了脱离宗族的平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的真实境况。 但是他同时也感觉自己遭到了宗族的背叛。 一辈子献给宗族,以宗族的利益为最高利益,但是到头来宗族却给了自己沉重一击,让自己失去了一切,并且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抛弃,让自己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宗族的温暖。 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人生的价值和宗族对于个人存在的意义。 只有宗族才有存在的意义,而家族内的个人并没有意义吗? 只要脱离了家族,个人就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 他痛苦地思考着相关的问题,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让自己可以信服的结论。 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宗族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更不想承认自己离开了宗族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了。 他无比认真地考虑,非常努力地想要得出一个让他自己可以接受的结论,但是到头来,他却无法说服自己。 排除一切无法说服自己的结论之后,赵作良只剩下唯一一个他不太愿意承认的结论。 他对宗族是可有可无的,那么反过来说,宗族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 既然宗族不要他,那么他真的有必要死守这个宗族吗? 他还有必要继续对这个宗族抱有期待吗? 他是否有必要为了自己去做点什么,而不是如同过去一样总是为了宗族着想? 他矛盾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赵惜蕊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书房内,看着神色憔悴的赵作良,幽幽叹了口气。 “爹爹,吃饭吧,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赵作良看着小女儿担忧的神色,长叹一声。 “惜蕊啊,爹爹没用啊……” 赵惜蕊默默走上前,把食盒打开,端出几个盘子,盘子里是赵作良平素最喜欢吃的几样小菜。 很香。 赵作良默默地看着女儿把他的书桌变成了餐桌,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女儿把一双筷子递到了赵作良的眼前。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要吃饭的,不吃饭的话,什么事情都办不到。” “…………”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命似地接过了这双筷子,一句话也不说,吃了一口菜。 好吃。 仿佛是身体内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赵作良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吃的非常香,非常快,一大碗米饭很快就下肚了。 赵惜蕊就那么默默看着父亲把饭吃光,菜也吃光,整个人化身干饭人,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似的。 起义 二百五十五 那就干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一顿大吃大喝把能吃的东西的全部吃光之后,赵作良放下了碗筷,摸了摸肚子。 “非常好吃,惜蕊,多亏你了。” “这是女儿该做的事情,爹爹何须如此?” 赵惜蕊面带微笑,手脚麻利的收拾起了碗筷。 “这些天里爹爹的遭遇,我其实都看在眼里。” 赵作良看着女儿。 “你会觉得爹爹很没用吗?” “不会,我不觉得爹爹很没用,但是我觉得那是爹爹罪有应得。” “…………” 赵作良一愣:“罪有应得?” “对啊,爹爹本来就是罪有应得,过去爹爹在族内很有地位的时候,也没少做和现在那群人一样的事情吧?族里偶尔有些兄弟姐妹们做些出格的事情,爹爹的反应可是相当激烈的。” 赵惜蕊开口道:“当时的爹爹看上去威风八面,好不得意,就和现在那些人面对爹爹的时候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变过。” 赵作良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威风八面得意洋洋的模样。 想起过往的种种,赵作良心头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甘心的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的确是罪有应得。 过去的因,埋下了现在的果,他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呢? 拥有过,失去过,才懂得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赵作良从未如此深刻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从中找寻到了自己沦落至此的原因。 “是了,是了,就是如此,惜蕊说的不错,都是爹爹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高兴,因为受罪的是爹爹,不管怎么说,都是爹爹。” 赵作良惊愕地抬起头看了看赵惜蕊。 赵惜蕊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擦掉了涌出的泪水。 赵作良惊愕许久,看着抹眼泪的赵惜蕊,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 “到头来,我这做爹爹的还没有你这小女子看得通透,我这大半辈子真是白活了……呵呵呵呵……” 赵作良的苦笑非常难听,就像是破旧的风箱拉出来的声音。 赵惜蕊抹了一会儿眼泪,才又继续手上的事情,收拾碗筷,擦擦桌面。 “爹爹总该做点什么,总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爹爹的确有错,但是……也不该就这样被欺负。” 赵作良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赵惜蕊说的很对。 很有些道理。 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就这样被欺负到底。 权势一时半会儿是夺不回来了,可要是就此消沉下去,自己这一支在族内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到时候儿子和女儿的待遇都不会太好。 绝对不能就这样下去什么都不做了。 可是正如当下的现状——离开了宗族的自己一无所有,脱离了宗族的后盾,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还能怎么办呢? 左思右想,赵作良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赵惜蕊。 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低下头再想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牌可以打出来了,所剩下的,只有这最后一张牌。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了正在收拾桌面的女儿。 “惜蕊,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吧?” 赵惜蕊麻利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开始慢慢的擦拭桌面。 “嗯,跌跌回来之前,娘和二兄给女儿过了生日,挺简单的,但也算是生日了,吃了面,吃了煮鸡蛋,很好吃,也很开心。” 赵作良默默点了点头。 寻常女儿家这时候已经嫁人了,赵惜蕊这边却是因为赵家决定造反的事情所以暂时没能顾得上,延后了。 却也正是如此,让赵作良发现了改变一切的契机。 如果可能的话…… 赵作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组织了一下语言。 “如果说,爹爹给你安排一场亲事,把你送到一个比较危险的人的身边,经历一些比较危险的事情,你……会憎恨爹爹吗?” 赵惜蕊看向了赵作良。 “是为了爹爹可以重新变成有身份地位的人吗?” “不,只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仅此而已,和赵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爹爹以后不会为赵氏谋划任何一件事情,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可以活的安稳,但是因为脱离宗族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所以……” 赵作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把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来利用,把那么贴心的那么孝顺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把她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吗? 赵惜蕊低下头,面色平静的沉默了一会儿。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哪得自作主张?一切听凭父亲做主。” 赵作良心里一颤,抿着嘴唇,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良久,赵作良才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惜蕊,你心中有中意的人吗?” 赵惜蕊默默摇了摇头,随后又问道:“父亲选择的那个人,他心里有中意的人吗?” “他孑然一身,从南国到北国来造反,早已舍弃一切,故不可能有中意之人,而且,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是一个纯粹想着反金的人。” “那就好。” 赵惜蕊露出了笑容:“至少这一点上,我与他是一样的。” 赵作良看着女儿强作的笑脸,只觉得心中歉疚,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活了那么多年,他才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家族的资源之后是一个多么贫穷且无能的人。 想要走出当前的困境,居然只能靠女儿。 回乡的路上,他听说了苏咏霖往外放出了想要成婚的风声,细细思考一阵子,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当前局势之下,金廷依然占据优势。 就算连战连败,金廷也还没有露出大厦将倾的颓势。 苏咏霖打败了金军第一波讨伐军,占据河北,断了金廷一臂,这件事情不假,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出血之后金廷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一旦金廷完成战争动员,才是双方见真章的时候。 闯过那道关卡,才是苏咏霖正真可以证明自己的时候,否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所以,在这个时候想要结婚,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呢? 话说他这个时候结婚真的不是为了找一个垫背的? 赵作良自己都觉得他想要找结婚对象,估计只能从那帮死党的家庭成员当中选择,要想在这个时候拉拢谁,那是想都别想。 任何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有点长远眼光的宗族都不会选择和一个朝不保夕的造反贼首结成生死同盟,把整个宗族的命运托付给他。 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赵作良改变了主意。 你想找个垫背的,正好,我也想找个垫背的。 你无路可走,我何尝不是看不到前路。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赵作良怀着如此的想法,亲自动身北上,准备和苏咏霖好好的见一面,聊一聊相关的问题。 赵作良做出了决断,迈开了人生新篇章的第一步,而在这新的一年里,大家各有各的难处。 苏咏霖难,赵作良难,赵开山更难。 当然,如果说赵开山面临的难度是噩梦级别的,那么完颜亮面临的局面就可以说是转生级别的。 没有谁比新一年的完颜亮面临的局面更加严峻了。 以致于连年节他都没有好好的庆贺。 起义 二百五十六 汉人又要雄起了? 事实上一直到大年节前几天,完颜亮都没有得到关于完颜阿邻那边战况的具体消息。 完颜阿邻究竟打得怎么样? 这对于规定完颜阿邻必须要在过年前解决问题的完颜亮来说,无疑是很煎熬的一件事情。 可使者派出去一波接着一波,前线战况却始终没有人带回来。 一直到新一年的正月初三,确切的情报才终于送到了完颜亮手上。 这还要多亏了败退归来的脱离速和他的三千多部下,是他们带来了准确的消息。 完颜阿邻战败了,主力覆灭了,脱离速拼尽全力,也只让自己麾下的四千军队保全大半,并且活着回来,剩下的,就真的不好说了。 完颜阿邻生死不知,去向不明,但是根据分析,大概率是已经死了。 这波南下征伐已经彻底失败了,被河北贼军正面击败了。 这个消息送到中都之后,立刻引发了整个金廷剧烈的震荡,上至完颜亮下到一个区区小吏,都感觉到刺骨的寒风顺着衣领子就钻到身子里,大冷天的整一个透心凉。 两万骑兵,败了? 堪比十万步军的平叛军队,两万精锐骑兵,就那么败了? 堪比一支战略力量的精锐骑兵,就那么败了? 还败的那么惨,主力覆灭,只回来不到四千人? 怎么可能? 难道说时光倒流回几十年前,那支曾经让无数金军将领痛哭流涕不知所措的岳家军回来了? 整个宋国唯一可以让金军感到恐惧、感到手足无措的可怕军队,就是那支岳家军,他们回来了? 不可能,回来的不是他们,而是一支叫做胜捷军的军队横空出世,用正面对决的方式将完颜阿邻统帅的骑兵队击败了。 正面击败的,不是用什么取巧的方式,那是真的硬碰硬怼翻了可怕的铁骑部队,把铁骑部队彻底打崩掉了。 一支可怕的军队,一群可怕的敌人,他们就在真定府,并且即将席卷整个河北,真正的威胁到中都。 多少年了,汉人的军队终于又要回到河北,乃至于抵达燕云地区了吗? 完颜亮不愿意相信,他恶狠狠地询问脱离速。 “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你敢说一个字的谎言,我就会杀了你!” 脱离速被吓得涕泗横流。 “陛下明鉴,罪臣真的不敢妄言啊!贼军是真的非常强悍,士气旺盛,我军是真的不敌啊!” 看到脱离速的怂样,完颜亮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当前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封锁消息。 但是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消息已经满朝堂的传了出去,很多人甚至已经往朝廷外传播了,控制不住了。 完颜亮很恼火,却也无可奈何,更觉得惊惧不安。 他原以为两万骑兵、甚至还有一千重骑,哪怕是南下攻宋都能算作一路主力了,更何况一支小小的起事蟊贼。 但是他错了,他所面对的似乎不仅仅是一支小小蟊贼,而是拥兵数十万的极为强大极具威胁性的可怕叛军。 这支叛军接连在山东、河北取得胜利,把金廷在山东、河北的军队、官府、女真人口一扫而空,让金廷蒙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失。 现在他们控制着山东、河北,大有继续往北往西进军的架势,完全是要以推翻金廷的统治为目标,而不是普普通通的为了吃一口饱饭。 坏了。 完颜亮顿时感觉无论是他还是金国朝廷都太过于小看这支叛军了,这支叛军不是一般的蟊贼,这支叛军拥有者足以动摇金廷统治基础的力量。 尽管他觉得他并没有小看对方——已经派出了强大的战略力量,又怎么算是小看呢? 可是局面还是急转直下,一塌糊涂。 山东沦陷,河北倾覆,中都就在叛军眼前,只要叛军继续北伐,不需要一个月就能进入燕云地区,再次挑战后周、北宋历代帝王没能实现的重大战略目标。 汉人又要雄起了? 完颜亮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惊慌失措的人,经历过弑兄夺位和清洗宗室的事情之后,完颜亮的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 一般除非遇到真正的威胁,他是不会慌乱的。 然而这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真实威胁的存在,有点慌。 一战落败,损耗的不仅仅是金国的实力。 给金国带来巨大的国际声望的下跌是很要命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旦被西夏、高丽、蒙古草原乃至于南宋知道了,他们会作何反应呢? 更关键的是他完颜亮的声望也要下跌,他的政治权力和地位可能会不稳,他的政敌们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向他发难,让他面临非常不妙的局面。 十多年皇帝生涯以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政治局势也会出现巨大的动荡,那些过去被他压制住的反对派们很有可能借机搞事,让他手足无措。 之前他让梁珫调查撺掇皇太后向他进言的那些人的身份,发现并不单单是女真人权贵,契丹人权贵和汉人权贵也在其中。 这群人囊括了整个朝堂的方方面面各派势力的人物,并不是某一个势力派别自作主张,这让完颜亮意识到他的南征伐宋计划是真的不得人心。 本来还能依靠他多年杀戮换来的威望强行推动此事,一统天下之后再清洗朝堂,可是眼下大军战败,损耗了他的威望,南征与否的争论再次回到了桌面上。 完颜亮深深地感到了危机的来临。 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强硬的应对,表达自己强硬的并不沮丧的态度,否则就会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尤其是那些宗室。 他是个强人皇帝,强人皇帝绝对不能露怯,一旦露怯,局面就会彻底崩坏! 为了应对危机,完颜亮决定先下手为强。 首先他把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到完颜阿邻身上,下令收回完颜阿邻身上的全部荣誉和爵位,还要把他的家人下狱,把完颜阿邻家中的男性全部处死,女性全部发卖。 雷霆一击让蠢蠢欲动的朝中反对势力顿时一愣,感觉到了完颜亮的威胁之后,这帮人暂时不敢乱蹦了。 多年杀戮积累的恐怖威慑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消散。 随后完颜亮又以【没能帮助主帅渡过难关】为理由,将脱离速降职,以示惩戒,以此表示自己对事不对人的态度。 可是谁都感觉到了完颜亮正在磨刀霍霍的态度,那种威胁群臣不准乱说话的态度。 群臣震怖,相当一部分人不敢说什么。 但是完颜亮清楚,这种态度并不能威慑所有人。 举国动员南征刻不容缓,必须加速执行,必须要尽快调动更多兵马到中都府集合,否则不仅自己很危险,金国也真的危险了。 危急时刻,完颜亮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并且快速召集重臣、老臣参加御前会议,共同商讨这件事情。 做出这个决断之后,完颜亮忽然发现了一个未曾发现的华点。 眼下的确是情况严峻,不容懈怠,但是也因为这个局势的,使得自己的个人危机与金国的国家危机绑在了一起。 自己的核心利益与群臣的核心利益前所未有的实现了统一,至少在平叛这件事情上,不会有人反对了。 因为再反对,叛军就真的要打到中都来了,到时候不就是金国的崩盘吗? 金国完蛋了,大家谁能好过? 一直以来君臣之间的矛盾前所未有的被空前的危机压制住了。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完颜亮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也发现了绝地翻盘的契机,如果操作得当,这一次的危机反而是自己彻底巩固权势地位的天赐良机。 完颜亮有了一些想法。 起义 二百五十七 完颜亮并不打算放弃 高层会议很快展开。 毫无疑问的,仆散忽土和徒单贞主导的枢密院遭到了老臣、重臣们的一致抨击。 大家一致认为是这两人的不作为导致局面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这两人难辞其咎。 完颜亮看出来了群臣表面上对这两人发难,实际上是在对两人背后的自己发难,对这两人发难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不满。 虽然自己的强硬态度让群臣不敢正面开怼,但是当着主人的面打狗也算是一种表态。 心中不满的完颜亮却因为战场上的战败而不能正面回怼群臣的怒火,于是只能妥协退让。 他下令革除徒单贞的所有职位,贬为庶人,赶回老家耕种田地度过余生。 对于仆散忽土,则以所荐非人之罪解除枢密使的职位,降职为枢密副使,改任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担任枢密使。 群臣见完颜亮退让一步,见好就收,也不过度逼迫,于是结束了问罪环节,开始商讨应对方案。 因为兹事体大,完颜亮召集了很多老臣来问计。 其中就包括太祖皇帝身边传令兵出身的四朝元老、尚书令、广平郡王耨碗温敦思忠。 因为大神级别的温敦思忠出现了,所以更多掌握大权但是辈分不够的重臣们也开始扮演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把主要的话语权交给温敦思忠。 完颜亮对于温敦思忠也是相当尊重的。 对于这位四朝元老,他给予了非常高的荣耀和地位,在满朝旧臣惨遭杀戮的同时,温敦思忠的地位却水涨船高。 当然,他的本意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位对于朝廷和军队都有很大影响力的元老帮他说说话,给他背书,让他在执政的时候多一点底气。 但是温敦思忠可不是一个榆木脑袋,不好糊弄的。 四朝元老,活到现在的活史书! 开玩笑。 之前完颜亮和群臣闹矛盾,要强行推动南征伐宋战役的时候,温敦思忠没有主动表态,直到完颜亮亲自来问,他才表态——不支持。 完颜亮很不高兴,面对温敦思忠,就不问可否,但问何时才能成功。 温敦思忠也很直接的说出一个数字——十年。 这不是明摆着和我叫板吗? 完颜亮更不爽了,回怼道:“我认为数月就可以了,令君为什么要说十年?难道我朝军队如此孱弱不堪,十年才能击败宋国?当年攻克开封,我军只用了不到两年!” 温敦思忠毫不客气。 “太祖皇帝伐辽,当时军民上下万众一心,尚且耗时数年,更别说如今群臣反对,百姓愁怨,更兼师出无名,江、淮间暑热潮湿,不堪久居,又怎么能以数月为期限成功伐宋呢? 开封之战,到底是我军实力更强,还是宋人愚蠢、胆怯,把所有能犯的错误都犯了一遍,这一点,老臣以为陛下应该更加清楚!” 完颜亮气的无话可说,拂袖而去,十分不快。 但是他拿温敦思忠没什么办法,只能以皇帝的权威强行推进此事。 眼下局面更加严峻,叛军眼看着就要威胁中都了,金国的统治面临重大的考验,这已经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了。 完颜亮需要动议,需要可以立刻行动的有效的建议。 这倒是可以,因为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官员们立刻出谋划策。 比如用哪支部队对抗哪支叛军,用多少部队可以覆灭叛军之类的。 端的是一个胸中自有乾坤图,一切问题尽在掌握之中,个个都是转世诸葛亮,多智近妖。 他们都说叛军虽然打败了咱们两万骑兵,但是起事时间短,根基浅薄,并不是关键大敌,只要挫其锋芒,必然可以剿灭之。 此番战败,主要是完颜阿邻的无能,以及混乱的指挥,还有贼军的狡猾。 对此,完颜亮不认同。 但是完颜亮还没有说话,温敦思忠就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怒气勃发。 “贼军正面击溃我大军铁骑,使用步军获胜,是步军!以步制骑,在尔等眼里,贼军就那么不堪一击吗?尔等养尊处优,不习战事,就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祸乱君心!” 温敦思忠的怒火直接把那群再世诸葛亮怼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也让完颜亮舒爽了一阵。 他很早就想这样说了,现在温敦思忠帮他说,效果更好。 “以步制骑有多难,你们知道吗?老朽随着太祖皇帝起兵征战一路走来,总归也没见到几次以步制骑还能大胜的战例,就那么几次,几乎还都是一个人打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你们应该都没忘吧?” 温敦思忠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的用汉话吐出两个字。 “岳飞!” 群臣纷纷惊愕,不敢相信温敦思忠这种四朝元老级人物居然会用那个可怕的魔神一般的将军来对比这一次遇到的敌人。 有官员认为温敦思忠用岳飞对比此番贼军首脑,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 “令君,岳飞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且此间贼人若有岳飞之能,我等安能久居中都呢?他们肯定一早就出兵中都了,但是现在并没有,所以令君是否过于夸大了贼军的能耐?” 温敦思忠立刻瞪圆了眼睛。 “贼军起事至今不过八个月,已经占据山东、河北,有足以击溃两万骑兵之雄师,如此强悍善战,你如何敢于觉得老朽在过于夸大贼军之能?非要贼军兵临中都城下你才知道老朽是对的?” 温敦思忠年龄很大,可脾气依然火爆,怼的那个官员连连后退,直说不敢,并且低头认怂。 环视周围一圈,温敦思忠看到没有官员敢于反驳他,纥石烈良弼、仆散忽土、完颜奔睹等老资格权势人物也不敢出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意见得到了尊重。 然后他看向了完颜亮。 “陛下,此番贼人起事,规模甚大,兵力庞大,不可等闲视之,些许偏师已经不能与之对抗了,务必要集中主力才能剿灭之,陛下需要集中精兵猛将方可南征,切不可贪图快速,分兵出击。” 完颜亮点头。 有温敦思忠帮他背书,给他争取时间,再妙不过了。 “令君所言老成持重,不愧是四朝元老,我朝柱石,令君所言深得我心。” 温敦思忠很满意,抚着胡须,老神在在的坐了下来。 然后完颜亮才开始发言。 “贼军势大,甚至可以击溃主战骑兵,使大金蒙受重大损失,这一点,别说尔等,我也没有想到,可以说,我们都轻视了那支贼军,加上来不及抽调更多的部队,以至于两万骑兵战败,折损大半。 如今再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好在我朝实力雄厚,贼军若以为击溃两万骑兵就能高枕无忧,实在是太小看了我大金国,我已下令举国动员,必将以数十万大军进攻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群臣也没什么话好说,于是纷纷表态支持皇帝这样的准备。 完颜亮看第一阶段自己成功过关,很高兴,于是准备展开第二阶段的博弈。 他还是不想放弃趁机伐宋的想法,于是决定趁这个机会把接下来的打算也说一下,再试探一下群臣的底线。 “之前战败,也有我所托非人的原因,没有选择正确的统帅领兵出征,以至于遭到这样的溃败和耻辱,我感到非常痛心,所以决定,下一次出征,我将亲自统兵!” 群臣一愣,随后愕然。 很多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意识到皇帝还没有放弃他最早的想法。 伐宋。 平叛可能只是他伐宋的前奏而已,他还是想要伐宋,还是想要一统,并不想仅仅只是维持这个割据的局面。 好家伙,还没放弃呐? 起义 二百五十八 老人家啊,你玩的有点太大了吧? 眼见完颜亮在讨论国家生死存亡问题的会议上夹带私货,刚刚被任命为枢密使的纥石烈良弼不能接受,立刻站出来反对。 “陛下,讨伐叛军何须陛下亲自出动?河北山东叛贼距离中都本就不远,陛下坐镇中都遥控指挥即可,骑士传递军情一来一回不过一两日,何须陛下亲身犯险?臣以为,这是不明智的决定。” 宗室老臣完颜奔睹也站出来表示不支持。 “陛下身系国家重担,一言一行都关乎大金国的稳定,老臣以为陛下实在不应该亲身犯险。” 另一名老臣乌延蒲卢浑也表态不支持,把话说得更加明确了。 “陛下,贼军狡诈,战力颇强,陛下乃一国之君,岂能亲身犯险,自古以来天子出征打的都是必胜之战,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臣以为,陛下还是坐镇中都,另择良将出征即可,天子不能身居险境。” 以这三人带头,参加会议的重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开始反对,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总而言之话语不尽相同,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皇帝不能御驾亲征。 就更别想着南征了。 死心吧你! 完颜亮当然能读出群臣的意思。 于是完颜亮怒气勃发。 “良将?谁?” 完颜亮很不高兴地询问群臣:“你们倒是推举一个良将出来给我看看,之前说完颜阿邻是良将,结果呢?还有哪个良将可以统领全国各地不同部署的军队一同进攻而不闹出乱子?”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把群臣给问住了。 金国那么大,将军那么多,选择一个良将当然不能算是难事,但是完颜亮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能统合全国各不同所属的军队一起进攻。 这难度可就不是一般二般的大了。 金军打从建立开始就分属不同的派系,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早年完颜阿骨打在世的时候还能凭威望整合全军,完颜阿骨打没了,大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各自有各自的追随对象和利益核心。 同时各支军队也因为出身地区不同、战功不同和其他的一些小矛盾而长久敌视,互相之间合不来,难以妥善合作。 完颜宗翰、完颜宗弼、完颜宗望等一大批开国将领部下的军队到后来都演化成不同派系,彼此都有不小的矛盾。 可以说军队里是山头林立,你不愿意看到我立功,我也不愿意看到你立功,总之大家碰不到还好,碰到了,那可就难说了。 这一回全国动员,集合的可不是一地军队,随随便便选一个良将,可能指挥的动一地军队,却指挥不动另外一地的军队。 一线指挥官面对统帅的命令选择性执行,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敌军进攻转进如风,愣是见死不救,坑也能把精锐军队坑死。 所以自古以来一旦军队上了数量且来自不同地方的时候,统帅人选就是最大的困难。 光有军事能力还不行,还得有协调各地不同出身军队一同进攻执行战术的能力,至少要让各地军队都心服口服乖乖效力。 这才是最要命的。 因为指挥不动军队从而使得战术意图不能实现,结果战败,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过。 过去,金国内部拥有如此威望的将帅并不少。 但是现在,因为完颜亮登基之初一顿神级操作,把军中广有威望且能威胁到他的将军基本上都给杀了,功勋老将损失惨重,没死的也是噤若寒,以至于当前金国还就真的缺一个可以担当统帅的人物。 有的威望足够,但是年龄太大,不便出征。 有的能力足够,但是威望不够,统御不了骄兵悍将们。 在这种情况下,完颜亮以皇帝的身份亲自统兵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要不然,难道要让白胡子白头发的温敦思忠再次上阵吗? 群臣犯了难。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推举谁来做这个万无一失的统帅。 眼见群臣哑口无言,完颜亮颇为得意。 “既如此,那还是由我亲自担任统帅,亲自出征吧,诸位臣工如果没什么意见,那么此事就……” “总而言之,陛下还是想要在平叛之后顺势南下,讨伐宋国,对吧?” 温敦思忠坐在座位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完颜亮的话。 完颜亮眉头一皱。 群臣则一惊,纷纷看向了温敦思忠。 老人家啊,你玩的有点太大了吧? 完颜亮强忍心中怒气,看向了温敦思忠。 “令君此言何意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陛下所思所想,无非是想要在平叛之后,顺势南下伐宋,以竟全功,老臣说的没有错吧?” 温敦思忠也看向了完颜亮。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何不可?既然已经举国动员,那就动员到底,一鼓作气,平叛之后,顺势伐宋,宋必然没有准备,只要宋没有准备,我军就能顺势而下江淮之地,进而突进江南,直取临安!” 温敦思忠稳坐不动。 “陛下,当年,宋国太宗皇帝赵光义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在讨灭汉国之后,顺势北上伐辽,结果如何,陛下比老臣清楚。” “令君是在用宋国太宗皇帝和我作对比,认为我会步上他的后尘?” “老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完颜亮忽然暴怒,一拍扶手站起了身子,怒道:“虽然你是四朝元老,但是如此明目张胆诽谤君上,真的以为我的刀不快吗?来人!” 完颜亮唤来了殿外武士,把他手中的刀抢了一把过来,虎视眈眈。 好家伙,动刀子了? 难不成要当堂杀人? 群臣震怖,纷纷感到十分恐惧,不由得连连后退,忙称【陛下不可】【陛下息怒】。 但是温敦思忠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缓缓站起,毫不畏惧地看着完颜亮。 “老臣侍奉四朝帝王,位至公相,扪心自问对国家也有些许功劳,不算尸位素餐,既然如此,就算现在就死了,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然后他就站在那边,低下头,闭上眼睛,等着完颜亮杀他。 完颜亮没想到这老东西骨头那么硬,胆子那么大。 真不愧是跟着完颜阿骨打一路拼杀过来的四朝老臣…… 完颜亮还真的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了。 杀又杀不得,打也打不得,又臭又硬的老东西真的是最让人感到无奈的。 沉默良久,完颜亮气呼呼的扔下了手中刀。 尽管事实上拿他没办法,但是完颜亮并不愿意让群臣认为是他输了。 “自古帝王混一天下,然后可为正统,当今天下,南有宋,西有夏,东有高丽,我大金国固然国势强盛,可谓霸主,难道天下所有人都认为大金国是正统吗? 只要还有一国存在,大金国就不是真正的正统,我就不是真正的皇帝,令君老了,也不曾读书,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或许还能理解,但是你的儿子乙迭读书,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这样一回事!” 温敦思忠只是冷笑。 “当年老臣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根本连文字都没有,族人甚少读书,不也照样覆灭辽国、打败宋国?如今老臣老了,年逾七十,事务繁忙,乙迭乳臭未干,有什么好问的?” 这是指桑骂槐呢! 你骂谁呢老东西! 完颜亮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温敦思忠,咬牙切齿,呼吸粗重,群臣都担心完颜亮一个控制不住真的把温敦思忠给杀了。 这可是四朝元老,不能杀啊! 起义 二百五十九 对契丹人征兵 完颜亮持刀而立,面色凶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挥刀杀人的架势。 群臣震怖,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极为惊慌地注视着场上的局势。 而作为风暴中心,温敦思忠却根本不受影响,他合上眼睛站在完颜亮面前,一脸平静,似乎正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完颜亮终究拿温敦思忠这位元老没有任何办法。 难道真的能当堂杀死吗? 那他这个皇帝可就真的别做了。 于是他只能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当晚据说还把服侍自己很久的两个内侍活活打死了。 看来的确是气的不轻。 尽管温敦思忠正面硬刚完颜亮不落下风,可也仅仅只是他这个四朝元老一个人的待遇,群臣也不会认为自己也能拥有温敦思忠一样的待遇。 真要学,明天就是一具尸体了。 所以面对完颜亮的催命指令,他们不敢反驳,依旧推动着完颜亮的命令。 第一,动员河北以北各路兵马往中都齐聚,关中兵马则做好动员准备,等待下一步命令。 第二,要求河东北路、河东南路兵马各自集结,小心谨慎防范光复军向西进攻,未得到命令之前不准出击,以防守为己任。 第三,大力打造兵器、战船,集合全部原料、工匠于中都,埋头苦干,积蓄足够的军械物资。 第四,相关营建人员需要绕开河北,往开封府而去,协助南京留守孔彦舟营建开封宫室。 又因为南京留守孔彦舟上书给完颜亮,表示自己支持完颜亮南下伐宋,于是完颜亮大喜,赏赐给孔彦舟很多东西。 并且下令孔彦舟动员、统领整个南京路的猛安谋克兵马,给予签发签军的权力,在大军南下之前,力保南京路不失。 孔彦舟是汉人,更是南宋叛将,有不光彩的经历,完颜亮的这一命令激起很多女真朝臣的反对。 但是完颜亮力排众议,坚决把这个权力交给孔彦舟,并且斥责群臣根本不懂孔彦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却最懂孔彦舟。 没人比我更懂孔彦舟! 孔彦舟得知此事,非常感动,决定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报答完颜亮的信任。 他以南京留守的身份下达动员令,然后准备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来回应完颜亮的信任。 光复军西征的时候曾经把属于南京路管辖的曹州和单州夺走了,作为后勤通道的保障,当时孔彦舟都不知道这个事情,等知道以后一直都想夺回这两地。 之前缺少军队和调度兵马的权力,没有得到枢密院的命令,他也不方便打。 现在他该有的都有了,不打一场胜仗来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能”,实在是对不起完颜亮如此的信赖。 于是孔彦舟厉兵秣马,雄心勃勃,准备对曹州和单州发起反攻,捅光复军的腚眼儿,看看他们能怎样。 他之前通过情报探知光复军围攻南乐县差不多三个月才终于攻破,认为光复军并不强大,他有把握能和光复军过过招。 这样也能钳制光复军北上的脚步,给完颜亮减轻压力不是? 至于南宋方面…… 他往南宋方面派了很多密探打探消息,按照南宋那种稀烂的保密能力,只要有北上的可能,他肯定很快就能得知。 而目前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所以差不多可以得知南宋短期内没有北上的打算。 如此,他就可以放心调遣部队进攻曹州和单州,以此威胁光复军侧后方,迫使光复军停止北上的道路,给完颜亮减轻压力。 孔彦舟准备出动了。 进入到新的一年之后,整个中原呈现一派风起云涌的态势,整个局势正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而作为这一时间段唯一有机会控制局势的人来说,完颜亮主观上并不是想要让这个局面更加的糜烂下去,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在客观上却造成了这一结果。 比如他下令要在两个月内完成动员,四个月内实现大军南下。 而枢密院上表称两个月内实在难以完成全面动员,有些偏远地区的兵马光是集合就要不止两个月,按照完颜亮的要求,六个月内完成动员已经很不容易了。 完颜亮对此感到十分恼火,非常不满,招来纥石烈良弼以及仆散忽土,对着他们一顿痛斥。 仆散忽土不敢说什么,纥石烈良弼却非常刚。 他说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有些事情不是完颜亮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如果他一定要达成这个目标的话,那干脆就把他撤职,另外选择贤能上台来办就好了。 完颜亮被气得不轻,左思右想也找不到问罪他的理由,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不是他一味强求就能解决的,人被逼迫的太狠只会产生反效果,所以他暂时只能生闷气。 但是气着气着,他又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对契丹人征兵。 女真人不够或者距离太远来不及,那就用契丹人来代替,征召山前山后的契丹人参军,和女真人一个待遇,全部壮丁随军,一个也不准留,给老子打仗去! 这个消息传出来,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契丹人官员,表情都是怪怪的。 但是反应最大的还是温敦思忠,他拄着拐杖亲自来见完颜亮,打算劝阻完颜亮,让他不要乱来。 “陛下,老臣希望陛下不要尽调猛安谋克壮丁,如果壮丁全部抽调走,那么一旦出现盗贼、小规模叛逆,又该怎么办呢?” “契丹诸部也不能全部抽调,尤其是山后诸部,其紧邻草原,和蒙兀诸部多有龃龉,一旦抽调过多,必然使其无力对抗草原骑兵,必将使其恐慌,不利于契丹诸部的稳定!” 完颜亮对温敦思忠连珠炮一样的问责感到非常不满。 “令君过虑了,我朝大军齐聚,威势震天,宵小之辈根本不敢作乱,至于契丹人,他们早已臣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造反!” 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迷之自信,温敦思忠感到非常不快。 “陛下没有任何根据,为什么敢于说出如此肯定的话语?陛下,叛贼可不会因为陛下三两句话就消失不见,之前也没有人觉得汉人会进行如此大规模的造反!” “老令君,你一定要与我分个高下吗?” 完颜亮失去了耐心,看着温敦思忠:“您是四朝元老,长者,德高望重,我不希望与您之间出现任何的不愉快。” 温敦思忠盯着完颜亮看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宫殿门口。 当完颜亮以为他会就此认怂离开的时候,温敦思忠忽然在宫殿门口跪了下来。 “太祖皇帝!老臣尽力了!奈何子孙不肖,不能接纳忠言,老臣竭尽全力也不能改变局势,老臣对不住您啊!!!” 温敦思忠仰天长啸,然后重重的对着地面叩首,叩的完颜亮心慌慌。 于是他立刻派人上前拉住温敦思忠——可不敢让他在这里晕过去或者满头血,那可就真的要出事儿了。 这老家伙,忒的不识好歹,居然搬出太祖皇帝来对付自己! 完颜亮担忧之余,也气得够呛。 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便决定直接一点,把温敦思忠送回家里,下令让温敦思忠在家里休养身体,最近没事儿就不要出来乱晃了。 等于换个名目把他软禁了。 为了确保他不出来乱晃,他的家门口也被完颜亮的亲兵驻守,无事不得外出,温敦思忠的家人不能反抗,只能接受。 于是温敦思忠最后的努力也失效了。 起义 二百六十 撒八感到十分忧虑 四朝元老的努力也没有成功,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温敦思忠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有把握相信自己能办到。 于是满朝文武内心凛然,不得不按照完颜亮所说的全力施为,整个朝廷鸡飞狗跳,和谐友好的局面不复存在。 养尊处优已久的官僚们被逼无奈,在皇帝的强制命令下进行着自己完全不习惯的高强度工作。 九九六都是奢望,零零七成了日常,很多官僚的身体吃不消,为此得病倒下的都有不少。 完颜亮对此十分恼火,下令把生病倒下的人全部革职,换上另外一批人来干活。 在他看来,这群养尊处优的混蛋稍微干点事情就要死要活,还有什么资格占据高位? 这下可把满朝文武吓得不轻,高强度工作的同时也让家人想方设法寻求补身体的高级补品,吊着一口气也要在这场高强度的工作进程当中撑下去,绝对不能倒下。 渐渐的,这一波工作进程简直有了军备竞赛的趋势。 虽然这样的做法是十分不人道,也让完颜亮大失人心,但是客观上完颜亮的行动精简了臃肿低效的金廷中央,裁撤了一批庸碌无能或者身体孱弱的官僚,提拔了一批精干的官僚上台。 这批精干的官僚为了获得皇帝的信任,自然会努力办事,客观上增强了金廷的办事效率,使得完颜亮的命令得到了更好的贯彻执行。 这倒是意外之喜。 于是金廷动员全国兵马的进程又被推进了一大步。 完颜亮可绝对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徒,为了尽快平叛、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加紧扩军,女真正兵数量不够,他甚至还把手伸到了契丹人那边。 契丹人自从被征服之后,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顺心,除了少部分契丹贵族被女真权贵接纳并且进入朝堂之中,大部分契丹人甚至回归了祖先的放牧生活。 沿着燕山山脉分割出的山前山后之地,有七八个群牧,普通契丹人就在这里生活、牧马,喝风吃沙,生活质量比起当年肯定是大大的下降了。 当然,纯粹的放牧生活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大部分契丹人在辽国也不见得就活的多好,也一样要被辽国权贵剥削。 但是至少不是二等公民,脑袋上只有契丹权贵而已。 然而在金国,契丹人成了二等公民,政治地位下降了。 更因为契丹人曾经狠狠压制过女真人,欺负过女真人,所以女真人对契丹人的态度也不是多好。 如今大部分契丹平民主要生活在金帝国的北部草原地区,在这里放牧生活,顺便成为金帝国和草原上的游牧骑兵之间的缓冲。 为了金帝国的西北边防,契丹人还真的付出了不少,多次和草原上的游牧骑兵战斗,所以付出了不少牺牲,也杀死了很多游牧部落的骑兵,与之有很深的仇怨。 动员令送到西北路招讨司的时候,一个名叫撒八的契丹人最先得知了此事。 撒八是西北路招讨司中的译吏,通晓女真、契丹诸文字,平时专门为不懂契丹文字和语言的女真上官服务,也负责帮女真长官转达朝廷对契丹人部落的命令,算是个普通的公务员。 因为职位低微,还时常遭到女真长官的不公平对待,要说他对金国有什么归属感,倒也是纯粹的开玩笑。 他做金国的公务员,主要是能混口饭吃,多少也能比其他人更早一点知道金国政策的变动,从而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有效规避那些政策里的坑,甚至还能获取一些利益,改善一下生活。 所以撒八在亲朋好友的群体之中还是挺有声望的。 大家都觉得撒八是个可靠的好朋友,比较信任他,宣扬他的声望,一来二去,周边的契丹人也就都知道了撒八的名声。 之前金帝国虽然也有一些比较过分的政策,但是多少留有余地,没有太过于刺激契丹人,契丹人想要和平安稳的生活,基本上能忍的都忍了。 但是这一次的政策实在不是什么正常人可以发布出来的政策。 每一户契丹人家都要出壮丁,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都要随军出征,哪怕一个家庭里有多个壮丁也不准留下来侍奉父母。 等于适龄的可以战斗的男人全部都要出动,除了当官的以外,任何家庭都不能保留马匹,必须要全部投入战争之中,为金帝国所用。 开什么玩笑? 壮丁没有了,战马没有了,那我们还有什么战斗力量呢? 要是这个时候草原上的游牧骑兵来打劫,咱们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对抗的? 撒八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坑,一旦跳进去,山前山后的契丹各部族可就真的完了。 到时候别说能不能给金国立功,怕是前面打着,后面老家都要被草原上的各部落给扬了。 这可不行啊。 消息很快传开,在西北路招讨司中工作的契丹吏员们都得知了这个消息,非常忧虑,然后这种忧虑又从吏员们蔓延到了他们的家人、朋友那边,并且进一步蔓延。 到正月底,基本上山前山后诸部落的契丹人都知道这个事情了。 撒八在西北路招讨司的契丹吏员当中算是比较有声望和本事的,于是考虑到族群的安危,大家推举他去和朝廷方面负责这个事情的上官燥合、杨葛两人商讨一下。 撒八于是带着丰厚的礼品前往寻找燥合与杨葛两人,与他们做进一步的交谈。 “契丹诸部落住在国家的边境,素来和草原上的部落关系不好,世代交战,仇怨很深,保持一定的士兵和战马也是为了给朝廷戍边,我们战胜了,朝廷也会得到安稳。 但是如今朝廷要我们全部的壮丁和战马一起参战,如果这个消息被草原得知,他们派遣大军来偷袭,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还请上官向朝廷转达我们的请求。” 燥合与杨葛收下了撒八带来的丰厚礼品,转头却又感到忧虑。 因为对这件事情,他们从西北路招讨使完颜沃侧那边得知朝廷的态度非常坚决,或者说皇帝的态度非常坚决。 这个事情是皇帝一力推动的,是皇帝下令要求这样去做的,朝中本来有很多大臣不赞成这样做,甚至于四朝元老温敦思忠都进言让皇帝不要这样做,但是皇帝一意孤行。 所有人的劝阻都失效了,如果不遵照皇帝的命令办事,他们这些当官的可能都很难保住自己的命。 所以又如何能够帮契丹人说情呢? 他们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而撒八每日都在催促这两人给他一个答复,问问他们这件事情能否说情解决,他们左右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的他们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若是要说,必然不会成功,可是如果让契丹人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容更改,我真的担心这里会出事,朝廷的命令过于严苛,就算是我也认为这样是不可以的。” 杨葛深深地感到忧虑,整日里唉声叹气,接着不慎感染风寒,就这样没过几日,居然一病不起,死了。 剩下燥合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想见到撒八,于是处处躲避撒八,使得撒八感觉到这件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是一定会推进的。 果不其然,之后数日,他得知完颜沃侧发布政令,要求各部门立刻推进契丹各部落的征兵工作,不容许任何反对。 据说连出兵日期都已经规定了。 撒八顿感晴天霹雳,意识到大事不好,十分焦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六神无主,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此时,一个据说是来自南方的契丹商人找到了撒八。 起义 二百六十一 难道契丹人还不愿意奋起反抗吗? 这个来自南边的契丹商人看上去并不富态,身材也不高,相貌非常普通,属于那种丢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我向这一带的人们打听,大家都说您是说话算数的豪杰,声望很高,所以我就来拜见您,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接见。” 这个契丹商人一见到撒八就送上了礼物,撒八觉得很奇怪。 “你如果是来这里经商的,我可帮不了你什么,我并不是负责这一块的官员,我只是一个译吏,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经商有好处的帮助,那么我是办不到的。” “并非如此,在下并不是商人,只是装作商人的身份,希望可以见到大家心中最有声望的契丹人,仅此而已。” 撒八顿时警惕起来。 “你是谁?你真的是契丹人吗?” “我当然是契丹人,只不过我是居住在河北的契丹人,并不在草原上生活,所以可能和大部分契丹人不太一样。” 契丹商人微笑着向撒八行礼:“我叫做塔烟,原先是一个商人,现在是光复军旗下河北总管苏咏霖的部下。” “你是……” 撒八很是吃惊,而后低声道:“你是叛军的人?叛军不都是汉人吗?你怎么也参加了汉人的叛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撒八等契丹人对于叛乱的消息知道的比较模糊,但是差不多也知道这场叛乱规模很大,叛军攻城略地情况严峻,以至于朝廷需要征调大量的兵员组成军队讨伐叛军。 据说因为参加叛乱的汉人太多,战斗力很强,所以女真兵员都不够,所以才要征调契丹人来充数,而这样一场叛乱,居然也有契丹人参与其中? “光复军起事只针对女真人,不针对其他任何人,所以不仅是契丹人,还有奚人和渤海人,所有人都在苏将军麾下讨伐女真人,要把女真人彻底打败,赶回老家去!” 塔烟低声说道:“这一次大起事,苏将军已经打败了金国将军完颜阿邻率领的两万骑兵,整个河北都在苏将军的掌控之下,苏将军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中都。” “进攻中都?!” 撒八震惊了:“叛军……不,光复军真的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都能威胁中都了?” “我们都是契丹人,我不会骗您,光复军的确进展很快,现在苏将军拥兵十数万,虎视中都,金主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征兵?就是因为苏将军兵锋锐利,金主怕了。” 塔烟的话很好的解释了撒八心中的疑惑,让撒八意识到完颜亮那么凶残的征召契丹壮丁的原因就在于他不这样做是不行的。 叛军已经占据了河北与山东,已经可以直接威胁到中都,威胁到完颜亮本人,所以完颜亮才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动员大军征讨。 区区一两支偏师已经不足以对光复军造成威胁了。 撒八顿时有些异样的激动。 “光复军进展如此神速?居然已经可以威慑中都?” “那是自然,光复军进展之神速,我等在此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可他偏偏就是如此发生了,谁能预料到?只能说苏将军有如神助,居然用步军打败了骑兵,一战奠定河北局势!” 塔烟满脸憧憬之色:“那真是神一般的人物!” 撒八心中百转千回,忽然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从心中升起—— 既然汉人可以击溃金兵,大有威慑中都之势,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一番尝试,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趁此机会重获自由呢? 女真人对契丹人的压迫一样凶狠残暴,对契丹人的态度不比对汉人好到什么地方去,现在更是要让契丹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 南边有如火如荼的光复军大起义,如果北面再来一个契丹人的大起义,南北双方一起用力,那么…… 局面一定会非常不可思议! 看了看撒八的表情,塔烟开口道:“我有一个上官,希望可以介绍给您认识,他比我更清楚光复军起事的内情,如果您愿意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撒八看了看塔烟,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第二天,撒八和苏隐就在塔烟的牵线搭桥之下,在撒八家中的地窖内见了一面。 撒八询问苏隐光复军大起义的过程和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以及光复军大起义的真实局势。 苏隐没有任何隐瞒,把光复军大起义的情况具体的介绍给了撒八知道,并且纠正撒八的误会,让撒八意识到光复军真正最强大的领导者是苏咏霖,而不是那个名义上的领导者赵开山。 苏咏霖才是打败完颜阿邻、占据河北的光复军英雄,他和他麾下的精锐胜捷军一起创造了奇迹,而赵开山只是一个跟着混事的。 光复军的未来在苏咏霖,在胜捷军,苏咏霖才能决定光复军未来的大事。 而现在山东与河北的确都在光复军的势力范围之内,苏咏霖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和金军主力中门对狙,并且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 金国是女真人的金国,不是其他人的金国,所以所有不是女真人等族群都应该站起来反抗女真人的残暴统治,契丹人也是光复军愿意联合与争取的对象。 大家应该联合起来,南北夹击,让女真人的金国政权彻底覆灭。 撒八陷入了沉思之中。 少顷,苏隐开口道:“听说您在这一带契丹族人当中有很高的声望,在这个契丹族人生死存亡的关口,您难道不打算做点什么,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女真皇帝当成战争的筹码吗?” 撒八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苏隐的说法十分不满。 “我们绝对不会做筹码,也不会任由人宰割而毫无反应!” “可是眼下的局面不正是如此吗?女真人要契丹人每一户都出动全部壮丁,还要契丹人出动马匹,一旦契丹人照着做了,家人又怎么办呢? 一旦草原上诸部落知道这个消息,大肆来攻,你们失去了强大的战士和精良的战马,无法抵抗吗,那么你们的妻儿老小又会如何呢?” 苏隐的提问切中了撒八心中最担忧的部分。 他们如果照着女真人说的做,无疑就是把自己的妻儿老小送给草原诸部落的游牧人。 多年仇怨之下,那些草原上的剽悍骑兵绝对不会对他们温柔哪怕一点点。 可要是不照着做,对女真人来说就是叛逆,是要出事的。 不用等草原骑兵来,女真人就会带着军队过来武装征兵。 在这个两头为难的局面之下,契丹人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 到底是跟着女真人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响应光复军,进行一场有很大可能可以战胜敌人的反抗战争。 苏隐看到撒八有些意动的模样,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女真人可从未对契丹族人施以仁政,他们对待契丹族人是极尽剥削之能事,契丹族人苦不堪言,对女真人的怨恨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点,我们汉人也是一样的。 金廷用各种政策欺压汉人,比如食盐,汉人多的地方,盐价就高,汉人少的地方,盐价就低,女真人可以得到免费的土地,甚至可以抢掠汉人的土地,汉人却不能反抗。 我想在金廷的治理之下,契丹人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各种税收,各种徭役,应该也让契丹人苦不堪言,都到了这个份上,难道契丹人还不愿意奋起反抗吗?” 苏隐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撒八心中干枯的野草地。 起义 二百六十二 契丹大起义,正式开始 感觉到了心头火起,撒八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越发的想起了自己在西北路招讨司中做小吏以来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受到的折辱。 那些女真长官对他的态度总是会刺痛他的自尊心,让他觉得他就是一条卑微的狗。 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妻儿老小,他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违心的成为女真长官身边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犬。 这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 而眼下女真人真的要他们的命了,都要把他们杀了吃肉了,这样子的情况下,难道他们还可以继续妥协,做女真人的狗吗? 现在汉人已经起来反抗女真人了,契丹人难道还要坐视不理,甚至成为仇人的帮凶吗? 契丹人和汉人同样遭受女真人的残酷压榨,他们才应该携手共进,一起讨伐女真人才对吧? 苏隐敏锐地察觉到了撒八心境的转变,于是又给他添了一把火。 “当初,汉人曾经和契丹人和谐友好的相处过很长时间,最后,我们一起被女真人打败了,吞并了,至今已经有数十年的时间,此时此刻,难道不是我们再次携手反抗的时候吗?” 这句话终于点燃了撒八的反叛之心。 反叛的野望如燎原猛火一般疯狂的在撒八心中的野草地上肆意奔腾,让他的反叛之心变得滚热。 “你说的有理,契丹人的确不能任由女真人宰割,否则我们自己和妻儿老小都不会得到保全,但是金兵强大,贸然举事非常危险。” 撒八看着苏隐:“你既然希望我造反,那么,不管怎么说也应该给我一些帮助才是,你们光复军是怎么造反到如今这个局面的?” 撒八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光复军是怎么从无到有、从一支小部队一路成长到如今占据山东地区和河北地区的庞然大物的。 对于这一点,苏隐并没有任何隐瞒。 直接就把光复军起兵之初怎么干掉三州领导层,然后火速突袭三州县城占据三州,顺利巩固造反基本盘的事情告诉了撒八。 然后就是各种征战,利用金人反应不及时的弱点快速扩充自己的实力,号召越来越多的汉人起来反抗。 最后,他们成功控制了山东、河北,已经给金国造成了巨大的麻烦,继续坚持下去,只要不败,就足以让金国寝食难安,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撒八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觉得自己也稍微有点燃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负责征发契丹兵员的的燥合依然没有察觉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 他试图和完颜沃侧讲讲道理,讲一下契丹人的忧虑和现实情况,但是完颜沃侧并不愿意听。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又有什么用?你和我都是拿朝廷俸禄的,都是听命于朝廷的,现在朝廷要这样做,你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完颜沃侧满脸不快道:“陛下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不管怎么样,都要征兵,天塌下来都要征兵,还要限定时间,限定数量,少一个人晚一天都不行! 如果事情办不好,别说这些契丹人,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要完蛋!你想死吗?你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去征发契丹人当兵,要是迟了,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们!” 完颜沃侧的话彻底击垮了燥合心中最后一点点想要弥合双方矛盾的想法。 他发现这个矛盾根本弥合不了,除了听命令,就只能听命令,面对皇权的高压,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除了服从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除非他想死。 于是燥合只能苦涩地宣布征兵令,发动自己全部的部下官员去执行征兵令,包括撒八。 作为吏员,政府雇员,撒八当然也要外出办事。 于是大半个官府的武装人员都外出办事去了,只有少数人留在西北路招讨司内协调后勤工作。 然后,本该出去办事的撒八带着愿意跟随自己一起闹事的数百人趁着人少的时候闯入了西北路招讨司,一阵冲杀,搅得招讨司内一片混乱。 趁着这阵混乱,撒八带人把司内还能抵抗的武装力量全部打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宰了,接着又抓住了完颜沃侧和燥合等一群官员。 “你们难道是要造反吗?!” 完颜沃侧绝望之中问出了这种他本该一清二楚的话。 “不然呢?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们是在和你们玩闹吗?” 撒八面色狠厉道:“我等契丹族人已经低到尘埃里,苦苦哀求你们不要把壮丁和战马全部征发走,你们但凡留下三分之一,都不会把我们逼迫到这个地步。 族人本来不愿意反抗,是你们欺人太甚,逼得我们没有活路,为了活下去,我们才不得不造反,这都是你们的错,不是契丹族人的错,这一点你们要弄清楚!” “那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是朝廷逼迫太甚!是皇帝逼迫太甚啊!!不征发你们,皇帝会杀了我们!会杀了我们!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燥合苦苦哀求撒八不要杀了他。 但是撒八不为所动。 “放心,杀了你们,我们就会去中都找完颜亮算账,和光复军一起!算个总账!” 完颜沃侧一听,大惊失色。 “你们要和那群叛军联合?” “南北联合,汉人和契丹人再次联合,这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当年被你们女真人趁虚而入,如今,正是汉人和契丹人再次联合起来夺取自由之时!” 撒八举起手中的钢刀大声呼喝,引起了追随他的契丹人们的欢呼。 于是撒八亲自动手,将完颜沃侧和燥合以及一众女真官员全部杀掉,还杀掉了往日里欺压他的一些契丹官员。 这帮契丹官吏狗仗人势,就喜欢欺负契丹人,对女真人倒是奴颜婢膝,留着也没什么用,一起杀了拉倒。 总之这一波被杀掉了不少人,整个西北路招讨司算是基本上崩溃了,完全不能行使职能,这一路军政陷入了无指挥状态。 随后,撒八夺取了招讨司内的兵器和盔甲,全面武装了自己的第一支部队,然后又杀了很多可以找到的相关女真官员,夺取当地武库,进一步发动了契丹农牧民们一起起义。 他宣称金国要把他们全部征召当兵,一个壮丁一匹战马都不给留下,这就是让他们全部去送死,而他们坚决不能认同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反抗这不公的待遇。 现在汉人将军苏咏霖已经率领数十万汉人夺取了山东、河北作为根据地,正在准备大规模北伐中都,和女真人做拼死战斗。 汉人兄弟们已经站起来反抗了,我们契丹人难道还要继续做女真人的奴隶、被他们榨干最后一点财富吗? 契丹族人们的反抗情绪很快就被鼓动起来,大批大批的壮丁响应了撒八的号召,跟随撒八一起造反起事,准备向东发展。 他们计划一边夺取契丹人的故乡临潢府,一边向北京大定府方向进攻,准备和苏咏霖所控制的河北之地对金国中都地区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南北包围,一起把中都府攻克,杀死完颜亮,剿灭金国中枢,让金国在事实上死亡。 然后获取他们所渴望的已经失去了几十年的自由! 这个计策是苏隐建议的,撒八考虑了之后觉得这个计策很有可行性,于是决定按照这个计策来行动。 一边军事行动,一边号召更多的契丹人群起响应,扩充造反队伍。 契丹大起义,正式开始。 起义 二百六十三 完颜亮的计划 或许是因为金国的政策不得人心,或许是因为被剥削的太狠,总之契丹人的反抗情绪很快就被点燃了。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蜂拥而起,勇气十足,暴烈的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 撒八获得了招讨司储备的三千套甲胄,还有大量长枪、盾牌、战车、弓弩箭矢等兵器,很快就把跟随他一起抗争的最早一批契丹人武装的像模像样。 又因为他们长期和草原上的骑兵交战,所以骑术精湛,不用训练就能掌握很不错的骑兵战术,是很好的骑兵。 可惜就是战马数量不多,骑兵数量也不多,一旦金国正规军来了,数万骑兵威慑之下,他们很难与之抗衡。 于是撒八计划夺取金廷设在会宁地区的八个猛安所蓄养的马匹,顺便把那八个猛安狠狠的收拾掉,学习苏咏霖,大量剿灭女真人的猛安谋克组织,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与此同时,撒八采取苏隐的建议,广泛派出人手前往各契丹农牧民聚居区,以民族大义号召他们响应,争取更多人和撒八合流,组织更加庞大的军队。 这个时候,是金国正隆四年、南宋绍兴二十九年的二月初。 契丹人武装大起义从这一刻开始就如火如荼的发展了起来,反叛的烽火很快燃遍整个山前山后,进一步向辽东地区扩展。 而这个时候,完颜亮还不知道他过于激进的政策已经又给自己招惹了巨大的麻烦,甚至这个巨大的麻烦将和南边的大麻烦南北呼应,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他正在研究那个让他吃不香睡不好的敌人——苏咏霖。 从多方面渠道搜集到的关于光复军的情报显示光复军有一个总的领导人,号称领帅,自号开山赵,是山东人,是本次起义的首领。 而那个击败完颜阿邻和两万骑兵的家伙叫做苏咏霖,不知道是哪里人,但是自号骠骑将军、河北总管,属于光复军的指挥体系。 目前光复军群体主要就是这两个人在领导,赵开山在山东,苏咏霖在河北,兵力数十万,规模十分庞大,非常棘手。 眼下虽然南宋方面还没有动兵北上的消息,但是一旦有了这样的消息,对于完颜亮来说就真的非常糟糕了。 他本来想顺势伐宋,结果宋军却主动打过来了,那就很尴尬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光复军大起义摁下去,剿灭之,恢复河北与山东,然后再顺势南下伐宋。 这样一来,首先要面对的敌人就是苏咏霖和他统领的河北叛军。 赵开山且不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名望和能耐,但是苏咏霖不简单,能硬碰硬打败完颜阿邻和他的两万骑兵,实在不容易。 完颜阿邻能统兵,有战功,学识优秀,在完颜亮看来是金国新一代青年将军之中的佼佼者,而这样一个佼佼者带着强大的骑兵部队和一千重骑,居然被打败了。 现在想想,温敦思忠用岳飞来形容这个叛贼的确不是在开玩笑,或许他真的就是这样看待苏咏霖的,也真的觉得苏咏霖对金廷的威胁程度堪比岳飞。 岳飞是个多么棘手的存在,完颜亮很清楚。 一些隐秘的传闻曾说当年岳飞北伐到开封的时候,因为过于恐惧,金军大将们都准备好要投降了,不打算抵抗了。 某位辈分很高的被打哭的元帅级人物也失去了抵抗的信心,面对大军要投降的汹涌言论不敢制止,软绵绵的说什么等岳飞打来了再投降也不迟。 可见岳飞当时已经把他们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准备要投降了,这足以想见岳飞到底有多么强大的战斗力。 后来岳飞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金国去了一个心腹之患,这才终于和南宋达成了绍兴和议,恢复了和平,双方都很满意。 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天下不会再有岳飞那种人物存在,结果……这个苏咏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为什么那么能打? 他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两万骑兵,四万战马,战略级别的力量,配合一些签军,就算是南下伐宋都能成为一路主力,结果一战被打崩了,损失惨重。 活着回来的只有三千四百多名骑兵和六千多匹战马,战损极为庞大,金廷本就不宽裕的财政狠狠的被扯下一大块,血淋淋的。 那些管经济账目的官员们恨不得冲到完颜阿邻的家眷面前把他们的脑袋全给拧下来,战死士兵的家属们也群情汹涌,几乎酿成巨大的混乱,全靠京城军队弹压。 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就算是完颜亮自己也是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金廷的军事实力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支战略级别的骑兵力量的折损使得完颜亮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出可靠的骑兵力量出击。 除非他把他的卫戍部队派出去。 但是那样一来,他的身边就没有可靠的卫戍力量了,那是行不通的。 所以现在只能期待契丹人和辽东部分的女真正兵快速赶来,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战略力量。 他将用这样一支军队剿灭河北、山东的叛军,然后以开封为前进基地,向南进攻。 这个时候,关中的军队也要准备着从四川方向进入南宋,猛烈攻打四川的宋军力量,争取拿下四川,顺流而下,攻打南宋的侧翼。 这样完成战略大迂回,彻底将南宋打败,完成天下一统。 那样简直太美妙了。 完颜亮设想了一下那样的未来,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可是回归到现实,他觉得就算是对付这个苏咏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能打败完颜阿邻,足以证明这个家伙手上有一支强大的精锐军队,可以和金军当中最强的部分硬碰硬…… 于是完颜亮感觉温敦思忠那个老家伙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绝对不能随意出击。 必须要等到动员完成之后,再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上去,要是人数不够就压上去,万一被打败了,那就真的危险了。 中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巨大的问题。 添油战术行不通,军队人数少也不行,必须要等到动员完成。 完颜亮决定暂时对河北地区的苏咏霖采取守势,不主动出击,也不允许前线将领随意出击。 于是他下令易州、遂州、安肃州、雄州、霸州、清州这六个州动员全部女真正兵和其余各族签军组成军队,全面进入战时状态。 六州全部的军事资源和士兵都归枢密院统一调度,由枢密院建立联合防御体系,确保六州当中的任何一点都不会被突破。 他要在中都周边以这六个州建立一道防线,护住中都,在大军正式动员完毕之前,拦住光复军北上之路。 但是坚决不准任何一支军队主动出击,无论光复军做了什么,都不准主动出击。 而且武器保管要做好,正式的进攻命令下达之前,只有女真正兵可以拥有武器,其余各族签军不能拥有武器,只能做杂活。 枢密使纥石烈良弼和枢密副使仆散忽土全权负责此事,但凡有所疏忽,完颜亮必然向这两人问罪。 于是纥石烈良弼和仆散忽土一边为了动员令而发愁,一边又要为六州防线劳心劳力。 两人干脆分工,纥石烈良弼更熟悉政务和后勤,就专门负责动员令相关部分。 仆散忽土更加熟悉之前的河北战事,那就负责六州防线。 金廷的这一动作也没有逃过苏咏霖的情报部队,情报部队很快把北部六州进行全面动员、坚壁清野、严防死守的消息通报给了苏咏霖。 起义 二百六十四 无极改编 对于完颜亮采取守势的战术,苏咏霖倒也不觉得奇怪。 真要是完颜亮立刻派兵南下再次进攻他他反而觉得奇怪了。 两万骑兵都被干废了,完颜亮再怎么暴躁,也不是个蠢货,他必然不会再用添油战术,不会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的送,肯定要集合大军再一鼓作气打过来。 动员令可是需要相当多的时间的,集合数十万那绝对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 发动一场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国战,至少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动员的军队才能真正的到位。 至于要正式出征发动进攻,除了后勤物资的筹备之外,还有进攻路线的规划和物资的提前投放。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主力出动之前,粮草就要出动,随着军队前进的路线不断延伸,或者要求沿途经过各州府在指定地点提供粮秣,这样可以稍微减少一些后勤消耗。 十万正兵,需要更大数量的民夫和骡马帮忙运送粮秣,否则将不能供应军队的需求。 这就至少还需要再有一到两个月的后勤准备,否则大军后勤一旦出了岔子,军队都别说打仗,进军的路上就有全面崩盘的风险。 以如今金国的国力,能供他完颜亮动员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次动员一旦失败,整个中原他就别想要了,可以直接滚回辽东老家了。 苏咏霖可以拍着胸脯这样说。 所以完颜亮要想发动战略进攻,再怎么快,也要到今年秋冬季了。 最好等到天气更冷,北方主要河流全面上冻,那么更方便金军的战略进攻。 当然了,完颜亮不主动来攻,这也是苏咏霖希望见到的,因为他的主要依仗胜捷军实在是受损严重,短期内无法恢复战斗力。 即使这一个多月以来,大量伤兵伤愈归队,为胜捷军的战斗力恢复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但是就苏咏霖看来,胜捷军的战斗力也就恢复了战前的八成。 要是再来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胜捷军的战斗力一定可以超过战前。 因为人数增多了,军队更加专业了,也更加富有战斗意志和自信了。 一战打崩金军骑兵,直接扫清了胜捷军士兵们心底里对于金军骑兵、尤其是铁甲重骑若有若无的恐惧,这一战的胜利彻底让他们不再恐惧骑兵、不再畏惧重骑了。 苏勇和辛弃疾这两个打败重骑扭转战局的关键先生以及他们率领的部队被誉为光复军中的战斗英雄,受到广泛的尊崇。 于是顺水推舟的,苏咏霖在此战之后创立了战争授勋制度,创立了三个等级的战斗英雄称号。 每一个等级都有明确的授勋标准,规定得到战斗英雄称号的人可以优先获得提拔机会,其家属也将得到更加优厚的英雄家属待遇。 苏勇和那群顶住铁浮屠凶猛撞击的士兵们还有辛弃疾率领的赤斧营是第一批受到表彰的士兵。 他们阻止了金军铁浮屠的正面冲击,他们不畏牺牲的战斗精神扭转了战局,鼓舞了全军的战斗意志。 所以这批正面对抗铁浮屠、或者战死或者活下来的士兵,分别被授予一级、二级或者三级战斗英雄,他们的家眷也将得到妥善的照顾。 只要大起义存在一天,维持一天,就绝对不会忘记这些战斗英雄和他们的家眷们。 战后,苏咏霖还在无极县城外修缮了英雄纪念碑和忠烈祠堂。 他率领士兵们把战死士兵的牌位送入忠烈祠堂,以示尊敬和永远的纪念。 他们的奋战和英勇无畏,让胜捷军扫清了对金军若有若无的恐惧,他们再也不会感到恐惧,只会对那些金兵充满仇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打败他们,为战友报仇。 辛弃疾得到苏咏霖的允许,把赤斧营从三百人扩充到一千人,日日操练不停息,等待着下一次更大规模的战略决战。 辛弃疾现在浑身热血,每天都和部下士兵们一起打熬力气,锻炼肌肉,就想着到时候和更多的铁甲重骑决一死战。 他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吃肉也越来越多,整个身体就像雕塑一样十分健壮,八块腹肌已经见了雏形。 而整个赤斧营都是和他一样凶悍的肌肉猛男,每天除了军事技术的训练就是打熬力气,苏咏霖特批大量马肉、鸡肉给他们补充蛋白质,期待着他们再一次的胜利。 虎贲营因为指挥使苏勇受伤还没有归队,则由副指挥使丁思远、耿兴文分别指挥进行扩军和训练。 原本战争之后只剩下不到两千人的虎贲营快速恢复到了五千人的编制,虽然人数增多了,战马增多了,但是战斗力未必增强了,训练任务依然十分繁重。 除了白虎团之外的四大主力团纷纷在短时间内扩军至一万人。 而为了增强战斗力,苏咏霖也下令给苏绝,给了苏绝扩军至一万人的命令,允许苏绝在东平府就地征兵、训练,增强后备兵员的战斗力。 苏咏霖的目标是在完颜亮南征之前,把胜捷军的总兵力扩充到五六万人的规模。 想要加入胜捷军的人很多,但是胜捷军的资源供不起那么多人。 为了保证精锐,就精益求精,选择最好的兵源,其他意图参军者则分配到其他各部队中,比如孙子义的神武军。 五大主力团扩充军力至一万人,苏咏霖自己的直属部队虎贲营、赤斧营分别增兵至五千人、一千人。 除此之外还有五大后勤文职部门和战地医疗队的编制,以及情报部队的编制,总的算起来,胜捷军的人员数目已经超过六万人。 完成扩军任务之后苏咏霖就没有进一步扩军了,转而进行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和思想教育、文化教育。 他打算在完颜亮南下之前多少把这批新兵训个样子出来。 不说和老兵一模一样,至少要有个架子,有个模样,干起仗来不会胆怯,不会溃逃。 把他们训练成种子,到时候推翻金廷,就能直接爆兵。 时间的确很紧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主要是看完颜亮能给他留多少时间。 正隆四年、绍兴二十九年的正月过去之后,二月份,苏咏霖又有了大动作。 他考虑到各部队人员增加之后带来的指挥困难,为了进一步规范各部队编制,方便日后统一指挥包括胜捷军和神武军在内的所有河北军队,苏咏霖又对军队编制做了一番更改。 基础还是没有脱离北宋将兵法之后的军队编制,在此基础之上增加了一些苏咏霖自己所实际需要的东西。 他把五大主力团升级为五大主力军,然后变更军号。 把白虎团变更为骁果军,把玄武团变更为陷阵军,把龙捷团变更为玄甲军,把朱雀团变更为天兴军,把青龙团变更为天雄军。 每军置正将一人,副将两人。 每军下辖五个团,每团置团练使一人,副团练使两人。 每团置四营,每个营至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两人。 大体上编制不改,只是因为战功,给立下战功的军人们升职、加薪、加餐。 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张越景和魏克先等五人升职为各军正将,从此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被人称作将军了。 除了对胜捷军编制之下的五大主力军做了一番更改,苏咏霖还对其他听从他指挥的河北军队做了一些调整。 既然河北各地军事力量都尊奉他为主,他自然要行使相关的权力,把整个河北的军事局面给整理一下,实现他的目标。 起义 二百六十五 兵团的建立 当前这个状态下,包括神武军在内的河北其他各部队编制繁杂,各不统属,因此统一指挥的情况下会有难度。 面对这样的局面,苏咏霖有一些想法,并且很快付诸实施。 他增设了兵团这一级别的指挥编制,以为目前的最高军事编制,他自任兵团总帅,顺带着把赵开山给他的胜捷军的军号取消了。 同时,他也把孙子义所部神武军的军号取消了,把各军之上的军级军号都给取消了。 从此以后,整个军事局面就是兵团之下只有军,军之下就是团,下面是营级作战单位,以此一级一级的管理,一级一级的命令,减少不必要的扯皮和纠纷,明确责任范围和负责对象。 苏咏霖自任兵团总帅,把兵团副帅的职位给了孙子义,并且进一步把他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也都纳入了苏咏霖兵团的编制,统一指挥。 这一点孙子义没有反对,很快就接受了。 和孙子义商量之后,征得他的认可,苏咏霖给原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设置了武毅、武策、神锐、神捷、威烈的军号,把原先的军号取消掉。 每军或增加或减少兵员,全部精简编制到一万人。 军队战斗兵员需要从一大堆良莠不齐的参军人员当中挑选最好的兵员留下来,余者全部转入辅军编制,以明确士兵职责,增加专业化程度。 该战斗就战斗,该负责杂务就负责杂务,职责明确。 孙子义军中在战后七拼八凑凑出来的一千多名骑兵也被苏咏霖单独调出来编入虎贲营之中,扩充虎贲营的战斗力,成为整个兵团的骑兵力量。 苏咏霖又东抠抠西找找,选择身体强壮双腿有力的士兵充当骑兵,给予战马,凑满了七千人的骑兵编制。 苏咏霖认为骑兵一定要集合起来使用才有意义,各军保留少数哨探骑士作为战场刺探消息之用,其余大部分骑兵还是要集合在一起单独编制,成为一股独立的战略力量。 这支骑兵军团现在还比较嫩,但是只要有时间,训练个大半年,肯定有模有样,必然可以大大增强苏咏霖兵团的骑兵战斗力。 话虽如此,那么多的步兵,一共却只能凑出七千骑兵,本身也是证明了从中原内地培养骑兵的难度,真的非常大。 而且耗费也很大,这七千骑兵的物资消耗量经过计算,可以确认为一般步军的五六倍,苏咏霖精打细算,各种节约,也不能缩减多少支出。 硬性支出,缩减不了。 这更加坚定了苏咏霖未来要夺取草原重建养马场并且培训大量骑兵的决心,未来数百年的战争之中,骑兵都将起到重要的战略作用,是绝对不能缺少的战略进攻力量。 这次大整编之后,整个苏咏霖兵团就完成了正式编制。 整个兵团下辖十个军,总编制十万人,为苏咏霖麾下河北军队的主力。 这十万人有着相对严密的指挥体系,从上到下一级一级,指挥体系相当明确,各级都有各级的负责人。 苏咏霖几乎把原先胜捷军的军制全部复制到了原神武军的五个军当中,这其中也包括一日三餐制度,以此为基础展开大集训。 这十万人将成为未来苏咏霖对抗完颜亮的绝对支撑力量,将和完颜亮麾下的金军主力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战略决战。 另外,苏咏霖又把其余地主武装按照出身地域不同重新编制为了三十六个营。 每个营给了两千人的编制,设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这一部分军队的总兵力是七万两千人。 除此之外的士兵将按照规则,要么回家种田,要么进入辅兵编制,给正兵做一些杂事,负责后勤保障等等。 他们也隶属于苏咏霖兵团的指挥,但是和主力不同的是,他们是独立于主力部队十大军之外的独立营,驻守各州府各县,只听苏咏霖个人的命令。 他们没有兵团主力那样明确的一级一级的编制和指挥体系,也没有上级军官,完全靠着苏咏霖的个人威望凝聚在一起。 苏咏霖没有给他们营级以上的军队编制和指挥兵力,主要也是不太相信这群人真的可以指挥好两千人以上的军队进行协同作战。 目前的河北大地上,有且只有苏咏霖一人可以靠军事威望协同指挥全部军队。 这些出身不同地域不同利益追求不同的地方军队除了反金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共同点了。 所以苏咏霖本人的军事威望将成为他们的最大公约数,也只有苏咏霖能指挥的动他们,让他们听命令办事。 往上设置团或者军级指挥机构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增加指挥的难度。 所以不如干脆从营这个级别开始指挥,直接扁平化管理,这样还能增加苏咏霖的个人权势,不会影响到整个河北光复军的指挥大局。 如此一来,苏咏霖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整个河北被他控制的军队明确了编制,加上他个人直属的部队,十八万人的光复军河北分部的军队就整编完毕了。 到二月十七日,苏咏霖兵团的编制正式完成,河北的军事局面顿时明朗,一目了然。 苏咏霖又把原先胜捷军的练兵方法精简一下,搞了一个简易版给各独立营使用。 因为他们无法按照兵团主力那样得到一日三餐的优厚待遇,只能维持原状,所以苏咏霖号召他们每日早晚两次,至少每次一个时辰的练兵时间,确保军队都能得到最基础的训练,以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另外他又把原先孙子义所部的后勤人员也全部并入了五大后勤部门当中,实现了两军彻底的合并,把一切后勤事务统筹管理。 于是整个兵团的后勤事务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为了更快的推进各军的建设,苏咏霖从五大主力军之中抽调了一部分指导员进入原神武军的五个军之中,协助军事主官进行军事管理。 当然,这五个军的指导员主要负责解释军规军法,负责军规军法的监督执行,并没有像原胜捷军内部的指导员那样有着其他的任务。 这一点苏咏霖明确开会给他们讲过,暂时不要涉及到更深入的内容。 当前局势下的主要矛盾是民族矛盾,并不是阶级矛盾。 北方大地没有平复以前,不要涉及太过深入的东西,大家明面上维持和平,团结所有可以团结反金的力量,以消灭金国为第一任务。 为了执行这一战略,苏咏霖只在自己的军队范围内和自己控制的新农村势力范围内进行土地改革和政治改革的行动。 加入五大主力军的士兵优先挑选失去土地的流民,如此方便把他们的家眷安排到山东北部的新农村内,稳固基本盘,并且投入大笔资金培养未来的火种。 新农村内和新农村外俨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政治生态,这一点并不是秘密。 但是在苏咏霖任命的那些新旧官员们看来,这些地方属于苏咏霖的个人私产,是他控制的军队占领的私人王国。 苏咏霖没有侵犯地主豪强的利益,那么地主豪强们也不会侵犯苏咏霖的利益,他拳头大,夺下来的自然就是他的,别人不敢触碰。 他在自己的私人王国里搞什么东西,其他人也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王国,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 当前的状态是,苏咏霖暂时打造出了一个小规模的世外桃源,若想要扩大这桃源的规模和人口,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起义 二百六十六 改造神武军 眼下这一时期,内部外部的条件都比较苛刻。 面对这样的局势,苏咏霖经过分析之后,就没有打算在河北搞什么事情。 当下的河北并不适合进行改造,随时都有陷落的可能,未来和完颜亮的决战,他是打算把整个河北用作战略纵深的,必要的情况下可以退让,拉长完颜亮的补给线,增加战胜的可能性。 还有一点就是人才不够,质量不高。 当前这种加急模式培养出来的政工干部们还没有进行敌后作战和敌后发展根据地的能力。 他们还太嫩了,脱离不了少数老鸟的指导。 而老鸟们数量太少,支撑不起一个敌后作战战略的需求,他们需要更多的历练和更长时间的成长。 若是可以掀翻金国,那么将来实现大一统战略之时,他们必然可以发挥重大的作用。 到那个时候,人数足够了,经验足够了,手段也更新了很多,他们就可以大批量的潜入敌国,建立敌后根据地。 让他们发动被压迫的底层民众,让他们觉醒,让他们反抗,让他们不断地向上斗争,那么南宋、西夏、大理乃至于高丽都会疲惫不堪。 到了那个地步,都不需要苏咏霖出动正规军,直接遥控对方内部的组织机构就足以让各国疲于奔命,就可以让他们不断的失血,日渐虚弱。 当政工干部们成片成片的在敌人内部掀起暴烈的起义行动的时候,又有哪个封建政权能扛得住如此有组织有规模的抗争呢? 嗯,南宋说不定可以,它的内部超稳定结构让他对内有着极强的压迫力,反动力量极为强大,需要内外一起合力才能彻底摧毁它。 其他几个国家没有南宋那么稳定的内部结构,自身治理水平也相当低劣,能不能扛得住就是个问题了。 当然,这是未来的展望了,目前来说,苏咏霖的工作重心在于原神武军的五万战兵。 只要能够明确军规军法,禁止军官对士兵进行私刑惩戒,那就是巨大的胜利,也是对神武军的成功改造的第一步。 等神武军的士兵们脱离了对原先军官们个人的人身依附之后,进一步的变革就可以顺利展开了。 原胜捷军的指导员们进入原神武军的军队之中担任职务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原神武军五个军的军事面貌有了极大的改观。 指挥体系革新并且明确规则之后,很多原本理不清的事情都被理清了,看似一团乱麻的乱局瞬间变得井井有条。 这一点孙子义就看得很清楚。 他发现他的军队全面引入胜捷军的军规军法和军事管理办法之后,尤其是引入了那些被称作指导员的军队文员之后,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整个军队感觉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苏咏霖很早就发现很多封建军队战斗力差、组织度低的原因就在于军人文化低以及军队规则的模糊,这很重要。 很多时候军法军规就是上面人自己制定给自己看的,真的落到实处,根本没人在乎,还是按照军队内部的潜规则来,根本不管什么军规军法。 军规军法是好的,但是军队人员文化素质低、上层监管力度不够等等原因使得军规军法落实不下去,于是到了军队的中下层,私刑私法大行其道,上面的高级军官也奈何不了。 你不按照下面那套玩法来,根本统御不了军队,或者说统御成本太高,需要的识文断字的人太多,无法下沉到军队基层。 而识文断字通道理的人在古时候完全算得上是国家的战略力量,难以大量投入军队之中,无法完成从上到下的规则贯彻。 那个时候中下级军官的个人权限就非常之大了,也有更多的便宜行事之权。 如此一来,到王朝中后期,随着中央朝廷对军队控制力的下降,一支营级军队可以说就是一个私人小王国。 底层士兵的命运完全看军官个人的道德素养。 军官为人可以,那士兵待遇就可以,军队战斗力也会比较强。 军官不行,那士兵就和猪狗一样得不到人的待遇,军队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 苏咏霖过去曾经从一些书籍当中得知封建军队的黑暗面,包括煌煌大唐的唐军,一样不会有什么不同。 书里记载,唐朝时,军队里出现过士兵通过战争积累财富、但是还没来得及送回家里,就被黑心长官设计在战争中害死,然后财富被长官趁机侵占的事情。 见微知著,封建军队里的肮脏事实在是太多了,中下级军官的便宜行事之权也太大,严重损害了底层士兵的利益。 这使得军队很难长久的保持战斗力,向心力也就无法形成,组织度也无法提高,一旦遇到困难,军队很容易作鸟兽散。 所以苏咏霖建军之后首先做的就是提高军队的文化水平以及贯彻军规军法的落实。 然后把军官的个人行为用严密的军规军法牢牢束缚住,不给他们搞事情的机会,设立军法机构专门针对军官的不法行为进行严惩。 如此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维护底层士兵的利益,增加士兵对这支军队和军队最高统帅的认同度。 指导员制度的核心虽然暂时还不能用在其他军队里,但是拿一个表象进行改造军队的第一步,也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就能看到军队的改变。 当然,改革往往伴随着对旧的既得利益者的清算,必然会遭到反抗。 光复军成军时间不久,谈不上利益集团,但是那些靠着自主权力谋取利益的军官也不在少数。 禁止私刑和一切行为看军法的制度一旦贯彻落实,立刻在原神武军的军队中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底层士兵听到指导员们的不厌其烦的宣讲之后普遍理解了全新军规军法的意思,激动莫名。 而一些军官则表示不满,感觉新的军规军法一旦实施,就会对他们的利益造成巨大的侵害,于是他们普遍向更高级的长官提出抗议。 这个事情很快传到了孙子义的耳朵里,孙子义略一思索,感觉这个事情还真不好说什么。 刚刚并入苏咏霖兵团求取庇护,这个时候站出来和他唱反调不是自讨苦吃吗? 孙子义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干,于是决定静观其变。 孙子义不干涉,试图闹事的军官们得不到来自高层的支持,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能暗中搞点小事情。 他们身边往往也有一些追随者、狗腿子,或者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或者是心思活跃自己贴上去的关系,总之他们也有核心圈子。 现在核心利益受损,核心圈子当然要站出来做点什么。 比如在指导员给士兵们讲解军规军法的时候高声鼓噪,故意找茬。 或者在军队训练的时候故意搞事,影响训练。 亦或是识字课上大声喧哗,影响其他士兵学习等等。 反正能用出来的小手段,这些家伙都用上了。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新军法的实施。 他们的各项权力遭到严重限制。 原胜捷军的高超军事管理水平碾压式的将他们获取利益的旧渠道彻底切断,并且给底层士兵提供了制度层面的保护,使得底层士兵不再一味的惧怕军官。 有一部分人胆子小,不敢闹事,得不到来自高层的支援之后就选择了偃旗息鼓,默默忍受。 有些则不能忍受本该到手的利益到不了手。 他们开始急了。 其后一段时间,部分军队之中军官和指导员之间的矛盾变得很大,冲突几乎无法调解,甚至还出现了军官成群结队殴打指导员的事情。 这几乎引起了支持指导员和支持军官的士兵之间的内战。 支持指导员的士兵们和支持军官的士兵们剑拔弩张,气氛相当紧张。 原神武军下辖五个军之中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军队内部矛盾在这个阶段集中爆发了。 起义 二百六十七 军法司出手 苏咏霖得知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一点也不奇怪。 倒不如说不发生这种事情才是咄咄怪事。 既然要用新军法隔绝旧制度下这些军官们获取利益的渠道,那就等于是在断人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帮人要是没有反应,那就真的怪了。 苏咏霖并不担心出现争端,反而希望出现争端。 争端既然出现了,就等于给了他清理门户的机会和理由。 如果说这群人认为苏咏霖会顾虑他们人多,所以搞法不责众那一套,那就大错特错了。 法不责众要么是心虚,要么是懒政,惧怕承担责任,而这两点苏某人都不具备。 苏某人最不惧怕的就是承担责任。 谁敢用法不责众来威胁他苏某人,苏某人就会让这群人知道什么叫强权,什么叫凶狠。 不过解决事情之前,首先要考虑到的,就是孙子义的感受。 神武军是他的部下,也是他主动要求合并的,现在苏咏霖推进合并,遭到了如此抵制,孙子义难辞其咎。 但是孙子义本身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居然出现了打人事件,还有士兵的对峙。 对于这些事情的发生,孙子义是很不好意思的,觉得相当的无奈,想做点什么,又觉得自己瓜田李下,只能保持沉默,试图远离旋涡。 苏咏霖则主动邀请孙子义吃了一顿饭,两人在饭桌上把这件事情敞开了谈。 “为什么胜捷军可以战胜金贼,而神武军却被金贼打败了,你一直说是战斗力的问题,但是战斗力从何而来,你认真考虑过吗?” 苏咏霖的问题让孙子义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无非是吃好喝好,然后认真训练,这就是强军之道,所以一日三餐,还有定时定量的训练,我认为都是必须的。 我统兵的时候,不甚在意这些,士兵是否吃饱,是否得到妥善的训练,我都没有太关注,我想这就是我最终战败的原因。” “这样当然没错,但是不仅如此。” 苏咏霖摇了摇头:“胜捷军如此强大的原因,不单单是吃好喝好严格训练,还有极为严明细致的、真正可以落到实处管到每一个士兵和军官的军法。” “这……” “很多军队的军规军法都是花架子,唬人的,根本不顶用的,为什么,一者士兵不认字,没有专人教,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军规军法,不知道军规军法到底有多少条多少款。 不单单是士兵,很多军官也未必知道,上面人没有心思往下传播军规军法的具体内容,下面人不知道,只能自发的形成一套下面人自己的军规军法,而这套军规军法运行起来,可就不是咱们这样的长官说了算了。 我指挥胜捷军战斗,胜捷军就像我的手臂一样,我想做什么,他们都能立刻办到,这就是因为我把军规军法交给了每一个士兵,他们都知道相关内容,军队是军规军法说了算。 这样的军队,士兵会有归属感,会觉得这支军队特别的公正严明,他们不用担心自己被长官欺负,不用担心自己会小命不保,他们会非常喜欢这支军队。” 听了苏咏霖的解释,孙子义有些感触。 “胜捷军就是如此严明军规军法,然后才能力战金贼吗?” “的确如此,若不严明军规军法,使士兵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又怎么能得到士兵效死力呢?任何一触即溃的军队,都是军法不严明的军队,军法严明的军队,无往而不利。” 苏咏霖一番讲解之后,孙子义的想法发生转变,表态愿意支持苏咏霖的行动,不会站在那群人那边帮他们说话,给他们出头。 孙子义这边的问题解决掉了,兵团上层的意见统一了,苏咏霖就可以敞开手脚开始办事了。 于是苏咏霖指示兵团军法司介入,开始大规模抓捕闹事军官、士兵,进行全面调查。 军法司中的军法吏全面出动,拿着铁索到处拿人,中途有遭遇抵抗的,苏咏霖直接调动虎贲营亲兵协助办理案件,不听话的拳头伺候。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第一批抓捕结束,全军一共抓了五百多名中下层军官、士兵进行深入调查。 这一次带头闹事闹得最厉害的是武毅军,各级军官和指导员之间发生冲突的也多发生在武毅军。 包括武毅军正将武振清在内的多个军官都曾经公开或者半公开的表明自己和指导员不对付,对指导员的存在非常不愉快。 不过这几个明面上的高级军官倒是没有动手,他们顾虑着军队内的影响和苏咏霖的威望,不敢带头动手。 但是底下中下层的军官们就没有那么多顾虑,多有动手的,而且背后就有这些高级军官的影子。 第一个对指导员动手的军官是武毅军下辖某营的营指挥使武良吉。 就是他第一个带人偷袭了正在给士兵讲解军法并且顺带扫盲的营指导员周星,引发了拥护周星的士兵和武良吉的亲信们之间的群殴,导致重伤两人,轻伤二十多人,震动全兵团。 之后他们还恬不知耻的说是周星侮辱武良吉,众目睽睽之下出言不逊,武良吉忍受不住这种侮辱,忍无可忍之下才决定出手。 之后接二连三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原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都开始发生军官和指导员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也不在少数。 打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什么侮辱本人的,侮辱父母兄弟的,出言不逊的,故意挑衅的,总而言之全都是指导员率先挑事,这些军官才忍不住出手,捍卫自己的尊严。 而苏咏霖第一批出手逮捕的就是这群动手的。 动手毕竟是有风险的事情,军规严厉禁止军队内部斗殴,这一点连旧军队也知道。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就算被打的犯了错,打人的也会受到一些惩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最后手段。 所以敢于动手的人要么就是猪油蒙了心,要么就是有所依仗,别有用心,情况极为恶劣。 立刻逮捕,没有任何好说的。 军法司雷厉风行的逮捕行动在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少军官私下里都在犯嘀咕,觉得苏咏霖难道真的要对大家伙儿那么多人动手? 他不怕有人真的掀了桌子和他对着干? 他这边刚刚打了胜仗,根基不稳,不笼络人心做出妥协,难道要和那么多人斗到底? 他哪里来的底气? 武振清当然是最惊讶的一个。 反正他是没想到苏咏霖真的会对那么多人出手,一口气逮捕五百多军官和士兵,做出了决不妥协的姿态,誓要把这件事情查到底。 剩下来的一些未被逮捕的亲信对此都非常担心,纷纷找到他表达担忧。 武振清想了一想,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就不信他姓苏的真的敢对那么多人出手,真要这样弄,他就不怕我们造反吗?我们手上也有刀!再说了,他一个反金的反贼不杀金贼,却要对自己人动手,他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亲信们都觉得武振清说得有道理,于是都放下心来,等着接下来的情况发展。 武振清判断,这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行动,苏咏霖只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到时候肯定是要放人和大家妥协的。 可是事情并不是如同武振清的预料那样发展。 五百多名军官、士兵被逮捕之后,军法司对此进行了深入调查,查出了不少连带关系。 其中最严重的当属武良吉。 起义 二百六十八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第一个动手攻击指导员的军官武良吉的身份比较特殊。 他是武毅军正将武振清的远房侄子,两人沾亲带故,结果就是他第一个攻击指导员,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 然后才掀起了大批军官和指导员翻脸的事件。 可以说没有他的带头,没有他当出头鸟,其他那些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小鱼小虾敢不敢冒头出来干点什么还真不好说。 要说这里头没点关系,让大家不要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那还真不好服众。 军法司立刻要求武良吉交代这件事情的经过,问清楚是不是武振清交代他攻击指导员的,但是武良吉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并不配合。 “有胆子你们直接去问我们将军,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怀疑我们将军,去问他啊!你们有胆子吗?欺软怕硬的东西!” 武良吉的态度十分恶劣,完全不配合军法司的询问。 于是军法司主簿、苏家老人出身的杜永安决定用刑。 武良吉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军法司真的敢于用刑,被绑上邢架的时候还一脸震惊。 “你们敢对我用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姓武!” 杜永安亲自坐镇,指示军法吏对武良吉用刑。 “对罪人用刑难道有什么不可以吗?不交代,就要用刑!管你姓什么!用刑!” 然后就是一阵皮鞭打、盐水浇,把武良吉打的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这家伙也没什么骨气,纯粹是狗仗人势,一次用刑之后就招了,说这就是武振清安排他们做的。 武振清需要他做一个领头的,表示武振清绝对不会出卖大家给自己谋利益,以他这个武家人带头,然后发动了其他感到不满的中低层军官一起出手。 大家一起出手,用人数上的优势给苏咏霖施加压力,试图让苏咏霖放弃指导员进入军队的政策,维护他们原本的利益。 那么多军官一起出手,就等于整个武毅军在反抗。 你苏咏霖难到敢与一整个武毅军对抗吗? 武振清出自密州大族武氏,加入光复军的时候本就是作为孙子义的朋友、盟友而加入,地位就和苏咏霖孙子义想对于赵开山而言的地位,也属于带资进组。 武毅军自打雏形开始就是武振清自己带起来的,可以说是起家老部队了,一直都是武振清自己做主,孙子义也只是指挥他的部队发起军事行动,不曾干预内务。 结果苏咏霖一来就要在他的军队里掺沙子。 整编一下、精简人手倒还可以,武振清可以接受,但是掺沙子、搞新的军规军法,让外人来干涉武毅军内部的事情,甚至要阻拦他们获取利益,不让他们吃兵肉喝兵血,这就是明摆着的不给他武某人面子。 武振清不知道其他几个军的长官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但是他本人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他托人向孙子义问话,询问孙子义的意见,孙子义却避而不谈这件事情,一味地装鸵鸟,这让武振清尤为生气。 “还以为他苏雨亭是豪杰,结果不曾想却如此不堪!” 话虽如此,武振清地位比较高,不方便和苏咏霖公开撕破脸对着干,但是又不能忍受苏咏霖用军法约束,就暗中指示军中中低层军官进行针锋相对的捣乱行动。 他打算用事实向苏咏霖表明自己的态度。 别来触碰我的核心利益! 核心利益一旦受损,那可真没什么好说的,不立刻翻脸都算是有素质的了。 通过军法司的审查得知了个中内情之后,苏咏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孙子义,想问问孙子义有什么想法。 孙子义表示十分无奈。 “武氏与孙氏世代相交,关系不错,此番起事武氏也是第一个起兵响应的,所以我一直都很信任武氏,所以这件事情……” “军队要想打胜仗,要想在金国重压之下打胜仗、坚持下去,就不得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苏咏霖的态度很坚决,孙子义则是左右为难,优柔寡断的性格暴露无遗。 苏咏霖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感觉孙子义选择与他合并真的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他这样带兵,要是作为之后并肩作战的友军,苏咏霖会和二战战场的元首一样,为了支援意大利吃尽苦头。 军队这种组织怎么能用个人情感作纽带呢? “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子义兄,都与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孙子义知道苏咏霖这是避免让他感到尴尬,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承,闭口不言。 于是苏咏霖授意军法司把武振清暂时解除职务,带回军法司审查,交代完所有问题之后,根据军法判刑,一切走程序。 杜永安也是头铁,无所畏惧,带着军法吏和少量卫兵就亲自前往武毅军的军营,要求把武振清带走调查。 武振清最开始是惊讶,然后是愤怒,最后是嘲笑。 “就你们几个人,想把我带走?就算他苏总帅自己不来,也该让我那好兄弟孙子义过来见见我吧?就你们几个小鱼小虾,也配跟我说话?快点滚,我不想动粗!” “军令如山,杜某身兼总帅命令,不能违抗,还请武将军配合调查,不要让杜某为难。” 杜永安丝毫不退让。 武振清眯起眼睛,怒气上涌。 “难道苏总帅真的以为武某是好欺负的软蛋?” “这与欺负无关,与军法有关,总帅也好,杜某也好,都是一片公心!还请武将军不要误会,跟我们走一趟,对谁都好。” 杜永安还是不退让。 武振清深吸一口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孙子义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他苏咏霖别以为打了胜仗就能骑在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武毅军是我的军队!姓武不姓苏!左右,与我拿下,丢出去!” 武振清怒不可遏,下令左右卫士上前把杜永安一行十数人缴了装备,抬了起来,直接从军营里扔到了军营外。 营内看笑话的人很多,看到杜永安一群人被扔出军营的时候更是无比的兴奋,拍手叫好,欢呼雀跃,像是在看一场大戏一样。 而这种行为彻底激怒了苏咏霖。 “公然违抗总帅命令,置军规军法于不顾,若不处理,我有何颜面统御军队?” 苏咏霖决定重拳出击。 孙子义十分为难,试图劝说苏咏霖和武振清好好谈一下。 “都是反金义士,何至于此?雨亭啊,你若冲动,事态一旦无法挽回……雨亭,我实话跟你说,神武军不是你的胜捷军那么听你的,投靠你之前,我都快控制不住他们了! 我没你那么能征善战,那么有威望,他们都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跟着我,跟着我能得到更多的好处,所以跟着你也是一样的,想得到更多的好处,可是你现在……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苏咏霖叹了口气,失望地看向了孙子义,感觉他面对金国正规军打败仗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强硬的手段还没学完整,倒是把妥协的艺术看得比天还重要,这样能干什么?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不假,但是总有无法妥协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比较大、比较硬! 孙子义是个软弱的、弱势的领导人,他注定无法在乱世中生存。 “子义兄,我们是在造反啊,不成功就是死的造反!我们得先活着,才能谈其他,没有命,什么都是假的!凡是拦在成功之路上的人,都是在要我的命!是我的敌人!既然是敌人,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苏咏霖决心已定,不容更改。 起义 二百六十九 强硬的拳头可比巧舌如簧要好使多了 苏咏霖决心已定,就不会有任何的变动。 他立刻下令征调韩景珪统领的天雄军和苏海生统领的天兴军全副武装,苏勇率领虎贲营全副武装。 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整个武毅军,切断其内外交通,断其粮食、水源,向其发出最后通牒。 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武振清立刻出营接受调查,武毅军全军缴械,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不准抵抗。 否则,视作造反,苏咏霖会立刻发起进攻,不计损失! 整个武毅军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武振清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苏咏霖居然那么狠,下手那么果断,直接就是最后通牒,连一点点的柔和手段都没有。 武振清可不觉得苏咏霖会和他撕破脸皮,因为他也没有和苏咏霖撕破脸皮,否则杜永安等十几人根本不能完整的回去。 他是愿意谈的! 这种事情不一般都是谈判吗? 可是苏咏霖怎么二话不说就动兵了呢? 你不讲武德啊! 武振清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部下们都在焦急地询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一炷香时间已到,苏咏霖果断下令大军发起进攻。 “抵抗者死!坐地抱头者活!!!” 虎贲营骑兵呼喊着这样的口号,绕着武毅军的军营策马奔驰。 天兴军和天雄军的士兵们呼喊着这样的口号,四面向武毅军军营挺进,击毁了军营外围的栅栏,顺利突入武毅军营。 军营内的士兵因为过于震惊和恐惧,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突破了军营外围的防线。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的,大概是被气势汹汹的天兴军和天雄军士兵吓到了,武毅军的士兵们纷纷扔下武器,或者干脆就没有武器,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弃了抵抗。 大军突入的十分顺利,只在最后突入武毅军营核心位置的时候遭到了武振清亲兵的抵抗。 亲兵被全部歼灭之后,武振清和五十多名大小亲信军官全部被捕,整个攻击行动所用时间不过两炷香左右。 苏咏霖策马来到被五花大绑的武振清面前的时候,武振清还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兵被全歼,自己遭到了逮捕。 “苏咏霖……你……你敢如此对我?” 他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对他嗤之以鼻。 “你居心不良图谋造反,我如何不能这样对你?” “你血口喷人!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造反?是你图谋不轨!是你!是你!!!” 武振清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而苏咏霖已经没有和他继续谈论下去的耐心了。 “指使部下殴打、侮辱指导员,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殴打、侮辱军法司军法吏,并且以军队抗衡总帅命令,图谋不轨,严重触犯军法第一款、第三款、第六款,构成死罪,今日,我就按照军法,处决你!” 苏咏霖直接下令将武振清和他麾下的大小亲信军官全部处决。 杜永安亲自带领军法吏,于全军注视之下在武毅军营外大空地上将武振清以下五十七名军官全部处决。 五十七颗血淋淋的人头和两百多具尸体震慑了整个神武军集团。 其余四个军从上到下得知以后无不震怖、惊恐。 他们未曾料到苏咏霖的手段如此狠辣,决绝,且胜捷军的战斗力恢复得那么快,几乎兵不血刃就降服了整个武毅军。 武毅军在原来神武军的体系内其实并不算弱小,在孙子义损失了两支亲信主力军队之后,武毅军的前身已经可以算是神武军的主力了。 然而这个主力几乎瞬间就被打垮,面对胜捷军的强势几乎没有组织任何有效的反击。 就那么束手就擒了。 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最终的结果是苏咏霖用很快的速度从上到下改组了武毅军的军官体系。 他来了一场小规模的清洗行动,将武毅军的军官体系洗了一遍。 只有少数和指导员关系良好、愿意协助指导员工作的军官得到了留任。 而留任下来的军官大约只有原先旧体系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都是从原胜捷军体系内调任而来。 原先韩景珪的部下团练使傅宏达被委任为武毅军的新任正将,主持接下来整个武毅军的改造工作。 按照原胜捷军体系进行充分改造。 于是苏咏霖不仅几乎兵不血刃吞并了武毅军,并且很快就把它消化掉了。 武振清等人的尸首就像是消化完了之后拉出来的一坨屎,摆在大家面前让大家看看抗拒苏咏霖的下场。 而成效也是立竿见影的。 之后军法司再去其他四个军拿人审查的时候,四个军从上到下噤声一片,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 于是苏咏霖也没有对其他四个军大开杀戒,而使用较为温和的方式把他们内部那些跳出来唱反调的给拿下,换人。 换下来的人也没有就地处决,而是询问士兵,进行品格审查。 品格尚可的,日常没有过于苛责士兵又打又骂的,丢到指导司开办的特别培训班里上课,以备来日可以再用。 品格极差无可救药的,直接治罪,废除军官身份和军籍,作为苦力丢到矿洞里,在严苛的环境之中从事重体力劳动。 至于什么时候完蛋,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不当面杀人,也不判处死刑,就是苏咏霖最后的温柔了。 他们的职位被原胜捷军体系内积累了一定军功但是没能得到升职的士兵取代,一批立下军功的优秀士兵成功升任基层军官。 他们的进入,将加快胜捷军神武军一体化的进程。 这也是光明正大的,没有人敢阻挡的。 再往后,指导员的工作顺利展开,包括武毅军在内的五个军的训练工作和教育工作顺利推进,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阻力。 或者说,不敢有阻力。 谁还敢? 杀了武振清之后,孙子义见到苏咏霖以后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敬畏。 他对这个小了自己很多岁的总帅除了敬佩之外,多了一丝畏惧。 苏咏霖又召见其余四个军的正将、副将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对他们做了一番嘱咐,一群人连连称是,点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 苏咏霖顺带着就推动了各级军官和士兵一起上指导员的课程这样一条规定。 士兵要上课,军官要上课,各军正将、副将甚至要定期集中到指导司专门办理的特别培训班里做进一步的培训,对军规军法的重要性做进一步的了解。 对于这些要求,各军正将副将不敢有任何迟疑,全部点头答应,保证办到。 于是这场镇压行动才堪堪有了一个结局。 不得不说,强大的武力和决断力才是统领军队的必备素质,在军队里,强硬的拳头可比巧舌如簧要好使多了。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不仅是那五个不听话的军,连三十六个独立营内部都产生了一些波动。 这就让苏咏霖感觉到对外的威望固然重要,对内的凶名也不能少。 要是被某些人认为自己是个老好人,那就不好了。 没有对内下过手,他们还以为自己没有对内的手。 然后原属神武军的五个军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以武毅军为首,军队的精神面貌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提振,看上去就是和原先不一样了。 实实在在的改变发生之后,指导员们可以更加方便的对士兵们进行教育,顺带着讲解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总帅苏咏霖对他们的关注、爱护以及为他们争取来的权益。 总帅是为了你们才和那群混蛋开战的,总帅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们争取了一日三餐、军饷直接发到手里等等权益。 感动吗? 废话,当然感动,五个军的底层士兵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都是以前没有过的利益,能不感动吗? 于是苏咏霖这位总帅算是在他们心里扎下根了。 以极快的速度,五个军的士兵们摆脱了对军官的个人人身依附,从个人的士兵转化为了兵团的士兵,从听军官的命令变为了大家一起听兵团总帅的命令。 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改变。 不过这仍然不是质的改变,质的改变…… 现在还不是时机。 不过能完成这第一步的改造,已经达成了苏咏霖的预期目标。 这些军队,已经在实质上脱离了原先神武军的旧体系,已经处在原胜捷军的新体系之中了。 一支新体系之中的军队,是可以期待的军队。 起义 二百七十 赵作良来访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二月中旬,三月初,时间已经结束,不过余威还在。 苏咏霖强大的整军能力与果决的杀戮手段也让很多人都对他感到畏惧,但同时也感到敬佩。 他们亲眼看到苏咏霖以强大的武力干脆的杀人,对于反对者不留一丝情面。 同时他们也亲眼看到了苏咏霖整顿军务,更改军规军法,让军队号令清晰、条文明确,各种问题都能找到对应的解决方法。 一团乱麻的局面很快就被理顺理清,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一切都变得和过去不同,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新颖、有活力。 所以他们稍微明白了为什么原先的胜捷军有那么强大的战斗力。 有些事情你真的不服不行。 你自己干不好,而有些人就是能很轻松地把问题全部解决掉,不佩服都不行。 苏咏霖完成了军队的整顿,整合了河北的军事力量,把他们全部置于自己的指挥之下,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把军队的训练水平和组织度给拉上来,这样才算是有战斗力的军队。 精神是软实力,拳头是硬实力,光有精神还不够,不能只是追求站着死,得想方设法的站着活,乃至于站着把钱给挣钱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原先胜捷军的练兵条例也得到了贯彻落实,军队的本职工作到底还是打仗,军事技能不行,谈什么都是假的。 热火朝天的大练兵开始了。 而在这一计划进行的过程之中,苏咏霖意外地迎来了赵作良的拜访。 他可是真的没想到赵作良会来拜访他。 毕竟两人一直都是点头之交,他能感觉到赵作良对他的疏远和冷淡,乃至于若有若无的戒备。 当然,他也绝对谈不上对赵作良有什么好感。 只是赵作良和其他那些赵家族人比起来相对比较理智一点,办的事情也好看一点,不像赵开山那么莽。 这是苏咏霖打探到的消息,也是他对赵作良的基本看法。 但是赵作良来了以后基本上就是冲着震撼他一整年来的。 赵作良亲自来和他谈婚事。 谈苏咏霖自己的婚事,对象是赵作良的女儿。 “苏将军年龄也不小了,正是应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老夫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姿色秀丽,知书达礼,甚为聪慧,尚未婚配,不知苏将军可有中意之人?若是没有,小女如何?” 对于这个专门上门来说亲事的人,苏咏霖一时半会儿甚至感觉他是来搞事情的,是来闹着玩、找他寻开心的。 赵开山的族叔,常年辅佐赵开山治理家族,不可或缺的帮手。 那么近的关系,却来找我谈婚事? 怎么也不像是真的啊。 可是看着他十分严肃的表情,苏咏霖又觉得这个事情的确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可绝对不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而且说老实话,婚恋市场上苏咏霖可不是什么抢手货。 这段时间以来,别说高门大户,连一般的地主豪强之家都没有流露出太大的想法。 偶尔有一些来探口风的,听上去也不是真心实意,搞得苏咏霖的婚事顿时有了点老大难的架势,就像是没人要一样。 这多少让声势日隆的苏咏霖集团有点尴尬。 但是这也让苏咏霖感觉到了在金廷的高压之下,自己的整个集团所处的真实的政治环境,以及整个河北的地方势力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他们依然没有做出真正要投靠他而背弃金国的准备。 有些家族就算参加了叛乱,也是随之分家,只有一支族人跟着苏咏霖造反,还有一支做顺民。 有些家族则是干脆的不闻不问,做中立派,谁也不帮——或者说谁赢了帮谁。 众生百态那可真是一览无遗。 苏咏霖设想过这种尴尬会被某一个头铁的家族打破,但是他绝对没想过这个尴尬居然是由赵作良来打破的。 之前他听说赵开山在厉行反腐,结果反到了自己家人头上,把赵作良搞下去了,赵作良被逼辞职,交出了权力,回家去了。 他当时还觉得有点搞笑,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赵作良却出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谈论婚事。 赵作良可是赵开山叔叔级别的人物,再怎么说也是赵家的重要人物,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和自己谈婚事呢? 难道赵家内部已经有人觉得赵开山不靠谱,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虽然说赵开山的确是个坑货,但是此时此刻他依然处在得志时期,若是没有他这种分析能力,很难看得出赵开山正在走向灭亡。 这个时候做出背弃赵开山投靠他的决定,难不成是先知? 赵作良有这种水平? “您是赵氏的元老,地位很高,关系很紧密,而据我所知,赵氏宗族对我的观感总体上是负面的,所以我的确想不通您会来这里与我谈论婚姻之事,能请您为我解惑吗?” 赵作良开门见山了,苏咏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也问得很直接。 两个都很直接的人谈起话来就会很舒服,没什么隔阂。 “这一次回乡,让我开始反思我这么多年来为了赵氏忙前忙后鞍马劳顿,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最后还剩下些什么。” 赵作良开始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苏咏霖。 从回家以后的一系列遭遇开始讲起,讲着讲着,委屈的味道溢于言表。 苏咏霖听了以后沉默了很久。 他没想到赵作良居然开始思考个人和宗族之间的关系。 这在现实政治中是个雷区。 是一个连皇帝都不会去触碰的雷区。 毫无疑问,在苏咏霖未来的道路规划之中,是有解体宗族这一目标的,固然方法不一,但是目标是一定的。 唐末五代以来,世家大族主导的士族政治走向毁灭,原先社会基层的政治结构被毁灭,社会基层的出现了权力的真空。 北宋建立之后,儒家思想日渐走向属于它的复兴。 儒家思想从东汉白虎观会议走向高峰之后,伴随着魏晋南北朝的大分裂时代,就一直走下坡路,不复东汉时期的辉煌。 隋唐固然一统,但延续南北朝时代的文化局面,儒释道三家并行,儒家思想并未完全成为主流。 直到宋,随着军事上的日益保守,宋帝国需要一种可以充分保障皇权地位的思想成为治国理政的主导思想,在这一背景下,儒家思想完成了属于它的复兴,重新取回了国家宪法一样的地位。 儒家文人们把三纲五常粉刷一遍,重新请上舞台。 在这套框架之下,一个超稳定社会结构诞生了。 县以下的传统社会结构之中,宗族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相当程度上,宗族才是地方上真正的基层管理者。 出于交通、行政成本和维稳成本等方方面面的考虑,封建统治者并不抗拒和传统宗族分享地方上的基层权力。 皇帝是天下人的宗主,家主是宗族的宗主,丈夫是家庭的宗主。 在各自的框架内,他们都拥有其他官员、宗族成员、家庭成员不可置疑的权力。 如果有人质疑,那么既得利益者就会正大光明的动用法律、族规、家法来惩戒叛逆者,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无数个家庭家庭组成宗族,无数个宗族组成国家,一环套着一环,一个社会每个阶层都有人可以享受到三纲五常带来的好处。 哪怕是个穷鬼,对自己的家人都有处置的权力,妻子孩子是不能违抗他的。 超稳定社会结构由此形成,且在极大的层面上降低了封建帝国对基层治理的成本。 因为所有三纲五常制度下的受益者都会不自觉地维护这一套制度。 而正是在宋朝,这一套制度又一次发扬光大,社会稳定性较之前朝前所未有的增强,维持稳定的力量空前增强,极大的削减了宋廷的统治成本和维稳成本。 不需要把政权无限度的下移,不需要无限度的增加官吏开支,靠着统一的思想和三纲五常,宋廷也可以达到维持地方稳定的目标。 而宗族就是这一重要的介于平民和官府之间的维稳机构。 帝国财政从来不会多么宽裕,诸多支出项目之中,也只有养官的费用可以稍微马虎一点,能在这方面削减开支,统治者如何会反对呢? 这当然也无形之中增加了宗族在地方上的力量扩张,形成了官府和宗族共享权力的基层生态。 只是这一生态固然帮助帝国维持了稳定,削减了行政开支,但是也会在其他地方把这一红利给收回去。 从来没有两全的事情,统治者做判断的时候,经常会有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判断。 这件事情也一样。 宗族降低了朝廷的统治成本和难度,帮助朝廷付出了统治成本和维稳成本,那么这个成本难道就是白送给朝廷的吗? 难道宗族是个慈善机构,免费为朝廷管理地方还要赠送赋税和动员水平吗? 当然不是。 起义 二百七十一 赵作良在反思 苏咏霖知道一个道理。 国家大事上,懒惰和回避是绝对不可以的,任何想要取巧的方式,一定会给未来的帝国埋下一个巨大的坑,遗祸后人。 依赖宗族维持稳定降低行政成本,就一定会面临宗族对地方税收的侵吞和对动员能力的侵蚀。 苏咏霖深入考察南宋社会生态之后对此有十分清醒的认知。 他知道宗族遍地的社会生态之下他的革命很难起步,起步都很艰难的情况下,很大可能会在尚未发展壮大的时候就被掐灭。 同样的,这一社会生态对任何进取式的国家行动都不友好。 它渴望稳定,渴望和平,愿意为了稳定与和平付出一切代价。 在这一状态之下,南宋的北伐注定不可能成功。 它的经济基础和政治基础并不支持它举行成功的北伐,就算依靠政治强人勉强推动,除非敌人烂到不可言说的地步,只要稍稍遇到挫折,就必然会被强大的反抗力量从内部毁灭掉。 苏咏霖未来是必须要和这套传统社会治理模式开战的,最终也是要覆灭它的。 不把这一套僵化的社会生态覆灭掉,就不能重整社会,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华夏走下坡路的趋势。 他就算重新建立一个王朝,初期再怎么强盛,也难以避免走上金国的老路子。 一登场就毁天灭地,结果得到土地、地主化了以后,整个国家就快速颓废了,人们就失去进取意志快速堕落了。 金国最后的下场和任何一个封建帝国都没什么两样,内忧外患之下轰然崩塌。 苏咏霖完全不想步上金国的后尘,也不想让自己建立的国家步上这样的后尘,如此一来,他如此辛苦的革命就毫无意义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作良居然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事情而开始对宗族的存在产生质疑,并且隐隐有了对宗族的反感。 这种时候才质疑不会觉得很尴尬吗? 你自己在过去就没有利用宗族的权力压迫族内成员,并且从中牟利吗? 结果现在反过来被针对了,才想到这一套规矩的不合理和残酷? 苏咏霖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同情,只觉得赵作良是罪有应得。 “我说话比较直,您也别生气,我认为您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我一点都不同情您,您也并不值得同情。” 他很直截了当的表露出了自己的情绪。 赵作良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意外,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露出满脸苦涩的笑容。 “苏将军所言,与小女所说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在说我罪有应得。” 苏咏霖挑了挑眉毛。 “令爱?令爱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您却不觉得令爱大逆不道?” “有小女之前,我有两个儿子,妻子过于溺爱这两个儿子,使得两个儿子顽劣不堪,不甚贴心,所以我很想要个女儿,我很晚才有这个女儿,视她为掌上明珠,非常疼爱。” 赵作良笑了笑,缓缓说道:“小女乖巧懂事,活泼可爱,我非常喜欢,从小便教她读书认字,儒家经典,野记杂文,我都教她读过,她很聪慧,几乎有过目不忘之能,与我交谈引经据典,有些时候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说着,赵作良又敛去笑容,叹息连连。 “所以我遭遇此番事故回家之后,小女当面说起我的过错,在我沮丧之时,也说我是罪有应得,旁人或许会恼羞成怒,但是我没有,我只觉得越发羞愧、沮丧。” 赵作良看着苏咏霖:“连女儿都能看出我是罪有应得,而我自己却不愿承认,这样的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责怪她呢?” 苏咏霖注意到赵作良谈论起这个女儿的时候流露出来的属于父亲的温柔,便知道此言不假。 感受到他的懊悔和羞愧,苏咏霖基本上确定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若是如此,这个女子倒的确不同凡响。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敢于当面指出父亲的错误,敢于当着女儿的面反省自己的错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父亲,在当代,可不多见。” 赵作良苦笑一声。 “苏将军所言,难道是在夸奖我这老叟吗?” “单就您能养育出这样一个女儿,我就觉得至少您的胸襟和气度还是足够的,但是也仅仅如此了,否则您不会放任您的儿子做出那样的事情,说真的,那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的治下,会死人的。” 苏咏霖笑眯眯地说道:“而且绝对不仅仅只死一个,不管他是谁。”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犯错两次。” “很多犯第二次错误的人也曾经这样说过,但是他们没能做到。” “我与他们不同。” “是吗?” 苏咏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过您能反思宗族和个人之间的关系,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也认为我永远都不会如此反思,但是事实如此。” 赵作良严肃认真道:“宗族养育个人,个人需要为宗族付出一切,而一旦个人和宗族发生冲突,无论对错,无论无辜与否,宗族永远都会高于个人。 但是,这真是的对的吗?如果有一件事情,宗族犯了错误,个人却能找到正确的解答方法,那么宗族不听个人的,这样也可以吗?” “这当然是错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能决断个人对错的,有,且只有法,国法,国法之下,众生别无二致,宗族若试图以族规对抗国法,那就是罪!” “…………” 赵作良有些吃惊地看着苏咏霖,问道:“这是将军的真心话吗?” “当然。” “将军不奉儒家经典?将军喜好法家学说?我曾听闻先秦时法家学说倒是有这样的说法,汉以来倒是没有听说过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无法接受国法之下,还有私刑,我不允许任何人与国法争夺权威!” 苏咏霖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狠厉:“能惩治个人的,只有国法,只有公开的、没有任何隐秘的国法,国法,不容任何私人法规侵犯!” 赵作良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意外,又或者是有些畏惧苏咏霖的狠厉。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之下还有家规,那是所有人都认同的一件事情,将军若要变更,不怕天下人反对吗?” “你支持吗?” 苏咏霖一句反问,就把赵作良问住了。 赵作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吧,有很多人反对,但是会有更多人支持我,只要我把他们的力量集中在一起,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问题。” 苏咏霖得出了结论:“因为这一套规矩而受益的人当然很多,但是受苦受难的只会更多,既然大多数人都在受苦受难,那么就证明这是错的,既然是错的,就要改。” “这是将军的夙愿吗?可是除非有朝一日将军君临天下,一统环宇,否则,这样的事情绝无可能。” 赵作良反应过来。 “既然你都说有可能,那么我当然要去做!不去做,怎么知道不可能?” 苏咏霖一拳捶在桌面上,厚实的桌面为之一震,这让赵作良能感受到苏咏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想要去实现的。 而且还是一些随时随地都能让人惊掉眼球的想法。 如果他可以打败金主完颜亮,覆灭金国,那么,就真的有可能实现,如果他打不过…… 当然就是一段玩笑话,还是一段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玩笑话。 起义 二百七十二 他真的非常讨厌这些高门大户 感受到苏咏霖的意志之后,赵作良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没什么退路了。 “将军的志向,我多少已经明白了。” 赵作良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说道:“眼下,我已经失去了一切,赵氏宗族不再需要我,也不再接纳我,我继续留在赵氏宗族毫无意义。” “所以,您试图与我达成联姻,将您的家庭捞出来,在我这边另立宗门,重新拥有权势和地位?” 苏咏霖笑着帮赵作良补全了他没说完的话。 赵作良也笑了。 “拥有权势和地位的前提是保住性命,将军,我们要先保住性命,才能谈其他,不是吗?” 苏咏霖果断点头。 “的确如此,可若是如此,我这里不是更加危险吗?您把女儿嫁给我,不就等于是在做一场危险极大的豪赌吗?这种赌,可比您的儿子所进行的赌博更加可怕,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万一赢了呢?” 赵作良开口道:“据我所知,那么多天以来,并没有太多人愿意同将军一起进行一场豪赌。” 苏咏霖靠在靠背上,认真地打量着赵作良。 “在我有限的记忆之中,您不像是一个拥有如此决断和胆气的人。” “我别无选择。” 赵作良说出了这五个字。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我也一样,我明媒正娶的妻室,绝对不该来自一个锦上添花的家族。” 于是赵作良笑了出来。 “虽然说婚姻之事应当隆重、规范一些,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若想隆重、规范的进行,怕也是有些难度,尽管如此,多少还是该走个过场,不然,也太对不住小女了,毕竟是明媒正娶,将军以为呢?” “理当如此。”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说道:“可惜我已经没有亲缘长辈,孤身一人,就像孤魂野鬼似的,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 赵作良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被死规矩给困死,该怎么简化,就怎么简化,只要让小女的婚礼说得过去,那也就够了。” “如此甚好。” 苏咏霖笑道:“之前听说您在攻打相州卫州一带的时候立下功劳,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此事?” “确有此事,不过直接指挥的并非是我,而是游奕军统制官周至,他对于军务比较有才能,所以我相信他的意见,让他指挥军队,我只在后方坐镇,于是取得了胜利。” 赵作良老实交代。 苏咏霖听了,颇有些感慨。 “您虽然没有太高的才能,但是您的胸襟与气度是足够的,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干预,什么地方不去干预,也会尊重人才,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真的很少,所以就算没有很高的才能,身居高位也不会引发灾难。” “这话……我就当是夸赞了。” 赵作良稍微有点尴尬。 苏咏霖哈哈一笑:“见识了那么多人之后,您真的觉得我说这话不是夸赞吗?” “这……” 赵作良想了想,长叹一声,摇头苦笑:“多谢将军夸赞!” 接着,苏咏霖就和赵作良做了一番婚礼细节的商议,也询问了一下关于赵惜蕊的自身情况。 “数年前我祖父还在的时候,给我定过一门亲事,但是没过多久,那小娘子就染病过世了,婚事也不了了之,我现在这情况您也清楚,说不得就要东奔西走,舟车劳顿,身子骨还是挺重要的。” 赵作良对此很理解。 “小女虽然是深闺长大,但身体康健,没有病症,懂面相的人曾说小女命硬,我对此还是颇为认同的。” 苏咏霖对于面相之说不关心,但是只要身体康健没有病症也就足够。 对于和赵作良之女的婚姻,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考量。 因为赵作良姓赵,赵惜蕊也姓赵,所以对于整个光复军来说,赵惜蕊的存在毫无疑问是润滑剂一般的存在,给双方弥合争端留下了宝贵的余地和可能。 而且赵作良表明态度要依靠苏咏霖而脱离赵氏宗族,那么苏咏霖将来清算赵氏宗族的时候,也不会对赵作良和赵惜蕊产生多大的震动。 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先决条件。 当然了,考虑到之后的各种进展与政治需要,政治联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至少,苏咏霖不想把自己的正妻的位置交给【高门大户】。 他真的非常讨厌这些喜欢锦上添花高门大户。 真的,非常讨厌。 如果高门大户之女成了正妻,他自然多有顾忌,但如果仅仅只是妾侍,动起手来则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剩下最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原因就是,赵惜蕊本人那种能够直言父亲犯错的态度和胆识,倒是让苏咏霖对传统女性的看法有些许改变。 当然,眼下还不清楚这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会感觉很有趣。 如果这个女孩子是一个可以交流思想的对象,那么说不定他会和这个女孩子有点共同话题。 这件事情基本上就这样敲定了,接下来就等着互相跟进,然后准备执行,赵作良会带着全家离开沂州,直接到无极县这边来操办这场婚礼。 这些问题都商量结束之后,赵作良告诉了苏咏霖一件事情。 “去年,南边宋国朝廷派人来联系领帅,说要给他封官,想要招安他,但是我估计宋国朝廷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被金国人知道,所以这件事情现在还是秘密,知道的人很少,领帅那儿,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苏咏霖听了,目光变得相当犀利。 “所以,咱们的赵领帅已经接受了宋国的官职?” 赵作良点了点头。 “是的,宋国给他的官职是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制置使,等于把山东两路交给领帅掌控,因为当时将军还没有克服河北,所以宋廷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领帅没有把山东实际上是三足鼎立的情况告诉宋廷。” “这倒是有点意思。” 苏咏霖笑了出来:“咱们的赵领帅不想让南国朝廷之道山东实际上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主的?” “差不多,将军的领地和孙子义将军的领地,分别被分给了我和赵祥做总管,现在我失去了职位,也不知道他把这个职位交给了谁,但是南国朝廷的确不知道将军和孙将军的存在。” 赵作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苏咏霖想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赵领帅不打算和南国为敌?他打算投靠南国?” “这倒不是。” 赵作良摇头道:“当时谁也不知道将军能把河北拿下来,能击败金贼大军,所以领帅这样做的原因是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被打败了,将来也不至于在北国等死。 他并不喜欢南国,更看不起南国皇帝,所以不打算让南国干预插手山东的事情,只是借这个由头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说起来,南国也不曾派人北上,干预山东事务。” 起义 二百七十三 一桩纯粹的婚事 苏咏霖原先不清楚临安朝廷的内部消息。 安插在南宋的情报组织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手眼通天,没那么快就能搭上南宋政府内部的关系线,所以苏咏霖对南宋的情报是不足的。 姚宏放那边给的消息也没有涉及到南宋政府的战略层面上,以至于那么久过去了,他甚至不知道南宋和赵开山之间有没有接触。 现在知道他们有了接触,南宋方面还给赵开山封了官,有了插手这场大起义的迹象。 但是从种种情况来分析,只能说赵构不愧有着完颜构的“美名”,还是那么怂。 中原都打成这样了,金国已经被打成这幅怂样了,居然还不趁乱出兵北上抢占好处,并且试图恢复中原。 他但凡敢派兵来中原浑水摸鱼,一路出四川一路攻开封,金国的日子顿时就不好过了。 这个时候要是能喊上西夏,西夏也一起出兵,金国在关中的部队休想回援燕云,那么到那个时候苏咏霖就能专心致志对付燕云的金军主力了。 当然了,这只是幻想,指望金国的敌人们互相协助,还不如期待他们互相拆台,互相扯后腿。 那才是人间奇景。 可就是因为赵构那么怂,那么懦弱无能,苏咏霖对宋才毫无期待。 当然换了之后任何一个皇帝也差不多,政治强人救不了南宋,自打赵构害死岳飞之后,南宋就这幅德行,无药可救了。 除非来一场自下而上的革命,给它换换血,与其费心救它,不如将之彻底毁灭,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所以苏咏霖对于南宋的动向已经不是很关心了。 “这样啊……” 苏咏霖想了想,开口笑道:“这两边是在互相算计啊,一边想借着另一边的国力做后盾,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保全自己的性命,另一边又想着什么也不用付出,用惠而不费之法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中原数十万大军,有趣,有趣。” 赵作良皱起眉头。 “将军为什么这样说?” “您想想看,南国既然要招安赵领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公开?为什么不干脆派兵派官员北上接管山东政务,而是要委任赵领帅自己负责?” 赵作良想了想,很快得出了结论。 “因为担心惹祸上身?” “对啊,我在南朝生活那么多年,临安朝廷是个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他们很矛盾的,一些人想要光复中原,一些人想要保持现有状态不改变,在一个朝廷里,就像左右互搏一样。 这种情况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绝对是脑子有病,若出现在一国身上,这个国就真的很麻烦,我猜测,南朝既不想放任这个中原大乱的机会重回中原,但是也担心我们最终战败。 他们很担心我们只是一时声势庞大,很快就要落败,他们如果在这个时候帮助我们,到时候就会被金贼追究,金贼就有理由南下伐宋了,赵官家怕,知道吗?他怕!” 苏咏霖满脸都是嘲讽——对赵构的嘲讽,对那群被金国吓破了胆子的庸碌无能之人的嘲讽。 一味地担心光复军撑不下去,不敢北上,担心事后被金国算账,惹祸上身。 但是他们想过另外一个问题吗? 如果光复军真的可以独立推翻金廷…… 还要你南宋干什么? 这帮蠢货君臣不会想着等大起义成功之后再北上来招安吧? 他们若真要干出这样的事情,苏咏霖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们的使者全都砍了耳朵送回去。 什么脑回路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咏霖希望南宋朝廷不要做出这样的蠢事,但是联想到他们之后一系列惹人耻笑的神操作,顿时感觉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们可能真的自我感觉良好到认为整个中原都在期盼着他们回来。 赵作良听了苏咏霖的分析,顿时感觉这种看问题的角度挺有意思的。 “将军的意思是,南朝不会北上?不管我们打到什么地步,南朝都不会北上?” “直到金贼主力覆灭之前,直到金国皇帝身死之前,直到金贼被我驱逐出中原之前,他们都不敢北上,他们如果要北上,一定是要等到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却能获取天大利益的时候。” 苏咏霖一边笑一边比划着说道:“就像是一整块大肥肉被咱们做熟了之后直接端到赵官家嘴边求他吃,喂他吃,还要给他擦嘴,他还会对这块大肥肉挑三拣四嫌肥腻,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 赵作良有点难以接受,问道:“中原难道不是宋国故土?就算赵官家不敢,朝堂上总还是有些有识之士的吧?他们会怕吗?” “他们不怕,但是奈何不了皇帝怕,皇帝怕,臣子再怎么勇敢,又能怎样呢?而且往后看,这样的臣子也会越来越少,现在宋国朝堂上基本都是南人在做决策。 南人的故土可不是中原,不像当年南渡的那群北人,他们还是想要回到家乡的,但是他们不断凋零,剩下的南人为主的朝廷,并没有北伐的动力。” “这样说的话……原来如此。” 赵作良恍然大悟:“这样说起来,南国根本就不会为了我们或者说为了伐金大动干戈?他们根本就不会北伐?北伐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未必,或许也会,一个朝廷里总有那么几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但是他们的北伐除非一帆风顺到头,否则,一定会被自己人拖垮。” 苏咏霖笑道:“一旦恢复中原,北人又要加入朝堂,分割南人的权势,现在临安朝廷内的那些掌握大权的南人当真愿意和北人共享权势?当真愿意看着手中的权势缩水? 他们才不愿意,而且我跟你说,越往后,连主动投靠宋廷的北人都会被歧视,越往后越会被歧视,会被冠以一个不好听的污名,被宋廷歧视。” 赵作良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苏咏霖的眼神越发的惊讶。 “不曾想将军已经看到了这个地步。” “对南国宋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向往,否则,一定会被它坑死。” 苏咏霖满怀恶意地把目光投向了南方:“有朝一日,若我能驱逐金人恢复中原,我一定会带着百万雄师南下伐宋,找到赵官家,把他恭恭敬敬的迎回开封。” “将军……” 赵作良目瞪口呆:“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苏咏霖笑了:“现在,您还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吗?” 赵作良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直跳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然后他咧开嘴,似是无奈似是激动地笑了出来。 “事已至此,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都上了这条船了,现在反悔,怕是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沂州了,对吧?” 赵作良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也露出了诚实的笑容。 “眼下河北山东地面上不太平,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的,人一死,可就死无对证了,怎么查,也是查不出来的。” “将军……真是做大事的人。” “世道如此,我别无选择。” 苏咏霖整顿了一下医冠,后退三步,朝着赵作良躬身行礼。 “小婿见过岳丈。” 赵作良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非常复杂,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到头来化作百分之六十的无奈和百分之四十的决然。 他上前双手扶起了苏咏霖。 “好。” 苏咏霖和赵惜蕊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了。 无关乎个人意愿,不掺杂私人感情,一桩纯粹的干干净净的别无选择的婚姻达成了。 起义 二百七十四 这两人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无遗! 这桩婚姻是基本上达成了,不过眼下这还是个秘密。 苏咏霖和赵作良还有事情没办完。 赵开山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赵作良把女儿嫁给苏咏霖而毫无反应,为了把事情落实,苏咏霖需要把赵作良全家接到自己身边来。 所以他没有对外公布这件事情,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身边人。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苏咏霖出动了虎贲营第二排全体士兵和情报部队第五行动组全体。 这次特殊行动以第五行动组组长周少宁为负责人。 带走赵作良一家子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赵作良的儿子赵秀业眼下被关押在临沂县府的牢狱之中做政治筹码,为了把他弄出来,可能要花一点心思。 当然这不是难事。 赵开山又不在沂州,也没有自己亲自盯着这件事情,所以沂州暂时处在天高皇帝远的状态。 按照那帮官吏的习惯,除非赵开山亲临,否则只要有钱拿,什么都好说,只要钱到位了,他们甚至可以冒一定的风险帮着办事。 于是苏咏霖特批了一笔经费,准备用百试百灵的贿赂大法来一招狸猫换太子,把赵秀业救出来。 “当然了,把他救出来之后,岳丈还请严加约束,小婿这边的法度法规之严峻和执行,远超赵领帅那边的法度法规之严峻和执行,而且很无私。” 苏咏霖给了赵作良最后的警告。 对于这样的警告,赵作良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的,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如此甚好。” 一切就到这里为止,赵作良很快就在苏咏霖安排的人员保护之下南下了。 随后,在全军大整训期间,苏咏霖象征性的给赵开山写了一封信,请赵开山正式任命自己为兵团总帅,任命孙子义为兵团副帅,方便他之后的军事行动。 言辞之中并没有商量或者请求的意思,只是一种通告,象征性的通告,意思就是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这样做。 反正赵开山也不能影响苏咏霖。 孙子义归附之后,整个河北加半个山东其实都是苏咏霖的势力范围,苏咏霖的实际势力已经比赵开山还要大了。 不管赵开山说什么,实打实用实力打出来的势力范围是赵开山用言语不能取代的,赵开山想要做点什么,首先要面对的不是苏咏霖,而是部下们的质疑。 诚然苏咏霖麾下战斗军队数量的确没有赵开山那么丧心病狂就是了。 苏咏霖对各部队还是稍微做了一些精简的,把老弱病残淘汰了,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收入辅兵编制,专门给正兵做一些杂事,运送粮草之类的,也算是人尽其用。 主要战斗部队基本上都是青壮年,不存在老弱病残充数这种存在。 精简之前,河北大混乱时期,河北军队林林总总能凑出二十三万二十四万的样子。 苏咏霖精简之后裁军六七万,全部让回家或者转为辅兵,战斗兵员明确。 青壮年就算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那战斗力也普遍比老弱病残要强。 而赵开山不这样搞。 他就是往死里募兵,甚至武装征兵,除了自己本部各军十万以上的总兵力之外,还有其他各地主武装团体差不多十二三万的样子。 算上一些原先留存在各州府城池中投降他的原属金廷的射粮军,他的总兵力能往二十五万的规模上跑,的确宏大。 这些部队名义上都接受赵开山的指挥,但是除了赵开山本部各军之外,其余各军、营的编制指挥十分不明确。 相当程度上,这些军队只是打着光复军的旗号存在的散兵游勇,赵开山是否知道他们的存在都是个问题,更不用提统一指挥。 赵开山也没有兴趣帮助这些地主武装团体整训、明确编制,只要他们可以当做一股军事力量存在就可以了。 仿佛只要他们存在,就一定会听从赵开山的命令,为了他的命令奋勇作战似的。 至于他们到底是真心反金还是浑水摸鱼,他都不在乎。 所以攻打南乐县的时候,赵开山损失军队超过一半,为了维持实力不得不武装征兵,而不是征调其余十几万现成的军队。 主要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联络上、协调好那些地主武装团体,只能用直接征兵这个简单、低成本的方法来维持数量。 如此一来,数量保证了,质量就不一定了,壮丁们跑的跑逃的逃,留下老弱病残。 没办法,就算是老弱病残,只要是个男的也给拉来凑数,送上战场当炮灰,权当是清洗无用人口了。 南乐县打到后面,因为实在缺少后勤人员,赵开山甚至允许拉一些青壮农家妇女来用,连女人都不放过。 所以打完这一战之后,赵开山想方设法东拼西凑增加直属军队的数量,试图自己解决一切可以解决的问题。 他直接在整个大名府征兵,一口气扩充三万军队,正洋洋自得呢,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拥有三十万大军了。 然后苏咏霖的通知信就给送来了。 苏咏霖在信里很不客气地告诉他自己和孙子义合兵一处了,要建立兵团了,要当总帅了,请赵开山允许,并且下达正式命令。 完全不像是请示,只是非常直接的通知。 这给赵开山气的,差点就没吐血了。 所幸赵祥完成武装征兵的任务回到了赵开山身边,好言好语的安抚了赵开山,给他顺了顺气。 “苏咏霖狂妄无知,目无领帅,这是他的罪,领帅犯不着为他生气,身体要紧,还是身体要紧。” 赵开山一把推开了赵祥。 “苏咏霖!孙子义!这两人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无遗!两人合兵一处占据河北,还拉起一个什么兵团,要当总帅!他怎么不干脆问我把光复军领帅的身份拿走算了!我给!我真的给!” 赵开山咬牙切齿地狠狠一捶桌面,满心都是恼火。 “这两人图谋不轨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领帅也不是刚刚才知道,现在关键问题在于这两人合兵一处,实力大增,河北,还有半个山东都被他们控制,如此一来,对我们很不利啊。” 赵祥低声道:“苏咏霖打败金贼骑兵,威望大涨,就这些日子看来,咱们军队里对苏咏霖表示钦佩的人都有很多,很多人甚至公开称颂苏咏霖的战功。” “这样的人多吗?” 赵开山面色一紧。 “不能算少。” 赵祥给了一个高情商的回答。 赵开山沉默一阵,然后看向了赵祥。 “要是我们现在和苏咏霖翻脸,胜算几何?能打赢吗?” 赵祥的确是有点小聪明,喜欢出馊主意,但是他又不是智商低,他当然看得出来苏咏霖是有多能打,正面与之对抗,不就是等死吗? “领帅,苏咏霖可是能打败金贼两万骑兵的人,咱们与之正面交锋的话……而且同属光复军,他又没有明目张胆的造反,” “这……” 赵祥说起这些事情,赵开山也有点囧,想起当初自己是怎么被金军骑兵摁在地上摩擦的,又想起自己是怎么被一座县城拖住快三个月的,顿时没了和苏咏霖正面交锋的想法。 但是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总感觉这一回要是不能做点什么的话,一旦苏咏霖真的打赢了和金军的战略决战,那可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他的威望将直接盖过一切,赵开山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决定赵开山和赵氏家族的命运。 这怎么可以被接受呢? 起义 二百七十五 赵开山的开封攻略 赵开山左思右想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想问问赵作良。 结果准备让人去喊赵作良过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赵作良因为长子犯错已经被革职,回老家赋闲去了。 身边一个可靠的谋划之士都没有,赵祥又是个狗头军师,这可怎么办呢?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和苏咏霖对线的时候,忽然间从大后方传来消息。 他之前出兵夺下的曹州和单州再次陷落,守军被击溃,两州已经回到了金军的掌控之中。 据称是金廷方面的南京留守孔彦舟率领两万军队出兵夺回了曹州和单州,这样一来,作为后勤转运重地的济州就直接暴露在了金国大军面前,情况十万火急。 济州是赵开山西征部队重要的后勤通道所在地,西征大军需要的粮秣大部分都是从济州转运而来,一旦济州出事了,那问题也就大了。 大军就没有粮食可以吃了。 刚刚征服的大名府可没有多少存粮能让他们吃饱肚子。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又因为曹州和单州就在改道的黄河边上,之前赵开山才顺道攻占了曹州和单州作为济州粮道的屏障,试图以黄河为界限,阻挡南京路的金军边防部队。 而且他认为隔着黄河,金军想要攻击二州难度也很大,就没有留太多的部队镇守。 结果金军还就真的越过了黄河,重新攻占了曹州和单州,并且大有威慑济州的架势,情况十分不妙。 赵开山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刚想对苏咏霖干点什么事情,结果你们这帮金贼就来搞事情? 你们是一伙儿的? “曹州和单州是谁在防守?为何如此无能?我要杀了他!” 赵开山十分生气。 然后得知镇守曹州和单州的也是赵家人,还是他亲自任命的并且人已经在单州战死了,金人已经提前帮他杀了。 主要也是他留在曹州和单州的兵马太少,一共才两千人,金军一渡河就开打,光复军根本扛不住,守城都守不了几天。 负责镇守曹州和单州的赵远望倒是有点骨气,部下让他逃跑,他说自己没有脸逃跑,逃回去见了赵开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很丢脸,最后选择和军队一起战死。 这下可好,赵开山很是尴尬。 尴尬之后他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回军保住济州,并且在曹州和单州一带与金军交手,否则将无法保证西征的后勤补给。 然后赵开山进一步感觉到放着南京路横在这边不管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鬼知道南京路这边在他西征的时候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又会怎样的威胁他的后勤,与其西征,倒不如南征。 直接攻占开封,打败金廷的南京路兵马,以此打造一个较为稳固安全的后勤,这次是对他而言最好的局面。 而且该说不说,开封可是金廷的南京,五京之一,攻下开封的政治意义将远远大于实际上的军事意义。 大名府不够证明我的强悍,开封府总够了吧? 嗯嗯,这个想法很不错。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打算,赵开山就又寻思开了。 这支金军的战斗力看起来挺强的,如果只靠他自己,估计又要重演之前的情况,他现在输不起,必须要不停的获胜,那么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找个队友来分担风险。 谁是最适合的队友呢? 南宋。 赵开山喊来了赵祥,和他做了一番商议,想要探讨一下联合南宋南北夹击南京路的可能性。 “南京路本是宋土,开封乃宋之故都,我以为宋国应当不会拒绝我们的提议,难道他们不想取回故都吗?” 赵开山是这样认为的。 对此,赵祥倒不是那么认定。 “如果宋想要光复中原的话,当年也不会杀了岳飞,说到底,宋到底想不想光复中原,这一直都是个问题,赵官家到底怎么想的,咱们也不懂,而且金宋两国签有和议,他们真的会帮我们吗?” 赵作良不在了,赵祥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了之前赵作良的忧虑,感到莫名的忧心。 他觉得南宋有着巨大的不确定性,用来当做光复军的队友,可能不是那么靠谱,也不能就真的这样指望。 “说是这样说,但是开封可是宋之故都,赵官家出生在开封,他难道就不想回到他出生的地方看看?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赵开山看着赵祥。 赵祥寻思片刻,想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而且感觉如果南宋答应南北两路夹击的话,对于光复军来说毫无疑问是重大利好。 “果能如此,当然是好的,那么不如尝试着联络一番看看,如果宋国有那样的想法,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好事。” 赵开山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立刻亲自写信给宋廷专门负责与他联络的知枢密院事陈诚之,通过双方的秘密渠道将这封信投出去,交给陈诚之,让南宋朝廷好好商议一番。 而他迫不及待的就要出兵了。 必须要赶在金军威胁济州之前稳住济州粮道,并且要遏制金军进入他的大后方随意破坏的可能。 此时是二月下旬,孔彦舟率领两万金军混成部队在曹州和单州大肆屠杀光复军士兵以及支持光复军的汉人地主豪强势力,对当地背叛金国的地主豪强进行毫不犹豫的“族诛”惩戒。 反正对他来说杀几个叛徒不算什么,而且杀掉这些人,还能顺带抄家,美美的吃一顿,把他们的财产和土地全部笑纳,岂不美哉? 正是有着如此的想法,甚至与一些持中立态度的地主豪强都因为家里有钱有土地而被孔彦舟盯上,从而被构陷为叛贼,予以诛灭。 诛灭之后,这些人所拥有的钱财、土地、房屋自然都归了孔彦舟。 孔彦舟从中挑选了少部分赏赐给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或者立下功劳的年轻人,以此笼络人心,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办事。 效果不错,大家一起愉快的享受着掠夺和破坏的喜悦。 当然,诛灭的都是男人老人和幼童,十几岁水灵灵的女娃子和二十多岁风情万种的少妇是孔彦舟的最爱。 谁家里要是有,那肯定要让她们活下来,成为自己的玩物。 孔彦舟是这样打算的。 所以曹州单州二州之地的地主豪强们算是倒了血霉了。 当然了,孔彦舟是个毫无道德观念的纯粹的混蛋,不管是公务还是私生活,他都极尽作恶享受之能事。 他甚至因为发现一名妾侍生下的女儿貌美,起了色心,于是威逼妾侍伪证女儿不是他亲生,方便他把脏手伸向亲生女儿。 妾侍本来不愿意配合,被他多方虐待之后精神崩溃,终于松口,于是孔彦舟如愿以偿的把自己的庶出女儿纳为妾侍。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无不鄙视孔彦舟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政治嗅觉敏锐,站队站的好,叛宋归金数十年来一直掌握实权,所以人们憎恨鄙视他的为人,却没有人真正敢于审判他。 如今他虽然已经年老,作恶之心却不减当年,依然极尽享乐之能事,花白头发也不忘记掳掠二八美娇娘,上演一出【一树梨花压海棠】。 二月二十三日,他正在翻云覆雨享受美娇娘之时,忽然传来消息。 消息说光复军主力正在南下,已经抵达济州,正在往南派出小股部队进行试探,后面还有大股主力。 孔彦舟摁住了旺盛的欲火,下了床,召集了一群正在和他一起享受人间至乐的将领们商量对策。 起义 二百七十六 孔彦舟的焦土战术 军事会议就在孔彦舟的客厅内举办。 因为召集令下达的比较着急,好几个将领都是衣衫不整的赶来的,脸上还带着不太正常的潮红。 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叛军主力来了,据说人数很多,应该不是吾等可以轻松战胜的,我军只有两万,贼军兵力是我军的数倍,不可与之正面对抗,所以,是守,还是撤退呢?” 孔彦舟看着自己的老部下们。 老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一个长的贼眉鼠眼的家伙站起来发言。 “既然贼军总兵力超过我军数倍,就算是守城,对我军来说也不是好事,而且眼下入春,黄河水量增长,贼军若用水师控制河道,就可以阻挡我军回归之路。 到那时,我军可就是进退两难了,本来,曹州和单州于我而言并非必须,陛下只是要求吾等确保南京无恙,既然如此,那么就干脆撤退吧,守住南京,比什么都重要。” 孔彦舟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人。 “还有谁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支持这个看法。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办好了。 隔着一条黄河,诸多军事行动都会有莫名的风险,还不如后退到大本营,把风险抵消掉。 这样说不定光复军就不来了。 就算真的来了,那也是他们的后勤运输比自己要难,打起仗来更加不得自由。 为了增加光复军后勤的困难,孔彦舟就感觉不能那么简单的一走了之。 绝对不能把相对还完整的两州之地留给叛军,带不走的东西就算他们得不到,也坚决不会留给叛军。 于是孔彦舟下达了指令。 极尽烧杀抢掠之后,摧毁道路、桥梁,挖掘陷阱,然后快速越过黄河回到对岸,留下一片破烂不堪的焦土给叛军。 行军打仗孔彦舟或许不是最强的,但是烧杀抢掠,还真没几个人敢说能比他更强。 当年在南宋作战的时候他就曾经把湖南之地折腾成了一片焦土,那么多年过去了,折腾的功力只会增长,不会衰减。 在他的带领下,两万穿着官军制服的劫匪一般的混蛋们狞笑着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戮行动。 之前的抢掠行为针对的是有钱有土地有美女的地主老财,属于重点打击,重点收获,穷的叮当响的老百姓他根本不屑于花费心思。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这是焦土战略,为了更好的阻挡光复军南下的脚步,曹州单州的民众就要作为祭品被献祭出去了。 别怪我啊。 要怪就怪你们生在曹州、单州! 孔彦舟狞笑着,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感。 长官如此,下属也是如此,孔彦舟麾下两万兽军磨刀霍霍,开始放纵自己的欲望。 他们见人就杀,见到姿色不错的女子就掳掠带走,见到财物就抢夺,见到带不走的好东西不是摔碎就是点火焚烧。 男女老幼,不问身份,不问来去,见了就杀。 看到村庄摧毁村庄,看到城镇毁灭城镇,看到村民杀村民,看到市民杀市民。 总而言之只要是活着的,就一定要杀。 从二十三日到二十五日,孔彦舟所部把曹州和单州毁的一塌涂地,仅仅是这几日,他所部的兽军就杀掉了超过四万人,平均每个人杀掉了两个平民。 当然平民百姓不会傻傻站着等着他们来杀,只要还有逃跑的机会,一定会逃跑。 于是还有更多人沦为难民,到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拖家带口四处逃窜,哭声喊声叫嚷声响彻这片土地。 一片哀鸣声中,曹州和单州彻底化作焦土。 之后两万兽军在孔彦舟的命令下满载而归,临走前还不忘记摧毁道路、桥梁,挖掘陷坑,彻底将两州的战术价值破坏掉。 等赵开山得到相关的汇报然后决定进兵的时候,得到的只是焦土和死尸。 此情此景,让赵开山震惊不已,他亲自前往二州焦土上查看情况,所见所闻无不让他震惊不已,让他受到强烈的震撼。 残破的尸块,无头的尸身,种种惨绝人寰的场景刺激着赵开山的神经。 他多少还算是一个有着符合这个时代的相对正常道德观念的人。 面对一个灭绝人性的混蛋所做的惨绝人寰的事情,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 而且还不仅如此。 如果说放任这个混蛋继续干出这样的事情,把投降光复军的州县内的人们杀戮的一干二净以为报复,而光复军护不住已经投降的地方,那么必然会让光复军未来的路越来越难走。 这在政治上非常不利于光复军的持续发展。 “孔彦舟!!” 赵开山愤怒地念叨着孔彦舟的名字,对这个灭绝人性的混蛋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追上去把孔彦舟碎尸万段。 可惜孔彦舟已经跑走了,走之前还破坏了曹州单州的道路,毁掉了全部的渡船和桥梁,就是不让光复军追上他,还让光复军无法得到任何可以作战使用的物资。 事已至此,孔彦舟算是把赵开山得罪死了。 赵开山认真思考一番,感觉和苏咏霖的矛盾暂且还有金主完颜亮作为缓冲,所以暂且放下和苏咏霖的矛盾、利用苏咏霖在河北继续为他挡灾不失为可行之策。 但是他和孔彦舟就是近在咫尺的血海深仇,他只要全力往西去就能威胁开封,完全没有理由不去这样做。 他也必须要做点什么,让所有人都看看,得罪了光复军的下场到底是怎么样的! 于是赵开山立刻下令大后方为他支援后勤,他就在曹州和单州建立大营,整顿兵马,修缮道路,填补陷坑,打造水军战船和便于大军通过的简易桥梁。 等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就会越过黄河向开封发起进攻,让孔彦舟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不过这一次付出更大代价的是赵开山自己。 因为曹州和单州被毁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就地收集可以使用的战略物资,以至于什么东西都要从后方转运。 负责后勤部门工作的官吏们怨声载道,民间怨气也很大。 大名府之战刚刚结束,他们都没来的记得到什么休整,又要开始行动了。 他们真的很累。 起义 二百七十七 赵构安于现状 光复军内部和民间的反对,赵开山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赵开山不管不顾,也没有答应部分将领提出的以部分兵力攻击开封府给孔彦舟一个教训的建议。 他决定既然要打,就打个大的,目标是整个南京路。 一口气把整个南京路夺下来,不仅能扩充实力,还能增强威望,一举多得。 将领们对此非常不赞同,认为赵开山的计划实在是太空泛了。 陈乔山苦劝。 “我军刚刚打完大名府,损失很大,还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整,这个时候就要对南京路开战,难度太大了,而且转运粮食的辅兵和民夫也损耗很大,急需休整,不堪使用啊。” 李啸也接着劝说。 “南京路很大,而且有金贼重兵驻防,我军虽然人多势众,也不会多出很多,贸然出击,胜负难料,还是多做一些准备吧。” 赵玉成也不支持父亲的行动。 “末将以为,我军各方面都没有准备好,行军打仗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总要给军队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两个月之后,局势可能又和现在不同,有待商榷。” “一个月两个月?” 赵开山眼睛一瞪:“最多半个月,如果不能出兵,尔等全部治罪!曹州单州之恨,我必洗雪!若不能洗雪,我有何颜面自称光复军之主?” 这次出兵愣是被赵开山整出了大义名分。 为了报仇,为了向孔彦舟讨回公道,为了给二州百姓报仇雪恨。 说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能回避吗? 光复军的立身根本就是和金人的不共戴天,被欺辱到了这份上还不奋起反击,赵开山和光复军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 所以这一战看起来还真是不得不打,有意劝说的人也随之放弃了劝说,暗自对孔彦舟充满了恼恨。 如果不是他屠戮二州百姓,这一战或许不用打的那么大,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于是这一战就开打了。 二月下旬到三月上旬,苏咏霖在河北大力整军、训练军队的时候,赵开山统领十万军队正式向南京路发起了进攻。 他亲自统兵越过黄河向开封发起进攻,沿途遇到了金军的强力阻挡,双方在开封以东的地区接连展开数次大战。 赵开山是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讨回场子,精锐齐出,把麾下最能打的李啸和陈乔山二人放在最前面和金军血战,屡屡击溃金军防线。 金军也有能征善战的将军和精兵,打防守反击战,一样可以挫败光复军进攻的兵锋,夺回失去的防守点,继续和光复军对峙。 孔彦舟其实比较慌。 南京路战区是金国比较重要的边境战区,直面南宋的军事压力。 本身在边境几个州就必须要布置一定数量的军兵,这是不能动的边防部队。 加上他为了防范光复军优势兵力对整个南京路的蚕食,还要分兵防御其他城池,所以总体上来说兵力不太多,能动用的机动兵力也就那么两三万人。 当然,他并没有料到赵开山居然直接领着主力来打南京路,还直接朝着开封而来,一副要弄死他的架势。 在他看来赵开山最多派人收复曹州和单州,然后就不会越过黄河来攻,就算来攻,也不会动用主力,象征性的意思一下而已。 毕竟他把曹州单州毁成那副德行,再怎么要开打也要等过几个月吧? 结果赵开山还就真的一个月都没用就动用主力往开封而来了。 情况不妙了。 北方中央军主力肯定是无法南下支援他的,否则大名府也不会那么快的完蛋而得不到援助。 问题有点大。 孔彦舟摸了摸额头,摸出一手汗。 为什么?为什么赵开山那么一头热的找他麻烦来了? 其实如果他没有对曹州和单州进行焦土清理战术的话,赵开山未必会孤注一掷朝着开封来,但是他的确狠狠地扇了赵开山一巴掌,赵开山已经恨死了他。 孔彦舟只能下令强征签军,用少量正规军控制大量签军在开封东部黄河支流两岸和光复军反复交手,双方互有胜败。 孔彦舟在为人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但是由于多年带兵,对军事问题非常了解,是军事问题的行家里手。 不说多么有天赋,经验还是足够的。 所以光复军尽管人多势众,在正面战场上也没能占孔彦舟多少便宜。 孔彦舟还善于使用少量骑兵发起突然袭击,对光复军造成一定的威胁,往往刚刚击破金军的防守据点就被金军骑兵突袭,失掉之前的战果。 赵开山恼怒之下下令光复军骑兵发起强袭,试图和金军骑兵打个旗鼓相当,但是光复军的骑兵在这方面的确差点意思,难以和金军骑兵抗衡。 光复军一时间难以突破金军的防线,金军也受限于战斗兵员不足,难以驱逐光复军。 战局很快陷入了僵持阶段。 而在战局陷入僵持阶段以后,孔彦舟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赵开山率领的光复军了,而是南边的南宋是否会趁机发起进攻。 这是他的狗头军师向他提出的担忧,说赵开山那么大动作的来进攻开封,很难说南宋方面不会有什么动作,万一南宋会策应光复军,那么整个南京路就真的危险了。 孔彦舟一个人能同时应付光复军和宋军两路夹击吗? 孔彦舟当时就觉得背后直冒冷汗——这是他出击曹州和单州之前所没有想到的事情,当然,他如果想到了,也就不会贸然出兵了。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除了多加防备、传令边境各州进入紧急状态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孔彦舟只能求神拜佛,祈祷上天保佑南宋不要出兵北上配合光复军。 南宋这边的情况其实挺复杂的。 一方面陈诚之得到了赵开山的通报之后,感到十分震惊,立刻将此事上达天听,让皇帝赵构知道。 赵构知道以后也很震惊,于是立刻找来宰辅大臣们进行商议。 光复军大起义在中原发展得更好了,如火如荼,赵开山不仅攻克了大名府,还打算进取南京路,攻克开封府。 他将以十万军队对开封府发起进攻,而进攻开封的时候,为了防止金军从边境调兵北上支援,他希望临安方面可以派兵支援他,牵制南京路的边防部队。 总而言之双方可以协力,一起攻克南京路,之后南宋方面如果想要开封府,他也非常愿意迎接赵官家回归旧都。 他还问了一句,赵官家是否思念故乡? 这话其实正常说来是有点不尊重赵构的,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但是赵构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的想起了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开封。 那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虽然在江北,却有着江南都无法比拟的繁荣与昌盛。 人口繁多,商业繁荣,整座城市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深夜时分都能看到人流,是一座不夜城。 那座城市里的羊肉料理真的非常好吃,好吃到了几十年过去赵构依然无法忘怀的地步。 临安的羊肉虽然也是顶级厨师做出来的,也很好吃,但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当年的那个味道了。 他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对于那座城市怀有深切的感情。 当然,这种感情自然是无法超越求生欲望的,所以当求生欲占据高峰的时候,无论宗泽怎么呼喊,他都不会回到那里。 宗泽喊得声嘶力竭,喊到了吐血而亡,他也不为所动。 他早已被吓破了胆,吓出了心理阴影,开封是他跨越不过的心障,他想回去,但是他不敢。 他矛盾到了极点,几乎矛盾出了人格分裂,每当他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就会左右互搏,然后选择安于现状,什么改变也不会做出。 简而言之,赵构安于现状,只想随波逐流,不敢再做出任何会影响现状的决策,不敢背锅,不愿背锅。 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了。 任何试图打破现状给他找麻烦的人,都是他所不喜欢的。 而这,是陈康伯非常不赞同的。 起义 二百七十八 北伐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 陈康伯历来是个坚定的主战派、反金斗士,他从来不会畏惧金人。 但是他同样也不能理解那些畏惧金人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不能理解那些胆怯者,也就不能对症下药解决他们的软骨症,他不知道暴烈的手法并不能医治软骨症,只能加重病情。 他只是一味地要求北上,北上,还是北上。 于是他提出了动议。 “赵开山十万大军已经准备进攻开封了,金贼相当一部分兵力都被牵制住了,此时此刻如果不趁机北上夺回旧都,光复中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北上?” 软骨症重症患者汤思退还是老样子,坚决反对。 “赵开山能否成事暂且不说,金贼在边境的兵力并没有缩减,依然很强大,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赵开山根本没有威胁到开封金贼的根本,否则他们早就抽调边境军队回援了!” 陈康伯对汤思退的不懂装懂非常愤慨。 “金贼不动边境军队是因为惧怕,因为惧怕我大宋军队北上,所以才不敢动,他们不敢确定我大宋军队会不会北伐,如果他们确定大宋军队不北上,你看他们动不动!” 汤思退很不高兴,他决定摆事实讲道理。 “陈长卿,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要北伐吗?但是你以为北伐就是你一张嘴说出两个字那么简单的事情?选择军队,调集人马,准备粮秣、军需、运输民夫、相关官员、主帅等等,你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吗? 别的不说,单说北伐出兵人数,一旦北伐出兵,人数不可能少于三万,三万人的一场战事,朝廷就要支出三千万钱的军费!三千万!你知道朝廷要收回这三千万有多难吗?” 陈康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打仗之前先把账目给算了,然后讨论该不该花那么多钱,天下就不会发生战事了!是,打仗是要花钱,但是我们花钱,是为了更多的人口、土地和收益! 大宋克服金贼南京路,夺回开封乃至于中原,那对于大宋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收益?多少万亩的良田,数千万的汉民,那可都是赋税的来源,你怎么就不考虑这个?” 汤思退冷笑一声。 “我就是考虑了这个才有此说,你当真觉得大宋北伐中原恢复故土,是真的可以给朝廷带来巨大收益的吗?别的我不说,我就问你一句,黄河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殿中君臣数人的面色都不太对劲。 陈康伯面色不对劲,陈诚之和王纶的面色也不对劲,连汤思退的“志同道合”的好搭档沈该都有点面色不对劲,更别提赵构了。 汤思退一句话把大家都不太愿意提起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靖康年,东京留守杜充为了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而挖开了黄河大坝,导致黄河水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并进一步促使黄河改道,舍弃故道,夺淮入海。 从此以后黄河水就变得极为暴躁不安,时常有泛滥。 伪齐控制时期就为此头疼不已,到了金国直接统治中原的时代,更是折腾的金国不得安生,为此支出了大量的钱财,每隔几年就要休整一次,每隔几年就要救灾一次。 金国也不是没有有见识的人提出彻底整修黄河的提案,也有过不错的方案,可以一口气把黄河整修到位,省的年年泛滥。 但是一来这方案花钱太多,国库承担不起。 二来金国政局一直不稳定,内斗频繁,外部呢,金廷始终担心南宋北伐夺回故地,所以也不太愿意彻底整修黄河。 黄河就那么放着。 金国都不愿意搞,南宋看着经过头疼脑热的样子,就更不想去接盘了。 可以说黄河这个烂摊子是南宋上下绝对不想去触碰的存在。 回归中原当然好,一个和平稳定的中原当然方便他们回去剥削,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如果说得到的中原并不是和平稳定的,而是灾荒四起水患频繁的四战之地,那么他们自然要好好的寻思寻思,收回中原之后,能不能负担得起治理中原的成本。 在这个南方读书人为主导的朝廷里,恢复中原就意味着南方地主豪强要大规模给中原输血,要花费大量钱财恢复中原地区的生产力。 而能否回收好处还在两可之间。 这绝对是利于国家的,但是并不利于南方地主豪强。 大家非亲非故,根本也不认识,素来也没什么交往,为什么要我出那么多钱帮你恢复家乡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旦收复中原,首先要面临的就是肆虐的黄河水,必须要治理黄河,要把黄河治理的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否则就不能稳定的统治中原。 而金国人费了那么多事儿也没能治理好黄河,这个时候南宋回去接那个烂摊子,值得吗? 且不说值不值得,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出钱的是谁啊? 这不仅仅是个政治问题,更不是个军事问题,而是个经济问题,很要命的经济问题。 汤思退的话其实就是主流意见,而陈康伯是彻头彻尾的非主流,是在主战派之中都很少见、也不受待见的北伐派思想。 这下可好,陈康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心中悲愤,恼火的瞪了汤思退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陈诚之站出来打圆场。 “恢复中原,还于旧都,这对于大宋来说当然是好事,沦陷的旧国土如果可以恢复,官家还于旧都,毫无疑问是利大于弊的,不过考虑到中原实际的情况,或许还有待商榷,但是……” 赵构瞟了一眼陈诚之,感觉他还有话要说。 “但是什么?陈卿,但说无妨。” “是。” 陈诚之开口道:“臣以为,就算朝廷还没有那个预算能整修黄河,赵开山占据南京路,也好过金人占据南京路,如是我朝能出兵帮他占据南京路,就更好。 而且这赵开山到底也是我朝封官,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官家以大义名分也能制衡他,他在北,就能有人为我朝挡灾了,金人若要南下,也绝非易事,官家以为呢?” 陈诚之这样说,倒是让赵构开始思考这其中的利弊。 金国在南京路驻有军队,这对于南宋来说始终是一种威胁,打不打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 就眼下来看,如果赵开山可以在北方和金国形成对峙的局面,把南宋和金国隔离开,那么对于南宋来说,那就是多了一道屏障。 难道不是好事吗? 赵构不敢北上,朝廷主流力量不愿意北上,他们都不敢承担风险,也不愿意承担那个经济职责,但是如果有人可以把他们和金国隔离开,那也是好事。 至少南宋朝廷不用时时刻刻担忧金兵南下直指江淮,让他们没有防备。 中间有一个隔离缓冲区,再好不过了。 但是赵构转念一想,这赵开山能成事吗? 能把大宋和金国隔离开并且挺住吗? 能为大宋提供战略支撑吗? 如果不能,那么有支援的必要吗? 等他覆灭了之后,不就等于给金人南下征伐大宋的借口吗? 到那个时候,大宋就要被逼着和金国打仗,当年的梦魇又要重现,赵构又要做好躲避到海上的准备,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感觉,赵构受够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如果他能撑住,并且站稳脚跟…… 那会不会成为大宋新的威胁呢? 这种不受朝廷控制的军头素来是最难对付的,南渡早期被军头胁迫过很多次的赵构深有感触。 自己掌握粮饷,自己掌握行政,自己控制自己的一切,独立性极强,不需要朝廷的帮助都能打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是得到朝廷的帮助? 赵构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感觉问题并不简单。 当年岳飞那么能打,也少不了朝廷对岳飞的超规格财政支援,让他的部队吃好喝好有钱拿,这是岳家军所向披靡的物质基础。 岳家军的确有自己的产业,但是岳家军自己的产业并不足以支撑整个军队的正常消耗,最多是锦上添花级别的。 所以当朝廷决定不让岳飞打下去的时候,岳飞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不撤退,朝廷只要掐断他的后勤供给,只靠他自己,走不了多远,还会把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精锐给葬送掉。 所以岳飞还是可控的。 但是赵开山不一样。 他自己拉起了十万大军,可不是靠着朝廷的财政支援,这是严重的不可控因素,如果让他在北方做大,会不会反过来成为朝廷的威胁呢? 就算他们都是忠良,也挺不好说的,岳飞也是忠良,可一心想着迎回二圣,根本不为他赵构考虑,要是赵开山也一样,等打败了金国之后也把赵桓给弄回来,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自己的皇位岂不是不稳了吗? 短短的一瞬间,当下并不知道赵桓已死的赵构想了很多。 关于他自己,关于南宋朝廷,关于未来。 所以说北伐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 起义 二百七十九 陈康伯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 赵构作为皇帝,对于很多事情还是有决定权的,他不是一个不掌握皇权的傀儡。 没有他的点头,北伐不可能进行。 他的意见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扭转南宋朝廷的军事态势,这是他作为皇帝的权力,所以只要他愿意,他还是可以北伐的。 只是他有着太多的顾虑和胆怯,所以他注定做不到这种事情。 他把他的部分疑惑向宰辅们提了出来。 比如赵开山能否撑住,比如赵开山撑住之后是否会成为南宋全新的威胁等等。 对于这些问题,是主战派注定无法回答他、为他解决疑惑的。 对于这些问题,主和派毫无疑问是最喜欢的。 汤思退大力认同赵构的疑惑,觉得这是有道理的。 “赵开山乃北人,自幼并未沐浴大宋教化,心中是否有大宋,那还在两可之间,如果只是一个心怀不轨之徒,大宋若支援他,岂不是养虎为患? 金国的威胁已经很严重,边境上朝廷每年都要支出大量军费,如果平添一笔支出之后,不仅换不来支持还要变成威胁,那可如何是好?所以此事万万不可!” 陈康伯对此感到十分荒唐。 “为了这种毫无道理的怀疑,就放弃那么好的机遇?汤相公,你到底是大宋宰辅,还是大金忠良?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赵开山怎么就不是豪杰?怎么就会成为大宋的威胁?大宋以诚待之,他面对金国的威胁难道还能转过身来和大宋对抗?” 汤思退面色一变,大怒。 “陈康伯!你不要太过分!” “军国大事,岂能因为毫无根据的怀疑就做出决断?这样做和当年岳飞之事又有什么……” 整个议事厅的氛围忽然间就急转直下了。 别说陈诚之和王纶了,连汤思退都为这句话感到惊慌失措,赶快看向了赵构。 果然,赵构的脸色黑的能滴水了。 陈康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强行把下面几句话咽下了肚子,又咽了口唾沫,向赵构请罪。 “陛下,臣失言。” 赵构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陈康伯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无妨,当年之事,过去了就过去吧。” 说着,赵构又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我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件事情之后再说吧。” 说完,赵构直接起身走了。 汤思退重重松了口气,狠狠地看了陈康伯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沈该默默地看了陈康伯一眼,摇了摇头,默然离去。 陈诚之和王纶互相看了看对方,彼此微微叹息,也相继离去。 最后只剩下陈康伯一人,愣在原地愣了好久,仰天长叹一阵,缓缓离去。 走在离开宫殿的路上,陈康伯抬头望天。 今日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阳光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一扫春日早晚的寒凉,甚至让他觉得有点热了,觉得早上出门时穿着的厚实衣裳可以脱掉了。 家中妻子总是絮絮叨叨,觉得他穿的衣服太少,跟他说什么春捂秋冻之类的说法,叫他无可奈何,不得不穿着那么厚实的衣服。 这样想着,他忽然又觉得悲哀。 他在这里都觉得热,中原故土上生活着的民众们,又在以怎样的情绪忍耐着着金国残暴的统治,又是怎样忍受水深火热的生活呢? 他们是不是正在渴望着王师去解救他们,给他们带去解脱呢? 每每想到这里,陈康伯都觉得痛苦。 这灿烂的阳光,何时才能照耀到沦陷已久的中原故土之上呢? 陈康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宋廷实际上并没有恢复中原的各项打算,无论是军事经济还是政治都没有,但是无数的事实告诉他,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实际上就是真的。 大宋真的没有准备好变回原来的样子,或者更进一步说——大宋就没有准备过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如此天赐良机,就真的要放过吗? 几乎是堪比当年岳飞一路直捣开封的大好局面就在眼前,大好的战略机遇就在眼前,若能抓住,何愁中原不能光复? 配合光复军十万大军攻击南京路,两路夹击,必然可以取得战果,乃至于恢复故都,重返开封。 那意义将会有多大? 可是上至皇帝,下至群臣,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们只想在这温柔乡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醉生梦死,直到生命的终点,对于故土上的平民百姓根本不在意,不关心,对于他们的水深火热根本不去做点什么。 陈康伯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 沉闷的氛围让他周边的空气都凝结了似的,他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陈诚之和王纶回到枢密院之后,针对赵开山的密信拟了几个方案,其中就包括出兵支援一同恢复开封府并且直接收编赵开山的方案。 这份方案设计的最为详细,各项数据论证的最为充分,连要花多少钱和最后能得到什么都统计的七七八八,照着执行就算出岔子也是小岔子,影响不了全局。 这是陈诚之集中部下精干人手熬了好几个晚上才拿出来的一份建议。 但是这份建议上交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 于是南宋方面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赵开山进攻开封府的事情做出任何表态。 赵开山猛攻开封府的时候,南宋方面按兵不动,坐壁上观,没有任何想要支持的迹象。 就连象征性意义的整军备战都没有,一切照旧。 赵开山领兵和孔彦舟在开封以东大战连连的同时,苏咏霖的整军步骤进入到了以战代练的步骤之中。 苏咏霖开始发起东征,从真定府一带出兵,向河间府发起最后的进攻。 正月和二月间,苏咏霖把整个河北的军事力量整顿了一通,然后在政治上也理顺了整个上下层级的秩序。 他全面提拔参加造反的地主豪强们担任各州长官和各县长官,暂时把自己的行政中枢设置在无极县,在无极县处理整个河北地区的军事和政治问题,还有一些经济上的问题。 而在此期间,整个河北风起云涌。 大量汉人、契丹人和奚人势力对女真人展开了全面逆袭和驱逐,将很多苏咏霖没有进攻的地区的金国官府力量驱逐,取而代之,然后一起来无极县认主。 苏咏霖在无极县接待他们,授予他们兵团下辖独立营指挥使的军职和相对应的政治职位,拉拢他们为自己办事。 于是除了北部六个州的防线以外,整个河北只有河间府一带还有金国的势力。 这里聚集了大量避难的女真人,且无法北返,依旧困守孤城。 大量地主武装把持着河间府东南西北的全部通道,把河间府城直接锁死。 虽然他们无力攻下河间府城,但是河间府城也基本上失去了和外界联络的可能,被困的死死的。 城里人也不是很想坐吃山空,多次组织力量出城反击,只是效果不太好。 虽然成功杀散了一些很弱的地主武装,在城池外围修了一些防御工事,但是也无法打通从河间府城到雄州的道路,继续被困。 而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金廷居然没有在一次试图援救他们,再也没有派兵来过。 眼下,城池里的人们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食物和军需物资都已经到了极限,城池里能用的能吃的几乎都被一扫而空,说得难听点,连老鼠都被吃完了。 苏咏霖也恰好在这个时候整军差不多了,于是带着整顿完毕的兵团主力部队展开了一次实战演练。 在诸多骨干老兵的指导下,新兵们勇往直前,依靠兵力优势,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金兵设置在城外的防御工事全部摧毁,兵临城下。 然后就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攻城战斗。 起义 二百八十 一本万利的生意 说是规模浩大,的确是规模浩大,但是这场仗打起来并不激烈。 因为河间城的元气已经损耗殆尽了。 长期的围困之后导致城内人已经没有多少还能抵抗的士气和军械,基本上是疲惫不堪加上极度厌战,若不是河间府尹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不准他们投降,估计投降的人不会很少。 这段时间内据说河间城里也爆发了好几次内乱,应该是想要投降的和不想投降的之间发生冲突,双方要拼个你死我活,结果不尽如人意。 反正河间城硬是没有投降。 支撑到了苏咏霖率领兵团主力来攻击。 面对浩浩荡荡的兵团主力,河间城守军的心情应该是绝望的,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抵抗了两天,让苏咏霖兵团遭受了微小的损失之后,被攻破了城楼。 先登上城攻占城楼的是魏克先所部玄甲军。 小伙子们红着眼睛悍不畏死的冲上城楼,拼命厮杀,身披数创犹然拼杀不止,终于击溃了城楼上的金军,一举突破了河间城的西城门。 玄甲军随即打开了城门,大军涌入城中,和城中最后的金兵展开并不激烈的巷战,并且在半天之后取得了胜利,全歼了城内敢于抵抗的金兵,获得了河间之战的最后胜利。 金廷在河北的第二根钉子在迟了那么些日子之后,终于被拔掉,连象征性的维持金廷统治的可能都没有了,金廷在河北的统治宣告结束。 按照魏克先的说法,苏咏霖把玄甲军那么威武的军号给了他的部队,那么他自然要做出相对应的成绩才行。 否则所部还有什么脸面叫玄甲军? 苏咏霖很高兴,嘉奖了魏克先所部玄甲军,给先登上城的一批士兵记了一份军功。 照顾到孙子义的心情,苏咏霖把被活捉的河间府尹交给了孙子义。 孙子义十分感激,然后亲手挥刀斩下了此人的头颅,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当初河间府尹率兵守城,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并且愣是坚持到了完颜阿邻带兵前来,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如今这个局面。 要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此战之后,城中剩余的八万余女真正口被全面俘虏,没有一个逃出城。 苏咏霖否决了部分激进军官要求将他们全部杀死然后用头颅筑京观的要求,认为这太浪费了,他做了另外一番处置。 首先把所有年轻、适合生育且相貌说得过去的女子集合在一起做了登记,等做一番身体检查之后,将把这些女子分配给军队当中尚未成婚的单身兵卒。 这一决定公布之后倒是得到了士兵们广泛的欢心,大家认为这样的处置方式很有意思,并不反感,甚至感到有些激动。 不过由于这一类女子数量比较少,总共也就八千多出头,而十万主力战兵当中单身兵卒的数量又过大,于是只能设定规矩,按照战功高低做分配。 战功高的士兵优先分配,战功不够的就往后排,以后再有类似缴获,就再给他们分配,当做单身且不方便娶妻的士兵的福利。 兵团帮你们讨婆娘,而且不要你们花钱,你们成婚之日不仅给假期给福利,也给钱! 全军一片欢欣鼓舞。 剩下来的七万多人则全部打为奴隶,面向整个河北地区的地主、商人等有钱人群,发卖。 对,卖。 所有战俘明码标价,只要花钱就可以购买回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 苏咏霖倒不是没有想过把他们用作苦力,不过一来现在河北还不是根据地,根据地的劳动力倒是不缺,二来那么多人管理起来也是很麻烦的。 要是说阉了的确能消停点,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么多掌握技术的匠人,且阉人技术是一整套专业流程,要想保证生还率和之后的压榨,就要提高成本投入。 乱阉一气还不如直接杀了,没什么意义。 而苏咏霖暂时还没有那个条件,所以果断还是发卖,面向河北的有钱人们就地消化。 林景春还对苏咏霖提出可以找一些姿色上佳的女子专门面向大地主大商人发卖,满足他们平时积累了很久却不能发泄的欲望。 这样一来,或许可以赚取更多的钱财。 这个建议被苏咏霖采纳了,于是一百多名貌美女真女子被挑选出来,被冠以各种奇怪的身份,比如什么指挥使的妻子,什么县令的女儿,什么州刺史的外孙女之类的。 身份编造一下,这些俘虏顿时身价倍增,专门面向大地主大商人发卖,得到他们的高度欢迎。 甚至在售卖过程中还出现了争抢现象。 最后卖出来的价钱也是一笔天文数字,这让兵团紧张的财政极大地缓解了。 后勤财政工作人员狠狠地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些笑容,正愁大量需要花钱的地方没钱用,现在好了,暂时是看不到财政危机了。 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苏咏霖差不多可以了解为什么西方的文明人们那么痴迷三角贸易了,也能理解三角贸易到底为什么可以为工业革命提供原始积累的土壤了。 真是一本万利。 只要打一场胜仗,找到买主,接下来就可以舒服的躺着把钱给挣了。 这一波的利润赶得上卖好几个月的古董。 古董还要找买家,还要担心人家压价,和南宋的人精们谈一笔生意不容易。 但是战俘买卖这笔生意不谈价,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不要,有的是人需要,不管是出于劳动力的实际需求,还是情感上的宣泄,反正战俘买卖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 以至于负责此事的粮饷司吏员们纷纷向苏咏霖请求把那些原本要分配给士兵们的女子也拿出来售卖,绝对能再狠狠赚一笔。 这一会苏咏霖不答应了,把他们骂了一顿,让他们不要被钱冲昏了脑袋,否则那些士兵们要来找他们的麻烦,他可不管! 粮饷司的吏员们这才偃旗息鼓。 不过收益如此巨大,苏咏霖的手上立刻就有了非常充足的资金可以继续建设军队,这让苏咏霖感觉这个生意是可以持续做下去的。 之前杀了那么多真是浪费。 河间府被攻破之后,河北就正式被苏咏霖全部掌控,金国官府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全面清算,整个河北的民心士气都拧成了一股绳,牵着绳子的就是苏咏霖。 河北内部没有敌人了,驻军河间府的苏咏霖就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战略目标。 眼下这个局势,如果只看河北的光复军和燕云地区的金军,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当初北宋和辽国对峙的局势了。 当然,当初北宋的情况远比现在的苏咏霖要好,而当初辽国的情况也远比现在的金国好。 双方可以看做劣化版本的北宋和辽国。 当年赵光义面对辽国发起了两次战略进攻,基本上采取的战略战术大同小异。 一路军队从太行山脉北出,绕道燕山山脉向东进攻,从侧翼威胁燕云十六州,一路军队从平原出击,直接向幽州方向进攻,走的还是当年柴荣北伐时预定的老路子。 这样打,其实从地势上来看是仰攻,冲击力不足,而对面掌握骑兵,向南进攻是俯冲,冲击力强大,所以自古以来从南往北征伐而大获成功的例子就非常稀少。 想到这里,苏咏霖就忍不住的感慨于柴荣的英年早逝。 如果柴荣没有在北伐的关键时刻病倒,或许燕云十六州就真的被他拿下,进而北伐辽东、进取河套,全面恢复了中原的屏障也说不定。 赵匡胤后来的路子等同于柴荣的路子,只是因为中原换了皇帝,不得不又走了一遍,把赵匡胤的生命力耗得干干净净。 赵匡胤要打服所有不愿臣服的周臣,消灭南唐,整理内政,收缴自己人过于壮大的权力,扭转“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政治态势。 这一折腾就是快二十年。 起义 二百八十一 苏咏霖露出了自己并不长但相当锋锐的獠牙 二十年的时间啊。 二十年的时间如果给到苏咏霖,他是有底气重塑一个国家的内部认同的。 还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连北方的水患他都有底气全部解决掉,让华北地区恢复粮仓的身份。 可惜苏咏霖暂时还没有这二十年,赵匡胤倒是有,但是他更想做的明显是北伐,而不是这样空耗着。 因为你有二十年,人家也有二十年,这段时间耗费掉了之后,辽国混乱的内政得到修复,也不是当初面对柴荣时那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当赵匡胤准备抓住最后的机会实现柴荣未竟的理想时,一柄斧子,一根蜡烛,留下了属于他的千古谜团和千古遗恨。 赵匡胤最终也没有实现理想,怀着无尽的遗憾和无尽的谜团离开了人世间。 不管真相如何,什么都没有了意义,因为这条路只能让赵光义走下去。 可惜,汉人的运气实在是不好,摊上了赵光义这个皇帝。 赵光义搞行政是一把好手,堪称大宋第一能吏,行政能力极强,若生在承平之世,可为守成之君,把一个大帝国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是国家尚未统一的阶段,大家需要的是军事强人,而并非仅仅是政治强人。 军事和行政是两码事。 柴荣和赵匡胤没能来得及办到的事情,交给赵光义去做,赵光义也的确是做了,可惜失败了,把柴荣和赵匡胤留下的老底子败的干干净净。 本来处在王朝上升期的北宋被这两场失败彻底打颓了,上升之路就此被打断,退化为实际上的割据政权,没能进一步化身为大一统政权。 之后的北宋就毫无中原帝国的气魄,变得小而精,不管怎么繁荣富裕,怎么看怎么都有股小家子气,一点都不豪放。 这个锅,很难不让赵光义去背。 而最后接下这个锅并且彻底砸碎这个锅的人,已经是四百年之后建立大明帝国的朱元璋了。 四百年的岁月啊。 四百年的岁月到底能给一片土地带来什么呢? 苏咏霖乱入了这个时代。 回头看两百年,苏咏霖看到赵光义正乘着驴车在幽燕大地上狂野漂移,“高粱河战神”锋芒毕露。 向前眺望两百年,苏咏霖看到朱元璋正意气风发率领汉人重回幽燕,气吞万里如虎。 处在这个前后相继的时代,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空等二百年而不去做点什么。 燕云十六州,汉人真正的悲愿,守护河北汉地不被骑兵轻易蹂躏的重要防线,向北发起战略进攻的重要战略支撑点。 如果不能夺取,一切都是虚无,中原政权将无法成为真正的大一统政权,无法打破两宋魔咒,重新回到正轨上。 苏咏霖认为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手握十八万军队,重新站在了历史的拐点上,难道不能做点什么吗? 于是,面对那个同样远远不如当初那般强大的敌人,苏咏霖露出了自己并不长但相当锋锐的獠牙,面色凶狠,心中满是嗜血的欲望。 三月初,苏咏霖通过秘密渠道得知契丹大起义已经正式展开的消息,大喜过望,立刻决定向六州防线发起试探性攻击,牵制金廷,分散金廷的注意力,为契丹大起义发展壮大争取时间。 苏咏霖的确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可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的后方有赵开山,还有大坑货南宋,让他非常难受。 但是完颜亮同样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契丹起义军让他寝食难安,深水狼完颜雍虎视眈眈,完颜亮一样会非常难受的。 所以大哥别笑二哥,大家一样惨。 现在就是比惨,看看谁比谁更惨。 苏咏霖没打算现在就强攻六州之地,只是为了让金廷不能专心应对契丹大起义,同时达到训练新兵的效果。 这样的局面会持续几个月,各支军队都会得到战争的历练。 到后期,苏咏霖还打算把那三十六个独立营也给拉过来试试水,和金兵交手,积累一点战斗经验,别到时候完颜亮南下了,他们一触即溃。 三月初十,苏咏霖亲自指挥军队向六州防线的核心雄州、霸州发起试探性攻击。 雄州和霸州就是当年柴荣北伐时夺取的瓦桥关和益津关。 夺取二关之后,柴荣将它们升格为州,而这两地实际上就是北上威胁幽州的重要门户。 夺取这两地当中的任意一地,都会让六州防线形同虚设,幽燕大地一望无际。 当然,金国方面也不会不知道这两地的重要性,两地都有重兵把守,苏咏霖想要攻取这两地绝非易事。 不过也无妨,眼下攻打这两地主要是为了练兵,让新兵熟悉战场,熟悉血火,熟悉生存和死亡,借此加速走向精锐之路,虽然方法是残酷了一点,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咏霖没有太多的时间训练士兵,只能用战场加速训练的效率,死伤固然会严重一些,但是活下来的总会加速成长,快速成为战场老兵。 苏咏霖的战略进攻还是军队结阵,摆出步兵大阵向金军重兵把守的重镇发起进攻,动用各类攻城器械猛攻二州,营造巨大的声势,使得二州震动,进而使得中都震动。 不过这个时候中都已经在震动了,苏咏霖北上进攻雄州和霸州的消息传来,只是让中都震上加震而已。 契丹大起义的消息不久之前传到了中都,传到了完颜亮的耳朵里,完颜亮顿时就感觉自己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脸都被打肿了。 温敦思忠的逆耳忠言还在耳边回响,现世报居然来的那么快,那么精准,完颜亮感觉自己的内裤都快要被扯下来了。 契丹人居然真的造反了,而且声势浩大,山南山北八个群牧的契丹人全面追随,聚兵上万人一举攻占了韩州,引发了更多契丹人的追随,起义力量正在急速扩大。 金国的后花园起火了。 完颜亮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有效的部署,苏咏霖挥师进攻雄州、霸州的消息就传来了,二州守将心惊胆战,紧急求援。 他们面临着苏咏霖极强的进攻压力,苏咏霖指挥大军浩浩荡荡的压迫而来,威势极大,一看就是冲着中都来的。 对苏咏霖产生一定恐惧心理的二州守将需要支援。 这就让完颜亮很懵了。 他们该不会是配合好的吧? 那么准时? 这边造反那边就开始进攻? 完颜亮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如此怀疑。 但是很快他就不在乎这些事情了,他更加在乎的是如何应对这一南一北空前严重的军事危机和接踵而至的政治危机。 军事危机是很直观的,一南一北都有叛军作乱,南面的叛军猛攻雄州和霸州,北面的叛军在辽东临潢府等地作祟,俨然对金廷统治核心形成了两面包夹之势。 情况万分危急。 而比起军事危机的直观,政治危机不仅直观,也很抽象。 比如很多女真朝臣一扫之前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开始用较为强硬的口吻和完颜亮商量事情,言辞之中大有【就是因为你不听我的所以才导致那么大的危机】这样的意思。 这让完颜亮十分恼火。 但是眼下的局面的确不能说和他没有关系,契丹大叛乱更是他一手促成,如果说他不背锅,依旧嘴硬,那么满朝文武也不是瞎子。 谁对谁错在这件事情上特别清楚,几乎无法抵赖,之前的军事失败加上眼下的南北危机,完颜亮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局面和权势顿时风雨飘摇,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势。 这让完颜亮感到惊慌。 起义 二百八十二 契丹光复军 当皇帝的,尤其是完颜亮这种篡位而不是正常继承皇位的皇帝,立身之本就是对支持自己的人的利益的保障。 因为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加上他掌握了军队,掌握了最强大的武力,且扫清了对他的皇位有威胁的大量宗室,他才能坐十多年的皇位。 而一旦他所表现的不那么能够维护大家的利益,甚至会让大家的利益受损,并且他的武力威慑也变得有些不那么有效了…… 那么他是否还能做皇帝,就真的有待商榷了。 说老实话,遇到这种事情不慌是不可能的。 完颜亮的心理素质再好也扛不住皇位坐不稳,大家都怀疑他的能力,对他能否继续做好皇帝产生质疑。 一个人两个人也就算了,如果是群体,那就很危险。 所以他非常焦虑。 意识到南边的威胁更大,而北边的威胁刚刚起步,尚有可为,于是完颜亮立刻命令枢密院拿出作战办法,调集军队首先剿灭北边的契丹起义军,对南面采取守势。 北攻南守! 枢密院对此倒没什么看法,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动员,眼下整个中都地区已经集中了四万多军队,并非没有军队可以使用。 对南面的叛军发起进攻尚且不足,但是对北方刚刚起步的契丹起义军发起进攻,应该还是可以的。 所以先北后南的策略是可行的。 接下来就是统兵人选了,完颜亮本来希望枢密院两个首脑挑选一人出征,以枢密使的身份统领汇聚在中都的不同地区的兵马,这样便于统一指挥。 但是仆散忽土忙着六州防线的事情,现在为了苏咏霖进攻雄州和霸州的事情已经紧急南下,而纥石烈良弼又要负责动员令的执行和审核,实在分不开身。 于是完颜亮只好把身边亲信部将右卫将军萧秃剌派了出去,让他率领一万步兵和一万骑兵快速往韩州、咸平府一带进军。 面对这个烂摊子,萧秃剌一脸不情愿,屡次推辞,不太愿意出征,奈何完颜亮强硬要求,萧秃剌无可奈何,只能出征。 大概是看到萧秃剌不情愿的样子,完颜亮产生了担忧,于是紧随其后完颜亮又下令西京留守萧怀忠领兵一万奔赴前线,与萧秃剌联合在一起镇压契丹大起义。 一共三万军队,怎么着也是一个大数目,花费的军费数以千万计,更别提其他各方面的支出,就算是完颜亮也不能随手拿出来。 付出那么大,总能把刚刚起事不久的契丹起义给压制下来吧? 军事部署安排妥当之后,完颜亮又对政治危机感到不安。 面对群臣的质疑和隐隐约约的反抗,完颜亮思来想去,想出一条妙计。 他亲自穿上战甲,骑着战马到中都外阅兵,他让军队绕着中都城行走一周,自己站在城墙上检阅军队。 接着又打开国库赐钱给军队以激励士气,使得军队发出非常响亮的【万岁】之声。 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军队的欢呼声让城内宵小之辈意识到完颜亮还是皇帝,还能得到军队的效忠,握有强悍武力的人是完颜亮,而不是其他人。 所以无论如何,在军队主力覆灭或者转而效忠他人之前,他们都要捏着鼻子承认完颜亮作为皇帝的权威和尊严。 朝臣们感受到了完颜亮对他们的警告和威胁,不得不心怀畏惧的把心中不满压了下去,不敢再对完颜亮龇牙咧嘴的兴师问罪。 之前有些人要求完颜亮解除温敦思忠的禁足令,请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出来主持局面,力挽狂澜,而在阅兵之后,这样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很明显,完颜亮的统治基础虽然遭到了动摇,却依然不足以改变他是皇帝这个事实,他还是那个握有强大武力的皇帝,没有人敢于正面挑战他。 完颜亮强势镇压了宵小之辈的不良心思,很快完成了军事战略部署,金军大举出击,气势汹汹的向契丹起义军所在地发起进攻。 另一边,契丹大起义的发展进度非常迅猛。 撒八采纳了苏隐的计策,在契丹人中广泛宣传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完颜亮的征兵令,这种对壮丁和马匹无限度的征召会让契丹人遭受灭顶之灾,如果不反抗,就是死。 第二件事是中原地区汉人光复军的迅猛发展。 契丹人很快得知他们的汉人兄弟们已经占领了山东、河北,沉重打击了金国的统治,并且正在向金国的中都进军,形势一片大好。 于是契丹人群情激愤,纷纷起来响应撒八的起义号召。 金国的迪斡群牧使徒单赛里、耶鲁瓦群牧使鹤寿等人都被暴动的契丹人杀死。 五院司部人老和尚那也也把节度使术甲兀者杀了来响应撒八。 金国设在会宁的八个猛安在山后地区牧马,造反的契丹人把他们的马全夺去了,组织了更加大规模的骑兵,骑兵数量很快突破一万人。 辟沙河千户十哥等人杀了乌古迪列招讨使乌林答蒲卢虎,带领所属部族前往撒八所在地和撒八会和。 咸平府谋克长官括里也带他的部下去和撒八会合。 中都府以北风起云涌,不管是对完颜亮本人不满意还是对金国统治不满意的人们纷纷起来反抗,纷纷响应撒八的号召,契丹人的民族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功夫,撒八就组织了超过两万人的起义军队,跟随他一起造反的各部落契丹人数不胜数,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之中。 唯一制约契丹起义军人数的大概就是装备问题了,刀枪弓弩铠甲等等实在是比较缺乏,加班加点的赶制也没能跟上人数的增加,需要时间的积累才可以。 这一点倒是可以缓缓地改进,但是军队不行,军人一旦多起来,就需要一个明确的组织形式,好把更多的人组织在一起,方便统一指挥。 对于隐隐出现的起义乱象,撒八也采纳了苏隐的建议,接受了光复军的军号,采用光复军的编制来统领契丹光复军。 他认为光复军名声响亮,采纳光复军的军号有助于团结北地所有非女真人的族群,就和汉人光复军可以得到契丹人和奚人的效力一样。 于是契丹光复军就这样建立了。 撒八自称契丹光复军都总管,把身边跟随他一起造反的或者率先来投奔他的人都任命为总管,又单方面宣称苏咏霖为自己的兄弟。 于是契丹光复军的声势就变得非常响亮。 于是在二月底,撒八正式向咸平府、信州和隆州等地发起进攻,准备在这里扩充根据地,打造兵器,积累足够的力量之后就向临潢府发起进攻,夺回契丹人的故乡。 他要趁着光复军在河北和山东搞事情、牵制金国注意力的时候大量扩展自己的力量,在金国眼皮子底下把契丹人的势力发展起来,壮大之后就能逆袭金国,和汉人光复军一起把金国覆灭。 这个名声传出去之后,果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别说契丹人,很多在北地生活的汉人和奚人也加入了撒八的部队,帮着撒八一起对付女真人,使得撒八连战连捷,不断获得胜利。 金国地方军猝不及防,更是慑于契丹光复军的浩大声势,连连败退,很快失去了咸平府和信州、隆州等地,一败涂地,整个咸平路几乎都被契丹光复军占据了。 等三月初,萧秃剌和萧怀忠合兵一处、率领三万讨伐军抵达东京辽阳府的时候,契丹光复军甚至已经对东京辽阳府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起义 二百八十三 完颜雍的生活快乐无边 金国执行的五京制度之下,等同于国家有一个首都和四个陪都。 陪都所在地区可以说是中央政府的直辖地区,有利于扩张中央权力,压制地方势力。 每一个陪都都会设置名为留守的官员管理陪都,且掌握兵权和一般政权,权势极大。 照理来说,平定契丹光复军的职责应该落在东京留守身上,由东京留守领兵作战,平定契丹光复军的大叛乱。 不过说是这样说,情况却往往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如果世间万物都能按照规则上所制定的那样来,整个世界早就大同了。 东京留守名叫完颜雍,是宗室子弟。 完颜雍不是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后代,完颜吴乞买的后代已经被完颜亮字面意义上的杀光了,完颜雍能活到现在,跟他爷爷是完颜阿骨打有很大的关联。 当然,完颜雍的父亲完颜宗辅也出力不少,作为打败张浚赢得富平之战的功勋之臣,完颜亮综合考量之下,倒也没有对完颜雍下杀手。 他对其他完颜们就下了狠手,杀人如麻,把宗室子弟杀的人头滚滚,官吏们私下里流传完颜亮杀宗室颇有胡亥杀兄弟姐妹的风范。 尽管如此,因为在熙宗朝的优秀表现,完颜亮登基以后一直都看完颜雍不爽,对他多番试探,屡次打压,甚至要他的妻子单独进入京城以作为试探。 完颜亮在男女问题上向来荤素不忌,对别人的妻子更是不在乎,只管好不好看喜不喜欢,随心所欲,谁都知道把妻子送到京城等于羊入虎口。 然而完颜雍却始终表现的诚惶诚恐,一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态度,总是顺从,总是不反抗,让完颜亮想对付他都找不到借口。 没有借口,是不能随便杀宗室子弟的,更何况是功勋子弟。 尽管如此,完颜亮也没有放松警惕,多次调任他的官职,不让他在一地久任,折腾来折腾去,给他折腾到了东京辽阳府当留守。 名义上,他是执掌大权的东京留守,但实际上,这份实权掌握在完颜亮的亲信、东京副留守高存福手中。 所以从这场叛乱开始之后,作为东京留守,完颜雍并不把这件事情看得很严重,依然召集自己的部下举办宴会,饮酒作诗,生活乐无边。 对此,萧秃剌抵达辽阳府之后,感到很不高兴。 他将军队安顿在辽阳城外,自己进城拜访完颜雍,和完颜雍客套了一阵子,就开始质询完颜雍。 “贼军势大,留守为何不厉兵秣马,整顿辽阳防务?如果贼军准备南下进攻辽阳,留守又打算如何应对?” 完颜雍当时刚刚见了客人,喝了一点酒,脸红红的,有几分醉意。 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呵呵的。 “贼军?贼军成不了事!陛下英明神武,什么贼军应付不了?早晚是要平定的!而且辽阳城池高大宽深,贼军必然不敢来强攻,无忧矣!哈哈哈哈哈哈!” 完颜雍笑的非常嚣张,看上去十分浪荡,这让萧秃剌很看不惯。 但是考虑到完颜雍到底是皇族,就没敢和他说重一点的话,转而找到了正在为此事忧心劳神的东京副留守高存福。 据他所知,完颜雍名为留守,其实就是虚职,东京留守应该掌握的权力都在副留守、皇帝心腹高存福手里。 所以一应军务政务实际上是高存福在处理,完颜雍的确插不上手。 他在那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反而是完颜亮和高存福愿意看到的场面。 萧秃剌也就是看不惯完颜雍那个样子,想去奚落他几句,嘲讽他一下,结果这家伙居然完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让萧秃剌十分不愉快。 “他这个样子很久了,主要是为了避嫌,但是你可别小看他。” 高存福一脸忧虑地说道:“十多年前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做过兵部尚书,他善于骑射,文武双全,很得人心,之所以现在这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模样,可不是他真实的模样。” 萧秃剌觉得很惊讶。 “这是他装的?” 高存福不置可否。 “不管他是装的,还是彻底堕落成这副模样,他都要如此,他不这样的话,陛下安排我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存福看了萧秃剌一眼,萧秃剌顿时心领神会。 “懂了。” “懂了就好,现在关键的不是完颜雍,是契丹贼军。” 高存福询问道:“陛下要我给你什么帮助?你尽管我,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就是粮秣运输方面的支持,我这次带来三万大军,人数比较多,本来是陛下集结起来准备南征的军队,结果却用在了这里,我出发以前陛下嘱咐我不能损耗太多,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粮秣运输不出问题。” 萧秃剌说完,高存福缓缓点头。 “这个,我可以保证,你出兵征讨贼军,我不会让大军饿肚子,你尽管放心便是。” “多谢。” 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随后萧秃剌便和萧怀忠一起领兵北上前往征讨契丹光复军。 而这支金军的动向也很早就被契丹光复军方面探知,得知对方有三万人左右的兵力,撒八等人认为这股力量比较强大,不能正面抗衡。 契丹光复军虽然兵力多,但是装备上还有些欠缺。 全副武装的军队只有两万出头,剩下的都只是简单装备,没有甲胄,有些甚至连一把趁手的兵刃都没有。 所以撒八多方搜集工匠、攻城略地,也是为了获取武库里的武器,只是这一行动并不太顺利就是了。 于是撒八召集了孛特补、老和尚那也、移剌窝斡等重要部下一起商议如何应对金军来攻。 他们起事将近两个月,已经发展的很不错了,金军这个时候来讨伐,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 只是他们没想到金军第一波就来了那么多人。 “看起来金贼是真的很想一鼓作气把咱们消灭在这里。” 孛特补看向了撒八,开口道:“之前南边的光复军已经进攻雄州、霸州,应该已经牵制了金贼很多兵力,这支军队应该是金贼能拿的出来的唯一一支军队了。” “应该就是这样,所以他们很希望一口气消灭我军,这样就能集中兵力南征了,但是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老和尚那也点了点头,说道:“南北夹击的大好局面,绝对不能被他们打破掉!我军可以多利用骑兵和金贼交战,还可以偷袭他们的粮道,总而言之,绝对不能后退。” 撒八看了看苏隐。 “阁下的意见呢?” “我认为诸位说的都很对。” 苏隐点头道:“苏帅正在进攻雄州、霸州,金贼能拿出来这三万军队,应该就是他们暂时可以动用的全部兵力了,只要扛过这一波,金贼就很难继续动用大军进攻我们。 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金贼在更东边的地方还有大量族人,假以时日,可能会动员更多的兵力来攻击我们,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时刻戒备着,一刻不停地扩充我们的军队,并且一直保持进攻。” 苏隐的意见明显考虑更加周全,作为汉人光复军在契丹光复军中的代表和顾问,撒八对苏隐比较信任。 于是撒八拍了拍苏隐的肩膀,面向其他将领们开口道:“汉人光复军的勇士们已经攻克了山东和河北,他们的成功经验是我们需要借鉴的,我们务必要虚心求教,小心应对,绝对不能妄自尊大。” 将领们纷纷表示认同。 起义 二百八十四 苏咏霖要建设水军 接下来的日子里,契丹光复军以咸平府为根据地核心,做好了防守作战的准备。 他们到处破坏道路,毁掉桥梁,挖掘陷阱,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然后把骑兵放在外围,随时准备和金军的后勤部队对线。 三月十六日,金军兵分两路,萧怀忠率领一万人攻击归仁县,剩下两万人的主力则在萧秃剌的带领下直取咸平府平郭县。 当然,军事行动并不轻松,他们一路上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 这支契丹叛军好像无处不在似的,在他们进军的路上给他们挖了很多坑,严重阻碍了金军的前进速度。 不仅如此,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往往就会出现在金军营寨周边,发起各种袭扰性质的军事行动,以至于金军连休息都休息不好,十分的不讲武德。 而且一路行军时不时就会接到后方关于粮道出现风险的事情,好像有相当数量的契丹骑兵出没于金军后勤路线上,对金军的后勤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威胁。 萧怀忠进攻的方向上面对的困难还相对比较少,而萧秃剌这边面对的各种袭扰尤其的多。 不得已,萧秃剌不得不把一部分兵力专门用于保护后勤路线,并且尽量把后勤路线安放在官方大道上,方便防守。 因为这样的拖延战术和疲劳战术,使得金军终于抵达平郭县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二十一日,契丹光复军早就在这里做好了准备。 高大宽深的城池让萧秃剌感觉十分头疼,望着城墙上竖起来的各种旗帜,萧秃剌不得不选择在这里和契丹光复军硬拼。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城池攻防战。 因为对这场战争非常关心,完颜亮基本上隔个五六天就要发来一份军情询问手书询问最新战况,若有进展才能满意,若无进展就会怒斥萧秃剌无能,让他马上进攻。 于是萧秃剌也学乖了。 今日歼敌数十,明日歼敌过百,后天打退敌人数次进攻,大后天将敌人的军事据点拔除数个,总而言之,他每天都有进展。 大的谎话不敢说,小的谎话……其实也不能算是谎话,只是就歼敌人数上做点文章算不上说谎,最多到时候多看几个人头就是了。 反正就应付着呗。 就这样,萧秃剌给完颜亮描绘了一幅非常不错的军事战略图,让完颜亮真切的认为萧秃剌每天都在前进,平定契丹叛乱指日可待。 然后他继续加速命令各地女真正兵向中都集结,并且加大征发签军的力度,做更大规模的战略动员准备。 因为考虑到本次南下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开封,所以开封的重修和宫室筑造不能延期,必须要同时进行,所以征伐的同时,开封的扩建也要继续下去,不能中断。 否则他攻击南宋的前进基地和未来的首都就没有了。 这让完颜亮颇有种忙碌不堪的感觉。 感觉哪里都是事情,根本就是多事之秋。 南边有战争,北边有战争,还要营建宫室,大兴土木,总之到处都是忙不完的事情,花不完的钱。 因为众多需要财政支出的事情正在同步进行之中,所以完颜亮又发现自己的钱不太够用了。 登基以来通过各种手段敛财的完颜亮其实挺有钱的,杀一个政敌就掠夺他们的财产,杀一个不爽的人就把他的财产全部吞并,所以完颜亮是真的很有钱,比他的前任更有钱。 但是再怎么有钱也架不住两线用兵的同时再来一个大兴土木,天文数字的支出之下,完颜亮也觉得有些吃力了。 户部官员多次向他表示国库空虚不堪使用,如果继续使用所剩不多的存款,之后万一再有什么天灾人祸的,金廷就无力应对了。 而眼下的糟糕现状让完颜亮意识到就算想要优化财政体系也做不到,唯一的破局点就是战争。 通过战争消灭战争,掠夺失败者的财产补缺补差,把财政缺口给堵上,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行动方案。 至于改革之类的行动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等他消灭南宋一统中华,自然有那个威望推动任何一切的改革,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好起来。 于是他更加急切地要求萧秃剌解决掉契丹大叛乱,对于南边光复军的攻击则是相当窝囊的选择了暂时忍让。 南边防线以防守为主,无论如何都不准出击,他还下令一旦知道谁贸然出击,就算是打了胜仗也要处以极刑,绝对不会得到赏赐。 在这样的情况下,六州防线朝着更加保守的状态前进了。 佯攻雄州和霸州的苏咏霖注意到了金军的防守越发保守,固然对苏咏霖没什么伤害,但是也让他几乎找不到漏洞可以钻。 于是他转换了思维。 本身他也并不想在这里和金军死磕,不过是为了吸引金廷的注意力,让金廷不能全力进攻契丹光复军,而眼下金廷的行动明显是北攻南守,南边装死,他除非集中主力全力突破,否则必然不能取得战果。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对于刚刚成立不久的契丹光复军没有好处。 既然陆上强攻不能让完颜亮犯更多错误,那就从海上发起进攻不就好了? 之前得到情报,说完颜亮在大兴府沿海地区打造战船,准备到时候用在南征上。 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陆上我钻不了空子,就从海上发起进攻,从海上将你尚未成型的水军一举捣毁不就好了。 反正都是消耗完颜亮的战争潜力,陆上海上都是一样的。 而且苏咏霖感觉到自己的确也是有必要开始打造一支能征善战的水军了。 南宋的水军比起金军来说精锐多了,几乎算得上是多次挽救南宋政权的一支战略力量,将来南下覆灭南宋的时候不用水军几乎是不行的。 而自己这边目前主力还是当之无愧的陆军,水军运用到的次数不是很多。 这样下去当然是不行的。 苏咏霖怎么也是私盐贩子出身,最早的武力集团也是海上的武装贩私盐团队,可以说就是海军起家的。 当初苏家私盐队伍那二十多艘能用的海船还被苏咏霖分别安置在山东沿海地区和那座小岛上,一直都没来得及用上。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而且熟悉海战的人手自己这里也有,最早跟着自己的那群老兄弟各个都是海战好手,随便抽调几个就能把水军军官的骨架搭建起来。 至于水军士兵,就把之前孙子义军中那些在河道内进行水战的士兵抽一批进入水军,把水军的架子撑起来,看上去就像模像样了。 同样都是几乎从零开始,但是自己这边的水战经验和水战能力就是比金军要强,就算是早期的金军,在陆上几乎无敌的时代,也屡屡在宋军水师手上吃瘪,可见其水师之无能。 一念至此,行动力极强的苏咏霖就立刻吩咐下去准备开办。 苏咏霖兵团要增设一个水战的军级单位,把水军建设起来,做好称霸东亚海域的准备。 起义 二百八十五 苏咏霖决定给完颜亮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个军级单位既然要建设起来,除了各种物资的调配和人员的分配之外,最重要的肯定是正将的人选。 把正将选出来,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让正将多多费心了。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倒也是有些想法的。 他把孙子义喊了过来,和孙子义商谈一番,表示他希望孙子义出任水军正将,统领水军,直接指挥水军的征战行动。 因为说老实话,作为兵团副帅,孙子义的处境其实比较尴尬。 副帅不像主帅可以直接指挥兵团的行动,也不像各军正将副将那样可以根据主帅的命令执行军事行动。 孙子义这个副帅在平时几乎没什么军务可以做,按照苏咏霖的吩咐,他去和林景春做搭档,去搞兵团的后勤工作了。 也就是战时,孙子义可以根据苏咏霖的命令分兵统领进击。 这方面苏咏霖抓权抓的还是非常紧,一点都不松懈的。 孙子义全程对此持默认态度,不干预,不出头,不发言,这对苏咏霖也是无形中的支持。 等苏咏霖收拾掉了军队里的反对派,把指导员送入神武军,从基层掌握神武军之后,孙子义也就等于在实际上失去了对神武军的影响力。 之后他再说点什么话,已经不能对改组之后的原神武军有什么影响了。 这方面,苏咏霖虽然该做的一点不会少做,该拿到的权力一点也不会少,只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便想着把水军的正将之职交给孙子义,让孙子义有点正经的事情可以去做,有个正式职位可以忙碌,也算是对他的一些补偿。 而且今后,苏咏霖对水军的规划和要求还是非常高的,不管是对南宋的打击,还是未来的海上扩张计划,都在他的规划之中。 而这其中,水军自然会发挥出极其重要的作用。 孙子义得知以后非常高兴,表示自己很愿意承担这个职位,但同时也表达了担忧。 “虽然我很愿意,但是我对于水战多有不了解的地方,不知道能否胜任。” 苏咏霖笑了笑。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几个部下帮你,他们都是跟着我一起贩私盐的老人,对于水上作战颇有些心得体会,有他们帮衬,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 孙子义高兴地接下了这个职位,正式出任水军正将。 与此同时,苏咏霖又安排苏家私盐贩子集团的老人孔振德、周满城担任孙子义的两个副将,负责在孙子义没有精熟水军战术的时候辅佐他。 水军的暂时编制也是定为一万人,从各军当中遴选水性好,且有过操船驾舟经验的士兵,还有二十多个苏家老兵从自己的陆军职位当中退出,转职到水军当中担任军官。 所以就人手方面来说,苏咏霖兵团的水军建设起点还是挺高的,至少都是有经验的人,不是没经验的新人一头热的乱搞。 人员遴选这边进行着,那边周满城又带人扬帆出发,前往密州海岸的秘密藏舟处和苏家老盐场所在的海岛藏舟处。 这两处藏匿着苏家私盐贩子时代的财富,周满城的任务就是把苏家曾经用于海上贩私盐和海上战斗的二十六艘船只带回来,充作新生水军的起家家底子。 然后苏咏霖又开始调集军中有过造船经验的工匠和一大批木匠,下令林景春专款拨付,专门用于打造战船。 与此同时,苏咏霖进行了针对性的情报探查,下令情报部队随时向他传递金军水军的建造规模和建造进度以及周围的防务。 他需要得知金军水军的建造进程和防务程度。 三月中旬的时候,苏咏霖通过情报部队的渗透和探查,得知金国在大兴府海岸大造战船,场面很大,颇有种热火朝天的感觉,数量相当的各类船只近百艘已经成型。 完颜亮的确是财大气粗,为了尽快建成水军,投入了大量工匠和民夫,投入大量金钱。 原料木材堆的和山一样高,工匠民夫的营地一眼望不到头。 已经建成的船只陆续下水,水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登船,开始操练水战,熟悉水战模式,对接下来的战争进行准备。 这的确是个大场面。 金帝国建国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到底也是东亚霸主,底蕴相较于苏咏霖来说实在是太深厚了,所以这个水军建造的规模和场面也远远不是苏咏霖可以比较的。 根据粗略估算,各类工匠、民夫和护卫兵员的总人数超过三万,其中主要的应该是民夫和工匠,剩下的才是护卫兵员。 而比较有意思的是,金国在这一块海域并没有安排巡逻船队,新人水兵们都在陆地附近进行操练,没有把船只开到更远处的海域进行训练的做法。 而且陆上的防务也并不严密,对于各类人等几乎没有什么针对性的筛查行为。 所以情报部队的专业探子们很轻松的就混入营地,把营地内部的构造,一些比较重要的数据摸个通透,还留下了里应外合的人员。 如果苏咏霖想要偷袭这里,捣毁这里,难度并不会很大,至少不会比攻克霸州和雄州要大。 当然,如果想更进一步对中都进行危险,发挥海军陆战队的传统艺能,难度则要大一些。 因为中都周边已经聚集了相当数量的金军正规军,就算最开始突袭得手,其他部队也会比较快速的反应过来,甚至可能发起反击。 毕竟是首都,天子脚下,这些军队想不出力那是不太可能的。 苏咏霖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心中有底,知道想要覆灭金军尚未成型的水军不是难题,但是想要更进一步从海上威胁中都则难度颇大。 不过只要消灭了金军这一支水军,接下来整个海域就是苏咏霖水军的游泳池,可以随意驰骋,想从什么地方登陆就从什么地方登陆。 可操作性太强了。 于是苏咏霖下令自己这边的造船团队竭尽全力加快造船速度,接着等自家那二十六艘海船抵达之后,尽快修缮完毕,全部改造为可靠的战船,然后就立刻进行操练。 苏咏霖决定给完颜亮一个大大的惊喜。 雄州和霸州的那边的佯攻不断,各类攻坚武器接连上阵,各支部队也轮番上阵,老兵带着新兵登上战场,切身实地的感受战场,不断用真实战场给新兵们以磨炼,锻炼他们在战场承受能力。 另一边,在三月下旬,二十六艘海船终于被周满城带回来之后,苏咏霖亲自前往海边观看了这些老伙计们。 抚摸着船身,苏咏霖想起了当年乘坐这些海船在海上游荡、战斗的过往,想起了祖父、父亲和曾经那些熟悉的人们在海上奋战的过往。 私盐贩子们经常要进行海上的战斗。 大战不多,小战不少,但凡遇到点什么争端,基本上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力。 老爹苏胜仁就是一个表面上文质彬彬,实则善于水战且精于箭术的狠人,那是祖父悉心培养出来的。 祖父年迈之后,但凡是遇到海上战斗,那都是苏胜仁主导。 只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胜仁最终也是死在了激烈的海战之上,苏家为此几乎一蹶不振,直到苏咏霖异军突起接掌家业为止。 苏咏霖的水战本事也是跟着苏胜仁身后学习的,十几岁的时候,好几次海战苏胜仁都把苏咏霖带在身边,让他感受海战的激烈和残酷,还有不确定性。 每次打赢之后,苏胜仁也会带着苏咏霖观看战后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完全支配,告诉他胜利者的权力和失败者的绝望。 私盐贩子起家的苏家团队要是不能在海战上占据优势,对付渔猎起家的女真人要是落了下风,那可真是丢人。 这种事情,苏咏霖绝对不会让它出现。 起义 二百八十六 他真的很佩服这个男人 站在船上望着大海,苏咏霖思绪万千。 此时此刻,他身边的那些老伙计们也是感慨不已。 苏勇和苏海生等人一起登上海船,望着苍茫的大海,诉说着当年的峥嵘岁月。 “我第一次杀人可就是在这艘船上,一箭射死了王家船队的一个混蛋,当时那个混蛋和我对射来着,正好一个海浪打过来,我没站稳,他也没站稳。 大概是上天眷顾吧,我的那支箭射死了他,他的那支箭就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给我吓的,差点就尿了。” “少胡说,你就是尿了,那个时候我就站在你边上,你一下子摔在甲板上发抖,尿就滋出来了,哈哈哈哈!那样儿我现在还记得!” “放屁!才没有!老子没尿过!” “你就是尿了!我记得!我看的真真的!” 苏勇和苏海生直接就在船上争执了起来,其他人则在一旁看笑话,顺便煽风点火,期待着看到两人打起来。 不在军营里和战场上的时候,他们总是没个正形,言辞粗鲁,每个人都是一肚子坏水,就想让对方吃瘪受罪,自己则幸灾乐祸。 苏咏霖也难得放松心情,看着站在身边的辛弃疾,打趣着问道:“幼安,你这书香门第之子和一群言辞粗鲁的私盐贩子朝夕相处,感觉如何?” 辛弃疾知道苏咏霖在打趣,便笑了出来。 “苏帅说笑了,私盐贩子也好,书香门第也罢,现在不都是战友吗?出身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志同道合,并且能走到一起并肩战斗,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得好。”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笑道:“出身是我等不能改变的,但是走什么样的路,却是我等可以自己决定的。 所以走什么样的路,办什么样的事情,全看自己,找朋友就要从这个角度来找,找志同道合者,不仅是友人,更是同志。” “同志……同志……” 辛弃疾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十分感慨。 “一年以前,属下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苏帅教给属下的学识,远比属下从书本上得到的学识要有意义的多,如今能切实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朝着那个方向而去,还挺激动的。” “这可是条难路,从没人走过,更没人提起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比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步走,男上加男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叹息道:“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完全没有把握,只是觉得在这种举目四望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不这样做,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所以虽然知道这样做很难成功,没有先例,但是如果不努力一把就认输,就当做没这种可能,我可做不到。” “苏帅……” 辛弃疾知道苏咏霖在说什么。 “我提出来的路,我设想的路,我选择的路,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一定会把它走下去,直到我死,我也绝对不会停下来。”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笑道:“天若阻挡我,我便和它战到底,地若阻挡我,我也和它战到底,人若阻挡我,我更会和他们战到底,生命不止,战斗不息。” 辛弃疾顿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真的很佩服这个男人。 二十六艘大海船到位之后,兵团水军有了个雏形,第一批水兵两千人也随之到位,正式的操练也随之展开。 各种水战使用的单兵装备和大型装备也被搬运到了船上开始测试。 这个时候的水战其实大体上并未脱离跳帮战的范畴,有一些远程攻击武器,也会装备一些火攻用军械,但是并不占主流。 彼此接近之后碰撞、跳帮作战依然是主要杀伤对方的手段,是水战的主流,水战思想、水兵的训练模式和战船的打造,也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船上可以安置的远程打击的大型军械很少,至于火炮什么的更是影子都没有。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苏咏霖开始意识到火炮对于水战的意义。 不会爆炸的实心弹对付会移动的步军、骑兵以及厚实的城墙的确没太大作用,更多得靠运气,但是用在水战上就不一样了。 实心弹只要打中,木制船只是没有抵抗能力的,集中火力轰击,甚至可以直接把船只击沉击碎,那船上的水兵就算不被打死,也会被淹死。 装备火炮的水军对于没有装备火炮的水军的杀伤力度简直是无解的。 对付金国大概率是用不上了,也来不及,更加没有必要,就金国水军那种业余的水平,南宋的私盐贩子都能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但是未来对付南宋强大而专业的水军,苏咏霖这支经验还不是那么足够的水军可能就较为吃力了,光靠数量和跳帮战想要一举歼灭南宋水军,难度很大。 但是如果可以装备火炮,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到时候一战覆灭南宋水军主力也并非不可能。 失去了水军主力,南宋就失掉了一层可靠的防火墙。 对上野十分拉胯的南宋军队,苏咏霖有着十足的把握,能用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团精锐把他们的头给打爆。 这样看来,关于使用火药发射的火炮的研究是时候展开了。 正好,粗糙的颗粒化火药技术已经差不多熟练,比起原始的粉末状或者膏状火药,颗粒化的火药无疑有着更强的爆发力。 以此为基础,研究管型火器倒也恰如其分。 而且这一时期,通过对河北的占领,苏咏霖在河间、任丘等地得到了有一定规模的硝矿,可以在一定意义上确保火药的稳定产出。 没有占据河北之前,苏咏霖所使用的火药大部分都是缴获得到的,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产的,自己产的火药还是依靠从厕所、猪圈里刮取来的硝所制造,数量十分有限。 火药的消耗量看起来不大,但是真的要打上头了,一战下来几万斤几万斤的消耗都是正常的,没有充分的火药储备,根本打不了热武器战争。 而现在情况有了好转,得到了稳定产量的硝矿,虽然产量不大,却也比单纯的从厕所、猪圈等地刮取硝再熬制要好得多。 尽管如此,他现在也不能失去厕所和猪圈等地收集到的那些硝,光靠那几个产量不怎么大的矿场,想要让火药产量增大,难度还是很大的。 也就是现在没有以火药武器作为主要战争兵器,他的部队还是冷兵器军队,不然的话就真的很困难了。 所以苏咏霖把军械司主簿时征叫来,授意他组建一支专门取硝的队伍,专门在厕所、猪圈等地刮取少量的硝。 虽然少,但是积少成多,总也比没有要好。 与此同时,他要求军械司专门负责研究火药和火器的部门转换思路,从改良飞火枪的层面做出改变,专门研究管型火器。 参考铜铸大钟的技术,尝试用铁筑造炮管子,炮管子里要放一颗大铁球,他们得想办法用火药把大铁球从炮管子里发射出去,炮管子还不能出事儿。 说是这样,苏咏霖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只能说个大概,接下来的只能让他们自己摸索去。 不过摸索归摸索,苏咏霖特意提醒了他们。 “火药爆炸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你们铸造的铁管子务必要厚实,不能太薄,铸造出来了,试验发射的时候,你们务必要躲得远远地,要找好掩体,千万不能就傻傻地站在附近,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明白吗?” 起义 二百八十七 不仅是和尚跑了,住持也跟着一起跑了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能不能搞出最早的火炮暂且不说,得先保住这帮人的命。 他的火器工匠人数不多,个个都是宝,一个都少不了,少了一个他的进程就要延缓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苏咏霖还是希望这群人可以制造出能够使用的火炮,哪怕质量没那么好,也可以改进,倒逼冶铁技术的进步。 专款拨付之后,苏咏霖就没有特别关注军械司的这帮人。 他希望他们可以创造个奇迹,把最早的火炮搞出来,不过暂时搞不出来也没什么。 因为他也不急着用,和金军的战略决战显然指望不上火器能派上什么用场,这是一场战术和战略的对决,是双方勇气和坚持的决战。 所以慢慢来,能在不断的试验中把冶铁技术提上去才是最重要的。 铸炮,首先要有足够优质的原料,冶铁技术上不去的话,炮管子质量就很差,那么炸膛就是常事了,到时候等于耍一套七伤拳,伤人先伤己,那纯粹是脑子坏了。 铜是不错的铸炮原料,奈何中国本身缺铜,货币体系中铜又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存在,能铸钱的东西,成本很高。 这玩意儿还有一个问题。 铸钱的时候铜的含量一旦高了,就会引起民间私藏铜币,不拿出来流通,坐等升值,引发通货紧缩,铜的含量要是低了,又会造成货币贬值,通货膨胀,钱不值钱了。 怎么平衡钱币中铜的含量和经济市场之间的关系,历朝历代都很头疼。 尤其在这个铜币随着商贸大规模外流的时代,要是大规模用铜来铸炮、打仗,成本之高还真不是一般朝廷能负担起的。 所以想要大规模铺开、列装火器,进入热兵器作战时代,关键的还是冶铁技术上的突破。 在这一切都不成熟之前,还是冷兵器比较好用。 至少制作工艺成熟,产出稳定,列装不成问题。 在此之前,还是一心一意的提高军队的组织度、训练度吧。 苏咏霖这边风风火火的建设水军,准备给完颜亮一个大惊喜之时,赵作良也顺利回到了临沂。 他和苏咏霖派来协助他的人合作,按照计划行事,花钱打通关节,顺利的见到了被关在牢狱里的赵秀业,见到赵秀业凄凄惨惨的模样,心疼之余,也忍不住的动手揍了他。 “让你赌钱!让你贪污!让你不学好!现在知道后果了没?知道了没?” 赵秀业被打的魂飞魄散涕泗横流,最后死死抱住赵作良的大腿,拼命地求饶,拼命地认错,这才让赵作良勉强放过了他。 赵作良喘了口气,看了看跟着一起来的周少宁。 “周组长见笑了,犬子不成器,我这做父亲的也是恨,不打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这是赵公的家事,在下只会当做没看到,也不会往外传,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 赵作良点了点头。 “多谢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还请周组长多多费心。” 周少宁表示自己明白。 无非是花钱请人帮忙,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具体操作是和大家一起合作,找个人代替赵秀业坐牢,当然也是花钱的,等于花钱雇人坐牢。 反正都是赵家人,大家心知肚明,知道赵家人肯定会被放出去,也就不那么在乎,配合着做戏,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真要出了事情,赶快让赵秀业回来接着坐牢装装样子就是了,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不是? 正常情况下,对于官府或者监狱来说,这当然是稳赚不赔的一笔买卖。 但是问题就出在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回不仅是和尚跑了,住持也跟着一起跑了。 住持不要庙了,也跟着一起跑了! 赵作良一家子直接从临沂连夜逃跑,快速北上,很快抵达了苏咏霖的控制区,四月初的时候抵达了无极县,接着又来到了苏咏霖目前的驻地河间府,彻底的安全了。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赵作良一家子抵达河间府被安顿好的时候,苏咏霖不在这里,他正在沧州沿海地区视察水军的打造和训练情况,并且安排接下来的任务。 在苏咏霖打造水师的时候,他得知南边赵开山和金国的南京留守孔彦舟干起仗来了。 起因是孔彦舟偷袭了属于南京路建制的曹州和单州,威胁到了赵开山的后方,当赵开山决定出动大军夺回曹州和单州的时候,孔彦舟又选择了闭而不战,撤退。 你撤退就撤退吧,偏偏还把曹州跟单州给屠了,焦土一片,凄凄惨惨,死者无数,赵开山当时就怒火上涌,直接出动大军往开封去了。 至于他敢打开封这种重镇的底气大概是苏咏霖给他的。 反正北面苏咏霖刚刚打了胜仗,金国中央军无法南下,周边大量军队被苏咏霖牵制,包括河东的军队估计都不敢贸然南下支援孔彦舟,他们会很担心一出动就要被苏咏霖偷袭。 更妙的是,南边还有南宋和南京路接壤,就算宋军不出战,无形之间也能牵制金国一部分边防部队,让南京路金军不能全力以赴抗击赵开山的军队。 种种因素混合在一起,使得赵开山攻击开封府的时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苏咏霖当时就有些羡慕赵开山的处境和进攻开封府的时机。 这个时候不仅有他所认为的这些优势,更北边的地方,契丹叛军也会给他的军事行动增加臂助,让完颜亮就算知道开封的危机局面也不能从北方调兵。 西边,金国的关中陕西一带,这里的确有金国的重要军事据点,但是陕西南边是南宋的四川战区,西北是西夏,都是需要用边防部队和后备部队防御的,就算调兵进入中原,规模也不会大。 金国这个四面领地的军事处境还真的是给赵开山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攻克开封府的机会,这要是拿不下来,还真是丢脸的不得了。 不过赵开山要是拿下了开封府,南宋那边会作何感想? 而且这一次军事行动,南宋会不会出兵相助,趁机重返开封府、重返中原?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皇帝如果是孝宗,倒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是赵构…… 那还真不好说。 就完颜构的德行,不在背后使绊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还会帮你? 苏咏霖的猜测没有错,赵开山和孔彦舟激情对线的时候,南宋真的就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坐视大好战机,愣是不动弹。 赵开山的胜算其实不小的,尤其在军队数量和战争态势上,赵开山都占据绝对上风,一定的时间内,孔彦舟无法得到任何方向上友军的援助,算是孤军奋战。 不过赵开山的军队也不是没有弱点。 这支军队最大的弱点就是疲惫。 对,疲惫。 将近三个月的南乐之战将他们锐气消耗的一干二净,拿下大名府之后,休息不到一个月,又被逼着南下作战,数百里路的行军抵达曹州和单州,没有遇到敌军,只看到一片焦土,于是士气更加低落。 渡过黄河向开封发起进攻的途中,又要和以逸待劳的金军展开激战,疲惫一直都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 因为长时间的奋战,以至于光复军的军械供给都出了问题,弓箭和石块不太够用,一些大型军械的零部件因为过度使用而损耗,以至于无法使用,短时间内却得不到有效的修理。 面对金军构筑的营寨的防守,光复军几乎是用人命去堆。 堆出来了一场又一场艰难的胜利。 起义 二百八十八 赵开山似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赵开山这个时候脑袋还是清醒的,知道谁能打谁不能打。 这种战事是不能接受失败的,为了确保胜利,赵开山也算是精锐齐出,拿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最强班底。 他没有让赵家那群坑货将军出动,而是让李啸、陈乔山和周至轮番上阵,赵玉成带队给他们兜底,让他们带领各自拥有战斗经验的部队和金兵死磕。 这些人都是斩获磨练出来的能征善战的猛将,有一定水平的将领,打起仗来当然也比那群坑货要好看一些,和金兵打的有来有回,并且一直把战线往西边推进。 付出相当的牺牲之后,光复军一直把战线推到了开封府以东不远的黄河岔流边上,这才被黄河水拦住了去路。 孔彦舟为了防止光复军趁机渡河,事先毁掉了所有桥梁,还把所有船只掌握在自己手上,临时组建一支水师,游荡在河流上防止光复军渡河进攻开封城。 只要渡过这条河,光复军进攻开封的路可就是真的一马平川了。 但是过河并不简单,需要船只,需要收拾掉那群河上的金军水师,或者另外寻找可靠的渡河点进行强渡。 这个时候已经是四月初,赵开山下令军队必须要在十天之内完成渡河,向开封进军,这种要求让前线的一些军官感到十分为难。 可是赵开山要的仅仅只是胜利而已,他强制要求各军不得和他讨价还价,一切为了胜利,一切为了攻克开封,攻克开封之后,人人赏钱,人人赏物,有什么赏什么,绝不食言。 在重赏的诱惑之下,疲惫的光复军再次爆发出了战斗意志,他们砍伐树木,赶制渡船,准备强渡河流。 光复军和金军隔着一条河对峙,并且时不时发生小规模战斗,虽然说一时没有问题,但是光复军毕竟人多势众,一旦成功渡河,开封就会十分危险。 孔彦舟加快速度调兵遣将防守开封,调集军队设置防线,并且把更多的兵力送到前线和光复军正面对线,试图阻挡他们的前进步伐。 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自中央参知政事敬嗣晖在军队的护送下抵达了开封,并且带来了大量的工匠和建筑原料,准备为完颜亮营造开封宫室。 他和左丞相张浩一起负责这件事情。 为了更快的办事,张浩与他协商,一人在中都,一人在开封,来回交流也更加方便,便于处理各种事务。 于是他就来了。 结果一来就得知了开封正在遭遇光复军的威胁,孔彦舟正在调兵遣将和光复军大战。 得知目前的开封战事之后,敬嗣晖大吃一惊。 “贼军居然能威胁开封了?怎么会这样呢?” 孔彦舟当然不会把自己主动进攻光复军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在现在看来,光复军不惜一切进攻开封的原因大概率就是孔彦舟主动进攻曹州和单州造成的。 孔彦舟可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背锅。 于是他就撒谎,说光复军选择如何进攻也不是他能主导的事情,他所能做到的就是竭尽全力抵抗罢了。 敬嗣晖赶快询问具体情况。 “那眼下战事如何呢?能否战胜?开封有危险吗?” “当然没有危险!” 孔彦舟赶快拍胸脯表示没有任何问题:“贼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我军精锐,以逸待劳,且有黄河之险,贼军必然不能突破我军防线。” 敬嗣晖久闻孔彦舟的荒唐行径,狐疑的看了看他。 “最好如此,孔留守,你可要清楚开封对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开封不保,不单单是一座城池的失去,更会关乎到孔留守的身家性命,无需多言了吧?” 孔彦舟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我知道了……” 敬嗣晖不懂军事,他是个纯粹的文官,来到这里是为了营建宫室。 因为有完颜亮的严令在,就算眼下局势不妙,营建宫室的行动也不能放缓,不然阻挠了完颜亮的南下征伐计划,别说官位,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正好开封城还有被孔彦舟动员起来的大量签军、民夫,都可以拿来用,开封宫殿的建设这就可以开始了。 自从金国攻占开封之后,经历了伪楚伪齐两个伪政权,开封城多少也恢复了一些当年的模样,一些建筑得到了修复,一些宫殿也得到了维护。 当做前进基地当然没什么问题,当做国都的话,可能就差点意思,但也不是不可以。 可完颜亮是要做大帝的人,比不上当年北宋时代的开封城就没有资格做大帝的国都,开封城必须要根据最高规格重新修缮。 无论花费多少钱财,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都必须要修建的气派十足,超越北宋时代的开封,成为全新的开封。 这样才配得上一统中华的大帝的身份。 也能给他南下进攻南宋奠定一个好的基础,讨个好兆头。 他是这样考虑的。 对于这件事情,朝中也有很多臣子私下里非议,认为这笔钱要是能用在军队身上,怕是金国的军队又能强上一个等级,平灭叛军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偏偏完颜亮要翻新开封城。 在这个南北都有贼人发起反叛的时刻,他居然还要翻新开封城! 有人试图上书阻止,但是想起现在还被软禁在家里不得外出的温敦思忠,便只能偃旗息鼓。 谁让他们摊上这样一个皇帝呢? 眼看着给军队准备的后勤里有很大一部分被敬嗣晖拿去修建宫室了,孔彦舟也不敢言语,只能自认倒霉,利用剩下有限的物资继续组织防御作战。 因为缺少粮食,缺少马匹和车辆,前线金军的数量一直都不能提升。 光复军这边的攻势一直保持的很猛烈,这几日更因为手上的船只数量多了起来,所以发动了几次很有威胁的抢滩登陆。 甚至有一次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陈乔山无意识的使用了类似却月阵的阵型,抢滩登陆之后命令部下背靠河水结阵,让己方船只全部往他们结阵所营造出的空间登陆,试图增多渡河兵力,站稳脚跟。 这一情况被孔彦舟注意到,孔彦舟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一旦被光复军站稳脚跟,兵力一多,他这边可能就撑不住了。 于是孔彦舟立刻派出麾下作战最勇猛的猛将夏瓯,让他带领步骑猛烈冲击陈乔山的军阵,不顾箭雨侵袭,悍不畏死的冲锋,和陈乔山所部破敌军精锐鏖战不止。 与此同时金军剩余的水军船只也在孔彦舟的重赏之下向光复军的船只发起猛烈冲击,双方在和河道上进行了极为激烈的搏杀。 最后,陈乔山所部破敌军因为久战不得歇息,体力耗尽,再也不能结阵抗击,在金军步骑的冲击之下被撕裂了一个口子,崩溃了。 夏瓯带兵大举冲杀,一举把破敌军击溃,赶下了河岸,破敌军战死四百余人,被淹死一千余人,陈乔山还是在部下的拼命掩护之下才乘船逃离,没有遇难。 破敌军遭到严重打击,士气衰颓,一时间无法再战。 当然孔彦舟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损失了一批骑兵和一批船只,防御力量大大衰减。 赵开山非常生气,没有停止作战,更换其他部队上前接战,绝对不给金军喘息之机。 赵玉成率领踏白军接替了陈乔山的主攻任务,数次带兵冲击河岸防线,数次被杀败,但是赵玉成并不气馁,继续组织兵力进行冲击。 随着光复军掌握越来越多的船只,金军水师开始不敌,防线被突破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赵开山似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而孔彦舟也火急火燎地找到敬嗣晖,试图向他说明情况,拿回一些物资和运力,好让他组织军队继续抵抗。 然而就在这个重要的关口,四月初三的时候,赵开山惊闻自己的后方遭到了打击。 他的军队被一伙金军骑兵给抄了后路,毁了不少粮秣,曹州和单州的防守部队还被打败了。 这下可好,不仅粮道没了,曹州和单州又一次丢失,赵开山大惊失色。 他立刻意识到如果不能夺回曹州和单州,他将失去返回根据地的归路,他的主力部队将会和根据地隔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几乎是立刻的,赵开山立刻下令军队回援。 之前战争中表现可圈可点的周至临危受命,率领游奕军火速回援曹州和单州,夺回曹州和单州。 起义 二百八十九 徒单克宁决定赌一把 周至得知大军粮道被威胁之后大惊失色,知道事情很严重,非同小可,于是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带领军队回援,一点不敢耽搁。 当他率军过黄河的时候发现之前搭载的桥梁还在,便立刻安排军队渡河。 但是没过多久,军队刚刚过了一个先头部队的时候,一支约两千人的金军忽然来攻,挡住了桥梁上光复军的前进之路。 周至的军队连番苦战之后又被安排回援,非常疲惫,没有得到休整,可是又不得不立刻开战。 于是游奕军面对金军的强势阻挡略显不敌。 桥梁上的接战面积有限,周至难以发挥兵力上的优势,金军却利用光复军的这个弱点,以少量兵力成功阻挡了光复军的进击。 一番苦战之后,已经渡河的部分军队无法抵御金军的攻击,被打崩溃了,于是全部涌上桥梁试图逃回对岸。 然而此时此刻桥梁上还是有很多试图渡河支援的部队,因为之前周至下令军队快速渡河支援已经渡河的军队。 一边要逃跑,一边要过河支援,两边撞在一起,桥梁上顿时拥挤不堪。 就那么一阵子,很多士兵从桥上坠入水中,被奔涌的河水冲走了,瞬间就不见了身影,想来是凶多吉少,难以活下去。 还有不少没来得及挤上桥的被金军追的走投无路,只能纵身一跃跳入河中试图求生,生还的概率也不大,被淹死或者被暗石撞死都是有可能的。 偏偏这个时候金军弓弩手对着桥梁上一片混乱的光复军发矢射击,击杀了很多光复军士兵,使得桥上的混乱局势越发的严重。 大量光复军士兵被射杀,引发更多的士兵的慌乱,他们身处桥梁之上,没有退路,缺少防护,心慌意乱之下,秩序就崩溃了。 秩序的崩溃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人挤人人踩人,就是为了挤出一条活路。 然而这只是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彻底推下去。 终于,三座渡河桥梁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支撑不住巨大的震动和重量,一座接一座的垮塌,很快就全部崩塌。 桥上的士兵纷纷落水,在滚滚水流之中艰难挣扎,有的很快就看不到身影了,有的抱住木板苦苦挣扎,试图上岸求生,可惜难度太大了。 周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渡河行动惨遭失败,损兵折将还失去了三座桥梁,被金兵阻挡在了南岸,顿时非常懊悔,感觉自己不该依靠桥梁,而应该乘船渡河。 可是事已至此,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船只,或者赶制船只,准备发起第二阶段的战斗。 周至没有认输,金军当然也不甘示弱。 他们现在是以逸待劳,只等着光复军急匆匆的准备渡河,他们就随时准备搞破坏。 从四月初六一直到四月初十,四五天的时间里,周至发起强渡行动三次,全部失败,被金军死死拦住,动弹不得,无法渡河发起进攻。 周至的信心一次比一次不足,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且军队士气不断衰落,已经无法继续坚持了。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对岸能不能有一支部队支棱起来,从金军后方发起进攻,省得他们在正面流血又流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指望他们支棱起来,还不如指望自己能突然爆种。 事实上现在赵开山的大后方正在面临空前严峻的威胁。 一支一千人的金军骑兵在济州、滕州一带烧杀抢掠,接连焚毁大量光复军的军用仓库,杀戮试图阻挡他们的地方军队,一路奔驰如入无人之境,不可阻挡。 率领这支骑兵的金将名为徒单克宁,是金国的宿州防御使,宋金边界的边军将领之一。 他出身于权贵家族,不过本人不苟言笑,为人冷静沉着,通晓契丹、女真文字,善于学习。 他本来在中央做官,完颜亮篡位之后,有亲属得罪了完颜亮,他也被牵连,于是被迫外放。 完颜亮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从来不留情面,而且记得很清楚,他就算外方也没有好日子过,很难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待下去。 不过眼下,徒单克宁正好在宿州当防御使,直面南宋的江淮战区,麾下统领着一支部队,肩负着边防重任,有一定的自主权力。 本次开封战事一起,徒单克宁很快就得知了具体消息,他很想做点什么。 但是由于之前孔彦舟给边境诸将的命令是严守当地,不准随意出动,违令者斩,所以徒单克宁刚开始并没有任何行动。 他其实也挺担心光复军和宋军协同行动,光复军攻打开封,宋军则发动北伐,于是下令宿州进入紧急状态,厉兵秣马。 不过让他觉得有点疑惑的是,从光复军发起进攻开始,他就没打听到宋军那边有什么行动。 这年头想要防住探子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只要有心,很少有不能打探到的军事消息,毕竟军事行动本身动静就很大,除非间隔太远,否则消息很难不泄露。 就徒单克宁自己掌握的几条情报线路所传递的消息都显示前线宋军没有接到任何出动或者集结的命令,一切照旧。 光复军这边行动着,宋军就当没看到? 光复军攻打的可是宋国故都开封啊! 宋国皇帝这都不打算做点什么? 这也太奇怪了吧?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徒单克宁还真的以为宋军没有任何动作是宋国的缓兵之计,宋国正在等待着金军放松戒备或者大军北上援助开封的那一刻,所以他继续准备,厉兵秣马。 但是宋军方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孔彦舟节节败退的消息不断往南传播,但是边境宋军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就和没听说一样。 开封这边打的异常激烈,光复军和金军红着眼睛互相拼杀,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而宋军那边岁月静好。 该赌钱赌钱,该喝酒喝酒,该玩女人玩女人,什么事情都在做,反正就是不集结,不打仗。 徒单克宁左思右想,觉得十分矛盾。 就算他们要出其不意,也不至于连后勤物资都不准备吧? 打仗到底还是需要后勤物资的,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现在南宋物资也不准备,民夫也不征调,牲畜也不安排…… 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个出其不意法? 就赌金兵都是废物,一战而胜,早上出发,中午就能在金国的城池里吃午饭了? 这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人能做出来的决断? 一边是宋军按兵不动的事实,一边是孔彦舟节节败退的危局,徒单克宁十分矛盾。 他的确很想北上支援他,但是如果自己这边把精锐部队都带走了,宋军却发起突然袭击,那么宿州就很危险了。 说到底,最大的变数还是宋军,如果宋军出击,问题会很严重,如果宋军不出击,就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综合判断了敌我形势,认真思考了宋军不进行战备的诡异局面,徒单克宁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 就赌赵构不敢主动对金国发起战争。 所以他决定抽调三千精锐随他北上行动,只留下少数部队继续驻守宿州。 为了防范宋军的突然袭击,他布置了一些大军仍在的假相,不过他的部下还是很担心。 “宋军会来吗?” “不一定,我希望不会来。” “如果宋军真的来了,该怎么办?” “死战,坚守不出,等待援军。” “可如果守不住呢?” “我和你一起死。” 徒单克宁心意已决,不再动摇,留下一脸苦涩的副将果断出击。 起义 二百九十 赵开山感觉自己可以理解岳飞了 徒单克宁决定出击了,但是他没有直接朝着开封去。 他很清楚,这点兵马去开封就等于是去上菜,让光复军多吃一点,吃得饱饱的。 所以与其去上菜,还不如利用高机动力搅乱光复军的后勤,捅光复军的腚眼儿,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花儿那样红。 只要运用得当,少量兵力也能创造奇迹。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徒单克宁所预料的,用偷袭的方式,徒单克宁收打败了曹州和单州的少量光复军守卫部队,进一步打败了光复军的后勤部队,捣毁了光复军的后勤。 除了夺取一些他自己所需要的肉类和饼食之外,其他的全部一把火烧了。 到这一步为止,徒单克宁已经大功告成,其实可以撤退了。 但是徒单克宁刚准备率军撤退,却又觉得机会难得。 正好是光复军主力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应该都是些老弱病才,自己带着正规军铁骑,应该是占尽上风的,这种情况下要是不能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己冒的险。 来都来了,对不对? 于是徒单克宁决定留下一支部队在河岸边阻挡光复军渡河救援,吸引光复军主力的注意力,自己则带着另外一支部队快速机动,去光复军的大后方捣乱。 素来沉着冷静稳重的徒单克宁,唯有在战场进行时才会如此大胆,秉持着一种赌徒式的心理,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押上了赌桌。 赢了会所嫩……呸! 赢了功成名就,输了横刀自刎,老子不管了!拼了! 然后他赌赢了。 光复军后勤重地的济州、滕州和徐州被他的快速冲击直接打穿。 防备松懈的地方守备力量毫无还手之力,徒单克宁带人一冲就乱作一团,四散而逃,损失惨重。 从去年八九月份开始,赵开山就一直征战不休,几乎没有给部队和辖地民众休息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很疲惫。 而且之前南乐之战损失太严重,民怨很大。 保守估计,南乐一战差不多损失了三万壮丁的性命,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有些地方家家户户都在丧事。 这还不算民夫的损失。 算上运粮民夫的损失,赵开山所占领区域的人力几乎被他压榨到了崩溃边缘,连农业生产都面临人力不足的问题,农民家中老弱和儿童都被迫下地耕种。 为了维持一定数量的军队,赵开山多次强征壮丁入伍,以至于壮丁人数不足,运送粮秣时需要用到青壮女性。 这也就算了,偏偏相关的工作做的也不好,导致青壮女性和男性一起执行任务时多有被骚扰、侵犯的事情。 一旦入夜或者监管士兵没有看到,就会有心怀不轨之徒联手绑架妇女,拖到阴暗之地侵犯之。 青壮女性十分弱势,出事之后往往不敢声张,问题就像不存在似的得不到解决,但是这也使得女性大量逃跑,运输人力严重匮乏。 于是粮食运转十分困难,直到赵开山夺下大名府才略有缓解。 到底是打了胜仗,得到了大名府,赵开山及时撒了一波钱、减免了一波税收,以此挽回了一点人望,好歹没有让民怨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在期待一波休息,期待一波休兵养民。 然而人们还没有休息多久,赵开山又和孔彦舟对上线了。 大军再次出动南征。 济州、滕州乃至于沂州一带都被大规模动员起来给大军运送粮食,折腾的人们苦不堪言。 也因此,这些地方的军事防务非常勉强,大量人力物力都被投入到了前线,后方所能控制的其他力量都被压制在了最低。 这个时候,一旦有一支突如其来的军事力量侵入,地方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徒单克宁几乎是复刻了当时苏咏霖偷袭完颜阿邻后方的战术,在光复军的大后方大肆折腾,摧毁仓库,杀戮军兵,掠夺财富,以战养战。 他们就没有带足够的给养,但是一旦杀入了大后方之后,顿顿都吃的很好,满面红光身体康健,持久作战能力大大提高。 他们捣毁了不少村镇农庄,一路上所遇到的基本上都给捣毁了,只要视线所及之处有人类聚落,不管是谁,就是冲过去一阵杀戮。 效果非常不错。 当然,徒单克宁并没有想要占领什么地方,他只是来搞破坏的,搞完破坏就跑,搞完破坏就跑,根本不停留。 这个战术被他执行的非常成功。 这一路,他绕了一个大圈子,途径济州、滕州和徐州,从徐州境内的黄河渡口渡河,进入单州境内,再从单州南部的芒砀山进入亳州,再从亳州进入宿州,完成了战略大循环。 与此同时,依然在曹州和光复军对峙的另外一支部队也得到了徒单克宁的通知,沿着徒单克宁的路线从曹州进入单州,再从单州进入亳州,顺利大逃亡。 而光复军疲惫不堪,根本无法追上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摇大摆的撤走了。 周至苦苦组织部队强渡黄河。 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得到的却是金军主动撤退的结果,这让他非常不忿,同时也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 于是他派遣少量骑兵快速前进,去济州打探消息,得到的消息几乎让他崩溃。 后勤重地惨遭袭击,一片狼藉,这仗看起来不用打了。 再打下去,大军估计连这点子家底都保不住了。 他立刻派人回去通知赵开山,请赵开山安排军队有序撤退,尽快渡过黄河回到大本营,他会控制住渡口和桥梁,协助大军快速渡河。 赵开山那边正在为后勤的事情惴惴不安忧心劳神的,接着就得到了一个让他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的消息。 这仗真的不用打了。 再打下去,他就没有粮食可以使用了,军队也将完全崩溃。 这些军队可是他的主力部队,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主力部队,真要损失了,他干脆就不要回去了,直接投奔南宋去得了。 事实上这几天整个部队已经感觉不对劲了。 因为好几天没见到送粮食的后勤部队来,军中流言四起,为了安抚军心,赵开山不得不让儿子赵玉成执行特殊任务。 那就是带领最精锐、心腹的背嵬军精锐假扮成运粮车队,把粮食趁夜偷偷运出去,白天再大摇大摆的运回来。 如此一来,暂时把军心安抚住了,但是后勤问题还是没能解决,一直到周至送来确切消息,赵开山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没气的吐血。 他付出那么多心血,付出那么大的牺牲,把战线推到了距离开封只有二十多里路的地方,却因为后勤不济不得不撤退…… 此时此刻,赵开山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理解岳飞当年到底是多么心痛、憋屈了。 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渡河成功就能获得胜利,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能继续下去呢? 开封!开封啊!! 赵开山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把桌子拍了无数遍,手掌都快要拍肿了,最终才无可奈何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没能保住后方的周至是个混蛋! 还有按兵不动自始至终都不北上的南宋也是混蛋! 南宋尤其混蛋! 那么多军队,那么充沛的兵力,居然不北上! 居然坐视那么好的机会不北上! 靠不住!完全靠不住! 苏咏霖那个混账东西别的话都是放屁,唯有对南宋的评价是真实的。 一群鼠目寸光胆小如鼠的蠢货! 以后再和你们打配合我就不姓赵! 一阵无能狂怒之后,赵开山无可奈何地决定撤军,以保全军队主力。 军队主力保住了,就还有下一次,如果军队主力在这里败光了,他就完了。 撤! 起义 二百九十一 孔彦舟十分熟练的施展自己的传统艺能 这次撤退其实不能算顺利。 孔彦舟被打的有点急了,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把光复军赶走,解除南京路的危险,他本以为这场战争还要继续持续下去,结果不曾想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某个晚上,光复军偷偷摸摸的全部撤退了,第二天天一亮,金军只看到河对岸的一片狼藉。 由于光复军在之前一直保持攻势,金军在守势,所以金军并没有很快的反应过来,以至于孔彦舟刚开始也不知道光复军到底是撤退还是诱敌之计。 有部下建议追击,他担心这是计谋,只派遣了少数部队试探性的尾随,尾随了一阵子,击溃了几支殿后的小部队,孔彦舟这才确定光复军是在撤退,而不是诱敌之计。 他很不解,但是心里立刻充满了复仇的冲动。 管你为什么撤退! 压着我打很开心是吧! 老子弄死你们! 孔彦舟一挥手,猛将夏瓯、黄昶便率领还能战斗的金兵追击而去,遇到了主动为大军殿后的赵玉成所部。 赵玉成命令军队死战不退,并且许诺丰厚的赏金。 但是这种情况之下赏金的意义实在是不大,大家所要考虑的是有没有命去花。 踏白军之前接连数次渡河作战不胜,士气不高,也很疲惫,并且得知后方遇难的消息,急着撤退,遇到追击而来的金军没有什么战斗意志。 全靠赵玉成的督促,他们才能勉强抗击一阵。 可是之后夏瓯和黄昶带领各自的亲兵迅猛冲击,很快便冲垮了踏白军的防线,动摇了踏白军的军阵。 赵玉成看的目眦尽裂,感觉自己如果在这里被金兵打散,则赵开山所率领的主力有倾覆之危,于是赵玉成不顾亲信阻拦,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骑兵冲上阵前与金兵交手。 一阵血战之后,赵玉成身披三创,损失近半的亲卫,终于击退了夏瓯和黄昶,但是踏白军也到了强弩之末,不能追击,无法扩大战果,只能匆匆撤退。 赵玉成草草包扎创口,感觉士兵已经没有战斗意志,不能断后,便决定自己带着剩下的亲卫亲自给全军断后。 随后,果然又有金兵小股部队数次试图攻击踏白军的溃兵们,赵玉成指挥亲卫骑兵奋战数次,勉强支撑到了黄河岸边。 幸好此时大部队已经顺利开始渡河,周至带领游奕军部分军队接应上了疲惫不堪的赵玉成和踏白军,见赵玉成受伤严重,周至赶快让赵玉成撤退,自己为全军断后。 夏瓯和黄昶被赵玉成击退之后重整军队,卷土重来,对上了周至的岸防部队。 夏瓯和黄昶仗着骑兵数量多,试图用猛冲猛打的战术打垮周至。 面对金兵的优势骑兵,周至已经有了准备,他留下了光复军剩下的全部弓弩箭矢,集合了数千弓弩手组成箭阵,全力发矢射击,阻挡夏瓯和黄昶的冲击。 因为周至亲临一线指挥,随时激励士气,身边亲卫几乎全部战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于是夏瓯和黄昶率领的骑兵多番冲击,奋勇作战,却始终不能冲垮背靠黄河的周至所部。 一直到光复军撤退完成,孔彦舟带领的主力金兵还是没能抵达。 夏瓯和黄昶带领的先锋兵力不够,未能打垮周至,眼睁睁看着周至亲自断后,然后毁掉了浮桥。 奔涌的黄河水阻拦了金军的反击,让光复军主力顺利撤退。 用高情商的话来说,开封之战以双方维持战前战略态势而告终。 但是真要说实话,那就是赵开山失败了。 开封没得到,金军南京路主力也没有消灭,后勤基地还被毁了,后方三个州惨遭蹂躏,战前的战略目标一个都没有达成。 不过该说不说,因为在撤退途中赵玉成和周至的良好表现,使得光复军虽然在这一战中损兵折将近万,但是主力勉强是保住了。 只是光复军同样失去大量粮秣物资,士气也极其低落,加上后方遭到惨重损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再具备发动战略进攻的经济实力了。 赵开山控制区已经被他压榨到了极限,如果不狠狠地休整一次,却要继续下去的话,不等金兵来袭,内部就要爆发全新的起义了。 起义军被起义军起义,这可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现实。 周至撤退之后,孔彦舟带领的金军主力才姗姗来迟,面对着奔涌的黄河水一样无可奈何。 不过他的心中还是欣喜大过懊悔的。 又是一场胜仗不是? 但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光复军急着撤退? 明明占据了优势,只要继续打下去,自己这边很有可能就要失去防线,开封危在旦夕,怎么就在这个档口撤退了呢? 难道是后方出了问题? 直到两天之后,得知徒单克宁的汇报,孔彦舟才知道原来徒单克宁带着一千骑兵把光复军的大后方捅穿了,狠狠的给他们的菊部放了血,所以光复军不得不撤退,放弃了攻打开封。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孔彦舟的心情有点复杂。 当然,他很欣喜,这场战争结束了,他安全了。 但是同时也觉得不爽。 一来,建立最重要功勋、扭转战局的不是他,而是徒单克宁这位落难的皇亲国戚。 二来,这皇亲国戚很不受皇帝待见,是被发配过来的,要是被他抢了头功,皇帝应该也不会高兴。 三来,他给边境诸州府的命令是固守,而不是出战,徒单克宁贸然出战,违背了军令,有错。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功劳被徒单克宁给抢去了。 必须要属于自己才可以! 于是孔彦舟抓住这个漏洞,派人去告诉徒单克宁,这一次他有功有过,功过相抵,让他继续严守边境,不得再次冒险。 然后转头就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 孔彦舟十分熟练的施展自己的传统艺能,在敬嗣晖面前大肆吹嘘自己的功劳,还火速派人北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帝完颜亮。 说他迅猛攻取曹州单州,迟滞了赵开山所部光复军向河东地区的进攻,又在之后的开封之战中成功阻挡光复军主力的进攻,并且成功反击,把光复军打败了。 他一战歼灭光复军超过五万,杀死光复军重要将领十数人,光复军受到重创,夹着尾巴亡命奔逃。 这一切都是他孔彦舟的功劳。 把功劳簿递上去之后,孔彦舟就喜滋滋的准备着受赏,然后享受无边无际的荣华富贵。 敬嗣晖对此不太在意,他只是要把开封府的宫殿造好,让皇帝住的开心,那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重要。 至于孔彦舟的功勋,自然会由皇帝来判断。 于是这一次大好时机之下对开封府的攻略,因为各种原因惨遭失败。 当苏咏霖在河间府与赵作良再次见面的时候,也几乎同时得知了赵开山败退的消息,对此感到十分惋惜。 “若是赵领帅能把粮道保护好,不至于被人钻了空子,想要拿下开封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而且一旦拿下开封,切断金国北方援助,就能极大地震慑南京路的金国边军。 到那时,金国边军一面是宋军,一面是光复军,有很大的概率会投降或者干脆逃跑,攻取整个南京路也不是不可能,一旦拿下南京路,就是背靠南国的形势。 以他目前和南国的关系,这样一来,等于后方就安稳了,后方安稳,他就能以南京路为基础,整顿军队,开始往关中进发,关中南有宋,西北有夏,东南又是光复军,三面临敌,行将崩溃。” 起义 二百九十二 相亲这档子事儿 看着苏咏霖貌似一副惋惜的模样,赵作良忍不住笑了出来。 “难道雨亭真的希望他可以成功吗?” 赵作良还真的不相信以苏咏霖和赵开山目前的关系,苏咏霖会真心诚意的期待赵开山取得胜利,占据南京路,从而扩大自己的势力。 外人都看得出来苏咏霖和赵开山貌合神离,只是金兵的压力还在,所以双方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但是实际上早已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种情况下苏咏霖如果依然期待着赵开山的成功,那真可谓是圣人再世了。 苏咏霖看了看赵作良,哈哈一笑。 “倒也不是完全不愿意,只是这样一来会让金宋夏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被打破,关中是我目前无法染指的,我的目标是往北,所以我希望关中能被金廷稳住。 不管是赵领帅,还是宋,亦或是夏,我都不希望他们可以成功占据关中,任何一方成功占据关中都会造成局势大变,那一方势力发展壮大,而我未来的关中战略也要发生改变。” 苏咏霖最希望的是保持现状,在他收复燕云消灭金国主力之前,中原、关中一带的平衡局面不要被打破。 金国的地方势力还能坚持,南宋和西夏也不会随之扩张势力,赵开山更是像一条咸鱼一样躺在那儿躺着就好了。 这是苏咏霖最希望的。 虽然难度很大就是了。 但是眼下赵开山被逼着退回了老巢,恢复了之前的战略态势,这一点倒是符合苏咏霖的利益。 于是赵作良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雨亭,你是真的打算在河北与金廷主力决一死战吗?” “自然,否则我也不会花费那么多心思整编河北军队了,整编军队就是为了和金主决战,以我全力,将金军主力瓦解,直接进取燕云,夺回长城,建立稳固的北方防线。” 苏咏霖缓缓开口道:“夺回燕云之后,我就会整顿军队,往辽东进发,就算不能一口气吞了金国,我也要把他打到再也不能与我对抗的地步,彻底剪除金国的威胁,将之打回原形!” 赵作良皱了皱眉头。 “金国到底是大国,一战而胜之,恐怕难度颇大,不如徐徐图之?” “再过几十年可能的确是这样,现在则不然,金国尚未建立稳固之根基,汉人、契丹人、奚人都未完全臣服,女真以小族临大国,一口气覆灭之,也并非不可能。”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我必然要覆灭其主力,而后直捣黄龙!” “雨亭好大的气魄。” 赵作良忍不住的赞叹:“起事诸人,除了你,再也没有人有如此气魄和胆量了,金国何其强大,怎么会有人敢于一战覆灭之呢?” “这并非是我的气魄使然,我也是做了很多调查的。” 苏咏霖笑着说道:“起事之前,我就把金国在中原的根基查了个底朝天,然后才选择山东起事,当前我所决定的一切,都是基于我的调查,并非是走一步看一步。” “竟是如此?” 赵作良惊叹道:“雨亭早有了全盘决断?这种事情也能事先预测吗?” 苏咏霖点头。 “自然,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来,直到最后,只要大体上不偏离我的设想,就可以。” “原来如此。” 赵作良还有些疑惑,但也是微微点头,问道:“那么直到如今,可有超乎雨亭设想之事发生?” “当然有,我又不是神明,我也只是一介凡人,只是想得比其他人多一些而已。” 苏咏霖笑道:“比如岳丈来访之事,就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但是细细一想,却发现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甚至于说到了未来,我说不定都会为今日之决定感到庆幸。” “果真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赵作良满意地抚了抚胡须。 沉默了一阵子,赵作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苏咏霖,试探着开口道:“虽然最后的结果不会改变,但是……雨亭要不要提前和小女见上一面?” 见面? 苏咏霖一愣。 “这……见面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关键还是看赵小娘子的意愿。” 赵作良一说这话,苏咏霖的脑海里当时就出现了“相亲”二字,顿时一阵郁闷。 相亲这档子事儿,就是从宋朝开始的。 大约是商品经济的发达造成的社会氛围的改变,在一些商业发达的城市内,互有一定资产的两家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会开始在意结婚的男女双方的个人意愿。 家长会在定亲之前询问男女双方要不要在确定之前见一面,如果愿意,则由男女双方约定一个日期,双方见面。 如果相中就在女子的发髻上插上金钗,成称为“插钗”。 如果不中意,则要送上彩缎,称为“压惊”。 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还能互相来往,不显得尴尬,也不至于乱点鸳鸯谱,让子女一生不幸。 多少增加一点幸福的概率。 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双方都留有余裕的时候才会这样做,对于某些带有联姻性质的婚姻,再怎么相亲也无济于事。 比如当初苏咏霖没能成功的那次亲事。 看着苏咏霖略显尴尬的表情,赵作良哈哈大笑。 “雨亭难道担心会有女子觉得雨亭的样貌不佳吗?这一点雨亭完全不用担心,以雨亭的相貌,怕是不会有什么女子觉得不满。” “倒不是这样的想法……” 苏咏霖摇了摇头:“如果赵小娘子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我自然是可以的,但愿我不会让赵小娘子太过于失望,想来她已经听过许多关于我的传言,不知道是如何看待我的。” “光复军的英豪吧,外界普遍都是这样看待雨亭的。” 赵作良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回去安排一下,你们多少互相见一面,往后余生不出意外的话,就要朝夕相处了,不求相濡以沫,但求相敬如宾。”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勾起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好的。” 于是赵作良回到了临时的居所内,把这件事情和赵惜蕊说了一下。 “你觉得如何?” 赵作良看着手持《列女传》的赵惜蕊。 赵惜蕊放下了手中的《列女传》,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咱们家的生死存亡就全赖苏将军了,如果爹爹认为这样做比较好,女儿当然没有任何看法。” “你能这样认为,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作良声音低沉,轻轻说道:“不求你们相濡以沫,但求你们相敬如宾,未来不出意外,你们必然朝夕相处,试着从他身上发现你中意的地方吧,这样的话,未来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赵惜蕊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爹爹和娘亲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赵作良点了点头,稍微回想了一下过去的往事,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结婚之前,我不知道你娘亲是谁,长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样的人,新婚之夜,我十分紧张,想着万一你娘亲相貌不佳,这新婚之夜又该如何度过呢?” 赵惜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到头来,居然只在意相貌?而不是性情是否温柔贤淑?是否明事理知大义?” “这……” 赵作良无奈苦笑:“对于不认识的生人,最在意的当然就是相貌,若相貌就不能满意,哪里能想到其他?” 这话当真是实话,赵惜蕊一听,倒也觉得挺合理。 陌生的两人初次相见,第一在意的当然是相貌,相貌这关过了之后,才是其他,若相貌都不能满意,谈何其他? “那这位苏骠骑相貌如何?” 起义 二百九十三 这该死的看脸的人类社会 女儿这么一问,赵作良也是随之一愣。 他细细想了想,忽然发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太过于在意苏咏霖的相貌。 从他知道苏咏霖这个人的存在开始,最在意的就是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不是他长相如何。 他的言语和他的所作所为总是能吸引人的注意,让陌生人都不由自主的关注他。 做出成绩之后,对他也就只剩下仰慕,其他的都被压到后面去了。 所有人更加关注的就是他的功业,就是他什么时候又打败了金人,扩张了领土,增加了军队,并且还大有可能真的推翻金国朝廷,取而代之。 其他的真不太重要。 但是细细一想,苏咏霖的相貌相当端正,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秀。 在赵作良的记忆里,他还记得早些时候赵开河那种大老粗曾经嫌弃苏咏霖相貌柔和,唇红齿白的柔弱书生形象,根本不像是个能造反的爷们儿。 赵开河还为此嘲笑过他,说他这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后来苏咏霖大概也是注意到自己的相貌在军队这种地方不太行的通,于是刻意蓄起了胡须,让整个人看上去稍微稳重了一些。 但是那唇红齿白的年轻模样,倒也不是胡须可以完全掩盖的,甚至可以说他不太适合胡须造型。 把胡须去了,换上儒生装束,手捧圣贤书一步一顿,抑扬顿挫,那才像是符合他的形象。 但事到如今,谁还会在意苏咏霖的相貌呢? 也只有赵惜蕊了吧…… 于是赵作良描述了一下自己记忆中苏咏霖的相貌。 “他的相貌相当端正,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秀,若不是蓄须,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正在进学的名门公子,手上拿的不是刀而是书卷。 当初族人中有不少都觉得苏将军像一个书生更甚过一个将军,但是眼下来看,他所做的事情……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了吧?” 赵惜蕊听后“哦”了一声,有些好奇。 “这倒是有趣,前朝时,边关大将狄青因为相貌秀美,不得不在作战时戴上鬼脸面具以震慑敌军,后来他的儿子也因为相貌过于俊秀而被称作人样子,为一时美谈,难道苏骠骑也会如此吗?” 赵作良想了想,还真就点了点头。 “若非乱世,而是盛世,稍微打扮一下,苏将军一定又是个人样子,当然,是不是人样子并不是最重要的,值此乱世,相貌如何实在不是第一位的。” “那是自然。” 赵惜蕊对此认可,但是心中也不免有些其他的想法。 婚姻大事的确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父亲为她选择了一位夫婿,她只需要遵照父命嫁过去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男方总归不能太难看。 若太过难看,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就算是假装也装不出相敬如宾吧? 更别谈什么朝夕相处肌肤相亲乃至于生儿育女了。 那得多难受啊? 这是她作为一个青春少女最本真的想法了。 【就算是父母做主的婚姻,就算是为家庭牺牲,也希望可以嫁给一个俊美男子,这样多少能劝服自己认了这桩婚事。】 话虽如此,真要是不行,她也没得选择,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整日里对着一张丑脸哀叹自己的人生。 于是赵惜蕊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父亲没有骗她,苏咏霖是真的相貌端正。 这对于别人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还能怎么说呢? 这该死的看脸的人类社会。 为防止夜长梦多,两人初次见面就定在了第二天。 四月十六日,天朗气清,阳光普照,温度宜人。 苏咏霖亲自登门拜访赵氏府邸,赵作良带着两个儿子在门外迎接苏咏霖。 两人客套一阵,赵作良就把两个儿子赵秀业、赵立业介绍给了苏咏霖认识。 说实话,赵秀业那是一眼看上去就不喜欢的类型,一点赵作良身上的气质都没有,满身的市侩感,特别明显。 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夸张的电视剧里出场的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官家衙内的感觉。 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有如此浮夸的既视感? 苏咏霖就相当的惊奇。 不过眼下这人的精神有些萎靡,见到苏咏霖之后更是感觉整个人的气势都被压下去了,想来也是遭到了赵作良的严厉管束,正在就之前所犯的错误作深刻检讨。 反正赵作良眼下没有别的事情好做,有充分的时间盯着他,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至于赵立业,整一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觉。 身材消瘦,也不高,唯唯诺诺,脸上没有一点朝气,基本上没什么气势,整个人就像是活在某种阴影中一样。 看上去就是一个胆小懦弱之辈,那种一辈子都循规蹈矩不敢做半点出格之事的感觉。 读书读傻了? 还是说赵作良这个当爹的太凶狠,把儿子打坏了? 这赵作良是怎么养儿子的? 是怎么把两个大小伙子培养到这个地步的? 养儿子都这样了,养女儿真的没问题吗? 苏咏霖对赵作良的家庭教育水平产生了严重的质疑,怀疑赵作良为了推销自己的女儿弄虚作假,并由此开始担心自己的婚后生活。 话虽如此,两人的相貌都还算过得去,并不难看,而且…… 来都来了,苏咏霖也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赵作良进入宅邸,在宅邸内见到了赵作良的夫人,又是一阵客套。 客套来客套去,苏咏霖倒是没见着正主,觉得这一家人可能是在烘托气氛,就耐着性子陪他们烘托气氛,回答他们一些无关紧要的个人问题,比如生辰八字和读过什么书之类的。 大概一刻钟之后,赵夫人笑眯眯地把话题拉入正轨,说赵惜蕊正在后院的小花亭里等他,希望他一个人过去。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不便参与,就不去了,你们自己聊,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能解决的。” “是啊,雨亭,有些事情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吧,我们就不参与了。” 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去看看吧,但愿能让你满意,不满意你也多担待着,大不了以后纳个妾侍,总归别让我们面子上过不去就成。 事情就那么个事情,咱们两家就这样相依为命算了。 于是苏咏霖不动声色行了一礼,跟着赵家的仆人往后院的小花亭去了。 话说回来,这处宅邸还是苏咏霖专门给赵家人挑选的,原先是河间城内某个金国官员的府邸,现在直接成为了苏咏霖控制下的房产。 宅邸建筑相当有本地特色,用料考究,环境非常优雅,稍微整顿一下就是一座很不错的私人雅居,而且还有一个不错的小花园,苏咏霖觉得赵惜蕊应该会喜欢。 所以这座宅邸就被苏咏霖赠送给赵氏居住。 反正苏咏霖现在握有大批量的房产。 可以说整个战争期间,凡是苏咏霖通过军队征战的武力行为杀死的金国人的财产,全都是他的战利品。 包括但不限于军队物资、钱款和城池内的金国官方人物拥有的房产、地产,全都是战利品。 身为房哥,苏咏霖就想着到时候天下太平了,经济起来了,还能靠着卖房子卖地皮赚一波钱——如果到时候新政府很缺钱的话。 跟着赵氏老仆走了一小段路,七拐八拐的,拐到了一处小花园内。 “老仆就到这里了,苏将军请自便。” 老仆停在了花园门口:“老仆就在这里侯着,将军若有需要,直接呼喊老仆即可。” “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便进入了花园。 起义 二百九十四 哪有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为盟主阴阳·龙行天下加更) 如今正是四月天,也是百花盛放的时候,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花丛中,姹紫嫣红的一派美景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而在花丛中,苏咏霖隐约看见一灵动的身影,似乎是一女子,正蹲在地上不知折腾着什么。 他心中一动,便不由得靠近一些,想着再细细看看,却没想到那女子直接站了起来,手捧一束香花,与苏咏霖隔着几步距离四目对视,撞个正着。 怎么说呢? 像是百花当中最艳丽的那朵花儿忽然间绽放开了一样,这女子就那么俏生生地在百花盛放的花丛中、在苏咏霖面前盛开了。 以至于苏咏霖一瞬间怀疑这小女子是谁家降临的花仙子。 但细细一看,这确实是人间小女子。 揉蓝衫子杏黄裙,外衬一件素白窄袖褙子,不施粉黛的小脸白白净净,如瀑布般垂下的黑色长发只用简单的缎带束着,满的快要溢出来的青春气息迎面扑来。 是了,年方二八青春洋溢的少女。 见着苏咏霖,这小女子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微张,一副怔住的样子,接着没忍住后退几步,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家后院为什么会出现一个陌生男子。 “早些时候为赵氏挑选住宅时,有好几处宅邸都挺合适的,部下问我选择哪一套,我也不知道哪一套比较好,于是我每一套住宅都走了一遍,发现这套住宅的花儿开的特别好看,便想着赵家小娘子应该不会讨厌花儿,就选了这里。” 苏咏霖弯腰伸手摘下一朵不知道是什么的花儿,伸到鼻前嗅了嗅,嗅出了沁人心脾的香气。 赵惜蕊当然也不是傻瓜。 见着这气质非凡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说出的话语又足以表明他的地位和身份,便强忍心跳的节奏,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将军美意,小女代全家谢过。” “何须如此?” 苏咏霖举着花儿略微走近了赵惜蕊,笑着问道:“令尊令堂安排我独自一人来见小娘子,我还有些惊讶,觉得这样做不妥,小娘子是否知道此事?” “知道是知道,但是并不知道苏将军何时会来……” “小娘子不觉得此事不妥吗?” “倒也算不上……” 赵惜蕊边小声说话,边悄悄打量着苏咏霖。 这略有些拘谨的模样让苏咏霖觉得好笑,便伸手指了指花丛边上的小花亭。 “那花亭挺雅致,不如咱们去花亭内再说说话?” “嗯。” 赵惜蕊点了点头,便走在前面,苏咏霖跟在她后头进了小花亭,两人相对而坐。 大约是之前的情绪尚未平复,赵惜蕊的脸上还有着一丝丝红晕,在嫩白的肌肤映衬之下,这抹红晕看上去便格外的惹人注目。 看她是不打算说些什么,苏咏霖便主动开口。 “之前听令尊谈起小娘子时,令尊说起小娘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之类的,我都不怎么在意,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唯独当令尊说起令兄之事乃是令尊自作自受之时,我才觉得小娘子与众不同。” 赵惜蕊眨眨眼睛。 “将军是认为小女子所言不妥吗?” “非也,反倒是觉得小娘子所言出乎意料之外,一般的女子断然不会和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别的不懂,这三纲五常的伦理倒是很懂。” 苏咏霖笑道:“所以才觉得小娘子能说出那样的话,确实与众不同。” “将军喜欢与众不同的女子吗?我倒是听说男儿都喜欢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所以从小便读书习字,兼学女红。” 似乎是谈论到了自己的擅长的环节,赵惜蕊露出了得体的微笑,语气也变得平缓。 “何为温柔贤淑?何为知书达理?在我看来,这种词句就和街道上摊贩们嘴里喊着的货真价实差不多。” 苏咏霖笑了笑:“过往在临安夜市游荡时,听闻街边摊贩高声呼喊揽客,所用词句不一而足,不过是为了招揽食客罢了,所以这一类大而化之的词句都没什么意义,真正的意义,就在眼下。” 赵惜蕊对此不置可否。 “可为了达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这样的要求,无数小女子可是拼尽全力,自懂事以来就在不断的精进自己呢。” 感受到了些许的小怨念,苏咏霖笑的更欢快了。 “为了达成迎娶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之小女子的要求,无数男子也是自小就寒窗苦读,只为迎娶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之女子呢。” 赵惜蕊先是一愣,随后不由自主的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尽管很想止住自己的这一行为,但是或许是这话太有趣,赵惜蕊忍了好一阵子才忍住身体的抖动。 “将军说话甚是有趣,只是将军又没有寒窗苦读过。” 苏咏霖微微摇了摇头。 “寒窗苦读还是有过的,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要造反的,当初也在家人的指导下读书,也曾被送到学堂中读书,最初走过的路和这世上大部分的男子并没什么不同。” “将军读过哪些书?” 赵惜蕊好奇地询问。 “儒家经典都读过,早些时候,祖父还是很希望培养我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在南国参加科举做官的,父亲没能走上这条路让他很后悔,他希望我可以读书,走正道。” “那为何……” “为何走上这条路呢?” 苏咏霖看着赵惜蕊,笑道:“因为我发现读书做官并非正道,为了一个明知路途漫漫且艰难险阻无数的遥不可及的幻梦,我决定走上这条路,当然,我知道这条路很难。 可是我经历过很多事情,去到过很多不同的地方,也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我眼中所看到的,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官员们所看到的东西是不同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将军看到了什么?” 赵惜蕊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苏咏霖看了她一会儿。 “你会知道的,不用多久,你就会全部知道的。” “现在还不能让我知道?” “现在还太早,怕你接受不了,等咱们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多少了解一些我,我会让你知道的。” 对于苏咏霖的这一答复,赵惜蕊并不太满意,但是随即她注意到了苏咏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多少有些羞涩。 “将军对赵氏满意?愿意接纳赵氏?”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苏咏霖笑着说道:“倒是赵氏,我身为一个金廷必杀的反贼,赵氏愿意跟随我,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赵氏也是反贼。” 赵惜蕊立刻开口道:“我虽然是女子,居于深闺之中,但是也知道赵氏的处境,若是光复军失败,赵氏断无存活之理,我一区区小女子,在乱世之中,又如何能苟活于世呢?” 的确不一般。 这话说出来,苏咏霖顿时就感觉这小女子的确不一般。 准确的说,是眼界。 眼界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 赵作良教儿子不行,教女儿倒是有一手。 能把女儿教到这个地步,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咏霖从来不曾指望自己能在这个时代遇到一个李清照一般的才女,但是他很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多少有点独立思想和反抗精神的女子。 别那么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这样的话,未来的婚姻生活会让他觉得稍微有点烦闷。 长得漂亮也好,身材好也罢,如果不能和他在思想上达成一定程度的共鸣,对于苏咏霖这种比较在意精神交流的人来说,一定是有些遗憾的。 今日一见,这样的担忧却是消失了。 他惊喜地发现赵惜蕊并不是那种三从四德式的标准贤妻良母范例,而是一个有点反抗精神的女子,对于时局也并非不了解,反而对自己的处境有着充分的认识。 眼界,她有眼界。 这让苏咏霖很高兴,立刻感觉这小女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激动之下,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赵惜蕊身边坐下,一伸手把赵惜蕊的手握住了。 这一大胆的举动让赵惜蕊一愣,大概是被吓到了,一时间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如此,那么两个反贼就更应该勠力同心,亲密无间,咱们正在造反,这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却也是一旦成功之后获利最大的事情,反正咱们绝无退路,何不拼死一搏?” 说完,看着赵惜蕊一脸受惊吓的表情,苏咏霖感觉自己好像做的有点太狠了。 不过…… 造反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 起义 请个假哈 咳咳,那个,快月末了,看今天天气不错,打算出去踏个青,所以请个假,大家也知道我这个人请假是很有章法的,懂的都懂,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嗯,就这样~~ 起义 二百九十五 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 意识到赵惜蕊的与众不同之后,苏咏霖握紧了赵惜蕊的手,把他们的两只手举到了两人面前。 “赵小娘子,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决定不挣开我的手,那么你就必须要和我一条路走到黑,我赢,万事大吉,我输,你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但是如果你心怀犹豫,想挣开我的手,想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去,我绝不阻拦,倒不如说那样的话你活下来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所以,现在,选择权在你。” 苏咏霖盯着赵惜蕊的眼睛。 “你父母不曾给你的决策之权,我给你,这件事情由你做最终决断,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以我的名誉担保。” 赵惜蕊显然是被吓到了,被苏咏霖如此大胆地举动吓到了。 她惊讶了好一会儿,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受惊的表情。 好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被苏咏霖紧紧握着,手心的温度正在不断的传递过来,似乎能让人感觉到此时此刻苏咏霖心中的火热。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赵惜蕊完全不曾想到苏咏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完全不想挣脱这只手。 她只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如将军这样的人物,也会在意一个小女子的决断吗?”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的眼睛。 “当然,你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会尊重你的决断,这件事情你说了算。” 苏咏霖握着赵惜蕊的手,等待着她做出这个决断。 不过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握着赵惜蕊的手时用的力气比较大,赵惜蕊似乎想要挣脱出来,难度也会相当高。 两人一个是战场厮杀的滚刀肉,一个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大小姐,双方的身体素质和力量有着质的差距,如果苏咏霖不想松手,赵惜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当然如果赵惜蕊自己也不想挣开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决断是什么当然不用多说,反正赵惜蕊没有挣开苏咏霖的手。 就这样被苏咏霖握着手握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实在是有点羞的不行了,她才让苏咏霖自己把手松开。 苏咏霖这才注意到自己用的力气稍微有点大。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已经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然后聊天的话题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没有了方才关乎到人生与生命的沉重。 从衣食住行开始,无所不聊。 苏咏霖的心情也变得相当轻松愉快。 离开小花园之后,苏咏霖的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和煦笑容与赵……不,与岳丈、岳母还有两位大舅哥说笑了好一会儿才告辞。 并且重点提出因为他的军务政务比较繁重,所以婚礼应当从简——并且尽快办理。 说老实话,苏咏霖离开赵家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 其他的不说,赵惜蕊身上的青春气息也相当吸引人。 真的,那满满的洋溢着的青春的味道深深地吸引了苏咏霖,这让他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 他在南宋是没有体会过什么青葱岁月的。 十六岁祖父去世以后他就被迫着承担起了全部的重责,自己的生存还需要机关算尽,又哪里能享受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呢? 整日里和阴谋算计打交道,和各种吃肉不吐骨头的貔貅来来往往过招,累的筋疲力尽,哪里有无忧无虑的可能呢? 时代不同,催人成长的进度也完全不同。 现在为止,他二十一岁。 搁前世还在大学里和室友没心没肺的喝酒打游戏,享受着无忧无虑的青春的尾巴。 而如今,他却已经穿着盔甲提起刀,一肩挑起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人对他的期待了。 理想的重量和期待的重量压在身上,他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他所面对的是最原始的杀戮和最深沉的政治算计,是以孙元起为代表的南宋资深官僚的巧取豪夺和丑恶嘴脸,完全没什么善意可言。 倒是这一次和赵惜蕊的见面,让他忍不住的回想起了另外一段生命历程当中那难忘的青葱岁月,难得的在心底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甜。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种甜是什么滋味了。 于是他想要伸手抓住这份难得的甜蜜。 正所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行军打仗搞革命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工作的确重要,生活也是一样重要,能有一个人让他偶尔忘却现实的苦闷,与之结为伴侣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从心底里,苏咏霖开始接纳,乃至于有些期待结婚以后的生活了。 当然必须要提出的重点是——赵惜蕊很漂亮,非常漂亮。 否则苏咏霖肯定不会想着要快点结婚。 同样的,望着苏咏霖离开时轻快的背影,赵惜蕊也是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在小花亭里坐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才和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做了些什么。 被他握着手握了好一会儿,那么近的距离内并肩而坐,聊天聊了好一会儿,还有说有笑的。 这种事情,是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应该做的事情吗? 这样做难道不是彻底违背了【礼】的要求吗? 过于大胆和新奇以及刺激的行为让赵惜蕊在事后脸红心跳不止,无论如何这心情都平复不下来。 坐立不安,是真的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心中那种奔涌的情绪无法平复。 于是她干脆一路小跑跑回了自己的小屋子,连亲近小侍女的询问都被她自动屏蔽了,直接进了房间关上门,一跃而起跳到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羞死了,真的羞死了。 长到那么大,今天居然做了那么出格的事情! 要死要死要死啊!!! 这样纠结了好一会儿,赵惜蕊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华点。 等一下! 赵惜蕊从被子里把小脑袋挤了出来,开始思考。 苏咏霖之所以能进来后院,不就是因为他和自己已经是事实上的婚姻关系了吗? 说是相亲见个面,实际上就是双方进行第一次的见面和交流,省的洞房花烛夜还要从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开始进行。 不管满意与否,双方的婚姻关系都不会改变。 就算苏咏霖没有那么俊俏,没有那么强的魅力,赵惜蕊也不会回绝这场婚事。 当然肯定远不及现在的心甘情愿就是了。 既然是婚姻关系的话,那就是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关系,丈夫和妻子亲密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倒不如说丈夫和妻子之间亲密一些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吧? 赵惜蕊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又觉得脸烧得慌,于是摸了摸脸,感觉温度的确挺高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赵惜蕊才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开始下降了。 这么一来,心中又有点羞恼。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苏咏霖长的很好看,他要是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赵惜蕊觉得自己当场把他赶出去都是有可能的。 哪里来的浪荡子,第一次见面就敢抓人家手,简直该抓出去砍头! 然后游街示众! 让世人警醒,以后不能对女子如此无礼! 但是看着苏咏霖俊俏的面容,还有那种让她对视片刻都感觉快要被吸进去的目光,赵惜蕊顿时感觉应该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当时看起来有点激动,应该是太激动了才导致他忘记了男女之别,从而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只要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作出改正,那么虽然问题很严重,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对,没错。 而且…… 这不快要成婚了吗? 水到渠成罢了,反正再过不久就是夫妻了,夫妻之间做点亲密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一想,赵惜蕊冷静多了。 可是一冷静,赵惜蕊就又想到了方才苏咏霖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被动的接受。 可是现在再回想一下,苏咏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很用力,感觉根本挣脱不开的那种。 那么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苏咏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根本就不想放开,还要问我到底要不要放开,这男子为何如此矛盾? 他对我是怎么看待的? 这样想着,脑袋里不断复盘刚才发生的事情,赵惜蕊的脸又红了,反复纠结了好一阵子,直到赵作良来敲她的房门她才反应过来。 “惜蕊,在里面吗?” “在。” 赵惜蕊赶快从被子里出来,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端坐在床边。 刚整顿好仪表,赵作良就推开了房门,看了看里头的赵惜蕊。 “方才的见面,感觉如何?对苏将军这个人,你还满意吗?” 赵作良坐在了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赵惜蕊。 赵惜蕊想了想苏咏霖,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有点控制不住,耳朵有点烧,她便微微的低下了头。 “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主要还是看苏将军,苏将军满意的话,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苏将军不满意的话……” 赵惜蕊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作良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方才,苏将军离开之前对我说,这桩婚事,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 赵惜蕊猛然抬起头,心中像是一颗甜蜜的糖果爆开了似的,到处都是甜甜的。 “真的?他真的这样说?” 见了女儿的表情和反应,赵作良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真的,这是苏将军的原话,过几日,为父就去和苏将军商量细节,最迟一个月,就为你们举办婚礼,这件事情也将公之于众,惜蕊,你可以吗?” 赵惜蕊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了。 于是赵惜蕊只能低下头,混乱了好一阵子。 “一切听凭父亲处置。” 她拱手交出了她根本不愿意去争取的主动权。 起义 二百九十六 一只替罪羊 苏咏霖回到军中,把主要将领们和文职军官们召集一下,宣布了这件事情。 他宣布这次相亲行动的顺利,以及他在一个月之内就会结婚的事实。 “我的婚事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尽快办理完毕,尘埃落定,则一切都稳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好处理,总之,金主南下之前,咱们要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 苏咏霖火速解决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这让部下们惊喜莫名,只觉得他们的未来有了保障似的,心中喜悦,办事也麻利。 苏咏霖控制区域于是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氛围。 而纵观整个北方大地上,就目前这个时间节点来看,也唯有苏咏霖控制区域还能维持如此的局面,稍微有点正常样子。 其他各地区就别提了。 金廷控制区、赵开山控制区和契丹起义军控制区都挺混乱的。 金廷控制区就别说了,被完颜亮的大动员政策折腾的苦不堪言,中央官僚和地方官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首先,女真正兵就是巨大的麻烦。 时代不一样了,女真人都富裕了,不富裕的也有了土地了,至少不会饿肚子了,他们根本不缺吃穿,也就没有最大的战争动力。 既然生活上没什么问题,很多人压根就不愿意从军,不想放弃现在的幸福生活去冒险打仗,谁知道现在走了还能不能回来? 于是他们就用各种理由搪塞、欺瞒征兵官员,还动用各种社会关系或者求情或者干脆的威胁,就想着避免服兵役,避免南下征战,以至于动员效率极低。 各地官员不得不想出各种各样的馊主意,巨额赏钱、查实欺瞒全家连坐、武装强征之类的手段通通都用上了,各村有各村的高招。 其中一些关系过硬或者能拿出足够多的钱财的人家免除了这次被征兵的命运,而那些关系不那么硬、钱也不够多的猛安谋克户还是被征了兵。 就这样,相当一部分女真正兵哭爹喊娘的被从居住地拖着离开了,在征兵官员和武装征兵队伍的恐吓、驱使之下哭哭啼啼的踏上了未知之旅。 这群人对于战争的反感、对朝廷的反感和对皇帝的反感是可想而知的。 女真正兵尚且如此,就更别说被强征从军的契丹人、汉人、奚人和渤海人等外族人了。 动员令一来,签军令一下发,得到消息的各地立刻掀起了大量的逃亡狂潮。 大量各族适龄壮丁抛妻弃子逃到燕山、太行山脉中,就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当中逃跑,就想着躲风头,指着风头一过,他们就能活着回到家中继续过日子。 这些地方虽然危险,未开发的土地上有着各种未知的食人猛兽,对于他们来说危险一样很大,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苛政猛于虎也。 面对苛政,谁还在意老虎呢? 腿脚快的、消息灵通的人们得到消息之后就跑走了,但是总有腿脚不快消息也不灵通的。 武装征兵的官吏凶神恶煞的抵达之后,这些人就倒霉了。 官吏们黑着脸拄着刀就开始强征签军,不管是谁,只要关系不够硬,出的钱不够多,但凡是年龄适合的,全给抓走当兵。 没什么好说的。 皇帝说了,就算家里有老人孩子也不能留下一个!全部征发! 有老人连着三个儿子都被强征参军,于是跪下来向征兵官员请求至少留一个在身边给他养老,惹得征兵官员大怒。 “皇帝陛下的命令都敢违抗,我看你是活腻了!找死!” 然后一脚踹过去给老人家踹个半死不活,老人家吐着血沫子哭的凄凄惨惨。 有人试图逃跑,被武装人员一箭射死。 有人试图反抗,被武装人员一刀捅死。 在强势的武力压迫之下,手无寸铁的劳动人民们只能凄凄惨惨的成群结队的被当做牛马一样驱赶着离开家乡。 他们被绳索系成一列一列的纵队,在凶神恶煞的官兵的押送之下往集结点而去,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可能。 留下泪眼婆娑的年迈父母、幼弱妻儿,一家人面临着生死离别。 他们还能回来吗? 可能性不大了。 押运官员和武装士兵是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的,一路上连最低限度的温饱都不能保证,一天能吃上一顿饭都算是恩赐,吃饱更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如果想要开小差逃跑,那更是纯粹的找死,会被押运官员用惨绝人寰的方式处决,以此震慑其他有逃跑之心的人员。 或者当场杀死,或者砍脑袋,或者把尸体大卸八块,更有甚者把他们架在火堆上活活烤死。 只要是可以震慑人心的,都可以使用,用恐惧和武力统御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壮丁。 于是他们越发胆小、麻木,再也不敢反抗、不敢逃跑了。 能活着抵达集结点只是第一阶段的胜利,随后还有成军之后的开拔和路程,还有战争胜负的影响……总而言之,能活着回来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 民间是有不成文的潜规则的。 一旦家里人被当成签军、民夫征走了,就当他死了,回不来了,提前立个排位,大家一起办个集体丧事,也好省点钱。 这样降低心理预期,那么万一这家人的孩子真的运气爆棚活着回来了,那么大家就能一起抱头痛哭,感恩上苍了。 这样的情况广泛的出现在燕云之地、辽东之地、河东之地、关中之地,金廷所掌控的剩余的地盘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完颜亮的暴虐行为不仅让民众感到惧怕、绝望,也让民众感到怒气冲天,怕中有怒,而且是极为暴烈的怒气。 于是苏隐稍微丢下一颗火星,就点燃了反抗的烈焰。 契丹光复军大起义开始了。 山前山后地区的契丹人只要能联络道撒八的,基本上都加入了,而联络不到撒八的,听闻有人起事造反,也就跟着在当地掀起反抗,抗拒女真人的强征。 当地的汉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看到契丹人热火朝天的起事,并且听闻他们也接纳其他族群的反抗者,于是兴奋地加入了他们,扩充了契丹光复军的兵力。 与其被金国征发了去卖命,不如反抗,好歹还能混上几顿饱饭,说不准还有可能获得自由。 契丹光复军在咸平府一带掀起反抗狂潮,很快席卷数个州府,金廷的反应还算比较快,很快就派来三万军队镇压此次的起事。 从三月开始,契丹光复军就和金军交上手了,双方在咸平府一带屡次交手,互有胜负。 金军战斗力强一些,契丹光复军的人数多、协力者多,就算一时战败,很快就能卷土重来,于是战局很快进入了胶着状态。 进入四月之后,负责征讨契丹光复军的主将萧秃剌为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里坐立不安,为了一时间难以剿灭的契丹光复军和皇帝完颜亮的夺命连环问而着急上火。 另一头,赵开山的控制区内也很不安稳,赵开山本人的情绪更是糟糕透顶。 赵开山尽管获得了大名府之胜,但是随后就在开封之战中失败,被迫后退。 开封之战损兵近万不说,还失去了大量物资、后勤储备仓库。 不仅如此,作为大后方的济州、滕州、徐州被搅和的一塌糊涂,后勤人员损失惨重,相当一段时间内,他的大后方已经无法支撑他再一次发起进攻了。 他必须要休兵养民,否则就会面临统治崩溃的结局。 而且由于之前金军突击队的百里奔袭,后方数个州的秩序被完全打乱,很多地主豪强家庭的庄园也遭到破坏,损失惨重,一些对赵开山不满的人也趁机摇旗呐喊试图闹事。 更关键的是一些家住在济州、滕州、徐州等地的光复军士兵知道家乡遭到劫掠和摧毁,哭天喊地,怨气十足,在军队里影响极坏。 士兵如此,军官也是如此。 出身三州之地的各级军官们群情激愤,要求赵开山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些人不仅仅有出身平民的,也有地主豪强出身的,家族利益受损,他们就像是被踩了一脚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当然要找赵开山要个说法。 因为这股浪潮太过于激烈,于是赵开山被逼退回老巢沂州坐镇,然后被迫向军队中的这股势力妥协,答应给他们补偿,以此平息事端。 补偿从什么地方来呢? 之前战争的缴获,赵开山是拿了大头的,现在需要他用自己的战果来给受损的人们提供补偿,否则情况就很严重。 不说这笔补偿会让赵开山肉疼到难以忍受,单单是补偿还是不够的。 他还需要一只替罪羊,一只可以转移军队、官府和民众愤怒情绪的替罪羊,一只代替自己接下所有黑锅的替罪羊。 总之赵开山自己不能做这只替罪羊,也不能下罪己诏,否则他的领帅地位会瞬间不稳,光复军会不会继续姓赵就不好说了。 思来想去,赵开山也没有想到该用谁做替罪羊,于是向失去赵作良之后唯一可以问计的赵祥询问意见。 赵祥的意见很简单。 周至。 是他没有成功反攻曹州和单州,没能挽回曹州和单州的后勤基地,并且进一步导致三州的惨剧,他没有完成赵开山交给他的任务,所以治罪于他是最好不过的。 赵开山对此有些犹豫。 “周至虽然没有成功收复曹州和单州,但是金贼的突袭谁也没有想到,而且周至还搭建了浮桥,守住了浮桥,为大军殿后,击退金贼追兵,保护主力的安全,最多功过相抵,不至于治罪啊。” 赵祥面露苦涩,连连叹息。 “兄长,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了,不把周至治罪了,那些人就要问兄长的罪了,眼下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是要解决危机的时候,没有人比周至更适合当替罪羊了!” 赵开山沉默许久,又开口道:“周至跟随我很久,对我很忠心,我治他的罪,会不会让他失望呢?” “既然他忠心,那就应该继续忠心下去,为兄长顶罪!” 赵祥坚决说道:“他不顶罪,这件事情就没完没了,必须要有人为此次战败负责啊!不是周至,就是兄长自己,这样一看的话,谁更加合适呢?” 赵开山没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赵开山认清了局面,最终没有继续坚持,默认了赵祥的策略,于是决定发挥自己的传统艺能,祸水东引,把矛头指向周至,让周至做自己的替罪羊。 他公开治罪周至,说周至没有完成保护后方的任务,以致于大军在距离开封只有二十里路的时候功亏一篑,是大过。 大军之所以失败,全都是周至的错! 然后不由分说,把周至一撸到底,直接丢到监狱里等待进一步处理了。 接下来就要看群众舆论是否激烈,如果激烈的话,周至难逃一死。 如果不激烈,或许还能把周至免职,饶他一命。 至于游奕军,统制官的职位被周至的副将、一名赵氏宗族的子弟赵子然接任了,其余的变动倒是很小。 赵开山一出手就把锅全部甩给了周至,还把他一撸到底扔进了监狱,这让很多人都没想到,一些叫嚷的很大声的反对派对此不知所措。 于是光复军内部的政治危机暂时被摁住了。 但是危机还远远没有到彻底平息的时候。 周至到底是不是主要责任人,大家心里都有杆秤,都认为周至并不是最直接的责任人。 然而赵开山面对危局,直接甩锅部下,把立下功劳的周至抛弃,一撸到底还要治罪,这使得不少外姓将领、军官感到寒心。 他们开始怀疑赵开山的节操,怀疑赵开山能否能真的作为他们的领袖带着他们的继续走下去。 并且…… 之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下一只替罪羊又是谁? 反正肯定不会是赵开山自己。 那么会是谁呢? 军队里渐渐有了对赵开山怀疑、不信任的氛围和传言。 起义 二百九十七 东窗事发 军队中的这种不信任的氛围被赵开山察觉到了,类似的传言赵开山也听说了。 准确的说,是他安排在各军的赵氏宗族的军官们通报给他的关于一些中低级军官乃至于高级将领私下里的言论。 早期,他曾经让赵作良挑选一些赵家人塞到军队里面,就算不能担任正职,也可以担任副职,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后来干脆正大光明的任命监军,钳制非赵氏宗族将军的军权。 这些人不仅有着限制非赵氏宗族军官的权力的职责,也有着将他们的出格言论通报给赵作良的职责。 这些言论会由赵作良汇总,再由赵作良通报给他。 所以赵作良不仅是他在军事方面的助手,也是他在正常军务方面的重要助手。 所以赵作良被赵开河给搞下去之后,赵开山才会特别不高兴。 赵作良倒台之后,这些信息渠道直接指向赵开山,增加了赵开山的工作负担,同时也让赵开山感觉到情况的不妙。 有不少军官对于此次军事行动的意见很大。 比如陈乔山,就在私下里和身边亲信说这一次军事行动赵开山十分莽撞,不听人劝。 进攻南乐县根本没有必要用那么多大军死磕,只要包围就可以直接去拿下大名府了,何必兴师动众还造成那么大的伤亡呢? 伤亡那么大,战果那么小,之后军队还特别的疲惫,没有好好休息就去打开封,损失更加惨重,好不容易带出来的精锐几乎损失一半,这是多大的损失? 李啸也在私下里对赵开山强征壮丁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认为那是和金国一模一样的行为,是大失民心的行为,金国可以这样做,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光复军自我标榜的很好,但是却干出和金国一样的事情,要是百姓从此不相信他们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两人带头,一些中层军官也在私下里对赵开山的决策和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甚至还损兵折将的行为表示非常不满意。 当然更加不满意的是赵开山牺牲周至的行为。 他们甚至在私下里怀疑赵开山这一次可以牺牲周至,那么下一次又会牺牲谁呢?他们当中的谁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人人自危的局面其实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形成了。 自大名府之战开始军中开始积累着的情绪仿佛要在这个时候集中爆发一样,这种不信任的氛围让赵开山觉得非常不妙,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恐慌。 他的权势来源实际上就是带着大家一起吃香喝辣发财的能力和对未来的信任,跟随他的人相信他在未来可以带着他们一起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才跟着他走。 真要说忠诚,这一年还不到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大多数人对他忠诚。 能获取更多的利益,才是他成为领帅的根本原因,也是他用以联结、统御光复军的纽带。 一旦他不能带领光复军获取利益了,一旦他走下坡路了,那么这种纽带也就不复存在了。 纽带没了,他还怎么当光复军领帅? 那他的地位也就不保了。 这该如何是好? 在这种情况下,赵开山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找赵作良咨询一下,就和过去无数次所经历困境的时候一样。 尽管他不怎么听赵作良的,但是赵作良能给他提供意见,让他有的选择,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 赵祥的馊主意有些时候连赵开山都能感觉到不妙,比起赵祥,还是赵作良更稳妥一些。 于是赵开山决定召见赵作良,向他问计,然后对他说几句好话,哄一哄他,接着就可以准备操作一下,把赵作良重新任职。 总不能为了一个愚蠢的赵开河就把有一定能力的赵作良给放弃了,虽然他的儿子的确混蛋,但是稍微教训一下也就够了,没必要一直闲置。 但是派去的人回来之后很奇怪的告诉他,说赵家人不知道赵作良去了什么地方,赵作良没有在宗族内居住,一家人都不见了,不知所踪。 赵开山很奇怪,派人再去问,问回来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族人说赵作良很久都没有参加宗族活动了,当然大家也不在意他,之前听说他出去游玩了一趟,然后回来了之后闭门不出,再往后就没有消息了,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去了哪里。 赵开山亲自前往赵作良的府邸,发现府邸大门是锁着的,他感觉不对劲,于是派人砸开了锁,推开了门,亲自进去查看情况,这才发现已经人去府空。 如果只是外出游玩,不可能把府门那么些生活用品全部带走。 衣物,细软,书籍,字画,赵作良喜欢的收集的那些东西,全没了。 这…… 这是离家出走? 因为他撤了赵作良的职,还把赵秀业给抓了,所以赵作良要离家出走表示抗议? 从此和他一刀两断? 因为没有任何书信获得,赵开山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想着,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他立刻派人去监狱里寻找赵秀业,看看赵秀业是不是还安稳的待在监狱里。 如果赵秀业还在,那就是赌气式的离家出走,如果赵秀业不在了。 那么问题就很严重了。 赵开山希望赵秀业还老老实实的待在监狱里,但是事与愿违,监狱里没有赵秀业,只有一个倒霉的替死鬼。 县令和赵作良联手导演的狸猫换太子这出戏露馅了。 因为赵开山的检查太过于突然,县令没反应过来,监狱里的人也没来得及做处理,这个事情就给暴露了。 赵开山大怒,亲自审讯县令,县令恐惧之下全盘交代,说一切都是赵作良的谋划,是赵作良找到他和他商量计策,要用人把赵秀业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出去。 当时县令认为赵作良就算把赵秀业带走了,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族都在临沂县,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结果不曾想,庙的确跑不了,但是和尚带着住持一起跑了,留了一座空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赵开山愤怒之余,就觉得很奇怪。 难道赵作良认为他会杀了赵秀业,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不可能的啊! 他说得很清楚,只是为了平息外人的愤怒,所以才出此下策,他不可能把赵秀业杀掉,找个机会是会放出来的。 何至于此啊? 难道你就那么不相信我的节操和承诺,宁愿违背我的命令,也要救儿子? 赵开山又是生气又是不解,下令部下到处查找赵作良一家人的踪迹。 他坚持认为他们没有走远,一定是在其他地方居住,可以找到,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是一直找到四月中旬,都没有关于赵作良的踪迹的消息,赵作良一家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当然不可能让赵开山满意,赵开山还要继续找。 直到四月十五日,北面传来确切的消息。 光复军骠骑将军、河北兵团总帅苏咏霖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光复军领帅赵开山的族叔赵作良之女,赵氏。 双方已经约定婚期,婚期就在五月初一,结婚地点是河北东路首府河间府。 苏咏霖还邀请了不少人去参加他的婚礼,说是要把婚礼搞得热热闹闹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苏咏霖从此以后就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整个赵氏宗族都炸开了一样的觉得惊异,然后就是一边倒的谴责赵作良,说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居然没有和宗族商量。 这是不把宗族放在眼里! 起义 二百九十八 他在转移矛盾 赵开山一开始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的。 就像一个山顶洞人面对一支三体舰队一样,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能力、还是超出了好几个层次的那种感觉。 他顿时就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 赵作良……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苏咏霖呢? 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赵作良不是很讨厌苏咏霖吗? 还曾经出谋划策为他对付苏咏霖。 怎么会转眼之间就成了苏咏霖的老丈人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他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这才确定这是真的,不是假的。 赵作良的女儿是真的要嫁给苏咏霖了,赵作良要成为苏咏霖的老丈人了。 他们要做一家人了! 这算什么? 耗子和黄鼠狼联姻? 赵作良投靠苏咏霖了? 他要帮苏咏霖而不是自己这个家里人了? 开什么玩笑!!! 赵开山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摔又砸,把身边伺候的下人吓得魂飞魄散,群体噤声。 赵开山实在是太愤怒了,把自己的房间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冲出赵府,直驱军营,要整兵备战,要北上河间府找苏咏霖和赵作良问个究竟。 他们为什么狼狈为奸的勾搭在了一起?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赵家人,赵作良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 为什么离开我!!! 赵开山很受伤,非常受伤。 他大声地喊叫。 等他耗尽了体力,瘫在地上休息了好一阵子,然后爬起来,宣布自己要集结军队兴师问罪。 向苏咏霖兴师问罪! 他要去问问苏咏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要问问赵作良,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这是背叛! 赵开山决定兴师问罪的决定引发了几乎所有人的惊讶和恐惧,他们固然也觉得惊讶,并且感觉这一定是年度第一八卦,正准备吃瓜看戏,结果不成想戏没上演,真人斗殴却上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玉成大惊失色,立刻劝谏赵开山。 “父亲,此事再怎么大,也是家事,不能为了家事兴师动众啊!再说了,咱们都是光复军,是友军,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李啸也非常急切地的说他。 “为了成婚之事兴师动众,这只会让金贼看到光复军内部不和,这不是正确的做法!领帅生气,可以去信询问,何苦动兵?” 陈乔山也苦口婆心的劝说。 “虽然这件事情的确出乎意料,但并不是值得兴师动众的事情,如果我军对这件事情反应太大,会被金贼抓住弱点的。” 不止他们三个,连几个赵氏本家的军官都不赞同赵开山的行为。 “虽然此事的确让人感到意外,但是为此而动兵,远不止于。” “是啊领帅,最多派人去询问一下原因,苏氏与赵氏联姻,并非坏事啊。” “趁此机会缓和一下我军和苏氏的关系,不也挺好吗?” 几个赵氏军官在赵开山面前苦心劝说,丝毫不能改变赵开山的意志。 “这是对我的背叛!” 赵开山直接给这件事情定义:“我事前丝毫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赵作良会和苏咏霖联姻,退一步说,我是赵氏宗族之主,赵作良要嫁女儿,于情于理,都该让我知道吧? 可他一个字都没有对我提起过,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和允许,甚至还举家去到了河间府,更把他犯罪的儿子带走了!这是谋反!是谋反!谋反!你们居然还为他说话!!!” 赵开山对着面前一群人一顿怒喷,红着眼睛怒道:“谁敢劝说,罪同谋反!” 赵开山余威仍在,凶神恶煞的状态之下,将领们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敢反驳他。 但是很快,当他下达出兵命令的时候,还是遭到了军官和士兵们不约而同的默契抵制,背嵬军、破敌军、游奕军等诸多强力部队进行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出兵命令传达到位了,军官不执行,士兵拒绝出动。 别说外姓军官和士兵们了,连赵开山自己安排的赵家人将领、监军们都不想出兵和苏咏霖那个猛人搞摩擦。 他们自己也怕。 一直都支持赵开山的赵祥甚至都不敢跟在他后面一起冲,屡次劝说赵开山不要这样做,可是赵开山一意孤行,非要动兵北上问罪。 结果就是普遍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一阵折腾之后,赵开山居然发现自己指挥不动几个人、几支部队,军队普遍抗拒战争,这让他又是怒火滔天,又是心惊胆战。 很显然,局势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他对军队的指挥权力出现了动摇。 然而越是如此,赵开山越是认为他不能这样妥协,他就非要逆流而上,如果就此服软,不出兵,他最后一丝权威都要没有了,以后就真的指挥不动军队了。 这是一口气,必须要挣的一口气。 于是他给在开封之战中损失最小的后军、右军两支军队撒钱,发福利,使得这两支被赵家人控制的最为彻底的军队勉强完成了集结,可以北上。 赵开山长舒一口气,强令赵祥负责他的后勤工作,不顾赵祥一脸苦涩,快速领兵北上,目标是苏咏霖控制之下的东平府。 在三分之二的军官乃至于相当数量的赵氏宗族将领都反对的前提下,赵开山不顾任何人的意见,强行把这件事情通过了。 然后军队强行集结,强行出发,还把反对他的军官都留了下来,挑选支持他的人跟着他一起北上,给这些升官,增加权势,以回报他们的支持。 于是还没等到苏咏霖那边知道这件事情,自己人这边就炸开了。 一大群对苏咏霖敬仰、佩服、好感度极高的军官们还有害怕恐惧苏咏霖军威的赵家人都对这件事情极度担忧,非常担心赵开山这样的行为会造成光复军的内战。 从而引发苏咏霖大怒,挥军南下进攻赵开山统治区。 刚刚打了败仗的赵开山又怎么会是屡战屡胜的光复军战神苏咏霖的对手呢? 这一战打下来,估计整个局面就要发生大的改变了。 大的要来了! 不行,绝对不能如此! 赵玉成作为苏咏霖的仰慕者、赵开山之子,感到十分担忧,他左思右想,决定派人快马北上,把这件事情告诉苏咏霖,让苏咏霖早做准备。 总不能让自己尊敬的人和自己的父亲真的打起来,那可就真的是天要塌了。 快马加鞭之下,仅仅是三天多一点的时间,赵玉成的使者就抵达了河间城,见到了苏咏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闻言,有点意外,但是也并不觉得奇怪。 按照赵开山的性子,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干出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只不过苏咏霖觉得赵开山和他兵戎相见应该是因为更大的事情,比如地盘上的争端,没想到却是为了赵作良。 于是苏咏霖笑着把件事情告诉了赵作良,赵作良十分惊讶。 “他居然做到这个地步?这……这……雨亭啊,这绝非是我所希望的。” “当然,谁希望呢?” 苏咏霖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岳丈,这件事情交给我去解决吧,我去一趟东平府,把事情解决掉,尽快在结婚之前赶回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好了。” 苏咏霖没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他把部下们喊来,把一些要做的事情分配给他们,让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各司其职,真的有什么问题,则以田珪子的意见为准。 然后苏咏霖带上了苏勇,调集三千名虎贲营的骑兵,随他一起快马加鞭往东平府赶。 东平府有苏绝率领的骁果军一万人,老底子是胜捷军精锐,没有经历北伐的损失,所以战斗力保持的最完整。 有这一万人在,加上苏勇率领的三千骑兵,就算赵开山脑子坏了,真的要和他开战,苏咏霖也有底气。 倒不是苏咏霖多么小看赵开山的部队,实在是赵开山的部队久战不得歇息,之前还打了败仗,仓皇撤退,士气也好,体力也好,都在低谷期,根本没有走出来。 这一次居然还要和威名赫赫的苏咏霖对阵,和自己人对阵。 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军队会有战斗意志和战斗力吗? 苏咏霖并不这样认为。 当然,他也同样不认为这是赵开山真的失去了理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赵开山虽然小肚鸡肠有点蠢,军事水平也很菜,更没有什么战略眼光,但是这个时候居然会派兵主动和自己搞摩擦,还是为了一场婚事,那实在是有点奇怪。 刚刚打了败仗,根据地被毁了一半,损失惨重的情况下,更应该休兵养民舔伤口。 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样强行逆着大众的想法搞事情,真的不怕把问题搞大了,一发不可收拾? 事出反常必有妖,真相只有一个——他在转移矛盾。 这家伙正在用这件事情掩盖其他更让他感到担忧和恐惧的事情,试图蒙混过关! 起义 二百九十九 大聪明赵开山 赵开山还能有什么小心思呢? 无非是打了败仗,威信扫地颜面扫地,急切的需要一件事情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别总是盯着这件事情不放,这让他非常为难。 赵开山显然认为和苏咏霖搞摩擦这件事情在严重程度上比不上他正在面临的事情。 所以为了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他果断出兵,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要和苏咏霖搞摩擦这件事情上。 这种事情显然是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光复军内战什么的,简直是在搞笑。 所以这一仗是打不起来的。 但是只要赵开山做出了姿态,做出了真正要打的姿态,到最后没打起来,人们会重重的松一口气,感谢关键时刻恢复了理智的赵开山。 然后很快忘掉他打了败仗的事情,把精力放在之后的恢复工作上。 赵开山成功过关。 苏咏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设,而且至今为止还和赵开山保持着结义兄弟的身份和光复军骠骑将军的身份,名义上,他还是赵开山的下属。 只要赵开山不主动出兵进攻,那么苏咏霖就不会出兵反击。 赵开山应该是瞅准了这一点,在糟糕的境况之中发现了这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然后决定实施。 不错,真的不错,他居然能想到这个办法来度过危机,对于转移矛盾这种绝活儿居然无师自通,可见赵开山也是有一定本领的。 转移矛盾这种事情要是操作的好,绝对能让内部反对者无暇顾及内部的事情,只能把精力放在转移的事情上。 当然,问题并非不存在,只是被转移了。 虽然苏咏霖觉得这件事情十之八九就是那么回事,但是东平府是他的新政权大本营所在地,是他控制的新农村政权最重要的中枢,也是他之后撤退的理想位置,不容有失。 赵开山无论想做什么,苏咏霖都绝对不允许他对东平府有任何想法。 不管是什么时候。 加速赶路之下,苏咏霖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从河间府赶到了东平府,而此时此刻,赵开山刚刚率军抵达东平府汶阳县城下,在这里和苏绝率领的骁果军对峙。 赵开山当然没有进攻,也根本不会进攻,但是他需要摆出一个进攻的姿态,然后展开自己的政治攻势。 他要求苏绝告诉苏咏霖,让苏咏霖给他一个交代,关于赵作良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需要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交代,否则,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并且不排除用兵的可能! 大军兵临城下,就是他的决心! 苏绝在赵开山出兵之后不久就得到了情报。 得知赵开山领兵北上,目标直指东平府,便率军到汶阳县布置防务,等赵开山来了,防务也差不多布置完毕。 这种情况下,苏绝认为赵开山不好得手,也不敢贸然进攻惹一个主动挑衅的罪名。 大家名义上都是光复军,都是抗金武装,这个时候谁率先互相残杀,那么谁就会在舆论高地上占据劣势。 所以只要防务布置妥当,赵开山是不敢主动进攻的。 尽管苏咏霖和赵作良的联姻出人意料,但是没有明目张胆造你赵领帅的反,也没有对你发起军事攻击,只不过结个婚,你就带着大军北上威胁,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不让人家结婚了呗? 这事儿干的实在是不漂亮。 双重因素威胁之下,反正在苏绝眼里,赵开山果然不敢发起进攻。 他就让苏咏霖给他一个准话儿,然后就地安营扎寨,做出一副得不到解释我就不走了的架势,像极了碰瓷儿的老赖。 苏咏霖抵达的也很快。 抵达前线之后,和苏绝会合,了解了一下赵开山这边的情况,得知赵开山带来了两万多将近三万人的军队,气势汹汹来问罪。 不过苏绝对苏咏霖来的那么快有点好奇。 “我这边刚刚派人去,阿郎就来了?” “有人提前告知了我,所以我就往这来了,尽快解决掉这个问题吧。” 苏咏霖没有多说什么。 “那,打?” “为什么要打?赵领帅都不敢打,我们怎么能打呢?这是小事,不值得打起来,我只要和他见一面就可以了。” “见一面?” 苏绝有点不理解:“赵开山这是很明显的威胁和挑衅,来者不善,阿郎,你可要多几个心眼,千万不能冒险。” “这不是来者不善,这是典型的色厉内荏啊。” 苏咏霖拍了拍苏绝的肩膀:“来者不善就是直接开打了,他兵多,我们兵少,还不开打占便宜?纯粹是心虚,不敢打,大张旗鼓是在给自己壮胆,只要我们的姿态强硬一点,他动也不敢动。” “这……” “我正面击溃了金贼两万骑兵,威名赫赫,他敢和我正面交锋吗?” 苏咏霖说这话的时候就相当狂傲了,但是偏偏他有这狂傲的资本。 因为整个光复军队伍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正面暴揍过金军,把金军打的屁滚尿流,赵开山则做不到这一点,只要苏咏霖在这里,赵开山自然而然的矮了苏咏霖一头。 而且如果苏咏霖的设想是正确的,那么赵开山必然不会真的发起军事进攻,只是来装装样子,搞个大新闻,碰个瓷,转移一下人们的视线,浑水摸鱼。 苏咏霖猜得不错。 赵开山其实就是来转移矛盾的。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苏咏霖开战——他冷静之后是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之前刚刚得知赵作良背弃他北上的时候,他是真的生气的,真的想要带兵北上教训一下苏咏霖和赵作良的。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现状,想到了自己损失惨重的主力部队和将领们离心离德的现状,这让他非常为难。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苏咏霖强悍善战的军队,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随之而来的不爽也席卷了他的内心。 这边打了败仗,败给了金人,这边又把辅佐自己多年的叔叔丢了,他投靠苏咏霖去了。 这不是连续失败两次吗? 感觉就像是被苏咏霖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脸上一样,让他颜面全无。 加上军中弥漫着的对他的不信任,他甚至担心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光杆司令了。 只要苏咏霖愿意。 人的潜力还是无限的,极端愤怒之下,人可以做出很多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比如赵开山,他就在左右为难身临险境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并且浑水摸鱼瞒天过海的计策。 一个可以让他起死回生的计策。 碰瓷苏咏霖。 他知道以苏咏霖一直以来识大体的人设和北面金人的压力,他绝对不会和自己产生矛盾,绝对不会和自己产生军事摩擦。 他一定会努力调和,努力争取和平。 开战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自己只要表现的极端愤怒,说不定就能在谈判桌山争取到意想不到的利益,让苏咏霖服软。 然后苏咏霖服软了,他顺坡下驴随之撤兵,把军队带回去,不打仗了,那边担心打仗的部下们肯定也非常高兴。 一高兴,不开心的事情就忘掉了。 而且要是运气真的好,搞不好真的可以占便宜。 到时候他不仅占了苏咏霖的便宜、打压了苏咏霖,还把政治危机给解除掉了,显示出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 一次出兵摆平两件事情,还有比这个行动更精妙的吗? 这种行动的意图还是比较明显的,赵开山自认为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可惜,所有人都在局中,都在被窝算计,没人能看穿我的意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起义 三百 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 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可以顺利执行,赵开山就忍不住的有些激动。 他觉得这是他那么久以来做出的最好的一次决策,甚至可以帮助他一举扭转乾坤,改变他目前危险的处境,重新凝聚人心,开始下一个阶段的征程。 而相对应的,苏咏霖的威望则会遭到一定程度的打压。 何其美妙? 正在赵开山颇为欢喜的时候,苏咏霖约他见面的消息传来了。 那么快就来了? 赵开山还没来得及思考苏咏霖为什么来的那么快,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和他见面,就可以开始自己的操作了。 于是他立刻就答应了和苏咏霖见面。 苏咏霖约赵开山在城池和赵开山军营的中点处见面,以确保双方的安全,并且约定少带护卫,只是他们两人聊聊天,互诉衷肠。 他在那里放了一张桌子,备了几样小菜,还准备了一壶酒,准备和赵开山边吃边谈。 他不觉得当前这个阶段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 的确,自打分兵行动之后,两人好几个月不曾见面,彼此应该积累了很多的误会,趁这个机会稍微解决一下也是不错。 他想看看赵开山到底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图,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转移矛盾,想让苏咏霖陪他演一场戏,那苏咏霖并不介意和赵开山演一场戏。 毕竟还需要赵开山继续作为他和南宋之间的缓冲而存在。 苏咏霖暂时还不想和南宋打交道,尤其他身上还背着南宋官僚的命,这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情况说不定会产生一些变化。 两面临敌的感觉并不好。 赵开山为了独霸山东的利益,至今不曾让南宋知道苏咏霖的存在和地位,这的确是意外之喜,要不怎么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且谈一谈吧。 四月十九日中午,苏咏霖和赵开山这对曾经的兄弟终于再次见面了。 再次见到赵开山的时候,苏咏霖发现赵开山似乎有些憔悴,眼窝深陷,黑眼圈挺大,皮肤黯淡无光,鬓角处的乌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肉眼可见的变得衰老了。 看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他的确非常疲劳,对于身体也管理的不到位。 而苏咏霖身体倍好吃嘛嘛香,依然是精神饱满精气十足,乌黑浓密的头发和闪着精光的眼神,这精气神就和赵开山完全不同。 赵开山自己都能感觉到这种不同。 与苏咏霖面对面的站在一起,甚至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再看看他带来的数十名精英卫士,还有苏咏霖那儿仅有的五名卫士,谁的底气更足一些,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然了,双方是否留有后手就不一定了。 但是不论如何,他的尊严不允许他露怯。 他是光复军领帅,是来向自己的部下兴师问罪的! 于是他强撑着一股气,和苏咏霖一样让卫士在较远的地方等待,走向了苏咏霖备好的餐桌边上。 两人相对而立。 苏咏霖笑容可掬。 “兄长,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赵开山冷笑一声:“一别数月,咱们的苏总帅和数月之前真的是大不相同了,阔气了,在我面前说话也有底气了许多,不知身后除了这五个人以外,还有大军几万人枕戈待旦呢?” 苏咏霖对赵开山夹着刀剑的话语毫不介意。 “哈哈哈哈,兄长言过了,我还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只是部下都要我做总帅,我也没办法,都是部下所说,兄长这领帅不也是部下所推举吗?我们一样。” 苏咏霖不轻不重地把他的话顶了回去,这让赵开山有些微怒。 不过苏咏霖到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还是请坐吧,我在这里备了一些好酒好菜,咱们兄弟不管有什么分歧,总可以同桌喝酒,同桌吃菜吧?” 赵开山看着桌上的酒壶,还有几道符合自己胃口的小菜,抿了抿嘴,当着苏咏霖的面就绷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苏咏霖笑了笑,随后落座,然后拿起酒壶,抬手给赵开山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举起酒杯。 “我平时并不喝酒,但是与兄长再会,心情爽快,必须要喝一杯,兄长觉得呢?” 赵开山绷着脸一动不动,不回话。 他要用沉默给苏咏霖施压,让苏咏霖知道他的愤怒。 苏咏霖也不生气,伸手把赵开山面前的那个酒杯拿在手里,左右手一碰,然后一起饮下。 “看来兄长今日并无饮酒之兴,那就算了,不喝了,吃菜。” 苏咏霖夹了一块羊肉送到赵开山的碗里,笑道:“我记得诸多肉类,兄长最喜欢吃羊肉,这羊肉是我让会做羊肉的厨子精心烹制,汁香味浓,绝对美味,兄长尝尝。” 赵开山看了看面前那块色泽鲜艳的红焖羊肉,依然不动筷子,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咏霖。 他要继续给苏咏霖施压,让他浑身不自在,然后露出破绽。 苏咏霖没等到赵开山的回话,也不恼,夹了一块羊肉送到自己嘴里咀嚼,然后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 “美味,实在是美味,羊肉之美味,我在南国时很少享受到,又贵又少,除了临安,其他地方甚少能见到羊肉,来了北国,自然要好好享受羊肉,兄长,快趁热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这样说着,苏咏霖连吃三块,美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平素都是和士兵一起吃军营大锅饭的苏咏霖比较少吃这些精心烹调的菜式,所以偶尔吃一吃,就会觉得特别好吃。 好吃的食物任谁都是喜欢的,苏咏霖能过简朴的生活,却也并不意味着完全不喜欢美味的食物。 看着苏咏霖大快朵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表态的模样,赵开山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他的沉默施压没有效果吗? 于是他先开口了。 “你约我来,难道就是为了喝酒,吃羊肉?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要说吗?如果只是喝酒吃羊肉,在什么地方不能吃?偏偏在这里!” “别的话?” 苏咏霖笑了笑:“那还是要看兄长的,为什么兄长要亲自带兵来我这里,摆出一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样子? 咱们早先约定过,我往北,兄长往西,何故如此?兄长,咱们都是光复军,同为抗金义军,兄长此番举措,颇有内斗之嫌疑啊。” “内斗?哼!你比我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开山心道终于入了正题,心里一松,旋即面色严肃道:“赵作良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我要你的解释。” “很简单啊,我想结婚,而岳丈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就那么简单。” 苏咏霖笑着说道:“毕竟我也二十一岁了,家中没有其他的亲人,孑然一身,孤魂野鬼一只,部下都看不过去,希望我可以结婚,我又怎么能辜负部下的期待呢?” “简单?” 赵开山一拍桌子,怒道:“赵作良乃我赵氏族人,其女也是我赵氏族人,我乃赵氏族长,对此事居然一无所知! 那么大的事情,你和赵作良都没有与我商议,并未经过我认同,这件事情很简单吗?!往大了说,这是悖逆!” 苏咏霖笑了。 “兄长此言不对,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素来都是父母主张,与族长何干?兄长掌管家族如此严苛?连子弟婚事都要做主?” 赵开山一愣。 “我……我总该知道!这种事情我怎么能不知道?!” “现在兄长知道了。” 苏咏霖又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嘴里,慢慢咀嚼,一脸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样子。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 “那么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兄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婚事议成之前你可没说过不允许赵氏和我联姻。” 苏咏霖叹了口气,摇头道:“既然之前没有说过不允许,那么岳丈与我约定婚姻,那就是可以的,符合礼法的,既然是符合礼法的,那就是正常的。 结果现在兄长又说这不可以,我们婚姻流程都走完了,就等着举办婚礼了,这算什么?这属于出尔反尔啊兄长,不管闹到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人赞同的。” “但是之前至少要让我知道!我身为族长,难道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赵开山恼火道。 “这……当然是有的。”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的确没什么可说的,赵开山家族族长的身份的确挺让他无奈。 家族族长的确对族人的大小事务有非常大的处置权力,小如家庭纠纷、婚丧喜庆,大如祭祖、祠庙管理等事务,所以婚姻这种事情上,赵开山的确说得上话。 但是苏咏霖也没说错,赵开山又没有明令禁止赵氏族人和苏咏霖联姻,等婚姻流程都差不多走完了才蹿出来说不可以,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更别说赵开山现在居然为了婚姻之事强行动兵,只能让人以为他另有所图。 他当然是另有所图。 如果苏咏霖的联姻对象是别人,他也不至于反应那么大,甚至还有可能随一份礼,算是意思意思,缓解一下双方的矛盾。 可是对方是赵作良,是辅佐他几十年的赵作良,关系深厚,赵作良忽然不告而别,还把女儿嫁给苏咏霖,举家投奔苏咏霖,这很容易就能让人觉得这是一次背叛。 当然苏咏霖也有不厚道的地方,不让赵开山知道就把赵作良一家子弄走了,事情发生之后才通知赵开山,有点先上车后补票的无赖作风。 赵开山一开始的确很愤怒,但是随后他冷静下来,察觉到这件事情不一般。 赵惜蕊嫁给谁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件事情给了身处政治危机之中的赵开山一个解决危机的契机,这一点很重要。 还有一点就是,赵作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赵开山不知道赵作良已经把多少事情告诉了苏咏霖,有些事情他并不希望苏咏霖知道。 他必须要借此大做文章,抓住苏咏霖先上车后补票的作风漏洞对他大加攻讦,以此在封建礼法的层面上占据上风。 以此达到止损的效果,甚至得到一些额外补偿。 现在苏咏霖承认自己的问题所在,不想继续兜圈子的赵开山迫不及待的开门见山。 他压低嗓门开口了。 “你清楚的,赵作良乃我重要辅佐,他举家投奔你,等同于背叛我,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忍受?” 苏咏霖对此一脸诧异。 “我岳丈在投奔我以前有已经被兄长解除职位,军中的,家中的,都被解除了,他是自由人,投奔于谁,与兄长何干?难道这也要被兄长控制?” “苏雨亭,你不要与我拐弯抹角,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 赵开山抿着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咏霖,满脸的怒气。 苏咏霖感觉到赵开山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于是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笑了出来。 “是兄长和南边宋国朝廷私自协商职权范围却不曾告诉我和子义兄的事情吧?听说兄长把我的防区和子义兄的防区都划给了自己人负责,官职官印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上任呢。 兄长,不是我说你,你还说我岳丈背叛你,你自己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对我和子义兄的背叛?是你先背叛了我们啊。” 赵开山瞳孔一缩,顿时恨的咬牙切齿。 他真的说了! 混账! 交织着愤怒和尴尬,赵开山一拍桌子,怒气勃发。 “岂有此理!!!” 起义 三百零一 蠢到无以复加的蠢货! 看着赵开山尴尬而又生气的样子,苏咏霖觉得很好笑。 不过话题还是要继续下去。 “兄长别那么生气。” 苏咏霖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没生气,兄长无论和南宋朝廷有什么瓜葛,接受了什么任命,有什么命令需要执行,都与我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但是有一点我很在乎。” 赵开山一愣。 “什么?” “兄长,我说过,我极度厌恶临安朝廷,而且我本身还是他们的通缉犯,兄长和他们勾搭在一起,对我可是很不利的事情,如果他们要兄长擒拿我回去问罪,兄长怎么做?” 苏咏霖举起酒杯,笑眯眯地看着赵开山。 不知为何,看着苏咏霖柔和的笑脸,赵开山总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这就是传说中的笑面虎吗? 对于这个问题有些尴尬的赵开山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南国总不至于对光复军下手。” 他只能如此搪塞过去。 “眼下或许还可以,毕竟临安朝廷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万一他们知道了呢?我的名声已经传遍河北、山东,临安朝廷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存在都不是奇怪的事情,兄长打算如何应对?” 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和小手段已经被赵作良全部告知了苏咏霖,赵开山又是痛恨赵作良,面对苏咏霖又是莫名的心虚、没底气。 “我与临安朝廷,只不过是虚与委蛇。” 赵开山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的态度,赵作良应该告诉过你了,很清晰,很明确。” 苏咏霖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 “此一时,彼一时,临安朝廷的卑劣、无耻,兄长应该已经初步领教过了,此番兄长进攻开封,临安朝廷出兵相助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赵开山就是一肚子火。 从他开打到被迫撤兵,南宋没有出动一兵一卒助战,哪怕连个装模作样的战备都没有,使他孤立无援。 而根据事后的调查,赵开山得知偷袭他后方的金国军队来自宿州,是金国和南宋对峙的边境州的军队。 但凡南宋能稍微战备一下装模作样,都不止于让边境金军袭击他的后方! 你哪怕稍微武装一下,哪怕是出动剿灭一支山贼呢! 这都能让边境金军不敢动弹,从而让赵开山可以一心一意进攻开封,结局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南宋朝廷愣是一动不动! 赵开山为此痛恨不已。 南宋朝廷果然靠不住,真要对付金人,还是要依靠自己才行。 于是他就打定主意以后对南宋虚与委蛇,不管他们有什么要求和想法,自己就是表面接受,实则敷衍了事。 而且南宋如此不讲信义的行为也让他为以后的退路产生了忧虑。 真要是到了全军崩溃的地步,他逃到南宋去,南宋能让他安稳活到老吗?不会把他出卖了送给金国换回和平吗? 他的忧虑越来越严重,对南宋的怀疑和戒备也与日俱增。 现在苏咏霖再一提起,他更加担心南宋可能会背刺他,就和赵作良背叛他一样。 “都不可信,都不可信!” 赵开山怒气冲冲,一双牛眼瞪着苏咏霖:“苏雨亭,你给我一个准话,你接纳赵作良到底意欲何为,到底有什么企图?赵作良还和你说了什么事情?” 苏咏霖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我没打算对兄长做什么,我的敌人是金国人,我正在准备北伐中都,消灭金国人,岳丈的事情事发突然,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不太敢相信他会来和我谈婚事。 他跟我说了原因,原因很多,兄长对他的敷衍和冷淡,朋友对他的敷衍和冷淡,族人对他的敷衍和冷淡,他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他,不相信你们了,所以来找我。 而我呢,正好愁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找不到合适的,我们两个走投无路的人一拍即合,就把这个事情定了下来,至于知道的事情,岳丈知道的我自然会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呢?” 苏咏霖的话让赵开山沉默了好一会儿。 等桌上的菜都凉透了,赵开山才开了口。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不骗我?” “不骗。”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能给我什么保证?”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图穷匕见,提出了自己真正的要求。 他猜测苏咏霖绝对不会和他撕破脸皮,也绝对不会故意触怒他,在这种情况下,他认为苏咏霖应该是心怀歉疚想要补偿他的。 所以他决定占点便宜。 根据他之前的地主生涯所积累的一些经验,他知道优势一方在谈判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让弱势一方心态失衡。 然后不断施压,不断增强威势,逼迫对手不断降低心理预期,并且给出一个他们所能承受的最大筹码。 然后立刻接受,签订条约,白纸黑字造成既定事实,以此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是强势一方正确的做法。 当年,在赵作良的辅佐下,他曾经通过强势地位从一些中小地主手上巧取豪夺,获得了大量的土地,扩充了赵氏的家底,破家灭门无数。 所以他认为这一招用在苏咏霖的身上也是可以的。 毕竟他是问罪的一方,苏咏霖是犯错的一方。 优势很大! 只听苏咏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兄长想要什么保证?”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赵开山狂喜! 他感觉自己已经要占据绝对优势可以巧取豪夺了!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竭力不让自己的贪婪浮现于面容之上。 “赵作良乃我叔父,重要的辅佐,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臂膀,他出事,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原先是打算等事情过去之后就重新提拔他的,结果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雨亭,你不觉得你有很大的责任吗?” 苏咏霖觉得好笑,但是还是配合着演了这场戏,想看看赵开山到底有什么小心思。 “我……” “所以,你总该做点什么,不然,我的面子往哪里搁?诸将又怎么会继续信任我?我之后又如何统领光复军征战沙场?” 苏咏霖抿了抿嘴唇,看着赵开山。 “兄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 “其他的就不说了,我都来了,也把军队带来了,就不想走了,你把东平府交给我来驻守吧,如此,你和惜蕊的婚事我就承认了。” 这句藏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赵开山非常高兴,非常激动。 作为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东平府被苏咏霖控制这件事情一直是赵开山心里的一块心病,他无数次的想要从苏咏霖手里把东平府拿回来,但就是不敢。 可现在不同了,大好时机,不努力一把,如何说得过去? 他迫不及待地盯着苏咏霖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自己即将获得胜利的预兆。 苏咏霖叹了口气。 不是无奈,而是失望。 他有点失望,他觉得自己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赵开山的政治智慧和作为一个人的智商。 他感觉赵开山到现在为止还是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迷之心态面对他。 赵开山仿佛仍然觉得苏咏霖还是那个来自南宋、势单力薄需要依附本地势力才能获得生存的小弟。 大起义已经过去一年了,情况早已大大不同,苏咏霖已经手握十八万听命于自己的部队,有了比赵开山还要大的势力范围。 并且苏咏霖的根基远远强于赵开山,甚至可以说因为赵开山拉胯的军事能力,使得赵开山的统治随时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难以成事。 而苏咏霖却可以建立一个相对稳固的秩序。 从赵开山进攻大名府、因为屡屡受挫而不得不加大物资的索取力度开始,不仅动摇了一般民众对他的信任,也动摇了地主豪强对他的信任。 开封之战没有给追随他的人带来更多的利益,反而让他的追随者们损失惨重,逼得他不得不把周至丢出去当替罪羔羊。 但是这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赵开山本就不牢固的统治基础顿时动摇起来。 赵开山需要胜利,需要看得见的利益。 赵开山没有对军队进行改造,没有真正拥有军队的信任,没能建立起一支军队的军魂,更没有让底层士兵也建立起一个长远的共同的目标。 不仅仅是政治系统,连他的军队系统在本质上都是一群希望跟着他获取短期利益的军事化流寇,反金不过是攫取利益的名目罢了。 他需要不断的给部队提供短期利益、不间断的提供看得见摸得着的短期利益,让他的部下们拿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如此才能激励这些人继续为他而战。 一旦他不能给追随者提供这种源源不断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他的权威就会遭到动摇。 可是他依然不清楚自己的症结在什么地方,依然固执的认为他是苏咏霖的上级,居高临下的面对苏咏霖,甚至向他索要实际意义上的领土。 苏咏霖实在是无法继续对赵开山忍耐下去了。 而且也不需要忍耐了,既然他一直秉持这样的思想观念,那么继续“妥协”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不如干脆把话讲明白吧。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帮赵开山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否则赵开山的这种迷之心态会让他做出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于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桌子。 “兄长,我喊你一声兄长,是我还在顾念我们当初的情谊,顾念我们当初结下的兄弟情,如果我不顾念这份情谊,我就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要东平府?” 苏咏霖的这句话真的是把赵开山给说愣住了。 他有点懵。 他没想到苏咏霖会这样对他说话。 苏咏霖这样对他说话的意思就是…… 苏咏霖不会把东平府交给他。 这……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赵开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着苏咏霖怒吼。 “苏咏霖!你敢如此对我说话!我是光复军领帅!你不准这样对我说话!” “现在是。” 苏咏霖面不改色端起酒杯,把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你什么意思?” 赵开山恼怒的同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你想干什么?你敢干什么?!”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苏咏霖笑了出来。 “我没干什么啊?我就带来五个卫士,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杀了你?想多了!但是你如果继续看不清现实的话,问题就真的大了。” 苏咏霖也站了起来,面对着赵开山。 “我能领兵面对面击溃两万金贼骑兵取得大胜,你能吗?” “我当然……” “我有一支能正面击溃金贼主力的精锐,你有吗?” “我……” “我能让拥兵十万的孙子义俯首称臣,放弃自主投靠于我,你行吗?” “……” “我拥有半个山东,一个河北,势力之大已经超过你,你当真以为河北和那半个山东是听你的而不是听我的?你我各自振臂一呼,你说谁能获得支持更大?你这个领帅还有个屁用啊?” 苏咏霖盯着赵开山,脸上满是严厉的威慑。 “他们会跟随的是击溃了金贼主力的我?还是屡战屡败不得寸进的你?你应该清楚!” “这样的局面都看不明白,还敢问我索要东平府?” “我真的是把你想得太好了,想的太聪明了,我居然真的认为你能看清局势,你能老老实实和我打配合,而不是给我拖后腿。” “我太天真了,我真的太天真了,我真的以为你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至少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可是你偏偏要向我证明你真的是一个蠢货。” 苏咏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 “赵开山,你就是一个蠢货,蠢到无以复加的蠢货!!” 一拳捶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携带着胜利者和强者的威势,苏咏霖对赵开山进行了从未有过的慑人恫吓。 他怒目圆瞪,语气极为凶狠,一瞬间让赵开山面色煞白,不知所措。 起义 三百零二 你若敢犯我分毫,就是把刀拱手送给我 赵开山忽然发现苏咏霖好陌生。 那只温良谦恭让的小猫忽然间变成了张牙舞爪凶狠慑人的食人猛虎,扯下了一直以来伪装的外皮,彻底对他撕破脸了。 苏咏霖不是温柔的小猫,从来就是一头猛虎。 只是他太会隐藏自己了。 以至于赵开山在那个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存在,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苏咏霖突然的爆发让赵开山怀疑自己的存在和世界的本质了。 如此有哲学意味的恫吓自然有很强的效果。 当赵开山终于反应过来苏咏霖是在威胁他的时候,他长期积累的嫉妒、不满、恐惧、隐隐约约的自卑终于全面爆发了。 他拍着桌子怒吼。 因为过于愤怒,甚至飙出了海豚音。 “那又怎样!你敢和我决死一战吗?!来啊!和我决一死战!” “就在这里!决出胜负!你尽管赢我!有本事你杀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 “你杀了我!好让所有人知道你苏咏霖就是这样对待结义兄长!对待你的恩人!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卑鄙无耻刻薄寡恩的人!!”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 听他说完这段话,苏咏霖忽然意识到什么叫做【用最凶狠的表情说出最怂的话】。 这不就是吗? 一脸凶狠的表情,语气也相当凶狠,甚至是咆哮,但是说出来的话细细一听却让人发笑。 他已经在潜意识里认识到他是打不过苏咏霖的,一旦开战,他必然战败,而且是兵败如山倒。 甚至可以说不太会有人站在他这边。 除了他的赵氏宗族,其他人甚至可能临阵倒戈,跟着苏咏霖的军队一起揍他。 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所有人会以最快的速度背弃他,他的宗族和他自己会瞬间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苏咏霖的军队会摧枯拉朽一般打败他,终结他,快速的吞并他,消化他的全部势力。 他就会变成一坨被消化完毕之后拉出来的屎,臭气熏天,也不好看,是个人见了都要捏着鼻子满脸厌恶的远远走开。 他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他所依仗的,只剩下他和苏咏霖曾经的情分,曾经苏咏霖喊他一声兄长的情分,或许可以让其他人象征性的谴责一下苏咏霖。 然后呢? 这是一个拳头大说话就有道理的世界,眼下他们更是在造反,不能赢就会死的造反。 这种情况下,没人管情分的,他们只在乎苏咏霖能不能打,能不能带着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赵开山自己也清楚。 所以苏咏霖笑了。 “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很清楚,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发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这边来,顺便要是能从我这里弄走一些好处那就更好了,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继续在意你打了败仗的事情,对吧?” 赵开山顿时露出了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 似乎没有想到他的小心思被苏咏霖看穿了。 他顿时感觉他在苏咏霖的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我……我……” “当然你自己实际也清楚你打不过我,你也不敢真的和我打,你需要我在北边帮你挡灾,一旦金主大军南下,而我不在了,你就要做好准备保命,准备逃亡天下了。 我一旦败亡,距离你败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以你现在的实力,人望,你觉得金主来了,会有多少人随你一战?他们说不定会首先绑了你,砍了你的头,换取荣华富贵和之后的安宁。”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满脸的嘲讽。 “你最好期待我一帆风顺,你最好期待我能打败金主,因为我活着,我势力强大,你所以为的那些好朋友好兄弟,你的那些朋友们才会因为忌惮我而不敢倒向金国。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忍耐你那么久?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你打了败仗之后直接抛弃你?是因为我啊,是因为我还打着光复军的旗号啊你个蠢货!” 赵开山哑口无言。 他惊恐地发现苏咏霖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的部下们之所以在他屡次失败的前提下依然维持原先的态度而没有立刻反水,搞不好还真的和苏咏霖的迅猛发展有关系。 同属光复军,同样都是反金,两人还有结义兄弟的关系,尽管两人不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是苏咏霖从来没有和赵开山撕破脸。 和孙子义的情况不同,苏咏霖依然在名义上尊奉赵开山为光复军之主,只是独立性非常强而已。 苏咏霖打了胜仗,等于光复军打了胜仗,同属光复军,他们都有前途,赵开山打不打胜仗其实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有人打着反对赵开山的幌子造反作乱,苏咏霖肯定会动手,肯定会动兵讨伐,维护光复军在这场大起义中的核心领导地位。 这大概就是有些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反对赵开山,而只是在背后絮絮叨叨的原因所在。 但是这同样也是巨大的隐患。 因为只要苏咏霖愿意,只要苏咏霖说几句话,这帮人随时都可以背弃赵开山投奔苏咏霖,没有任何问题。 换言之,只要苏咏霖还举着光复军的大旗一天,赵开山就算打多次败仗也还是安全的,最低限度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这必须要建立在他和苏咏霖维持表面和平的基础之上,维持在苏咏霖依旧承认自己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而赵开山是领帅的层面上。 如果让人知道他和苏咏霖撕破脸皮对着干了…… 问题就大了。 赵开山是没有胜算的。 他后背的衣物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的呼吸变得十分粗重,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很不对劲。 “苏咏霖……你怎么能如此……如此欺辱我……我可是光复军之主!” 咬着牙,他坚持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你主动挑衅我,逼着我如此。” 苏咏霖冷着脸,漠然地看着赵开山:“我如果想取代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之所以留着你,是觉得比起取代你,留着你更有意义。 可是你千万不要觉得我留着你是在畏惧你,你千万不要有类似的误会,不是的,请你认清楚现实,我真的没有畏惧你。” 苏咏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赵开山。 “或者说,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畏惧你?是因为你的兵力比较多?还是你比我更能打?” “苏……苏咏霖!!!” 赵开山双手狠狠地捶在桌面上:“安敢辱我!!!!我要杀了你!!!!” 赵开山一副冲上来要把苏咏霖吞吃掉的模样,看上去相当凶狠,很有几分霸主的感觉。 “那你来啊。” 苏咏霖面不改色,摘下自己的佩刀放在桌子上,指着佩刀冷笑道:“你现在就把刀拔出来,杀了我,然后你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赵开山愣在当场,看着桌上的刀,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左右为难。 看到他这副样子,苏咏霖冷笑连连。 “刀都拿不起来,还敢说要杀我?赵开山,我言尽于此,你安分守己,自往西去,我不拦你,你若敢犯我分毫,就是把刀拱手送给我,那个时候我能做出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说完,苏咏霖没有了继续和赵开山谈天说地的性质,他直接拿起了桌上的刀,转身离去。 走到自己的战马边上,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呆滞的赵开山,苏咏霖摇了摇头,策马而去。 起义 三百零三 他们想光复辽国 苏咏霖觉得他和赵开山之间的问题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没什么好继续讲下去的,将更多的也只是无用功。 对付赵开山,说这些就够了。 再往后,只要赵开山没有精神错乱,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阿郎,问题解决了?” 跟在他身边的苏勇好奇地询问道:“你们好像吵起来了,问题严重吗?会不会打起来?” 苏咏霖冷哼一声。 “他敢主动犯我,就是找死,他虽然蠢,也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放心吧,这个色厉内荏的蠢货再也不敢北上了。” 苏勇沉默了一会儿。 “这会儿,算是咱们彻底掰扯清楚了?” “他心里清清楚楚,就是不太愿意承认,只是需要有个人帮他承认罢了,现在我帮了他,他已经承认了。” 苏咏霖叹了口气:“回去吧,准备婚礼去,结了婚,成了家,我也就心无旁骛了,咱们可以好好筹备和金贼最后的大战了。” 谈到大战,苏勇就开心起来了。 “好!最后之战,必须要打赢!” 一群人策马奔腾,奔驰在广阔无垠的大平原之上,面前是一片坦途。 赵开山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于是转过身,看了看稍远处候命的自己带来的五十名卫士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就摔在了地上,吓了卫士们一跳。 卫士们赶快冲上前去扶起赵开山,又是掐人中又是大声呼喊,于是赵开山才悠悠转醒。 “撤。” 就说了那么一个字,赵开山的面色忽然变红,一口血呕了出来,然后他再次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领帅!领帅!领帅!!” 卫兵们惊慌失措的呼喊着,可是赵开山没有任何反应,面色惨败,气息微弱。 等苏咏霖知道赵开山生病的消息之时,已经是婚礼前三天的事情了。 根据情报,赵开山好像在率军回师的路上就病倒了,病的好像还挺厉害的,但是各方面消息还挺杂,一时间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不过苏咏霖暂时无暇关注赵开山病倒的消息,除了结婚需要他这个新郎官去做的事情之外,他现在主要的精力放在两件事情上。 一件是水师的建立和训练,一件是北边契丹大起义的事情。 水师需要尽快的建成,然后快速北上实现苏咏霖的目标,顺便演练战术,快速成军,给未来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而且还能顺带从玩炎凉那边薅来一大批能工巧匠,大大缓解他自己这边的工匠不足。 这是最重要的。 当然,水师这边是可控的,契丹大起义是不可控的。 契丹大起义发展的如何,苏隐在那边能起到的作用其实也不大。 不过根据情报来看,契丹大起义目前初步站稳了脚跟,以咸平府为中心,成功和讨伐进军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双方在攻防战上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金军的确很想一口气吞掉契丹光复军,但是契丹光复军很坚韧,而且骑兵力量比较强大,对金军的后勤威胁很大,金军无法全力施为。 于是双方目前还在对峙。 让苏咏霖感到有兴趣的是契丹起义军领导层接受了光复军的军号,也愿意成为光复军的一份子,为了反抗金国而奋战。 眼下苏咏霖并不清楚他们的最终诉求是什么。 但是根据苏隐传递回来的情报分析,契丹人想要夺回契丹人的故乡临潢府,并且初步有了重新建立属于契丹人的国度的想法。 他们想光复辽国,想要在契丹人的故乡建设一个全新的辽国,最终光复辽国曾经的辉煌。 辽国最辉煌的时候,是一个称霸东亚的军事大帝国,在中原分裂的时代无比嚣张,甚至可以影响中原局势。 当初,他们的皇帝耶律德光甚至入主开封,在开封城内公然宣称要来做汉人的皇帝。 比起金国也是不遑多让的战绩。 从反金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出现在金国的北边,当然不是坏事,可以极大的钳制金国南下的主力,为苏咏霖分担压力。 但是从反金之后的角度来看,问题就比较大了。 光复军的共同理念是反金,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更不存在什么联合建国之类的需求。 所以反金之后,双方共同的敌人消失了以后,必然会出现一些“小小”的争端。 苏咏霖要的是燕云十六州,以及辽东,这是他最低限度的需求。 接下来他还需要完整的长城防线,还需要夺取关中,和西夏对线,收复河套,把完整的长城防线夺回来。 他需要建立一个完整的北方防线,以此为跳板和前进基地,进一步向草原进攻,剿灭草原上尚未成型但是已经有相当规模的蒙古人势力,把草原变成他的后花园。 为了这个需求,临潢府为中心存在的契丹人政权毫无疑问是有极大威胁的。 因为他坚决不能允许在他的后花园边上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游牧帝国存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且契丹人对于燕云十六州也是有需求的,契丹人认为燕云十六州就是他们的,只要他们发展到了一定的势力和规模,肯定想要燕云十六州。 这个需求其实很合理。 从法理上来说,燕云十六州是五代末期由石敬瑭这个儿皇帝正式割让给辽国的,辽国是正大光明合理合法的拥有了燕云十六州,治理了燕云十六州,也是凭实力从北宋手里守住了燕云十六州。 的确是光明正大。 金国则是从辽国手上夺取了燕云十六州,继承了这一片地区的统治权和所有权。 而这整个过程都没有中原汉人什么事情,苏咏霖当然也不会宣称他继承了石敬瑭乃至于更早的几个割据政权的法统,所以要拥有燕云十六州。 真要那样也太过于搞笑了。 所以契丹人一旦建立了政权,获取燕云十六州作为“故土”,也是极为正常的需求。 但是这就触犯了苏咏霖的核心利益。 燕云十六州也是苏咏霖的核心需求,是他必须要得到的。 想到这一点,苏咏霖就觉得也不能过分帮助契丹光复军。 让他们作为工具人的存在帮自己吸引火力、争取时间是可以的,但是在推翻金国政权这件事情上,契丹光复军的存在反而是问题。 金国政权一旦垮台,共同敌人一旦消失,则苏咏霖和撒八之间的矛盾会立刻凸显,双方不立刻反目成仇都算是有教养的。 打击敌人固然重要,但是怎么能让打击敌人成为培养另外一个敌人的方式呢? 苏咏霖很想来一波微操,但是隔着金国防线,他鞭长莫及,伸手也伸不过去。 而且细细想想,让人家作为他推翻金国的工具人、推翻金国的那一刻就原地爆炸,怎么想怎么是一种奢望。 怀着这样的想法,苏咏霖感叹着未来大概率是要和契丹人干一仗的。 为了燕云,为了辽东,为了完整的长城,为了给两百多年前的先人补交作业。 还是用实力见真章吧。 苏咏霖日思夜想着怎么对付契丹光复军的时候,金人只会比苏咏霖更想要对付契丹光复军,尤其是萧秃剌。 开战一个多月以来,萧秃剌的进展相当有限,或者干脆说就没什么进展。 自己损失了不少兵力,而契丹叛军那边的损失也不见得就比他多多少。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的话,更要命的问题就在于他为了安抚皇帝的急促心理,说了很多谎。 起义 三百零四 高存福十分矛盾 说谎这种事情是很有讲究的,说的好了,很有规划的说谎,就真的可以达到瞒天过海的效果。 但是如果做的不好,死都不是最惨的结果。 萧秃剌深谙其中的道理,但是他掌握不好说谎的尺度,说谎的水平不到家。 一开始还是小谎,小打小闹无所谓。 后来皇帝的胃口渐渐不能满足。 因为得知南边的南京留手孔彦舟打了个胜仗,把光复军十万主力打败了,完颜亮的期待值更高了,更加迫切的要求萧秃剌拿一个大胜仗让他开心。 为此,他必须要撒更大的谎言来应付。 比如在他的军报里,他已经打了两次大胜仗了,一次歼灭叛军三千人,一次歼灭叛军五千人,都是大胜仗。 他现在已经把叛军压制在咸平府动弹不得,叛军面对他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完颜亮一边调兵遣将准备南征,一边非常高兴的等待着叛乱最终被平息的消息。 他算了算,感觉前前后后契丹叛军已经被杀了快两万人,怎么着也该到了平定叛乱的时候。 可是这个消息迟迟不来。 他去问,也只能得到再次大胜或者再次小胜的消息,然后接着打。 这些叛军未免也太能坚持了,屡次被击败却愣是可以坚持下来不覆灭…… 完颜亮眼瞅着自己手上可用的资源越来越少,实在不能忍耐这边的平叛战争继续下去,于是决定派使者到前线观察真实情况,然后向他汇报真实情况。 要是情况属实,那就督促萧秃剌发起全面进攻,尽快结束掉这场战争。 如果情况不对劲。 哼哼! 使者很快就出发了,而消息也先一步传到了东京副留守高存福那边。 高存福对这件事情是十分担忧的。 原因无他,萧秃剌很久没有军事上的进展这件事情不仅关乎他自己,也关乎高存福的功劳。 高存福负责为大军转运粮草,提供后勤支持,对前线的消息是非常清楚的。 但是在战争进程的问题上,高存福却被萧秃剌蒙骗了一次,配合了一次萧秃剌的谎言,得知以后他很生气,亲自到前线质问萧秃剌。 萧秃剌跪在地上请求高存福的原谅和帮助,哭诉他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对皇帝说实情,说皇帝喜怒无常,对战争胜利要求极高,如果知道他长久没有进展,一定会治罪,他怕了。 当时高存福很生气。 “那就更应该第一时间把真实情况告知陛下,你这隐瞒来隐瞒去,终有不能隐瞒的时候,到那个时候真相大白,你只会被更重的治罪!还要牵连我!” 萧秃剌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哭的非常凄惨。 “留守还请见谅!我实在是怕的不行,本身我不愿意来统兵作战,只是不能推辞,陛下要求我一个月平定叛乱,可是叛军声势浩大,那里是一个月能平定的? 当时陛下让人来问,我一时鬼迷心窍就说了谎,现在骑虎难下,实在是没有退路,还请留守帮忙回护一二,我一定尽快解决这里的战事!我打了好几个胜仗了,绝对没问题的!” 萧秃剌苦苦哀求,又把自己在战场上缴获的金银珠宝送了一大批给高存福。 高存福喜欢黄白之物,没坚守住自己的原则,接受了萧秃剌的礼物,被他拉上了贼船。 但是当时高存福不知道契丹光复军的真实情况,相信了萧秃剌的花言巧语,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契丹光复军人数一开始不多,但是增加的速度非常之快,军队是越打越多。 这边刚刚打掉一批,那边又冒出来一批,生生不息,一时半会儿根本平定不了。 而且据他们所探知,越来越多的北地契丹人、奚人、渤海人还有汉人都愿意加入契丹光复军,军队人数不减反增。 可以说金兵兵力匮乏的同时,契丹光复军的兵源正在不断扩大,可以望见的未来之中,除非契丹光复军主力被一举击破,否则他们还能继续坚持战斗,局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 讨伐军和契丹叛军大战已经快两个月了,进展还是非常有限,仅仅把咸平府的归仁县收复了,其余没有任何战果。 而且萧怀忠在归仁县的胜利怎么看怎么像是叛军主动撤退。 近来两军交战的重点在平郭县一带,叛军不仅没有坚守城池,反而屡屡出城和金军肉搏,战斗力也越来越强,给金军造成的损失也越来越大,渐渐有不可控制之势。 就在这个档口,皇帝居然要派使者来前线视察真实情况,这要是让使者看到前线一片狼藉的模样,那还得了? 高存福忧心忡忡,赶快让萧秃剌回辽阳府商量对策,萧秃剌得知以后大惊失色,立刻表示绝对不能让使者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 “不管使者是谁,绝对不能让让他知道真实情况,或者说,必须要让他和我们一起,给钱,给人,要什么都给,总之就是不能给真相!” 萧秃剌确定了一个基本原则。 高存福却相当矛盾。 他是作为皇帝心腹存在于辽阳府的。 原本的职责是掌握东京留守司的实际权力,监视、架空名义上的东京留守完颜雍,让完颜雍继续颓废下去,不能威胁完颜亮。 他最重要的职责是说真话,让完颜亮相信完颜雍真的不会威胁到他,说真话就是他最大的义务。 可是眼下他这个专业说真话的心腹近臣却要做出欺瞒完颜亮的事情,这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难接受,也会感到恐惧。 “我是陛下亲手提拔上来的近臣,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这对于陛下来说,等同于背叛,我不能这样做吧?” “不管过去如何,眼下这一道关卡必须要度过去,否则不仅自身难保,家人族人的性命也难以保住,高留守,清醒一点吧!” 萧秃剌说着塞了一块玉石到高存福的手里。 看着手中那块温润的玉,高存福叹息一声,只能认下这个事实。 他必须要亲自对皇帝撒谎了。 送走了萧秃剌,高存福把皇帝使者即将抵达辽阳府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部下们,让相关负责官员准备诸多事宜,顺便他还对几个比较看中的官员交代一些机密的事情。 就是关于如何贿赂、蒙蔽皇帝使者的要领,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事情办妥,不能有丝毫的露馅。 这批官员都是高存福提拔起来的,高存福对他们有一定的信任度,但是其中有一个叫做李蒲速越的官员和其他人不一样。 要说多不一样也不尽然,主要是他和一个名叫李石的人有故交。 而这个李石有偏偏有一个身份敏感的外甥,这个外甥名叫完颜雍。 是宗室。 还是东京留守。 李石生活在辽阳城中,本身没有官职,是庶人的身份,但是因为是退休官员,而且人脉不错,所以在城中生活得也相当滋润。 当年他做官的时候曾经帮李蒲速越渡过难关,结下善缘,眼下李蒲速越倒也没忘了当初的恩情。 当然更主要的是李蒲速越很不喜欢当今的皇帝完颜亮,心中暗暗憎恨他。 于是他暗中和李石保持书信往来,顺带着把高存福最近所做的一些比较敏感的或者和完颜雍有关系的事情告诉李石。 如果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他也会悄悄地通过密道前往李石的家中和李石见面,确保不被外人知道行踪。 世上会在别人身边安插眼线的绝对不仅仅只有完颜亮一个。 虽然有些人身处劣势,却也不见得就会在关键问题上落于人后,甚至为了自保,他们会做得更多、更好。 起义 三百零五 此人必除! 这些年高存福的一举一动可没少被李蒲速越转告给李石,再传到完颜雍的耳朵里。 否则完颜雍绝对没那么容易在层层监视之下活得那么滋润。 他必须要知道完颜亮想知道什么,想看到什么,然后对症下药,如此才能顺应完颜亮的需求,让他安全。 这一次也一样。 不过因为高存福的行动有点让人意外,李石倒也没想到。 “他们要欺瞒陛下?高存福答应了?” 李蒲速越点了点头。 “是的,高存福答应了,这件事情本身和高存福关系是不大的,奈何高存福一开始被萧秃剌欺骗,上了贼船,又收了不少礼,推不掉,这才被逼无奈配合萧秃剌。” “这样说,他们是根本不想让陛下知道眼下的战况?” “是的。” 李蒲速越点了点头:“他们根本不想让陛下知道,还想继续瞒下去,但是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这样下去迟早要坏事,我看契丹叛军声势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打什么。” 李石认真的点了点头,把这个重要情报收在了心中,并且很快将之转告给了完颜雍。 完颜雍也没想到高存福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要欺瞒完颜亮,于是连连感慨做皇帝的不易。 “皇帝者,十里之内与常人无异,千里之外则天高皇帝远,等同于不存在,所以要做好一个皇帝,就必须要在十里之外、千里之内做文章,把这一片区域弄好了,才是个有为的皇帝。 可惜咱们这位陛下在十里之外千里之内的范围当中,似乎应付的相当困难,有叛军,有叛徒,有心怀不轨的小人,还有如我这般对他恨之入骨的贼人,做皇帝真是太难了。” 完颜雍举着酒杯,看向了李石。 “舅父,您说做皇帝是不是太难了?” 李石点了点头。 “当然难,否则也不会自古明君难得,昏君遍地了,守成之君不常有,亡国之君则比比皆是,皇帝,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者也,若无充分的才智、手腕,根本做不好。” “非也,非也。” 完颜雍连连摇头:“舅父,明君,昏君,如何辨别?什么才是明君?什么才是昏君?那是皇帝身后臣子给的结论,明君固然可以靠功绩来评判,但是盖棺定论的,还是身后人。 皇帝在世若是对臣子严苛,臣子表面不敢说,心中却存有怨愤,皇帝在世若对臣子宽容,及时没有什么太好的功绩,臣子过得舒服了,自然会称颂皇帝。 完颜亮固然凶暴残忍,但是他诛灭揽权的宗室、亲贵,把权力收归皇帝手里,真正做到了中原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无人可以掣肘,能办大事,何等雄才? 如此一来,究竟是严苛有为的皇帝是明君,还是宽仁无为的皇帝是明君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只能感觉到人一死,万事皆休,什么都没有了。” 李石听了完颜雍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这也不是完颜亮需要考虑的事情。 完颜亮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考虑他自己的处境。 “乌禄,眼下国家动荡,北有契丹叛军,南有汉人叛军,南北夹击,声势浩大,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大金国将轰然崩塌,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局面吗? 所以我以为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还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知道你素来心怀大志,但是这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你的志向呢?” 完颜雍放下了酒杯,深吸了一口气。 “不就是现在吗?” “现在?你想怎么做?” “高存福钳制我太久了,有他一天,我就一天不得自主,此人必除!” 完颜雍的眼中闪着精光:“我总是愁抓不到他的把柄,万万想不到,第一次抓到他的把柄,他就几乎把命放在了我的手里,我如何能不好好利用起来呢?” “你打算怎么做?” 李石认真地看着完颜雍。 “眼下山东河北之汉人叛军攻击六州,北面契丹叛军在辽东作乱,一南一北两面夹击,咱们的皇帝陛下应该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之前我听说他为了对契丹征兵,还软禁了温敦思忠。 我想,他心中已经改充满了恐慌和不安,在这样的情况下,信任,对他来说就弥足珍贵,一旦有人做出了让他不信任的事情,不管这个人曾经多么让他信任,现在,都不行了。 过去越是信任,现在就越是不信任,越是愤怒,如果让他知道高存福和萧秃剌串通一气,欺瞒他,舅父,你说他会作何感想?他会怎么对待高存福和萧秃剌?” 完颜雍的脸上已经忍不住的露出了快意的表情。 李石倒是颇为冷静,稍微想了想,就觉得风险很大。 “固然可以扳倒高存福,但是以陛下的行事风格来看,也断然不会把东京实权转交给你啊,他会另外派人来的,那个时候,和高存福又有什么两样呢?” “当然有两样,换来的人能和高存福一样对他忠心,对我百般限制、毫不松懈吗?” 完颜雍难以按捺住心中怒气,开口道:“高存福对我的限制,舅父你也看在眼里,我被他逼得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能做! 舅父,他在一天,我就要当一天的傻子!不杀了他,我永无翻身之日!所以必须要让他死,还要让他死的与我毫无关系。” 李石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觉得这件事情还真的如同完颜雍所说的,很有操作一下的价值。 完颜亮身边没几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亲信,高存福已经算是比较能干的了,又忠心又能干还能压制完颜雍的人可不多见。 去了一个高存福,再来一个高存福的可能性极低,如果来的人不如高存福忠心、能干,则完颜雍获得相当程度上的自由是大概率事件。 冲着这份大概率,这也是一次有极大胜算的赌博。 很多事情不冒点险根本谈不上有成功的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冒点险呢? 一旦得到自由,完颜亮能办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于是李石开始和完颜雍商议该怎么操作这件事情,该如何打破高存福对完颜雍的监视好限制,把消息传达给完颜亮。 当然,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必须要确保完颜亮派来的使者不会被高存福、萧秃剌收买,否则这就是取祸之道。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乌禄,把事情交给我,我和李蒲速越安排这件事情,你全程保持安静,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李石决定自己承担起这件事情的风险。 但是完颜雍不认同。 “您是我的舅父,和我来往并不少,高存福对此一清二楚,说不定连皇帝都知道,您出面办事,一旦事情泄露,难道我能逃过去吗?此事还是要挑选更加合适的人去做。” 李石想了想,觉得完颜雍说的很有道理,便又看了看完颜雍,心怀感慨。 “乌禄,你可要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情一旦办不好,消息但凡有丝毫泄露,你和我都有很大的可能命丧黄泉。” “富贵险中求,这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舅父不要担忧,我意已决,绝不退缩。” 完颜雍握住了李石的手。 李石深深叹息,感慨着完颜雍的胆略和勇气,遂决定放手一搏。 他决定通过李蒲速越了解高存福和萧秃剌对皇帝使者的安排,然后从中发现可以和皇帝使者单独交流的契机。 起义 三百零六 真相是真 他的预料并没有错,高存福和萧秃剌对皇帝使者是百般讨好。 又是送钱又是送物,还送美女,把皇帝使者伺候的舒舒服服魂都快没了。 然后拼命说好话。 这样说着,皇帝使者倒也没有真的丢了魂,毕竟有钱还要有命去花,有美女也要有命去享受,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受到牵连连命都没了,那有再多钱再多美女又如何? 所以在军事问题上,使者并不敢疏忽。 他跟着萧秃剌去了“前线”,观察了一下萧秃剌安排好的军事局面,左看看右看看,倒也没发现什么和萧秃剌的报告中有所不同的地方。 不过通过对伤兵营和士兵士气的观察,使者还是注意到了一些端倪,并且察觉到这一定不是真正的前线。 对此,使者很生气,怒斥萧秃剌,要求萧秃剌带他去真正的前线。 这倒也没出乎萧秃剌和高存福的预料,他们对此做了预案,就是带使者去“真正的前线”。 对,为了陪着使者做戏,萧秃剌和高存福安排亲信做了两场戏,一场是很容易就看出端倪的假前线,一场则是不那么容易看出的更接近真实前线的假前线。 反正都是假的,突破第一层,使者就很难突破第二层了。 而萧秃剌和高存福站在第三层。 只要骗术高超,总能糊弄过去,然后想方设法继续糊弄,送钱,利益交换也好,总而言之,只要他们力所能及的,总能拿出来当筹码。 接着就是让萧秃剌再表演一次他的传统艺能。 让他自降身份,大声哭泣,然后送钱送物送女人,让黄白之物蒙蔽他的眼睛,让更加娇美的美女蒙蔽他的神智。 “我知道前线情况的确不如我所说的那么好,但是也绝对不会很差,只是我还需要时间,而陛下不断催促,让我接连失误好几次,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让陛下安心。 这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我真的是无可奈何,贼军人多势众,区区一两个月真的无法快速解决战事,使者如果一定要说,还请使者多为我等美言几句,请陛下稍稍开恩,多宽限一些时日!” 萧秃剌哭得十分凄惨,钱财和美人又实在是太折磨人心,用这个考验官僚,谁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考验呢? 于是使者有些动摇。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是陛下那边,的确非常着急,陛下一心准备南征,契丹人的造反对陛下来说是非常恼怒的……” “所以您看,我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叛军已经被我压制,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陛下严苛,一旦超过时限就会要我的命,我实在是害怕,还请使者相助!” 使者更加犹豫不决了。 这个时候,萧秃剌搬出了杀手锏。 “听说您有一位兄弟,想谋取一个户部的职位,正巧,我与户部的一位侍郎有些交情,如果使者相助,祝我度过难关,那么……” 使者的身份早就被有心人告知了高存福,这已经不是秘密,连他家的情况都在短时间内被高存福摸了个通透,两人连夜商量好的对策,专攻使者无法防备的地方。 果不其然,使者十分震惊,惊讶于萧秃剌的能量。 “这样的事情……真的可以吗?” “只要您能助我渡过难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萧秃剌擦了擦眼泪,变脸似的露出一脸奸笑:“更高的官职我没有把握,但是户部的一个中层职位,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使者抿着嘴唇低下头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陛下那边真的很急切,如果我回去能为您说一些好话,倒也争取不了太多的时间,最多一个月,再有一个月,如果还不能平定叛乱,我就要和您一起遭受严酷的惩罚了。” 萧秃剌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一月时间足矣,我很快就会发起全面反攻,局势很快就会好起来,还请使者放心。” “如此甚好。” 使者点了点头,收下了萧秃剌的一切馈赠,上了贼船。 使者随后回到了辽阳城,得到了高存福的热情款待,美食美酒美人一样不差,让他度过了极为销魂的三日。 三日之后,恋恋不舍的使者启程回京复命,高存福安排部下李蒲速越送使者离开辽阳城。 “一定要把他安全的送走,然后再跟他提一下我们的事情,请他务必担待,务必向陛下多多美言,明白吗?” “属下明白。” 李蒲速越表示自己明白了。 一路上,使者的情绪还是不错的,和李蒲速越谈笑风生,两人骑着马并排骑行在队伍前方,好不快活。 谈着谈着,李蒲速越回头看了看自己和其他人的距离,心下有了计较。 “使者,我要和您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还请您万万不要回头,不要惊讶,更不要发出声音。” 李蒲速越轻声说道。 使者一愣,诧异地看了看李蒲速越,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情?” “您被骗了。” “啊?” 使者一愣。 “请不要发出声音,务必!” “…………” 使者深吸了一口气,貌似无事发生般继续看着前方:“你说。” “您看到的假前线和真前线都是假的,是萧秃剌和高存福蓄意伪造用来欺骗您的,真正的前线状况非常惨烈,叛军人多势众,越打越多,完全看不到平定的可能。” 听到这段话,使者瞳孔一缩,心神剧震。 “你说这话可有依据?” “我是高副留守身边办事官员,多次前往前线运送给养,观察情况,前线的情况我非常清楚,您所看到的两个假前线我都有参与布置,那些帐篷上的污渍有些都是我亲手抹上去的。 还有您见到的那些伤兵,一定对您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为陛下奋战,不知辛苦,一句是就想着早日剿灭叛贼,可以回家,这两句话都是我教他们说的,其他的话他们则基本上不说。” 使者慌了。 “这……这不可能吧?” “这是真的,他们为了欺瞒陛下争取时间,已经说谎很久了,若是他们能用这段时间把问题解决掉,我也就闭口不言了,但是事实是叛军人数越来越多。 继续被他们隐瞒下去,叛军很有可能占据优势,威胁辽阳,到时候局面将更加不稳定,我深深地感到忧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一天的到来,还请使者务必将此事告知陛下!” “我……我……” 使者骑在马上,整个人都呆滞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蒲速越却知道。 “这些礼品和钱财使者大可以收下,之后只需要对陛下说是为了麻痹高存福和萧秃剌,免于受其迫害,方便将真相告知陛下,则一切都还有希望!” 使者心中混乱,焦躁不安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你告诉我实话,眼下的局面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贼军一开始占据了咸平府、韩州、隆州和信州,到现在为止,三万大军仅仅只收复了归仁县,还是叛军主动撤退的,主力被叛军牵制在平郭县城之下不得寸进。 本来以为这样可以钳制叛军的发展,结果叛军越打越多,兵力不断增加,从只能困守城池到可以出城作战,前后也就一个多月,现在更有反攻归仁县的趋势了!” 李蒲速越把实情交代了一下,给使者吓得不轻。 “等于说这一个多月快两个月,平叛大军没有任何进展?” “几乎没有,两军一直相持,互有胜负,战局僵持的非常厉害,萧秃剌和萧怀忠根本奈何不了契丹叛军,也不敢分兵进击,无法改变局势。 契丹叛军借此机会大量招兵买马,训练兵卒,人数越来越多,武器装备也越来越精良,情况非常不妙,继续下去的话,恐有大祸!” “这……” 使者吓坏了,问道:“你能确认这是真的吗?” “我不会送您钱,只有为了让您在陛下面前说假话的人才会送钱给您,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李蒲速越一句话让使者确定了此事的真假,于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咬牙切齿地踏上了回程,并且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只想着尽快把消息送回中都,让完颜亮知道他所信任的那些混蛋们到底对他的事业做了些什么“贡献”。 这个消息在五月初一被送到了中都,送到了完颜亮的桌案前。 同一日,也是苏咏霖和赵惜蕊结婚的日子。 起义 三百零七 赵玉成代理领帅 完颜亮在中都知道真相的同一日,五月初一,苏咏霖在河间府与赵惜蕊正式成亲。 苏咏霖要成亲的消息半个月前就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大部分人都在感慨赵作良居然有胆子把女儿嫁给苏咏霖,同时也有很多人怀疑这背后有赵开山的影子,和赵开山可能脱不开关系。 不过之前赵开山领兵到东平府和苏咏霖见面然后又撤军的事情却也显得相当的诡异。 连续好几件事情发生在一起,让很多人难以判断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说这件事情背后没有赵开山的影子吧,赵开山和赵作良的关系摆在那边。 要说这件事情和赵开山有关系吧,赵开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领兵北上东平府差点造成一场光复军内战的行为就很让人觉得奇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之间是不可能有人知道原因的,因为当事人什么都不说。 但是如果说赵开山对这件事情是否开心,倒也可以说是不开心的,这一点是确定的。 因为赵开山撤军回师的路上就病倒了,吐了一口血,回到临沂之后就直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能理政,不能阅兵。 他的部下们十分着急,找来本地名医给赵开山诊治。 名医看后紧锁眉头,说这是过度劳累之后气虚体弱,又受了刺激,加上回军路上可能又受了风寒,已然是重病缠身,必须静卧在床慢慢调理身体。 不能操劳,不能遇风,行军打仗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而且因为病情较为严重,眼下用药需要小型斟酌,暂且保守治疗,再看后续情况决定诊疗方案。 反正说到底就是一句话——赵开山还没有脱离危险。 赵开山病倒了,光复军内人心惶惶,人人都产生了【万一赵开山再也起不来了光复军该怎么办】的危险想法。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无措。 好不容易等到赵开山睁开眼睛稍微清醒一些,光复军的重要将领们赶快齐聚一堂,询问赵开山该怎么办,他不能办事了,光复军又该听谁的。 赵开山虚弱无力,说不出话来,看着赵玉成也在他床边,就费着劲儿指了指赵玉成,然后就又昏迷过去了。 大家明白了,赵开山这是要赵玉成暂时代政,把光复军的旗帜打下去,等他养好病了就能继续带着大家折腾金国人去。 意思是这个意思,于是赵玉成就在赵开山病床前接下任命,担任起了代理领帅的职位。 大家都没什么不满意的,直接认同了。 名分是确定了,但是轮到执行层面,问题就来了。 赵玉成的确已经从军很久了,但是年龄太小,只有十九岁,而且没立下什么像模像样的功劳。 打过几次仗,小胜几次,小败也有几次,如果这算中规中矩的话,最要命的就是一次大败,败掉了当时背嵬军的一部分精锐,丢了军职,后来才重新被任命为指挥官。 那次大败带给赵玉成的影响很大,让他的军事水平受到广泛质疑,直到如今也没有好转,大家谈起领帅之子都会想到赵玉成之前的一场大败。 没有军事功绩,在光复军这个军事团体内当然就站不稳脚跟了。 不过赵玉成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认为赵开山把这个职位暂时让他做,那他就老老实实做下去,总归要做出点成绩。 赵开山掌权期间做了很多对于光复军来说并不太好的事情,赵开山自己不知道,但是身处军队内部的赵玉成却十分清楚。 他知道赵开山的部分政策对光复军还有民间的伤害很大,应该要修正,否则光复军绝对走不长,也会失掉民心。 借此机会,赵玉成打算做点什么,扭转一下光复军不断走下坡路的局面,把光复军带回正道。 于是在赵开山昏睡的时候,赵玉成召集一群军事将领决定召开一次会议商讨之后的光复军走向。 在会议上,赵玉成主动发言,决定对于赵开山掌权时期犯下的一些错误进行修正。 赵玉成的思想受苏咏霖的影响比较大。 一直以来,赵玉成都在坚持和苏咏霖通信,将自己的疑惑向苏咏霖询问,寻求解答。 于是在军事政治思想方面,受到苏咏霖潜移默化的影响,他逐渐接受了苏咏霖关于光复军起义必须要依托底层民众的思想。 他开始认为光复军不应该单纯依靠地主豪强,也应该把政策向农民和流民倾斜,将光复军的部分战果分配给农民,以此调动农民和流民们对起义的积极性。 这样就能从根本上解决光复军目前越来越严重的征兵难问题。 赵开山之前强征兵员和花钱向地主豪强买兵员的情况被赵玉成看在眼里,他非常不赞同这样不可持续的模式,觉得光复军必须要建立一个稳固可靠的征兵模式。 仅仅只是募兵,现在已经不行了。 “兵源来自于百姓,而百姓为什么要跟随光复军作战呢?我以为第一是对于金国女真人的痛恨,第二就是可以得到战果,获得土地、钱财,但是之前,我们并没有很好地满足百姓的需求。 招募他们参军,只是给简单的兵饷和食物,甚至于有些时候连兵饷和简单的食物都不能给到位,战胜之后只能得到少量赏金,战死之后也只能得到少量抚恤金,得不到土地。 这对于百姓而言,是相当失望的一件事情,于是我们就发现现在征兵越来越困难,乃至于需要用强制方法征兵,大伤民心。 民心一旦失去,就会失去兵源,这对光复军来说危险太大了,试想如果我们可以把从金人手里缴获的土地赏给普通百姓一部分,他们如何不会积极参军呢?” 会议上,赵玉成给出了自己解决征兵难问题的方案,并且进一步要求贯彻落实。 他主张把征战以来从金国官府、女真人地主手里夺取的公家土地分出一部分授予为光复军出力的平民百姓,让他们得到土地的赏赐,得到起义的红利。 如此,才能真正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并且借此增加可以收取赋税的土地数量和户口,让光复军的后勤更加给力。 他要统计一下光复军实际掌握的公田数量和辖区内没有获得土地的人口数量,进行一次总的审查,然后就进行授田行动。 当然,如果发现公田有被侵占的情况,就要追回,还要治罪。 这一提议被放到了台面上来说,一时间让与会众人的表情都有点不对劲。 要说获得起义红利最多的人是谁,那在座的诸位显然都各自有份。 不说战前就已经是赵家人的赵氏宗亲们,他们个个都是富得流油,就算是李啸、陈乔山等战前只是赵开山身边精英打手的这帮人,现在至少也有个几千亩土地的产业。 赵开山对于赵家自己人还是不吝啬的,每次打完胜仗都会赏赐给部下土地、钱财、仆人等等,哪怕是个清廉如水的清官,在赵开山手底下也能轻而易举地积累起比较大的产业。 这都是正正当当的合法收入。 而且在他当了领帅、有了更大的权力欲望之后,在土地和钱财方面就看的比较淡,更看重的是权势和地位,而不会死扣着几亩土地不放手。 于是对于公田的侵占在赵开山看来甚至不算是个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过去了。 反正只要他赵开山自己是拥有土地产业最大的大地主,这就够了。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不太干净。 真要把赵玉成的政策贯彻落实了,几乎没有一个人身上是没有问题的。 起义 三百零八 薛定谔的公田 赵开山统治区之中,打下来的地盘是很有讲究的。 战争前,当地经济生态是地主乡绅占一部分,猛安谋克户占一部分,官府管理之下的平民百姓自耕农占一部分。 这种结构模式勉强维持着三方面的平衡关系。 战后,大家驱逐了猛安谋克户,这部分土地就空出来了。 而在战乱之中,地主乡绅和平民百姓自耕农也难免会受到一些损失,乱军之中刀剑无眼,谁死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就又空出来一部分土地。 这两部分土地加起来就是光复军的战利品。 对于这些战利品,最开始赵开山不曾在意该怎么分,只是按照很原始的约定俗成来搞,谁打下来的就归谁。 你打下来归你,我打下来归我,咱们互不相欠,你继续听我的命令,我也不会额外给你什么,就这样各顾各的。 不仅是其他部将,赵开山自己也会很愉快的带头抢占土地、农庄、佃户,吃相相当凶猛。 还不止是赵开山自己,还有赵氏家族的其余人,也是一拥而上抢占土地。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吃到起义红利的整个赵氏拥有土地数量扩张到了二十余万亩,佃户数量也翻了好几番,吃的脑满肠肥。 后来起义步入正轨,苏咏霖认为这不是正常现象,认为光复军不应该做这种土匪一样的事情,于是劝说赵开山让他不能这样搞,否则迟早把光复军带进沟里。 赵开山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在苏咏霖的主持下,赵开山颁布了一个光复军统治区的公田制度。 意思很简单,打下来的无主土地都是公田,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占有,而要在战争之后进行充分的统计,然后由起义领袖根据大家的战功统一分配。 战功大的得到的就多,战功小的得到的就少。 每个立功的人每次立功所能得到的土地都是有上限的,上限过了之后就不再授予,不能无限度的叠加。 这样等战功土地结算完了之后,在公田账目上还能结余一部分土地,这部分土地就会以户口为单位,计算劳动力数量,授予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 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耕种,让他们安居乐业,免除一定时间内的赋税,鼓励他们从事农业生产,然后再缴纳赋税,从而成为光复军忠实的拥趸。 由此,就能慢慢的把光复军统治区内的经济秩序建立起来。 这是苏咏霖按照当时光复军的实际情况为赵开山设计的一套制度,满足了立功者的需求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底层百姓的利益,让大家都能分到起义红利。 如果可以运行下去,那么对光复军的前进是很有意义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套制度刚制定完毕没多久,苏咏霖就和孙子义一起被赵开山排挤了,出去独立发展了。 于是打一开始这套制度就是徒有其表,空有一个壳子,没有实际的内在。 有制度,没人愿意执行,也没人愿意真正的遵守。 谁愿意对着自己动刀子,从自己身上割肉给别人吃呢? 这种人要么就是在搞庞氏骗局,要么就是无产阶级革命者。 赵开山等人二者都不是,只是单纯的地主,只对土地和权势感兴趣,当然不会对自己开刀。 起义之后,赵开山对于当地的地主乡绅们自然是秋毫无犯,对于帮忙的还要拉拢进来,大家一起分猛安谋克户所占据的那点好处。 底层百姓完全被忽略了,能进入军队当兵吃粮就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待遇了。 而且有些时候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打下来的公田如果数量不够,不能填满他们的欲望,就需要把平民百姓的土地再拿过来一部分,用以满足他们自己的欲望。 反正他们的思想很陈旧,我打下来的地盘,当然我说了算,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这其中使用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赵开山本身需要地方势力在这种利益驱使下产生的对他个人的效忠,用以扩大势力,扩大兵力,所以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乎。 于是公田制度下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底层百姓利益的授田成了噱头。 看得到,拿不到。 光复军账目上的公田数量很大,但是也仅仅存在于账目上,白纸黑字写着,落到实处去看,就看不到,成了薛定谔的公田。 失地百姓望着土地望眼欲穿,但是给他们的路只有两条,要么逃难,要么进入光复军当兵吃粮。 土地是想都别想。 除了苏咏霖控制区执行了新农村政策,进行小规模的土地改革、维护了农民利益之外,整个起义期间产生的起义红利都被光复军高层、中层瓜分一空了。 高层吃肉,中层喝汤,底层连一点屑屑都吃不到。 这其中获得起义红利最多的是以赵家人为代表的获得军功的光复军军事集团,其次就是当地帮了忙的地主乡绅。 于是大量的土地就这样落入了光复军高层和地主乡绅手里,他们通过起义获得了更大规模的土地财富,个人财产迅速膨胀,个人幸福感显著提高。 然而光复军高层和基层之间的割裂也更加严重了。 平民百姓出身的兵卒们除非运气好,立下军功被提拔为军官,还能分到一点边角料,其余人就只能流血流泪但是什么也得不到。 他们拥有的只是一点点饷钱、果腹都很难的食物,还有战死之后那点可怜的抚恤金。 民夫就更惨,除了一点食物之外,连钱都很难拿到手,还要为了运粮耽误自家的生产,得不偿失。 起义红利的分配没他们什么事情,加上参军待遇非常之差,很快,他们对于起义的热情就消耗殆尽了。 被赵开山那学了苏咏霖的表象但是学不到根子里的宣传口号激起来的热情就那么消散了。 而获得了好处的光复军军事集团还有地主乡绅们也沉醉于获得的巨大利益,喜欢上了奢侈享受,对继续前进兴致缺缺。 再加上赵开山惊为天人的高超军事指挥艺术,光复军就这样越走越慢,越走越吃力,越走矛盾越大。 赵玉成在感到迷茫的时候多次和苏咏霖写信交流,希望得到一些指点。 苏咏霖也抓住机会,多次提到他在起义过程中很注意给底层百姓分配起义红利。 参军的当然不说,给足饷钱和食物,立下军功还有额外的奖励。 对于帮忙运输粮食的民夫,有钱给钱有粮食给粮食,特殊时期财政周转不开,就用一种叫白条的东西来代替支出,将来白条可以用于抵税。 然后就是从女真人手里夺来的土地和户口都纳入统计,按家中劳动力数量给农民分配土地,登记造册,打造自己的经济基本盘。 如此才能给一支军队提供充足的后勤支撑。 后勤撑起来了,军队就稳住了,军队稳住了,地方政权也就稳住了。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你总得让每一个人都有参与感,让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的付出不是毫无意义的,看到实实在在的改变,让利益惠及到每一个普通人,这样才能让他们对起义怀有不间断的热情。 他们才会踊跃参军,拥护起义,保护起义成果。 当你把自身利益和数量极其庞大的底层百姓的利益绑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几乎站在了不败的立场上。 苏咏霖把这个道理拆开来,一点一点的讲给赵玉成听,希望他可以学到一些东西。 当然苏咏霖的本意是让赵玉成学习,而没让他不顾实际情况一头热的就去实践。 结果赵玉成还就真的去实践了。 起义 三百零九 玉成还是太年轻了 同样的事情让苏咏霖来做,他绝对不会在这种前提下对光复军进行贸然的改变。 这反动力量也太强大了不是? 而且革新力量几乎只有赵玉成自己,然后整个高层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上,这怎么能行呢? 可是赵玉成没把本领学到位,就迫不及待地走上了实践之路。 赵玉成的确从苏咏霖的教导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有了不少感悟,并且从全新的角度分析光复军的问题。 这一分析,还真他分析出了不少问题。 于是他感觉自己可以尝试一下使用这些学到的东西,对光复军目前的诸多错误进行修正。 清丈田亩,统计户口,进行一次总的审查。 不仅如此,赵玉成还认为之前光复军的所作所为大失民心,为了尽快挽回民心,需要弥补之前所犯的错误。 他决定对历次战争以来所积累下来的战兵、民夫的死亡数字进行一个重新的统计,统计出来以后挨家挨户走访,询问他们是否拿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抚恤金。 如果得到了,那当然好,如果没得到,那就要进行补偿。 再有就是把之前赵秀业贪腐的案子重新审查一遍。 他觉得赵秀业一个人折腾不出来那么多事情,背后肯定还有更多贪腐公款、损害光复军公信力的人,要全部揪出来,一起处决掉。 光复军走到如今,需要给自己减减肥,扔掉一些不需要的包袱,然后才能继续往下走。 否则不需要金兵来攻打,光复军自己就要把自己打败。 “光复军能一路走到如今,少不了百姓的支持,没有百姓的支持光复军就不能发展壮大,所以光复军必须以民为本!” 赵玉成把这句话总结出来,当做自己的执政纲领,要以此行事,全面整顿赵开山统治时期混乱的光复军军政财系统。 这对于光复军来说当然是好事。 但是对于光复军的各级领导层来说,就未必是好事了。 担任各军军官、监军的与会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赵玉成这么搞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随口一说。 本来他们以为赵玉成的所作所为是心血来潮,小孩子忽然间对某件事情产生了兴趣,所以玩一玩,并不会来真的。 所以他们没有明确反对。 但是随着赵玉成调集军中善于算数的人才组成了一个审查账目、人员名单的小组,他们才意识到赵玉成可能是要来真的。 这小子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要搞事情的。 赵氏宗族们就有点着急。 他们私下里汇聚一堂,就这件事情进行商议,会议主持者是赵开山的“首席智囊”、选锋军统制官赵祥。 赵作良被驱逐之后,赵祥就是赵开山身边最受信任和倚重的人,对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也有着相当清晰的认识。 公田制度虽然在大家看来只是一张废纸,但是毕竟全体决议通过的制度,是被大家承认的,如果说赵玉成硬是要拿这个制度说事儿,大家也的确没什么办法。 而且以此来治罪也是名正言顺有理有据,说你犯罪了你就是犯罪了,要治你的罪你也必须要承认,否则就是抗命,问题更加严重。 在不能快速废除这个制度之前,它始终是一把悬在所有人脑袋上的剑。 赵祥的面色很差。 因为他自己就利用手中权势掠夺了近三万亩属性上属于公田的良田,大大扩充了家资,成为家族里第二号有钱人,财大气粗,非常肥硕。 第一号有钱人当然是赵开山自己,赵开山看中的土地当然没有人敢和他抢。 但是赵祥也的确是拥有了相当数量的土地。 这要是被赵玉成查出来了,别说面子上不好看,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赵玉成这种愣头青真要让他放手去办事,鬼知道他能办出什么来。 搞不好来个杀鸡儆猴,赵祥“奋斗”一年多得到的东西搞不好就要一朝归零,成为赵玉成走向巅峰的垫脚石。 这怎么可以? 你爹都不敢这样搞,你凭什么这样搞? 赵祥很生气。 “总而言之,情况就是如此,玉成已经开始着手清丈田亩,录入户数,帮他办事的人已经非常多了,继续这样下去,咱们被查出来什么问题也就是顺理成章的。” 赵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眼下领帅病重,玉成年轻,还要做如此危险的不得人心的事情,诸位有什么想法,还是要说出来的。” 赵祥环顾四周,看着他的同族们一个赛一个的愁眉苦脸。 这些同族要说打仗干正事,那都是半斤八两的半瓶子醋晃啊晃,但是抡起捞钱、抢占土地,个个都是好手,各村有各村的高招。 所以七八千八九千乃至于近万亩的土地,他们也不是没有捞到手里。 本来赵家只是沂州一地比较有名望的土豪,在大家一年以来不间断的努力捞钱捞土地的积累之下,赵家已经成为地区性的超级豪强了。 赵开山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地主,整个光复军没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在他的带动下,大家战斗力倍增,真要查下来,谁能躲得过去呢? 本来大家欣欣向荣,一起发财,可谁知道赵玉成居然要搞这一茬。 后军监军赵以源是第一个发言的。 “我以为,玉成还是太年轻了,办事不知轻重,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沉稳老练,一心就想着政绩功业,也不考虑实际情况,这样下去,对我们光复军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左军统制官赵毅也随之点头。 “我觉得这话说的在理,玉成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说要做立刻就去做,完全不考虑后果,还是太年轻,不知水深水浅。” 右军监军赵睿达也表示赞同。 “兹事体大,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查出来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总有人欺上瞒下不是?就算查出来什么……万一影响了光复军的大局面,影响了咱们的团结一心,也是问题不是吗?” 有了这三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三三两两的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一人接一句,反正核心就是赵玉成不能这样搞,这样搞是要搞出问题来的。 于是赵祥再次敲了敲桌面。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选个人去和玉成说说,让他别这样弄了,这样弄下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你们觉得呢?” 一群赵氏宗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连点头。 最后大家公推赵祥作为话事人,去和赵玉成讲一下个中关节,晓以利害,让他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赵祥接下了这个任务,就去找赵玉成单独谈话。 “什么叫这件事情不能这样做?” 赵玉成看着赵祥,一脸不愉快道:“六叔,整理军务,理清这笔糊涂账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若不能如此,光复军是不能长远的,仅仅只是这点时间,我已经查出来不少事情,绝对不能停。” 赵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玉成啊,你还是没有搞明白对于光复军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以民为本,这才是最重要的,没有民心,就没有光复军,所以我在做的事情就是对光复军最重要的事情。” 赵玉成给出了他的答案。 赵祥冷笑一阵。 “那玉成,谁才是民呢?所谓的民心到底又是什么呢?你想过吗?你没想过,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太年轻了!” “六叔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玉成顿时感觉话题的走向不对,赵祥来者不善,估计是受人所托。 起义 三百一十 越不让我干,我就偏要干! 是谁托付的赵祥呢? 亦或是赵祥自己托付了自己? 赵玉成隐约知道这些叔叔伯伯个个都不简单,个个的财富在起义的这一年里增长的十分厉害,本身他们不是多大的地主,但是这一年多以来,每个人都成功化身大地主。 仿佛他们起义不是为了推翻金国争取自由,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财富得到增长,让自己占据的土地更多,拥有的佃户也更多。 所以赵玉成有些生气。 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死战,难道是为了让你们获得更多的土地?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赵玉成把怀疑对象锁定在了赵氏宗族身上。 赵祥却不知道赵玉成的心理活动。 “我要说的很简单,对于光复军来说,以民为本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赵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玉成:“玉成,比起那些泥腿子,咱们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此话怎讲?” 赵玉成放下手头的事情,面色不善地看着赵祥。 “为你办事的,为光复军办事的人,难道是那群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吗?不都是咱们自己人?不都是你的叔叔伯伯?” 赵祥连连摇头道:“你要搞明白,维持光复军存在的,跟着你行军打仗的,运筹帷幄的,都是咱们自己人,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他们算什么?人云亦云之辈罢了! 这样的话我也对你父亲说过,平民百姓怎么想不重要,他们根本没有学识,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乱想,关键在于有学识的那群人是怎么想的。 平民百姓振臂一呼,不过几个人十几个人跟随他,力量微弱,而豪强士绅振臂一呼,数千人上万人跟随他,力量极为庞大,能左右一州一府局势,那才是最要紧的。 而光复军中能征善战的可都是这群人,这山东的基业也是这群人给你父子打下来的,现在不打仗了,你就要清丈田亩,搞什么公田,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你这样做,会失去人心的。” 赵玉成明白赵祥究竟想说点什么了。 他非常不高兴。 “六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知道就好,那就赶快收手,现在还来得及。” “不!” 赵玉成怒喝一声,震的赵祥有点发愣。 “我绝对不会收手!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办到底!父亲起兵造反,为的是再也不受屈辱,他们加入光复军,也是为了不再受屈辱,如今起事初见成效,怎么就成了他们对我父子的恩情了? 没有父亲振臂一呼率先起事,这帮人还跟乌龟一样把脑袋缩在壳子里,他们哪里来的胆气反抗金贼?不还是父亲给他们的吗?现在倒要说什么过河拆桥,他们也配?” 赵祥略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的话术在赵玉成这边居然不管用。 他爹那边都能劝过去,这小子怎么就说不动呢? 这还不算完。 “六叔,我劝你也不要相信那群人的话!” 赵玉成反过来劝说赵祥:“那些人越不想让我这样做事,那就说明我做的是对的,他们固然征战不息,但是在前线死战的,也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他们出力死战,我们如何能成事? 既然出了力,就该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赏赐,而不是所有赏赐都给将军们军官们拿去了,士兵们什么也拿不到,军队里这样会发生兵变,民间如此,则会发生民变!光复军是要覆灭的!” 赵祥上下打量着赵玉成。 光复军覆灭不覆灭他不关心,他就是忽然感觉赵玉成和他记忆中那个赵玉成有点不太一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真的赵玉成吗? 那个呆头呆脑的愣头青? 赵祥皱起了眉头,继续劝说。 “玉成,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继续查下去的比较好,查出来的事情越多,对光复军越不利! 光复军的根基就是你要查的这些人,他们支持你,光复军才能存在,一旦他们不支持你了,光复军就危险了!” 赵玉成看了看赵祥,坚决的摇了摇头。 “父亲把光复军交给我,我就绝对不能让他失望,而且光复军危险与否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金贼大军就在眼前,他们凭什么决定光复军的危险? 还是说有人觉得我做的事情会对他们不利,会查出他们不想让人查出来的事情?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自己做出的丑事,还怕人查出来吗?” “你……” 赵祥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 这臭小子怎么不听我忽悠呢? “玉成,你要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后果会很严重!会有很多人反对你,阻拦你,会和你有冲突!” “我知道!我在做对的事情!所以我坚决不能退让!阻挡我的人越多,那就说明我做的越对!对的事情,我怎么能停止?” 赵玉成意志坚决,坚决不妥协。 赵祥话术失效,无可奈何,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随后赵祥再次聚集了赵氏宗亲们,黑着脸把赵玉成油盐不进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早做准备。 这个消息让赵家的将军们、监军们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赵玉成最开始查可能查到一些小鱼小虾,但是查着查着,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摸到他们身上,直接就能锁定幕后黑手。 他就能知道占据公田最多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需要确切的证据来治他们的罪。 夺取他们凭本事夺来的财富,夺取他们的荣华富贵。 赵氏宗族出离的愤怒了。 “咱们请你去劝说玉成,意思应该已经很明确了,继续查下去,迟早查到自己人身上来,怎么着,他还想拿自己人开刀不成?” “年纪不大,胃口却大得很,咱们舍了性命不要跟着他爹造反,他倒好,想就这样把咱们打发了?荒谬!荒谬!”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顶事!开山也是的,怎么就直接让他管事了?我看他根本就没那个能耐,就知道折腾,早晚把光复军给折腾没了,赵家也要给他折腾没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对着赵玉成一阵口诛笔伐,骂到最后,统一了思想认知。 总而言之,千方百计给赵玉成使绊子,绝对不能让他查出什么真材实料出来。 大家都是在光复军内部有很大权力的人,稍微安排几个人给一个根基不稳的小字辈使点绊子,不要太容易。 反正怎么折腾都能让赵玉成想办的事情继续不下去。 好歹也要等他爹病好了,他爹知道轻重,肯定会把儿子狠狠地镇压下去,大家才能安全。 这个决定得到了贯彻落实,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比如赵玉成这边刚刚统计出来一些重要的数据,结果没过几个时辰数据就被偷走了,怎么查都查不出到底去了哪儿。 比如赵玉成有两个得力部下,在办理审查的事情上非常精干,赵玉成很倚重这两人。 结果一个在放工回去的路上失足从高地摔落摔断了腿,一个回家吃饭的时候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不止,直接躺在床上罢了工。 赵玉成非常恼火,并且心中隐隐也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好事,但是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那些人。 可是,你们难道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 哼! 越不让我干,我就偏要干! 我还要亲自干,有本事你们就干脆把我也干掉算了! 赵玉成的轴劲儿上来了。 他坚决不妥协。 —————————— ps:月末了,求一波月票,大家别忘了把手里没用完的月票投给勤劳的作者君哦~~ 起义 三百一十一 结婚 赵玉成的轴劲儿上来了。 他不管不顾,一定要把事情办下去,还要把偷盗数据的案子查下去,两个得力助手出事的事情也要查。 然后存放数据的重要地方由他在踏白军的亲卫担任护卫,里里外外守的水泄不通,外人没有赵玉成的手令根本不能进入。 这一系列针锋相对的做法让以赵祥为首的赵氏亲贵势力非常不满意,感觉赵玉成这是在公开向他们叫板。 赵开山都没有这样这样干过! 于是接下来好几天的议事会议上,赵玉成都和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他们说什么赵玉成不准,赵玉成说什么他们也不照着做,双方陷入了僵持的情况之中。 这场赵氏内乱让军中三名非赵氏主要高级将领之二的李啸、陈乔山非常无奈。 说老实话,这两人是比较偏向赵玉成的政策的,平日里手脚比较干净,并不担心赵玉成查出什么东西来。 当然,他们也觉得光复军的确面临很大的问题,不改不行。 但是他们两个绑一块儿也不能改变局面。 当前这个局势之下,光复军主力军队之内,赵氏家族的势力占据绝对优势。 赵开山在之前历次的整军之中安排了赵氏子弟在军中任职这个局面对赵祥等人的诉求非常友好。 赵开山的光复军主力一共九个军,前后左右四个军只有前军统制官陈祚一人不是赵氏亲眷,剩下后军统制赵雄、左军统制赵毅、右军统制赵赫都是赵氏亲眷。 剩下选锋军、踏白军、破敌军、游奕军和背嵬军五个军当中,也只有破敌军统制陈乔山和背嵬军统制李啸不是赵家人。 选锋军一直都是赵祥代为管理,踏白军在赵作良去职以后被赵玉成统领,游奕军在周至被问罪去职之后被监军赵裳代为管理。 等于九大主力军的统制官中有六个是赵家人,只有三个不是赵家人,但是出身也是赵开山的亲信,广义上来看也是赵家自己人。 至于九大监军就不用说了。 除了被赶走的赵开河之外,其余八个都是赵家人。 赵开河被赶走之后赵开山实在无人可选,就提拔了一个叫做魏世荣的跟了自己很久的管账目的帐房担任背嵬军监军。 所以可以说就算没有赵祥的串联,只要算上九大监军,整个军事高层可以说赵家人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几乎所有要职都是赵家人占据的。 赵开山打造这个生态对他自己是有利的,因为他能镇得住其他赵家人,赵家人越多,他的指挥越顺畅,越不用担心部下的忠诚。 可是这种顺畅并不能遗传给他的儿子赵玉成。 对于赵玉成来说,一堆叔叔伯伯辈的人绑在一块儿,又哪里是他可以轻松应对的呢? 更要命的是他还没有可靠的军功傍身。 光复军内部的局面很快就变得相当不友好。 当然,赵祥等人的势力远远比赵玉成的势力要大,只是赵玉成有大义名分压着赵祥等人,使他们难以施展。 于是双方进入了勉强可以维持平衡的对峙状态,谁都拿谁没有办法。 赵玉成的办案进度缓缓上升,赵祥等人的焦虑也与日俱增。 他们开始感觉如果继续下去,肯定会被查出些什么,就算赵开山重新出山,也只能保证赵开山不这样做,难保以后赵玉成不会秋后算账。 而且…… 谁敢确定赵开山就一定能康复呢? 赵开山的病现在还非常严重,大夫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用的药也一天比一天多,几个大夫常常聚在一起开会研讨,始终拿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子。 眼看着赵开山一天天的虚弱下去,赵氏宗族都很担心如果赵开山真的不行了,那么继承他的地位的人,不还是赵玉成吗? 那个时候他就是货真价实的领帅了。 这样真的可以? 他们深切的为此感到忧虑。 苏咏霖此时还不清楚赵家的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这个南北两边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快快活活的结婚了。 虽然情况不一般,所以婚礼相对弄的简单一些,但是该有的还是要有,不能让正妻受到委屈。 苏咏霖第一回娶老婆,赵惜蕊也是第一回嫁人,双方对婚礼流程都不太懂,只能让赵作良这个主持过多次婚礼的专业人士兼任一下婚礼总指挥,把婚礼搞得稍微热闹一点。 虽然形势严峻,甚至霸州和雄州那边还在打仗,但是喜事总是招人喜欢的,紧张的氛围之中办个喜事,也算给大家找点乐子。 来参加婚礼的人有很多,接着参加婚礼的由头其实是来送大礼的人也有很多。 大概是为了和苏咏霖缓解尴尬、修复关系,以方便未来继续合作。 嗯,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所以苏咏霖收了不少贺礼,数量还相当的大,乃至于有些贺礼看上去都不像是给苏咏霖的结婚贺礼,更像是给苏咏霖兵团的军事补给…… 苏咏霖从中挑选了家庭生活能用到的和明显给女人使用的东西,这些东西都能给赵惜蕊用上,比如梳妆用的铜镜和一些苏咏霖看不懂的化妆品。 还有部分书画、观赏玩物,这些东西用来装点家里的门面,看上去稍微好看一点,也能给自己稍微增加一点肚子里的墨水。 剩下的一看就不是给单人用的东西则全给拖到粮饷司内进入了公账。 大家的缴获归公,我的“缴获”不说全部,至少大部分也是要归公的。 于是粮饷司的官员们就非常高兴,这笔额外收入还真的帮他们缓解了一下紧张的财政问题。 顿时,在他们的眼里,苏咏霖就不仅仅是个领袖了,更像是一棵摇钱树了。 这样一本万利的机会要是多几次就更好了…… 他们如此期待着。 宋代的婚礼比起唐代已经有了些许简化的流程。 过去的传统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但在宋朝的时候只保留了纳采、纳吉、纳征、亲迎四个程序。 除此之外,在一些经济发展比较好的地区还出现了相亲和双方家庭互通资财的规矩,某种意义上挺现代的。 婚礼仪式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革,男方会以婚车将女方从家中接走,接回家中再举办正式的婚礼,拜天地祖先和父母,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之类的。 此后还有除花、却扇的仪式,直到灭烛为止。 在灭烛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前来的宾客无论老幼都可以恶作剧,刁难新人,耍弄一些平时不能耍弄的把戏,新人则不能生气,还要强撑笑脸竭力配合。 对了,这就是闹洞房的前身。 因为不懂结婚流程,更兼没有长辈,所以一切都是赵作良说了算。 苏咏霖全程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主持婚礼的赵作良牵着走,赵作良就差手把手教苏咏霖怎么结婚了。 等终于到了流程的最后,灭烛之前的时候,一群老部下热火朝天的商议着要怎么给苏咏霖来个痛快。 一群人商议着要给苏咏霖来文武两道关卡,文的就是个辛弃疾这个核心团队里唯一的大才子比试文采,武的就是和苏勇这个壮汉比试摔跤。 要两关都能过,苏咏霖就可以免于遭受他们设计的其他恶作剧。 要是任何一关过不了,那对不起,灭烛之前都要经受他们的恶作剧大轰炸。 至于灭烛之后苏咏霖还有没有体力和精神干点什么,那就不是他们所能保证的了。 最后,苏咏霖被这群人狠狠的折腾了一阵,总算是熬到了灭烛时刻。 重重松了口气,带着满身的疲惫与无奈,苏咏霖进入了自己的婚房。 起义 三百一十二 辛弃疾的先进事迹 婚房内燃着红烛,一眼望去,尽是喜庆的红色。 新娘子端坐在床沿,头上盖着红盖头,桌案上则放着专门挑开红盖头的用具。 苏咏霖径直往前,一屁股坐在了赵惜蕊的身边,把赵惜蕊弄的身子一抖,好像是被吓到了。 “怎么,被吓到了?” 苏咏霖温声问道。 “只是有些意外……官人怎么不按照习俗来?” 赵惜蕊的声音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紧张吗? “些许习俗管得了天,管得了地,还管得了你我的婚房之中?若你我连婚房之内都做不了主,那也太过于无奈了吧?” 苏咏霖呵呵一笑,也不去揭开红盖头,直接半个身子躺在了软软的床上,舒服的喘了口气:“从凌晨到现在,折腾了一天一夜,累坏了,你也是吧?” “我还好……后面只是坐着。” “坐着也是很累的。” 苏咏霖直起身子,伸手缓缓揭开了赵惜蕊头上的红盖头,一张略施粉黛清丽可人的脸庞便出现在了苏咏霖的面前。 “官人还真是特立独行。” 赵惜蕊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吐槽般的来了一句。 “对你而言可能比较新颖,不过很快你也就能习惯了,没有什么是我这个生在南国却来北国造反的私盐贩子干不出来的。” 苏咏霖哈哈一笑,盯着那张清丽可人的面庞看了一会儿。 赵惜蕊稍稍移开了视线,有些不好意思。 “官人一定要这样看着我吗?” “那当然,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看着你?” 苏咏霖直接上手,双手抚着赵惜蕊的脸,很开心。 苏咏霖的开心,赵惜蕊似乎也感受到了。 被苏咏霖双手捧着脸,赵惜蕊羞的不行,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苏咏霖,眼睛四处乱瞟,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还好,苏咏霖肚子咕噜一声响,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 “饿了。” 苏咏霖收回双手,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桌子旁,看着桌子上丰盛的食物。 “从早上起就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饿得慌,你呢?” “我不饿……” 三个字刚说出口,咕噜一声,赵惜蕊的肚子也响了。 然后小脑袋就深深地低了下去,小小的缩成一团似的,相当的有趣。 苏咏霖哈哈一笑,走上前弯下腰,把赵惜蕊的手捉住,握住,把她缓缓地拉了起来,又牵着她的手坐在了餐桌前。 “此处没有旁人,是咱们夫妻第一次同桌而食,不要担心,也别藏着掖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样说着,苏咏霖先伸出筷子夹了一只大肉丸子塞进嘴里,美美的咀嚼了起来。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稍微愣了愣,然后咽了口唾沫,没忍住美食的诱惑,就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炖羊肉送到嘴里,旋即用衣袖遮住半张脸,似乎不像让苏咏霖见到她吃东西的模样。 苏咏霖也不在意。 赵惜蕊显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单单吃饭未免太过尴尬,于是苏咏霖便主动拉开了话匣子。 “这样美味的菜式,也只有结婚这种特殊的时候我才能吃到了。” 赵惜蕊好奇地看着苏咏霖。 “怎么会呢?官人乃是河北之主,虽然生活简朴,也不会这些东西都吃不到吧?”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想吃当然是能吃,但是我平素都是在军营度日,军队里不讲究这些,军队里讲究的是快速,方便,饱腹,这些菜式太复杂了。” “那军队里平时都吃些什么?” 她显然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比较单调。” 苏咏霖指着桌上的菜式笑道:“这些是想都别想,火头营的老火头们能得空给士兵们做一顿饼食就很不容易了,忙碌的时候,稠菜粥是好的选择,直接把麦子蒸熟吃了也是常事。” “麦子蒸熟吃了?” “嗯,就是那种没有脱壳的麦子,加水蒸熟,一碗一碗地吃下肚,配菜也很简单,一些盐腌菜,偶尔能有些油水,配一些腌肉,每个月能吃个三五次,当然,管饱,绝对不会吃不饱。” 苏咏霖笑着说道:“我对每一个士兵的承诺就是绝对让他们吃饱肚子,绝对不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打仗,不过想要在此之上更进一步,难度就很大了。 大多数人都喜欢吃饼,把饼做主食,可是这太费功夫了,把麦子磨成粉,再把粉做成饼,炊饼啊,汤饼啊之类的饼食,只有军队在驻地里不打仗的时候,火头军才有时间。” “这样啊。” 赵惜蕊缓缓点头:“那官人平常都和军士一样吃那种麦饭和盐腌菜吗?不吃别的?” 苏咏霖点头。 “我自己制定的军法,军队里从主帅到士兵都吃一样的伙食,只有打了胜仗和立功可以加餐,既然是我这个主帅规定的,那么作为主帅就更要以身作则了。” “以身作则。” 赵惜蕊微微笑了出来:“难怪官人成为光复军第一名将,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虚。” “光复军第一名将……虚名罢了,我不在意,我只在意能不能打胜仗,能不能推翻金廷。” 苏咏霖又连吞两个大肉丸子,然后笑道:“军士们吃饭都比较快,我也和他们一样,吃东西的速度就非常快,甚至可以用粗鲁来形容,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 赵惜蕊立刻摇了摇头:“官人,我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那你会在意什么?” 苏咏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把一块肉送到嘴里,边咀嚼边看着赵惜蕊。 “我会在意官人是否真心待我。” 赵惜蕊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苏咏霖,没了之前的羞怯。 苏咏霖也稍稍认真了起来,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赵惜蕊。 新婚之夜夫妻两人的第一次交心,意义非凡。 “如何才算是真心对待你?” 赵惜蕊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我希望官人不要独力扛着,把所有忧愁苦闷都藏在心里,可以告诉我,虽然我不能帮官人解决疑难问题,可至少能让官人心里好受一些。 以前爹爹也是这样,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是不开心的,都会藏在心里,对着我只有笑脸,好像没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背着我却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他以为我看不到,但是我都看到了。 看不到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我能看到,那么我就会忧心,我就会很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对爹爹是不是有危险,对家人是不是有危险,我会胡思乱想,难以入眠,那种滋味真的非常难受。” 赵惜蕊双手放在胸前,像是祈祷般地看着苏咏霖。 “就因为我是个小女子,就什么都不对我说吗?我也是那个家的一份子,家若有难,我难道能够独活吗?”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苏咏霖恍惚间也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去,我和你是一样的,我的父亲、祖父对我也是一样,他们是家主,是长辈,所以理所应当承担起全部的责任,而我是个孩子,就应该什么都不去思考,不去管,乖乖听话办事。 只要我能按照他们规划好的路走下去,就可以了,其他的他们不会告诉我,不会和我商量,只会在事到临头的时候告诉我该如何去做,并且告诉我这样做是对的。”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赵惜蕊提高了音量:“不论有什么事情,会让我高兴的,还是会让我不高兴的,爹爹从来都不会和我商量,事到临头告诉我一声,难道就是和我商量了吗? “是的。” 苏咏霖点头:“所以你所经历的事情,你心中的感受,我是可以理解的,我也经历过,感同身受,对于父辈、长辈来说,我的意见我的看法是无足轻重的,他们根本也不在乎。” “对的对的!” 赵惜蕊使劲儿点头:“所以我特别难过,也很不高兴,总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甚至会让我觉得害怕,甚至每到父亲进我房间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提心吊胆。” 苏咏霖看着赵惜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你这般能把不满说出来的女子,当真是世间少有,据我所了解的,大部分人可能会认为长辈这样做是理所应当的,进而习惯,然后就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很少会有人觉得这是不对的。” 赵惜蕊愣了愣。 “所以,官人觉得我不该这样吗?” “非也。” 苏咏霖拿起了筷子,笑眯眯地夹了一块清炒虾球送到了赵惜蕊的嘴边:“你这样做是对的。” “真的?” 赵惜蕊眼前一亮:“官人真的不觉得我是错的吗?” “当然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你错了不就等于我是错的?” 苏咏霖笑着说道:“张嘴。” 赵惜蕊甜甜的笑了,张开嘴巴啊呜一口把虾球吃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赶快用衣袖遮住。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都看到了,还遮什么?不嫌累啊?在你官人我面前还遮着,不把我当一家人?” 苏咏霖又夹了一块虾球,伸到了赵惜蕊面前。 这次赵惜蕊想通了,放下了手,撩起落到嘴边的发丝,一口把虾球吃进嘴里,然后大大方方地嚼了起来。 苏咏霖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既然结婚了,你我夫妻一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把任何不开心的事情藏在心里不告诉你,我也会把咱们的进展和遇到的危险全都告诉你,让你有个清晰的判断,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是安全还是危险,我绝不瞒你。” 赵惜蕊一边咀嚼,一边连连点头,很开心的样子。 她是真的在开心。 当然,苏咏霖也是真的在开心。 他唯一担心的是,如果赵惜蕊并不能理解他的思想,他的做法,并不能理解他所秉持的信念,那多少还是有点难过的。 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这女子很不一般,很有指导一下的价值。 辛弃疾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除了训练和上课就往指导司钻,参与各种指导司的培训活动,苏咏霖都觉得他要和田珪子抢饭碗,取代田珪子做指导司主簿了。 辛弃疾统领的赤斧营里最厉害的指导员不是真正的指导员,而是辛弃疾本人。 有些时候指导员的功力都没有辛弃疾来的深厚,指导员说不通的道理辛弃疾都能说通透,以至于好几次,赤斧营的指导员都跟着士兵们一起听辛弃疾讲课。 听辛弃疾讲土豪劣绅和农民之间的矛盾和农民该如何反抗。 仿佛辛弃疾已经忘掉了他曾经就是一个大地主家庭出身的传统知识分子。 不过真要说起来,辛弃疾对自己的改造还是挺彻底的。 他反金之前因为担心自己不能长久坚持,或者说担心光复军不能长久坚持,为了让自己没有退路,就散尽家财招募义兵。 散尽家财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散尽家财。 他家三代单传,也没什么牵挂,他遣散所有仆人、家生子,把除了祖宅祠堂之外的土地房屋全部变卖,然后招兵买马。 苏咏霖来了之后,他还把剩下的一部分没用完的军费交给苏咏霖,算是个人对光复军大起义的赞助。 真要说起来,现在辛弃疾也是一个标准的无产阶级。 他现在就是靠着军中饷钱和军队里免费的伙食福利过日子,没什么物质上的欲望,对于分配土地等事情兴致缺缺,满脑子就是练兵、精修理论。 再有就是自己当老师给士兵们讲解苏咏霖的理论了。 练兵和给士兵当老师讲解理论知识是他乐此不疲的事情。 他仿佛从中找到了让他的精神得到极大满足的渠道,以至于有了这种精神上的满足之后,他就不太在意物质上的享受了。 而有着深厚文化功底的辛弃疾也能用更加精炼的语言和优秀的逻辑讲解苏咏霖的理念,做一些精妙的比喻,巧妙地让文化基础差的士兵也能明白他所要讲述的内容,从而让士兵们可以更快更好的接受这一套理论。 不得不说,辛弃疾是个指导员的好苗子。 有他在,赤斧营的指导员感觉他们似乎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田珪子好几次和苏咏霖说起辛弃疾的先进事迹,认识到辛弃疾强大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感染能力之后,他甚至建议苏咏霖把辛弃疾从一线部队调开,专门负责指导司方面的工作。 田珪子认为苏咏霖不断扩大指导司的规模和指导员的数量,这固然是增强对军队和基层控制的好办法,但是这对于指导司的培养能力是很大的挑战。 因为终日规划培训计划,考核指导员的素养,田珪子已然分身乏术,他非常需要一些精通理论且善于传道授业的人才来做他的副手,帮他一起培训指导员。 选来选去,他看中了辛弃疾,很想让辛弃疾去帮他。 苏咏霖对此并不介意,他也觉得辛弃疾是个很好的人选,但还是觉得辛弃疾的军事能力是当前不可或缺的,他认为辛弃疾的军事能力在即将到来的多次大战之中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他也答应田珪子,等推翻金国统一中原之后,倒是可以考虑让辛弃疾多多参与指导司方面的工作,培养更多优秀的指导员。 届时遥控南宋、大理、高丽、西夏等各国境内的农民起义、让他们疲惫不堪的重任,可能就要落在辛弃疾身上了。 有这样一个成功的案例,苏咏霖并不担心自己和自己的枕边人同床异梦。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女,啥都来得及。 不过想着想着,苏咏霖忽然觉得有必要成立一个职能更加完善的组织,把指导司扩大一下,增加一些职能。 或许可以在行政职能之外,把指导司建立成一个更加符合自己目标的组织,去专门负责一些政府机构无法承担的任务。 有了这样的组织,苏咏霖就能在光复军组织之外有另一支执行任务的手臂,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绕开官僚体系,去做自己的事情,并且钳制官僚体系。 一般的帝王在感受到官僚体系的掣肘时,会倾向于建立特务组织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但是官僚体系对特务组织的戒备和打压始终如一,而且特务组织过度依赖帝王个人权势,属于无根浮萍,不能长远。 强势帝王可以用好特务组织打压官僚系统,但是一旦帝王没有那么强势了,特务组织的强势也就不复存在,甚至可能反过来成为帝王的心病。 若想要实现长远和有延续性的目标,就必须要给与这一组织正大光明的身份和权势,以及根基。 指导司作为一个光明正大的组织,拥有光明正大的职权,分担了一部分本该由官僚机构负责的任务,做得也非常好。 没有指导司对基层农村的控制,苏咏霖是没办法掌握稳定的兵源和赋税来源的。 而随着占领地区的不断扩张,强化指导司的职能似乎也就成了必须要提上日程的选项。 起义 三百一十三 我看他们是在瞧不起苏某! 指导司的建立和存在对于苏咏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尝试。 是他在起义阶段这个特殊时期为了掌控更大的动员力而对传统官僚模式和传统军队模式的一种颠覆性的创新。 在这个起义的阶段,他没有可靠的官僚培养系统。 而且就算想要和知识分子合作,知识分子面对中都地区金国大军的压力,也不敢贸然把宝压在苏咏霖身上。 越早投资虽然回报越大,风险也越大,只有光脚的才敢这样玩,家大业大的要是这样玩,万一苏咏霖完蛋了怎么办? 对于他们来说,素来都是谁赢了帮谁,玩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是不能指望他们的。 考虑到这一点,苏咏霖也就和他们达成默契,除了实在是看孔氏不爽,威逼孔氏付出了一点代价,其他地区苏咏霖都是和地方知识分子达成了互不干扰的默契。 但是苏咏霖也是需要真正的掌控地方为他提供战争动员力的,否则又怎么能抗衡金国呢? 官僚系统靠不住,那就只能依靠自己的系统,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意愿掌控基层了。 指导司系统就在这个背景之下“应运而生”。 不仅是苏咏霖个人的理想,也是现实所迫,为了对抗金国、更好的生存,指导司系统的建立和扩大是必须的,所以苏咏霖使劲儿往里面砸钱,把军费大量的投入进去。 扩大着扩大着,指导司的规模开始遍及全军,开始给苏咏霖巨大的回馈。 这种回馈也从军队里走出来,开始蔓延到行政层面,从行政层面给了苏咏霖很大的帮助。 传统模式下官僚系统并不深入的乡村基层,被苏咏霖用指导员体系控制,取代了原本掌控乡村基层的地主乡绅们,整合了这一阶层。 对于一个政权来说最重要的动员力和税收,就被苏咏霖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成本的确挺高的,派出的人手需要很多,费用支出让负责财政工作的林景春多次向他抱怨,说钱的确挣得多,但是花的也多,都存不下多少钱,没什么结余。 但是付出这些成本之后,他不需要对地主乡绅让渡权力也可以掌握乡村基层,就等于从制度层面将地主乡绅存在的必要性排除了。 这大抵便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指导司体系也渐渐变得成熟、可靠。 通过指导司这个机构对军队和底层农民进行联通,进行一种传统模式之外的联通,本身就赋予了指导司光明正大的身份、职能,以及根基。 因此未来将这个机构从上到下重新构造一变,使之拥有更多的职能,培养更多和自己一条心的基层人才,并且对抗传统官僚体系,这对于苏咏霖来说本身就是必然的选项。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信任这群永远只会锦上添花的知识分子。 人才,还是要靠自己培养出来的比较可靠,反正现在也不存在什么科技代差,不存在什么统治技术上的差异,知识分子和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没有本质区别。 差的只是经验而已。 通过时间积累,经验是可以补回来的。 有了对未来的打算之后,苏咏霖终于想起这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便收回了思绪,看着面前青春洋溢的美少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一点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情。 想到这个,苏咏霖就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可是转念一想,苏咏霖意识到自己也就二十一岁,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根本算不上一头老牛,所以也就释怀了。 结婚不是过家家,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自己的意愿也好,政治任务也好,该做的总得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吃了一会儿,苏咏霖一直都在玩喂食play,把赵惜蕊逗得直笑,笑的和银铃儿似的。 吃饱喝足了,时间也到了,万籁俱寂了,气氛也烘托到位了,该做的事情是时候该做了。 苏咏霖按照赵作良所吩咐的,和赵惜蕊一起喝了一杯交杯酒,走完了夫妻间的所有仪式。 “时候差不多到了,娘子,咱们可以做该做的事情了。” 苏咏霖放下了一切,成为了丈夫,还有一个正常的男人。 赵惜蕊猛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思维立刻就跳跃到了教她洞房花烛夜知识的老婆婆给她上一对一辅导课的时候,那些新奇的羞羞的知识立刻塞满了她的整个脑袋。 这一刻,没有苏咏霖和赵惜蕊,只有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 赵惜蕊强忍住羞涩,跑到床边上,从床铺下抽出了一本书,然后递给了苏咏霖。 “你看。” 苏咏霖接过来一看,好家伙,新婚夜教科书啊这是。 但是,作为一个遍阅《杨太真外传》、《赵飞燕别传》等诸多“古典名著”的lsp,他需要这种东西来传授他相关的知识吗? 很明显是毫无必要的。 不过翻看几页,苏咏霖也觉得这里面的东西挺有意思。 有些姿势挺新潮的,看起来也挺有气势,对人的身体协调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反正之前苏咏霖从没见过。 这个姿势可以,这个姿势也不错,这个……卧槽! 苏咏霖这一瞬间都觉得自己的语言形容能力受到了限制,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脑袋里却只有这两个字。 画上的这两个人互相协作,都快飞起来了…… 苏咏霖不由得感到震惊,这确定是人类的身体构造所能办到的?腰不会断掉吗?这还是新人教科书吗? 苏咏霖合上书本看了看封面,发现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两个奇形怪状、脸上还带着诡异笑容的小人交缠在一起。 这本书……确定不是哪家土豪劣绅吃饱饭没事儿干自己钻研出来的毁人不倦进阶版教材? 还是说这只是编者自己的脑内妄想? 稍微评估了一下这些姿势的难度,苏咏霖判断这种新潮的姿势目前来说还是不太适合使用的。 苏咏霖就算了,赵惜蕊还是个纯纯的新人,就算身体受得了,精神上也承受不住,所以还是稍微缓缓,等以后成了老司姬再考虑一起研究。 这本书就丢到一边吧! 于是苏咏霖一甩手就把这本书扔掉了。 “新婚之夜,苏某难道需要这种东西?我看他们是在瞧不起苏某!” 这样说着,苏咏霖兴致大发,把多余的红烛全部吹灭,只留下区区两三根点缀一下房中氛围。 昏暗的烛光压抑了苏咏霖的理智,放大了他心中原始的冲动。 于是,他上前一个公主抱把赵惜蕊横着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惊呼和慌张,决定由自己手把手地教她一堂生理卫生课。 当然,课堂设置在婚床之上,而不是某个奇怪的教室里。 这堂课是实践课,而不是理论课。 苏咏霖是老师,不是学生。 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在房中带起一波混乱的气流,房内红烛顶上的火苗晃了晃,最终还是不甘心的熄灭了。 于是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苏咏霖起的挺晚。 他起来的时候,赵惜蕊已经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面铜镜梳妆打扮了。 昨天,是她生命中最后一天以少女发式度过的一天,从今天开始,少妇赵惜蕊将以全新的妆容、发式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苏咏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侧着身子用手臂撑着脑袋,看着赵惜蕊坐在铜镜前慢慢梳妆的模样。 “醒啦?” 赵惜蕊笑眯眯地看向了苏咏霖。 “嗯,那么久以来,今天应该是起得很晚的。” 苏咏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坐起了身子:“身体怎么样?有什么不适吗?” 赵惜蕊听懂了苏咏霖的言下之意,羞红了脸。 “还好,官人很温柔,我不是那么难受……” “那就好。” 苏咏霖掀开摊子,走到了赵惜蕊身后,弯腰抱住了她,看着铜镜内清晰的两人的模样。 “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不可分割的夫妻了,往后余生,还请娘子多多照拂。” 赵惜蕊听了,轻柔一笑,双手按在了苏咏霖的手上:“这也是我想对官人说的。” 苏咏霖点了点头,抱了她一会儿,便直起身子,又伸了个懒腰。 “我又饿了,好了吗?咱们去见父母,然后就可以吃朝食了。” 赵惜蕊点了点头。 “很快就好了。” 然后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赵惜蕊终于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跟着苏咏霖一起去见父母敬茶了。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苏咏霖不由得感叹,无论在任何时代,女性一旦满足了温饱所需,对于妆容的追求都是极为狂热的。 以后局势稳定了,若要赚钱,或许可以从这一方面着手,扩大女性的消费需求,配合女***的步伐,开拓全新的市场。 按照传统流程,婚后第一天的早上向父母敬茶问安之后,整个婚礼流程才算正式走完。 不过苏咏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所以赵惜蕊的父母就暂代了这一工作。 夫妻两个向赵作良和赵夫人敬了茶,问了安,整个婚礼流程终于结束,苏咏霖和赵惜蕊可以开始他们的新婚生活了。 起义 三百一十四 扩编指导司 作为一个造反起义军的领袖,苏咏霖并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婚后第一天,他的部下们十分默契的没有来找他,不约而同地给他放了一天婚假,让他轻轻松松的享受了一天无所事事的快乐。 但是也就这一天了。 苏咏霖不会忘记自己还在造反,不会忘记自己还有很多大敌没有消灭,不会忘记完颜亮正在磨刀霍霍对着他。 南宋还在,大理还在,西夏还在,高丽还在。 蒙古草原上的牧人们正在策马奔腾,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化身为凶残的士兵,喊着古老的口号南下劫掠,杀人如麻。 更西边的戈壁滩上,契丹人最后的政权还在坚持着,他们心中并未彻底放弃复国的理想,正在努力开拓新局面。 华夏神州的版图四分五裂,野心家们盘踞于其上磨牙吮血。 如此一个大争之世怎容得下儿女情长? 新婚第二天,苏咏霖整理衣冠,准备奔赴军营开始工作。 一天假期已经是部下们心疼他给他的关照了,如果他奢望更多的假期,就会被人怀疑是不是沉迷女色了。 苏咏霖可不能给人这样的感觉,于是只好跟依依不舍的赵惜蕊告别。 “没办法,太多人指着我了,我必须要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安心,抱歉,我会尽量早一点回来的。” 苏咏霖伸手抚摸着赵惜蕊嫩滑的脸蛋,心中也有些不舍。 赵惜蕊低着头伤感了一会儿,换上一副笑脸看着苏咏霖。 “没关系,反正以前的日子也是这样过的,父亲和兄长也不会在意我,我会自己看书习字,让自己开心起来的。” “抱歉。” 苏咏霖深情地拥抱了赵惜蕊,少顷,果断松手,离开了温暖的港湾,前往军营,处理隔了一天之后堆积如山的必须由他亲自处理的军务。 他再次出现在军营里并未引起什么风波。 主要也是大家太忙了,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苏咏霖一到位,部下们迫不及待的把需要苏咏霖点头认可的文件拿来给他阅览,让他处理。 一个上午苏咏霖就处理了七十多件军务,忙到午食都只能匆匆扒两口,一碗稠菜粥稀里哗啦地下肚,啃了一块饼,接着就开始继续工作。 一直忙碌到傍晚之前,苏咏霖才终于把事情处理完毕,伸了个懒腰,让自己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平时其实没那么多事情做,但是此时前线军队正在轮番上阵和雄州霸州的金兵交手,沿海地区水军正在紧张的组建之中,军队里的教育需求量大增,教育方面的支出又需要苏咏霖拍板。 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苏咏霖必须要付出巨大的精力来应付。 这边刚刚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田珪子又带着指导司的一些申请文件来找苏咏霖,看到苏咏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样子,田珪子笑了。 “阿郎,昨日过得如何?新婚之后感觉可还愉快?” 苏咏霖睁开眼睛看着田珪子,笑了出来。 “的确很愉快,昨天休沐,感觉就像是在云端上飘着,好久没有那么快活、放松过了,可惜就一天,今天早上一来就一直忙到现在才把事情理顺,脑袋都涨涨的。” “阿郎身系大任,当然要处理更多的事情,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成婚固然值得欢喜,也不至于让阿郎流连忘返吧?” “当然不至于,该怎么做我还是清楚的。”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找我什么事情?” “哦,阿郎,指导司又该扩编了。” 田珪子开口道:“军队规模扩大了,好些部队都还没有专门负责的指导员,好些都是其他部队的指导员兼职,有些指导员要负责三四个排的指导任务,分身乏术,必须要扩编了。” “那是自然的,指导员必须要扩编,这方面的支出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省。” 苏咏霖接过了田珪子递过来的文件,稍微看了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表示允许,便把文件递还给了田珪子。 “只不过扩编是扩编,但是指导员的培训一样是重中之重。”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咱们和其他军队最大的不同就在指导员了,你的培训班是培训指导员的地方,必须要让指导员的认知高度统一,然后才能进入军队,指导士兵,明白吗?” “我明白,这方面是我自己在负责,培训班的课目都是我亲自安排,绝对不会有问题,指导员一定全军中最忠心、最憎恶上等人的。” “这还不够,指导员最重要的是要教会士兵如何认出上等人,如何对付上等人,光是憎恨有什么用?憎恨就能把他们全部消灭吗?” 苏咏霖开口道:“我之后会找个时间再写几篇文章,就针对这个事情再说一下,你到时候安排人印刷出来,给所有指导学员做教材,我跟你说,这方面太重要了。 未来,我想看到一个资深的指导员能够拉起一堆新人指导员,就和冬日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不仅在河北,在山东,还要把指导员发展到南边宋国和西边夏国去。” “这……” 田珪子有些疑惑,一时间没想明白,便问道:“阿郎是想让他们变成细作吗?配合大军一起行动?” 苏咏霖看了看田珪子,便知道他可能还不明白自己正在规划之中的输出战略。 “我们的敌人是?” “上等人。” “上等人只存在于金国吗?” “当然不是,遍地都是。” “对啊,既然如此,宋国和夏国内部当然也有上等人和牛马,咱们的指导员要去联合他们内部的百姓,唤醒他们,组织他们,让他们奋起反抗,最后咱们里应外合。” 田珪子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苏咏霖在说什么。 “这……阿郎,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我认为是可以的,既然我们能在异国他乡拉起如此庞大的队伍,为什么在其他地方就不可以呢?上等人可是遍地都有的。” 苏咏霖靠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夏国就不说了,貌似强大,实则不然,国土终究有限,国力远不及南宋,单纯用军队消灭夏国并不难,可是南宋不一样啊。 南宋,看似羸弱,实则韧性十足,当年一溃千里失了半壁江山都能硬生生和金国人划江而治,当年金军何等强悍?如今和南宋对峙数十年,硬是没有消灭南宋。 我想,就算我们打败了金国,取代了金国,想要完全用军队消灭南宋,从开始准备到正式开打,没个五六年也是不能成功的,但是有了内应,里应外合,在它各地都拉起一支光复军,又如何?” 田珪子认真的想了想,忽然感觉那样的场面非常的迷人。 “如果真的可以如此的话,一定会让那群贪官污吏防不胜防,内外交困,如此……灭宋真的不是难事!” “那是自然的,所以,指导员一定要培养好,还要多多的培养,我精力有限,主要就看你了,珪子。” “喏!” 田珪子顿时动力十足。 起义 三百一十五 赵开山病危 刚刚战胜金军偏师、尚未打败金军主力的苏咏霖就和田珪子开始考虑以后灭宋、灭西夏的事情。 若让旁人来看,指不定要大声嘲笑这两人痴心妄想。 金国尚未消灭,就想着鲸吞南宋? 可是苏咏霖是真的是这样想的也是打算这样去做的。 而且这很可笑吗? 未必。 当年那群理想主义者住在窑洞里,用着破旧的汉阳造和老套筒,却已经开始讨论航空母舰和战列舰哪一个更强、更能适应未来的海战了。 梦想不大胆,什么才能大胆? 任何时候,梦想都不该遭到耻笑,没有梦想才是值得耻笑的。 田珪子走后,稍晚些时候,约在晚饭之前,苏咏霖审批粮饷司文件的时候,一份特殊的情报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审阅情报的时候,正巧辛弃疾来找苏咏霖还他之前借走的手稿,苏咏霖就和辛弃疾说起了这个事情。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咱们的赵领帅那儿出问题了。” “难道赵领帅贼心不死,又想做点什么?” 经过之前的那些事情,辛弃疾对赵开山的感官极差,俨然将他视为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他觉得赵开山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值得怀疑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一回还真不是这样的,赵领帅病了,病的很严重。” “病了?还很严重?” 辛弃疾有些意外:“难道说赵领帅……要不好了?” “没有确切的消息。” 苏咏霖缓缓开口道:“目前只知道赵领帅长久操劳,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气虚体弱,不受邪寒入侵还好,一旦入侵,就会将体内积蓄的邪气全部汇聚起来,成为重病,叫什么病来如山倒,据说山东名医都认为这个病不好治。” “不好治的话……不还是说赵领帅要不行了吗?” “这个还真的不好说,赵领帅能不能扛过去的确是个问题,他现在因为不能理事,已经把领帅职位暂时交给儿子赵玉成了。” “那……还真的挺严重的。” 辛弃疾皱起眉头:“没想到已经到了不能理事的地步了,苏帅,这对我们有影响吗?” 要只是单纯的生病,能治愈,那倒不算什么。 可要是短期内无法治愈,甚至不能理事,到了需要指定继承人代理执掌权力的时候,那已经可以算相当危险了。 赵开山的病绝对很严重,可以说到了威胁生命的地步。 赵开山可是山东光复军的领袖,他一旦出事,对光复军整个大局都有影响,苏咏霖必须要做好准备。 所以辛弃疾有点紧张。 “赵领帅还活着,光复军不至于崩溃,问题出在玉成身上。”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他年轻,又没有太大的功绩,之前还打了败仗,不被人重视,空有领帅之名,没有领帅之实,赵领帅提拔的那些部下基本上都不看好他,各行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主少国疑啊。” 辛弃疾博览群书,对这种现象有着很深刻的理解,开口道:“赵玉成年轻,又没有亮眼的功绩,镇不住局面,那群能打的将领和赵家亲眷们肯定不会听他的,他的处境很不好。” “确实是这样的,还不止如此,他还想要清丈田亩,把光复军之前的问题都理清,据说闹得很大,反对的人很多。” “这……” “问题很严重,光复军内部的贪腐问题远超我的想象。” 苏咏霖放下了手里的情报:“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赵领帅怎么就这样倒下去了,之前和我对峙的时候还精神满满,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这一回去就直接倒下了,还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辛弃疾想了想,开口道:“只能说赵领帅平时不注意调养身体吧,身边也没有可靠的医者,不能及时规劝他调养身体,于是才有这样的后果,只能说令人唏嘘。” “确实啊。” 苏咏霖叹息道:“我现在就真的很担心他要是扛不住了,撒手人寰了,留下偌大的光复军又该何去何从。” 辛弃疾想了想,也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确实,赵领帅要是倒下了,赵玉成又太年轻,控制不住局面,光复军很可能要陷入内乱,到时候万一有心人肆意作乱,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也会波及到我们,影响我们的北伐。” “是啊。” 苏咏霖靠在了椅子上,轻声道:“只能加紧情报的收集了,总而言之,我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赵领帅的具体情况,而且,我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 “赵领帅病死,赵玉成掌控不住局面,光复军指挥权被旁人篡夺。” 辛弃疾一惊。 “这……的确很有可能!苏帅,我们必须要早做准备!” “嗯,早做准备。” 苏咏霖一纸命令下达,让苏隐抽调更多的人力关注南边赵开山的情况,一旦情况有变,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告诉他。 绝对不能延误。 苏咏霖这边加大了对赵开山统治区的情报收集,而临沂城内,赵祥和赵玉成之间的斗争也变得日趋激烈。 赵祥等人越是不愿意让赵玉成的调查有什么结果,赵玉成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非要查出个所以然,把光复军内部的蛀虫清除掉。 为此,赵祥又找了赵玉成两次,就差直接跟赵玉成说幕后黑手就是他们了,让赵玉成不要继续查下去,赵玉成还是不答应。 他就是这个轴性子,非要一查到底,一定要把光复军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短短的一段时间,赵玉成已经揪住两个规模不大的小家族的辫子,逮着两家族长一顿严厉审查,逼着他们吐出不少东西。 眼看着就要进入最重要的环节了,结果这两个人在一个晚上双双自尽于监狱之中,线索断了。 赵玉成更是生气,咬牙切齿的加强了调查的力度,这也引发了赵祥等人越来越重的疑虑和不满。 双方的矛盾一触即发。 而导致矛盾全面爆发的导火索,是赵开山的病危。 赵开山自打从东平府回到临沂之后,是又急又气,又丢面子又丢里子,病上加病,直接卧床不起,情况很危险,大夫用很多药才堪堪稳住了他的病情。 大夫多次告诫赵开山要清心寡欲,不要生气,要多休息,注意调养身体。 奈何赵开山的脾气从来就不好,非常易怒,躺在床上闲着没事就越来越多的想起苏咏霖对他的侮辱,就忍不住的生气。 他才是光复军领帅。 他才是起义的领袖。 他才是一切的缔造者! 苏咏霖只是一个混蛋!一个混蛋! 不稳定的情绪让他的病情始终不得好转,甚至逐渐加重,药物不能扭转,以至于在五月初七日清早,赵开山病危了。 当时赵府并没有主事的人。 赵玉成在城内官署爆肝办公,彻夜不眠的工作,赵开山的妻子和另外几个孩子围在赵开山的床边上除了干着急也没有别的办法。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赵开山,心中直打鼓。 问题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了,他已经用尽全部的手段,使劲全身解数,也没有挽回赵开山的性命。 大限已到了。 大夫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选择开口。 “夫人,还是尽快把家中大郎喊来吧。” 这话等于宣判了赵开山的死刑,赵夫人如遭雷击,握着赵开山的手痛哭一阵,这才吩咐身边老仆去城内官署把赵玉成喊来,让赵开山嘱咐后事。 老仆领命,出了赵府大门,直奔赵祥的府邸而去,紧赶慢赶,将这个消息火速带给了赵祥。 ———————— ps: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 起义 三百一十六 赵开山之死 赵开山要不行了? 听完老仆的汇报,赵祥愣了片刻,而后几步上前站在老仆面前,低声问道:“他不行了?此话当真?大夫说的?” 老仆顿首。 “小老儿深受您的恩德,又怎么敢诓骗您呢?夫人让小老儿尽快把消息带给大郎,让大郎去见领帅,但是小老儿一出府,就直接来到您这里了,您是最先知道此事的人。” 赵祥听后,很快就从震惊之中恢复了冷静,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此事若顺利结束,届时我再赏给你一套宅子和一千亩土地!连同之前的一起给你,保你安度晚年,保你一家荣华富贵!” “多谢将军!” 老仆大喜,立刻跪下来感谢赵祥。 老仆已经被赵祥用非常高的价格买通了,连带着赵府内的很多人都给他买通了,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赵开山的第一手讯息,以便于抢占先手。 其实赵祥原本并不想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赵玉成咄咄逼人,气焰嚣张,一股子秋后算账的架势让他无法忍耐。 就差明说了要跟他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居然当听不懂,就是要和大家伙儿玩清算到底的把戏。 这摆明了不给大家好果子吃,大家能眼睁睁看着你真的变成领帅? 毛头小子一个,也敢和我们正面对着干? 赵祥和一群赵氏家族的掌权者们经过秘密商议,得出了一个结论。 赵开山张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光复军要姓赵,如果光复军都不姓赵了,其他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所以只要光复军还姓赵,至少对于赵氏家族的掌权者们来说就是一样一样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大家都姓赵。 又不是你赵玉成一个人姓赵。 赵开山的赵和赵祥的赵都是赵,只要姓赵,那么谁来掌控赵氏家族和光复军又有什么不同呢? 赵开山眼瞅着不行了。 赵玉成又是个铁憨憨。 于是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让资历最深厚的赵祥取代赵开山成为光复军领帅,同时,也由赵祥这一支取代赵开山这一支,成为赵氏主脉,由赵祥出任家族族长。 反正说破天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只要光复军还姓赵,就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一点,所有赵氏宗亲都想明白了,作为利益共同体,他们决定联合起来支持赵祥取而代之。 赵祥一开始有点犹豫,但是面对着众人的恭维和权力的诱惑,赵祥很快就把赵开山对他的信任抛诸脑后,准备来一场现实层面的小宗入主大宗,实现人生的逆袭和命运的转折。 他成功了。 赵玉成没有发现这个危险的联合的达成,更不曾注意到赵府都被渗透的和筛子一样,只能说他还是太嫩了。 所以当赵夫人发现率先赶来“探病”的不是赵玉成而是赵祥的时候,她瞬间就愣住了。 更别说赵祥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来了很多全副武装的选锋军士兵,里里外外把赵府掌握的水泄不通,把原先由赵玉成安排的护卫全部撤换、缴械。 军事力量的压制让一切都成为定局。 “六叔?你怎么来了?” 赵夫人极为震惊地看着带兵进入赵府的赵祥。 赵祥面露悲怆之色。 “听说兄长病重,我急急忙忙就赶来了……兄长!兄长!兄长啊啊!!!” 赵祥哭泣着走到赵开山的床边,流着眼泪看着病床上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赵开山。 赵夫人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个场面,直到她看到了跟着士兵们一起进来的本来该把赵玉成带来的老仆,她顿时明白了一切。 “你这个奸贼!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居然背叛官人!你居然背叛官人!!” 赵夫人气急了,冲上去就要打老仆,被身边的士兵摁住了。 赵祥回过头不耐烦地一个眼色,领头一个军官上前一记手刀把赵夫人打晕在地,吓得赵玉成几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大哭不止。 这一阵动静把一直睡着的赵开山给弄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看到自己床边有个人,好像是儿子赵玉成。 玉成来了? 好啊,好啊,我有好多话要跟玉成说啊…… “玉成啊……玉成……我儿,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啊……” 赵开山低声呼唤着。 “兄长,是我,不是玉成,玉成正在办公呢,来不了了,兄长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赵祥一把握住了赵开山枯槁的手。 赵开山似乎还有点迷糊,喊着赵玉成的名字,好一会儿才变得清醒,一眼看到自己床边的那个人不是赵玉成,而是赵祥。 赵祥那张殷切的脸映在他的瞳孔之中。让他顿时有些不满,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在这里?” 赵祥温声说道:“兄长病了,我来探望兄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赵开山喘了几口气,积蓄了一点力气。 “玉成呢?” “玉成在办公,忙得很。” “让玉成来见我……我有好多事情要和他说,他必须要知道……” “玉成太忙了,来不了了,兄长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好了。” 赵祥握紧了赵开山的手:“跟我说是一样的,我也想知道好多事情。” 赵开山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挣脱开赵祥的手,但是因为太虚弱,没有力气,实在挣脱不开。 然后他放弃了挣脱。 “让玉成来见我。” 他重复着这样的话。 赵祥也还是同样一句话回复赵开山。 “玉成太忙了,来不了了,兄长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好了,我会告诉玉成的。” 反复周旋几次,赵开山似乎认清了现实,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他盯着赵祥看。 “赵祥,为什么你在我房中?” “我是来探望的兄长的啊,兄长病了,我来探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夫人呢?我的孩子呢?” “都在呢,都在呢,兄长放心,我会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照顾?” 赵开山紧锁眉头,开口道:“你照顾什么?谁要你照顾?把玉成喊来!玉成!玉成……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开山稍一动怒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赵祥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等赵开山咳完了,休息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赵祥,我命令你把玉成……带来!” “兄长,我就在这里,你跟我说就好了,何必要喊玉成呢?” “你敢背叛我?” 赵祥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会,兄长,我也姓赵,怎么会背叛咱们赵氏呢?我只是想继承兄长而已。” 这话一出口,赵开山顿时瞪大了眼睛。 “赵祥,我待你不薄,你居然……居然……” 赵祥点了点头。 “兄长待我恩重如山,当然不薄,兄长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呢。” “那你为什么……背叛我!” 赵开山死死盯着赵祥:“玉成!把玉成……喊来……” 赵祥深深地叹了口气。 “兄长啊,我也不愿意这样啊,主要还是玉成太年轻,太冲动了,他刚做了几天领帅,就要彻查土地、钱财的事情,兄长你也知道,咱们这帮族人,哪个是干净的?那所谓的公田,不都被咱们给分了吗? 兄长雄才大略,不在意这种小事,那咱们就安安心心地跟随兄长反金,做大事,偏偏玉成死咬住我们不放,非要查出个所以然,非要把公田给查清楚了,还要治我们的罪,这是在和整个光复军做对啊,我也很无奈啊。” 赵祥一脸遗憾的看着虚弱的赵开山。 “出此下策,情非得已,这样做也不是我的本意,是整个家族的意思,我也被推上位的,还请兄长多多谅解,不过请兄长放心,嫂嫂和玉成兄弟姐妹几个绝对会很安全,兄长对我的提拔和厚待,我绝对不会忘记。” 赵开山听后愣了半晌,接着身体似乎不受控制般的抖动起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情感波动。 应该是生气。 “赵祥……你敢……你敢……做出这种事情……你……” “你”了半天,赵开山也说不完这句话。 只看到他涨红了脸,使劲儿的扭动着身体,右手扑腾了几次,抬起来一点点,又掉在了床上,再抬起来,再掉下去,始终没有把手臂抬起来的力气。 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赵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对着赵祥的脸来上那么一两下,狠狠地抽他,以此泄愤,却做不到了。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赵开山看上去是那么脆弱,那么的绝望。 赵祥看着赵开山这副模样,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点敬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个曾经在他眼里伟岸的赵家家主已经不复存在了。 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明明快要死了却倔强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快要死掉的可怜人。 每个人临死之前都是那么可怜的吗? 那么的绝望,那么的脆弱,仿佛一伸手就能掐死他似的。 那么强壮伟岸的赵开山也有这样一天吗? 那一挥手就能指挥十万大军奋勇向前的领帅到了生命最后的一刻却连手都抬不起来,连想抽一个人的耳光都办不到,这也太讽刺了吧? 生命与死亡的界限在赵祥的眼前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赵祥忍不住的开始思考这个富有哲学韵味的问题。 当然,他没有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 赵开山也终于没有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 嗓子里冒出几丝像是叹息般的声响之后,赵开山断了气,眼睛里的最后一束光也随之熄灭,他就这样死在了床上。 赵开山死亡时的姿势非常诡异,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赵祥,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赵祥看着赵开山的死状,很不开心,尤其对赵开山的眼睛很不满,于是直接伸手怼了上去,把赵开山的眼睛合上,又把他整个身子往里推了推,让他至少死的看上去安详一些。 尘埃落定了。 起义 三百一十七 你丢了人心啊! 赵开山死了。 死在了床上,怀着绝望和痛苦,死了。 带着没有完成的最后一击的梦想,死了。 死的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他死后,第二任光复军领帅不是他的儿子赵玉成,而是他的族弟,赵祥。 当然现在还没有正式任命,因为还有最后一道坎儿需要跨过去。 赵玉成。 赵开山一死,尘埃落定之后,赵祥就确定再也没有人可以干预自己的行动了,于是赵祥立刻下令,首先把城门都给封住,禁止进出,直到他把赵玉成的问题解决掉为止。 然后,就是派兵把赵玉成的官署包围起来,把他带到自己的面前来,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在他爹的尸体面前成为第二任光复军领帅。 让他亲眼看着这绝望的一幕。 杀人,也要诛心。 赵开山没有教给赵玉成的这一课,将由赵祥这位叔父代替赵开山传授给赵玉成,让他知道人心险恶,让他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让他知道天真的人总是死的最快。 政治可不是一头热就能玩得转啊。 但是让赵祥感到惊恐莫名的是,赵玉成不在官署内。 “他怎么会不在?我不是让你们盯着他的吗?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死了吗?” 负责盯梢赵玉成的部下低着头不敢说话,实在不敢说自己懈怠了。 鬼知道今天是动手的日子? 赵开山死之前也没有和咱们打招呼不是? 赵祥气急了,下令把他们都给杀了,一群人大呼小叫着求饶,赵祥不为所动。 必须要立刻找到赵玉成,否则变数就太大了! 赵祥下令,全城大索赵玉成。 至于赵玉成为什么不在官署里,其实也很好解释。 赵府里并非都是见钱眼开之人,有一个受过赵玉成关照的小厮在赵祥带兵入府的时候正好从外面办事回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好,立刻往赵玉成所在的官署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赵玉成。 赵玉成得知大惊,十分恼火,立刻决定回到府中一探究竟。 他十分担心赵开山和府中的母亲、弟弟妹妹们,不知道赵祥带兵过去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要造反吗? 但是这个时候,他的部下周辽拉住了他。 “赵祥既然带兵去了,肯定早有准备,您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不如尽快出城,召集军队,带兵入城,这样才能安全!” 赵玉成觉得周辽的意见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带着官署内的亲信们和亲兵们快速纵马出城,往城外踏白军的军营而去。 踏白军先跟了赵开河,赵开河被解职之后一直跟着赵作良,赵作良被解职之后就跟着赵玉成,日子虽然短,也算赵玉成自己的部队,赵玉成觉得自己肯定带的动这支部队。 有军队在手,就有了底气,就不怕赵祥,就可以和赵祥控制的选锋军正面对垒。 于是他冲入踏白军军营,来到自己的军帐内发布命令要集合部队,跟他一起去临沂城找赵祥兴师问罪。 但是没等来部队,他却等来了监军赵嘉石。 “怎么了?玉成?为什么要集合部队去临沂啊?” 赵嘉石一脸惊讶地询问赵玉成。 赵玉成焦急道:“您有所不知,赵祥他不知为何居然带兵去了我家中!我怀疑他有所图谋,必须要带兵回去问个究竟!请您立刻协助我集合军队!” “啊?居然有此事?” 赵嘉石大惊,然后满脸怒火:“赵祥到底要干什么!来人啊!给我拿下!” 赵嘉石一声令下,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入军帐,对着赵玉成身边的人就大开杀戒,军帐外也响起了喊杀声。 战况十分激烈,赵玉成身边的亲信和亲兵们猝不及防,招架不及,很快就被杀光,赵玉成左冲右突冲不出去,被打倒在地生擒了。 “为什么!为什么!!!” 赵玉成被五花大绑起来,怒视着赵嘉石,目眦尽裂。 “为什么?我还想问赵祥呢!” 赵嘉石满脸不愉快:“明明说了要把你在城内拿下,不让你到军营来,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儿,不然就真给你召集军队了!办事如此不周密,我看他也不比你强到什么地方去!选他做领帅到底是对还是错啊!” 赵玉成愣了一会儿,绝望之色弥漫在脸上。 全都是敌人? 他们已经全部联合起来了? 就为了对付自己一个人? “你们……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赵嘉石看着满脸不可执行表情的赵玉成,叹了口气。 “别怪我无情啊,玉成,要怪就怪你太较真,不知进退,你但凡说点软话,咱们都不至于出此下策,不过既然赵祥去了领帅府,那也就说明……领帅已经去世了啊。” 赵嘉石叹息一声摆了摆手,让身边士兵把一脸呆滞的赵玉成带走了。 赵玉成最后在自己的家里见到了赵祥,一群赵氏亲族,被看守住的母亲、弟弟妹妹,还有已经在搭建好的灵堂内躺着的赵开山的尸体。 他浑身发抖地看着赵开山的尸体,疯了一般地冲到赵开山的尸体边上,双手被绑缚,他就用上身贴着赵开山的尸体嚎啕大哭。 他哭了很久很久。 赵祥就看着他哭了很久很久,也不反对。 等赵玉成哭完了,他红着眼睛看向了赵祥。 “你干的?” “领帅是病死的,其他都是我干的。” 赵祥并不否认一切,开口道:“玉成,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也是无可奈何,你但凡听我几句劝,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谁让你非要把事情一查到底,一点让步都不做呢?” 赵玉成咬牙切齿道:“我做的事情难道是错的吗?” “平心而论,不是错的。” 赵祥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给了赵玉成的所作所为一个中肯的评价,然后话锋一转,开口道:“但是你让太多人不高兴了,不高兴的人一多,你就注定做不下去。 你看看这里的叔叔伯伯们,哪一个都是跟着你父亲一路征战的,为什么他们支持你父亲,却不支持你?为什么宁愿支持我,也要把你换下来?你丢了人心啊!” “人心?仅仅只有这群叔叔伯伯的心才是人心?普罗大众不是人吗?他们的心,就不是人心吗?” 赵玉成咬牙切齿,愤怒到了极点。 赵祥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们说不是,就不是,我们说是,才是。” “你们……” 赵玉成疯了一般地冲向赵祥想要撕咬他,被卫兵拦下,摔在地上将他狠狠压制住,赵夫人眼见儿子被欺负,尖叫着冲上来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儿子,场面一片混乱。 赵祥看不下去了,于是摆了摆手,让更多卫兵上前把赵玉成带走监禁起来,接着把赵夫人留了下来。 “赵祥!你还要干什么!难道你要害我儿的命吗?!” 赵夫人一脸怨恨的看着赵祥。 赵祥没心思和她纠缠,就威胁道:“你照着我的话去做,玉成就会安然无恙,你不照着我的话去做,我就要在你面前狠狠的折磨玉成,直到他死为止!” 赵夫人听后,满脸惊恐。 “赵祥!我官人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 “时过境迁,什么都已经变了,兄长虽然死了,光复军还要存在下去,所以还请您认清现实,否则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赵夫人面对赵祥的威胁无可奈何,走到了年幼的儿子女儿身边抱着他们哭了很久。 “我答应你,你不能骗我。” 赵祥笑了。 “放心,只要夫人配合,夫人和孩子们都会非常安全。” 起义 三百一十八 旁友,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啊。 赵祥要赵夫人配合的原因很简单。 赵开山不仅仅是赵氏族长,更是光复军领帅。 他的死不是赵家内部的事情,也是整个光复军的事情,他的灵堂不仅仅是赵家人来祭拜,外人也要来。 自己人知道自己家的事情,对于赵开山之后继位的是赵祥并不觉得奇怪,但是外人不这样认为。 这个时候,赵开山的夫人就要在一旁做个见证,当个吉祥物,增强赵祥继位的合法性。 至于赵玉成,随便扯个理由解释一下,就说赵开山觉得他太年轻了不堪为领帅,稍微搪塞一下,对外能应付就可以了。 反正光复军主要军权都掌握在赵家人手里,赵家人全票通过,赵祥的地位就是稳的,外人怎么怀疑,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实践。 除非他们干脆的和光复军决裂,带兵出逃。 但是赵家人都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为了这种事情带兵出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要去投靠金人?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赵祥嘱咐了赵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做,然后又和赵嘉石、赵毅、赵赫等数人商量了一些赵开山丧事的安保工作还有一些后手准备之类的,觉得有必要对李啸、陈乔山二人做一些戒备。 前军统制官陈祚与赵祥的关系素来就可以,只要晓以利害,让他直接投靠赵祥难度不大。 背嵬军监军魏世荣刚刚上位,根基不稳,出身只是账房,根本不足为惧,哪怕当场拿下也不是问题。 能够形成威胁的只有李啸和陈乔山这两个光复军内次于苏咏霖的强悍战将。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人的出色表现,赵开山麾下的光复军相较于苏咏霖来说才不算太过于拉胯,在各次大会战之中也有能拿的出手的战绩,不至于让苏咏霖过于耀眼。 当然,苏咏霖已经非常耀眼了。 只是有了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的合格表现,所有的风头才不至于被苏咏霖一人独占。 对于唯二拿得出手的两个将军,赵祥等人的态度有点矛盾。 又想拉拢,又担心这两人不会认同赵祥的统治,会闹事。 而且军中传闻这两人和苏咏霖的关系不错,常常书信往来,更有人认为这两人带领的部队比较能打的原因是苏咏霖常常指点他们。 这种事情,赵祥在赵开山身边的时候就知道。 赵开山对此很重视,担心苏咏霖策反这两人,所以对他们进行了严密的监视,甚至于他们几人之间来往的信件内容都能了解到。 然而让赵开山感到意外的是,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并没有涉及到任何拉拢与策反的内容,完全是李啸和陈乔山两人单方面向苏咏霖表达崇拜之意并且向他请教军事问题的内容。 苏咏霖的回信也很正经,是比较详细的回复和一些军事问题上的指点,告诉他们打仗该怎么打,练兵该怎么练,行军该怎么行军,扎营该怎么扎营之类的。 都是干货,赵开山自己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尽管如此,李啸和陈乔山的信件里那满满的粉丝臭也足以让赵开山羡慕嫉妒恨。 李啸和陈乔山对苏咏霖的军事指挥能力几乎是顶礼膜拜,非常崇拜他,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他无法掩饰的推崇,尤其是苏咏霖大破金军两万铁骑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赵开山无奈之下,也相当嫉妒。 我才是你们的上司,你们有问题不来问我,有情感需要交流不来找我交流,却去找苏咏霖? 明知道部下和苏咏霖私下通信,却因为信件内容过于正经而无法就此问罪,赵开山也清楚自己在军事上实在不能和苏咏霖相提并论,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深谙个中内情的赵祥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其余赵氏宗亲,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李啸和陈乔山的危险程度。 赵嘉石给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建议。 “总之,还是稍作防备吧,派兵监视他们的军营,等他们入城之后就要想办法留住他们,不让他们出城,直到确定他们没有威胁为止,另外,临沂城的防务也要掌握在可靠的军队手里,我看选锋军就很不错。” 众人连连点头,一致认同。 赵祥刚刚准备行动的时候,赵嘉石忽然又提到了一个人。 苏咏霖。 “苏咏霖如果不认同,又该如何是好?” 赵祥一愣,连带着其他很多赵氏宗亲们也愣住了。 他们过于在意对付内部的敌人,以至于他们几乎都忘记了那个在河北的骠骑将军河北总管苏咏霖! 这下可好,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哎呀,这可不好!” “坏了坏了,他要是想做点什么,咱们怎么拦得住啊?” 一群人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六神无主。 赵祥也相当尴尬,因为太久和苏咏霖没有接触,以至于他也忘了苏咏霖的存在是可以影响光复军领帅人选的走向的。 或者说,如果苏咏霖也想当光复军领帅,那么问题是不大的。 苏咏霖统领十八万大军驻扎河北,威名赫赫,强大的军力令人胆寒、不敢直视。 赵祥有把握制住李啸和陈乔山,但是对于独立自主性非常强大的苏咏霖,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把握。 现在他们就担心如果苏咏霖对赵祥上位的事情并不满意,想要做点什么,并且带兵来威胁,那又该如何是好。 赵祥走来走去,想了好一会儿,便问道:“都说说吧,如果苏咏霖也想当领帅,不服我做领帅,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群人居然在做那么重要的大事的时候把一个对天下大势都有影响力的人物给忘掉了。 要是苏咏霖知道他们把赵玉成都给拿下了结果才想起了他,一定会哭笑不得。 我那么大的军功,在你们这居然变成了小透明? 旁友,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啊。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的确忘记了苏咏霖的存在,于是一群人焦头烂额的头脑风暴了许久,才意识到他们对于苏咏霖完全没办法。 倒不如说赵开山也对苏咏霖没办法。 之前带着几万军队去找苏咏霖的麻烦,结果麻烦肯定是没有找成,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骚,回来之后就病了。 虽然他到死都没有说他跟苏咏霖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想见的是,这件事情一定和苏咏霖有关系。 赵祥自认自己的军事水平很拉胯,甚至不如赵开山,既然如此,赵开山都应付不了的苏咏霖他肯定也应付不了。 若是如此,要是苏咏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想争夺领帅之位,赵祥可以说是毫无竞争力的。 这,却如何是好呢?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说了很多条建议,却没有一条是可行的。 最后还是赵嘉石提出了一个建议。 给苏咏霖加官进爵,大量赏赐。 并且给赵作良也加官进爵,大量赏赐。 他不是和赵作良的女儿结婚了吗? 既然结婚了,那就说明二者之间多了一层润滑剂,苏咏霖成了赵家女婿,赵作良和他的女儿可以在苏咏霖和赵祥之间帮忙牵线搭桥,解除矛盾,让双方重新变得和谐友好。 只要苏咏霖承认赵祥是光复军领帅,要什么给什么。 “既然咱们拿苏咏霖完全没办法,那不如就开诚布公,直接说,咱们能给他什么,他能得到什么,或者说,他还想要什么,只要咱们能给,就给他,换一个平平安安,岂不妙哉?” 赵嘉石的意见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不过赵祥依旧怀有忧虑。 “我和苏咏霖的关系很差,曾经闹过很多矛盾,也曾经多次针对他,他如果怀恨在心,我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 试试呗? 一群人很无语地看着赵祥,赵祥只能硬着头皮这样去办了。 起义 三百一十九 以赵构作为人类基准而存在的世界是不能存在的 定下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赵祥就开始行动了。 他把最靠得住的军队选锋军调到临沂城内担任临沂城的护卫部队,城内驻扎一部分,城外驻扎一部分互为犄角之势。 然后他还是担心一支军队的军力不够,又把赵雄统领的后军和赵毅统领的左军这两支部队调到了临沂城的城北和城西两处,作为临沂城的外围防护。 其余赵家人掌控的部队也要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一直等到临沂城的军事调动紧急完成之后,他才派人四处通告赵开山去世和他赵祥接替光复军领帅职位的事情。 当然,苏咏霖那边是派专人前往通报,还搞得挺隆重,携带了大量礼品,摆明了是为了讨好苏咏霖而准备的。 苏咏霖那边暂且不说,单说李啸和陈乔山这边,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丧事和光复军领帅职位的更迭感到十分吃惊。 赵开山的去世已经非常令他们感到惊讶和伤感,赵祥的上位则更加意外。 赵开山去世了,难道不该是赵玉成继承他的职位成为光复军领帅吗? 之前赵开山都指认赵玉成担任代理领帅了,现在如何不是赵玉成担任这个职位呢? 为什么是赵祥? 李啸和陈乔山感到奇怪之余,嗅到了浓浓的阴谋的味道,并且感觉此时此刻的临沂城一定是龙潭虎穴,进去容易,出来难。 不过前来邀请他们的,是他们各自的监军。 于是他们也就明白了,这肯定是赵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赵玉成被挤下去了,赵祥脱颖而出,成为了赵家的继承者,也就成了光复军的继承者。 好家伙,都让你们赵家玩明白了! 无奈之下,李啸和陈乔山只能前往临沂城,参加赵开山的葬礼,以及赵祥的登位典礼。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赵开山统治区的地盘虽然小,但是关系到新任领帅的上位,排场还是要有,规格也要搞起来。 以至于来参加丧葬的人甚至搞不清楚赵祥是不是真心给赵开山举办丧礼的。 人们虽然心中怀着很多疑惑,但是赵家人手握绝对的军权,他们觉得赵祥可以,那么就在私下里解决掉,外人当然无法干涉。 尽管如此,也有对赵祥这个人不喜欢或者干脆不知道这个人存在的一些人根本不鸟赵祥,只是祭拜了赵开山,慰问了在一旁当工具人的赵夫人和她的几个孩子,然后就走了。 他们并不在意赵玉成在什么地方,同时也对赵祥无感,只是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所以选择无视。 反正这群人对待赵氏已经基本上属于离心离德的状态,之所以还来祭拜,不过是念着赵开山的最后一点面子,以及光复军的旗号。 这群人当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准备向苏咏霖递出橄榄枝了。 赵祥虽然不高兴,但是对这些散兵游勇等编外人员同样也没什么顾虑,除了苏咏霖之外,也只有李啸和陈乔山值得他的顾虑。 见着两人来了,赵祥打起精神,看着两人哭祭赵开山,又慰问赵夫人和几个孩子,然后来到了自己面前。 “不曾想兄长去的这般早,两位将军的哀思,兄长应该已经得到了,有两位将军如此挂怀,兄长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安慰的。” 赵祥一脸的哀伤。 李啸和陈乔山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脾气比较直的李啸开口了。 “敢问领帅,赵将军何在?” “赵将军?哪个赵将军?” 赵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赵玉成。” 赵祥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抖。 “玉成因为父丧,伤心过度,以至于病倒在病床上,正在昏迷之中,我派了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病,眼下他还不能见人,两位将军的挂怀,我会转告給玉成知道的。” 李啸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之前,故领帅曾经当着吾等的面让赵将军继任领帅,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如今,为何却突然由您继任领帅,我十分不解,希望您可以为我解惑。” “这有什么可以疑惑的?” 赵祥摇了摇头:“之前玉成担当领帅,不仅没有团结战友,笼络人心,反而大举改革,越改越乱,把局势搅得一团乱麻。 兄长知道了这件事情,非常忧虑,担心玉成不能做好这个职位,于是就在临终前把我喊了过去,把领帅的职位交给了我,让我带领光复军。” 还能这样? 李啸和陈乔山互相对视一眼,感觉赵祥这话说的像是编造出来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其实挺合理,能说的通。 赵玉成之前的行动的确挺莽的,很多人不满,这并不奇怪。 难道真的是这样? 老实说,这样的局面赵祥是不高兴的。 被质问了,他不高兴。 但是同时他也挺高兴的。 原因很简单,李啸和陈乔山的所作所为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们还是那么直接,把话都说出来,而不是藏在心里,这样的人看起来很难对付,但实际上非常好对付。 赵祥感到为难的同时,却也感到一种别样的开心。 而且这两人也在事实上喊了他“领帅”,这比什么都重要。 赵祥已经从心里把李啸和陈乔山的危险降到了最低的等级。 相比于李啸和陈乔山,果然还是苏咏霖更加危险一点。 赵祥猜的其实没错,因为苏咏霖有其他的渠道可以得知赵祥竭力想要隐藏的事情。 赵开山的府邸就和筛子一样,不仅被赵祥渗透进去了,也被苏咏霖渗透进去了。 在赵祥安排的车队大张旗鼓的来到河间府的之前几天,苏咏霖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情报内容还挺具体的。 包括之前赵玉成打算对光复军进行改革和清丈田亩的事情也被苏咏霖知道了。 得知赵开山的死讯,苏咏霖有些唏嘘。 稍微回忆了一下当初和赵开山第一次海上会盟的时候,那个意气风发雄壮高大的赵开山,还有最后一次见面时那精神萎靡的模样。 时间的确是一把杀猪刀,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也可以改变很多人。 赵开山留给苏咏霖最后的印象是很差的,苏咏霖非常希望赵开山留给他最后的影响也是一个敢于和金国军队血战的英雄形象。 有点可惜,他留给苏咏霖更多的印象是作为一个内斗二流军事三流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为王前驱者。 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能力也就那样,水平也就那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开山也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敢战。 他并不畏惧金人,不畏惧金军的兵锋,敢于和金军交战,敢于浴血拼杀,仅仅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苏咏霖甚至想过,同样姓赵,如果把赵开山放在赵构的位置上,后人对南宋的观感应该不至于差到那个地步。 虽然他莽,虽然他蠢笨,虽然他嫉贤妒能,但至少他作为一个首领,不怂,敢对着金人龇牙咧嘴,冲着金国的肉体一阵撕咬,咬的金国鲜血淋漓。 想到这里,苏咏霖又摇头感叹。 赵开山毫无疑问是个烂人,除了勇气,几乎没什么可以称道的,成就也就那样,站在风口上都没飞起来。 可是因为赵构的存在,两相比较,赵开山的形象顿时变得高大了起来。 赵构真是一个神奇的人物,拉低了世界人类的平均值,任何人和他一比,只要稍有勇气,敢对敌人龇牙咧嘴,形象立刻就变得高大了起来。 如果以赵构作为人类的基准,整个人类世界的形象顿时也变得高大了起来……不对,如果赵构是人类的基准,人类文明或许已经灭亡了。 看来以赵构作为人类基准而存在的世界是不能存在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把对于赵开山的回忆和赵构的遐想全部放下了。 他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赵构能多活些时候,最好能活到他提兵百万南下的时候,到时候他很想和赵构促膝长谈,了解一下他的内心世界,顺便一起吃一碗清汁田螺羮。 赵开山死了,他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为苏咏霖的发展壮大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现在他倒下了,他不复存在了,没有人可以为苏咏霖的发展壮大继续争取时间了,苏咏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必须往前看,向前走。 于是他喊来了田珪子和辛弃疾,把这件事情和他们说了,做了一番商量。 这两人对于赵开山的死并不惊讶,只是觉得赵开山死的有点早,有点快,让他们猝不及防。 但是他们随后就得知了赵祥的所作所为和赵玉成的失败。 “什么?赵祥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田珪子十分生气,怒道:“他这样做等同于是谋反,阿郎,以此为理由,咱们可以名正言顺的讨伐他!” “不妥,名正言顺的讨伐他,只会让他狗急跳墙,干出很多我不想看到的事情,比如归宋,乃至于投金,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干不出来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此时我军主力都集中在北面与金贼轮战,不方便大量南下调动,动静太大,对于我的全盘规划不太好,我的主攻方向还是北面,不是南面,只是可惜了玉成啊……” 田珪子摇了摇头。 “就怕阿郎不想惹事,赵祥那个小人却要主动找事。” 辛弃疾不太了解赵祥这个人,跟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便询问道:“赵祥此人是个小人吗?” “不仅是小人,还和阿郎有过不愉快。” “竟有此事?” 辛弃疾有些意外,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嗯,一年多以前吧,起事之初,我们在沂州造反,我负责攻克乡村,赵领帅直取临沂县城,等我去到临沂县城的时候,遇到这个赵祥正在准备对城中富家女子行不轨之事,我阻止了他,他就与我不愉快。” 苏咏霖双手抱在胸前,缓缓道:“我对此人没什么好感,此人心胸狭隘,眼光短浅,心术不正,是个十足的小人,被这样一个人掌握了山东光复军的实权,绝非好事。” “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样一个小人,应该不能成事啊?” “历来成事的小人还少吗?” 苏咏霖冷笑道:“本来如果我岳丈还在,做主的一定是我岳丈,可惜岳丈被解职了,军队里剩下的赵氏亲眷当中就他地位最高,之前也是赵领帅的心腹,大概就是如此才被军中赵氏亲眷推举了。 你还别说,山东光复军主力九支军队,六支军队都是赵家亲眷做统制官,至于九支军队的九个监军,那更是七个姓赵,等于十八个掌握实权的人里面,十三个都是赵家人。 这一次玉成想要对光复军进行一些改制,动一动光复军里这些躺着吃肉的肉食者,结果他们不开心了,正好赵开山死了,他们就顺势而为,把玉成打败了,扶持了赵祥上位。” “这……怎一个任人唯亲了得!” 辛弃疾不屑地说道:“从前就觉得赵领帅没有气魄,不曾想居然如此任人唯亲,小肚鸡肠,如此任人唯亲怎么能成事呢?真是浪费了他这个有胆魄的儿子,” “奈何这种人手下还有十多万的主力,十多万的随从军,兵力和我几乎相当,上哪儿说理去?” 苏咏霖无奈的笑了笑。 田珪子摇了摇头。 “这些不重要,阿郎,我以为山东出现如此变故,不得不防,赵祥对咱们什么态度,咱们还不清楚,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主动出击。” “你的是有道理的,玉成已经失败了,肯定做不了什么,军队里赵氏亲眷太多,其他比较理智的军官也做不到什么,一旦赵祥想要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不一定有人能阻止他。” 苏咏霖双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稍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又缓缓开口道:“赵开山虽然小肚鸡肠,但是他的立场比较明确,虽然无能,却也坚持反金,但是赵祥就不一样了。” 起义 三百二十 苏咏霖狠狠地黑了一把南宋 听着苏咏霖这样评价赵祥,辛弃疾意识到了什么。 “苏帅的意思是,咱们需要主动做点什么?主动出击,收拾掉赵祥?” “赵领帅我尚且需要防备,更何况是赵祥呢,这家伙能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说到这里,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辛弃疾,开口道:“我一直觉得留着山东光复军可以让我省心,让我少一点麻烦,就算不能帮我分担对付金国的压力,也能帮我拦着宋国。 但是现在我发现,一旦赵领帅倒下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如果我们放任不管,他能不能继续拦着宋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点蠢事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咱们后背失守我也不知道。” 辛弃疾和田珪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互相点了点头。 他们意识到了苏咏霖话中的含义。 “阿郎,咱们应该做点什么。” “我也有这个想法了。” 苏咏霖缓缓说道:“之前我对山东不关心,主要是因为对抗金国很难,我需要全心全意的对抗金国,没精力和宋国周旋,而且我在宋国可能还是一个被通缉的状态。 要是被宋国知道我不仅没死,还在北地折腾得风生水起,手握大军,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这种风险太大了,我不能两面受敌,所以我选择让赵领帅帮我挡着宋国。” 辛弃疾想起了之前苏咏霖所说的过去的事情,便了解了苏咏霖的忧虑。 “确实如此,宋国一旦知道苏帅的身份,也不知道会做出点什么,眼下咱们的第一大敌是金人,实在不应该费力和南国周旋,实非上策。” 辛弃疾开始思考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破局,一抬头,却看到苏咏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帅?” “我记得你当初还建议我应该去投靠宋国的。” 苏咏霖笑了:“现在好像不会这样想了?” 辛弃疾顿时想起了当初年轻的自己是怎样劝说苏咏霖投靠苏咏霖的,现在想想,这不是劝他自投罗网吗? 辛弃疾顿时老大的尴尬。 “当时属下涉世未深,所以……就眼下情况来看,南国实不可信,大好局势之下,任由赵领帅战败,居然不出兵北伐,南北夹击,实在是让人齿冷,北地汉人如何能期待南国?” 当时多期待,现在就多尴尬、多恼火。 南宋任由赵开山战败而坚持不出兵北伐的事情被苏咏霖在军队里与河北大地上广而告之,广泛宣传,成功带起了一波节奏。 一波关于南国根本不可能重返中原的节奏。 苏咏霖狠狠地黑了一把南宋,把他们说成软弱无能的投降朝廷,根本不能指望,不能期待,若要推翻金国,必须要依靠我们自己。 进一步来说,就必须依靠以苏咏霖为核心的河北光复军团队。 过去苏咏霖这样宣传,还有人心存疑惑,对南宋心怀幻想,觉得就算战败了也可以逃到南宋去,对于金国的立场不够坚定。 而这一次南宋的表现直接坐实了苏咏霖的宣传内容,让很多对南宋心怀幻想的北人大失所望,直接断绝了对南宋的念想。 没什么比自己打自己的脸更有说服力的了。 于是整个山东、河北大地上弥漫着对南宋的失望和不满,乃至于鄙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辛弃疾。 在如今的辛弃疾的心里,南宋已经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的存在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来很有可能进一步成为一坨屎一样的存在。 不过说起来,能在比较短的时间内让他统治的地区形成一个广泛的对南宋不信任的共识,除了南宋自己过于拉胯的表现之外,他的宣传队伍也立功很大。 苏咏霖的宣传队伍隶属指导司。 指导司到如今实在是办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除了帮着在军队里指导教育士兵思想和学识之外,在地方上也能为他提供很重要的帮助。 在新农村内的改造工作主要也是指导司的指导员负责,再有的话就是宣传工作了。 苏咏霖一直都很重视宣传工作,认为拳头要硬,嘴皮子也要溜。 光拳头硬是不够的,在国际争端和博弈之中,嘴皮子是否利索能很大程度上改变局势的走向。 抓住对方的黑点使劲儿宣传,一顿迅猛输出,让占领区内部广泛形成对对方的负面共识,那就是一种无形的胜利。 是一种在精神战场上的无形的胜利。 当然能这样做的前提是自身实力的强大,自身实力如果不够,被硬碰硬的打败了,那么宣传再怎么给力也是毫无意义的。 可要是实力够了,宣传再跟上,那就是锦上添花。 苏咏霖现在所做的就已经到了锦上添花的层级。 光是军队和官方层面认为南宋无可救药还不够,普通民众也要形成这样的看法,他需要山东河北之地从上到下形成普遍的对南宋的鄙视和不信任。 要让中原汉人对南宋形成广泛的反感,乃至于将其视作敌人。 南宋士大夫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真的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写写诗词就是爱国了? 光抒发自己的爱国情怀就足够了? 留下诗篇让自己不朽就可以了? 你倒是写点中原百姓能听懂能看懂的东西啊!那勉强也能算你是宣传口的战士啊! 一点都不接地气。 苏咏霖不学他们。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苏咏霖指示指导司进行宣传工作的时候要多编一些朗朗上口的童谣、顺口溜,再编一些搞笑段子,要符合民众的认知水平,能够在民间流传,要在潜移默化间引导人们心中对南宋的态度转变。 逮着赵构一家子和他本人的黑料使劲儿编,使劲儿往外传,让街头巷尾的小儿在玩游戏的时候都要喊着他们编的童谣。 省略那些无聊的修辞手法,省去那些多余的艺术装点,简单,易懂,直接。 老子就是要骂你南宋无耻,骂你无能! 当时宣传队对此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黑南宋,苏咏霖亲自出手编了一个段子,给他们打了个样。 【南国赵官家思念父亲和兄长,于是命令画匠画一副《二帝亲征北狩图》,画匠本不愿意画,被逼无奈,只能作画。 画完成后,赵官家去看,只见画面里是一个帐篷,帐篷一片苍茫,帐篷里一张羊毛毯,毯子上是一群正在做极乐之事的男男女女。 赵官家大怒,问道:“这些女人是谁?” 画匠答道:“二帝的后宫嫔妃和帝姬。” “另一群男人又是谁?” “金国的王爷们。” “二帝在哪儿?” “二帝在亲征北狩。”】 这个段子打开了宣传口的思路,宣传口如获至宝,文思如泉涌,立刻创作了大量通俗易懂的大宋政治笑话,开始了乐此不疲的乳宋大业。 宣传口的迅猛输出,加上南宋自己拉胯的事实,让苏咏霖的宣传工作事半功倍。 现在相当部分人已经基本上对南宋不抱任何希望,而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苏咏霖身上。 辛弃疾显然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能通过宣传起到如此大的效果,苏咏霖还是很高兴的。 “确实啊,南国的所作所为大失人心,到了那个地步依然按兵不动,那么北地豪杰如何能期待南国的援助呢?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才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兵南下。” 苏咏霖说出心中所想,辛弃疾却并不觉得奇怪。 对于一个甚至准备对南宋开战的人来说,想要出兵南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且无论是实力还是功绩,苏咏霖都比赵开山更适合做光复军的领袖。 更别说现在的赵祥。 苏咏霖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快速激化和南宋的矛盾、从而腹背受敌罢了。 考虑到这个层面上的问题,田珪子和辛弃疾都积极开动脑筋为苏咏霖思考立于不败之地的方法。 没过几天,赵祥的车队来了,大量礼品携带着赵祥的善意,来到了河间府。 赵祥主动向苏咏霖递来橄榄枝,还说要晋升他为光复军的大将军,他现在占领的地盘完完全全归属他自己管理,军队也好人口也好,都是他自己管理,赵祥只是他名义上的上司,并且保证不对他下令。 然后送来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珍奇古玩,数量之大,令人咂舌。 苏咏霖收下了礼物,转手把这些礼物一股脑儿的塞进了粮饷司,归入公账,让他们转手卖掉变成军费。 然后就一脸哀伤地询问起了赵开山的丧事以及赵玉成的事情。 “为什么领帅去世了,却不喊我去奔丧呢?我与领帅结交为兄弟,领帅去世,我很伤心的。” 使者陪着笑脸说道:“因为将军身上担负着河北百姓的殷切希望,且面对着金贼巨大的压力,故领帅非常担心他的丧事会引起金贼的妄动,有此担心,所以让我们告知将军,不要让将军为了领帅的事情过度担心,而耽误了抗金大业。” 理由很充分,很合理,给赵开山增加了一个因公废私的完美人设,说得过去,于是苏咏霖也不纠缠。 “没想到兄长临终前还在意这些事情,我……我真是……” 他红了眼眶,流了几滴眼泪,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那玉成呢?玉成怎么样了?之前不是说玉成暂代领帅之职吗?怎么现在又变了?” 使者深吸了一口气。 “故领帅是曾经想让赵将军继承领帅之职的,但是赵将军在代理领帅期间做了很多错事,很多人都反对他,故领帅得知以后常常叹息,于是在临终前任命当今领帅继承他的地位。” 编的不错,要是我没有情报的话,说不定还就真的给你们混过去了。 苏咏霖对这样颠倒黑白的说法只当是放屁。 当这些赵家人决定联合在一起的时候,已经病的快要死掉的赵开山和政治上十分稚嫩的赵玉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这样一想,苏咏霖也觉得有些唏嘘,想他赵开山何等心高气傲,结果临死之前却发现自己连地位传承都做不到。 临死之前,赵开山是何等的绝望呢? 他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后悔呢? 苏咏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赵开山死了,光复军大起义还要继续下去。 苏咏霖知道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虽然对赵祥深感不信任,但是表面上还是要稍微做的好看一点。 于是苏咏霖设宴款待使节,好吃好喝的招待他,赠送临别礼物,让他尽兴而归。 使者走了以后,苏咏霖又把田珪子和辛弃疾喊到了身边,与他们商量这件事情的应对策略。 “赵祥很明显非常忌惮我,这次来送礼又封官,无非是想笼络我,让我不要和他争抢光复军领帅的位置,我对这个位置没有任何兴趣,但是那半个山东是重要的缓冲,我不能让这半个山东失去缓冲的价值。” 苏咏霖谈起了自己的核心诉求:“总而言之,赵祥在我看来是不值得信任的,他为了利益和权势,恐怕不能坚持赵开山对于南宋的立场,眼下的局势,咱们的强敌在北方。 金主一定会带领大军南下,如果后方不稳,我将不能全力以赴对抗金主,则必然战败,所以赵祥的问题,我们必须要在金主南下之前彻底解决掉,否则,就很危险了。” 田珪子和辛弃疾互相看了看,意识到苏咏霖这一次是要来真的了。 苏咏霖不打算和他们虚与委蛇,继续敷衍下去了。 这半个山东,苏咏霖有意伸手了。 田珪子对此相当认同。 “阿郎才是光复军走到如今的最大功臣,赵开山尚且可以说对起事有倡导之功,还能以此作为领帅,那么赵祥又凭什么做领帅?他有什么功劳?他有什么资格?” 田珪子上前几步,向苏咏霖行礼:“阿郎才是最适合做光复军领帅的人。” 苏咏霖笑了笑,摇了摇头。 “领帅与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做不做领帅在现在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想伐金,至于领帅谁来做,我并不在意,我所在意的是这个人能否稳住这半个山东,作为我和南宋之间的缓冲。” 苏咏霖的态度很明确,领帅不重要,半个山东不重要,缓冲很重要。 他需要一个老实能干沉稳踏实的人在那半个山东帮他稳定局势,糊弄南宋,坚决不要让南宋插手北方的事情。 当然依照赵构那个胆子,他估计也不敢,奈何南宋实在太能恶心人,苏咏霖不得不防。 田珪子点了点头,继续思考。 辛弃疾却在这个时候灵光一闪。 “苏帅,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如果您的岳丈赵公还在那边的话,那么赵开山一旦出事,一定是您的岳丈担任这个领帅,是吗?” “当然是,论资历论辈分论功劳论威望,岳丈都在赵祥之上,所以……幼安,你的意思是……” “您的岳丈,姓赵啊。” 辛弃疾的表情很有深意。 起义 三百二十一 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们了 苏咏霖早前曾一度想过让赵玉成接替他父亲的位置,继续做这个领帅,帮他应付南宋,稳住赵开山统治区。 但是现在看着赵玉成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他自己翻车,就意识到赵玉成太嫩了,而且不安分,需要好好的教育。 能稳住山东并且帮他应付南宋的人,不是赵玉成。 既然如此,就只有赵作良了。 “既然赵公地位高,资历深厚,那么苏帅何不让赵公出面呢?赵公如果可以出面担任光复军领帅,山东不就稳住了吗?而且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担忧。” 辛弃疾的话让苏咏霖打开了思路,他感觉这个策略有点意思。 田珪子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一拍双手。 “是啊,阿郎,赵公也是赵家人,和赵开山的关系还很近,辈分资历功劳远在赵祥之上,他如果出面担任这个职位,一切都顺理成章!” 苏咏霖抱着双臂想了想。 “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是我岳丈事实上已经和赵氏本家闹翻了,脱离了赵氏来我这里寻求庇护,他失去了职位,失去了赵家内部的地位,他现在回去,赵家人会承认他吗?” 田珪子立刻摇头否认。 “赵家人是否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赵家人之外的人是否愿意承认他,阿郎,赵公的背后,是你。” 辛弃疾表示认同。 “田主簿说得有道理,虽然说光复军的那些军队的统制官和监军都是赵家人,但是底下那些军官和士兵又不姓赵,支持他们的地主乡绅也不姓赵,赵家人打了那么多次败仗,早就没什么威望了。 如果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摆在他们面前,苏帅认为他们会怎么选择?是会继续死心塌地的跟着赵家人一条道走到黑,还是跟着赵公身后的您继续走下去呢? 他们自己也该清楚,跟着光复军起兵闹事,一般士兵还无所谓,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要是光复军完了,他们也活不下去,必须要跟随一个有能力的首领才能活命。” 苏咏霖眯起了眼睛,看着辛弃疾,又看了看田珪子,顿时感觉这种想法有点意思。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在背后操控山东,做幕后黑手?” “当年金国南下之初,因为缺乏经验,且中原反抗十分剧烈,金人不敢直接统治,于是接连设立楚、齐两国儿皇帝代为治理,在背后遥控,做幕后主使,以实现对中原的实际控制。” 辛弃疾缓缓说道:“等后来宋金议和,不再征战,且中原脱离宋国日久,时机成熟,金国才废除刘豫那个儿皇帝,直接统治中原,所以金人当初也是一步一步来,并非直接统治。” 苏咏霖明白了辛弃疾的意思。 他是希望自己利用赵作良的身份,让赵作良获取山东光复军的主导权,而自己在背后成为赵作良的实际操控者,借赵作良的手在实际上控制整个山东。 等时机成熟,再让赵作良荣耀退休,苏咏霖再正式站到台前主事。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金国还是南宋都不可能再影响到苏咏霖了,他已经无敌了。 所以苏咏霖细细思考了一番,觉得还是挺有操作意义的。 当年金国人也是不敢贸然统治中原,所以选择让张邦昌和刘豫两个儿皇帝暂时统治中原,安抚人心,等中原人心定了,再直接统治中原。 后来岳飞死了,宋金签订和约,从法律条文的性质上划分两国边界,把问题理清楚了,顺便金国也积累了一些统治汉人的经验,这才废除伪齐,直接统治中原。 虽然说不能完全照搬照抄,但是多少是有点借鉴意义的。 北面金国正在准备大规模南征,南边宋国随时准备在他们屁股后头捅一刀,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更不能让后院失火。 就算不能自己干脆上手统治那半个山东,但是利用赵作良来代为掌控这半个山东却也不失为一个妙招。 至少赵作良比起赵祥要沉稳多了,还是自己人,可靠,不会在自己和金兵决战的时候搞出什么坑人的骚操作。 苏咏霖这样想着,心中渐渐有了想法,于是他站起身子走到辛弃疾和田珪子的身边,一人一边握住了两人的手。 “珪子,幼安,你们两人允文允武,实乃我之良佐,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们了。” 辛弃疾和田珪子十分高兴。 “能为苏帅出谋划策,是属下的荣幸。” 苏咏霖于是对赵祥这边儿就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对付一个根基不稳的连政权都不能算做的小集团势力,苏咏霖控制的这个相对稳定的准政权是可以获得碾压式的胜利的。 只不过需要一个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的名目,让统治权实现一个相对平稳好看的过渡,不至于引发大的动乱。 赵作良就是这个名目。 而大家都需要稳定。 过了几天之后,把手头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苏咏霖抽了一点时间回家,以家庭聚会的名义邀请赵开山和赵夫人来家里吃饭。 赵惜蕊是很开心的。 新婚燕尔的,赵惜蕊实在是有点思念苏咏霖。 苏咏霖进入工作状态之后成天不着家,经常睡在军营里连轴转,偶尔回一趟家也只能陪她吃顿饭,稍微温存一下就得赶回军营办事。 好容易陪她睡个觉,天不亮苏咏霖就要悄悄起身去军营公干,以至于赵惜蕊醒来的时候发现苏咏霖已经走了,身边已经没人了,被窝都是凉的。 虽然说赵惜蕊习惯了一个人读书习字,习惯了自己让自己开心起来,不过既然身边有了人,她还是特别希望和身边人多多的在一起。 今天终于能和苏咏霖有个完整的夜晚,赵惜蕊很开心,亲自指点家中厨子该做什么菜,里里外外忙的不亦乐乎。 等夕阳西下十分苏咏霖把赵作良和赵夫人接回来的时候,赵惜蕊特别高兴,整顿晚餐赵惜蕊都特别高兴,赵作良和赵夫人看着赵惜蕊高兴的模样,便知道苏咏霖待她好,也松了口气。 这桩联姻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危机四伏,反而夫妻双方都能互相体谅,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顿晚饭吃得很愉快。 饭后,赵惜蕊拉着赵夫人去屋里说话,赵作良则跟着苏咏霖到院子里转悠,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能看到你和惜蕊恩爱相处,我这心里也算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之前我常常担心你们不能好好相处,担心你们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现在却不会这样担心了。” 赵作良笑着看向苏咏霖:“你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这一点我不曾怀疑过。” “岳丈放心,关于惜蕊的事情,我一定会重视,就算军务繁忙,只要有可能,我一定会抽出时间陪她,不会冷落她。” “那就足够了。” 赵作良叹了口气:“你军务繁忙,也不要把太多精力放在惜蕊身上,偶尔抽个时间陪陪她就足够了……但愿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永远都不要变样啊。” 苏咏霖笑了笑。 他知道赵作良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希望他可以打败金国,稳住当前的局面,让这段安稳的日子能稍微延长一点。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打败金国,成功进化为中原之主,并且进一步扭转局势,成为天下之主。 二就是兵败身死,大家一起完蛋。 没有第三种可能。 可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说一句话。 “我会竭尽全力的。” 赵作良不言语,笑了一阵。 又走了一段路,苏咏霖把话题拉入正轨。 “兄长病逝这件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吧?” 起义 三百二十二 原来不是普通的家宴啊 听苏咏霖谈起赵开山的话题,赵作良神色黯淡。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知道了,还是挺意外的,没想到开山真的去了,而且继任者居然不是玉成,而是赵祥……” “赵祥这个事情是有问题的。” 苏咏霖开口道:“继位的不是玉成,赵祥更没有让咱们去给兄长奔丧,还直接敲锣打鼓给我送来了那么多东西,又让我做大将军,给我自主之权,怎么看怎么心虚。” “这事情不简单?” 赵作良一愣,忙开口道:“难道开山是被害死的?” “根据目前我所知道的消息,没有这方面的证据说明兄长是被害死的,兄长一直都病的很重,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苏咏霖缓缓说道:“但是上位的不是玉成而是赵祥,这个事情就有点问题了,据我所知,情况不简单。”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忽然问道:“难道你在那边安排了细作?” “以防万一。” 苏咏霖点头承认了,说道:“如果不安排一些人手在南边盯着,万一那帮人做出点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岳丈应该能理解我吧?” 想起赵开山阵营对于苏咏霖的态度和那些私下里的小手段,赵作良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我安排在那儿的人传回消息,说赵祥的上位大概率不是兄长临终前决定的,兄长的选择从来都是玉成,但是最终却是赵祥做了领帅,这其中要说没有问题,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这……” 赵作良顿时感觉到有些生气:“赵祥难道是私自决定,然后发动政变,控制了玉成?” “很有可能。” 苏咏霖叹了口气,摇头道:“而且之前玉成曾经在光复军内推动公田制度,就是我之前制定的那个公田制度,玉成要审理公田,然后给贫苦百姓分发土地,结果闹得军队里那些赵氏宗亲很不开心,双方闹得很僵。” 赵作良顿时沉下了脸。 公田制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苏咏霖定下这个制度的时候,他还挺赞同的。 结果很快苏咏霖就和孙子义一起被排挤了,两人分别北上,公田制度也就此搁置下来,成为了一个纸上政策。 而后来赵氏家族内的人还有追随赵家人的那些中小家族依靠公田大发其财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他自己也被授予过很多公田。 关键在于有些人不满足于被授予的公田,还要对那些账册上结余的公田下手。 于是公田被掠夺殆尽,有些人的家财就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富有。 赵开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作良曾经劝说他多少保留一点公田,哪怕做样子,也要给一些人分配一点土地,但是赵开山连这个样子都懒得做,赵作良也没办法。 结果赵玉成居然要对这种情况下手侦查,可想而知会造成多少人的反对,而反对的这些人,偏偏都是掌握兵权的光复军军官。 这还得了? “我差不多能明白为什么是赵祥继任领帅了。” 赵作良幽幽说道:“雨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直接插手,还是当做没看到?” “我……” 苏咏霖顿了顿,才开口道:“名义上来说,我并没有办法干预此事,名义上来说我是光复军的大将军,领帅的部下,领帅又不是不在了,我贸然干预山东事,不好听。”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什么好听不好听?” 赵作良有点不认同苏咏霖的做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祥那种小人当领帅吧?你不懂赵祥,赵祥真的是个小人,你的势力那么大,他不可能放心,到时候趁着你和金贼血战的时候在背后捅你一刀都有可能!” 好家伙,都说嫁出去的女儿胳膊肘朝外拐,但是没想到被抢过来的老丈人拐起胳膊肘来一点也不含糊,比女儿猛多了。 这是直接撺掇自己把那半个山东拿下来啊。 苏咏霖没有立刻回复赵作良。 他迈开步子在赵作良身边走了几步,才抬起头看向了赵作良,说道:“岳丈这样说,倒也的确如此,我的确不愿眼睁睁看着山东光复军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若要改变,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赵作良连忙询问。 苏咏霖开口道:“岳丈,请您出面,由我暗中相助,咱们一起从赵祥手中夺取光复军指挥权,您来做这个领帅。” “………………” 场面沉寂了好一会儿,赵作良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看着苏咏霖。 好容易反应过来,赵作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道:“雨亭,今日这家宴,原来不是普通的家宴啊。” 苏咏霖没绷住,笑了出来。 “的确如此,这的确不是普通的家宴,我在此之前已经和部下商谈了此事,都觉得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我们可以使用的方法,由岳丈出面,以我为后盾,则光复军大权唾手可得。” 赵作良听了这话,缓缓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苏咏霖。 “别的先不说,雨亭,你且说说,怎么个唾手可得法?光复军军权十有七八在赵氏族人手里,我实际上已经是背叛了赵氏宗族,他们怎能容我?你倒是说个理由让我信服。” 苏咏霖跟上了赵作良的步伐。 “很简单,因为您是我的岳丈,所以您不是您自己,您不是单枪匹马独自战斗,您的背后是我,是十八万河北光复军。” 苏咏霖的理由很沉重。 赵作良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沉重的筹码。 但是…… “仅仅如此?这样说的话,除非你直接用兵打败赵祥,那么倒是可以顺理成章扶持我做领帅,但是这仗,你真的会打吗?” “当然不仅仅如此,除了您背后的我,难道就不需要考虑山东光复军自己内部的情况吗?” 苏咏霖缓缓说道:“山东光复军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群为了短期获利而跟随赵领帅一起作乱的乌合之众,岳丈,您在兄长身边的时候,可曾知道兄长有什么具体的对于未来的想法吗?” “有啊,他打算往西边去,进入关中,夺取关中。” “现在是夺取关中的好时机吗?” 苏咏霖反问道:“关中之地,金宋夏三方钳制,达成微妙平衡,光复军贸然进入,到时候无非是两个结果,一个是战败,被金军赶回来,一个是战胜,却要以疲惫之师面对宋夏双方以逸待劳之边军。” 赵作良想了想,也缓缓点头。 “的确如此。” “且不说这个战略对错与否,之前曹州单州失陷,他率军夺回之后,不顾军队刚刚打完大名府之战疲惫不堪,立刻就要发起开封之役,全军尽出啊。 此等重大军情,难道是说定下来就定下来的吗?就没有一些先期的谋划,侦查一番,与众人商量一下,看看到底能否进攻之类的,这些准备一点都没有就去攻打开封这等重镇,真的可以吗?” 苏咏霖连连摇头道:“我以为兄长事到如今根本就没有真的考虑过该怎么推翻金廷,他只是想扩张自己的地盘,增强自己的势力,却不曾想到推翻金廷才是增强势力的唯一方式。” “此话怎讲?” 赵作良看着苏咏霖。 “很简单。” 苏咏霖伸手指向北方:“对于我们这群造反者来说,不是强大了才能推翻金廷,而是推翻金廷,才能强大。” 起义 三百二十三 能带着光复军走下去的,是我,不是他 不是强大了才能推翻金廷,而是推翻金廷才能强大。 这句话直击赵作良的内心深处,赵作良顿时无言以对,良久叹息一声。 “他不懂这个,所以如何能是你的对手啊……” “所以,岳丈,能带着光复军走下去的,是我,不是他。” 苏咏霖图穷匕见:“还请岳丈助我掌控山东局势,把赵氏宗族这群废物一样的蛀虫逐出天下大局,他们不配在这天下大局中当棋手。 他们连棋子都不配当,更遑论棋手,可他们现在却僭位棋手,何其荒谬?光复军需要的是我,不是他们,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抗金大局?” 赵作良停下往前走的脚步,沉默着。 苏咏霖用卑微的虫子形容赵氏宗族,尽显他的骄傲和对赵氏宗族的不齿,赵作良认为自己应该对此感到不满,但是思来想去,他却找不到不满的理由。 他已经实质上脱离了赵氏宗族,且赵氏宗族那帮人的确负扶不上墙,实在没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功绩,以至于被人骂都不知道怎么还嘴。 赵作良有点郁闷。 苏咏霖也见赵作良不说话,就进一步劝说道:“岳丈姓赵,是赵氏宗亲,所以岳丈出面动手,或许还能对赵氏优容一些,彼此之间也有更多的可以协商的地方,如果换做我亲自出手,一切都将不同。” 赵作良听了,扭头看向苏咏霖。 “雨亭,这是你的最后决断吗?” “是,不容更改,我即将和金国决战,决不允许后方出现任何问题。” 赵作良又沉默了。 不过这一次他的沉默比起之前就短了许多,他很快做出了决断。 “既然如此,雨亭,我答应你,我听你的,这个领帅,我做了。” “如此甚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笑道:“岳丈答应助我,则山东大局尽在掌握之中,此后,南国方面,就请岳丈为我多多斡旋、虚与委蛇,尽量不要与之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为什么这样说?话说回来,雨亭,我记得你对南国素来不信任,这是为什么?” 赵作良好奇地询问了这件事情。 之前他就知道苏咏霖对南宋很不信任,甚至是反感,连赵开山对南宋的不信任都是苏咏霖最早挑起来的。 更早些时候,赵开山是把南宋当做可以依靠的后盾来看待的,被苏咏霖一挑唆,赵开山也开始瞧不起那个太监皇帝,对南宋多了一层鄙视的感觉在心中。 而这一回苏咏霖不亲自出手,却让他出面动手控制山东,并且应付南宋,就有点奇怪。 照理来说,这个局面之下苏咏霖想做领帅简直是易如反掌,提兵南下,以他的军事能力,赵祥根本扛不住,直接就要跪。 可他偏偏不做。 这里头有什么原因吗? 苏咏霖这才想起他从来没有和赵作良说起过自己和南宋之间的恩怨情仇。 嘛,说穿了也就是仇,别的也没什么。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没什么,我杀过宋国的官,一个狗官。” “……” 赵作良有点无语地看着苏咏霖:“你杀了宋国的官?” “把后路断了,也把跟我来的部下们的后路断了,这样让我们一心一意的反金,死也要死在中原,绝对不会返回宋国,就那么简单。” 苏咏霖笑了出来:“只是没想到现在留下了些许的麻烦,要是让赵官家知道我杀了宋国的官,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待我,之前我隐约听说好像庆元府到现在还有针对我的通缉令。”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苏咏霖于是就把他来到金国之前和孙元起之间的那点事情告诉了赵作良。 从孙元起在他祖父去世之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一直说到他下药对付孙元起为止。 赵作良这才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所以你下药药死了孙元起。” “对啊,这可是个乘人之危不怀好意的纯粹的混蛋,不把他杀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离开之前,我把他杀了,也算是为南国百姓除掉一个奸佞了,但是吧,这种人不可能在朝中无人。” 苏咏霖摇了摇头叹息道:“他敢于庇护我们这些贩私盐的,仅仅只靠他一个金部司员外郎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有权,却没有足够的地位,必然会投靠朝中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我把孙元起杀了,大人物断了财源,不可能对我没有反应,现在庆元府对我的通缉应该就是反应,但是他们也不敢闹大这件事情,闹大了这件事情,对那个大人物没什么好处。” “原来如此。” 赵作良叹息一声:“南朝内部也是混沌不堪啊。” “当然,比起金国来说,宋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国太粗糙了,宋国才是精细。” 苏咏霖这样说着,又冷笑起来:“不过过去我无奈,只能一走了事,躲避追杀,可现在我手握近二十万大军,所谓的宋国大人物在我眼里也不过是等闲人物而已,我只是不想过早的和宋国闹出事端来,真要出事,我也不怕。” “事到如今,天下间又有几人敢在雨亭面前自抬身价呢?” 赵作良摇头道:“等我成功掌握山东局势,不更是如此了吗?” “所以,这件事情还是要交给岳丈去办理了。” 苏咏霖低声道:“我会给岳丈足够的帮助和钱财,并且派足够的人手保护岳丈,帮助岳丈尽快夺取山东大权。” “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咱们应该先从地方势力开始着手,去寻找各州府、各县的主导者,与他们商谈,请他们支持我们,把这些摇摆的最为剧烈的一群人争取过来,剪除赵氏的羽翼。 等这些人被说服之后,赵氏没了羽翼,就只剩下光复军主力那十来万人,岳丈可以去说服李啸、陈乔山等外姓将领,请他们支持我们,进一步夺取军权, 到这个地步,我们掌握的山东军队就已经比赵祥那群人掌握的要多了,一起发难,直接铲除赵祥和他身边的死硬人物,顺势就能把大权掌握在手,到时候,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我们全面掌握山东河北之地。” 赵作良想了想,看着苏咏霖问道:“事情结束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置赵氏?” “岳丈希望我怎么处置他们?” 苏咏霖反问赵作良。 赵作良一愣,举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 “赵氏固然做错了很多事情,可他们毕竟是我的族人,有大罪的,罪无可赦的,当然要杀,但是剩下的,能饶一命,就饶一命吧。” 苏咏霖想了想,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我不会把他们全部诛杀,最多也就是把一些罪大恶极的人杀掉,以正视听,其他的,至少能活命,” “那就够了。” 赵作良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能换来苏咏霖这个承诺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他的就要怪赵家人自己做事太过,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行动的准备。 苏咏霖的办事效率很高,为了增加任务的成功率,他让田珪子和辛弃疾拿出了好几个行动方案进行讨论。 从军事、政治等多个角度讨论方案的可行性。 然后让情报部队加大收集赵祥等人动向的力度,为行动方案提供充足的数据支撑。 一场政变行动被苏咏霖搞得非常精细可靠。 这当然花了很多时间。 这一次赵作良作为他撬动天下大局的重要棋子,他给赵作良配备了办事团队,同时也批了很大一笔经费。 说服别人不仅要靠锋利的狼牙大棒,也要靠非常不错的利益保障。 苏咏霖本身就是利益保障,但是在办事过程中,难免需要一些开道所用的钱财。 把一切准备都做好了,苏咏霖和赵作良就开始了具体的行动。 起义 三百二十四 “民心”也就是一坨屎 这次特殊行动,苏咏霖安排了赵作良的“老朋友”周少宁带着他的行动组配合赵作良。 同时也安排了两个排的虎贲营士兵作为护卫保护赵作良的安全,给他们全部配备了马匹,还有应急肉干作为食粮。 反正不管怎么样,首先保证赵作良的安全,这是必须的,在此之上才是实现苏咏霖的战略目标。 因为赵作良在光复军里担任过职位,在军队里多少有些旧部署,还带兵打过胜仗,所以争取光复军里愿意跟随他而反对赵祥的势力这一任务就由赵作良亲自完成。 至于劝说赵开山统治区内阁各州府、县的实际掌权者们投靠的任务则由苏咏霖亲自派人去办。 毕竟需要他们承认的统治者是苏咏霖自己,所以苏咏霖自然亲自去办这件事情。 他将派遣可靠人手携带自己的诚意去拜访这些人,说服他们跟随自己,倒戈相向,不要帮助赵祥,直接易帜。 苏咏霖会把他们仿照河北大地上的例子编为一个个的独立营,成为独立战斗组织,统一编入光复军的战斗序列。 他们会得到训练,得到组织,得到苏咏霖本人的亲切关照。 苏咏霖也不会索要他们的利益,一切照旧,只要他们听从号令跟着一起作战就可以。 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得到光明的未来。 苏咏霖本以为这可能需要经历一段波折,需要和这些人讨价还价,做出一定的妥协之后才能达成目标,所以也做好了妥协让步的准备。 但事实证明苏咏霖天真了。 可能是苏咏霖没有切身实地的在赵开山统治区待着,只凭借情报人员的字面报告很难切身的体会那些支持赵开山起义的地主乡绅们内心的真实情感。 苏咏霖并不能切实的感受到面对赵开山的失败和任性的时候,那些地主乡绅们到底是多么的后悔与绝望。 一开始一帆风顺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赵开山是个不错的领导者,可以带着大家走上巅峰,于是一个两个都来不及的跟随他、投资他。 等打败了山东金军主力全据山东之后,他们更是感觉赵开山很有搞头,未来很有希望,胜利的机会会非常之大。 他们仿佛看到了飞黄腾达的曙光。 不过很快,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出走让他们感觉到些许的不妙,光复军事实上的分裂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早。 尤其是素来能打的苏咏霖也与赵开山分开来行动,这更让某些人产生了疑虑。 之后的情况果不其然,和苏咏霖分开行动之后,苏咏霖在河北打的风生水起,赵开山在南边则是举步维艰。 投资赵开山的人损失惨重,不仅没有收回投资成本,反而还往外赔了一大笔,更有甚者家族被毁,血本无归。 之后虽然赵开山甩锅周至,又答应给受损的人赔偿,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很多人对赵开山相当的失望,并且进一步怀疑他根本没有能力带着光复军更进一步。 然后在这个时候,苏咏霖成功占据河北的消息传来。 两相对比,所有人都明白了。 之前赵开山能取得那么大的成绩,除了他个人的些许能力和运气,大概率就是苏咏霖做出的贡献被大家算在了赵开山脑袋上。 真正能打的能前进的是苏咏霖,不是赵开山。 赵开山只是一个旗号,打起来好看,仅此而已,真正能能成事的,是苏咏霖。 然后,赵开山死了。 赵开山死了以后,儿子赵玉成没有上位,光复军的主导权落到了以新任领帅赵祥为首的赵氏宗族手中,以赵祥为首的赵氏宗族控制着光复军的主力。 而这群人又能给他们和光复军带来什么呢? 乱。 以及敲诈勒索。 赵氏宗族在掌权之后做出的事情真的是屡屡刷新这些地方势力的下限。 他们本来以为赵开山之前干的事情已经是这帮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从赵开山病死、赵祥夺权以来,掌权的赵氏宗族已经对地方势力们敲诈勒索了十多次了。 理由不一,数目不一,敲诈对象不一,但是都是冲着捞钱去的。 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些人似乎觉得他们掌握了权力,就要及时使用,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具体的操作方式就是死死捂住赵开山本来要赔偿给各地受损严重的地方势力的那笔钱,用这笔钱做文章。 金军铁骑在光复军大后方来了一轮游行之后,受损失的地主乡绅们纷纷给赵开山施压,要他赔钱,赵开山承受不住巨大的政治压力,只能答应赔偿。 赵开山本来是要按照各家损失多寡来分配这笔钱的,但是落到赵祥等人手上,这笔钱的分配方式就要有所不同了。 单纯的来说就是有个先后顺序。 有些人先得到,有些人晚得到,有些人得到的多,有些人则得到的少。 满足他们需求的人先得到,得到的还多,不能满足他们需求的人得到的少,甚至晚了也未必能得到。 他们用这种方式坐地起价,硬是把赈灾补偿变成了坐地起价大竞拍,从计划分配变成市场竞争,价高者得。 右军统制官赵毅看中了沂州本地土豪钱氏家中的一处肥沃土地所在庄园,于是就各种暗示让对方把这座庄园送给他。 否则钱氏申请的那笔钱就会因为受损程度不如另外一户土豪王氏家族,而被王氏家族先得到那笔钱。 根据小道消息,钱氏得知王氏给赵毅送了礼,本来他们家受损并不太严重,却因此被抬到了第一批接受补偿的家族名单当中。 又比如滕州本地土豪陈氏因为家中资产受损比较严重,急需一笔钱来恢复建设,否则会有很多庄户没房子住,会闹事。 但是后军监军赵以源表示陈氏如果不把一处庄园赠送给他,就不把这笔钱批给他,让他等。 陈氏也通过小道消息得知同县土豪家族、与之素来有争端的齐氏家族送了珍宝给赵以源,请赵以源把本来属于陈氏的钱划到自己名下,想着拖死陈氏,给陈氏放血,借此机会从陈氏身上咬肉下来吃。 济州本地家族李氏、吴氏一样受损严重,双方都很需要一笔钱来周转,结果选锋军监军赵景焕表示没那么多钱同时拨付,所以看他们各自的表现。 谁的表现比较好,谁就能先得到那笔钱。 最后吴氏把漂亮的女儿送给赵景焕做妾侍,赔了一笔嫁妆,得到了那笔钱,得以苟延残喘下去,而李氏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被逼着贱卖土地以渡过难关。 这几件事情只是这一段时间内集中发生的一些事端的缩影。 赵祥为了拉拢大家支持自己,就把事权给大家分了一下,每个手上拿到权的人都能来一波变现,让自己大吃一顿,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 就是没人想到该怎么安排光复军的下一阶段任务。 他们对着赵玉成还会言之凿凿的谈论“民心”,可到了自己手上,“民心”也就是一坨屎,哪有土地财物香? 短短半个多月,赵开山占领区已经被这群人折腾的乌烟瘴气。 谁也不会想到真的有人可以做出比赵开山更蠢、更无语的事情,和他们比起来,赵开山简直是个贤明之君。 至少赵开山还会主动向金国发起进攻,并不怂,也能打出一些战果,多多少少给人们一点盼头。 可是这群人也不进攻,恢复工作也不做,就想着到处捞钱了,就好像根本不把光复军放在眼里,也不担心金国人会不会打过来之类的。 作为新任领帅,赵祥也没有做太多的正事。 在得到了苏咏霖那边不干涉的保证之后,他重重松了口气,外部环境已然安全,剩下来的就是内部环境的整理。 他首先清洗了一波赵玉成在军队里少的可怜的势力,然后把他加班加点整理出来的那些卷宗一把火烧掉,把一些原始账册也给毁掉,把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全部毁灭。 接着,他安排文职人员按照赵氏宗族现有财产的状态编撰全新的账册,直接坐实了赵氏家族对起义红利的侵吞,把起义红利变成了赵氏家族的自古以来。 他做了领帅,但是最在乎的居然是那些土地,像极了守财奴。 这边办理“公务”,那边又迫不及待的“编写”族谱,加班加点的把他自己这一支抬入了赵氏宗族的大宗、主脉,把赵开山这一支改成小宗,微不足道的末流。 于是赵祥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赵氏宗族的领头羊,族长。 手握领帅之权和家族族长的族权,赵祥顿时感觉自己重装上阵了。 重装上阵的赵祥开始了自己肆无忌惮作威作福的生活。 以赵祥为首,光复军的伪·第二代领导集团开始了欢乐无边的生活。 然而就在他们欢乐无边之时,苏咏霖派往赵祥控制区各地方的交涉队伍已经开始了第一轮交涉。 最先展开交涉的交涉对象就是之前被赵家人坑过的沂州钱氏家族。 交涉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是交涉代表人刚刚表明来意,钱氏就紧紧握着他的手向他表明了心迹,说他们无比愿意接受苏咏霖的领导。 并且进一步表示—— 只要苏咏霖一声令下,他们立刻组织军队去临沂把赵祥的脑袋剁下来,献给苏咏霖。 都不要苏咏霖亲自动手的,他们自己就能联合起来,把赵祥的脑袋剁下来。 起义 三百二十五 百姓不要,地主乡绅也不要,就要他们自己 当时负责交涉的人很是意外,不知道为什么钱氏对赵家的意见那么大,居然发展到了恨的地步。 于是负责人赶快追问,一问之下才知道赵家人这段日子里到底干了多么荒唐的事情。 一切都和苏咏霖派他们来的时候预想的不一样。 赵家人的乱搞几乎把他们变成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死敌,这些人甚至想要把赵家铲除掉…… 于是负责交涉的负责人们在交涉成功的同时,不约而同的派人把这件事情告诉苏咏霖,让苏咏霖对目前赵祥控制区的实际情况有个了解。 苏咏霖相当惊讶。 没想到在他进行准备的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光复军就能被赵祥和那些赵家人玩成这个样子,看上去哪怕没有自己插手,赵家集团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别说底层百姓了,连同为地主乡绅的大家族都被他们分而治之,各种敲诈勒索给自己谋取利益,这不是自绝于天下吗? 根基呢? 他们的统治根基呢? 他们凭什么统治啊? 百姓不要,地主乡绅也不要,就要他们自己。 咦,这波操作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恍惚间,苏咏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波操作,做出过这种蠢事的人显然不仅仅只有赵祥集团这一群人。 这样看起来,赵祥集团的覆灭也就在旦夕之间,这借壳上市的戏码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光复军原本就是苏咏霖取名,苏咏霖赋予它深刻的含义——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只是苏咏霖当时弱小,不得不依托赵开山逐步发展。 现在事已至此,是时候让光复军回到它原本应该回到的轨道上,去做它原本应该去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一些人满足他们的私欲。 未来的路,未来的一切,苏咏霖都要自己掌握在手里。 苏咏霖于是传令从雄州霸州前线下来的天兴军和天雄军进入战备状态,现在开始从河北向济南府前进,然后暂时停留在济南府,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就向泰安州挺进。 这两支军队将作为赵作良最大的后盾,给他提供足够的底气,震慑所有居心不良之辈,也为之后对赵祥集团进行清算奠定基础。 不过就算没有这两支军队的前进,苏咏霖觉得也不会有人认为赵作良背后的后盾不是他。 翁婿一体,赵作良和苏咏霖的利益已经绑定在了一起,赵作良未来的行为就是苏咏霖的授意,没人会不懂。 所以赵作良的行动注定会很顺利。 别说利益受损的家族了,就算是利益没有受损的家族,面对赵氏集团的胡作非为,怕也是心惊胆战。 赵氏集团原本的造反根基就是地方上的地主乡绅,是因为他们的支持才有赵氏集团的崛起,赵开山竭力维系的也是这一根基。 若不是认识到这一点,赵开山又怎么会掏自己的口袋去补偿那些人呢? 然而现在赵祥等人的行为正在快速摧毁这一根基,以至于地方势力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投靠苏咏霖换一条活路了。 苏咏霖的交涉团队四处行动挖墙脚的时候,周少宁和赵作良也悄悄潜入了沂州,开始接触光复军的将领。 不管到什么时候,军队总是最强悍也是最重要的力量,能够控制军队的人往往都是最后的胜利者,不能控制军队的领导人就是傀儡,声望再高也是傀儡。 赵作良在光复军当中还是有点威望的,毕竟他曾经以全军副帅的身份带领几支军队打过胜仗,给那些将领和士兵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于是两人准备从李啸和陈乔山身上着手。 李啸和陈乔山和苏咏霖算得上是笔友。 苏咏霖北上之后,他们依旧保持着书信往来,对苏咏霖的功绩相当崇拜,经常向他讨教行军作战的一些问题,苏咏霖也会给他们回复。 所以苏咏霖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到李啸和陈乔山,作为赵作良和周少宁的“利刃”。 接触李啸和陈乔山并不是什么难事。 赵氏集团的人只想着捞钱、赚好处,根本没什么人关心不能真正掌握权力的李啸和陈乔山。 作为高层当中的少数派,李啸和陈乔山徒有高位,没有实权。 于是李啸经常因为心情抑郁而外出打猎,陈乔山则经常流连于酒馆、青楼,以此消磨时间。 两人未必不想做点什么,但是政治上被赵氏集团排挤,军事上被赵氏监军钳制,难以有所作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微不足道的反抗。 也就给了赵作良和周少宁趁虚而入的机会。 李啸看完了苏咏霖的亲笔信,面露犹豫之色。 “苏帅说的的确很对,眼下这种情况是该做出改变,但是我毕竟深受赵氏恩德,做出这样的事情,真的可以吗?苏帅不会认为我这样做是不忠不义的行为吗?” 周少宁笑了。 “将军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呢?且不说赵氏恩德与国家大义到底孰轻孰重,单说赵领帅个人恩德与赵祥等人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将军愿意听从赵祥这等卑劣小人的号令,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吗?乃至于他们要投降金贼,将军也要追随吗?那不是忠诚,那是愚忠。” 李啸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我当然是明白的,我当然不愿意听从赵祥这种卑鄙小人的号令,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的呢?” 周少宁摇了摇头道:“继续犹豫下去,光复军可就彻底要被败坏了,李将军应该不会忘记光复军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吧? 难道光复军的存在是为了给这些赵家人谋取私利、敲诈勒索的吗?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这才是光复军存在的意义。” 李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看向赵作良。 “您也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情的吗?” 赵作良点了点头。 “局面不能继续这样败坏下去了,否则,赵氏才是真正的危险,赵氏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啸又低下头,似乎还有些犹豫。 周少宁继续劝说。 “退一步来说,赵祥有篡改故领帅赵开山遗嘱之嫌疑,还将赵玉成软禁,这难道不是背叛之举?李将军真的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而不愿有所作为?” “我当然不愿碌碌无为。” 李啸捏了捏拳头:“如果时机成熟,可以有所作为的话……我愿意做点什么。” “这才是明智之举。” 周少宁很开心。 确定了合作意向之后,李啸似乎又注意到了什么,看着赵作良,缓缓开口道:“赵公,还有一件事情我很疑惑,不知道赵公能否据实相告?” “你说。” 赵作良点了点头。 “若吾等成功拿下赵祥,未来光复军又是以何人为首?听从何人的号令?” 李啸的提问很有针对性,也很直接,是赵作良喜欢的提问方式。 于是赵作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雨亭的意思,是让我作明面的领帅,统领光复军。” “也就是说实际上是苏帅作为真正的领帅统领光复军?” “是的。” 李啸低下头,不说话了。 少顷,周少宁决定说点什么。 “这话说起来有点直接,但是李将军应该知道,当今天下大势摆在眼前,谁才是那个可以带领光复军推翻金廷走向胜利的人,难道不是一眼看过去就可以明白的事情吗? 李将军,我说句不中听的,赵领帅也好,赵玉成也好,赵祥也罢,他们谁能与苏帅相提并论呢?苏帅才是光复军的希望,是唯一可以带领吾等推翻金廷的那个人,李将军不这样认为吗?” 李啸闭口不言,在心中默默地权衡利弊,又想了很多过去和苏咏霖来往的事情,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苏咏霖的能力远超赵氏众人。 不说赵祥和赵玉成,就算是赵开山,之前为了平定内乱而甩锅周至的行为也的确是让跟随他的很多人感到寒心。 包括李啸在内,原本追随赵开山的很多人都是因为觉得他豪爽,是个豪杰,跟着这样的豪杰征战才有未来。 但是他们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开山领兵数量越来越大,豪气却越来越看不到了。 这样的赵开山,这样的赵氏,真的值得他继续追随吗? 李啸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时候改换门庭,寻求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道路了。 跟着赵氏,可能只是死路一条吧。 于是他叹了口气。 “苏帅说的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光复军被他们折腾的乌烟瘴气,但是我又该怎么做才好呢?赵氏还是把持着最重的兵权,而且军中还有监军,按照规矩,我并不能越过监军单独调兵……” 周少宁笑了。 “这一点李将军可以放心,我们已经有了一些计划,并且正在行动当中。” 接着,周少宁就把苏咏霖的计划告诉了李啸,请李啸协助,争取把这件事情做得更加漂亮。 李啸最后看了看赵作良,见赵作良点头,李啸也随之点头答应。 入伙了。 随后,劝说陈乔山的行动也相当顺利。 陈乔山比李啸更加明智,更会谋身,躲在青楼更多地是担心自己被害,所以干脆假装堕落,和女人喝酒作乐,以此显示自己的无害,并且借助这个环境保护自己。 但是从此时此刻开始,他不再需要假装堕落了。 他稍微考虑一阵,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顾虑的决定加入苏咏霖阵营,跟随苏咏霖继续反金。 反正名义上他们要帮助的是赵作良,外人再怎么说破天也绕不过这道坎儿。 赵祥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继续隐忍下去,恐怕不用金人来,自己就要原地爆炸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情况已经十分明朗,双方的势力对比已经十分清晰。 苏咏霖通过外交手段已经将赵开山统治区内的地方势力全部争取了过来,他们彻底放弃了对赵氏的追随和幻想,转而投入了苏咏霖的怀抱。 这批围绕在光复军周边的外围势力已经被苏咏霖争取到了,外部条件已经达成,赵氏集团已经彻底失去了他们的统治根基。 当然,这一点他们短时间内还没有发现。 他们还在花天酒地、玩弄权术,却丝毫不曾注意到外界正在发生的变动,丝毫不曾注意到天就要变了。 赵作良、李啸、陈乔山、周少宁四人组成行动小组,对他们之后的行动进行一个规划。 他们探听到过几日就是赵祥的生日,届时,赵祥会邀请所有赵氏集团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吃饭喝酒共同庆生,那个时候,是他们全都聚在一起的大好时机。 李啸和陈乔山需要和往常一样,打猎的打猎,喝花酒的喝花酒,反正就不去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而是在外面待机。 等时机一到,周少宁会带着苏咏霖交给他的武装力量突袭赵祥的府邸,争取将他们全部拿下。 而赵作良需要带着陈乔山和李啸趁着监军都不在的时候,用他们的威望和影响力把军队争取过来,争取到军队的配合与服从。 争取兵不血刃拿下大多数军队的兵权,让光复军九大主力部队之中尽可能多的部队不要阻挠这次兵变,反而要站在苏咏霖这边。 然后周少宁负责把赵祥等废物一网打尽,里应外合,颠覆赵祥集团。 再然后,就是赵作良登台表演的时候。 他将代表苏咏霖处决赵祥等为非作歹、过于吸引大多数人仇恨的蠢货,以此作为交换,换取赵氏家族剩余族人的基本安全。 从此以后,赵氏家族将放弃光复军的主导权,将主导权交给苏咏霖,由苏咏霖决定未来光复军的走向,主客易位。 真正可以带领大家走向光明之路的人是苏咏霖,而不是赵氏! 苏咏霖已经磨刀霍霍,甚至已经把刀架在了赵祥等人的脖子上。 然而这群人还沉浸在掌握权力、肆意行使权力的喜悦之中,为数不多的精力则用在了为数日之后赵祥的生日做准备上。 接着奏乐,接着舞! 起义 三百二十六 赵祥,你的好日子就到现在了 赵祥是新任的家族掌舵人,他的生日自然是家族中人的重中之重,必须要妥善对待,不能等闲视之。 很多族人一早就开始准备丰厚的礼物,准备让赵祥高高兴兴的过生日。 赵祥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把内部外部的事情都给处理的差不多了,该做的都做了,统治已经稳固了,所以他现在能以一个相对健康的心态去迎接自己的生日宴会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盛大而奢华的生日宴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 数日之后,赵祥的生日宴会如期举办,他的府上张灯结彩,装点的富丽堂皇,来参加生日宴会的都是赵祥自己邀请的,一般人可根本不在邀请函上。 只有切切实实与他产生了关联的人才能得到邀请,并且大家聚在一起,还能商量一下下一个阶段的捞钱计划。 比如对什么人下什么样的手,用什么理由夺取什么人的财富,扩大自己的产业,这都是值得讨论的事情。 至于出兵征战…… 北边不是有苏咏霖吗? 赵开山就是想不通,有苏咏霖在北边顶着,南边还有交好的南宋,直接过舒服日子不好吗? 非要折腾! 你要能折腾个胜仗也就算了,偏偏败仗连连…… 反正赵祥不喜欢折腾,他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喜欢折腾的。 他们很默契的根本就没有谈论出兵征战的消息,只是讨论谁的音乐演奏的好听,谁的舞跳的好看。 然后接着奏乐接着舞,大家一起欢乐无边。 一场生日宴会宛如群魔乱舞,参与宴会的群魔仿佛都看到了美好的明天,美好的明天正在向他们招手。 他们全然不知死亡已经降临。 周少宁来了。 数日之前周少宁就开始安排虎贲营的士兵进入临沂城,并且利用陈乔山的关系把兵器也带入了城中。 他们纷纷潜伏下来,等待着最终的安排。 到了赵祥生日这一天,两个排的虎贲营士兵汇聚在一起,周少宁给他们分发武器,派发装备,宣布行动计划。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们从三条路向同一个方向集中。 等他们全部集中到赵祥府邸的门口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赵府大门。 “跟我上!!” 周少宁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挥刀砍翻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赵府守卫。 身后的士兵立刻跟上,将守在前门的五个门卫全部砍死,然后大部队快速涌入赵府,关上府门。 周少宁命令留下一队人马在前门寻找各种障碍物堵门,剩下的所有人一起冲向举办生日宴会的正厅。 沿途他们遇到不少赵家护院,都是为了这次生日宴会而服务的,本身没什么武装,更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少宁带人猛冲猛打,贯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方正,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护院家丁,护院们根本没有防备,如梦初醒一般,很快就被周少宁全部歼灭。 他冲了一路,这些阻碍者的尸体也倒了一路。 防线一道接一道的失守,周少宁很快就冲到了灯红酒绿的正厅,把所有与会的客人们堵了个正着。 周少宁等人抵达赵家大宅的时候,宴会已经进入最热烈的阶段。 人们觥筹交错,醉意渐深,有人吟唱着传统的乐曲,有人挥毫泼墨写下狗屁不通的文字,有人干脆直接作画,作画的内容居然和苏咏霖看到的婚前教科书非常相似。 于是看到这画的人都笑疯了。 他们看着场上淫靡的舞蹈,欣赏着醉人的乐曲,魂都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甚至还有人亲自下台和衣着暴露的舞女共舞,顺便揩油,更试图扯下舞女们身上飘香的薄纱,惹得久经历练见怪不怪的舞女们阵阵娇嗔,其余客人们哈哈大笑,欢乐无边。 而这些醉眼朦胧的家伙们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面临着什么。 有人注意到了周少宁,以为是新来的客人,就摇晃着身子举着酒杯走到了周少宁面前,把杯子举到了周少宁面前。 “来,干一杯!” 周少宁看着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极致奢华的宴会,面色一冷,挥手一刀把他举杯的手臂砍断了。 杯子和断臂一起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杯子碎了。 那人有点意外的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碎杯子和一支断臂,愣了一会儿。 “啊!!!!!!!” 极为凄惨的叫声伴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液响起,他整个人立刻瘫倒在地上,像一条蛆一样扭动自己的身体,鲜血四溅。 于是正厅内的老老少少们都被这凄惨的叫声给吸引了。 不管是醉意深的,还是醉意浅的,都往这边看。 “上!” 周少宁并不和他们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士兵们就冲了上去,对这群醉生梦死的人拳打脚踢,狠狠的踹翻在地,对于试图反抗的人则挥刀劈砍,当场杀死数人。 淋漓的鲜血刺激着这群醉鬼的神经,醉得有点厉害的赵祥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凄厉的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在我府上放肆!来人啊!给我来人!拿下这群混账!” 那里还有人能来呢? 能来的都被杀掉了。 而这一喊不要紧,直接让周少宁锁定了目标。 于是他持刀上前,凶神恶煞地看着赵祥,把赵祥吓得连连后退,脚底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周少宁上前一脚踏在了赵祥的胸口,把他踩得痛呼一声,雪亮的钢刀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祥,你的好日子就到现在了。” 周少宁张口就是一句赵祥无论如何都听不懂的话,把赵祥弄得愣在当场,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说的又是什么。 但是这不重要,下一秒钟他就被打晕过去,瘫在地上像条死狗一般不动弹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是不清楚的。 解决掉赵祥之后,周少宁等人把所有与会人等全部打翻在地,通通五花大绑,并且派人深入后院,把赵祥的家人也给全部控制住了,把他们一起五花大绑控制在了正厅内。 男女老少哭成一片,纷纷哀叹着这突如其来的危局。 有人咒骂,有人求饶,有人大声呼救,但是都没有什么用。 然后周少宁要做的就是守住这栋宅子。 他需要确保赵祥集团的核心人物们一个都走不了,以此确保赵作良、李啸和陈乔山的进一步行动不受任何干扰。 选锋军一直都是赵祥带领的军队,从上到下都是赵祥的人,对他特别忠诚。 所以赵祥上位以后就把选锋军当做“御林军”,军营距离临沂城最近,临沂城的日常治安也是选锋军负责。 之前周少宁等人攻入赵祥宅子的时候肯定被人看到了,消息七传八传,城内驻守的军队应该已经得知此事。 周少宁很清楚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赵作良等人的兵变完成之前守住宅子,控制住赵氏集团的头头脑脑们,为赵作良等人的兵变争取时间,不让这些头头脑脑们可以指挥军队办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前门就传来消息,说前门来人了,是选锋军的士兵来了。 几名军官急急忙忙的带着一些军队赶来了赵祥的宅子,在宅子外面打量一阵,发现血迹之后感觉不妙,立刻对着门里面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马上把门打开!束手就擒!否则等我们攻进去,一定杀的你们片甲不留!” 看起来一场小规模的攻防战应该是少不了的。 周少宁握紧了手中刀,对着身边的士兵们点了点头,决定拼一把。 兵变成功之前,这群头头脑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至于之后的事情,哪怕是死,都要坚持到兵变成功! 起义 昨晚我的电脑托梦给我 昨天晚上我的电脑托梦给我,跟我说它有点累,问我能不能让它休息一天,当时它的表情看上去很落寞,很疲惫。 早上起来之后我看着电脑,思考了很久,终于明白为什么它会觉得累。 大抵是我早上开始工作之后就一直开着它,一直到晚上睡觉前才会把它关掉,长时间用它,用电源线和usb线插它,不停地用鼠标点它,还要不断地敲击它的身体,强迫它做出各种各样的反应…… 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它非常疲劳吧? 这样想了想,我赫然发现买它不过数月时间,它还是一台未成年电脑,本该享受青春时光的它却因为落到我手上而过早地体会到了成年社会电脑的艰辛,每天遭受社会的毒打,它的身体和心理承受能力或许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总是怪这个社会对我太狠,可现在想想,我对它何尝不是太狠,在这件事情上,我何尝不是犯了我最为痛恨的双标的错误呢? 于是我决定认真的反思一天,也给它一天的假期,让我们双方都冷静的思考一下合作以来这段时间的得失,相信我们会找到全新的合作方式。 另外我强烈建议相关部门探讨一下关于未成年电脑参与社会工作的规范性操作,避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就酱。 起义 三百二十七 兵变进行时(上) 周少宁为了兵变大事拼死奋战的时候,赵作良、李啸和陈乔山三人的行动也在迅猛的展开。 趁着赵氏将军们和监军们都前往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之际,李啸和陈乔山分头前往背嵬军、破敌军的军营,分别召集自己的部下,晓以利害,劝说他们跟随自己反了赵祥。 李啸的言辞非常激烈。 “赵祥倒行逆施,为非作歹,只顾自己,不顾光复军,也不曾反金,他有什么功劳值得称赞?不过是因为姓赵而已!眼下光复军局势已然糜烂,再不整治,恐怕会有大的灾难,在这个时候,诸位难道想要逆来顺受吗?” 部下军官们大吃一惊,感觉李啸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将军,您说这种话的意思是?” “赵祥不配为光复军之主!再不将其驱逐,光复军将彻底覆灭!我等也将惨遭金贼屠戮,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 李啸大声说道。 部下们面色惊悚,大为震撼。 一名部下军官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啸。 “将军,您难道打算取而代之?” 李啸哈哈大笑。 “我何德何能能够取而代之呢?我不过是一军统制官,不自量力的事情我不会去做,但是赵祥必须要驱逐!驱逐赵祥之后,我们可以尊奉有德之人成为光复军之主,继续带领我们抗金。” “谁是有德之人?” 部下连忙问道。 “赵作良。” “啊?” 部下们齐齐惊讶。 赵作良? 那个因为儿子犯了贪污罪而被驱赶走的赵作良? “对,赵作良,咱们光复军骠骑将军、河北总管、河北大军总帅苏咏霖的岳丈!” 李啸给赵作良增加了一个有趣的头衔,使得军官们齐齐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面露惊喜之色。 原来如此! 赵作良已经变换了身份,现在是苏咏霖的岳丈,一家人! 也就是说…… 要取代赵祥的,是苏咏霖! 这感情好! 军官们群情激动。 所谓上行下效,李啸作为背嵬军统制官,对苏咏霖推崇备至,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对苏咏霖的高度推崇,有他带头,整个背嵬军几乎都把苏咏霖视作偶像。 对赵祥的统治他们本就不满,现在听说主导这一场兵变的是威名赫赫的苏咏霖,即将率领他们的是他们无比崇拜的苏咏霖。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崇拜苏咏霖战功的他们立刻决定跟随李啸发动兵变,彻底推翻赵祥集团,把苏咏霖迎来带领他们,摆脱目前的危局。 兵变的消息立刻传遍整个背嵬军军营。 除了军官以外,背嵬军的士兵们也早就知道赵祥等人的倒行逆施,现在听说从此就可以跟随光复军名将苏咏霖抗金了,立刻激动起来,士气高涨。 差不多同一时刻,陈乔山也用一样的理由说动了自己的部下们,让他们愿意冒着风险和自己一起发动兵变。 破敌军的兵变从剿灭监军赵成文的亲信开始。 监军赵成文带着礼物去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了,现在已经被周少宁拿下。 而他留在军队里的亲信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毫无防备。 当陈乔山亲自带人冲向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然后血撒了遍地。 陈乔山将属于监军赵成文的亲信军官和军队轻而易举的包围、剿灭,全部解决掉,很快掌控了局面,获得了破敌军的指挥权,破敌军也就此加入了兵变阵营。 光复军三大主力之二的背嵬军和破敌军就此做好了兵变的准备,兵变立刻进行。 不过该说不说,赵氏家族的族人们的确是拥有很大的兵权。 赵开山在苏咏霖和孙子义分兵离开之后,就改组了光复军,在原先军号的基础上增加了前后左右四个军。 这四个军除了前军统制陈祚之外,都是赵家人担任统制官,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都是赵开山利用赵氏亲族强化自身权势的重要举措。 赵祥逆袭之后,赵家人转而支持赵祥,抛弃了赵开山,加上前军统制官陈祚与赵祥的关系历来不错,所以算上他自己控制的选锋军,他的势力的确在全军内部占据了上风。 大部分军队都在赵家人的掌控之下,剩下少数军队也被赵氏监军掣肘,不得自主。 在李啸和陈乔山介绍具体情况之后,赵作良了解了这一情况,于是决定三个人兵分三路行动。 赵作良带领一部分军队前往踏白军军营,把他的老部队收服,然后和他的老部队一起再去游奕军军营把游奕军劝服,拿下踏白军和游奕军两支重要的军队。 陈乔山立刻领兵奔赴临沂城,争取快速拿下临沂城,将临沂城控制住,并且进一步控制住赵祥集团的头头脑脑们。 李啸则需要带领背嵬军攻击选锋军军营,将赵祥的老部队选锋军彻底打垮,防止赵祥集团在军中最顽固的势力发动反扑。 选锋军从最开始就跟着赵祥,上上下下都是赵祥的人,指望他们主动背叛,还不如彻底剿灭来的简单,所以赵作良就让战斗力最强的李啸带兵剿灭选锋军。 把赵祥可以用来翻盘的最可靠的军队消灭掉。 等选锋军覆灭,踏白军、游奕军加入兵变阵营,赵氏首脑们又被剿灭,则群龙无首的前后左右四支军队难道能翻了天不成? 一系列操作之后,如果情况顺利,前后左右四支军队发起反击的可能性很低,直接投降的可能性很高。 则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就此成功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大大的提高。 这是他们事先定下的计划,分几步走。 第一部分的行动按照计划顺利完成之后,他们立刻开始了第二部分的行动。 赵作良带人奔赴踏白军的军营,陈乔山领兵冲向临沂城,李啸则领兵冲向了选锋军军营所在地。 时间紧迫,战略机遇稍纵即逝,三人都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陈乔山快速冲向临沂城。 此时临沂城尚且没有针对外部入侵的防御动员,驻军还在为赵祥府邸发生的突然状况摸不着头脑,几个军官商议之后选择带兵往赵祥府邸赶,而不是立刻封锁城门应对外部威胁。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外部威胁。 所以面对突然来袭的陈乔山所部,临沂守军猝不及防,立刻就被破敌军先锋骑兵夺下了城门。 破敌军骑兵快速冲入临沂城,开始快速的向前推进,占据要地,给后方主力争取进攻空间。 攻击来的非常突然,别说军队了,城内的居民们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他们看到军队疯狂涌入城内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惊恐万状的喊叫着、连跑带爬着往家的方向跑,整个临沂城在短时间内一片混乱,失去了秩序。 大街小巷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 陈乔山冷静沉着的指挥,避开人群,让军队快速突入城中掌握关键要地,抢占武库、粮库等重要地点,掌控全局。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破敌军就解决掉了城内负隅顽抗的选锋军一部,顺利控制了临沂城。 陈乔山自己则带兵快速赶赴赵祥的府上支援周少宁。 当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浴血奋战之后身上三处刀伤一处箭伤的周少宁,和至少战死三十多人的虎贲营士兵,可见战况之激烈。 据周少宁自己描述,大宅之外的选锋军兵马奋力攀登院墙,试图突破防御进入大宅,他兵力不足,不能分散,只能集中使用,放弃大院,据前厅险要而守。 虽然如此,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进攻,周少宁还是坚持住了,赵家大宅还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参加赵祥生日宴会的人们没有一个逃跑,全都被控制的死死的,是这次战斗的最重要的战利品。 起义 三百二十八 兵变进行时(下) 最重要的战利品在手,这就是这场兵变成功的保障,事情到了这一步,陈乔山已经放心了。 兵变基本上已经成功了,群龙无首之下,就算城外的赵祥余党还想反击,也没有办法了。 到时候把赵祥的人头砍下来向他们展示一下,不怕他们不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领帅”都没了,还为谁而战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陈乔山手脚麻利的办事,临沂城很快被陈乔山率领军队控制住,并且实行军事管制,问题全部解决之前,城内居民一概不准出家门,破敌军的士兵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少数赵祥余党。 初步的秩序建立起来之后,陈乔山就开始对赵祥集团的人进行清算。 他开始在城内逮捕和赵祥集团有关系的人,比如那些和赵祥集团走得很近的家族,有一家算一家,全部逮捕,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绝不放过。 这可都是他的功劳,到时候苏咏霖论功行赏,这些人能给他带去偌大的利益。 更好的是,尚未被处决的周至和被软禁起来的赵玉成也被他找到了。 周至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他不知道自己在狱中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赵开山死了,赵玉成被推翻了,现在赵祥也完蛋了。 他觉得自己在狱中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 “你还算是因祸得福吧,我和李将军被折腾的不轻,相比之下你在牢狱里虽然不见天日,却也省去诸多烦心事,事情解决之后,你是最安全的。” 陈乔山拍了拍周至的肩膀,让周至一阵苦笑。 赵玉成被释放出来之后,则是目眦尽裂的要求找赵祥算账。 但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没走几步路就摔在地上晕了过去,看上去是一直没有好好吃饭的原因。 城内行动顺利,城外行动也比较顺利。 背嵬军虽然在大名府之战和开封之战中受到损失,可是从最开始,背嵬军就是按照最精锐军队的定位来打造的,好的兵员好的装备好的待遇,所以背嵬军的实力也是恢复最快的。 对上一直都在后方从事后勤工作、甚少出动执行攻击任务的选锋军,背嵬军具有对方无可匹敌的经验优势和战斗力优势。 李啸带领背嵬军很快将之合围,切断他们的对外路线之后,从三个方向大举进攻。 而选锋军的军官们甚至都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背嵬军杀入了军营内。 军营内一片混乱,选锋军没有组织像样的抵抗,军官没有和士兵们聚在一起,很快就被打散了。 背嵬军大获全胜。 他们快速控制住了选锋军的军营,收缴了全部的武器装备,拔掉了选锋军的牙齿,把整个军营内全部的军官、士兵都给看管住了。 两路军队进展顺利,赵作良那边也进展顺利。 踏白军原本的统制官就是赵玉成,而新任统制官没有到位,暂时是赵嘉石兼任,而赵嘉石又去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了,所以军营里并没有一个最高的话事人。 不过赵嘉石算是有点本事的,比较短的时间内也拉拢了一些军官成为了他的亲信,拉起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队伍,当时收拾赵玉成靠的就是他自己的队伍。 所以赵作良重新接管踏白军遇到了些许的阻碍。 但是这不是问题。 赵作良坚决地指挥破敌军的士兵把这些赵嘉石的亲信打败,歼灭,重新树立了威信,于是再一次掌握了踏白军的指挥权,剩下的军官和士兵都愿意遵从赵作良的命令。 踏白军被赵作良掌握之后,赵作良立刻带着他们奔赴游奕军大营,劝说游奕军也跟着他一起行动,抛弃赵祥,还说他正在派人营救周至。 赵作良通过和李啸、陈乔山的交流得知游奕军是开封之战结束以后对赵开山最不满意的一支军队。 当时周至被治罪并且带走的时候,游奕军几乎发生动乱。 周至为全军争取了安全撤退的可能,虽然没有成功拿下曹州和单州,但是金军偷袭这种事情本来就该是统帅应该去考虑的是事情,难道仅仅只是周至一个人的错? 周至一直都战斗在最前线,士兵都非常拥护他,结果他却要被治罪,这普天之下还有王法吗? 虽然周至还是被带走,但是游奕军至此对赵开山可谓是离心离德。 游奕军监军赵裳在游奕军内部可以说是混的连过街老鼠都不如,基本上没有士兵和军官给他好脸色看,他想拉拢谁都办不到。 然后这赵裳还是个怂蛋,有人劝他用点手段折磨一下游奕军,以此胁迫游奕军听他的命令,他却害怕激起兵变,所以干脆听之任之,就在游奕军内部当个透明人。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赵作良并没有费什么劲儿,就说动了游奕军跟着他一起行动,微不足道的少数反抗势力被士兵们主动揪出来处决掉了。 游奕军也正式加入了兵变阵营。 至此,光复军九支主力部队里,四支加入兵变阵营,一支被打废了,还剩下前后左右四支军队没有参与进来。 前后左右四军的军营都分布在临沂城的东面,因为大名府之战损失很多兵力还没来得及补充,正在休整之中。 兵变发生的很突然,横竖不过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临沂城和四支主力军已经被赵作良等兵变首领控制,前后左右四军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失了先机。 当然,就算他们现在反应过来也没有意义了。 赵作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临沂城。 他抵达临沂城之后,立刻去见赵祥和一群赵氏宗族的故人们。 当赵祥和其余族人看到赵作良顶盔掼甲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虽然他们基本上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是苏咏霖主使,并且为此懊恼颓丧不已,但是当他们看到赵作良堂而皇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到了。 赵作良真的决定为了一个外姓人和宗族决裂吗? “赵作良!你居然为了外姓人背叛宗族!你这个背叛宗族的叛徒!” 赵祥瞪着赵作良怒吼连连,连带着其他的族人们也跟着一起痛骂赵作良。 不过骂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喝了一肚子粥恢复了一点力气的赵玉成出现在他们面前。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 赵玉成一看到赵祥和赵嘉石,眼睛就红了。 于是他立刻扑了上去,把被五花大绑的赵祥和赵嘉石推翻在地,又是踢打又是拳击。 每一次踢打都带着破风的速度,每一次拳击都像极了专业的拳击运动员,把这两人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瘫在地上扭来扭曲连连求饶。 “害父亲害我的时候你们何等风光!只是不曾想到你们也有今日!我恨不得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把你们活生生剁成肉酱!!” 赵玉成红着眼睛状若疯魔,都有点魔怔了。 赵作良和李啸陈乔山二人站在一起,看着状若疯魔的赵玉成,叹息连连,十分感慨。 赵玉成对这帮人绝对是道德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制,赵玉成一出场,这些人顿时就没了方才的气场,一个个的都成了缩头乌龟,啥也不敢说了,啥也不敢做了。 赵玉成在被软禁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很虚弱,刚刚恢复一点精神就全用在报仇上了,很快就晕过去了。 赵作良连忙安排人把赵玉成带走休养,好生照管。 随后,赵作良带着百分之九十九厌恶和百分之一怜悯的情绪,看着瘫在地上鼻青脸肿的赵祥,摇了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 起义 三百二十九 苏咏霖南下 苏咏霖虽然答应放过赵家的无罪者,但是赵祥显然不是无罪者,他是首罪。 还有赵嘉石,作为擒拿赵玉成的直接责任人,罪责难逃。 这两人从赵开山的视角来说,都是铁铁的背叛者,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脱罪的可能,而且作为和苏咏霖素来关系不好的首恶,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于是赵作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下令把这两人砍头。 赵祥和赵嘉石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作良,直到大刀快砍到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要被杀了,而要杀自己的人却是同族之人。 “赵作良!你……” 赵祥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刀砍断,这句话剩下来的部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赵嘉石倒是哭喊了几声,也没能躲过去,一刀下去,人头落地,无头尸体干脆的倒在了地上。 首恶被除掉了。 赵作良收起心中微微的不忍,又让李啸带着大军、提着赵祥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去招降前后左右四军,让他们老老实实放下武器,干脆的投降,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一起被逮捕的人们惊恐地尖叫着,生怕同样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死无全尸。 他们哭喊,他们认罪,他们愿意交出全部的钱财换取一条命,只想着活下来而已。 对此,赵作良更加感慨了。 早干什么去了? 不过剩下来的人赵作良就不打算亲自处理了。 赵祥一死,大局已定。 杀死赵祥以后,赵作良去看望了身体虚弱精神萎靡的赵玉成,当时赵玉成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在专人的服侍下喝汤。 “玉成,你受苦了。” 赵作良泪眼婆娑的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赵玉成的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 “叔公!” 接着,赵玉成详细讲述了自己在赵开山病倒之后的遭遇,讲述了自己的无助和赵家长辈们荒唐的举措,以及最后的挣扎,还有被赵嘉石杀掉全部的亲信和卫士、孤身一人被逮捕的事情。 赵作良还能说什么呢? “赵祥和赵嘉石已经被我下令杀了,你的仇我帮你报了,放心吧,一切都结束了,你安全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你了。” 赵玉成听了,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 赵作良又安抚了他一会儿。 “这些事情现在都过去了,我们都没想到,赵祥居然胆大包天的篡逆,族人还就真的从了他,不得已,我和雨亭只能出此下策了。” 赵玉成流泪一边抹眼睛,连连摇头。 “不,这不是下策,这是上上之策!若没有雨亭叔和叔公,光复军就真的要落到那群厚颜无耻之徒的手里了!父亲为了赵氏和光复军殚精竭虑,不幸病逝,他们不思回报,居然要取而代之!何等无情!何等无耻!” 赵玉成对赵祥等人恨的牙痒痒,恨不得将那些跟着赵祥一起胡作非为的族人全部杀了,狠狠出口气。 赵作良对此不置可否,只想着之后咨询一下苏咏霖看看怎么办。 眼下来看,整个局势已经完全被赵作良掌控了,他现在是这里的最高话事人。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首先,赵作良组织了对赵祥集团当中的本家人和外姓人的审讯,让他们把赵祥当政那短短一段时间内所犯下的不法之事全部交代清楚。 这些审讯出来的事实可以作为日后审判他们的依据。 赵嘉石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摆在他们面前,一排二十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手持斩首刀站在边上,就等着不说实话的人直接砍头。 摆出这副架势之后,所有人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他们如何串通一气谋取利益,如何打压反抗的家族,以及到底谋取了多少利益,全都交代了,一清二楚。 每个人都跟脑袋里下载了账本一样,说的无比通透,连一些数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接着,李啸带回来好消息,说前后左右四支军队见到赵祥的脑袋之后,没有选择抵抗,而是选择了集体投降。 他们全部放下了武器,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武器和军营被李啸派人接管,等待进一步处置。 赵作良很高兴,让李啸和陈乔山安抚军队,让军队回到军营内驻扎,快速恢复正常秩序。 然后他派人北上济南府,将这里的情况告诉苏咏霖安排的天兴军、天雄军。 如果可以的话,赵作良还希望苏咏霖可以亲自来一趟,亲自来这里处理一下相关的问题,整合一下人心,以他至高无上的威望,可以做到很多赵作良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赵作良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跟随他发动兵变,前后左右四支军队之所以束手就擒,主要还是因为苏咏霖的威望镇在那边。 苏咏霖这位天降猛男过于强悍的战功和威望让大家都愿意遵从他的号令,不敢反对他。 如果这个局面,如果苏咏霖可以来稍微坐镇一段时间、整顿一下局面,必然可以达到拨乱反正、安抚人心的效果。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赵玉成该如何处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作良还是希望苏咏霖可以亲自决断,落到实处,把光复军的体系重新整理一下,拨乱反正。 传递消息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前往,人累了换人,马累了换马,总共也就三天左右的时间,先把消息送到了济南府,再把消息送到河间府。 济南府的天雄军和天兴军按照苏咏霖之前的命令,开始往泰安州挺进,进驻泰安州。 他们会是赵作良最大的后盾,并且威慑这一地区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 而苏咏霖在河间府得到了赵作良的报信之后,非常高兴,同时也思考了一番,觉得赵作良的建议还是有意义的。 不去把赵祥集团的后事处理一下,就不能得到最大最甜的果实,既然决定要在实际上控制光复军,就不能把事情都交给赵作良去办。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眼下水军还在建造,北方雄州和霸州的轮战还在进行,局势陷入胶着状态,短时间内看不到破局的可能,趁这个机会把南面的隐患处理一下,他会轻松很多。 所有人都知道赵作良行动的幕后黑手是自己,那么事情结束了,自己总要大大方方露个面,让大家安心。 这是他应该做出的政治表态。 于是苏咏霖把自己手上的事权分给了田珪子、林景春、辛弃疾等数个部下,让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必要的时候互相配合,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一下。 然后就带着数百人的卫队快速南下,白天骑马,晚上乘船,紧赶慢赶之下,用了五天多的功夫抵达了临沂。 苏咏霖抵达临沂的时候,身边也带着天雄军和天兴军这两支部队,可谓是气势汹汹,威严十足,他抵达临沂城外的时候,赵作良和赵玉成为首的一大批文武官员们出城十里迎接。 苏咏霖哈哈大笑,认为他们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兴师动众的不好,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众人忙称是。 苏咏霖把此次兵变之中立下功劳的人挨个见了一面,拍了拍肩膀,说了些勉励的话,最后轮到赵玉成的时候,则面露忧伤之色。 “苦了你了,玉成。” “雨亭叔……” 赵玉成的眼泪当时就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了,要不是这里是公开场合,苏咏霖感觉他都能投入自己的怀抱狠狠的哭一场。 苏咏霖安排天雄军和天兴军在城外驻扎,自己带着一群人进入了临沂城,接着就是大会。 他开始听取赵作良对于这段时间内工作成果的汇报。 起义 三百三十 真正的领袖是苏咏霖 赵作良带兵虽然不行,但是多年作为赵氏的实际掌权人经营家业,处理纠纷,内务能力很不错,很有一套,所以工作成绩还是不错的。 他把赵祥集团短暂的当政时期当中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全都逮捕了起来,挨个儿的问话、审查,从他们最里掏出了很多他们和赵祥集团的掌权者进行钱权交易的案例。 苏咏霖听着听着,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初他读史书,读到西汉废帝刘贺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后被霍光废除帝位。 霍光废除他的帝位时列举了一些理由,其中一条理由是刘贺继位二十七天就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坏事,有零有整的。 当时苏咏霖就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折腾才能在二十七天之内做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坏事。 平均一下,刘贺一天要做四十一件坏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却休息的八个小时,另外只有十六个小时让他做坏事,也就是说他一个小时就要做将近三件坏事…… 一天天的啥也不做就尽做坏事了。 而且连个重叠都没有? 这固然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但是听到赵作良汇报的赵祥集团一个月内做的坏事之后,苏咏霖的想法转变了。 他忽然觉得史书上固然有点夸大其辞,但是既然能写出来,那就说明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不是空穴来风。 真的有人掌权就是为了干坏事、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泄欲,就是为了干坏事。 这些赵氏宗亲们推着赵祥上位之后,立刻就利用手中的权势开始给自己谋取私利,对地方上的那些豪强拉一批打一批,敲诈勒索。 对于认怂的人,他们下手会轻一点,对于骨头硬喜欢硬刚的人,他们就用各种方式欺压打磨。 他们往往会联合那些给他们好处的家族打压这些不给好处的家族,帮着瓜分这些家族的家产,肢解、吃掉,吃的脑满肠肥。 土地也要,钱财也要,美女也要,连美男都要。 反正只要是给的,他们全都收下,简直就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这些事情别说是光复军不能容忍,就算是金国那种杂七杂八糅合在一起的法律在表面上都不能认同,除非关系过硬,否则必须要处置。 有了这些事情打底,再有那些被欺负的家族的幸存者到苏咏霖面前哭诉,这要是还不杀人,简直没有办法服众,苏咏霖就坐不稳这块地盘。 所以苏咏霖看完了汇报,就感觉这个局面不要太妙。 光明正大的处决这些混蛋,剪除政治上的威胁,彻底排除赵家势力在光复军内的影响力,让自己的影响力贯穿始终。 与此同时,还能把赵家人和外围势力搜刮来的财富全部充入公账,甚至可以直接推动自己的新农村政策在这一地区的广泛执行。 怎么看都是血赚不亏。 这帮家伙拥有的土地、庄户还有钱财,那可以算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光是目前统计出来的就有二三十万亩上等良田,立刻就能使用的现钱都有数千万钱。 就算军费支出同样巨大的苏咏霖兵团来吃,也没办法一口把这些东西都给吃干净,要慢慢地吃,不然会消化不良。 兵团这样一个无底洞都没办法一口气吃掉这些财富,所以嘉庆杀和珅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苏咏霖多少可以体会了。 于是他看了看赵作良,又看了看赵玉成。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严肃处置,无法服众,民心不会稳定,民众不会认同,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你们认为呢?” 赵作良还能怎么说呢? 赵玉成更是气这帮背叛他父亲的族人气的快要发疯,坚决支持苏咏霖从重发落这群混蛋。 “雨亭叔不用顾忌我,我恨不能手刃这群叛徒!” 赵玉成干脆要手刃自己的族人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于是苏咏霖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决定将原前军统制官陈祚、原后军监军赵以源、原左军统制官赵毅、原右军监军赵睿达、原选锋军监军赵景焕五人处斩。 理由是这五人犯下了尤为多的罪行,仗着手中有权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百姓所不容,必须要杀之以告慰百姓。 至于主犯赵祥和从犯赵嘉石因为已经处斩,那就不做进一步的惩处。 这些人被斩杀了,但是他们的家眷也要负责。 赵玉成干脆的建议把他们逐出赵氏宗族,从此以后就是和赵氏宗族毫无关系的庶人。 并且不准再姓赵。 这个意见得到了苏咏霖的赞同,赵作良想了想,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剩下来没有被处斩的人犯了罪,只是罪行还没有到需要被处斩的地步,但是也不能容忍他们继续作威作福。 苏咏霖宣布,要抄没他们大部分的家产,只保留可以糊口的少量田地和简单破旧的农家房屋,并且驱逐出赵氏宗族。 这些犯罪者的家眷还必须要改姓,不准再姓赵,不准以赵家人自居。 至于投靠赵祥集团,依靠赵祥集团为非作歹谋取利益的那些家族,情节轻的被罚款、罚土地充公,情节重的也被抄没家产,让他们失去一切,甚至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因为他们那些生存下来的对头家族绝对会让他们感受到比死还要难受的未来。 正是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些惩罚措施的执行都有军队作为后盾,虽然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拼命挣扎,可是任何个人都不能对抗军队的武力。 一波惩处和清算结束之后,赵氏家族十几支族人只剩下了赵作良、赵玉成两支。 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全给罚出家族,变成和赵氏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姓人了。 他们不配姓赵了。 苏咏霖借由此番审判基本上清算了赵家在光复军中的势力,还是光明正大、没有任何反对的处理掉了。 究其根本,还是赵家过于作死。 苏咏霖清算赵家势力的行为只是让剩下的人感到唏嘘,解气,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苏咏霖顺应人心,顺应天时的解决了这件事情,结束了这段混乱时期,把秩序和安全重新带到了山东,何等伟大? 从此,苏咏霖就真的是河北、山东光复军真正的领袖了。 虽然在名义上,苏咏霖尊自己的岳丈赵作良担任光复军的领帅,但是谁都知道,赵作良只是一个名义领袖,真正的领袖是苏咏霖。 对于这一点,赵玉成并没有反对。 苏咏霖在宣布之前和赵玉成谈了一次,直接指出他在这次事件之中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以及他所犯下的诸多错误,让赵玉成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雨亭叔,我有太多的不足了,我觉得我必须要学更多东西,你能教我吗?” 赵玉成握住了苏咏霖的手,真诚的恳求他。 苏咏霖点了点头,笑了出来。 “当然,你应该去学更多的东西,这样才能在以后不犯错误。” 于是苏咏霖给赵玉成一份介绍信,让他立刻启程前往河间府,去寻找正在军队里担任指导司主簿的田珪子,在他的门下认真学习,刻苦修炼,相信等他学成,就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会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多么天真,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赵玉成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祭拜了父亲赵开山的坟墓之后,就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离开了临沂,往河间府而去。 起义 三百三十一 一波清算 赵玉成走后,山东地区唯一掌权的赵家人也就是赵作良。 赵作良还是苏咏霖的岳丈,一家人,像苏家人更胜过赵家人。 至此,赵氏家族基本上已经从天下大势中出局了。 苏咏霖把赵家势力一勺烩了之后,光复军内就再也没有可以和苏咏霖抗衡的能力,加上更早以前臣服的孙子义,光复军大起义的三大领袖,终于只剩下苏咏霖一人了。 他名正言顺的、众望所归的成为了光复军大起义的唯一领袖。 他将作为唯一领袖带领光复军众人继续走下去,走到光明的彼岸。 赵开山统治区的济州、兖州、滕州、徐州、海州、沂州、莒州、密州、邳州、莱州、宁海州、登州这十二个州加上整个大名府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苏咏霖的防区。 于是苏咏霖的控制区增加到了五个路,即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山东东路、山东西路以及大名府路,半个中原已经在手。 而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九日,距离光复军大起义的正式发起,也就一年多一个月的时间。 一年之前,苏咏霖只是一个手握数百名士兵的外来户,没有根基,除了自己,很多东西都要赵开山提供,然后他才能生存。 一年以后的现在,苏咏霖成为了数十万光复军的领袖、河北山东的支配者、千万民众的统治者。 势力的骤然扩大,以及光复军指挥权的最终确认让苏咏霖的部下和侥幸活下来的原赵氏集团人物非常高兴,认为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所有人都在欢庆苏咏霖的这一波拨乱反正,并且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是苏咏霖本人却没有沉浸在反客为主的喜悦当中。 好处的确拿下不少,但是他有太多太多要做的事情了。 因为他得到了太多太多的属于赵开山和赵氏家族的“遗产”,他来不及高兴,他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处理、消化这些遗产。 首先,他通过清算赵氏家族和投靠他们的地方豪强家族,名正言顺的从各州获得了超过八十万亩的无主良田。 不是荒地,都是开垦好的、保养好的、种植着粮食的良田。 这还只是一个初步统计的数字,应该还有更多,随时可能突破百万亩。 没什么说的,苏咏霖立刻派人统计田亩数量和当地失地、少地农民的具体情况,并且联系田珪子选派指导员,准备在这里建设大量的新农村作为自己的基本盘。 苏咏霖在河北期间,也没有放松在山东扩充新农村势力范围的努力,时至今日,生活在新农村里的人口已经达到一百四十万左右。 而这一波赵氏集团贡献的良田,能让他建设更多的新农村,并且收纳更多的人口,直接统治人口直接奔着二百万去,甚至会超过二百万,直接奔三去。 这块肉吃下肚,消化完,他就能培育更多的火种,时机一到,这火种就能把山东与河北的天烧的通红。 当然,这一块大肥肉吃的他满嘴流油,肚子里撑得不要不要的,有点腻歪,有点消化不良。 所以这件事情需要慢慢来,要很长时间才能办理完毕,军队方面,行政方面都要扩编改组,所以也不急。 选派专人负责跟进之后,苏咏霖就可以去忙其他的事情,比如军队。 除了对土地的处理之外,对军队的清算也挺重要的。 趁着这一波对赵氏集团清算的浪潮,苏咏霖顺带着下令把赵开山麾下的光复军九大主力部队也进行一波清算。 这一波清算就是面对军队里的军官和一些小山头的。 苏咏霖从自家军队里选派指导员和军法司的人员负责此事,拿出公田制度作为依据,对侵占公田的、打骂士兵的、知法犯法的军官进行全面处置,坚决治罪、赶出军队,以净化军队。 作为势力庞大且实力强大的光复军战神,苏咏霖的威望是赵玉成无法企及的,所以赵玉成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到,赵玉成压不住的人,他能压住。 原本的光复军高层被一波带走,剩下的中下级人员连兵器都没有,根本无法对抗苏咏霖带来压阵的天兴军和天雄军。 于是一大批光复军军官及其亲信被顺利清算,每天都有军法司的人把军官当着士兵的面带走审查,却没有人可以反抗。 而且不只是原先靠近赵氏集团的军队,连兵变功劳最大的背嵬军和破敌军也被苏咏霖派人进行审查,对不合格的军官进行了一波筛除。 最后审查结束,安全回来的很少。 犯罪严重被处决,罪行较轻的被一起打包送到河间府接受指导司的改造,缺失的军官员额则直接从天兴军、天雄军当中选择,就地调职。 对军官的清算是主要任务,当然对士兵进行一波精选也是必须的。 赵开山单纯追求军队数量而不是军队的质量,甚至强制征兵。 苏咏霖非常不认同这样的治军理念,于是大规模淘汰老弱病残等滥竽充数的存在,在军队里只保留青壮。 第一波精选之后,军队里的老弱病残基本上都被清退完毕。 接着,苏咏霖还对军队里的亲缘关系进行整理,做第二波精选。 父子一起当兵的,父亲回家,兄弟一起当兵的,弟弟回家,家中独子的,直接退役回家。 被选中退役回家的还能领到路费,保证让他们安全、活着回到家中,开始新的生活。 苏咏霖认为这一波精选不仅精简军队冗员,还能减轻百姓负担,获得民望,一举多得。 果不其然,全军上下一片赞扬之声。 得到恩典解除兵役还领到路费的壮丁对苏咏霖千恩万谢,怀着感恩的心踏上了回家之路,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庆幸自己获得新生。 这些人回到家中会广泛宣扬苏咏霖对他们的恩遇,光复军在这一地区跌到冰点的民众支持率也会因为更换领导人和新政策的执行而回升。 两波精选结束之后,十二三万光复军就保留了五万多一点。 这五万人的精兵被苏咏霖整编为五个军,军号分别是背嵬军、踏白军、游奕军、破敌军、选锋军。 当然,军号虽然不变,但是内里已经被苏咏霖按照自己麾下部队的方式进行了改组,设正将副将,设指导员,统一归入兵团建制。 苏咏霖雷厉风行的处置了整个山东光复军,把自己的规矩全盘复制到了山东光复军之中,以他们闻所未闻的管理模式全面碾压了当初的旧模式。 于是这五万多军队开始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 清算结束之后,苏咏霖重新任命军官,背嵬军的正将还是李啸,游奕军的正将还是周至,破敌军的正将也还是陈乔山。 踏白军的正将被苏咏霖安排了天雄军副将李睿出任,选锋军的正将由天兴军的副将张德广出任。 不得不说,赵开山这支部队的合格率真的很低,苏咏霖想要多保留一些部队都做不到,只能勉强改组为五个军,作为面对南宋和金国南京路这一线的警戒力量。 这种情况下想要扩军也办不到,没人手办理,好在南宋动兵北上的可能性暂时来说还是很低的,苏咏霖并不担心南宋会动兵北上,所以海州邳州一线安排少量兵力还是比较合适。 主要的力量还是要安顿在济州、滕州和大名府一线,作为对金国南京路一线的警戒兵力。 不过短期内那边应该也打不起来。 赵开山才动用十多万兵力和南京路金兵打了一架,南京路应该也损兵严重,短期内不会主动发兵进攻。 整个南线和西线都是赵开山南征北战打出来的局面,赵开山虽然没取得什么是实质性的战果,但是让金兵疲惫还是做到了。 他的一通王八拳的确消耗了这一地区的金兵的很多力量,使得苏咏霖就算扩张了领土,也不用面对骤然增强的军事压力。 这给他进行改革与清算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真的要说赵开山什么也没有留给他,倒也不尽然。 起义 三百三十二 所以我几乎不喝酒 赵开山的确给苏咏霖“留下”了一些遗产。 但是这些遗产相对于这十几个被赵开山以及赵氏集团祸害的不轻的州府,还是不太够看的。 这一地区人口损失严重,土地荒芜严重,粮食产量严重衰减,春耕也因为之前的一系列混乱受到影响。 预计今年就算风调雨顺,粮食生产也不会非常可观。 更要命的是之前的开封之战和金兵袭击导致原本地方上的存粮仓库受到严重打击,赈灾面临困难。 也就是苏咏霖通过清算赵氏以及他们周边的一群豪强得到了大量的良田和粮食,否则这个冬天一定不好过。 该说不说,这帮人不管公共生产,对自己的私人生产倒是在意的不得了,储备粮食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多,这一大口肉吃的的确是爽,不仅是军队,拿来给民间赈灾倒也不是难事。 不过百姓疲劳、生产乏力的情况也是真实存在的,这十几个州在短期内就别想着能榨出什么动员力来,还是执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减免赋税,恢复生产,做做好事吧。 赵氏集团留下的烂摊子,最后还是要苏咏霖来收拾。 看在他们留下那么一大笔“遗产”的份上,苏咏霖也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大体上苏咏霖没有对当地的政治生态做什么变动,除了打造新农村之外,也就是清算一批人,换上另外一批人,属于城头变换大王旗式的变革,没什么不同。 虽然没什么不同,但是胜在稳定,没有引发社会动乱,这十几个州很快就适应了苏咏霖的政令,投入苏咏霖的怀抱中了。 这让苏咏霖不用动兵、不用大规模派人南下直接治理,省了很多事情,也让他可以更好的集中精力应对北方的敌人。 赵作良的确不擅长军事,但是他也不需要擅长军事,他只需要按照苏咏霖定下的既定策略,忠实的执行休养生息的命令就可以了。 这是他作为名义上的光复军领帅最大的意义。 不过事到如今,光复军这个名称的存在被苏咏霖模糊化了。 光复军下辖只有苏咏霖兵团这一支武装,兵团之下才是各个军,赵作良作为领帅,唯一的下属就是苏咏霖。 等于他的命令只能下达到苏咏霖这里,实际上并不直接掌握任何兵权。 苏咏霖把行政权和财政权交给了赵作良,从粮饷司调派了几名好手协助赵作良,军权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啸、陈乔山、周至、李睿和张德广五人直接听从苏咏霖的命令,赵作良并没有征调他们和军队的权力。 对此,赵作良自己也有很正确的认知。 六月中旬,苏咏霖准备回到河间府的时候,赵作良和他做了一番谈话。 “总而言之,这里我帮你坐镇,南国若有来使,我也会帮你应付,至于其他的,雨亭,就全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南边的事情,岳丈多多担待,与民休息,恢复生产,北边的事情,我会竭尽全力。” “你那边要是打不好,我这边恢复得再好也没有用,倒不如直接自刎来的痛快。” 赵作良笑了笑,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现在,你是所有人惟一的希望了,雨亭,别让我们失望。”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启程北上,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 他用最快的速度整合了光复军的全部力量,接下来,就是全力以赴对抗金国即将到来的南征了。 回河间府之前,苏咏霖特意去了一趟海边,去看了看孙子义督建的水军到了什么程度。 进度很不错,苏咏霖很满意,很短的时间内,水军已经有了五十多艘中型海船,和十来艘大型海船,摆在南宋私盐贩子集团里已经是一支了不得的海上武装力量了。 不过作为水军,这样的规模还是稍微小了点,金国的水军规模已经达到三百艘战船的地步,这是最新情报给出的结论。 苏咏霖和孙子义在海边漫步谈话的时候,就讲到了这点。 “虽然说我们有善于水战的人手,但是战船数量太少的话,就算要奇袭金国水军也会有点困难,所以速度该加快还是要加快,最少也要有个百来艘大中小战船才可以。” 孙子义点了点头。 “这个我清楚,我会监督工匠们加快速度的,水兵现在也到位很多了,船只都感觉有点不够用了,现在建好的船只也多次出海在海上演练战术,我看着有模有样的,对附金贼那群旱鸭子应该不成问题。” “金贼的确是旱鸭子。”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不过咱们这支水军要对付的可不仅仅是金贼,未来还要对付更加精干的敌人,必须要变得更强,子义兄,水军我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放心吧,雨亭,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孙子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了保证。 接着,两人聊起了赵开山的话题。 “虽然说我非常憎恨他,但是他就这样死了,我也觉得有点唏嘘,更何况他还死得如此憋屈,我想他临死之前一定非常不甘。” 孙子义叹了口气,开口道:“当初咱们三人一起倡导起事,若能一直精诚合作,赵开山应该也不会死的那么憋屈。” 苏咏霖何尝不为此感到叹息呢? “他魔怔了,没能抗住权势的诱惑,一心追求更大的权势,追求那种生杀予夺的快感,可他不知道,越是庞大的权势,越要克制的使用,肆无忌惮的挥洒权势,一定是败亡的前兆。” 孙子义看了看苏咏霖。 “雨亭说的好啊,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赵开山如此,古往今来的昏君暴君,也是如此。” “权势醉人,一朝权在手,就会认不清东南西北,觉得飘飘欲仙,就想着肆意妄为了。” 苏咏霖摇头叹息。 孙子义笑了。 “要说权势,如今河北山东之地权势最大的当然是雨亭,雨亭手握河北山东两地军政大权,乃是光复军真正的领帅,如此重权在手,我却从未见过雨亭飘飘欲仙,肆意妄为。” “我?” 苏咏霖摇头苦笑:“可能我和其他人不同吧,他们是权势越大越兴奋,而我,却是权势越大越担忧,权势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一种重压,沉甸甸的压在身上,压在心头,使我不得开心颜啊……” “竟能如此?” 孙子义问道:“不是说权势醉人吗?” “所以我几乎不喝酒。” 苏咏霖看着孙子义笑了出来。 孙子义也随后笑了出来。 “光复军能有雨亭做主,实乃幸事。” 苏咏霖微微摇头。 “光复军能信任我,听我号令,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幸事,没有光复军,我又如何能成事呢?” “如雨亭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 孙子义微微叹息道:“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和赵开山说一句永别了。” “永别了,此生再不复相见,不知道等我们死了之后,能不能在另一边见到他。” 苏咏霖笑道:“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咱们就能抛下一切,好好儿的把酒言欢了,咱们可以说说他去世之后的事情,再谈一谈当年的往事,也许挺有意思的。” “也许吧。” 孙子义惆怅的抬头望了望天,见着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朵,万里晴空。 苏咏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也只看到了万里晴空,别的什么也没看到。 嗯,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 ———————————— 昨天高考,但是因为我前天码字码的太过于忘情,居然连高考都忘了,一觉醒来考试都结束了,完了,我的人生结束了,那么多年寒窗苦读的奋斗化为泡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爸妈会怎么看我?亲戚们会怎么看我?老师同学会怎么看我? 什么?我毕业五年了? 哦,那没事了。 起义 三百三十三 纥石烈良弼并不傻 回到河间府之后,苏咏霖加紧进行军备,加紧对北边的情报渗透,多方面收集完颜亮动向的情报,试图判断出金军大军南下的时间段。 初步判断,金军大军南下的时间段是冬季,那个时候最适合优势骑兵的进攻,如果完颜亮想要最大规模的发挥兵力优势,选择冬天出兵是最合适的。 不过完颜亮这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对一个弑君篡位称帝的人来说,没什么常规是不可以突破的。 但是在某些方面,只要是个人,反应就是一样的。 比如五月初完颜亮知道平叛战争前线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的怒火如果可以用来发电,基本上就没三峡大坝什么事情了。 那叫一个滔天怒火啊。 怒的他几乎都能自燃了。 如果说萧秃剌的欺骗他还能接受的话,高存福的欺骗他就完全不能接受,真的,完全不能接受。 他对高存福的信任程度是相当高的,否则也不会把看守完颜雍的任务交给高存福,可是这个混蛋却欺骗了他。 完颜亮出离的愤怒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反而是冷静,反而没有大吼大叫,就和一个正常人一样。 他把正在忙里忙外的纥石烈良弼喊到了面前,将这件事情跟他说了。 纥石烈良弼大惊失色。 “他们居然如此欺上瞒下?!” 完颜亮的面色黑的快要滴水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已经有了八九分判断,但是高存福毕竟是我潜邸旧人,我希望这是假的,是使者在欺骗我,所以我已经把使者关进牢狱,暂时不相信他。 你帮我跑一趟前线,看看实际情况究竟是如何的,如果前线情况真的如同使者所说的那样没有寸进,契丹叛军还越来越强,那么你就用我的剑把萧秃剌和高存福罢职,带到我的面前来。” 纥石烈良弼闻言一惊,咽了口唾沫,开口问道:“陛下是要臣在前线拿下大军主将和东京副留守吗?” “是的。” 完颜亮点了点头,开口道:“怎么,你不敢?” “不是不敢。” 纥石烈良弼低声道:“大军正在作战,不管战况如何,终究不曾落败,可若贸然拿下主将,难免军心震动,恐怕会影响大军的士气。” “萧秃剌如果欺骗我,俺就是欺君之罪,罪无可赦,拿下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完颜亮摇了摇头道:“至于前线战况,就交给副将萧怀忠,萧怀忠虽然也有罪,但是他不是主将,姑且留任,让他戴罪立功,全力出击,一个月之内必须平定契丹叛军。” 完颜亮看似冷静,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气话。 这让纥石烈良弼更加担忧。 “陛下,萧秃剌就算有所欺瞒,但本身也一定是想要击溃叛军的,可是他多方努力之下也没能成功击败叛军,足可见叛军并不弱小,就算换将,也要给主将足够多的时间,若强行限制,恐引发主将冒进……” 纥石烈良弼越说,就注意到完颜亮的表情越难看,所以说着说着,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虽然“刚直”,但是并不是傻,什么时候可以刚直,什么时候不可以刚直,他是清楚的。 在完颜亮这种喜怒无常的暴君手底下讨生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不其然,完颜亮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纥石烈良弼,话语里满是威胁。 “限制他时间,他尚且敢欺瞒我,若不限制他时间,他岂不是要把这场打到天荒地老?河北山东沦陷于贼手尚未收复,南朝动向尚且不明,情况如此紧急,契丹叛乱还要拖?” 纥石烈良弼感受到了真切的杀意,于是不再反对完颜亮的计划。 “臣知错。”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把想要杀人的冲动控制住了。 “知道错了就立刻去办事,不要继续拖延了,也不许继续拖延了,谁再继续拖延下去,我会杀人的。” 按照纥石烈良弼对完颜亮的了解,没错了,跑不掉了,这一波,一定会死人。 至于死的仅仅只有萧秃剌和高存福两人,亦或还有其他倒霉蛋一起死,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纥石烈良弼自己并不想落入这个死亡陷阱之中。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办事比较好。 纥石烈良弼很快把自己的公务交代下去,让部下帮忙做,然后领了完颜亮的剑作为他代表皇帝的凭证,又被授予一千名骑兵的兵权,作为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力量。 以此,将前线主将萧秃剌和负责后勤工作的东京副留守高存福解除职务和权力,带回中都受审。 纥石烈良弼的行动非常快,他知道皇帝的要求非常高,等不得,他要是慢了,皇帝就会把他和高存福等人划上等号,于是他抛弃一切额外想法,全力冲刺向东京辽阳府。 他抵达东京的时候才是五月六日,并且直到抵达的时候才把消息通报给东京留守司,让东京留守司大小官员一起出来迎接作为皇帝特使的枢密使——纥石烈良弼。 高存福当然是第一个知道的,知道以后他大惊失色,感觉情况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让皇帝派来了纥石烈良弼这个枢密使作为特使? 枢密使应该在中央执掌中枢军情,和皇帝共商国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东京? 真相只有一个。 出事了。 高存福立刻想到了之前被他收买的皇帝使者。 难道,这个混蛋收了钱却不办事,反而把他卖了? 还是说出了什么问题,消息泄露了,这件事情被皇帝从另外的渠道得知了? 不可能,办事的时候全程都是他安排的自己人负责,东京城内外也都是他的耳目,如果硬是要说敌对势力,他高存福唯一的敌对势力就是东京留守完颜雍。 但是这更不可能了。 完颜雍名义上是东京留守,实际上什么也不是,如果硬是要说有发布政令的权力的话,那也是政令不出留守府,整个东京留守司的实权都在他高存福手里。 他想破脑袋都不觉得完颜雍能对他不利。 不过他也来不及做更多地思考了,因为纥石烈良弼派来的人紧紧地盯着他,让他快点出城拜见纥石烈良弼。 起义 三百三十四 高存福绝望地哭泣着 高存福本能的不太想出去,感觉自己一旦出去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但是作为皇帝宠臣,一切荣华富贵都来自于皇帝宠幸的他又实在是没有那个底气做点什么自保的事情。 犹豫再三,高存福认了,他垂头丧气地跟着出了辽阳城,在辽阳城外的驻军营地拜见了纥石烈良弼。 当他看到纥石烈良弼身边的架子上摆放着那斌他十分眼熟的剑的时候,他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 完了。 那柄剑,是天子剑,是完颜亮的佩剑。 没什么杀伤力,没什么实际作用,但是却是作为天子皇权的象征而存在,任何人手持这柄天子剑,就代表了皇帝完颜亮。 更别说纥石烈良弼本身的官职权势就比高存福要高。 高存福如遭雷击的呆滞模样被纥石烈良弼看在眼里,他微微摇头,基本上确认了这件事情的真实度。 “高存福,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吧?” “…………” 沉默了好一阵子,高存福用有些发抖的声音回复道:“知道。” “唉……” 纥石烈良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陛下对你是何等信任,你为什么要欺瞒陛下?陛下平生最恨的就是欺瞒和背叛,你作为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更应该知道这一点。” 纥石烈良弼的劝说瞬间击穿了高存福的心理防线,高存福没有更多的狡辩,直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很快便涕泗横流了。 然后,不需要纥石烈良弼更多的问话,高存福直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的一清二楚,从他被萧秃剌欺骗再到被拉上贼船同流合污,说得很通透。 果然是真的…… 纥石烈良弼捏紧了拳头,怒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军国重事对于大金国来说到底多重要,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可是陛下心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身为枢密使,没有谁比纥石烈良弼更清楚当前局势之下契丹叛乱如果不能及时平定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 南边的汉人叛军已经占据河北、山东,与南宋连成一线,双方随时都有达成联合的可能。 一旦汉人叛军引宋军北上,则中原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更别说汉人叛军已经有了正面击溃金军铁骑的实力,并且大举动兵北上攻击雄州、霸州,大有突破六州防线直取中都的架势。 那支汉人叛军非常危险,已经到了金国不总动员就不能取胜的地步。 本来纥石烈良弼预计半年之内可以完成动员,再有一两个月就能筹备好粮秣,然后大军就可以出发了,这也正好是皇帝的最高容忍限度。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契丹大叛乱如火如荼,烧的整个东北都不安稳,本来以为数月之内平定这场叛乱,然后心无旁骛的南下进攻山东河北叛军,结果不曾想契丹的平叛战争居然打到这个地步。 契丹叛军越打越强、人数越打越多你敢信? 双方的战略态势就和数月之前战争刚刚开打的时候一样,几乎没变过。 契丹叛军越打越多,金兵战死人数却已经超过两千。 情况真的很糟糕。 纥石烈良弼再也不能忍耐,立刻下令部下将高存福拿下。 高存福一愣。 “您是要把我逮捕吗?” “对,奉陛下的命令,如果前线情况果真糜烂,则将高存福、萧秃剌罢职,押赴中都问罪!” 纥石烈良弼一脸凶狠。 高存福绝望地哭泣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东京留守司的实际掌权者高存福被拿下了,纥石烈良弼随即召见他的副手、东京留守司的推官李彦隆,传达完颜亮的任命,让李彦隆在合适的人选选拔出来之前暂代东京留守司副留守,做高存福做过的事情。 李彦隆完全没有准备好,就忽然被告知自己要做东京副留守,担负起高存福留下的职责,顿时感觉情况非常严峻。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有些时候看上去非常好,那是建立在一方的绝对强势与一方示弱与服从的基础之上的,高存福就是那个强势的人,李彦隆就是那个服从的人。 基本上所有事情都是高存福说了算,李彦隆负责配合与执行,他倒也没有太大的野心,觉得什么事情都有高存福扛着,他落个轻松自在。 可是忽然间高存福倒台了,他完全没有手握大权的愉快,只有茫然无措与些许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好事情,但是既然中央已经决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接着,纥石烈良弼根本也不在乎东京城内那个名义上真正的最高统治者完颜雍,直接带兵奔赴战争前线,去找萧秃剌的麻烦去了。 而东京城内的完颜雍一直都在密切关注这件事情。 得知高存福被拿下之后,完颜雍在自己的房间里高兴了很久很久,甚至有点欣喜若狂的感觉。 而当他进一步得知高存福之后继任的人是李彦隆,就更高兴了。 李彦隆和高存福比起来,简直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没有了高存福的压制和监视,完颜雍可以着手拓宽自己的行动范围和权势范围了。 于是完颜雍喊来了他的舅父李石,开始就这个问题进行商议,准备趁这段时间把高存福用来监视他的钉子一颗一颗的拔掉。 另一头,纥石烈良弼奔赴战争前线,很顺利地拿下了做贼心虚的萧秃剌,在他痛哭流涕的情况下一点也没有手软,当场宣布将他革职,转头任命西京留守萧怀忠为大军主将。 “陛下宽恕你的罪过并且任命你为主将的原因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萧怀忠面对纥石烈良弼的注视,低下了头。 “末将清楚。” “你不是没有罪,只是陛下觉得你的罪尚且可以靠功劳抵消掉,所以戴罪立功是你唯一可走的路,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陛下给你最后的机会。” 纥石烈良弼的语气十分严肃:“我给你透个底,萧秃剌和高存福这一次回去凶多吉少,基本上必死无疑,家人能否保全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他们自己,所以你应该明白。” 萧怀忠面色凄凉。 “是,我明白。” “还有,陛下对你的要求,是一个月内解决契丹叛军。” 起义 三百三十五 萧怀忠放手一搏 一个月内平定契丹叛乱? 这…… 这不可能啊! 萧怀忠一听,猛然抬起头,大惊失色。 “一个月?枢相,这不可能啊!契丹叛军数量多,占地广,而且骑兵很多,神出鬼没非常狡猾,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平定叛乱?还请枢相向陛下言明!” 纥石烈良弼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 “我做不到。” “怎么会?枢相!枢相!还请您高抬贵手!救救我!救救我!!” 萧怀忠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的向纥石烈良弼叩首求救。 纥石烈良弼上前扶住了萧怀忠,把他扶了起来,满脸遗憾。 “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我不妨告诉你,我来这里之前,在接到陛下的任命时,我已经向陛下请求了,一个月平定契丹叛军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陛下已经听不进任何进言了。” “…………” 萧怀忠满脸绝望。 “高存福和萧秃剌已经耗尽了陛下的耐心,我自身难保,萧留守,自求多福吧。” 纥石烈良弼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补了一句:“如果觉得困难,多想想家人,为了保全家人,保全无辜妻儿,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萧怀忠浑身一震,不说话了。 纥石烈良弼没有久留,紧赶慢赶着离开了这里,带着被抓捕的高存福和萧秃剌,快速往回赶,去复命了。 留下的是手足无措的李彦隆还有绝望的萧怀忠。 李彦隆手忙脚乱,好歹没有生命危险,可萧怀忠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无可奈何的整顿军队,一改之前的消极进攻策略,转变为积极进攻策略。 因为契丹军队的人数不断增多,战斗力不断增强,所以金军已经从一开始的围城战转变为了对峙战斗,双方在平郭城下建造营垒,时而进攻,时而防守。 随着时间的推移,契丹军队进攻的次数不断增加,而金军进攻的次数则不断地减少,士气也不断下降。 相对应的,契丹军队则士气高涨,甚至出现主动挑战的契丹军队。 这种情况维持到萧秃剌被带走,金军军心震动为止。 萧怀忠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除了战胜,就是死,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萧怀忠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进攻契丹军队。 虽然说他自己就是个契丹人,还是曾经的辽国皇室子弟,但是很显然,现在,他绝对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契丹人,他只会无比的憎恨这些造反的契丹人。 为了扭转颓丧的士气,萧怀忠挑选三千名精锐士兵,给他们全副武装,然后给予厚赏,让他们作为和自己的亲兵一起冲锋陷阵的绝对主力。 他给他们规定了杀敌之后可以得到的赏赐,杀的越多,赏的越多,杀到了一定层次,还能直接当军官,上升通道彻底打开。 受到金钱和升官的诱惑,这些精锐士兵摩拳擦掌,准备跟着萧怀忠拼一把。 契丹光复军方面并没有发现金军这里出现的一些变动,当金军主动出击的时候,他们也争锋相对的主动出击。 契丹光复军猛将褐勒领兵五千和萧怀忠正面对决,气势十足的向金军发起进攻,却没想到这支金军的战斗意志异常坚强,取胜欲望异常的旺盛,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契丹光复军的阵线就开始动摇。 萧怀忠看准机会,擂鼓命令骑兵突击,金军骑兵奋勇出击,一举击溃了契丹骑兵。 骑兵一溃散,契丹大军的军阵就稳不住了,全面崩溃也就是一炷香的事情。 褐勒在乱军之中被金军骑兵杀死,契丹光复军的这支军队损失惨重,活着逃回营寨的不过一千人。 这场胜利极大地振奋了金军的士气,萧怀忠趁热打铁,继续带兵猛攻契丹光复军的营寨,三天之内连续攻破五座营寨,杀死契丹光复军士兵超过两千,俘获超过五千,缴获物资堆积如山。 萧怀忠大手一挥——缴获物资全部赏赐给士兵,他分文不取,平定叛乱之后他将亲自分发战利品,若食言,天打五雷轰。 全军欢声雷动,然后萧怀忠一挥手,继续带着士兵们冲锋陷阵——杀的多,拿得多,胜仗大得多,大家一起升官! 升官发财咯! 金军一扫之前的颓丧和士气低落,大举向契丹光复军发起进攻,接连攻破契丹光复军的营寨,受过军事训练的正规军和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起义军士兵之间的战斗经验差距暴露无遗。 金军突然间的爆种让契丹光复军大吃一惊,他们多次组织反击,全部都被金军击败,营寨一座一座被攻破,士气也一天比一天衰弱,这种情况让撒八非常忧虑。 “金贼忽然间攻势极其主动,士气高昂,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继续这样下去,我军很有可能失去全部营垒,再次被包围起来,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撒八向众将问计:“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大部分人面色沉重,闭口不言,他们意识到自身的实力还是和金军有一定的差距,之前的胜利和强势并不是因为他们强,可能是金军没有战斗意志,而现在,他们有了。 撒八摇了摇头,看向了身边的苏隐。 “苏先生,你觉得呢?” “我觉得,金贼忽然间如此主动地进攻,很不正常,可能是因为他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苏隐从一个比较专业的角度看问题,给了撒八一些启发。 “你的意思是,金贼可能是受到了金主的催促,被迫主动进攻?” “不排除这种可能,否则没道理忽然间如此主动的进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可能不是我军的危机,反而是我军的机遇。” “哦?” 撒八高兴起来,问道:“此话怎讲?” “如果金贼是被逼的如此主动的进攻,其将帅必然心浮气躁,心浮气躁就容易犯错,就容易中计,对我军来说,抓住机会一举反攻获胜也不是不可能。” “有道理。” 撒八麾下大将移剌窝斡对此表示支持:“金贼不可能突然间变得非常能打,同样一批人,打仗打的完全不同,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被逼迫了,还是那种不打胜仗就要被严惩的逼迫!” 撒八越想越觉得这是对的,于是思虑再三,作出了战略收缩的准备。 起义 三百三十六 完颜亮陷入了迷茫之中 撒八的想法很明确。 既然金兵那么能打,我就避其锋芒,坚决不头铁和对方硬碰硬,契丹军队的精锐程度不如金兵,这一点撒八还是愿意承认的。 后退,不寒碜。 我愿意往后退,反正我也不是无处可退。 而金兵不可能永远气势正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撒八还是明白的。 他可以后退,拉长金军的补给线,用长距离进军消耗金军的士气,消磨他们的意志和体力,还要争取让金军将帅犯下更大的错误。 为了这样的计划,甚至放弃经营已久的平郭县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就算是放弃了,也不能给金兵留下什么好用的东西。 撒八一声令下,全城开始做撤退的准备,把重要的物件全部提前转移,连人也跟着一起转移,大军则转为坚守,坚决不与金军野战,以此争取时间。 为了促使军队真正的抗住金军的进攻,撒八亲自奔赴前线鼓舞士气,撒钱奖励,激起士兵的士气,让士兵勇敢作战。 于是接下来数日,金军的进攻就没有再取得那么大的战果,也就平均一天攻克一座营寨的样子,还多是契丹光复军主动放弃的。 契丹光复军开始不和金军野战,不和他争夺一座营寨,不计较一座营寨的得失。 等平郭县完成了坚壁清野的任务之后,撒八下令军队开始有序撤退,移剌窝斡主动请缨为大军殿后,撒八深深地赞许他,让他指挥五千军队为大军断后。 金兵发现契丹光复军有撤退迹象的时候,其实已经比较晚了,契丹光复军的主力大部分都趁夜撤退了,等天亮了金兵发现的时候,移剌窝斡都开始带着殿后的部队有序撤退了。 萧怀忠先是高兴,然后是恼火。 高兴当然是因为他的金元攻势大大激励了士气,让金军爆种,打了很多胜仗,成功逼迫契丹光复军撤退,交出了平郭县。 恼火的是这支军队横在他面前那么久,和他结了梁子,现在居然想无伤撤退? 想得美! 萧怀忠立刻命令骑兵出击,追击撤退的移剌窝斡所部,移剌窝斡且战且退,用骑兵对抗骑兵,最后以损失一千多士兵为代价成功撤入韩州,稳住了阵脚。 金军骑兵则放弃追击,撤回了平郭县。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胜利,对于萧怀忠来说是大喜讯,不过当他进入平郭县城的时候才感觉到这场胜利或许也没有那么高的含金量。 且不说城内人口和物资基本上都被转移走了,留给他的就是一座空城,城内的道路都被阻塞的很严重,城内的水井也被堵塞的很厉害,房屋基本上都是没有门窗的,只是一个空架子。 这大概就是坚壁清野了吧? 从种种迹象来看,契丹光复军的损失并不是很严重,撤退应该也是主动的有计划的撤退,并非战力不足被迫撤退,大概率是躲避金军的锋芒,不想和士气正旺的金军正面交战。 何其狡猾! 萧怀忠暗骂契丹光复军,但是手头的捷报写得飞快。 臣萧怀忠大破契丹贼人一万于咸平府云云写的相当漂亮,分分钟就把一场没什么干货的胜利粉饰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皇帝手握他一家老小的生死存亡之关键,必须要让皇帝知道自己和萧秃剌不一样,自己正在努力进攻,正在竭尽全力的为他办事。 所以皇帝陛下,饶了我好不? 萧怀忠的态度非常卑微,整个人就像是匍匐在完颜亮的脚下,向他请求宽恕,并竭尽全力的证明他是个有用的人。 说实话,他要是能早点这样出力,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而事到如今,完颜亮已经出离的愤怒,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看到高存福和萧秃剌这两个欺瞒他的骗子的时候,他摁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去一拳把高存福打倒在地,然后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把高存福打的鼻青脸肿,脸上就跟开了颜料铺子似的。 然后他下令把高存福车裂,还要在大朝会上这样搞,让全体臣子一起围观高存福被车裂的场景。 让他们亲眼看看欺瞒皇帝、背叛皇帝的下场是怎样的。 于是就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完颜亮亲自指挥搭建了高存福的处刑现场,挑选五匹高头大马,然后自己亲自坐在最高处看着高存福的处刑。 高存福凄惨的求饶,凄厉的喊叫,声音之哀怨几乎成了精神污染,在所有人的脑袋里不断的回荡着。 五匹马开始行动之后高存福的声音更是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在他的身体被彻底扯碎之前,很多人甚至都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不敢正面去看。 完颜亮却面色如常睁着眼睛看完了全程,包括高存福被五马分尸那时碎裂的尸体和喷洒出来的鲜血。 浓烈的腥臭味席卷当场,很多人闻之欲呕,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很明显,这是皇帝杀鸡儆猴的把戏。 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心腹之人,借此告诉所有人,对待背叛我的人——我一视同仁。 该砍头的砍头,该车裂的车裂,如果真的太生气了,凌迟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存福死了,凄惨的死了。 萧秃剌也没逃过去,被逼着看完了高存福的死之后,他被腰斩。 随后高存福的家人、族人以及萧秃剌的家人、族人都没有逃过完颜亮的毒手。 男丁处斩,女眷发卖,彻底终结了这两个权贵家族。 怎一个凄惨了得? 完颜亮继位之后,不喜欢用女真人,就喜欢用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奚人等等,授予他们很大的权势。 高存福和萧秃剌就是被他提拔起来的代表性人物。 而现在,这两个权贵也为此付出了性命。 看着高存福破碎的尸体,完颜亮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登位之后,为了巩固权力,对女真贵族大开杀戒,夺取他们的权力,然后大量任用契丹人渤海人汉人等等,为的就是让他的地位独一无二,让这些外人围在自己身边尽忠。 可是现在看来,不管是女真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有可能欺骗他。 到底要用什么人才能真的放心呢? 完颜亮陷入了迷茫之中。 起义 三百三十七 萧怀忠之死(五更求票) 完颜亮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用哪一族群的人才能真正的放心。 女真人不行,汉人不行,契丹人不行,渤海人也不行…… 谁才行? 他不知道。 但是这严峻的处罚还是狠狠地震慑了每一个人的心。 无论是对完颜亮不满的,还是没有对完颜亮不满的,都从心底里对皇帝的凶残有了新的认知,并且更加恐惧了。 他们加班加点的办事,生怕有一丁点的错漏被抓住,然后落的和高存福、萧秃剌一样的下场。 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聚集在中都的军队越来越多,粮秣越来越多,武器盔甲越来越多,大型工程器械也越来越多。 而且还不断地有大量的兵员、物资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中都。 全都越来越多了,甚至连原有的仓库都放不下,新的仓库也被修建起来了。 完颜亮数次亲自检查仓储,对仓储的情况作了最高批示,并且非常满意,感觉距离他南下的时间已经不晚了。 与此同时,他接到了辽东战报,说萧怀忠率领大军成功击破占领咸平府的契丹光复军,破敌三万,收复了咸平府,现在正在进一步往韩州方向进攻。 完颜亮大喜过望,立刻就派人褒奖了萧怀忠。 压力一上来,人就立马不一样了。 而且这一定不是假的。 萧秃剌只会说歼敌多少人,从来不说收复城池,而萧怀忠一出手就是收复城池,可喜可贺。 到五月中下旬,好消息再一次传来,萧怀忠报告说他再次击破韩州的契丹光复军,收复了韩州,大军继续前进,很快就可以平定叛乱。 杀人的效果立竿见影,完颜亮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开始慢慢消散了。 果然,问题就出现在萧秃剌和高存福身上,杀了这两人,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战事不断推进,胜利近在眼前。 且随着动员进程的不断增长,他觉得自己扭转局面的时候已经要到来了。 尽管不久之后传来消息,说南线金军在雄州和霸州战场上遭遇失败,被河北叛军攻破易水河防线踏足北岸,直接威胁益津关和瓦桥关,但是完颜亮也没有特别的慌张。 易水河虽然被突破了,但是益津关和瓦桥关这两座重要的军事重地还在手里,最后一道防线还在,并未失守,汉人叛军还不能涉足燕云。 只要关口还在,河北叛军就不可能突入燕云。 于是咬着牙,完颜亮继续传达南线金军不准出击的命令,又给南线增兵一万,加固雄州和霸州的防线。 只要北线取得胜利,南线的叛军攻势再猛烈他都可以接受。 只要萧怀忠可以取得胜利,一切都会变好,一切损失都可以接受! 可是完颜亮的人生似乎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这四个字,每达到一个新的阶段,总要死很多人,反复折腾好几次才能成功。 六月初一,完颜亮接到战报。 战报是东京留守司留守完颜雍和副留守李彦隆联名送来的。 战报上说,萧怀忠于信州战败身死,各级军官战死无数,三万大军被歼灭、俘虏超过两万。 简而言之,金军讨伐军战败了,被契丹光复军打败了。 数千残兵分两路,一路溃退向临潢府,消息暂时不清楚。 一路溃退回东京辽阳府,再也不敢出城作战,龟缩在城中。 而契丹叛军声势大振,一路突破信州、韩州、咸平府,将之前失去的地盘全部夺回,直接往东京而来,其前锋已经抵达东京近郊,与东京守军开始接战。 李彦隆不懂军事,面对危局手足无措,只能硬着头皮请出留守完颜雍统领东京守军守城。 完颜雍展现了一些军事才干,亲自登城指挥防守,数次击退契丹光复军的围城部队,目前战局处在相持阶段。 契丹光复军正在不断增兵,大有围攻东京、攻克东京的架势。 李彦隆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向皇帝汇报此事,向皇帝请求援军。 如果不来援兵,辽阳府就真的很危险。 与此同时,根据最新的探查报告显示,契丹叛军不仅仅大军进攻东京,还分兵一支前往攻击临潢府,想要攻取契丹人兴盛起来的故乡。 金国的镇压攻势失败了,情况全面恶化,契丹光复军声威大震,俨然有不可控制的趋势。 完颜亮愣在当场,战报从手中跌落,一屁股坐在皇位上,满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 他身边伺候的梁珫整一个上午就听到完颜亮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确实,不仅仅是完颜亮,连梁珫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之前高奏凯歌一路前进的萧怀忠就这样战死了呢? 这才一个月不到啊。 为什么呢? 原因当然很简单,因为萧怀忠取得的胜利基本上都是契丹光复军方面主动撤退所造成的。 契丹光复军不与萧怀忠正面接战,避开他的锋芒一路后退。 萧怀忠的确取得了胜利,但是没能歼灭契丹光复军的有生力量,反而把自己的兵力分散了。 他在汇报战况的时候做了“修饰”,明明只打败了契丹光复军几百人上千人的军队,他就把数字乘个三,或者五,亦或是七,歼敌数字水到不行。 于是整个指挥系统就没有人意识到萧怀忠的高歌猛进背后潜藏着怎样的风险。 如果萧怀忠说实话,把自己歼灭敌人的数量和进取的速度高速完颜亮,完颜亮是可以发现不对劲,并且告诉萧怀忠当心的,这很有可能是契丹人的诱敌深入之计。 但是萧怀忠太渴望胜利和活命了。 尽管他也有部下提出过这样进展是不是太快,是不是有问题,但是萧怀忠都没有听从部下的建议。 每攻下一地,都要分兵防守,还要大量人手修缮路面、桥梁,一直进军不休息造成军队疲劳过度,战斗力不济。 种种兵家大忌都被萧怀忠一次性犯下了,可是他只想要胜利,只想要活命,对其他的事情已经不在乎了。 他迫切的需要胜利,其他的都不重要。 于是在信州一战,契丹光复军积蓄已久的兵力叠加着积蓄已久的怨恨,一口气向金军倾泻而去。 双方步军对阵步军,骑兵对抗骑兵,从上午打到午后,战况非常激烈。 打出局面的是契丹光复军的骑兵,在移剌窝斡、老和尚、孛特补等人的带领下,契丹骑兵迅猛出击,和金军骑兵展开多番轮战,双方互有胜负,打到最后拼的就是体力和意志力了。 毫无疑问,契丹骑兵在这一块占了上风。 战到午后,金军骑兵体力不支,被契丹骑兵击败,契丹骑兵趁势抄了金军步军大阵的后路,和步军配合,前后夹击,金军军心动摇,军阵大乱,随后被破。 萧怀忠十分绝望,绝望之下拒绝了部下要带着他逃跑的建议,带着亲兵猛冲猛打,一心求死,最后也如愿以偿死在了冲锋的路上,身边的亲兵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只要他死了,还是战死的,那么就算战败了,他的家人至少不用死。 这也是萧怀忠能为家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主将战死,金军更加混乱,军官不能控制手底下的士兵,士兵四散奔逃,互相推攘践踏,造成大量伤亡。 在这一阶段死掉的金兵比被契丹光复军杀死的人还要多。 金军主力在这一战全军覆没,只有少量溃兵分成两路逃亡,一路往东京辽阳府逃亡,一路往临潢府方向逃亡。 这场声势浩大的镇压行动,就此彻底失败。 起义 三百三十八 再断金国一臂 对于全新的形势,契丹光复军紧急研讨之后,决定由移剌窝斡率领部分军队追击临潢府之敌,撒八亲率主力追向辽阳府。 他们试图一举拿下临潢府和辽阳府这两座重镇,以此为中心建立势力范围,把燕云地区的金国核心地区与辽东地区的金国老巢割裂开来,断绝他们的联络,以此造成更大的混乱。 再断金国一臂!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契丹光复军大获全胜,金军大败亏输,现在临潢府和辽阳府都面临契丹光复军的重兵进攻,眼看着辽东危机,完颜亮终于坐不住了。 他甚至打算要在南征之前先御驾亲征辽东,把契丹光复军全给杀光,以此稳定后方。 他找来枢密使纥石烈良弼和枢密副使徒单贞,向他们咨询这一想法,这一问可把这两人吓得不轻。 “陛下!陛下是天子!天子不能轻动!” “陛下,辽东之贼远远没有山东河北之贼那么大的威胁,陛下如果领兵东征,只会让山东河北之贼知道中都空虚,必将更加肆无忌惮!”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劝阻完颜亮,完颜亮被弄得烦不胜烦。 “眼看着贼人就要拿下辽阳府和临潢府了!辽东乃大金龙兴之地!怎能有失!若失了辽东,我百年之后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太祖皇帝!” 完颜亮咬牙切齿道:“全都是废物!全都是废物!一个赛一个的废物!难道偌大大金国,就没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吗?!” 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互相看了看对方。 嗯,原本是有的,还有很多,不是你为了权力把他们都杀了吗? 那些征战四方赫赫军功的大将,好多都死在你的手上,要是能活到现在,以他们的威望,怕也不会有那么多难以应付的事情。 但是话又说回来,以完颜亮这样的身份和方式登基做皇帝,不杀这群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完颜们才是真的有病了。 他们必死无疑,所以也非常遗憾。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们又怎么能说皇帝的不是呢? 皇帝是不会犯错的,所以错的一定是那些废物,是那些废物能力不足,所以才会出错。 那么现在问题出现了,又有什么人可以不犯错误、站出来为皇帝分忧呢? 首先不能是宗室,皇帝不喜欢宗室领兵,除非是他自己这一支的…… 不行,最好也不是,就不能姓完颜,也不要有什么姻亲关系沾亲带故的。 必须要是那种出身低微、忠心耿耿的,还要有一定的威望和能力,能有很大可能打胜仗的。 最好资历比较老,为人老成持重,不会搞那些花架子,不会欺上瞒下无所顾忌,然后还不能是得罪过皇帝的。 金国眼下真的有点输不起的感觉了,完颜亮眼瞅着也是输不起了。 两人寻思一阵,纥石烈良弼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选。 “陛下,判大宗正事乌延蒲卢浑久在军旅,谙熟兵务,老成持重,或许可以委任为帅,代替陛下出征辽东,剿灭契丹叛贼。” “乌延蒲卢浑?” 完颜亮听到这个名字,稍微思考了一番,觉得有点心动。 乌延蒲卢浑是为数不多从金国起家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老将了。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吴乞买攻打辽国、宋国,参与过很多战争,攻打开封的时候他也是先锋。 接着他还跟着完颜宗弼一起下江南,搜山捡海捉赵构,把赵构追的失魂落魄,立下很多功劳。 后来宋金议和,没了战争,乌延蒲卢浑开始担任地方首脑,接着退休,等到了完颜亮篡位登基以后,又启用他出任地方职位。 武将文官他都做过,政务缠身的时候也有,但是他依然没有忘记锻炼身体,快七十岁的人身体依旧很好,不久之前他还陪完颜亮狩猎,获取了不少猎物,完颜亮还夸赞他宝刀未老。 这样一个和金国皇族关系不大的老将,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统兵人选,但是他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真的可以吗? 怀着如此的担忧,完颜亮看向了纥石烈良弼。 “乌延蒲卢浑的确是不错的人选,但是他毕竟年老,我担心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到战事结束,你以为呢?” “他虽然年老,但是壮志不减当年,依然身体健康,还能弯弓搭箭上马骑射。” 纥石烈良弼开口道:“更重要的是乌延蒲卢浑经验丰富,打过很多胜仗,深谙兵务,当前这种局面,我朝需要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挽回局面,扭转败局。” 完颜亮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便让人招来了乌延蒲卢浑,向他说了此事。 “老将军年龄大了,如果不便出征,我不勉强。” 对于功勋老臣,完颜亮相对比较客气一点,虽然他的心情很不好。 乌延蒲卢浑考虑的倒不是自己的年龄大小,而是考虑自己出征之后能不能打胜仗,或者说如果不能取胜,后果是怎样的。 他年龄大了,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代表他就算拒绝了完颜亮,完颜亮也不会拿他怎样。 但是如果可以取胜,可以立功,也是给子孙后代积德的好事。 所以他权衡一番之后,决定先了解一下战况和目前的局势,再作考虑。 完颜亮答应了,让徒单贞专门给乌延蒲卢浑讲解了一下目前的战况。 听完之后,乌延蒲卢浑眉头紧锁。 “错失良机!错失良机!若能尽早进军,必能打贼军一个措手不及,待到一二月之后贼军站稳脚跟再打,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此时此刻贼军士气正盛,我军只能避其锋芒,不能正面与之争锋。” 完颜亮听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老将军以为,我军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剿灭此贼军?” “陛下,当前契丹贼军气势正盛,对于我军来说,关键问题不在于兵力多少,而在精锐和坚守。” 乌延蒲卢浑开口道:“契丹叛军打了胜仗之后,声望大增,兵力源源不断,越是打胜仗,就越是有更多的人投靠他们,这种情况下不管我们增兵多少,都难以扭转局面。” “老将军的意思是……” “转攻为守。” “此话怎讲?” 乌延蒲卢浑指了指地图。 “契丹叛军此番取胜之后,就兵分两路,以辽阳府和临潢府为进攻目标,其用意昭然若揭,就是为了切断燕云与辽东之间的联络,以此孤立燕云,若让其得逞,南边汉人叛军很有可能趁势北上,牵制我军主力,以此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老将军的意思是契丹叛军和汉人叛军有可能联合了?” “很有可能。” 乌延蒲卢浑点了点头,开口道:“南边汉人叛军占据山东、河北,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燕云之地,已经断了我朝一臂,若让契丹叛军占据辽阳、临潢府,再断我一臂,我朝可就真的危险了。” 起义 三百三十九 完颜亮已经输不起了 契丹叛军一旦占据辽阳府和临潢府,就真的可以把金国中枢从燕云通向辽东老巢的道路彻底切断,让金国的臂膀再断一条。 真要让这群贼军实现了这个战略目标,金国可不就是真的危险了吗? 两条手臂都没了,大出血,换谁也受不了。 更别说辽东还是金国的起家老巢,“龙兴之地”,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丢失的。 想到这个可能,完颜亮的脸立刻黑了,咬牙切齿道:“这一战老将军准备怎么打?” 乌延蒲卢浑想了想,缓缓开口。 “若是老臣指挥,不会急切进攻,而是以守为主,剿抚并用,稳住局势,当前之要点,乃固守临潢府、辽阳府,不使二府有失,叫契丹贼军之意图落空。 在此基础上,再加固会宁府之防务,如此将契丹贼军限制在临潢府、辽阳府与会宁府三点之间,限制其行动,把他困死在这里。” 完颜亮缓缓点头。 “老将军的意思,是以临潢府、辽阳府和会宁府为屯兵之重点,将契丹贼军困在这里,使之不能转移?” “他们越是转移,破坏就越大,收拢的人力物力也就越多,我军应当以此三城为重点,行坚壁清野之策,转移百姓,使之不能得到兵力补给,将其困住,使之疲惫。” 乌延蒲卢浑阐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完颜亮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是满心的不甘与愤慨。 “契丹贼军已经到了不能一战而覆灭的地步了吗?” “……” 乌延蒲卢浑面色凝重不说话,完颜亮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恨!” 他怒吼一声,一拳捶在了桌案上:“南征在即,这帮契丹人居然坏我大事!不将其斩尽杀绝,如何消我心头之恨?定要将其斩尽杀绝!杀他个人头滚滚!看谁还敢反我!” 完颜亮怒气勃发,乌延蒲卢浑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让完颜亮把怒火发泄完毕。 骂完了,完颜亮看向了乌延蒲卢浑。 “老将军,我若给你三万兵马,能平定契丹叛军吗?” 乌延蒲卢浑摇了摇头。 “陛下,能否平定契丹叛军,在老臣看来,关键不在兵马多少,而在时间长短,如果陛下要老臣一个月内平定契丹叛军,除非有十万大军,否则老臣做不到,若陛下能给老臣足够的时间,三万大军,加上当地驻军,也就足够了。” 完颜亮紧锁眉头。 十万? 给你十万大军,我就不用南征了,直接东征算了! 完颜亮目前动员到中都的战斗总兵力至今为止也就十万出头,算上签军民夫之类的也就三十多万,数量其实相当有限。 别看他嘴上说着百万大军百万大军,里头水分到底有多少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失了河北山东这两个人口重地,河东与关中自保尚且是个难事,他又如何能把这两地的兵力动员到中都来? 只能从燕云、草原和辽东动员大军,是以眼下动员的战斗兵员总共也就十万多人,其他的都是签军和民夫,战斗力约等于没有,当炮灰都难。 所以乌延蒲卢浑想要十万军队那是想都别想,乌延蒲卢浑当然也没指望过可以拿到那么多的军队,这种老臣说话从来都是很有针对性意义的。 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兵少点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催我。 你催我,我打不了,我不去,你看着办。 乌延蒲卢浑充分吸收了萧秃剌、高存福和萧怀忠的经验教训,从最开始就把这个口子堵死,不让完颜亮有从这个方向向他问罪的可能性,力保自己平安无事。 谋国先谋身。 乌延蒲卢浑早已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了,漫长的岁月和宦海沉浮之中,眼见无数皇亲国戚功勋之臣显赫一时,而后身死族灭,他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进化了。 所以完颜亮就很不爽。 老成持重啊,真是老成持重,说话滴水不漏,要打仗之前还跟他讨价还价,把自己的安全工作先做到极致,否则就不去。 这种态度气的完颜亮牙根子痒痒。 他真的不想用乌延蒲卢浑,不想把这场仗打到地老天荒,从而影响了之后的南征。 难道打到最后还要两线作战? 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这一点不用人说完颜亮也明白。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其他人要么能力有限,要么身份敏感,这是一场不能输的大战,完颜亮已经输不起了,老将不上,难道让完颜雍上? 虽然完颜雍的表现可圈可点,能力貌似也不错,但是完颜亮还是不放心他,不准备给他更大的兵权,能守住东京辽阳府就算是他大功一件,仅此而已吧。 于是完颜亮选择了妥协。 他许诺,不再就时间问题向乌延蒲卢浑做要求,而要求乌延蒲卢浑把契丹大起义的范围限制住,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扩大声势,要掌控战局,而不是被战局掌控。 对于这一点要求,乌延蒲卢浑接受了。 于是他很快被任命为东北路招讨使、会宁府尹,以这样的身份统领三万军队进军辽东,并且节制整个辽东战区的军队、官员,会宁府地区聚集的尚未南下的生力军也听从他的调遣。 他成为事实上的辽东战区总负责人,全权负责整场平叛战事。 兵贵神速,完颜亮不能等待,交付那么大的权力之后,完颜亮要求乌延蒲卢浑尽快出发,于是在他的催促下,乌延蒲卢浑于六月初九正式领兵出击。 出击的路上,乌延蒲卢浑下令副将乌古论速达率领五千军队紧急奔赴临潢府,协助临潢府守军稳住临潢府防御。 他自己则带领两万五千主力向辽阳府前进,准备会合辽阳守军,与辽阳守军一起打防守反击战,迟滞契丹光复军的进攻脚步。 六月中旬,乌延蒲卢浑抵达了东京辽阳府,与东京实际上的守将完颜雍接上了头。 完颜雍还是有能力的,虽然限于兵力不足未能主动出击,但还是竭尽全力协助乌延蒲卢浑建立了军营,与城池实现了联防,遏制了契丹光复军的进攻步伐。 而几乎在同时,乌古论速达带领的军队也抵达了临潢府,在临潢府小胜契丹光复军一场,与临潢府守军会合,加固了防务。 在辽阳站稳脚跟之后,乌延蒲卢浑立刻派人前往会宁府主持防务。 会宁府地区本来就是动员军队抵达燕云之前的重要集结点,集结有相当规模的动员兵,立刻出征难度不小,整顿一下就地防御还是可以的。 乌延蒲卢浑的命令就是严守会宁府周边要地,并且迁移民众远离战场,执行坚壁清野之策。 同时他告诫地方官员和军将,让他们不要担心损失,现在损失大一点,战争结束之后可以靠契丹叛军补回来。 可现在要是丢了这些要地,损失可就不是一点点了,他们的脑袋也就不能继续待在脖子上了。 于是就在这一地区,以会宁府、临潢府和辽阳府为支点的金军防御线即将建立。 对于这一趋势,撒八和契丹光复军的主要领导人并未意识到。 因为之前临潢府和东京辽阳府的坚守以及契丹光复军本身实力的不足,攻坚能力并未提升,也是完颜雍反应太快,及时加固房屋,使得契丹光复军未能抓住这宝贵的窗口期夺取临潢府、辽阳府。 他们没有在这个混乱时期突破限制扩大势力,彻底颠覆金军在辽东的势力,以至于金军援兵来了以后,进攻变得更加困难。 表面上契丹光复军依然处在进攻态势上,但是金军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契丹光复军夺取临潢府、辽阳府的战略计划已经很难实现。 战场局势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而这一转变,当局者都没有及时的察觉。 完颜雍只是在为乌延蒲卢浑的来援感到些许的轻松,乌延蒲卢浑也为辽阳府和临潢府的固守感到放松。 “多谢老将军来援,否则契丹贼军如此攻城,只靠东京守军或许难以坚持。” 完颜雍拿下了顶在脑袋上的头盔,向乌延蒲卢浑表示谢意:“老将军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啊。” 乌延蒲卢浑笑了笑。 “我才是应该感到庆幸的,在那样的局面下还能整顿军队坚守城池,不让契丹贼军趁势破城,留守才是最大的功臣。” “无可奈何,勉为其难罢了。” 完颜雍呵呵一笑:“若放在平时,这种事情根本也轮不到我,只是眼下这个局势,我不站出来,东京就真的危险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东京留守。” 完颜雍的事情,乌延蒲卢浑倒也不是没听说过,隐隐约约知道一点。 不过就算不知道,看看他的皇族姓氏也就该明白,他显然是一个在政治上受到极大限制的完颜亮的囚徒。 不过眼下却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倒霉事件走到台前,掌握了守城军队。 但是乌延蒲卢浑更愿意相信比起守城,完颜雍更愿意做一个舒适的囚徒,而不是一个面临着步步杀机的自由人。 起义 三百四十 辽东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完颜亮篡位登基,自身根基不稳,做了皇帝之后,对可能威胁他的完颜亲族大开杀戒。 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子孙被他尽数杀光,完颜雍因为是太祖阿骨打的子孙而没有被杀,但是也一度面临危险。 后来他化险为夷,出任东京留守,但是实权全部掌握在完颜亮亲信高存福手里,完颜雍只是一个高贵的囚徒。 对于他的处境,乌延蒲卢浑也不是不了解。 但是眼下却因为战事的缘故,让完颜雍走上了前台,暂时摆脱了囚徒的身份。 不过,这种自由能持续多久呢? 会遭到完颜亮的猜忌吗? 乌延蒲卢浑并不在意,反正他对皇权争端素来敬而远之,这是他能活到现在的重要政治智慧。 眼下,他只需要把这场仗打好就可以了。 “眼下契丹贼军数量很多,士气旺盛,我军暂时不能与之野战争锋,暂且守城,与之相持吧。” 乌延蒲卢浑叹了口气:“人老了,没有当年那般的锐气了,若是当年,就算拼着一身伤我也要和这群贼人血战一场。” 完颜雍笑道:“我记得当年老将军是跟随大军一路南下,一路大破宋人直抵杭州的,可惜我出生的晚,没赶上那好时候。” 乌延蒲卢浑说起过去的往事,顿时来了劲头。 “那可不?当年我们起于辽东苦寒之地,总共兵马还不到一万人,谁敢相信我们就真的花了十几年功夫把若大的辽国给灭了?更别说之后的宋国了。 当年太祖皇帝说宋国是大国,和辽国对峙那么多年,一定非常强大,不能对抗,所以主张对宋修好,和宋结盟一起对抗辽国,可谁曾想宋国居然那么无能,被辽军数次打败。 当年我跟随梁王南下攻宋,一路畅通无阻,遇到宋兵几乎都不是一合之敌,偶尔有些敢战能战的,也是很快击溃,我们很快渡过长江,进入江南,直抵杭州,把赵构追的逃到海上,那时候……啧啧啧……” 说这些往事,乌延蒲卢浑就忍不住的感慨万千。 完颜雍对此也有些向往。 当年先人们的辉煌战绩是那么的耀眼,可是到了如今,有些老人对子孙说起他们当年的辉煌时,子孙却嬉笑着不以为然,觉得老人太土了,还说打仗干什么,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吃着粮食,住着舒适的大屋子,有汉人、契丹人农奴帮他们生产粮食供他们享受,这样的生活多好,干嘛老想着打仗? 读读书,写写字,作作诗词,和汉人士大夫子弟穿着儒袍一起外出游玩,踏青赏春,风花雪月,美人在怀,何等风流快活? 打仗? 打个屁! 这些女真人的子孙显然把这样的生活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可是完颜雍却知道,这样的现状就是先人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就在数十年前,女真人还是契丹人的奴仆,受尽契丹人的压迫,如果没有战争,女真人如何翻身做主? 好吃的粮食和舒适的大屋子,难道是老天爷挥挥手就赠送给女真人的礼物? 不是这样啊。 完颜雍觉得当下这种南北叛乱不息的现状,也和当代女真族人忘记了金国立国之前的艰难困苦和立国之初的危机四伏有关。 若有朝一日他可以掌握大权,一定要好好的教育一下这群忘了战争的不肖子孙们。 可是…… 何时才能掌权呢? 完颜雍陷入了一阵苦闷之中。 另一边,追忆了一阵子,乌延蒲卢浑回到了现实。 “可谁曾想,这才多少年啊?二十年?二十年都不到,大金国的军队居然颓丧到这个地步!要是梁王在世,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完颜雍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当初我军真的那么强吗?” 乌延蒲卢浑立刻点头。 “强啊,怎么不强?一个辽国,半个宋国,可都是我们打下来了的!” 完颜雍又问道:“那为什么我大军始终没有灭宋呢?我曾听闻,当年就有人主张一举灭宋,但是为什么没有实现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乌延蒲卢浑感慨道:“真要说起来,咱们强,可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当时我们都觉得辽军和宋军不堪一击,可是偶尔,还是有那么些能打的军队。 我们也吃过败仗,很多次败仗,尤其到了后来,岳飞带领的那支军队,真的是所向披靡,善战如梁王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我们多次想要彻底灭宋,但是都被打回来了。” “那是我们不够强,还是宋人没有那么弱?” 完颜雍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乌延蒲卢浑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在我看来,可能二者都有吧,咱们没有那么强,宋人也没有那么弱,而且双方交手的时间长了,对彼此都熟悉了,就很难说谁更有优势。” “那么要是如今,我军再次大举南下伐宋,能赢吗?” 完颜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乌延蒲卢浑一愣,顿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完颜雍。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听闻陛下准备南下伐宋,不知道我军能否取胜,听说满朝文武都很抗拒南下伐宋,而陛下一定要伐宋,才有如此行动。” 完颜雍面不改色。 乌延蒲卢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好说啊,这种事情不到真的发生了,谁又能说得准呢?朝中大臣大多数都认为不是打不赢,但是很难一口吞掉宋国,所以不支持开战,但是陛下一意孤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能遵命。” “那您以为我军能否战胜宋军,消灭宋国呢?” “战胜宋军和消灭宋国是两回事。” 乌延蒲卢浑摇了摇头:“就算一时战胜宋军,可是宋国的国力摆在那边,人口摆在那边,只要他们想,还是能给咱们造成巨大的麻烦的。” 完颜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少顷,又问道:“眼下南北两路叛军侵袭,这样的情况下强行伐宋真的是可以的吗?总之我认为这是不可以的,平叛就好,稳定内部之后才能谈灭宋,不是吗?” 乌延蒲卢浑笑了。 “你不怕我把你说的话告诉陛下,陛下惩罚你?” “老将军光明磊落一辈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况且,我只是作为一个臣子议论朝廷得失而已,如果这也有错,那不就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了吗?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无数次发生过,每一次都有一个不太好的结局,以陛下之英明果断和学识渊博,是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 完颜雍也笑了。 乌延蒲卢浑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完颜雍,然后再次放声大笑。 他当然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完颜亮,他又不姓完颜。 他只是来打仗的,别的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参与进去,任何话语在他这里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记住。 不过度参与朝廷政治是他安稳度日的生存哲学。 从先帝和今上那充满血色的皇位交替时代走来的乌延蒲卢浑太清楚什么事情可以参与、什么事情要退避三舍了。 他见过太多比他权力大、比他地位高、比他更有智慧的人死在他的面前,他们无声的哀嚎时时刻刻警醒着乌延蒲卢浑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一身战功和七十岁元老的身份注定他只要不过度参与朝政斗争,就一定可以得到善终,这是他的战功和生命力换来的政治特权。 血战一辈子换来的政治特权,他才不会主动放弃。 政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转的,要有实力,还要聪明。 但是可悲的是,连能够清楚认识到自己玩不转政治的人都不是很多,所以他们总是死的特别快。 时间进入到六月中旬下旬,气候开始变得炎热,烈日炎炎之下,契丹光复军攻打辽阳城的热情也逐渐被更高的气温蒸发掉了。 而且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很多士兵由于得不到妥善的及时的治疗,身上的创口快速发炎,伤情快速恶化,以至于大量死亡。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为看上去并不严重的创口发炎而死掉,凄凄惨惨,死掉之后也只能草草掩埋,或者干脆放火烧掉。 进入六月份,因为伤病而死的契丹光复军士兵的人数就超过了战死的人数,而且随着久久无法攻破辽阳城的挫败,军队的军心逐渐不稳,士气逐渐低落。 眼见如此,撒八相当的忧虑。 他向身边人问计,身边人也给不出好的计策。 苏隐半个月之前被苏咏霖召回中原,据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暂时离开了契丹光复军,于是撒八也没有一个可靠的顾问能够帮他。 与此同时,他得知移剌窝斡那边进攻临潢府的势头也遭到了挫折,军队在临潢城下碰的头破血流,损失比较严重。 辽东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撒八注意到了。 眼看着大胜萧怀忠带来的军事红利被消磨殆尽,撒八真的非常忧虑。 起义 三百四十一 契丹人的起事不可能成功 长时间的战斗,有胜利,也有失败,更多的是相持,撒八开始意识到契丹光复军和金军在战斗力上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之前能获得那么大一场胜利,是因为萧怀忠的骚操作,使得他们有了很好的先决条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了。 而现在金兵拒不出战,固城死守,让他拿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案。 除了围城,就是围城。 物资消耗了那么多,粮秣消耗了那么多,却不能取得应有的战果,这让撒八开始质疑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进攻辽阳。 作为金帝国的东京,辽阳的地位当然很重要,占据辽阳府,足以切断金国燕云地区和辽东地区的联络,使金国失血严重,难以为继。 但是同时,辽阳也是重兵把守的地方,距离金国中枢也很近,方便随时支援,金国不可能坐视辽阳被攻克,一定会派大军支援,一旦大军支援抵达,契丹光复军又该如何对抗呢? 排除一切问题不说,单说辽阳高大的城池和宽深的护城河,加上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就让撒八感到头皮发麻。 他们没有乱了阵脚,没有开门投降,而是据城死守,这样继续下去,怎能不让撒八感到忧虑呢? 而相对于辽阳府,临潢府的距离更远一点,远离金国中枢,他们想要救援,想要出兵都要更加困难一些。 而且相对于辽阳府,临潢府的地位稍低,战略地位也没有辽阳那么重要,二选一的话,金国一定死保辽阳,而不是临潢。 在这里看不到攻克辽阳的希望,而且大军的损失也渐渐变大,主力的锐气被消耗的一干二净,继续打下去,怕是要被耗死。 该不该更换一下战术思路,选择其他的方案呢? 撒八开始思考契丹光复军的未来,并且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跳出这个圈子,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开创更加了不起的基业呢? 另一边,苏咏霖召回了苏隐,向苏隐询问契丹光复军的种种情况。 通过苏隐的描述,他对契丹光复军目前的处境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 契丹光复军战胜了萧怀忠,取得了大胜,兵力扩充到八万人的规模,还在不断的扩充,突破十万只是时间问题,控制的底盘也在不断扩大。 军队人数增多,武器装备也在不断地增加,军队的战斗力不断攀升,声望越来越大,很多对金廷感到不满的契丹人、汉人、渤海人、奚人都去投靠他们。 他们目前的战略是兵分两路,希望同时攻破东京辽阳府和临潢府,扩张势力,并且把辽东地区和燕云地区分割开来,切断金国的胳膊。 “他们认为之前咱们攻取山东、河北已经是一次大成功,断了金国一臂,为了彰显契丹光复军的强悍,他们也要断金国一臂,南北呼应,响应咱们的攻势,把金国打懵。” 苏咏霖看了看地图上的标注,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个情况可算不上多好,比起我,他们的起点更低,距离金贼中枢更近,注定更加危险,咱们被金贼中枢注意到的时候,整个山东都到手了,已经有底气了,他们可没有。” “阿郎不看好他们的计划?” “不看好,他们除了骑兵比我们多,更加善战之外,相对于金贼来说没有任何优势。” 苏咏霖摇了摇头:“临潢府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打辽阳?辽阳是金国五京之一,城墙也好,护城河也好,城内守备兵力也好,都不是他们该去招惹的,攻城可是有很多讲究的。” 苏隐无奈道:“可能他们就是想断金国一臂,响应咱们的攻势。” “断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别到时候金国的臂没断,他们的命却没了,他们应该妥善利用骑兵的优势,往北走,把临潢府当成前线,深入草原,发挥骑兵优势,不断给金国放血,而不是在平地上和金国步军硬碰硬。” 苏咏霖摇了摇头:“照他们这样打,一旦金兵固守城池不出战,很快就会把他们的锐气消磨一空,锐气没了,这支军队想要再打开局面就难了。” “阿郎认为他们不能长久?” 苏隐询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决定他们能不能长久的不是他们,而是金贼,我只是不看好他们的决定。”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了几步,开口道:“不过就算他们占不了上风,金贼想要一口气平定他们也不可能了,势头已经起来了,想要彻底打下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接下来……” “接下来就要看咱们了,契丹人大概率只能走到这一步,想要吸引金国大军怕是没那么容易的,金国大军还是要靠咱们自己应对,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能打到这个份上,给咱们争取了那么多时间,已经很好了。” 苏咏霖带着苏隐走出了军帐之外,听着耳畔隐隐传来的军队的操练之声,很是满意。 契丹光复军的起事和存在在他看来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为了牵制金国的军力,消耗金国的国力,给他增强自身争取宝贵的时间。 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和长久的战略,契丹人的起事不可能成功,但是尽管如此,也足够了,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消耗金国军队,就很好了。 到头来,能否推翻金国,还是要靠自己的硬实力,硬实力不过关,一切都是妄言。 所以自打军队改组完成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对雄州和霸州的进攻。 虽然说他没有打算彻底与金军开战,但是当他发现金军坚持防守而拒不出战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练兵的大好时机。 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苏咏霖轮番调动各支部队上雄州和霸州前线参与攻坚,不只是十大主力军参与了进攻,三十二个独立营也被他轮番拉上了战场。 说实话,这些战事的规模并不大,战斗并不激烈。 金军是死抱着防守、绝不出击的策略,在苏咏霖的威逼下居然主动放弃了霸州的大城县和文安县。 他们不断往后退,以益津、保定和归信三县为铁三角,依托瓦桥关和益津关两大关口,沿着易水河、滹沱河打造了坚固的防线。 这坚固的防线给苏咏霖的进攻带去了很大的阻碍。 但是很巧的是,他并没有打算真的攻克这里,否则他就会把十万大军全部压上去和金军战略决战,一举夺取雄州、霸州,直取中都。 当然这很难就是了。 苏咏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练兵,让新兵见识战场,在老鸟的带领下熟悉战场,以此弥补之前一战损失太多老兵带来的战力下滑。 所以面对金军打造的营垒防线,苏咏霖是以一种战术角度去对待的。 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部队有没有在这样的地形环境之中击败金军守军的能力。 所以各支军队轮番上阵,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用最强火力面对金军严密的防御。 金军这种严密的防御策略极大的考验了各军的组织度和将领的战术水平,稍有不慎,就会把练兵之战打成溃败之战。 那是不能被接受的。 现在看来,练兵的效果是很明显的。 各军接二连三发起进攻,两个多月的时间接连攻占金军八个营垒,歼灭金军数千。 金军不主动出击,则光复军各军进退自如,损失也较小,更重要的是每一支部队都有了战斗经验,对战场有了初步的认识。 每一个新兵也都见了血的颜色,闻了血的腥味儿,见识到人被砍成几段之后是什么模样,有了浑身发抖半夜做噩梦的战场初体验。 不过让他们上战场不单单是为了让他们熟悉战场。 如果仅仅只是让他们熟悉战场,那么轮番作战的意义就非常有限了。 苏咏霖想要做的是让他们在战场上学习,在战场上成长。 这对一支军队来说很重要。 起义 三百四十二 学习型军队 苏咏霖一直非常重视军队里的教育工作。 除了思想教育,军事教育和文化教育也相当在意。 军队改组结束之后,他明确规定了指导司负责思想和文化方面的教育,而军事教育则由军队里自行组织的军事教导队负责。 思想和文化方面的教育,指导司已经运行的较为熟练。 从指导司总部举办的针对各级军官的学习班和军队内部指导员针对士兵的学习小组,各自有各自负责的领域,任何一个层面都不会拉下。 士兵以读写三百字为扫盲基本合格的标准,中低级军官则要达到五百字以上才能算合格。 完成扫盲任务之后,士兵们就有一定的自我学习能力了。 他们会迅速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会主动汲取知识,文化水平会出现一个质的飞跃,整个人也会和过去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个人了。 思想教育就不用多说了,这是每天都在进行的。 而在军事教育层面,苏咏霖也是实行一个层层负责的体制。 兵团里的高级军官很大一部分都是苏咏霖自己带出来的,从思想到文化再到军事领域都是传承自苏咏霖,然后跟着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总结出一套针对金军的作战方法。 他们一路走来,打过胜仗,也吃过亏,本身的战斗经验不能算少,而且还有苏咏霖很早为他们打下的底子,把他们掌握的东西传授给中层、基层军官不是难事。 军队改组以后,一切走向正规化,金军被打得很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南下,所以军队也有了更多的日常时间。 日常时间里苏咏霖也不会让他们懈怠,除了军事技术的练习,文化方面的学习就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要求每个军的高级军官组成一个军事教导队,任务就是召集中层、基层军官,传授给他们军事知识。 包括怎么行军、后勤需要什么、如何安营扎寨、什么地形用什么战术等等。 高级将领们在前边讲,中层、基层的军官就在后面听,一边听一边做笔记,有不懂的地方还要举手提问,不能不懂装懂。 每次授课开始之前都要就之前讲过的知识进行抽查提问,答出来算合格,答不出来就要惩罚、作检讨。 如果学习态度消极,还要面对指导员的谈话,若是屡教不改、态度恶劣,甚至会被革除军官职位,做回一个大头兵。 中层基层军官学习完毕之后,再回到自己的部队里,把学到的知识传授给底下的士兵,让士兵跟着学习。 学习不是傻傻地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士兵们也要活用自己才认识不久的字,用握刀扛枪的手捏着笔,进行相对艰难的记录。 也就是另一个维度上的活学活用。 这个过程中,出现过不少士兵抱怨学习难度太大的事情。 这些士兵们纷纷表示学习难度如此之大,他们宁愿挺着长枪去外面刺上一百下,也不愿意拿着笔绞尽脑汁的写字学习。 针对这种情况,苏咏霖高度重视,在指导司和指导司的官员们开了个会,讲了一下自己的意见,然后由指导司负责实施。 然后指导员们上阵,把这些士兵聚集在一起,摆事实讲道理,告诉他们不认字的人和认字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区别,以后的前途又有什么区别。 “好比别人和你借钱,借了五百文钱,他识字,你不识字,你借他五百文钱,他给你写欠条就写上五十文,甚至五文,反正你又不识字,他写多少是他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就非常戳人心窝子,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 有士兵对此表示怀疑。 “读书人一般不会有这种缺德的人吧?” “没有?” 指导员一脸你太年轻了的表情看着这名士兵:“有文化的人专门欺负不识字的人,反正你不识字,你知道他写了什么,说不准他还写是你问他借了五百文,倒咬你一口,看你怎么办!” 士兵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情况不妙,学习貌似很有必要。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所有人行动起来的话,接下来就更重要了。 “现在兵团里的规章制度已经明确了,要想从兵卒做到班头排头这一类的军官,起码要认识五百个字,总帅说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们扪心自问,自己是好兵吗? 在外头,读书习字那可是上等人才有的机会,咱们这群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算到头了,想读书习字,就要盼着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现在进了兵团,总帅把读书习字翻身的机会放在你们面前,请你们去学,你们一个两个怕苦怕累,摆在面前的好机会都要放弃,将来还能指望你们干什么?” 这话也很戳人心窝子。 指导员这一席话说的大头兵们面红耳赤羞愧不已,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番思想动员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有新兵怕苦怕累不学习了。 于是在整个兵团内部,读书习字学文化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一种潮流,一种不去努力读书习字就会被人嘲笑的势头。 苏咏霖还趁机在军队里开办了认字大赛,组织士兵们进行认字大比拼,准备了各种奖品。 一本书啊,一支毛笔啊,一小瓶墨水啊,一把精炼小匕首啊,或者一次加餐的机会。 士兵们读书习字的动力就更足了。 有了这样的基础,当军官们向他们传授行军打仗安营扎寨的基本知识的时候,他们都能听进去,用笔头记住,进行学习,体会,了解。 他们有了成为后备军官干部的资格。 而且苏咏霖也不是什么光打嘴炮不动手的嘴强王者,这边学了东西,那边马上就有可以运用到的地方——雄州霸州的轮战战场。 各军都会在战场上充分运用学到的知识,轮战结束下来休息整顿的时候,苏咏霖会亲自带高级军官召开研讨会,复盘这场战斗,商议此战的得失,总结经验教训。 谁指挥军队指挥的好,伤亡很小而取得了不错的战果,苏咏霖会亲自表扬。 而谁指挥的不好,军队伤亡较大,苏咏霖会和他一起分析原因。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分析完了之后,大家一起做笔记,牢牢记在心里,争取下一次不犯错误。 然后高级军官回去召集自己部下的军官开会商讨,也来一波复盘,就战斗期间自己传达的命令是否被很好执行的问题展开研讨。 他们做的事情大体上和苏咏霖做的一样。 执行任务执行的好,就表扬,记功,执行任务有问题,就把他的问题拿出来,细细的分析,记过,争取下一次不犯类似的错误。 这些军官学习检讨完毕,回到各自的部队之后,就开始和基层士兵接触,再来一波小规模的复盘,把之前经历的战斗拿出来研讨一下。 他们检讨自身执行上级任务的时候的得失,以及士兵执行自己的命令的时候所做的事情,还有犯下的错误。 谁没有很好地执行命令,谁犯了错,谁做得好,弥补了错误,以及之后该怎么改进,如何确保不犯这样的错误。 这些军官需要和自己的士兵进行充分的探讨、研究和确认。 如此不断总结经验,并且反思错误,从上到下一级一级的检讨、反思。 很快,整个兵团从上到下都快速形成一种战斗之后必然召开战术研讨会议、复盘战斗的习惯,学习和反思的氛围非常浓厚。 起义 三百四十三 撒八的无奈 将军队带入这样一个良性循环之中以后,苏咏霖就明显的感觉到军队的氛围更好了。 那些出身贫苦的军官的素质提高了,有了明显的专业趋势。 新兵们也不再畏手畏脚或者混日子,眼中有光,脑袋里有东西。 再次开始作战的时候,同样一支军队发起进攻的时候就会和之前不同,兵种之前的配合会更加流畅,针对对方还击的防御也会相当及时。 不说原先胜捷军的五大主力,就算是并入兵团之后才进行整训的武毅军、武策军、神锐军、神捷军和威烈军这五个新军都打出了不错的战果,战绩喜人。 战果最好的武毅军在傅宏达的率领下一个军打下两座营垒,斩首金兵九百余,俘获金兵一千余。 五月下旬开始,整个兵团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显著的肉眼可见的提升。 武毅军和玄甲军分别在雄州与霸州战场上突破了易水河、滹沱河防线,直接威胁到瓦桥关和益津关,金军的营垒防御体系被直接打穿了一半,剩下另外一半苟延残喘。 这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苏咏霖当即奔赴前线,分别接见了魏克先和傅宏达,亲自褒奖他们,给他们记功,又接见了立下功劳的士兵,也给他们记功。 他非常高兴的发现他的军队在军容上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整个军队的精神面貌都是昂扬向上的。 不说胜捷军的老部队,原神武军的五个军也在精神面貌上发生了质的改变,这是一个大跨步的飞跃。 这支军队正在进化,正在不断的朝一支真正军队的方向进化。 思想方面,专业技能方面还有文化方面,这支军队正在全面进化。 如果说改组之前和改组之初苏咏霖面对完颜亮的大举南下还会怀有战败的忧虑,会考虑万一战败了要不要奔赴太行山打游击,或者干脆扬帆出海另外寻找根据地再反攻中原。 可是现在,他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拥有一支能学习、会学习,且可以通过学习和反思不断成长的军队,他就有底气和完颜亮的举国之兵掰掰腕子。 虽然在整体实力上他依然居于劣势,可是完颜亮又不是一个地位稳如泰山的皇帝,他发挥不出他全部的实力。 不说战胜,哪怕只是取得战略相持的战果,和完颜亮打僵掉,都足以把完颜亮送上天,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只要再多一点点的时间。 让他的士兵再多一点的时间成长,再多一点的时间学习,再多一点的时间训练。 那么金国这座已经摇摇欲坠的摩天大楼就到了该轰然崩塌的时候了。 看着面前这批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的年轻军官们,苏咏霖的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之后,苏咏霖通过情报得知辽东战场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契丹光复军兵分两路斩断金国臂膀的战略没有成功,相反在辽阳和临潢府都遭到了挫败。 于是撒八决定从金军防守更加严密的辽阳府撤军,会合正在临潢府的另一支光复军,争取合兵一处攻占临潢府,以临潢府为根基大力训练骑兵,和金国进入战略对峙阶段。 撒八认识到金国的实力依然强大,他小胜一两次并不足以彻底掀翻金国的统治,想要掀翻金国的统治,需要长期斗争,于是撒八果断做出了战略收缩的决定。 这一决定得到一些支持,却也遭到一些反对。 反对者坚持认为辽阳府是金国东京,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都十分重大。 攻克辽阳府就能基本上切断金国燕云地区和辽东地区的联系,孤立燕云,从而有将金国拦腰截断的可能,不能放弃这场围城作战。 但是撒八认为契丹光复军目前的实力并不足以攻克辽阳,所以他认为必须要撤退,会合另外一支军队,两军合力拿下临潢府,这才是正确的作战方式。 但是反对者认为辽阳已经在被攻克的边缘,只要再努把力,就一定可以攻克之。 撒八不能压服这些反对者。 反对者以左军总管括里为首,宁愿和撒八分头行动也坚决不要半途而废。 契丹光复军的编制参考了汉人光复军的编制,编制了前后左右与皮室这五支军队。 皮室是契丹语,汉语的意思是金刚,皮室军曾是辽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精锐军队。 撒八身为契光复军领袖,隐隐有成为契丹共主的趋势,就选择皮室为军号,亲自统领一支军队。 他的大起义是多方联合的成果,本身的直属军队并不多,五支军队里,真正以他为主的就是皮室军和前军,总共不到四万人,剩下三支军队都是苏咏霖麾下的独立营一样的性质。 这次分兵行动,他带来攻打辽阳府的除了皮室军,就是左军和右军两支,现在左军和右军要和他闹分家,他顿时十分被动, 他可没有时间和想法跟苏咏霖一样搞军队的改组,也没有时间理清军队的归属问题,尽管他现在意识到需要这样做了,却为时已晚。 他多方劝说各军话事人,终于劝动了一部分人,但是剩下一部分无论怎么劝都劝不动。 撒八无可奈何,只好任命括里为辽阳府尹,让他带领左军和右军当中不愿意走的两万四千多士兵继续攻打辽阳府,而撒把自己带着两万六千多人向临潢府方向前进。 正好,他们不愿意走还能起到一个殿后的作用,护着撒八撤退。 撒八撤退的事情很快被城内金军得知。 确定此事没有乌龙之后,乌延蒲卢浑和完颜雍很高兴,觉得契丹人这个时候分兵实在是太愚蠢了,于是果断组织军队出城和剩下的契丹光复军大战。 括里不认为自己不是金兵的对手,于是率领大军气势汹汹的和金兵交战,试图一举击溃金兵,趁势夺下辽阳,以此来嘲讽撒八那个没有胆量的家伙。 但是情况出乎他的想象,金兵非常坚韧、善战,与他从上午打到中午,从中午打到午后,完全没有溃散的迹象,而自己这边的士兵眼看这就要撑不住了。 括里情急之下决定亲自领兵出战,他整理了一支骑兵部队,准备和金军本阵两翼的骑兵对决,试图击溃金军骑兵,进而动摇金军本阵,并且趁机冲入辽阳城,一举获得胜利。 他想的很好,执行任务也相当坚决,整顿数千骑兵亲自冲锋,和金军骑兵大战。 而金军方面,因为契丹军的攻势猛烈,乌延蒲卢浑身边的战将都已经上阵督战了,于是完颜雍顶盔掼甲,准备亲自带领骑兵部队上阵。 乌延蒲卢浑对此并不赞同。 “以你的身份,不应该亲自领兵出击,危险太大了。” “以太祖皇帝的身份,以梁王的身份,也没有必要亲自领兵出击,也很危险,但是他们都那样做了。” 完颜雍毫不退缩:“身为他们的子孙后代,我没有理由回避贼将的挑战!” 乌延蒲卢浑闻言大为惊叹。 “这样做真的很危险,稍有不慎,你会战死。” “我不是主帅,就算战死了也不会影响大军指挥,当然我不希望战死,不希望给老将军带来麻烦。” 完颜雍笑了笑,纵马而去,留下乌延蒲卢浑守在中军。 乌延蒲卢浑暗自感叹完颜雍身上有一种他在这个家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的大无畏的尚武精神。 这种精神,是完颜家族之所以可以成为金国皇族的重要原因,是完颜阿骨打可以带领女真族人四两拨千斤战胜辽国的重要原因。 只可惜后来这种精神他看不到了。 直到今日,这种精神重新出现在了完颜雍的身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应该是太祖皇帝的孙子吧? 乌延蒲卢浑看着很快消失不见的完颜雍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当今皇帝是他,或许,他们本不该走到这一步…… 不知为何,乌延蒲卢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使得他暗自期待完颜雍大胜归来。 起义 三百四十四 水上攻势 完颜雍真的大胜归来了。 而且还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这一战,他不仅击败了契丹骑兵,还带领金军骑兵杀死了这支契丹军队的主将括里,引发契丹步军的大崩溃。 随后金军全面反击,将辽阳城下的契丹光复军一举击败。 契丹光复军四处奔逃,互相推攘、践踏,互相残杀,最后两万多人只有一千多人成功北逃,一万多人死在这里,一万多人做了战俘。 血流满地,尸积如山。 这是契丹大起义以来契丹光复军的第一次大败,也是大起义以来金军的第一次大胜,一举扭转了契丹大起义以来金军的颓势,使得金军士气大振。 而金军在获得大胜之后并没有就此止步,在完颜雍的强烈建议下,乌延蒲卢浑决定出兵作战,追击契丹溃兵,并且打开局面。 他率领大军离开辽阳府,向北出击,一路攻击前进,成功收复了被契丹光复军占领的国土。 金军一路前进,再次攻克咸平府、韩州、信州等地,把这些地方重新收归金国官府控制。 紧随其后,乌延蒲卢浑下令大量屠杀当地追随撒八造反的契丹人,发现多少杀掉多少,以此震慑人心,让契丹人不敢再造反。 表面上他是这样说的。 金兵于是放纵,没有人管束。 他们在数日之内杀死三万余契丹人,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完颜雍对此非常不满意。 他强烈反对乌延蒲卢浑这样的屠杀之举,认为这样将激起契丹人对女真人的仇恨,使得他们更加激烈的反抗,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撒八周围,难以分化瓦解。 如此一来契丹大起义想要彻底镇压下去就会难上很多,就算打败了主力部队,余者还是会不断尝试起义,不断反抗,他们想要最终平定辽东还是会非常困难。 乌延蒲卢浑却不这么看。 “我这样做,陛下一定会很高兴,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他们没有武器,没有军队,只有恐惧,根本不可能成事。” 完颜雍听了之后,默然无语。 于是金军一路前进一路杀掠,且不仅杀戮契丹光复军的人,也杀戮平民百姓,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咸平府、韩州、信州等地的生产生活遭到严重破坏,大量百姓拖家带口的外逃,试图躲避金军残酷的追杀。 可想而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些地区都难以恢复到战前状态。 但是金军进攻顺利,收复了除隆州以外的全部失地。 他们在隆州遭到了当地契丹人和契丹光复军的顽强抵抗,一时间难以前进,不过这种抵抗并不能持久,乌延蒲卢浑调集军队猛攻当地,很快就把当地的契丹反抗势力打入颓势。 然后又是一波凶狠的屠戮,把当地敢于反抗的大量契丹人杀的人头滚滚,十分凄惨。 至此,在临潢府以南地区,契丹光复军的行动陷入低潮,一时半会儿难以振奋。 而撒八在会合了移剌窝斡所部之后,集合全部兵力猛攻临潢府。 临潢府金军守军不能与之对抗,在契丹人的强大攻势下败下阵来。 于是撒八终于率领契丹光复军攻克了临潢府,收复了契丹人的家乡,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辽阳府契丹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就传来了。 撒八痛恨括里的无能与愚蠢,但是又不得不为接下来的战事感到忧愁。 这一时期的战况被苏咏霖得知以后,苏咏霖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契丹光复军体现出来的战斗力和组织度,完全无法和他麾下的精锐相提并论。 不说战斗力,单说身为首领的撒八居然无法节制部下,乃至于不得不和部下分兵行动,造成一支主力军队的覆灭,这在苏咏霖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作为一个领袖却不能节制部下,这支契丹军队的内部组织问题根本就没有理清,问题非常多,非常大。 这场大败对于撒八来说应该是不小的打击,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实力,难度会很大。 所以他所担心的契丹光复军做大、发展为强大的契丹国的可能性应该在这一战之后就排除了。 这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最有利的方式。 契丹光复军继续存在,却不能发展壮大,继续吸引金国的部分兵力,却不会成为推翻金国之后另一个威胁…… 这样想着,苏咏霖都觉得自己相当的可恶,心思相当的邪恶。 不过话又说回来,再怎么邪恶的心思,也要自己能扛得住完颜亮的进攻,并且一波反推把他消灭掉才行,如果办不到,那么一切都只是一个更大的笑话而已。 而需要认清楚的是,完颜亮此时依然具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契丹光复军在击败了萧怀忠的三万军队之后,乘胜追击之下却依然不能攻取辽阳府,反而被拖住了。 这就证明金国在辽东的统治依然有一定的强度。 至少在敲碎完颜亮这个强大的外壳之前,他们依然强大。 这就需要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并且在正式决战之前巧妙利用一切力量削弱完颜亮的力量。 除了在雄州和霸州打开局面之外,最快捷最迅速削弱他的方式……大概就是海上进攻了。 六月中下旬,苏咏霖再次奔赴海边,检阅逐渐成型的水军部队,和孙子义一起登上了巨大的旗舰光复号海船,观看水兵们驾驶船只进行海上作战的操练。 这一时期的水战主流当然还是跳帮战,以船只的近身接战为主要战斗方式。 船只近身接战以后互相碰撞,船上的弓弩手放箭攻击,然后架设木板,让己方战船上的水兵冲上对方战船,把对方战船上的水兵打败,就能俘虏一整艘船。 而作战使用的远程武器装备比较有限,威力也谈不上很高,比如床子弩就是了不得的远程利器了,水战主要还是靠近身接战。 苏咏霖建设水军的时候要求给水军配备一些犀利的远程攻击武器,所以就算是小型战船也配备了一架床子弩,大型战舰配有三架以上的床子弩,远程火力算是不错的。 而且这些床子弩使用的也不是单纯的大箭,而是改良之后的火箭。 军械司火药局的火药工匠们按照苏咏霖的要求,给箭身上绑着圆筒形的竹筒或者铁筒,内置颗粒化火药,还有一些铁片、石子之类的。 火箭发射的时候一并点燃火药筒的引线,最后就会爆炸。 爆炸的效果苏咏霖也看了。 因为是床弩大箭,可以让携带火药筒的体积增大,装药量增多,所以爆炸起来威力比较大。 不单单是声若炸雷,爆炸之后也有一定的杀伤力,这样体量的火药筒爆炸之后能把周围十数个穿了皮甲轻甲的稻草人给炸的七零八落。 至于准头,那就不太好说,船只行驶在水面上,本身就有比较大的波动,发射之后无法集中目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需要依靠大量的训练来增强准头。 床子弩的发射效率也比较低,需要十几个乃至二十个士兵协力发射,发射间隔时间比较长,用作主战兵器显然是不合格的。 但是用作造成骚乱的添头、打击敌人的士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苏咏霖乘船入海,在海上亲自视察了十艘战船上的床弩发射团队用新式火箭攻击约二百米之外的假想敌船,结果只有两支火箭击中敌船成功爆炸,带来较为严重的破坏。 其余八支全都落空了,坠入水中。 起义 三百四十五 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 的确,十中二这样的概率还是挺不如人意的,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也挺正常。 没有准星没有照门,全靠士兵个人的经验来操持,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算不错了。 所以对此,苏咏霖到也没有苛责这些水兵。 他们的训练时长本来就不长,作为技术兵种,陆上和水上对准头的要求也完全不同,负责瞄准的士兵在这一时期压力很大。 “对于这些床子弩手要多加安抚,平时的伙食上做一些倾斜和照顾,并且多给一些训练的时间,尤其是负责瞄准的士兵,有事没事儿就要让他们在船上出海飘着,熟悉船只的晃动。” 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站在船头,望着这一幕,向孙子义做了一番嘱咐。 孙子义点头表示明白。 “我会多加注意的,不过这种攻击方式也就看上去厉害,实际上除非数量足够,一起齐射,否则威力也就那么回事,真要打起来,还是要碰撞和跳帮。 这样打起来,咱们的船少,兵少,硬碰硬的话应该不是金贼的对手,除非咱们靠偷袭和火攻,来个火烧赤壁,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取胜,雨亭,你说呢?” “这当然没有错,不过你也别太高看金人的水兵。” 苏咏霖摇了摇头:“金人对于水军那是彻底的无能,当年南下作战,金人吃瘪最多的就是对付南国水军的时候,咱们建立水军虽然也是刚起步,但是有懂得水战的人才,金人呢?有个屁! 我跟你说,金人水军二十年前覆灭之后,一直到去年才开始打造新的水军,要不是金主准备南下征讨我们,我估计他们也根本就不会建造水军作战。” 孙子义对此不置可否。 “说是这样说,但是什么敌人都不可小觑,雨亭,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孙子义眨了眨眼睛,笑了出来。 苏咏霖也笑了出来。 “确实,小心谨慎不是错,不过咱们这边要加快速度了,最多到月底,我打算突袭金贼水军老巢,听说金贼水军战船已经扩建到五百艘左右了,水军人数也多,要是不能尽快摧毁之,规模继续扩大,对咱们来说就更难打了。” 孙子义听后点了点头,露出忧虑之色。 “咱们紧赶慢赶,到现在也才建造百余艘大小战船,这个规模,就算全部出击,也只有金贼的五分之一吧?金贼那么多战船,咱们真的能把它们全部吃掉吗?” “这不要紧,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咱们对金贼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金贼对咱们了解吗?此战未开,我已经有了五成胜算,这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而且……” “而且什么?” “契丹人战败了,损兵超过两万,怕是不能给咱们吸引金贼太多的注意力了,要赶在金主南下之前把他的水军消灭掉,狠狠地削弱他!”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我要在他南下之前把能办到的全都办到,让他怒火冲天心浮气躁,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那么雄才大略!” 苏咏霖回到河间之后又增调了一大批人手和钱财给到孙子义,让他加快建造战船。 紧赶慢赶之下,终于赶在六月二十日左右建成一支拥有一百二十余艘大小战舰,登舰水兵四千七百余人的水军。 兵团水军的基础基本成型,有了一战之力。 苏咏霖在此之后再次奔赴海港,给全部水军军官召开了一场战前动员会议。 “我知道这一战对你们来说难度很大,你们没有太多时间训练,没有太多时间熟悉你们的战船,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这就是咱们面对的局势,自从起事开始,咱们就注定没有时间训练。 对于我们来说,所有训练的时间都是我们通过战争赢到的,没有战争的胜利,就没有我们训练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就算没有充足的时间训练,也要咬着牙把仗打赢!” “喏!” 水军军官们摩拳擦掌,准备与规模比他们大五倍的金军水军来一场大决战。 他们还有最后数日的准备时间。 在这几天里,他们需要拼尽全力,利用全部的时间,把可以做到的准备全部做到,然后打起精神,扬帆起航,驶向属于他们的新世界。 苏咏霖也在开战之前把自己可以做到的准备工作做到了极致,把超过一百名内应以各种身份安插到了金人的水军建造大营里,把大营里里外外摸了个通透,连地形图和仓储分布图都给捎带回来了。 不得不说,金人的保密工作和人员审查制度简直和马奇诺防线一样无懈可击,被他轻而易举地渗透成了筛子。 让苏咏霖感慨之余也吸取了教训,着手命人制定完善的保密制度和人员审查制度,保密部门也着手建立,准备在未来用在科技部门当中。 他的科技人员们拼尽全力研究出来的技术,可绝对不能平白无故就被他人窃取了。 辛弃疾看着这幅图,一脸的惊叹。 “世间能把细作用到这个地步的人,苏帅怕是天字第一号了,今日方知什么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幼安,你怕不是忘了咱们是靠什么起家的?做不好细作的私盐贩子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私盐贩子,咱们贩私盐的,哪一个不是把消息当做立身之本?比别人更早的知道消息就能抢占先机,抢占先机就能赢,这可是咱们的看家本领。” 田珪子一脸骄傲地说道:“还有阿郎往里头砸的钱,别说金主,算上南宋赵官家,他们两个绑在一块儿,在细作上都别想和阿郎对抗,这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若能如此,则我军必能抢占先机。” 辛弃疾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想要偷袭金贼的水军大寨,应该就不是那么难了,接下来就是物资准备,偷袭的话,不只是火药,还要有火攻,必须要起大火才能让他们彻底乱起来。” 说到这里,辛弃疾又有点犹豫。 “怎么?” 田珪子问道:“怎么这个表情?” “有点心疼。” 辛弃疾无奈道:“真要是火攻用起来,水火无情,谁也不知道这火攻能把金贼的船只还有那些物资烧到什么地步,虽然说全歼他们是目标,但是如果能缴获更多的船只,对咱们来说更有意义吧?” 田珪子听了,也点了点头。 “确实啊,能缴获船只,获得他们的物资,乃至于多掳掠一些工匠来,那也是极好的。” 苏咏霖盯着那幅地图看了看,摇了摇头。 “想法是好的,但是千万别大意,咱们还不比金贼强,主要目的还是全歼其水军,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在全歼金贼水军的基础之上,咱们可以考虑缴获,但是万万不能以缴获为目标,否则只会束手束脚。” 苏咏霖点醒了辛弃疾和田珪子,两人认识到了自己的冒进错误,果断向苏咏霖认错。 当然,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 起义 三百四十六 水军出征 其实,苏咏霖自己何尝不眼馋经过那巨量的成品战船、造船物资和造船工匠呢? 他缺这些缺的眼睛都发绿了。 在整个山东以及河北大量征求匠人,出高薪聘请高级技术人才,所得依然很有限。 最优秀的匠人和技术都在金国中枢,民间很少。 民间所能找到的无非就是些一般的匠人,而那些能制作军器乃至于革新军器的,都在金国朝廷的控制下。 苏咏霖一路征战获得的优秀军器匠人基本上都是在重要城市的军器部门里找到的官方匠人,散落民间的则几乎没有。 不过稍微问一问这些军器匠人的生活水平,政治地位,还有日常的一些待遇之类的,也总是能得到一些相近的回复,得知他们的待遇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很差。 这大抵能够代表封建统治者对科学技术的态度。 苏咏霖曾经天真地认为封建统治者都是二愣子、井底之蛙、智力缺陷者,根本不懂科学技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多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大力支持呢? 后来他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细细想想,技术的革新总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不一样的变化,而人类面对不一样的变化时,总是恐惧大于激动的。 技术革新对自己有好处则乐于接受,技术革新对自己没有好处反而还有坏处,那当然就会一力反对,恨不能将技术维持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下,直到永远。 封建统治者大抵也是这样想的。 统治者对于稳定的追求超过一切,一旦从混乱中走出,就希望永远维持稳定,维持太平盛世,不要再起争端。 为了顺应这样的根本需求,读书人们用三纲五常和上下尊卑观念为他们构筑了一个超稳定社会结构的蓝图,管束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让一切都变得稳定,再把这一套推销给统治者,让统治者大为欢喜。 而在这个超稳定社会结构之中也并不是没有存在变数,最大的变数莫过于来自科学技术发展而导致的生产关系变革。 科学技术的发展是一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是一个极为不可控的跃动因素,为了维持超稳定的社会结构,统治阶层天然的敌视科学技术的发展。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世界永远不要发展。 当然,出现外敌入侵等不可抗力时,他们还是需要科学技术武装他们的军队,他们会被迫发展科技,尽管如此,为了压制科技发展带来更大的不可控,也要降低技术人才的社会地位。 古人并非不知道技术发展的好处,那些万里挑一的人杰们怎么可能看不到科技发展带来的好处? 然而就是因为他们太聪明了,思维一下子跳跃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掌握了这些先进生产工具的百姓,会不会因为生产力大大提高、生活更加富足而多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会不会影响到我这一家一姓之王朝呢? 凡事触及到这个层面,就必须要停止了,于是科技革新到此为止。 南宋自恃文明,自恃正统,号称科技发达,科技发展繁荣昌盛,但是却被蒙古从经济、军事、科技等各个维度全面超越乃至于吊打,被碾压,最后悲惨的亡国。 这一故事告诉苏咏霖——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所以苏咏霖在招募工匠大规模造船的同时,也明确了对掌握各类技术的匠人的优厚待遇,以此吸引更多的优秀匠人为光复军服务。 不说待遇多好吧,反正绝对比他们在金国统治之下得到的要多,也被提高了社会地位。 接下来,等本钱更雄厚了,苏咏霖还要大规模革新匠人制度,抬高他们的社会地位乃至于政治地位,让他们全力施为,引领一波科技革命。 很多技术革新就不要等到明朝中后期了,现在该搞的就可以搞起来了,他还等着用科学技术武装自己碾压南宋呢。 工匠啊,工匠啊,苏咏霖想完颜亮手下那些技术精湛的工匠想的望眼欲穿,垂涎三尺。 尽管如此,这一战还是以全灭金国水军为第一准则,能用的武器都用上,能打多狠就打多狠,能烧的多凶就烧多凶,狠命的,用尽全力的,把他们沉到大海里永不超生! 六月三十日,苏家水军扬帆起航,从沧州南部海湾出发,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北。 出动水兵数量有四千,另外还有五百虎贲营精锐骑兵随船出征,用于登岸作战破敌大营之用。 金国水军的建造大本营在大兴府沿岸地区,大概也就在天津沿海地区,当然,此时这里还是地广人稀,还没有后来【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的繁盛境况。 金人在沿海地区建造了大型连营,将人数超过三万人的建造团队安置在这里,把大量木料和其他造船原料从各处运送到这里,在这里大造战船,建设规模庞大的水军。 虽然金人不擅长水战,不太会水战,但是他们还是财大气粗,本钱雄厚,拉起一支相当规模的水军不是难事。 只要完颜亮舍得花钱,敢于花钱,打造一支规模比南宋还要大的水军也是可以的。 当然,水军这种技术经验兵种就不是数量大就可以取胜的,还是要讲究战术战法和经验的。 战术战法不到位,经验不到位,那水军再多也等于是去给敌人送菜,白白把大量装备送给敌人,让敌人更加强大。 一如当年金国水军被南宋水军击败的事情。 苏咏霖探知整个金国建造大营的主要负责人是工部尚书苏保衡,而负责安保工作的则是都水监徐文,这两人的身份来历也被摸的差不多。 于是苏咏霖得知自己的这位苏姓本家原来是辽国汉人,其父官至辽国西京留守,投降了完颜宗翰,苏保衡于是被完颜宗翰一路提拔,到如今就有了工部尚书的地位。 而那个徐文就更有意思了。 他原本是宋将,山东人,当年赵构一路南逃的时候他跟着护驾,立下了功劳,可后来因为同为北人的孔彦舟、李成背叛南宋投奔伪齐,于是南宋政府就开始怀疑徐文也有背叛的嫌疑。 加上他素来善战,立下不少功劳引得同僚嫉妒,有人在朝廷嚼舌根,污蔑他要背叛,使得朝廷派人攻击他,他心灰意冷之下渡海投奔伪齐,为刘豫效力,后来顺势跟了金国。 在金国麾下,他多次在针对南宋的战场上立功,所以在金国混得不错。 完颜亮登基以后,作为汉人,他也得到了完颜亮的信任,这一回金国准备建造水军南征,作为有水战经验的老将,徐文被委任了职位。 据说他对于自己将会出征南宋一事还是比较高兴的。 苏保衡不算什么,没什么军事能耐,只是个纯粹的行政官僚,因为工部尚书的身份所以总领水军事宜。 徐文倒是个老手,有水战的经验,但是仅仅是主将有经验还是不够的,打水战不仅要主将有经验,部下军官也要有经验。 徐文很明显没有这个条件。 苏咏霖在水军出动之前数日就下令雄州霸州前线的军队发起略微强势的攻击,威胁瓦桥关和益津关,以此吸引金廷的注意力,让完颜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雄州霸州这边,而不是水军大营。 到了水军出动的这一日,雄州霸州战事正酣。 整个金廷谁也没想到苏咏霖居然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奔着水军去了。 当苏咏霖的水军出现在苍茫的海面上的时候,正值黎明时分。 孙子义把时间算的很好,全军按照一定的速度在海面上行驶,大致抵达金军水军大营外围的时间就是黎明时分。 抵达水营之前,孙子义选了一处便于登陆的海岸,把船上的五百骑兵放了下来,给他们分配了向导,让向导引着他们直接从陆地奔赴金军水营,抄他们的后路,争取截住更多的工匠。 然后水军继续前进,直奔金军水营。 当天风不大,整个水军大营外围没有一艘金军海船在外巡逻,静悄悄的就跟整个营寨内没有人一样。 瞭望塔上的瞭望手隐约看到了水营内排列整齐的密密麻麻的金军水军战舰,数量之大令人咂舌,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孙子义乘坐旗舰,用旗语传令,下令所有大小战船都把床子弩上劲,把火箭装置好,等待发射的命令。 水军士兵们迅速进行装置,很快装填完毕。 孙子义多留了一点时间给床弩手用以更好地装填和瞄准,然后下令战船分作三队,从不同的方位接近金军水营。 孙子义领一队,副将孔振德、周满城各领一队,等船队接近到水营之外一定范围的时候,孙子义下令朝天放三支响箭。 那是发起进攻的号令。 火药筒的引线被点燃,水军战船上的床弩击发手们纷纷抡起手里大锤,狠狠地锤击下去,粗大的火箭呼啸而出,划破长空,直冲着水营内的金军战船而去。 起义 三百四十七 成功的奇袭 从第一声炸雷般的声响出现开始,整个金军水军大营仿佛如梦初醒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偏偏在这个时候,隐藏在水军大营内的百余细作们不约而同的在不同的地点对军帐、房屋等物点火,一时间军营内火焰四起。 然后他们就扯着嗓子大声惊呼。 “贼军来袭啦!贼军来袭啦!!” 喊得痛彻心扉,喊得撕心裂肺,喊得就像是自家人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金兵、工匠和文职官员一眼看到军中火起,耳边听闻整整火药爆炸的轰鸣之声,又听到有人高呼【贼军来袭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命去了。 有的穿着鞋子却没穿裤子,有的穿了裤子没穿鞋子,有的没穿衣服,有的干脆就一条打底裤,光着膀子连滚带爬的四散逃跑。 说实话,这种情况哪怕是职业士兵都不能很好地应对,稍有不慎直接进入营啸状态,工匠为主的营寨能不互相残杀已经是他们手上没有武器的原因了。 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保持秩序和稳定。 于是整个大营的秩序瞬间就崩溃了,出现了不亚于营啸的巨大混乱。 营啸是古代军营里悬在主帅脑袋上的一柄利剑,其缘由来自于严苛的上下尊卑制度和粗糙的统兵之法。 上下尊卑制度和粗糙的统兵之法让军官对士兵有绝对的生杀大权,统兵依靠的是强权和压迫、恐惧,这就使得士兵在进入军营之后就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而这种情况越是接近战地就越是明显,士兵不仅要应对来自敌人的生命危险,也要应对来自自己人内部的生命威胁。 这种状态下,士兵的神经会紧绷,进入临界状态,而稍有不慎,哪怕是入夜之后某个士兵做的一场噩梦所引发的一阵惨叫,都会让士兵的神经崩断,引发营啸。 营啸一旦发生,就不是人力所能轻易制止。 此时此刻光复军水军的小型战船已经冲入水营,将船上准备的引火之物纷纷投掷到金军战船上,引起剧烈燃烧的大火,一艘一艘的点燃,一艘一艘的灼烧。 战船上的弓弩手手持弩箭专门盯着四散奔逃的金人,看见一个就一箭射过去,嗖的一声,弩箭划破空气正中金人,金人应声倒下,死的不明不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 水军战船在金军水营里肆意纵火大杀四方,杀的金兵鬼哭狼嚎,而岸上营寨之中也因为出现了大火而陷入大乱之中。 这一乱直接导致大量工匠、官吏向营寨之外奔逃,他们互相推攘、践踏,在光复军根本没有攻过来的情况之下,已经带来了相当严重的死伤,很多人被踩死在地上。 更多的人一路狂奔逃出营寨,试图逃一条性命出来,结果刚刚逃出军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光复军的五百骑兵就杀到了。 五百铁骑呼啸而来,直接就冲过来进行阻拦,四处围堵,试图拦住更多,俘虏更多。 被骑兵所迫,逃出军营的人群更加混乱,更是互相推攘,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而逃,惊呼不已,惨叫连连。 整个场面就是极度的混乱。 徐文从睡梦中被炸雷声一般的火药爆炸声惊醒。 军人的直觉让他快速起身穿戴简单的盔甲,然后拿着武器出了军帐,会合了他的亲兵,接着就发现军营四处起火,大量工匠、卫兵、吏员惨叫着四散奔逃。 军营已经进入炸营状态。 “指挥使,大事不好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亲兵焦急的询问他。 徐文眼看局势无法挽回,甚至情况不可控,遇到了未知的危险,继续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于是果断决定带着亲兵且战且退,离开大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种时候,保命最重要。 情急之下他们的马匹也无法找到,数十名亲兵只能护着徐文一路往军营外冲,路上遇到冲击而来的工匠、乱兵,他们都基本上失去了神智,敌我不分,亲兵们挥刀砍杀,给徐文杀出了一条血路。 等徐文好不容易冲出了营寨,直接就撞上了正在阻击外逃人群的光复军骑兵。 数十名骑兵发现了手持利刃围成一团的徐文所部,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条大鱼,于是纵马来袭。 没有盾牌和完整军阵的情况下,徐文的亲兵再怎么勇敢都不能抵御骑兵,被光复军骑兵杀的七七八八,徐文本人奋起抵抗,被一名光复军骑兵一刀砍断了手臂,摔倒在地就没有爬起来。 苏保衡更加倒霉,在亲卫的保护下试图远离军营,结果正好撞上一大堆人不要命的夺路而逃。 亲卫们全力保护苏保衡,却力有不支,你推我攘之间,苏保衡被推倒在地,不知道多少只脚从他的身体上践踏而去。 苏保衡的惨叫声很快被人群的喊叫声掩盖过去,等幸存的亲卫们找到苏保衡的时候,苏保衡已经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整个水军袭击行动大约持续一个半时辰,金军已经成型但是尚未完工成军的水军全军覆没。 孙子义在熊熊大火之中抢救性的救出了一百八十多艘战船,直接给光复军的水军规模扩充一倍不止。 大量水军士兵也上岸抓俘虏、抢物资。 这里的物资主要是木料、布匹、成品铁和水战用军械,基本山都是堆成了山,看的孙子义眼花缭乱。 联合之前去堵人的骑兵,整场行动的俘获超过六千人。 没有被烧毁的物资也抢到了无数,但是自己人少,来不及搬运,就强迫俘虏们一起搬运上船。 因为时间紧迫,抢运物资的行动居然比袭击水营的行动更加紧张刺激,连孙子义都亲自加入了抢运队伍之中,就恨自己没有多长几条腿、几只手,这样就能用更高的效率抢运物资。 等物资装的差不多了,孙子义还想继续装,直到部下使劲拽住他告诉他再装下去人就带不走了,他才万分遗憾的停止了抢运。 接下来他大手一挥,把俘获的金兵、官吏就地处决,民夫全部放走,而工匠则全部装船带走。 剩下的物资带不走的全部泼上油料烧毁,反正老子带不走的金贼也别想得到。 能毁一点就是一点,能把他的实力消耗一点就是一点。 贯彻了光盘政策之后,孙子义带着沉甸甸的胜利果实扬长而去。 整个抢运行动一直持续到午后。 期间只有一支约五百多人的金军队伍靠近了事发当地,被用作警戒力量的骑兵们击溃,斩杀一百多人,剩下的金兵狼狈窜逃。 骑兵们追击他们的时候,正好碰上一支金军的后勤运输队伍,是来运送粮食给养的,于是纵马而去杀了他们一个人仰马翻,又夺取了一批肉食和粮食。 孙子义的确不知道去报信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把具体消息带去金国中枢。 当然他也不在乎,他只恨自己带来的船太少,救不出更多的金军战船,以至于最后抢运物资的时候空间不够,带不走更多。 回程的路上,孙子义想起那被烧毁的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那大量逃窜成功的匠人之时,只剩下长吁短叹。 他站在甲板上把栏杆拍遍,咬牙切齿的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多人手与更多的船只,否则就能把金军大营一口吃掉! 于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他还是非常漂亮的完成了他就任水军主将以来的第一次任务,而且一出手就是开门红,覆灭了金军水军,直觉断绝了金军在一两年之内重建水军的可能。 如此,山东以北的海域就是光复军水军的天下了。 未来,苏咏霖甚至可以用水军实现抢滩登陆作战,从漫长的海岸线多点出击,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完颜亮也会更加手忙脚乱,意识到自己的六州防线并不稳妥,苏咏霖甚至可以用水军直接登陆大兴府,进而可以威胁到中都,从抢滩登陆到兵临中都城下,如果速度快,一天就够了。 中都城高大,护城河宽深,守城部队数量足够,存粮足够,就算光复军举十万兵来攻,如果城内人不犯错误,光复军定是难以攻克中都。 但是中都城是金国首都,天子所在地,天子所在地被贼军围攻,这对于一国的士气打击到底有多大,政治威慑意义有多大,那就不是军事攻势可以解释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哪怕只是一支部队突入到中都近郊,那对于城内的朝臣来说,都是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情况,他们会瞬间上火。 苏咏霖觉得只要这次奇袭成功了,完颜亮会更加急躁上火,免不得会犯一些低级错误。 就算他财大气粗底子厚实,但是低级错误犯多了,也会让他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完颜亮的优势正在逐渐被磨灭,苏咏霖的实力正在快速增长,此消彼长之下,这场尚未到来的大决战的胜负已经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起义 三百四十八 五开豪侠完颜亮 孙子义班师的时候,是苏咏霖亲自去接的。 苏咏霖在海港迎接孙子义和大胜归来的水军,亲自为他们庆贺。 接着就是亲眼目睹他们带回来的战果,看到了那数量庞大的木料、铁、粮食,还有最关键的数以千计的各类工匠。 这场突袭战取得的战果过于丰厚,以至于苏咏霖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发了大财,顿时高兴地难以自抑,紧紧握住孙子义的手褒奖他。 孙子义的确很高兴,他为苏咏霖立了功,终于在此时此刻,在苏家军内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位置和话语权。 从今以后,他的处境不再尴尬,人们也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让他难以做人。 这让他感到十分轻松。 但是同时他也很痛苦。 因为他亲自下令焚烧掉了堆积如山的巨量物资。 “雨亭,你是真的想象不到那里到底堆了多少物资,我都怀疑金国人是不是把他们的国库都给搬过来了,太多了,我就三百多艘船,还要带人回来,实在是搬不完,只能……只能烧了……” 说着,孙子义就戴上了痛苦面具,一脸痛苦和自责的表情。 这可不是在凡尔赛,这是孙子义的真情实感,他是真的觉得痛苦。 因为只有看到别人多有钱和自己有多穷的时候,才会为自己运力不够带不走那些东西而感到痛苦。 苏咏霖觉得自己和孙子义交换身份,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自己也会觉得心痛莫名,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的。 其实也就是太穷了。 和完颜亮比起来,苏咏霖都感觉自己像个叫花子。 竭尽全力也才弄了一百多艘船,而完颜亮轻轻松松一挥手,五百多艘船已经到位,时间继续下去,他甚至可以再搞几百艘船,搞一支超级强大的“无敌舰队”。 什么叫帝国? 什么是残酷的剥削? 什么叫财大气粗? 这就是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一下孙子义,苏咏霖吩咐跟来的官员们好好处理这次水军带回来的战果,然后就和参战的将领们一起复盘了这次作战。 整个金军大营差不多是有三万人的,工匠、官吏、兵卒和民夫算在一起,三万人或许都不止。 其中工匠和民夫占了绝大部分,官吏和兵卒是少部分。 这次突袭,孙子义没有时间统计战果,但是据他所说,水营里死掉的金兵的尸体漂的水上到处都是,陆营上死掉的人更是遍地都是,放眼望去全是死掉的人和重伤的人。 五百骑兵阻止了部分人逃跑,但是拦不住更多的人四散而逃,只能竭尽所能拦截,所以大概逃掉的人也很多。 最后孙子义所部只抓住了六千多人,算是吃了人少的亏。 这里头只带回来三千余人,其余的不是放走了就杀掉了。 所以粗略的估计一下,这场突袭大概让金国的这个水军大营死掉了起码五千人。 剩下的人里面,强征而来的工匠和民夫肯定是趁乱逃跑,不可能重回建制,能回去的只有官吏和溃兵。 这部分人衣着明显不同,被重点狙杀,还能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加上被焚烧的物资和船只,完颜亮这一波输的底裤都不剩了。 血亏。 而苏咏霖不仅得到了大量的物资和工匠,还直接把战船规模扩充一倍多,水军立刻就能齐装满员的完成一万人的整编编制,还有多余船只可以用作训练、巡逻和补给。 这规模,多加训练以后直接和南宋水师来一次较量都不会心虚,还有战胜的希望。 完颜亮这一次是真的做了运输大队大队长了。 这一下,苏咏霖彻底的没有空闲了,整个粮饷司和负责制造保养军备的军械司也没有空闲了,他们必须要拿出全部的精力,好好的消化掉这一波丰厚的缴获。 该归位的归位,该直接拨付的就直接拨付,还有最关键的就是人的处理,三千多工匠的安置和安抚问题也是刻不容缓。 把他们按照技术门类的不同安排到不同的岗位,即刻开始水军的修复和建造工作,继续扩大水军的规模,以便于之后更好的沿海打秋风。 另外就是一大波铁匠被苏咏霖调派到了军械司,交给军械司用来扩大冶铁的规模,打造更多的兵器用于战争储备。 总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次水战给苏咏霖带来的帮助也实在是太大了,相对应的,对完颜亮的打击也绝对不小。 的确,这次打击对于完颜亮来说不小,从总量上来说,当然只能用“不小”来形容,但是从现实状况来看,这得用“巨大”来形容。 原因无他,完颜亮把摊子铺的太大了,想干的事情太多了。 开封的扩建。 东北的平叛。 六州防线的战争。 大规模动员调度。 再加上水军建设。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帝国王朝也不是没有日常事务要办,平日里就算是维持日常运营所需,基本上也是需要整个朝廷大力运转的。 而为了省钱,帝国官员的数量往往也不多,一旦出现大规模战事,这些官员就需要连轴转。 这种大规模调度人力物力的大事一般而言同时干两件就差不多让朝廷满负荷运转了,就要被朝臣上书劝诫皇帝小心一点,当心惹出民变。 要是皇帝头铁,不相信,硬是要同时干三件,那么就要准备干第四件——平叛。 而完颜亮这位豪侠级人物居然直接无视一切,五开! 两线作战的同时,还要大兴土木,还要建造水军,还要搞全国动员。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物资调拨太多,国力被他用到了极致,超负荷硬撑才撑到现在。 而现在,建造数月之久已经快要成型的水军被一波偷袭全部带走,损失殆尽,数月之功和巨大的财政支出打了水漂,给金国的财政带来了近乎是致命的打击。 当然,这对完颜亮的打击也不小。 得知此事之后的第一时间,完颜亮就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责成有关部门统计损失,收拢溃散人员,收拾残局。 二是调派部队重建沿海大营,准备在沿海地区建造军事防线。 他知道损失惨重,但是他现在发现他百密一疏,他居然忽视了海防。 大兴府沿海地区距离中都也就一天不到的路程,骑兵昼夜奔袭,都不要一天就能赶到,直接威胁他的生命安全。 该死! 得到命令之后,相关人员也是火急火燎的奔赴沿海地区检查损失情况。 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也是让他们受到了剧烈冲击,以至于负责统计损失的户部侍郎回去汇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自己会被皇帝一怒之下干掉。 损失太惨重了,实在是太惨重了。 整个水营全部被毁,所有船只不是被光复军水军拖走就是被焚毁殆尽,一艘完好的船都看不到。 尸体遍地都是,遍地狼藉,他们抵达的时候,焚毁物资的火焰还在灼烧,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人员也损失殆尽,士兵,官吏,工匠,民夫,都有死亡的,士兵和官吏损失尤其多。 工部尚书苏保衡被践踏死亡,尸体残破不堪。 都水监徐文被发现的时候死了,并且断了一条手臂,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 水营的两个主管级人物都死了,以至于完颜亮想要找到追究责任的人都找不到,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干脆把奔逃回来报告消息的一名军队里的营指挥使斩了,以此泄愤。 起义 三百四十九 大金国的家底子真的已经被掏空了 怒火是泄了,但是损失回不来。 根据户部初步统计,这一次水营覆灭带来的损失高达数千万钱,且一举将可以使用的物资全部耗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金国不要想再打造水师。 拿不出物资,拿不出钱,拿不出人力。 完颜亮闻言怒不可遏,把户部各级主官喊来一顿痛骂。 “没有水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水军来去自由!想在什么地方登陆就在什么地方登陆,大金国从山东到辽东沿海之地,贼人水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让我怎么办?” 完颜亮怒火中烧,一顿怒喷,最后要求无论如何都要重建水军,以此遏制光复军的海上攻势。 户部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集体下跪,告诉皇帝国家实在没钱了,就算把他们全部撤职都拿不出钱来重建水军。 所有的钱都用来办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款项可以再建造一支水师,大金国的家底子真的已经被掏空了。 他们越是如此,完颜亮越是怒不可遏。 完颜亮最恨的就是有人和自己硬着头皮唱反调,这样的人绝对活不下来——温敦思忠那是四朝元老,杀不得,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四朝元老。 于是完颜亮又要杀人。 幸亏这个时候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及时赶来,带来了辽东战局的最新消息,这才堪堪救下了户部官员们的性命。 完颜亮气急之下让他们全部滚蛋,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于是户部官员们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怎么了,哪里又打败仗了?之前不是才打了胜仗吗?” 完颜亮恶狠狠地看着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看的两人浑身发毛。 “辽阳府的确打了胜仗,歼灭契丹贼军数万,也收复了好几个州府,但是临潢府失守了,契丹贼人往北转移,大有依托临潢府与我长期对抗的架势。” 纥石烈良弼缓缓说道:“所以招讨使乌延蒲卢浑希望朝廷发给更多骑兵,让他带领更多骑兵与贼作战,以便尽快消灭契丹贼军。” 完颜亮一拳捶在桌子上。 “临潢府!我没记错的话,契丹人的祖宗就是在临潢府发家的,最后建立偌大辽国,威压辽东、中原,怎么,这群契丹人想走他们祖宗的老路子不成?混账东西!” 气归气,为了尽快平定契丹叛军,完颜亮还是准备增派骑兵的,只是嘴上有诸多抱怨。 “他缺骑兵,难道我就不缺骑兵?我现在什么不缺?人力物力,我还缺水军,偌大一支水军,居然被贼人偷袭以至于全军覆没!我全军覆没啊!” 越说越来气,完颜亮干脆在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面前大发雷霆,把这两人当成出气筒,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 所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皇帝发脾气,臣子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受着,不能反抗,否则就是大逆不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了那么多年官,这种基础知识他们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了。 说到底,还是这一次水军大营被偷袭的事情让皇帝心态失衡,而且损失也的确大了些,换做是纥石烈良弼或者徒单贞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也觉得自己无法冷静。 几千万钱的军费狠狠地砸了进去,人力物力耗费无数,结果一把火全没了,换了谁也要发疯。 现在水军没了,金国也因此失去了安全感。 陆上防线坚固没用,到时候光复军用水军运兵,无论从哪个海岸,只要能登陆的,就能聚兵。 随意穿插,偷袭,侧后方袭击…… 什么防线也挨不住这样的打击啊! 除非金国真的封锁海岸线,把每一寸土地都安排士兵驻守,这样才能杜绝光复军的水军攻势。 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那需要多少士兵才能办到? 一百万? 两百万? 那都不需要光复军出击,金国自己内部那些领不到军饷的士兵就能发动暴乱把完颜亮的脑袋拧下来。 完颜亮想要南下,一直都在准备南下,但是眼下,双方的攻守态势实在是太明显,光复军太咄咄逼人,以至于金国几乎落入战略上的被动局面。 什么时候开战的权力似乎都掌握在了光复军的手里,而不是掌握在完颜亮的手里。 陆上水上,这支贼军越发犀利的攻势足以显示他们的实力正在不断的变强,这个变强的趋势实在是有点可怕。 纥石烈良弼对此深感忧虑。 “陛下,臣以为,南方汉人贼军明显越发强势,时间越久,越是强势,如今不仅陆上有强军,海上也有水军,对我形成巨大威胁,令我防不胜防,继续这样下去,恐非良策。” 徒单贞也觉得情况不妙。 “给他们的时间越多,他们会越强,会有越多的军队,陛下,北攻南守之策,或许不该继续下去了。” 完颜亮发完了火,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道这种事情,但是北攻南守是我能够轻易改变的吗?契丹贼军虽然占据临潢府,但是明显更加弱势,若不趁着他们尚且弱势之时加速剿灭,等他们也和汉人贼军一样变强了,大金国又该如何自处?”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国策不是完颜亮说变就变的,那也是经过论证的。 契丹人的威胁明显更小,不趁此机会把他们消灭掉,难道要等着他们也一样发展壮大吗? 汉人叛军已经发展壮大,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契丹叛军不能再继续壮大了。 所以北攻南守那是大家都认为最正确的行动方案。 贸然变更,难道……要两线作战? 且不说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南方汉人叛军实力强劲,非要全军出动才能取胜,完颜亮势必要亲征。 到时候完颜亮甚至不在中都,万一北方发生什么更大的问题,万一草原上的蒙古人趁机入寇,或者契丹人再次爆种之类的,那又怎么办? 契丹人的问题解决之前,完颜亮对于南征与否还是怀有疑虑的。 他也怕翻车啊。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都看的出来,汉人光复军那强大的战斗力给了完颜亮不小的心理阴影,让完颜亮开始担心自己不全力以赴就不能战胜他们,乃至于他很久都没有提到“伐宋”二字了。 对于这种情况,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不伐宋当然是好的,但是伐宋与否可能代表着皇帝心中的志气,皇帝要是没了志气,就此沉沦,对于金国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所能主导的。 “那也只能增派兵力,尽快剿灭契丹贼军了。” 徒单贞开口道:“陛下以为增兵一万可以吗?增加一万骑兵的话,可以大大强化大金军队的战力,应对契丹贼兵会更加有利。” “一万骑兵……” 完颜亮犹豫了一会儿,无奈的点了点头:“可以,就这样增兵吧,但是你要告诉乌延蒲卢浑,我给他兵,他要为我剿灭契丹贼军,不管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方式,我要契丹贼军被斩尽杀绝。” “遵命……” 徒单贞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用招安的手段分化瓦解契丹光复军的计谋。 这是他与枢密院一些同僚商量出来的战术,他们都觉得这应该会起到比较不错的作用。 用利益分化瓦解这些和金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契丹人,让他们自相残杀,内部纷乱,难道不比一力进兵、付出巨大代价剿灭他们要来的轻松?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说这种计策搞不好会更加刺激到完颜亮。 唉…… 起义 三百五十 何不投奔西辽? 以金军处于优势的战略态势,对付契丹人还是可以尝试一下分化瓦解的计策的。 但是完颜亮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一定要契丹叛军被斩尽杀绝,以至于徒单贞不敢说出自己的建议。 汉人那边就更不用说了,金军整体处于被动挨打的态势,招安? 鬼才听你的。 这样想着,完颜亮忽然又觉得非常不甘心,不安全。 “不行,水师还是要建,不能让汉人贼军的水军横行无忌!他们一旦登陆,就能肆意袭击沿海州府,就算我大军合围,他们也能迅速从海上退走,我军无法追击,何其被动!如此着办事情如何可以坐视不理?!” 他一拍桌子,还是决定要重建水师。 这个决定下了枢密院两个大佬一跳,赶快劝阻。 “陛下,这……国库真的支撑不起的。” “陛下,这一次损耗实在太大,短时间内是真的无法重建的。” 完颜亮很生气。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更清楚没有水军,整个沿海地区都是汉人贼军的攻击目标,他们可以随意攻打任何一处,而我军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再者说,他们可以直接从海上威胁中都,而我军难以从陆上设防,你们告诉我,贼军兵临中都城下,我又该如何?!” “陛下,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 纥石烈良弼一脸苦涩:“朝廷真的拿不出钱了啊!之前水陆大营被偷袭,朝廷损失实在太大并不是臣等不知道局势艰辛,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能重建水师了。” 看着纥石烈良弼苦涩的表情,完颜亮皱着眉头,闭口不言。 朝廷真的没钱了吗? 真的。 金国没钱了吗? 显然不是的。 朝廷没钱代表公家没钱了,但是不代表金国没钱了,金国很有钱,非常有钱,极度有钱。 民间的富商们,地主们,官方的达官显贵们,皇室亲贵们,各个掌握着大量的土地财富,过着极为奢侈的生活。 他们绑在一起一个月消耗的财富数量就可以打造一支横行天下的水军。 理论上说这笔属于权贵富豪的财富全部投入到军事和公共领域,可以在一年之内把苏咏霖碾成渣渣,让他知道什么叫帝国主义的铁拳。 奈何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他们可以为自己一掷千金,为了自己喜欢的姬妾购买任何可以买到的奢侈品,却绝对不可能为了大金国花费一文钱。 这笔财富,包括完颜亮自己的私人花销在内,都不可能属于朝廷,不可能归属到公共领域。 这笔财富不可能用来建设水军,不可能用来建设步军、马军,也不可能拿来兴修水利改善民生,只能用作奢侈享受。 这是无法改变的。 这群人几乎是不会向朝廷缴纳税款的,他们有一万种方式逃税避税,朝廷只能欺负弱小,向普通百姓,向穷人征税。 没办法,谁让穷人多又不掌握权力呢? 完颜亮自己其实也非常有钱,杀了那么多亲贵,抄了那么多家的财富,要说他不是全金国最有钱的个人,傻子都不信。 但是完颜亮显然也不会用自己的钱建造水军,他的钱就算用在别人身上,也是用来拉拢人心,收拢军心,而不是搞建设,投入到这种无底洞之中。 况且以他对群臣的了解,这笔钱要是投入朝廷交给群臣去运作,能有四到五成落在实处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帮臣子的操守还不如厕所里用来擦屁股的绸子,相信他们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所以完颜亮也绝对不会拿出自己的财富交给群臣用在国事上。 于是乎,属于大家的朝廷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了。 “真的拿不出一点钱来重建水师了吗?” 完颜亮不甘心地最后询问了一次。 纥石烈良弼刚想说是,忽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于是他果断开口。 “倒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来,如果说……” 完颜亮眼睛一亮。 “如果说什么?” “如果说陛下可以下令暂停开封扩建工程,那么用于开封扩建的这部分钱财,倒是可以挪用来重建水师。” 纥石烈良弼图穷匕见。 徒单贞一脸惊异地看向了纥石烈良弼——好家伙,你真会啊! 这不一石二鸟吗? 又能重建水师,还能间接阻止皇帝在未来搞事情伐宋,好办法啊! 可是徒单贞还没高兴多久,完颜亮忽然重重的拍了桌子,满脸愤怒。 “不!绝不!开封扩建不能停!水师也要重建!至于什么地方拿出钱来,我不管,给你们这群人发俸禄就是为了让你们为君分忧,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我不如把俸禄省下来重建水师,也好过养一群酒囊饭袋!” 说完,完颜亮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留下呆若木鸡的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 良久,纥石烈良弼扭头看向了徒单贞。 “这……” “砸了。” “砸了吗?” “真砸了。” 徒单贞摇了摇头:“到这个地步了,陛下居然还不愿意放弃伐宋,我是真的担心啊。” 纥石烈良弼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也开始担心了。” 两个枢密院的大佬开始为了国家的未来和自己的前途而担心。 完颜亮却依然不打算修正自己摊子铺开太大的问题,打算继续全面推进自己的计划。 然而无论是汉人光复军还是契丹光复军,都不打算让他好过。 苏咏霖就不说了,压着金军打,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留下。 契丹光复军经历大败之后军心动荡,但是接下来面对北伐临潢府的金军,撒八带着契丹光复军和金军大战数次,势均力敌。 金军凭眼下的兵力无法击败契丹光复军的主力,而契丹光复军也缺乏击败金军的战斗力。 双方在临潢府以南地区陷入了对峙。 乌延蒲卢浑多次和完颜雍商议战术,试图打破僵局,但是面对契丹相对精锐的骑兵收效甚微,于是只能等待朝廷援助的骑兵抵达,再试图用大量骑兵精锐打开局面。 但是他们并不用太过着急,因为契丹光复军内部也由于这几次的战斗产生了内部的分歧。 括里的惨败给契丹光复军带来的影响很大。 辽阳府没能打下,之前攻占的四州也被金军趁势收复,损兵折将两万多人,大伤士气和民众对契丹光复军的信任度。 之前撒八想要继续南下夺回失地,却被金军北伐军队阻拦,无法前进。 契丹光复军的战斗力始终还是差那么一点,就算拥有兵力上的优势,也不能彻底击败金军。 考虑到契丹光复军现在距离汉人光复军越来越远,也无法达成之前断金国一臂的战略方案,于是撒八开始认真的思考契丹光复军的退路。 很快,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何不去投奔西边重新立国的辽国呢? 当年辽国皇族耶律大石不愿意屈服于金国,但又打不过金兵,于是带着愿意追随他的族人和部下远赴西域,在西域地区利用当地人的种种矛盾纵横捭阖,成功重建了一个辽国。 这些年生活在燕云一带的契丹人偶尔还能听到西辽的消息,据说他们混得很不错,还曾经打败过金国的西征部队。 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 眼下金军已经站稳脚跟回过神来,开始稳扎稳打,发挥国力上的优势,而契丹光复军则像是无根浮萍,很难与之长期抗衡。 南边的汉人光复军大概率是指望不上的,苏隐走了以后再没回来,估计也是回不来了,那么即使撒八想要协同作战也办不到。 正面交战不能取得优势,反而随着金军兵力的增加还有失败的风险,那么就要考虑一下能否继续作战打开局面的可能性。 如果局面打不开的话,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既然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跳出这个圈子,去西辽求生呢? 他如果能把这里的契丹人带去,大大增加西辽的人口,必然得到西辽皇室的礼遇,可以拥有很高的地位和优厚的待遇。 如此,他就能一跃从一个金国治下的翻译小吏化身为辽的贵族。 跟着他一起去的头头脑脑们自然也能得到相对应的待遇,大家都会很满意。 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反对。 这样一想,他顿时觉得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很有可行性。 于是撒八决定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他召集来自己的主要部下,开始与他们商议这个计划。 起义 三百五十一 移剌窝斡投反对票 撒八告诉自己的部下们,经过他的判断,留在这里大概率是个兵败身死的结局,而跳出这个圈子另谋生路,则有很大可能重获新生。 “虽然目前我军可以和金贼打个势均力敌,但是我们再次南下的努力失败了,金贼已经站稳了脚跟,做好了防御,我们只能控制临潢府,缺少兵员补充和物资,难以久战。 这种情况下,如果金贼不增兵,我们还能坚持,如果金贼增兵,我们就将落入颓势,难以久战,最后必然覆亡,诸位觉得这样打下去真的可以吗?”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撒八具体要说什么。 他总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动摇,所以决定投降吧? 这个时候投降金国,怕不是要被五马分尸哟。 还好撒八不是决定投降。 但是他放弃临潢府,趁金兵还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去投奔西辽。 “昔年,故国贵胄耶律大石率领部众在西域重建大辽,大辽国势日盛,还曾经击败金贼的西征军,使得金贼对他们毫无办法,于是大辽存续至今,依然强盛。 我等都是契丹人,如果想要投奔大辽,大辽一定非常愿意接纳我等,也会给我们非常优厚的待遇,再不济也能当官。 就算以后想回来也可以,待我等投奔大辽之后,可以增强大辽的军力,再做为向导,与大辽军队一起打回来,恢复故国,岂不妙哉?” 撒八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军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每个人都在皱眉思索,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流淌,令人感到不安的静谧还在持续着。 最终,老和尚那也站出来打破了这种令人不安的静谧。 “我觉得这并非不可以,大辽毕竟是咱们的故国,契丹人的国,不会拒绝契丹人,咱们如果能把那么多人都带去,大辽一定会非常欢迎我们,我们也能在大辽安身立命。” 撒八的重要助手孛特补也紧随其后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支持意见。 “眼下的状况的确对我等不利,南下失败,与金贼相持,要是等到金贼援兵来了,金贼实力大增,咱们可能就撑不住了,如果趁现在西迁,金贼一定反应不过来。” 两个高层人物作了表态,撒八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能得到通过了。 毕竟之前括里那个蠢货没有听他的,一定要跟他分家,然后全军覆没,事实证明撒八是对的。 现在撒八说话的分量比起之前要重了不少,不少人都会重视撒八的意见,虽然他依然不是一个一言九鼎的领袖,但是至少他的影响力增大了。 “咱们现在去投奔大辽,带着家人和亲族,那么多人一起去,大大增加大辽的人口,大辽一定会很高兴,我们都可以得到大辽的官职,在大辽安身立命,岂不美哉?” 撒八把自己的预测说了出来,告诉这些人他们如果去西辽,都可以得到官职,乃至于获封贵族。 这难道不是最美妙的事情吗? 总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和金国人的主力拼死拼活吧? 撒八这样一说,不少军头都在暗暗思索这样做的得失与否,思考他们带着家人和部众随撒八一起去投奔西辽的可能性。 渐渐的,不少人都有了自己的判断,他们都觉得跟着去投奔西辽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就在此时,撒八的另外一员大将移剌窝斡站了起来,面色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且不说我们是否可以获得官职与爵位,在那边安身立命,我只问一句,都总管,咱们当中有谁成功去过大辽,并且成功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军帐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忽然意识到移剌窝斡思考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 撒八只说了投靠西辽的好处,但是没说投靠西辽本身的前提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路怎么走? 大家都只知道西辽在西域,究竟在西域的哪个地方?哪个方位?哪条路可以前往西辽? 需要多长时间? 走多远的路? 准备多少口粮? 万一途中遭遇自然灾害怎么办? 途中遭遇蒙古人的截杀怎么办? 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契丹人路过他们的地盘前往西辽而不做任何阻拦? 就算这些都不去考虑…… 单单是行走那么长的路,又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呢? “还有一点,我请诸位认真地思考一下,如果说咱们可以顺利的前往大辽现在的国境,那么为什么大辽那么多年都没有反攻回来,或者说,为什么那么多年金贼都没有西征成功? 如果大辽足够强,可以打败金贼的西征,那么为什么大辽不反攻?如果大辽没那么强,金贼很强,那为什么金贼不远征灭了大辽?原因是什么?因为路!” 移剌窝斡环视周遭一圈,大声道:“路难行才是最大的原因!相隔太远,问题太多!途中会遭遇到的危险十分巨大,以至于大辽的军队和金贼的军队谁都没有办法奈何对方! 跨越千里万里的远征,需要多少东西来填补咱们那么多人的所需?咱们一路过去,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睡觉?万一草原上的骑兵不让咱们过去,要和咱们开战,咱们怎么办?” 移剌窝斡气势汹汹,把矛头指向了这一计划的提出者撒八。 “都总管,且不说有很多族人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家乡,就算咱们大家都愿意跟着您走,您打算用什么办法保证咱们大家都能活着跟您一起抵达大辽?您预算一下咱们要死多少人在一路上?” 移剌窝斡就这样盯着撒八,盯得撒八浑身不自在。 这的确是他刻意忽略掉的细节。 因为真的要盘算起来,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完全不知道最后能有多少人活着抵达西辽。 那么远的路,要跨越大漠草原戈壁滩,就连一心为了赚钱的商旅都很少去那种地方,更何况他们这群拖家带口的和难民没什么两样的队伍? 只能说最后活着抵达西辽的人能活下来,可以在西辽生活的稍微好一点,可在此之前多少人要死,谁能说得准? 那么远的路,那么多人一起迁徙,不死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不能这样对外宣传,他必须要把西辽宣传称人间仙境,这样才能鼓动不愿意离开家乡的人们跟着他一起走。 仅仅只是他和亲信部队离开这里去西辽,他未必能得到多好的待遇。 去的人越多,带去的户口越多,对西辽帝国的帮助越大,他的待遇才越高,他才能当贵族,成为权贵,在西辽的地面上作威作福,享受人生。 为了他今后的待遇,他也想带走更多人,换取更好的未来。 但是倒霉的移剌窝斡居然和他唱反调,还把他话语中的漏洞给指出来了。 不过他还没说话,作为重要助手和铁杆拥趸的孛特补就站了出来。 “移剌窝斡,你要注意你和都总管说话的语气!” “我只是在询问都总管一些很正常的问题,关乎到族人生死存亡的事情!” 移剌窝斡并不退缩,继续开口道:“咱们跟随都总管起兵造反打击金贼,为的就是不用死在金贼南征的路上,咱们不想南下讨伐谁,咱们只想在故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就这个要求,金贼也不答应!被逼无奈之下,咱们才决定造反,这才是咱们造反的理由,为了过上安稳的生活,为了没有人强逼着我们到处打仗,而不是去远在西域的大辽当什么高官!” 起义 三百五十二 契丹人选择抗击到底 移剌窝斡的一番话点醒了不少人,他们纷纷感觉移剌窝斡说的话很有意义。 他们反抗金人为的是获得自主,获得安稳和平的生活,不用被金人强逼着去打仗,被迫当兵,还一去不回。 他们又不喜欢打仗,也不是战争狂人,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为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们才奋起反抗。 眼下反抗并不顺利,他们面临困境,需要做出一个决断,这不假。 但是他们更不想离开故土去远不可及的大辽。 撒八画的大饼很好看,但是目前来看,好看,却吃不到。 这不好。 撒八眼看着军帐内的氛围不对劲,立刻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就算如此,也要考虑到咱们双方的实力对比,咱们可以打败金贼吗?咱们可以和金贼分庭抗礼吗?如果可以,我当然也不愿意走,但眼下的情况是,很危险。” 撒八指着地图说道:“我军兵马虽然多至六万,但是眼下已经无法从其他地方获得兵员,我们只占据了临潢府,临潢府之外已经被夺取,而我们尝试继续南下的进攻已经被阻挡。 这就说明金贼虽然正面对敌的兵力不如我们,但是已经站稳脚跟,且战力可观,而且后备之兵充足,他们可以战败,而我们不行,我们得不到补充!” 这的确也是实际问题,说到这个问题,移剌窝斡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之前试图南下夺回咸平府等几处失地的战斗他有亲自参与指挥,和金兵战斗,面对稳扎稳打的金兵,他多次尝试主动出击都被击退,不能取得优势。 虽然金兵同样也不能击败他,可是他面对金兵的防御,也只能退军。 所以这种事情上移剌窝斡也没有什么发言的资格,说了也不太会有人愿意相信他。 想要人们相信你,跟随你,总要能打胜仗,否则人家凭什么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呢? 话是这样说,可是撒八的方案也有问题,那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成功抵达西辽,又有多少人能活着抵达西辽,西辽军队和金国军队都不能成功征服的路线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征服。 而且就算路线确定了,一路上的吃喝拉撒等等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 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抵达西辽,又要考虑到大草原上凛冽肃杀的冬天,所以若要执行撒八的计划,搞大规模迁移,就需要非常大量的物质准备。 这样的物质准备对于眼下的契丹光复军来说是可以办到的吗? 那就真的很难说了。 总而言之,契丹光复军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问题。 到底是走还是留。 这两大路线是主要的争端所在,至于其他的什么北上求生啊,南下山东河北找到苏咏霖来求生啊之类的方案都被pass了。 听起来比去西辽更加离谱,根本不在选择的范围之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撒八和移剌窝斡各执一词,双方各有支持者,争执不下。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跟随他们的部众耳中,部众中原居于燕云山前地区的契丹人都不愿意离开他们居住很久的家乡,从此远离家乡,去往西域的西辽。 其他的部众倒是不怎么拘泥于家乡,对于前往西辽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倒是开始商讨沿途路线和物资补给问题。 双方的支持者势均力敌,撒八和移剌窝斡谁都不能奈何对方,对此,撒八和移剌窝斡都有很大的意见和怨气。 移剌窝斡渐渐有和撒八对抗的情绪,带领一群支持自己的人,不太愿意继续跟随撒八。 撒八则渐渐感觉自己的权势不足,需要增强权势来打压控制移剌窝斡。 双方各有各的想法。 撒八决定走上层路线,利用自己都总管的身份游说劝说那些不愿意迁移的部族的首领,试图劝说他们支持自己的意见,从而带动各自的部众支持他,由此扭转局势。 而移剌窝斡则试图用军事手段证明武装对抗金国并且安身立命、建立政权的可能性。 撒八决定挖墙脚,移剌窝斡则决定用硬实力说话,两人的决定不一。 一开始是撒八这边比较有利,随着金兵的不断逼近,契丹光复军渐渐落入颓势,好几个方向上都被金兵击退,不得不向后退,临潢府眼看着也危机四伏。 这个时候,撒八的游说有了很大的进展,契丹光复军集团中愿意西迁的人数也逐渐增多,这让撒八很高兴。 可谁知道七月中旬的时候,移剌窝斡居然打了一场胜仗。 乌延蒲卢浑策划了一场进攻战役,想要把临潢西南的黑河铺拿下,进一步压缩契丹光复军的生存空间,于是亲自领兵来到这里,试图将据守在这里的契丹军队消灭。 黑河铺守军则在移剌窝斡的带领下坚决抵抗。 由于他们大部分都是步军,骑兵数量比较少,所以打的非常吃力,而乌延蒲卢浑则亲自指挥金军骑兵将移剌窝斡包围住,试图用机动战术拖垮契丹人的军阵,进而消灭他们。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忽然间大雨倾盆而下,刹那间狂风袭来,雷声阵阵,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金军骑兵大量坠马,战马大量受惊,马队快速崩溃,以至于乌延蒲卢浑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部队都失去了指挥。 而移剌窝斡则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趁机鼓动士兵的士气,告诉他们这场战斗是契丹人的祖先在保佑他们,于是契丹士兵无不勇气倍增,奋勇争先,居然一举逆转了战局。 乌延蒲卢浑带去的一万军队损失很大,战马更是几乎全部损失,而移剌窝斡则带领契丹光复军打了一个大胜仗,乃至于差点就把乌延蒲卢浑给俘获了。 不过此战之后,移剌窝斡也因为没有多少骑兵而不能趁势扩大战果,对金军的打击有限。 不过这依然是一场难得的胜仗。 于是移剌窝斡威望大增,一举压过了撒八,激起了契丹人抗击金军的勇气。 移剌窝斡在战后的庆功宴会上描述当时的情况,就说临潢府是契丹人的故乡,是契丹人祖先显灵唤来大雨,让他们击败了金兵。 临潢是我们的! 我们坚决不退! 和金贼死战到底! 移剌窝斡的号召获得了大部分契丹人的响应和狂热的拥护,撒八提出的西迁计划顿时遭到了大多数人的抛弃和抵制。 双方面临的情况出现了逆转。 庆功宴会上,撒八一直都在黑着脸喝闷酒,也不说什么话,看着风光无限的移剌窝斡,他心里也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 但是有一点撒八看得很清楚。 一场胜利扭转不了契丹光复军的劣势局面。 当前这种状态下,契丹光复军面临的是金国全方位的压迫,一场胜利不能消灭金国的生力军,也不能使得金国无法继续发起进攻,而且移剌窝斡在战后也没有抓住机会扩大战果,持续追击什么的。 所以金军大概率还是会卷土重来,甚至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重新稳住了局面,正在筹划下一次进攻了,下一次的进攻,一定比现在更加凶悍。 如果继续沉浸在这样一场胜利之中,大概率还是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可是这种话现在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移剌窝斡的威望和声势已经超过了他,虽然他还是都总管,但是大部分人宁愿听移剌窝斡的号令,也不愿意听撒八的号令。 军事功绩就是能如此巨大的推动一个人的威望,并且快速把威望变现为权势。 撒八无可奈何。 起义 三百五十三 移剌窝斡的逆袭 看着移剌窝斡春风得意的模样,孛特补靠近了撒八,低声询问。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是走还是……” 孛特补悄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意思很明显了。 孛特补看到了现在移剌窝斡现在的春风得意,感觉移剌窝斡很有取代撒八的势头,想趁着现在尝试把移剌窝斡干掉,稳定撒八的地位,清洗一下契丹光复军内部不愿意服从撒八的势力。 撒八才是契丹光复军的领袖,你们现在一个个的围着移剌窝斡,什么意思? 也许只有杀了他,一切才会变得好起来。 可是撒八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可不能杀人,杀人不仅会让那些愿意追随移剌窝斡的人感到愤怒,从而引发契丹光复军的分裂,更有可能引发内战,大大折损契丹光复军的战斗力。 这样的事情,大敌当前之际,他作为领袖不能去做。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移剌窝斡可就更加嚣张肆无忌惮了,到时候您的都总管之位可就危险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您愿意忍受吗?” 撒八沉默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会改变我的看法,我想,我们还是继续联系愿意跟我们走的人吧,趁现在金国人没有发现我们要走,还来得及,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 “那这里……” 孛特补有点不能接受,开口道:“您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就算能做点什么,那又如何呢?” 撒八自嘲地笑了笑:“威望最高的已经不是我了,没多少人愿意听我的话了,杀了移剌窝斡,难道不会有人为他报仇吗?难道我要为此引发内战吗?” 孛特补顿时无话可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撒八可以扭转局面的。 感受着族人狂热的氛围,撒八感受到了无奈,和巨大的急迫感。 于是他加快了自己的行动,试图召集更多人和自己走,离开这里,往西方寻求生路。 但是这个时候,契丹光复军的主导权已经被移剌窝斡掌控了,撒八的行动规模并不小,很快就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很生气,觉得撒八战时扯后腿也就算了,现在契丹人占据优势,他居然还要继续扯后腿搞分裂,几个意思? 分裂了契丹光复军,让他的力量变得衰弱,这难道符合他的利益? 他越想越生气,但是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就决定和撒八翻脸,倒是决定任由他这样做,干脆的和他分家,眼不见心不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麾下的兵官陈家对他进言。 “撒八这个时候还在不断的召集人跟他走,愿意跟随您的人虽然多,但是也没有占到全部,撒八毕竟还是都总管,也会有人相信他,而一旦让他得逞,他至少可以带走咱们三成兵力。 现在正是咱们和金贼对抗的关键时刻,被撒八带走三成兵力,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对士气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我以为不能放任撒八就这样带人走掉。” 移剌窝斡听着,顿时感觉陈家说的很有道理。 撒八走不走他并不关心,但是撒八这样做会影响到契丹光复军刚刚振奋起来的士气,会分散兵力,让他面临更加险恶的局面。 然后撒八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最大的危险留给他。 这样一想,移剌窝斡顿时非常生气。 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好事! 于是他决定做点什么。 他决定做点什么,倒霉的就是撒八了。 在撒八紧锣密鼓筹备带着愿意跟他走的人一起走的时候,被移剌窝斡带兵控制住了。 然后双方发生了武装冲突,由于实力相差悬殊,移剌窝斡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撒八打败,并且杀死了孛特补。 撒八成了阶下囚。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只是想带着愿意跟我离开的人离开,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撒八非常愤怒,质问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更生气。 “你带人走了,把敌人留给我,还要影响我的士气,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你想活命,让我面对大敌去厮杀,你休想做出这种事情!” 撒八顿时十分绝望。 “你看不出来吗?!眼下咱们虽然打了胜仗,但是金贼主力还在,他们还有会宁府的壮丁,还有中都齐聚的兵马,实力非常强,可以随时增兵,而我们难以对抗!现在不走,等他们援兵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移剌窝斡刚刚打了胜仗,气势正盛,对撒八的说法不屑一顾。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金贼兵马多,我们就没有兵马吗?你这种人就知道说这样的话,有说话的时间,不如多练兵,多杀几个金贼,也好过你一心逃跑! 咱们造反起事,早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能在家乡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如你这般一心逃跑之人根本没有资格做契丹光复军的首领!” 移剌窝斡逮捕了撒八,然后召开大会,当众宣布撒八的“丑恶”行径。 在移剌窝斡获得胜利之后,契丹光复军越来越相信他们可以取得胜利,对于持转移态度的人持有非常不屑的态度。 尤其这个人还是大家的领袖,这就更加不能被接受了。 于是在群情激愤之下,移剌窝斡顺理成章的解除了撒八都总管的职位,由自己担任契丹光复军的都总管,取代了撒八。 但是他还觉得不满意,觉得这个名号被撒八这种胆怯之人给玷污了,配不上他。 于是在陈家的建议下,他给自己改任都元帅,名号更加威武了。 撒八被解除职位之后,又被当众处决,移剌窝斡以此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绝不后退的决定。 撒八奋力挣扎,但是没有意义,最后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摁在地上,由移剌窝斡的弟弟移剌袅代表移剌窝斡处死了他。 这一行为遭到了一些人的非议,让一些受过撒八恩惠的人感到不满,但是当时移剌窝斡的势力已经非常庞大,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的祭奠撒八,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 七月中下旬开始,移剌窝斡全面掌控了契丹光复军的方方面面,正式成为契丹光复军第二任领袖,而原来听从撒八指挥的军队也被他连消带打改组编制,再也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某种意义上来说,移剌窝斡比撒八更加强势,更会集权。 为了避免重蹈撒八的覆辙,移剌窝斡做了一番思考,接着在巩固自己权势的同时,又决定对契丹光复军做出一些变革。 比如他设计了更为明确的官职体系,打造更加明确的尊卑等级,塑造撒八时代没有确立过的都元帅的绝对权威。 移剌窝斡吸取了撒八没有掌握绝对军权而被他推翻的教训,借着自己的威望,在军队里安插了很多自己的旧部担任重要军职,直接掌控军队,对军队的控制力要好上很多。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七月底,移剌窝斡又一次带兵击退了金军对黑河铺的又一次试探性攻击,取得了胜利。 于是他把这场胜利包装成大胜,在契丹光复军内部赢得了更加崇高的威望。 这一下,原先对移剌窝斡杀死撒八感到不满意的部分人也没了声音,纷纷推崇移剌窝斡的军功,把他的声望推上了顶峰。 契丹人纷纷相信移剌窝斡会是那个带领他们走向自由和辉煌的天降猛男。 在这个顶峰上,移剌窝斡的弟弟移剌袅和亲信陈家向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起义 三百五十四 称帝 “称帝?” 移剌窝斡骤然听到移剌袅和陈家给他的建议,大吃一惊,然后连忙拒绝。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想?咱们只是占据了一个临潢府就要称帝?这未免有点太言过其实了吧?再怎么想要振奋人心,称帝也太过了,不合适不合适。” 陈家摇头否认移剌窝斡的“谦虚”。 “元帅的军功已经是无人可比,众人都认为元帅是契丹人的英雄,既然是契丹人的英雄,契丹人中第一人,既然如此,理所应当称帝,没什么不合适的。” 移剌窝斡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阵子,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咱们依然没有很大的声威,而且你们想啊,我的势力和功绩还不如汉人光复军的苏咏霖,他都没有称帝,我又怎么能贸然称帝呢?” 他的弟弟移剌袅哈哈大笑。 “他是汉人,汉人还有一个宋国皇帝,他当然不好明目张胆的称帝,那不是和宋国皇帝对着干吗?他一旦称帝了,宋国皇帝会怎么想?他不要腹背受敌?但是咱们不同,咱们是契丹人,又不是汉人,兄长称帝毫无顾忌。” “咱们在西域也还有个辽国皇帝啊。” 移剌窝斡看着移剌袅。 “他打的过来吗?他能和金国联手夹击我们吗?” 移剌袅连连摇头,开口道:“汉人的皇帝看得到,就在南边,距离很近,苏咏霖要是现在称帝,宋国皇帝惊怒之下,肯定派兵北上,所以他不会称帝。 而咱们的皇帝远在西域,看不到,摸不到,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这个时候兄长做皇帝带领所有契丹人反抗金贼,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移剌窝斡听了,略有些动容,但还是面带犹豫之色。 “说是这样说,但是我这样就要当皇帝,难道不会太急躁了吗?什么准备都没有,甚至还面临着金贼大军,这样就做皇帝,太勉强了吧?” “没有皇帝的号令统一所有契丹人,契丹人就是一盘散沙,聚集不到一起。” 陈家把一只手张开,又握成了拳头:“但是有了皇帝,契丹人就有了主心骨,就知道该跟着谁战斗,该为了谁而拼命,并且拼命之后又会得到什么人的赏赐,这样,就有个盼头了。” 移剌袅也对此相当的赞同。 “女真人有皇帝来攻打我们,而我们契丹人却没有皇帝回击他们,这怎么看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样的事情又如何可以接受呢?兄长不做皇帝,我不会安心,族人也是不会安心的。” “这样啊……” 移剌窝斡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而且…… 真的很诱人啊! 皇帝。 皇帝这个名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不管是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女真人也好,都是被天下人一致认定的人才有资格做皇帝,而一旦做了皇帝,生杀予夺、大权在握,那该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啊? 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属于皇帝,一切都是皇帝可以占有的,皇帝的号令所有人都要遵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当了皇帝,声势不同,对于金国的打击也一定会所有不同,可以振奋人心! 移剌窝斡的心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如果我称帝,却有很多人反对,又当如何?” 他看着移剌袅和陈家。 两人互相看了看,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请为陛下扫清一切祸患!” 好家伙,这就喊上陛下了,世间一切道理都被他们懂完了。 但是该说不说,想要在这个地方帮移剌窝斡解决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实在是很容易。 一来的确没什么人,二来的确地方也不大,想要在这块地盘割据一方做个土皇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种天下人都认同的大一统帝王当然只有人中之龙才能做到,那是数百年、数千万人里才能出一个的超级人物,不可与之争锋。 但是如果不想着做什么大一统帝皇,只想过一把皇帝的瘾,那么哪怕是个山沟皇帝,又有什么做不得呢? 更何况移剌窝斡好歹也是手握五六万军队和数十万契丹牧民的一方军事霸主,虽然地盘暂且小了点,可真要打定主意不和金国人玩了,一路往北遁入未知之地,金国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所以看似局面不佳,其实移剌窝斡想要当皇帝过过瘾,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一旦移剌窝斡当了皇帝,那么追随他的这帮人必然也能得到丰厚的赏赐和地位的提升,大家都能捞个高官显贵做做,也算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 大家伙儿有不少那都是贫苦出身,这辈子没想过能出人头地的,都是在金国当二等公民的,现在居然出人头地了,能不高兴? 大多数人是没什么长远眼光的,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荣华富贵,谁能不动心? 于是乎反对移剌窝斡称帝的声音从一开始就非常微小。 只有少数几个脑袋比较清醒的认为这样会加速刺激女真皇帝,让他更加疯狂地派兵围剿契丹光复军,契丹光复军的整体处境会变得很不妙。 所以暂时还是不要称帝、不要过度刺激女真皇帝比较好。 而大多数人都这样的警告毫不在意,只认为这是杞人忧天。 而且就算金兵来了,又能如何? 大家一鼓作气干废他们! 我们生活在二百多年前祖先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我们的奋斗是得到了祖先的保佑的! 契丹人的民族认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烈过。 女真人有个皇帝带着他们欺压我们,我们也需要有个皇帝带着咱们契丹人反抗女真皇帝! 所以,我们要拥护移剌窝斡都元帅! 这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劝进的人越来越多,移剌窝斡深受鼓舞,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天命所归,于是在八月初一,移剌窝斡正式在临潢府登基称帝。 因为不知道称帝典礼到底该怎么弄,于是移剌窝斡干脆用契丹人的传统祭祀典礼充当称帝典礼,带着族人们一起向祖先祷告,请祖先庇佑他们这群好不容易才终于复国的后代。 然后移剌窝斡对外宣布,他建国号辽,建年号天正,以临潢府为新生辽帝国的首都,在这里成为全新大辽帝国的皇帝。 什么耶律家族什么萧氏家族,全都是大辽的叛徒,一个个的在金国当官当的连祖宗是谁都忘了,这样的一群人根本没有资格作为大辽帝国的继承者。 所以事到如今,大辽帝国应该是他移剌窝斡继承,并且将之发扬光大。 契丹人深受鼓舞,为新皇帝的诞生欢呼雀跃,向移剌窝斡献上无尽的忠诚。 移剌窝斡当了皇帝,接下来当然要“大封群臣”,给“有功之臣”满意的赏赐,用以笼络人心,昭示新朝新帝国的独一无二。 不过这里头就出现了一些很让他们感到尴尬的事情。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出生的时候,辽国已经完蛋了,他们实际上是生在金国长在金国的金国人。 所以他们只知道金国的部分官制,对辽国的官制实在是不太清楚。 移剌窝斡又找了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询问辽国的官制,但是官制这东西素来都是统治阶级内部的游戏,外围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契丹牧民也实在是不太清楚。 好在他们找到了一些对此略有了解的契丹人小吏,通过他们杂七杂八的讲述,移剌窝斡等人连拼带凑,凑出了一个相对而言过得去的新生辽帝国的官制。 于是新生的辽帝国看上去总算有点样子了。 起义 三百五十五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新的官制订立之后,移剌窝斡大封群臣。 移剌窝斡按照辽国的传统,给自己也设了南北两院,把北院大王的职位交给他的弟弟移剌袅,南院大王的职位交给了亲信陈家。 然后他把军队稍微改组了一下,把契丹人的军队主要交给移剌袅统领,汉人、渤海人、奚人的军队主要交给陈家统领。 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的主要职责就是帮移剌窝斡统领军队,还是把契丹人跟其他人群分开来统领,然后就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其他官职的名称是有的,也是大封了“群臣”,别的不说,光宰相就封了四个。 但是这群人的名号响亮,官职崇高,可实际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统领军队,和之前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家底子太薄,虽然该有的官职都有了,却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空有职位,别的也就那样。 哦,还是有点不同的。 这些当了高官的人,派头大了许多。 移剌窝斡都还是个都元帅的时候,大家都相对收着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还是比较清楚的。 移剌窝斡当了皇帝,他们又是元帅又是将军又是大王又是宰相的,那当然派头要十足。 别的先不做,这群高官显贵们在临潢府城内搞起了工程建筑,要给自己打造配得上自己身份的住宅,给自己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 光有住宅还不够,一群新贵又开始给自己讨漂亮的女人,单身的不够,就开始从一般民众手中抢夺好看的女子,充实自己的后院。 光有女人也不够,他们又开始搜罗奢侈品装点自己的住宅,觉得自己一定有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不然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小小临潢府内,却是一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态势,金国这偌大帝国该有的,新生的小小辽帝国也是应有尽有,只是规模小了无数倍。 一时间,契丹光复军……哦不,现在是大辽帝国的军队了。 辽军。 一时间,辽军众将居然只有老和尚那也一个人提出要整兵备战,小心金人派兵来进攻,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后面,打败了金兵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但是现在你们老实一点办点事情好不好? 身为移剌窝斡分封的宰相之一,他因为是撒八的旧部而没什么实权,军队数量不多,地位也不高,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人愿意听。 他几次三番找移剌窝斡进言,让他注意整顿军队,防范金兵来袭,否则会很不妙。 但是移剌窝斡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对他只是敷衍了事。 移剌窝斡只是派哨骑出去索敌,然后就开始讲究皇帝的派头,准备立皇后,纳嫔妃,充实自己的后宫,让自己看上去更加体面。 之后,移剌窝斡还因为和南院大王陈家看中了同一个美女而闹了一点不愉快,两人都不舍得放弃这个美女,当然最后还是移剌窝斡获胜。 到底是皇帝,皇帝怎么能输呢? 巨大的压力下,陈家很快就怂了,然后又变本加厉的从其他地方弥补自己失去的美女。 他们都在愉快的享受着,却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而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完颜亮的耳朵里,正在为南征做最后准备的完颜亮勃然大怒,立刻询问乌延蒲卢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放任一个大胆僭越称帝的混蛋活着? 再不把他消灭掉,完颜亮就不打算忍耐了。 其实也不用完颜亮发火,乌延蒲卢浑和完颜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筹备一场大规模的攻击战。 他们听说契丹人发生内乱,移剌窝斡杀死了之前的领袖撒八,自立为领袖,于是觉得时机到了,可以出兵剿灭契丹光复军了。 乌延蒲卢浑准备集中五万军队进攻临潢府,把移剌窝斡的主力打掉,以雪之前因为天降大雨而战败的耻辱。 结果骤然听说移剌窝斡称帝了,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最后确定这不是假的,他们都愣住了。 这家伙居然堂而皇之的称帝了,还做了辽国的皇帝。 且不说他的地盘那么小,兵力也不多,单说西域之地还有一个正统的辽国,他们都不在意了? 抛开这一切都不谈,移剌窝斡此举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在讨伐军门口称帝,到底是缺心眼加上愚蠢,还是纯粹的挑衅? 这个还真的不好分辨。 所以乌延蒲卢浑干脆放弃了分辨,抽调会宁府驻军,把讨伐军增加到五万人的规模,开始策划大决战。 他必须要让移剌窝斡付出血的代价,否则让天下人都认为在经过眼皮子底下称帝都没关系,都不会遭到打击,那还得了? 要不了多久,天下就能冒出几百个皇帝来! 移剌窝斡这一称帝的惊天之举不仅震惊了金人,也震惊了作为友军的苏咏霖。 通过情报渠道,苏咏霖在八月上旬得知移剌窝斡称帝的消息之后,非常惊讶,他甚至怀疑移剌窝斡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杀了撒八当了都元帅,位置还没坐热呢,现在就要称帝。 在军事方面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贸然称帝,等于直接给自己上了一个嘲讽buff,会直接吸引场上所有怪物的巨大仇恨值,让他们集火。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咏霖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思考,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移剌窝斡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称帝。 当然,他想不明白不要紧,这个消息在光复军内部传开之后,居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相当一部分对苏咏霖尊崇不已的军官认为移剌窝斡这种货色都能称帝,为什么苏咏霖这种豪杰不能称帝? 大家都知道光复军走到今天,是苏咏霖的功劳,是苏咏霖竭尽全力带着大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步一步把河北山东夺下来,拉起了一支二十多万人的军队,给大家带来了食物、自由和尊严。 什么赵开山什么赵祥都是废物,只有苏咏霖才是值得他们追随和效忠的对象。 他是那么能征善战,那么善于理政,给大家带来了足额军饷和一日三餐的美好生活,他的地位理所应当更进一步。 这样的声音在军中越来越响亮。 越来越多的军官认为苏咏霖应该顺势称帝,和金国、辽国、宋国分庭抗礼,不必顾及其中任何一方势力,只要做大家的皇帝就可以了。 甚至于苏勇、苏海生、魏克先等跟随他很久的高级军官也这样认为,并且多次向他提起,请他多做考虑。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只有少部分理智派默不作声,打算观望局势,看苏咏霖个人的意愿。 如果苏咏霖有这个想法,那么肯定的,未来一段时间里河北山东一定祥瑞遍地。 如果苏咏霖没这个想法,他一定会出手让这样的声音缓缓消失,不再被提起,直到下一次时机成熟之时。 然而面对这样的声音,苏咏霖并没有做这两件事情当中的任何一件,而是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把麾下重要的文武部下们聚集在了一起,说要宣布一件事情。 不只是他原先的老部下,原来神武军体系内的人们也被他召集,孙子义也在召集之列。 貌似是大事。 部下们有人感到惊讶,有人感到惊喜,有人感到惊吓,有人皱着眉头开始思考今后所需要面临的局面——如果苏咏霖把持不住的话。 他们怀着不一样的心情抵达苏咏霖的帅府,准备迎接下一阶段的命运审判。 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咏霖喊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宣布他们所关注的事情,而是有点别的事情要宣布。 起义 三百五十六 复兴会 苏咏霖等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就宣布了会议正式开始。 但是他一开口讲的事情却不是众人所认为的那件事情。 而是一件其他的事情。 “光复军之所以叫做光复军,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推翻金国,恢复中华在中原的统治和地位,所谓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从胡虏手中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神州大地。 所以,当初起事之时,我便给这支军队取名叫做光复军,但是我们的任务,难道仅仅只是推翻金廷、恢复中华就结束了吗?我认为不是的,推翻金廷之后,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苏咏霖展开了一幅中原地区的地图。 “那就是我一直说的,我们不仅要推翻金廷,也要建立起一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不会被人欺负的国度,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但是若要做到这一切,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眼下,摆在我们面前最直观的,就是泛滥的黄河和广阔的受灾区,被泛滥的河水折腾的要死要活的黄泛区灾民,我们运气不错,这一年来黄河没有决口。 但是,这不代表黄河不会决口,一旦黄河决口,那就是大水肆虐,人间惨剧,那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在推翻金廷之后,我们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治河。 不把黄河整顿安分了,整个中原之地就会继续残破,继续凋敝,我们就算推翻金廷光复中原,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吃饱穿暖,一场大水过后,什么都不剩了。” 苏咏霖指了指身后的地图,环视了一圈被他喊来开会的文武部下们,见他们面色各异,便笑了出来。 “你们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我一定要做到这件事情,让中原恢复安定,或许你们会认为这是宋国金国都没有办成的事情,很难,但是我不怕。 问题就摆在这里,你不去管,它就会泛滥成灾,让你辛苦一年到头种的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那样的情况我绝对不允许发生,所以我必然治河!” 苏咏霖这话说完,魏克先忽然举起手示意要发言,苏咏霖点了点头,让他发言。 “阿郎,你把我们喊来,只是为了说治河的事情吗?” “只?” 苏咏霖面露不悦之色:“治河是小事吗?两个大国为了治河的事情一筹莫展,几乎束手就擒,每一次黄河决口都要淹死数以千计、万计的平民,这是小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克先立刻摇头:“我的意思是,阿郎只是为了说治河这一件事情吗?” “当然不是。” 苏咏霖这样一说,不少人心中一凛,又开始紧张了。 可是苏咏霖所说的依然不是他们想听到的。 “治河,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需要一个能办事的事权部门去全权负责办理这件事情,统筹一切,需要从上到下动员军队、百姓数百万人次,前后至少三年,才能初见成效,这还是我最理想的估计。” 苏咏霖叹了口气道:“赵构的那些祖宗们打不赢契丹人,夺不回燕云,就只能折腾自己人,三易回河,把河北毁的一塌糊涂,到了靖康年,东京留守杜充为了逃跑,掘开黄河大坝,水淹中原,直接导致黄河改道,夺淮入海至今。 他们两手一撒什么都不管了,留下这烂摊子折腾中原百姓,现在也根本不想着回来解决问题,只想着留在江南过安生日子,中原百姓的身家性命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们不管,我管。” 苏咏霖一拍桌子,严肃道:“若要管治河,我说了,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要粮饷司指导司等数个部门协力参与,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事情繁杂,没人统筹做主是行不通的。 我想着,治河是个长期的事情,不是短短数月就能办到的,与其到时候东拼西凑,临时调动一大帮人来负责,不如现在就设置一个专门负责治河的部门,先把架子搭起来。 所以,我决定建立一个新的负责治河的职司,从各部门调派治河需要的得力人手进入其中,其本人依然是在原部门挂职,不过办事就在新的职司中办理,直到治河成功。”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理解苏咏霖这样做有什么深意,便继续听了下去。 “这个新的职司,不同于一般官署,也不是正式官署,但是做的事情差不多,我准备将其命名为复兴会,由我亲自兼管。” “复兴会?阿郎亲自兼管?”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 “嗯,复兴会。” 苏咏霖点了点头:“既然不是正式官署,取名挂牌也就随意一些,至于这个复兴会之名,则是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治河使得百废待兴的中原重新振奋,兴旺发达,故名复兴会。 诸位但凡是对治河有想法有意见的,都可以向我提出来,交给复兴会研讨,之后我也会安排相关人员把复兴会的架子搭起来,然后在咱们整个光复军之中选择合适的人才纳入复兴会之中。 不管怎么说,复兴会也要先把治河方略给拿出来,然后才是具体办事,办事需要统筹多方面人员,动员民间人力物力,这一点,指导司的人最擅长,所以复兴会主要纳入指导司人员进入。” 田珪子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些什么。 辛弃疾也愣了片刻,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苏咏霖的用意,只是眼睁睁看着苏咏霖把话题越扯越远,有点着急。 他们来开会,可不是为了这个复兴会,而是其他的事情。 虽然听上去这个复兴会挺不一般的,苏咏霖亲自负责,还要纳入大量指导司的人员进入。 指导司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军队里负责指导士兵的文化学习和思想学习,是新兵成为光复军战士的必经之路。 经过指导司指导和教育的士兵,不仅在文化上有所突破,在思想上更是一边倒的倾向于苏咏霖和光复军,对金廷乃至于宋廷都充满戒备和恨意,训练起来非常认真。 但是如果仅仅说他们是军队里士兵的老师,也不尽然。 他们在军队当中的影响力很大,不打仗的时候,军官都要跟着一起听课学习。 而在军队之外,据说军属们生活的地方就是指导司的指导员们在负责管理,他们在村庄内成立农会,指导司管辖的指导员们进入其中担任副会长,作为光复军和民间沟通的桥梁。 负责征收赋税维持光复军存续的重要机构粮饷司就是通过指导司和农会接洽,办理赋税征收事宜。 在军队和民间,指导司和指导员都有很强大的影响力和存在感。 说是没什么实权,不掌握兵权,也不掌握政权、财权,但是好像又处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没有他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办法顺利完成。 所以为了治河需要大量指导司的指导员来帮忙,那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苏咏霖忽然间召集大家,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情? 只是为了说明自己要设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负责治河? 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情似的,苏咏霖没有再说其他的事情,只是交代所有人要注意配合复兴会的工作,就打算宣布散会了。 于是苏勇这个憨憨实在是受不住了,直接站起来,开门见山。 “阿郎,那个契丹人当皇帝的事情你倒是给句话啊!” “啊?” 苏咏霖一脸奇怪地看着苏勇:“什么意思?要我给句什么话?” “这……” 苏勇张张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现场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整个场面极其尴尬。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 “哦,我懂了,你们以为我喊你们来是为了和你们商量称帝的事情?” 起义 三百五十七 取代孔孟门徒 这句话说出来,场面的尴尬一扫而空,变得极为紧张。 一群人死死盯着苏咏霖,表情是整齐划一的紧张。 他们都在等待着苏咏霖把那句话说出来。 然后,苏咏霖缓缓开口了。 “他找死,别带上我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根基不稳,势力不大,兵力不多,居然急着称帝,这就是在纯粹的激怒金国,金国必然加快速度,竭尽全力与之不死不休,我那兄弟撒八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上,实在是让我感到遗憾。” 苏咏霖这话出口,等于直接给这件事情定下了基调。 失望,平静,欣喜,遗憾,等等情绪顿时弥漫在众人心中。 苏勇没忍住,又站了起来。 “阿郎,那种人都能称帝,你又为什么不行呢?” 他的这句话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苏咏霖就看到好些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 于是苏咏霖觉得有必要讲一下他的想法。 “我的处境其实还不如移剌窝斡,他只有金国一个敌人,而我,在金国和宋国的夹缝中间,我要是称帝了,那可就是金国与宋国的两面夹击了,称帝,那是彻底的敌对,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这种事情,咱们不能做。” 苏咏霖走到了苏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移剌窝斡鼠目寸光,只看到眼下称帝的好处,看不到此时称帝的坏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看不到自己的祸患,只想着名目,只想着荣华富贵,他不可能长久了,诸君,做好准备,金贼很快就会南下了。” 苏咏霖的战略眼光和军事水平是所有人都相信的,他一句话出来,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 是的,金军主力尚未南下,此时此刻,并不是他们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要想称帝什么的,再怎么也要等到彻底消灭金国,把金人祖先的骨灰都给扬了之后,那个时候才是大家考虑自己的时候。 而眼下,最该考虑的分明是抗金。 这样说起来,苏咏霖想着治河,又要设置新部门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多余? 有些人怀着这样的想法揣测苏咏霖的用意,但是没敢说出来。 苏咏霖接着又布置了一番军事任务,顺利打发走了这群想入非非的家伙们。 他只留下了辛弃疾和田珪子两个人。 于是整间屋子就剩下他们三人。 “你们也希望我称帝吗?” 苏咏霖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等着他们的回答。 辛弃疾看向了田珪子,示意前辈先请。 田珪子点了点头。 “阿郎此时手握的权势,已经等于是河北与山东的皇帝,是否称帝并不重要,若为了一个名号而引来金国和宋国、尤其是宋国的敌意,那就太不值得了,两线用兵,是兵家大忌。” 苏咏霖点头,表示满意,然后看向了辛弃疾。 “苏帅叫咱们来的重点分明不是称帝之事,所以称帝在苏帅看来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复兴会。” 辛弃疾开口道:“复兴会的成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苏帅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件事情,可众人却只在意移剌窝斡称帝之事,明显忽略了复兴会的事情,但这才是重点。” 田珪子若有所思般看了看辛弃疾,感觉辛弃疾的思想觉悟很不一般。 他也是注意到苏咏霖着重选调指导司成员加入复兴会的时候才想到这件事情有点问题,而辛弃疾并不是指导司的一员,却也看了出来,难怪苏咏霖要把他留下来。 真聪明啊。 苏咏霖很满意地看着辛弃疾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成立复兴会呢?仅仅只是为了治河吗?” “这个,属下还没有想透彻。” 辛弃疾缓缓开口道:“但是属下觉得,复兴会既然吸纳大量指导司成员,而指导司在军中和民间的影响力那么大,苏帅用指导司治河倒也是顺利成章。 若是寻常时节宣布此事,属下还不会想得太多,可是苏帅偏偏在所有人都在议论苏帅会不会称帝的时候提出建立复兴会治河,实在是让属下有点不太明白。” 辛弃疾已经很聪明了。 辛弃疾虽然限于时代的限制没有看得通透,但是也看到了一些寻常人不会在意的事情。 就这一点上来说,他是真的读透了自己手稿当中的一些东西,思想已经超过了比他更早接触苏氏理论的那些部下们。 苏咏霖满意地走到辛弃疾边上,把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把另一只手摁在了田珪子肩膀上。 “幼安,珪子,若要做大事,眼光必须要长远,很多事前准备必须要提早数年,乃至于十数年去做,这样,才能算是未雨绸缪,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是真正的善战者,绝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 “那,苏帅的意思是?” “我要用更严密有效的组织,把所有我们的志同道合之人吸纳进来,用他们在军队和民间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组织人数,从而进一步取代地主乡绅,全面把控乡村之地。” “可是,这样的话,指导司也能办到啊。” 田珪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咏霖:“阿郎,你是觉得指导司做的还不够好吗?咱们走的新农村之法,已经控制了相当数量的村庄和村民。 他们都是咱们的拥趸,接受了咱们的理念,愿意支持光复军,支持苏帅,踊跃参军,照这个趋势下去,指导司的前途很光明。” “还不够。” 苏咏霖坐在了田珪子和辛弃疾中间,握着他们的手,缓缓说道:“如果只是现在的规模和组织,指导司可不能取代孔孟门徒,我要让咱们的力量更加壮大,培养出更多的人才,取代孔孟门徒。” 田珪子一愣。 辛弃疾更是直接张大了嘴巴。 田珪子没受过传统教育,文化教育和思想教育都是在苏咏霖指导下进行的,所以对孔孟之道没有太大的感觉。 辛弃疾虽然接受了苏咏霖的思想,积极向苏咏霖靠拢,本身却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非常清楚孔孟之道在现实政治中的影响。 而根据苏咏霖的理论描述,学习孔孟之道的这群人也正是当今天下统治机构的构成基础,他们和皇权相互需要,又相互斗争,在需要与斗争之中创造了一套维系至今的超稳定社会体系。 过去宋国是如此。 眼下金国眼看着也要变成这样。 如果苏咏霖要自己的复兴会取代孔孟门徒,就等于是要把这套运行已久的规矩彻底砸碎,那必然会和天下读书人为敌。 科举之道是寒门读书人和士族读书人争斗数百年才得到的进身之阶,使得学术进一步下移,士族不复存在。 这样丰厚的斗争成果,如果被苏咏霖拿走了……那也太可怕了。 苏咏霖如果要这样做,可远比当一个皇帝树立的敌人要多得多。 于是辛弃疾很是忧虑。 “苏帅,您也是读过书的,您应该知道取代孔孟门徒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必须要这样去做。” 苏咏霖沉声道:“你们都看过我的手稿,知道我这一路走来到底是怎么改变想法的,正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我知道为什么上等人如此凶残,而平民百姓如此凄凉,所以我才要做出改变。 如果我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天下,那么就算我推翻了金国,消灭了宋国,夏国,高丽,大理,征服草原,甚至还能灭了西边的辽国,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第二个大唐。 大唐当年是何等强大,何等威风?可现在呢?大唐还在吗?我不想让我辛辛苦苦创造的一切过了几百年又变回原样,这样的话,因为相信我而为我战死的那么多人的血,就白流了。” 苏咏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忧虑,似乎预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起义 三百五十八 斗士们 当年何等辉煌的大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疆域扩展到前所未有地步的巨唐,现在还在吗? 西域,北海,辽东,岭南,无处不是大唐的疆域,可现在,那些土地的主人又是谁呢? 他们还记得曾经统治他们的大唐吗? 一切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于是田珪子默然无语。 辛弃疾则紧锁眉头,觉得这固然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可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苏咏霖选择的这条路太艰辛了。 “苏帅,这是天下大势,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古以来无数仁人志士都无法改变的,吾等只靠一个复兴会,能成吗?” “当然可以,但是前提是复兴会能和孔孟门徒争,并且争赢了。” “争什么?” “人,和人心。” 苏咏霖握紧了辛弃疾的手:“幼安,你就是我从孔孟门徒手里争来的人,你是我的人了,这说明,我可以和他们争。 有人会和你一样相信我,会跟从我,会为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奋勇拼搏,我相信,整个华夏大地,如辛弃疾一般的热血男儿绝对不止有一个。” 热血男儿? 辛弃疾心里一暖,稍稍笑了一下,而后又是满脸忧虑。 “尽管如此,这也太难了,读书人,孔孟之道,科举,朝堂,这是环环相扣的连环扣,无比精妙,如果苏帅想要改变,就要另外造一个连环扣,环环相扣的比他更精妙。” “平民百姓,我苏咏霖之道,复兴会,然后就是咱们的国,这就是我的连环扣。” 苏咏霖笑道:“幼安,你太推崇孔孟之道了,孔孟之道不也是人想出来的吗?孔子孟子就不是人?他们能传承至今,是因为符合上等人的统治需求,可要是上等人都没了,孔孟之道还能大行其道吗?” “这……” “没错,阿郎说得对,孔子孟子就不是人吗?他们能创道,阿郎就不能创一个苏子之道?幼安,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郎可是把南宋底裤都给扒了的人。” 田珪子用“精妙”的比喻形容苏咏霖,让苏咏霖有点郁闷。 “珪子,你这说的我好像有几分猥琐。” 田珪子眨了眨眼睛。 “啊?没有啊,阿郎的手稿就是把南宋那群上等人的底裤都给扒干净了,那帮混蛋到底有多丑多虚伪,是阿郎让我看清了。” “说是这样说……” 苏咏霖挠了挠脸蛋,还是放弃了:“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只要真的如此就可以。” 辛弃疾在一旁想了一阵子,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苏帅,您的连环扣,是打算用复兴会和科举抗衡吗?” “大致如此,遵循儒术的人因为掌握学识和统治知识而成为官员的唯一来源,这也是他们肆无忌惮左右横跳的原因,是帝王不得不依仗他们的原因。 他们自认为没有了儒术和他们,帝王就不能统治,帝国就不能持续,所以他们必然是特殊的,就该高高在上,他们用儒术粉饰自己,内里所想的,其实还是利益。 我若要与他们争斗,甚至取代他们,就必须要让他们最大的依仗失效,让他们没有本钱与我争斗,这个依仗,就是可以治理地方、治理国政的人才。”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其实学不学儒术并不是最根本的,儒术发展到如今,也和它的初衷背离了,现在的所谓儒术,换了孔老夫子自己来看怕是都要愣上许久还搞不明白。 现在的儒术就不是儒家学问,是用来治官的、用来维持稳定的权术,搞个三纲五常,天人感应,给人划出三六九等,扯上神鬼之说,自以为高高在上不可动摇,就喜滋滋的开始胡作非为!这是哪门子的儒术?分明是权术!” 对于苏咏霖的批判,田珪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本来就不学儒术,对儒术没什么感觉,他只相信苏咏霖和他的学说,苏咏霖再怎么批判,对他而言也是无所谓的。 辛弃疾却是感悟颇深。 对于同时学习过传统儒术和苏咏霖上等人学说的他而言,苏咏霖的批判直接扯开了统治者的伪装,直接撕破了其华丽的外皮,直指核心,把名为儒术实乃权术的现实剥的一干二净,让人看的通透。 杀人还要诛心。 可不就是这样吗? 学儒术既然是为了做官,为了掌权,那对于统治者来说,儒术就不是学术,是权术,用来操控人心的权术。 统治者和儒生们互相利用,互相需要,又互相对抗,把儒术从学术变为统治阶级的权术,掺入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打造出了这样的一个魔幻世界。 “他能用儒家权术培养上等人,我也能用我的学术培养埋葬他们的人!” 苏咏霖开口道:“儒家权术是皇帝操控读书人精神思想的权术,那么我就要用我的学术打破这种操控,走一条新路出来,用复兴会对抗儒术,培养一样可以治理地方和国家却不被儒术所操控的人才。 但是,还不仅仅如此,只是培养出来还不够,我要让他们掌握真正的权力,我要让支持我的理念的人加入复兴会,再从复兴会走出去,掌握权力,最终取而代之。” “原来如此。” 田珪子瞬间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阿郎的意思,是要让所有掌握权势的人都成为复兴会的人,都排斥儒术!” “是这样没错。” 苏咏霖点了点头。 “可若要如此,指导司也是够用的,没有必要以治河为借口,再成立一个复兴会吧?” 辛弃疾疑惑地看向苏咏霖。 “指导司到底是军队里的部门,复兴会则不是,我希望复兴会承担更多的职能,独立出来,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是躲在军队里受到军队的庇护。” 苏咏霖开口道:“如果现在就是我能主宰天下,那么指导司的确够用了,但是现在我不能主宰天下,我说了算的也就是军队和咱们的新农村。 整个官员体系还都是孔孟门徒控制,我们的力量还太小了,所以我借口治河,把复兴会这个组织抬出来,以治河为掩饰,暗中积蓄力量。 指导司扩编,只能扩编指导员,指导员有明确的职责,而复兴会则不一样,任何部门任何职位的人都可以加入复兴会,也能代表复兴会外出,只要他接受咱们的理念。 我的想法,是让复兴会牵头,形成一个可以培养足够人才的类似于太学国子监一样的体系,并且不断地把复兴会的优秀成员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上,掌握职权。 等时机成熟之后,权力都被复兴会会员掌控,儒家门徒们就算意识到什么,其实也晚了,我不需要他们控制的朝廷,也能通过复兴会治理天下,复兴会就是第二个朝廷,他们就不能拿捏我。” 说到这里,辛弃疾和田珪子算是大体上明白了苏咏霖的用意。 为了在儒家门徒掌控的天下行政领域之间撕开一条口子,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他需要把所有信奉他的思想的人集合在一起。 认真学习,精修理论,成为一个埋葬儒家权术的斗士,然后外放出去掌控权力,和孔孟门徒们作斗争。 这群人有组织,有行动纲领,有行动目标和规划,统一作战,而非一盘散沙,会有很强的行动力和执行力。 当他们把权力抢到手里的时候,天下自然会发生古之未有的大变革。 但是苏咏霖想做的事情还不止如此。 起义 三百五十九 完颜亮还真是咱们的大恩人 苏咏霖的计划中,是希望用治河的功绩作为复兴会的立身之本。 治河成功,不说万家生佛,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足以彪炳史册,名留青史。 赵宋统治者们做下的孽,苏咏霖带着复兴会帮他们把屁股擦干净,这对于整个中原地区的百姓来说,都是绝对的好事。 以此功绩作为复兴会的立身之本,则复兴会不会被轻易击垮、搞臭。 等复兴会走上正轨,苏咏霖会不断增强复兴会的权势,趁着国家尚未统一、规制尚未明确,提拔越来越多的复兴会成员担任重要官职,与孔孟门徒分庭抗礼。 反正眼下孔孟门徒还没有投靠苏咏霖的意思,他们还在观望局势,既然如此,苏咏霖也不会腆着脸求他们出任高官。 可千万别以为一个个的都是诸葛亮,而苏咏霖是刘备,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诸葛亮百分之一的本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复兴会的成员会不断增多,掌控的权势也会不断增大,加上苏咏霖拉偏架,等到最后,复兴会就是有别于如今的朝廷之外的另一个朝廷。 儒家门徒想要和苏咏霖讨价还价获取权力,也要有他们的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如果这种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消失了,他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到那个时候,学习儒术、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模式也会被复兴会及其附属模式缓缓取代。 想要真正的参与国家政治,就必须要加入复兴会。 而若要加入复兴会就要通过复兴会的考试,经过复兴会的考验,得到复兴会的信任。 复兴会的考试当然不是以儒家经典作为基础的。 苏咏霖的计划中,复兴会的考试会囊括目前所能掌握的全部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知识,刨除无聊的儒家门户之争和无聊的道德争议,以实务为基准。 用全新的考试模式取代被儒家经典填满的科举考试,改变人才选拔方式,修改知识分子们需要学习的内容。 真的到了那一步,用儒家权术构造出来的畸形世界也就差不多该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这才是苏咏霖的根本目的。 把这个畸形世界的根都给它拔掉。 儒术还是作为一门学说存在比较好,一旦被当做统治权术,连它本来的价值都不复存在了。 “复兴会是一个很好的名目,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治河机构,内里却可以任由我施为,我们不仅可以自己培养人才,也可以吸纳真正的聪明人进入,有一个幼安,也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幼安。 我相信不是每一个人都死心塌地的信奉这一套儒家权术,也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会对黎民百姓的苦痛熟视无睹,他们只是没有组织,没有反抗的力量,所以不敢。 如果有一个组织给他们提供交流的渠道,给他们提供一定的安全保护,让他们可以聚在一起,集合起大家的力量一起反抗,那么他们的勇气也会被激发出来。” 苏咏霖描述着复兴会未来的盛况,描述着如何吸纳新的成员进入复兴会,如何搭建复兴会的组织架构等等,让辛弃疾和田珪子一阵神往。 谈着谈着,辛弃疾忽然问出了一个藏在他心底很久的问题。 本来他也没有急着问,但是苏咏霖要建立复兴会的事情让他的疑问骤增,他需要得到一个合适的解答。 “苏帅,咱们在军中,在我们控制的农会中处处宣扬上等人对百姓的压迫,那些地主乡绅们,还有官僚们,知不知道我们在这样做?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田珪子一愣,随即也好奇地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 辛弃疾很明显想的更多,思考的更深入,当前这个阶段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苏咏霖政权与上等人之间的矛盾了。 这就很好。 他的政权若要走的更远,更踏实,就需要很多擅长思考的人为政权思考很多不同的道路,思考很多种可能性,没有善于思考的领导人,政权也很难走下去。 所以苏咏霖决定给辛弃疾好好说道说道这里头的门道。 “要说不知道,我是不信的,咱们也不是世外桃源,又不是完全封闭,搞公审的声势浩大,虽然他们未必知道全部,不懂我的学说,但是必然也知道一些。” 辛弃疾顿时担心起来。 “那……他们若知道咱们始终怀着敌意,难道不会对咱们有点什么想法吗?我以为,这必然会让我们和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幼安,我为什么不在南宋发动起事?为什么一定要在金国发动起事?不就是为了在我们还弱小的时候避开这种冲突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果在宋国起事,咱们直接就会一头撞上这些地主乡绅,我们没有其他的共同敌人可以对付,互相之间无法协作,只能彻底的敌对、冲突。 就咱们那几百人,跟整个南宋的地主乡绅对着干?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可是在金国就不同了,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可以协作,一起对付金国,说穿了,就是可以互相利用。 矛盾始终是存在的,但是矛盾有大有小,有急有缓,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所以面对矛盾、应对矛盾是有个先后顺序的,想要一口气解决掉全部的矛盾,往往会什么矛盾都解决不了。” 见两人还有点看不通透的样子,苏咏霖又打了个比方。 “比如说你是一个村民,你和自己的邻居有过一些不愉快,彼此之间有隔阂,但是和隔壁村一个人有血海深仇,且这个隔壁村的人已经带着刀要来砍你了,你说,你是选择先和邻居吵架,还是先想办法对付隔壁村的仇敌呢?” “那自然是先保住性命比较重要。” 田珪子在辛弃疾回答之前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说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虽然都是要解决掉的矛盾,但是哪个是主要矛盾,哪个是次要矛盾,这是要分清楚的,这个世上固然有蠢货会四面树敌,但是也有聪明人会合纵连横。 对于我们来说,对于河北、山东跟着咱们一起造反的地主乡绅们来说,主要矛盾是我们和金国之间的生死矛盾,其次才是我和他们之间关于政治权力的次要矛盾。 要进行政治权力的斗争,前提是活着,保住身家性命,而没有身家性命的话,一切都是虚无,毫无意义,没有谈论的价值。 完颜亮是架在咱们脖子上的一把刀,只要他不把这把刀放下来,或者他干脆的死掉,这把刀彻底消失,那咱们之间就没什么不能谈的。” “原来如此。” 辛弃疾点了点头:“这样说起来,完颜亮还真是咱们的大恩人。” “还真是。” 田珪子笑道:“那么久以来,就没听说过他对谁招安,对谁许诺封官,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是一派要和咱们决一死战的模样,这还真是帮了咱们不少。” “帮了咱们很多哟。” 苏咏霖也随之笑道:“完颜亮对咱们的帮助是真的很大,他不招安,不纳降,对于背叛自己的人赶尽杀绝,一旦造反,就难有活路,必然被清算。 我最开始之所以奉赵开山为主,也是为了让赵开山作为首脑,号召地主乡绅们起来造反,并且扯他的大旗,为咱们的行动打掩护,把咱们装点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等造反越搞越大,杀掉的女真人和女真官员越来越多,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多,造反的地主乡绅们和金廷之间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咱们杀的女真人越多,就越不可能与女真人和解,完颜亮就越不会接受任何方式的和解,这样一来,咱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们离不开我们了。” 起义 三百六十 主席 苏咏霖一番讲解,辛弃疾和田珪子连连点头,感叹苏咏霖思虑周全。 从那么早以前已经开始算计这帮磨牙吮血的恶棍了。 “如此一来,就算他们知道咱们想干什么,脑袋上还有个完颜亮,不得不跟在咱们身后。” “不然的话,就会被完颜亮的大军碾碎掉,除非他们真的不想活了,否则遍观河北山东,能和金贼较量的,只有咱们。” “这是当然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咱们的路线是根本不同的路线,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苏咏霖笑了笑,说道:“可是在分道扬镳之前,我掌握的武力是对抗完颜亮的重要依仗,我的军事才能是他们活命的最大期望,离开我,他们谁敢保证可以活下去呢? 和我作对,且不说完颜亮会不会要了他的命,我难道就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吗?是,我是教育士兵觉醒,要创造一个没有上等人的世界,但是那又如何?我对他们出手了吗?” 辛弃疾和田珪子连连摇头。 苏咏霖掌握的武力是他最大的底气,也是因为这份武力,让所有造反的人不得不依靠他。 如果没有苏咏霖的武力,他们活不长。 所以就算知道些什么,又能怎么办呢? 除非完颜亮死了。 当然,真到了那个时候,局势也完全不同了。 苏咏霖对此早有准备。 “他们遵从我,我当然也不会贸然出手,我拿下的土地都是从女真人手里抢来的,是我打下来的,我在我自己的管辖区内办事情,并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为何要上杆子主动找我的麻烦?”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和田珪子的肩膀:“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一者,咱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主要矛盾,完颜亮是我们共同的要急着对付的敌人,二者,我只是说,暂时没对他们下手,三者,我掌握强大的军队。” “也就是说,只要满足这三个条件,哪怕他们知道阿郎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对付他们,抄他们的家,夺他们的土地,他们也不会主动找阿郎的麻烦?”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询问道。 苏咏霖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情况了,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三点,我手中掌握强大的军队,强大的武力威慑让他们不想也不敢主动找咱们的麻烦。 只要我不真的动手,不管外面怎么说,怎么传,他们打不过我,所以他们宁愿相信我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下手。” “懂了,真的懂了。” 辛弃疾高兴起来:“这样一说,就全都明白了,苏帅这其实就是阳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他们就算知道自己被骂,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这就是在金国造反的好处啊。” 苏咏霖叹了口气,笑道:“有足够的土地可以让咱们搞起来新农村和农会,能让咱们把对士兵和农民的承诺先做一部分起来,否则肯定要有人说我是说起来一套一套,做起来却缩手缩脚了。” “会这样说的人就是不懂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辛弃疾满脸严肃:“肚子饿了知道先吃饭,肚子痛了知道先如厕,其他的统统不知道,完全是不学无术,这样的人建议直接扔到指导司内好好的学一下!咱们要做的事情何等严肃,怎能以个人之好恶情感而决断呢?” 好家伙,铁杆支持者来了。 苏咏霖哈哈大笑。 接着,苏咏霖就开始和他们商量起复兴会的组织架构和成员吸纳问题。 “复兴会我是打算亲自担任首脑的,我亲自指挥,也能给复兴会提供更多的帮助,至于首脑的称谓……你们觉得主席如何?” “主席?” 田珪子对此不甚了解,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个意思。 辛弃疾倒是对此颇有了解,笑道:“苏帅颇有古之贤者遗风,古人无桌椅板凳,屋内皆以筵席为主,筵者,乃铺满整间房屋之席,席者,单指个人入座之软垫。 古人进屋与今时今日不同,先脱鞋,再过筵,坐于席上,家中若有酒宴,入席时,客人有客座,而主家中之德高望重者独坐于正位或主家席位,众人为表尊重,称之为主席。” “哦,原来如此。” 田珪子点了点头,称赞道:“阿郎是咱们当中最有威望之人,担得起主席这一称谓,如此甚好,甚好。” 苏咏霖到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对这个称谓怀有向往,对于辛弃疾能说出那么多门道来,倒是有点意外,不过……也无所谓了。 “幼安说的不错,我便是如此认为的,所以今后复兴会之主便称为主席,于其下,则设总理一员,副总理若干,人数不定,可多可少,珪子,你来做总理,幼安,你暂时先做这唯一的副总理。” 苏咏霖直接把两个重要的领导职位交给了田珪子和辛弃疾。 田珪子和辛弃疾互相看了看对方,一起点了点头。 “总理和副总理掌管全局,下面也要设一些机构,我觉得首先一个是把指导司的事情理清了,从此以后,军队里的指导司就保留军队里的指导员职责,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农会工作和培训新人指导员的工作全都放到复兴会的框框里来处理,把军事和政务分开,负责军队士兵教育的还是指导司,其他部分一分为二,具体办事的设为庶务司,培训新人的改为教务司。 指导司的事情,幼安近水楼台,主要让幼安来负责,把持好军队的教化,珪子,你把精力都放到庶务司和教务司中来,除了军队当中的事情之外,其他的都要交给你来负责。” 辛弃疾对于这一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倒是为自己一下子成为一个苏咏霖自行负责的组织的副总理感到激动。 田珪子却因为职责相当之重而感到压力很大。 “阿郎,具体要做些什么呢?” 一边询问,他一边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 苏咏霖也不以为意,缓缓交代,让他仔细记录。 “具体的话,首先教务司不用多说,就是培训新人,按照现在的路子来走,没问题,庶务司的话,首先和农会的联系是必须要保持的,所有派驻农会的指导员都要在庶务司的管辖之下。 每当咱们需要民众配合做些什么的时候,就由庶务司负责与农会联络、沟通,贯彻落实到每一户人家,这个应该不用我说,原来指导司就能保持住,现在要加强,再有,就是组织起乡村农会的上一级机构。” 起义 三百六十一 你们可以永远信任苏总帅 听到苏咏霖这样说,辛弃疾愣了一下。 田珪子的笔端顿了顿,抬起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苏咏霖。 “上级?” “是啊,就和朝廷有路州府县之类的行政级别一样,咱们也不能只是停留在村庄,你们想想,咱们现在控制着多少个新农村?又有多少个指导员在任?” 苏咏霖掰着手指头说道:“据我所知,因为指导员人数不足,很多地方都是一个指导员负责好几个村庄的农会,来回奔波,疲于奔命,本身已经非常疲惫。 而且以后新农村只会越来越多,农会也会越来越多,让一个庶务部单独面对成千上万个农会,珪子,你想想看,那样的话,办事效率会很高吗?你会不会累死?” 田珪子想了想那样的局面,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阿郎说的是。” “所以啊,设立上级已经刻不容缓了,之前指导司管着,不好设立,现在转为复兴会担着,就有名目了,我想就设到乡镇一级好了,培训新人的同时,把有功劳、经验丰富的老人安排到乡镇农会负责统筹乡镇之内的村农会的工作。” 苏咏霖缓缓说道:“咱们也是刚开始,经验不足,所以不要一口气提到县一级,就到乡镇,锻炼一下咱们的指导员们,让他们有更强的治理能力,为之后进一步提拔打个基础。” 田珪子动笔记录,辛弃疾在一旁寻思一阵,觉得不对。 “苏帅,如果复兴会也能负责庶务,那么将来如果咱们能控制县,控制州府,那复兴会是不是也要继续往上升级?” 苏咏霖上下打量了辛弃疾一阵。 “幼安,说你聪明,你是真聪明啊。” “真的啊?” 辛弃疾诧异道:“真要这样的话,复兴会何止是中央朝廷?不也成了地方官府吗?到时候复兴会和地方官府职权相近,就算都是复兴会出来的人,又该如何区分职责呢?” “现在提这些还太早了吧?” 苏咏霖笑了笑:“不过大体上,我是打算把复兴会和官府一起放在地方的,官府署理行政事务,总要有人能帮我盯着。” 辛弃疾顺着一想,忽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田珪子笔端一顿,抬头看向了苏咏霖。 “如此说来……阿郎,复兴会职权甚重啊,那么大的职权,交给我的话,我……” “珪子,你一路跟我走来,办事得力,品行上佳,最是与我心意相通。” 苏咏霖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接着又看向了辛弃疾,开口道:“幼安,你虽然不是苏家老人,但是天资聪颖,也与我心意相通,你们两人,是我最为依仗的帮手,复兴会让你们整顿,我很放心。” 辛弃疾和田珪子互相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他们被苏咏霖寄予何等厚望。 “复兴会职权甚重,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只是个草台班子,你们帮我拉起来,填充人手,到具体掌权,还有好长一段路,走得下来,手上才有权势,走不下来,万事皆休。” 苏咏霖笑了笑,握紧了两人的手:“所以可千万别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炊饼,不是的,这是千斤坠,得看你们有没有足够的力气能扛住,别让我失望。” 两人缓缓点头,面色上已经没了惊诧,只有严肃。 复兴会,很明显是苏咏霖用来挑战儒家霸权的一柄利剑,而铸剑者就是他们两人,这沉甸甸的职责被交付给这两人,他们又是荣幸,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又是凝重。 究竟能不能把复兴会从一个草台班子拉成一个庞然大物呢? 他们不知道。 就如同法拉第发现电磁感应一样,刚出生的婴儿,谁知道长大以后能走到何种地步呢? 但是,总归是要走下去。 苏咏霖手握大权,不可能把精力长时间放置在一处,眼下他的精力必须主要放置在军事方面。 他一边狠抓练兵,狠抓军事建设,一边把大量情报人员投入到针对金国的情报战之中,苏氏情报组成员们的足迹遍布燕云、辽东、河东地区,正在向关中地区延伸。 大量金钱堆砌起来的情报路线正在将大量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传递到苏咏霖手上,让他对着军事地图就能知道天下大势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八月,苏咏霖正式确定契丹光复军……不,辽军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但是他强烈预感金国不会延迟出兵,金军一定会在基本平定契丹叛乱之后就等不及的出兵南下。 那群契丹人做出那样的蠢事,必然会引起金军的极大愤怒和猛烈进攻,只要主力被覆灭,他们就只能东逃西窜,在也不能给金国带去什么重大的杀伤。 那个时候,完颜亮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他们被彻底平定,一定会出兵,如此算来,秋高气爽,最迟不过入冬,完颜亮的大军一定会南下。 不过此时此刻,苏咏霖也是今非昔比,他手握二十多万军队,装备也算精良,训练也算精熟,唯一的短板就是骑兵。 他多方搜集战马,但是最终也只能把骑兵扩充到一万两千多一点,再多就没有了。 而这段时间金兵没有南下,南宋也不曾北上,西边的孔彦舟也忙着舔伤口,没有动静,于是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苏咏霖利用这段时间给骑兵部队好好地拉练了一会,让他们趁此机会恶补骑术,搞强化型训练。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利用之前真定之战中缴获的骑兵用重甲,硬是给自己也武装了一百名重甲铁浮屠,作为绝对杀手锏,在必要的时候使用,给金军一个小小的惊喜。 接着就是军备方面的赶制和大规模武装。 他充分发动山东与河北的人力物力财力,利用成熟的工匠团队赶制精良的刀、枪、盾、弓弩、铠甲,把军队在装备上的短板也给补齐了。 眼下,不算战绩和训练度,单单在军事装备上,苏咏霖直接掌控的十五个军的主力称得上是鸟枪换炮。 在装备上,这十五个主力军已经完全不输给任何一支同时代的军队,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南宋也好金国也好西夏也好,任意拿一支部队出来比对,苏咏霖的主力军在装备上都不会落下风,当然,这年头想搞出什么划时代的武器飞跃也不容易就是了。 而且想要仿制学习并不难。 原本是西夏工匠发明的神臂弓成了宋军的大杀器,后来又被金人掌握,用去对付蒙古人,就是一个连环套。 在军事物资的储备上,箭矢、军帐、布匹、药品、粮食、腌肉、大车、牲畜等等等等,都被大量积蓄。 自己生产也好,战斗缴获也好,抄家所得也好,全都被苏咏霖储存在各个大仓库之中,以备随时取用,支撑大规模战事。 各军将军、军官频繁召开战术研讨会、战前动员会等等,从将军到军官再到普通士兵,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心理准备。 他们都知道金国大军很快就会南下,届时会爆发一场生死之战,他们能否守住从去年战斗至今所积累的东西,都要看这一战。 各地方官府、农会也被打了预防针,让他们在不仅要在即将到来的秋收大战中做好准备,同时也要为秋收之后的总动员做好准备。 苏咏霖要做大事,很大很大的事情,所以办事的时候一手是钱,一手是白条。 钱够用,就给钱,钱不够用了,白条顶上,用未来的税收换取民众的全面支持。 总而言之一句话,苏总帅有钱,苏总帅也有信誉,你们永远不用担心吃亏,你们可以永远信任苏总帅。 起义 三百六十二 民心 一场战争一旦发生,除了军队要做好准备,民间也要有所准备。 战争之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所以在农村之中,指导员也开始频频在劳动时、扫盲识字课上向农民们讲述即将到来的大战的危险性和必然性,让大家都做好最坏的准备。 什么是最坏的准备? 大概就是大军全军覆没,苏总帅壮烈战死,山东河北追随他的人惨遭金军大肆屠戮。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农民们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太可能会发生,因为他们非常信任苏咏霖,觉得苏咏霖就是天底下最强的将军。 指导员们则不这样认为,他们更加理性,觉得战场上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苏帅能征善战,但是战场上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要想尽办法逃生,大军会在前面给你们争取时间,而我们这些指导员也会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回来。 一旦得知前线不妙,你们万万不要犹豫,立刻拖家带口的就往南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留在原地,不要觉得故土难离所以不愿意走,必须要走,不走,金兵来了,会杀很多很多人。 当然你们也可以放心,光复军不会那么容易失败,苏帅会想尽办法打败金军,就算实力不济,光复军全员战死之前,绝对会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伤害。” 这话说得农民们眼圈红红的,担忧的同时,有些个感情丰富的当场就掉眼泪水了。 光复军苏总帅待他们如何,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日子过得好不好,那也是最直观不过的,摆在大家面前给人看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苏总帅拿他们当人看,让他们真的感觉自己像是个人了,他们又怎么能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情呢? 不少农民当场就上前握着指导员的手,开始倾诉自己的心里话。 “指导员,咱家这地,苏总帅给咱分的,咱家这房子,苏总帅给咱分的,俺家的农具和牛,苏总帅便宜卖的,都没赚咱家什么钱,咱家几口人的眼睛,因为苏总帅才能识得字,不当睁眼瞎! 帮大军干活儿,苏总帅管饭,有钱给钱,没钱给白条,白条还能抵税,说多少就是多少,童叟无欺,大军过境不扰民,还帮咱们打扫,帮咱们干活,咱们活了那么些年,就没见过这样的兵! 苏总帅真的不骗咱们,拿咱们当人看,对咱们掏心掏肺,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让咱们肚子不饿了,还要带着咱们把上等人给掀翻掉,给咱们更好的日子过。 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但是咱们也知道,只有苏总帅能给咱们这样的日子,金贼要是回来了,咱们还有这样的日子过?嘿!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大的恩,一条命,真不是个事儿。 指导员,你就说,苏总帅要多少人帮他打金贼?别的村咱不敢说,就咱们村自卫队,算上一村子的老少爷们儿,但凡能拿得动刀枪的,也有二百来号人,总帅一声令下,咱可以不要命。” 老农们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握着指导员的手,被太阳晒得黑黄褶皱的皮肤上,一双眼睛分外闪亮,眼里满是真诚和决然。 如此景象让指导员们为之愕然,旋即心头便火热起来,意识到苏咏霖向他们描述的世界正在逐渐成型。 这些曾经浑浑噩噩的农民们已经醒了。 他们醒了,他们不再浑浑噩噩,他们知道自己应该为了什么而活,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事情,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之外,他们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苏咏霖很高兴,他看到了民众的觉醒,看到了民众被教育和组织起来之后爆发出的巨大的力量。 他们过去只是没有得到教育,没有被组织,一旦得到了教育,得到了组织,他们会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绝非一支强悍的军队就能彻底消灭。 这才是真正的民心啊。 看得见摸得着真真实实不掺一点水分的民心。 他们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战斗,知道自己要帮谁,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干什么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苏咏霖放下了手里的这份来自济南府禹城县的指导员述职报告,揉了揉眼睛,他忽然感到无比的欣慰。 这笔教育经费没有白白的砸下去,这笔可以用来扩军至少一倍的钱,他没有白花。 他要求粮饷司支出的这比直接给到各村农会的教育经费是值得的,这笔钱的数量并不小,为了扫盲,帮助新农村的生产建设,需要指出的费用还是挺多的。 笔墨纸砚少不了,有些地方生产被破坏严重,为了让他们恢复生产,还要提供餐食补贴,还有些地方人们对识字没什么兴趣,因此还要用小奖品吸引他们学习认字。 他用尽各种手段号召民众学习认字,进行扫盲行动,大力扫除农村文盲。 在自身根基还并不稳定的时候,他就一点一点一个字一个字的帮着他们认字,帮着他们睁开眼睛看世界,拥有自己的意识。 因为他知道这很重要,掀翻金国之前,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稳定的根基,根基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尤其他这种性质的造反,根基必须要靠自己打造。 苦一点就苦一点,财政紧张一点就紧张一点,每扫除一个文盲,他的根基就会稳固一点,每一个新农村的建设成功,都会让他的根基多成长一点。 这份心思和支出真的没有白花,此时此刻,苏咏霖看到回报了。 世界上最好的回报。 完颜亮,你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我二十多万的军队,更是二百万已经觉醒或者正在觉醒之中的民众,你固然强大,但是我有二百万人为我堆砌起来的靠山。 你推的倒我吗? 未来,觉醒的民众会不断增多,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八百万,一千万…… 等他们纷纷觉醒,摆脱愚昧的桎梏,超脱过往的界限实现全新的人生之时,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更进一步呢? 苏咏霖面朝北方,感觉自己的梦想正在朝着这边一步一步的走来。 为了让梦想真的成为现实,苏咏霖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和金国的决战是不能输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输,拼尽一切可能也必须要赢。 八月下旬,苏咏霖综合各方情报,预感到契丹人的败亡就在眼前,而契丹人一旦败亡,不能继续威胁金国中都,则完颜亮必然立刻着手南下对付他。 以他这段时间对完颜亮的各种打击和掠夺,完颜亮对他已经极度痛恨,几乎不可能继续忍耐。 所以时间紧迫,时不我待,苏咏霖立刻召开全体军事会议,宣布开始执行坚壁清野战略。 所谓坚壁清野,就是把一定区域内的人和物资全都抢运走,不给敌人留下一点点能利用起来的人力物力。 而苏咏霖决定执行坚壁清野战术的地区,是整个他所能控制的河北地区。 大家一起尽最大努力把河北大地变成无法获得任何军用物资补给的白地,使金军无法得到任何有效补给,拉长金军补给线。 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坚壁清野也绝对不仅仅只是四个字。 如果这四个字那么好办到,中国历史上不会有那么多失败的防守案例。 坚壁清野需要时间,需要大量人手和对基层的掌控力,需要极强的动员力和民众的信任,以及领导者本身崇高的威望。 这一点,大部分政权都没有。 而恰好,苏咏霖全都有。 他以极强的威望和极为良好的信用,在民间积累了极好的名声。 别看这种名声平时看不见摸不着,好像不存在似的,但是一旦出现紧急状况,这种良好的名声就具有扭转局面的庞大力量。 就好比那些老农吐露的心声一样。 真要出了事情,苏咏霖说句话,对他们来说,拼一次命并不是什么不能去做的事情,只要苏咏霖需要。 这是坚壁清野的重要前提条件。 起义 三百六十三 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的最初考量是苏咏霖进入河北之前就有的,而整体计划是苏咏霖领衔参谋司从今年三四月份就开始制定的。 考虑到金国拥有的优势骑兵和河北大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地形,缺少骑兵力量的光复军想要和金军正面对决,必然难上加难,一不留神就有翻车的危险。 当初赵构的祖宗们因为打不过契丹人,为了防范他们南下,就把河北折腾的一塌糊涂,试图用一片烂地阻拦北方骑兵。 但是他们忘记了,就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也要有那个敢于守关的“一夫”,不是吗? 就他们那副德行,就算整个河北都是剑门关那种险关,他们都未必能抗住金国的猛攻。 但是这也足以证明缺少骑兵的情况下,在河北大地和拥有优势骑兵的敌人作战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对阵完颜阿邻的那种事情苏咏霖难以复制,本身也不想复制。 召集参谋司进行战术推演,苏咏霖想尽办法,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利用手中兵力在野战的情况下击败金军,不能保证胜利。 只要他手中的骑兵损耗殆尽,这仗根本没得打。 所有将领、参谋人员对此都一筹莫展。 慎重思考之后,苏咏霖决定使用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坚壁清野战术, 当时他们搜集考察了整个河北各州府的人口情况,作了全面评估,对官府掌握的人口、新农村拥有人口和地主乡绅掌握的人口做了一些统计和评估,又考察了一些重点城池的防御能力。 在整个苏咏霖所掌握的河北地区,参谋司一共挑选了三十座城池作为坚壁清野的战争堡垒来用。 这些城池多是府城、州城,本身城墙比较高,护城河比较宽,城池面积也比较大,城内供水和卫生设施也较为到位,其中当然也包括河间城与清理完毕的真定城。 驱逐、剿杀了很多女真权贵和住户以后,各座城池的容纳能力都有了一定的提升,可以容纳更大数量的人群。 苏咏霖可以控制的人口是官府直辖人口与新农村人口。 从城池周边地区开始安排这一部分民众离开乡野,到城池中避难生活。 一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为止,把所有军事物资生活物资都集中到城池里,不给金兵留下任何可以就地取用的军事物资。 能转移到城池里的人就转移到城池里,城池里承担不了的,则安排起来集中南下,进入山东地区,由山东地区新农村负责承担。 而处在地主豪强掌控之下的那部分人口,苏咏霖是无法强制的。 所以制定的计划当中针对这一部分人口和物资,就是让他们也联合起来,建设有较强防御力的农庄或者简易坞堡,把人口集中,不落单,不给金人从这群人当中获取物资的机会。 整体计划大概就是如此。 用三十座城池和数量不定的野外农庄、坞堡将人口物资全面集中,不给金兵随意取用的机会,大大增加他们在本地获取军需物资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 只要这种成本超过了后勤运输的成本,逼得金人不得不加大对自身后勤的压榨,那么这场战争实际上就可以宣布苏咏霖获胜了。 当然,若要实现这一切,首先需要苏咏霖自己付出巨大的成本,更需要极强的动员能力和民众的信任。 毕竟金兵还没有南下的迹象,而自己却要抢先执行坚壁清野政策,部下的理解和民间的理解缺一不可。 辽东的契丹人尽显颓势,一旦契丹人战败,完颜亮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发动对光复军的战争。 而完颜亮执行动员策略已经很久了,他已经聚集了很大的一支军队,想要南下的兵力基础已经具备。 双方开战是必然的,短时间内开战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要争分夺秒的抢时间。 军事会议上,苏咏霖宣布他将在整个河北使用坚壁清野战术,将人口物资集中在有一定防御能力的坚城之内,安排一定数量的军队守城,使金军无法在河北得到有效的补给,且必须要分兵攻打重要城池地区。 光复军野战主力集结在大名府、东平府、济南府一线,以空间换时间,以期将金军后勤能力拖到极限,再和金军展开战略决战。 届时,他将一鼓作气覆灭金军野战主力,一鼓作气攻入燕云,目标直指金国帝都。 “金贼实力强于我,且骑兵数量众多,河北一马平川,正面硬扛并非良策,拉长金军补给线才是良策,眼下即将入冬,越是入冬,补给线越是困难,长到一定程度,补给线就会变得无比脆弱。” 苏咏霖指着地图上山东的济南府和东平府还有大名府,开口道:“这三处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咱们的后退以济南府、东平府、大名府一线为底线,越过此线,就不是战术了,就是溃败了。” 众将自然愿意遵守命令,但是也有不少人提出光复军军力强大,或许可以一战,没有必要退让那么多。 比如苏海生就提出这样的看法。 “阿郎,金贼未必那么强,咱们未必那么弱,还没开战就准备把整个河北放弃掉,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 苏咏霖连连摇头。 “打,当然可以打,但是咱们底子薄,精兵打光了,就打光了,咱们不单单是要防守,将来还要进攻,一举攻入燕云,掀翻金廷,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惨胜如败!” 苏咏霖站起身子,高声道:“不要在乎一城一池一地之得失,一些坛坛罐罐打碎了就打碎了,将来可以重建,人才是最重要的,记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更何况咱们不是要放弃河北,不是要抛弃河北,而是坚壁清野,让金贼不能在河北得到补给,同时保护河北百姓不受金兵屠戮,他们跟随光复军,金军若南下,他们必然惨遭屠戮。” 这倒不假,如果不管他们,光复军再怎么打胜仗,河北百姓也难免遭到金国大军的劫掠、屠戮。 自古大军过境就比强盗土匪更可怕,光复军既然收了他们的税,就要保护他们,否则不是连土匪都不如? 苏咏霖打了个比方,倒也挺能说服人。 接下来,自然就是具体计划的执行。 “眼下金贼尚未南下,我只是判断金贼很快会南下,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等金贼真的南下了再做,就来不及了,所以必须要从现在开始抢时间,立刻执行,完成坚壁清野之策。 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任务,每一个人都要负责固定的区域,该区域坚壁清野尚未完成之时,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准擅离职守,若有违背,军法处置!” “喏!” 众军将条件反射般的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然后全神贯注听着苏咏霖的安排,领下自己的任务,快速离开河间,前往执行任务。 坚壁清野计划组在整个河北选择了三十座城墙相对高大、护城河相对宽深的城市用作战争堡垒。 三十座城池也会有自己的战时体系,每一座城池都会安排军事主官和指导员出身的政治主官双核管理,组成城防司令部。 原先的领导班子会自动成为下属、协力者,不拥有指挥权。 这三十个城防司令部会成为三十座战争堡垒在战争期间唯一的指挥部。 为了让这些城池拥有更强的防御力,有瓮城的就被下令加固加高瓮城,没有瓮城的就赶忙修建瓮城,把这些城池往战争堡垒的方向修筑。 修筑工程由当地官府承建,苏咏霖派出去负责的人负责监督,招募城中百姓帮工,付给工钱,抢工期,高速执行。 所有的一切都要争分夺秒,紧急执行。 起义 三百六十四 战前总动员 坚壁清野的命令下达之后,整个河北都开始动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光复军办事吏员都冲了出去,除了必要留守人员之外,几乎全部人员都出去办事了。 而问题依然多多。 首先吧,这年头的城池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本身能容纳的人口数量也比较有限,所以大部分县城早就被苏咏霖放弃了,留下的都是相对较大的城池。 而这些相对较大的城池也只是相对较大,实际上还是不怎么理想,不能容纳太多的人口。 所以容纳不了的人口就按照预定计划,安排军队把他们向南转移到山东地区,下令山东地区成熟的新农村代为庇护这些河北难民。 苏咏霖的基本盘大部分都在山东地区的新农村内,让他们帮忙接纳这些河北难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与此同时,其他工作也要进行,比如粮食的收集和转运。 除了苏咏霖掌握的粮食,还有一些地方上和农民们私有的粮食,这些粮食需要全部运送到这三十座城池里储存分配,不给金兵获得粮食的可能。 除了粮食,煤炭、木材等燃料也很重要,冬天就要到了,没有足够的燃料,别说取暖,连基本生活也不能保障。 所以苏咏霖也给这些城池输送了数量较大的煤炭、木材等燃料,同时让城中人自己组织外出樵采,尽可能的多储备一些过冬需要的燃料。 考虑到房屋不够分配的问题,苏咏霖还给这些城池配备了一批军用帐篷,以确保城内百姓的基本居住条件。 就算没有房屋住,也能住在帐篷里,熬过这个冰冷严酷且肃杀的冬日,挺过去,坚持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把主要人口物资都安排在这三十座城池里,给他们足额数量的粮食、燃料、布匹和军械等等,再确保城内用水安全,就足以让他们固守城池,不需要随意外出了。 如此,这些城池就会化身战争堡垒。 于是整个河北的陆上运输力量、水上运输力量都被全面动员起来,民间的,军队的,全都动员起来了。 物资问题和人口居住问题之外,还有军事防卫问题。 苏咏霖的打算是,给这些城池大部分将安排一定数量的主力部队和一定数量的独立营部队混编在一起负责守卫。 同时考虑到三个月以上长久作战的可能性,他又规定各城池需要组织城内全部的壮丁加入预备军,全民皆兵。 一般稍小一些的城池是这样的。 而占据了交通要道的重要城池和政治意义很大的中心城市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也是金军必然会全力攻打的对象,这些城池就会安排真正的精锐部队负责坚守,存粮和军械也会更多。 准备工作做完之后,剩下的就是真正的战争指挥了。 而战争指挥就只能交给三十个城防司令部,这是苏咏霖无论如何都无法帮助他们的事情。 他能做到的也就是编写三十本《城防手册》,把自己从古代兵书上学到的守城办法和自己所想到的一些应对困难的奇妙方法写在上面。 然后给选拔出来的三十个城防司令人手一本,认真研读。 除却官府直辖和光复军新农村掌控下的这部分人口,剩下处在地主乡绅掌控之中的人口也在苏咏霖的考虑范围之内。 考虑到这些地主乡绅本身具有一定的私人武力和防御力量,也未必愿意舍弃家业农庄进入城池,苏咏霖就决定允许他们结寨自守。 但是这种程度的结寨自守必须建立在他们立刻行动起来的基础之上。 苏咏霖不允许他们怀着懈怠的心思草菅人命,该做到的必须做到。 如果做不到,重罚! 他们所掌握的人口必须转移到拥有一定防御力的农庄或者简易坞堡内,集中起来,在必经之路上设下防御,组织自卫队进行防守。 不过这一点对于那些地主豪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军队过境从来都是非常可怕的,不分敌我一通乱杀乱抢根本就是常态,不管是自己国家的军队还是敌军,基本上都一个德行。 不是每一支军队都是苏咏霖统领下的光复军。 所以当军队过境时,有能力的地主乡绅往往会联合在一起,组织自己的佃户农奴们结寨自守,防范军队的抢掠,必要的时候和军队拼杀,一点也不怂。 这一点根本不需要官方的要求,他们自己就会这样做。 只是有了苏咏霖的要求之后,他们做的更快,更有目的性。 原先河北组织起来的、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的三十六个独立营属于地方武装性质,不受苏咏霖之外任何人的指挥。 现在苏咏霖的威望摆在这里,为了训练军队也付出一定的成本,所以苏咏霖要求调兵协防,也没人可以拒绝。 他们乖乖的交出了手中的部队给苏咏霖使用。 三十六个独立营被苏咏霖抽调一半进入城池,和光复军正规军混编,负责三十座城池的防御。 基本上所有城池都安排两千、三千兵马,只有少数真正的大城会安排四千、五千左右的精锐士兵。 大部分城内守军人数并不太多。 太多的话一者城墙上站不下,二者也会让苏咏霖手中的机动兵力减少,不足以发起最后的大反攻。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一些地理位置不重要的小城防守非常严密,攻城方算算成本觉得不划算,就不会拼命进攻。 至于某些大城比如河间、真定,本身意义重大,属于金军一定会猛烈围攻必然会拿下的城池,而且城墙宽深,可以架设的守城武器众多,需要操作守城武器的技术兵种也很多。 所以这一类城池必须要安排足够数量的守军。 当然,兵少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 组织,关键在于组织。 各支部队入驻城中管理城防之后,也会把城内壮丁统计、组织起来,选择一部分精干的当后备兵力,派现役士兵教导他们作战的技巧或者是操作守城兵器的技巧。 他们就是守城的预备军队,视情况而定,一座城短期内暴兵一万多也不是不可能。 守城方和攻城方之间只要不存在绝对的科技差距,那么攻城方要攻克城池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一定远远超过守城方守城需要付出的代价。 而每一座城池内都被苏咏霖派驻了指导员作为城防司令部的一份子。 有这些掌握组织方法的指导员在,金兵想要攻克这三十座战争堡垒所需要面对的,绝对不仅仅是两三千的正规军。 城池防御兵力分配完毕之后的独立营兵力则全部交给他们原先的营指挥使,让他们守卫自己的家业,自己安排守卫兵力。 一通安排和操作之后,整个河北的坚壁清野体系就变得明朗起来。 具体上,整个体系被分为以城池为主、豪强农庄为辅的模式。 官方在城池进行坚壁清野,地方豪强们则在田野之间进行坚壁清野。 苏咏霖还特别好心的告诉他们辽东金军镇压辽东契丹人的时候是怎么对付那些失败投降之后的契丹人的。 大概就是斩尽杀绝四个字吧…… 完颜亮,那可是个著名的杀戮魔王,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投降就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想想你们手上有多少女真人的命,想想你们杀掉的那些女真人是什么身份。 你们大概就可以猜到你们投降之后会有什么待遇。 除了我,还有人可以保护你们吗? 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苏咏霖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了。 大战真的打起来,谁投降,谁坚守,谁失败,谁成功,那已经不单单是他可以控制的事情,这些乡野之间的农庄坞堡能坚持多久,那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他可以控制的就是三十座城池,守住的越多越好,守住的越多,金军越是疲敝。 等金军疲惫到一定状态,兵力分散到一定地步,就是苏咏霖发起最后大反攻的时候。 起义 三百六十五 苏咏霖渴望“微操” 没有足够的骑兵,在华北大平原上根本不可能阻挡金军数万骑兵的兵锋。 他们要打穿插作战,要快速切断光复军的退路、切断粮道之类的战术行动,光复军步军大阵根本不能在野外阻挡,唯一的依靠就是城池。 把城池变成一个个粮食、军械充足的军事堡垒,变成让金兵不得不分兵来打,否则就要担忧后勤粮道出问题的大麻烦。 完颜亮到底能拉出多少军队对付这些武装起来的军事堡垒呢? 苏咏霖难以预测,但是他相信,完颜亮遇到这样的河北与这样的敌人,一定会头疼不已,如果他要一个一个的硬啃,他绝对会破产,军事和经济上的双重破产。 但是如果不硬啃,他的后勤就会被这些城池堡垒彻底毁灭。 他很快就会发现他其实别无选择。 就苏咏霖自己来看,这个感觉就和西晋灭亡之后的中原差不多。 朝廷崩坏,五胡横行,局势彻底下滑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面对这种情况,汉人豪强们为了自保,以自家庄园为核心,招募大量百姓修建大量坞堡,依托坞堡在大平原上保护自己。 这种自保行为把一整个行政区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坞堡势力,各个坞堡势力在各自的坞堡内形成独有的经济体系和社会体系,是统一政权政治崩坏秩序崩溃的阶段所出现的独有现象。 这种现象并不正常,但是社会秩序崩坏以后,这本就是无可避免的。 朝廷无法保护民众,民众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尚武也就成为生存危机之下的首选,武德充沛也是必须的,不武德充沛就是个死。 而当时的征服者们征服中原的方式就是攻克、逼降大大小小的坞堡组织,从坞堡内获取人口、财富,从而建立起政权,并且想法设法的拆除坞堡。 而眼下,苏咏霖为了对抗金军的优势骑兵,也采取了一样的策略,但是目的和具体方略还是有所不同的。 领袖需要做的具体的事情忙完之后,苏咏霖看着手头大大小小的文件,感受着千头万绪的困难,长叹一声。 如果这个时候有手机……不,不需要那么先进,仅仅只是有电报的话,这一体系简直就是完美的防御体系。 必要情况下他不需要派人冒着生命危险去传令、搜集情报,只要蹲在指挥部拍拍电报就能知道各城池的防御现状和动向。 他能知道金兵的动向,知道哪座城池金兵多,哪座城池金兵少,不需要出门就能知道金兵主力在什么地方,判断一下金兵的强处和弱点。 有什么问题都能很快知道,有什么成果也能很快知道,他可以轻松指挥军队把金兵玩的团团转,攻其薄弱处,对金兵简直就是彻底的降维打击。 通讯手段的发展对于军事会产生革命性的推动,而这样的手段苏咏霖却没有。 他在这个时候倒是希望自己有个系统,能手搓电报体系,让他直接可以坐在总指挥部对各部队进行传说中的“微操”。 这样的话他就真的有底气在短时间内把完颜亮打崩掉了。 可惜他没有。 所以,一切准备都给他们准备好了之后,在决战之前,这场仗的前半部分只能靠各城池的城防部队自己努力了。 苏咏霖想要得到情报,也要依靠情报部队的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换取,带回来的消息还不一定是对的,很可能有所出入,会影响到他的战略决策。 但是没办法,苏咏霖把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都做到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一切都规划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执行了。 苏咏霖长久积累下来的名声在这一时刻发挥出了极其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力量。 人们相信苏咏霖,他们对苏咏霖怀有信任,不会觉得苏咏霖是要害他们,他们会觉得苏咏霖是他们的保护神,是在保护他们。 金兵南下,会屠杀他们,苏咏霖不想让他们死,想让他们活着,所以需要他们离开家乡去到安全的地方,等待苏咏霖击溃金军的那一刻,他们就可以回到家乡了。 人们愿意相信苏咏霖。 尽管苏咏霖在河北没有山东那样广阔而坚实的基本盘基础,但是苏咏霖在河北投入的宣传力量尤为庞大。 长时间的正面宣传和实实在在的减负政策让苏咏霖在河北积累了很好的名声。 所以苏咏霖派出去的人前往各地宣布执行坚壁清野战术的时候,河北民间体现出了较强的服从性。 素来坚持故土难离落叶归根的民众在广泛宣传之下,出于对苏咏霖好名声的信任,纷纷愿意配合苏咏霖的坚壁清野之策。 沿着金军掌控的六州防线以南,光复军出动大量指导员、士兵,让他们一边帮着老百姓把地里没有收割完的粮食收割完,一边协助百姓向南转移。 正在雄州霸州的士兵也放缓进攻进度,转为真正的佯攻,主要兵力开始转移,同时也带着当地愿意跟着一起走的百姓向南转移。 坚壁清野政策从光复军控制区域的最北端开始执行。 大量百姓偕老妇幼,推着大车,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向南转移,他们携带着粮食、细软,把一切有用的物资都带走了。 这些百姓按照官方的指示,或者就近进入城池,或者随着队伍一路往南,去往其他的城池,又或者继续往南走,去往他们未曾去过的山东。 至少在光复军主力战败之前,山东还是安全的。 因为这一战略执行起来需要面对的人数实在太多,苏咏霖未必有那么多人手可以派出去协助百姓转移,很快就面临人手上的不足。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纸令下,山东地区新农村内的壮丁们在指导员带领下组织起来,化身民间武装组织,一路向北,去协助靠近山东地区的河北、大名府百姓进入山东避难。 苏咏霖苦心孤诣深入基层的统治触角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这种统治触角为他动员了大量本来无法动员起来的力量,协助他最大限度的执行坚壁清野的战术,最大限度的使金军疲惫。 苏咏霖竭尽全力,将自己积累下来的全部力量在这一时刻全面挥发出来,他必须要竭尽自己的全力,和金国打一场不仅仅是依靠军队力量来战斗的战争。 只有这样,他才能最终战胜。 他不能战败,他必须要战胜,否则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只是镜花水月。 总动员,必须要总动员。 这是从未有过的高强度的总动员,这一特殊的情况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光复军的领导层内都有一部分人感到莫名的不适应。 在他们看来,战争就是两支军队的对垒和最终决胜,双方用硬实力互相拼杀,死生之间决出一个胜负,就和之前他们所打过的战斗一样。 可是如今,他们所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军队还没有出动去战斗,甚至敌军还没有打过来,双方还没有决定开战,百姓已经动起来了。 他们用他们所能办到的一切支持军队的战斗,他们被组织起来,竭尽他们所能为军队提供便利,让军队可以发挥一切优势和金军作战。 在指导员们和士兵们的组织下,大量人口离开原先较为松散的居住地,大量人口向防御坚固的城市靠拢。 随着命令的推进,坚城内士兵们忙碌着把守城兵器搬上城墙,把守城用的战斗物资搬上城墙。 城内也进入了战时状态,各城防司令部接过了当地官员的权力,成为城中最高权力掌握机构。 每家每户都要接受战时状态的指挥和领导,为守城贡献自己的力量,不劳动者不得食。 一种全新的防御体系正在逐渐成型。 起义 三百六十六 “赚外快”行动 在苏咏霖的命令下,光复军的领导层几乎全面出动,按照苏咏霖的要求带领自己的部下加入到这一空前的战术行动之中。 那些原本不明白这一战术可怕之处的人也亲身体验到了这一战术的可怕之处。 百姓们不需要上战场厮杀破敌,只要他们能够组织起来,实现坚壁清野的目的,就足以发挥出数十万大军在正面战场上的增益作用。 他们未必要化身为己方的军事实力,只要他们不帮助金军,金军就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 而这种事情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让他们不帮金军,又谈何容易呢? 但是现在光复军在苏咏霖的领导下就真的办到了。 在苏咏霖统治区内,在河北大地上,坚壁清野的战术正在快速执行。 另一边,在山东,苏咏霖并没有打算执行河北那么干脆彻底的坚壁清野,反而是定下了坚决的反击策略。 在河北崩溃之前,山东不会有危险。 而一旦河北崩溃了,就意味着苏咏霖的主力崩溃了,那么山东是否坚壁清野的意义也就不那么大了。 在此之前,山东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是开封府的孔彦舟。 孔彦舟所部的战斗力在之前与赵开山的交手过程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不强。 兵力也不算太多,赵开山之所以崩溃,是被金军骑兵抄了老家,而不是被孔彦舟击败的。 所以苏咏霖并不担心孔彦舟的威胁会让山东崩溃,山东五个军的主力部队和一批地方武装也并不是吃素的,对于之前交过手的孔彦舟,他们也并不会恐惧。 所以苏咏霖打算安排山东的军队在孔彦舟发起进攻的时候直接进行反击,争取把孔彦舟一战打崩掉,然后快速进取开封,促成金军南京路战区的崩溃。 这个临近南宋的边防战区的意义非常之大,在苏咏霖看来,南京路一旦崩溃,就意味着金国基本上告别中原了,也意味着金国三路出击的战术破产,无法从侧后方威胁光复军。 孔彦舟的力量虽然小,但是影响并不小,他的一举一动,也会给南宋带来一定的压力。 之前赵开山出征的时候,南宋全程扮演透明人,给了苏咏霖动用宣传力量狠狠攻击南宋的机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南宋就真的没有进取的军事力量。 只是赵构没有那个胆子而已。 上一次赵开山的失败似乎证明了赵构的“先见之明”,而这一次,如果光复军获胜了,攻克了开封,促成金国南京路战区的崩溃,那么南宋方面的反应就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对于这种不确定性,苏咏霖去信给赵作良,让赵作良不必顾忌的竭尽全力打败孔彦舟,尽可能的收复开封。 同时他认为南宋不太可能直接动兵,对于汉人造反者,南宋很有可能会采取怀柔手段,试图从光复军手中空手套白狼,把开封拿回来。 当然,赵构那种精神分裂一般的行为模式恐怕还是会有所反复,除非光复军真的把金国一波反推推回辽东,那么赵构可能才会真的放心。 否则赵构还会担心光复军被完颜亮干掉之后,遭到完颜亮的针对。 总而言之一句话,警惕宋国,但不要担心赵构,有赵构在,南宋就不会执行进取性的策略,除非赵构不做皇帝了。 赵作良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全歼孔彦舟,用孔彦舟的脑袋祭奠被他害死的人们,然后取下开封。 苏咏霖还在信中说他相信赵作良。 事实上他也真的相信赵作良。 赵作良虽然没有很强的军事才能,但是他善于纳谏,知道尊重专业人才,不会不懂装懂,这是他最大的优点,而且现在他是苏咏霖的老丈人,没人敢于给他脸色看,一定会听命令。 这就足够了。 山东不需要执行那么彻底的坚壁清野,就可以出动大量人力物力帮助河北,现在山东已经出动大量人力物力帮助河北完成这一目标,实现了两个地区的跨地区协作。 这在部分官员看来,同样是极为震惊的。 不同地区的人们在这个时代甚至可以看做不同国度的人,让他们互相帮助,几乎没什么可能,然而在光复军的领导下,山东与河北的互助成为了现实。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实现这种跨地区的互助行动,并且还让民众心甘情愿不抱怨呢? 几乎每一个有想法的人都在行动中探寻这个问题的根源。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这是苏咏霖常说的这句话。 而他本身非常注重军队战斗力的行为又让军将们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在意后勤。 结果正面战争还未开打,后勤战争已经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这是一种另类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吗? 面对这样的局面,面对这种人为打造的坚壁清野之策,金军出动那么多军队,他们的后勤撑得住吗? 如果撑得住,又要撑多久呢? 他们真的能对抗得了苏咏霖为他们布下的必死之局吗? 这一战,貌似真的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了。 将军们官员们在行动的同时,真的已经感觉到胜利一步步的向他们走来。 为了应对契丹人败亡之后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同时也为吸引金国的视线以配合坚壁清野战术,苏咏霖从八月中下旬开始就不断下令孙子义出动水军。 一方面是打击金国,一方面也是锻炼水军士兵们的水战能力,让他们更快的熟悉水上生活,为之后和宋军水师的决战打基础。 宋军水师可不是金军水师那种弱鸡,宋军水师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一直没有任何优势的水师贸贸然和宋军水师对上,搞不好要翻车。 孙子义于是率领水军承载军队一路北上,在金国燕云地区乃至于辽东地区的沿海部分顺利登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稍作整顿之后,就开始深入寻找人类聚居地,开始侵袭。 沿海地区除了少数渔民就没什么人居住,大军继续往内陆走,就会遇到沿海州县城池,那二话不说,就是进攻。 这些地区不在战时,没有预警,面对光复军的突然来袭往往毫无防备,城池无法坚守,往往被光复军快速攻破。 那接下来就是洗劫了,这些城中的仓库会被光复军洗劫一空,光复军会抢夺钱财、布匹、武器装备和粮食,女真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财货也被全部抢走。 其余人群愿意跟着光复军走的可以跟着走,不愿意走的光复军也绝不勉强,就把军事设施毁掉之后,扬长而去。 苏咏霖给这种行为取名为“赚外快”。 又因为水军每一次出击都能带回来不少物资和钱财,很快,孙子义就成为了整个粮饷司最受欢迎的将领。 还不止如此,孙子义的行动也相当狡猾。 没有遇到抵抗的时候,孙子义会带着军队一连攻破数个毫无防备的城池,但只要听闻哪里来了军队或者见到哪里有了防备,他们就快速撤走,扬帆远去。 那就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有组织的军队会来到这里。 走! 于是金兵赶来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城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粮食也没了,这群海盗一样的光复军把精华都给卷走了,留下了一堆烂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苏咏霖船多,而金军没有船只可以抗衡光复军水军,所以海上就成了光复军水军的乐园。 他们架船到处出击,到处登陆,到处抢掠杀人,甚至杀到了辽东,在辽东沿海登陆,对辽东女真人造成巨大的威胁。 起义 三百六十七 完颜亮不敢赌 九月初,沿海地区遭到光复军水军袭击的消息大量传递到了金廷中央,送到了完颜亮的桌案前。 得知沿海大量州县遭到光复军袭击,多有失守者,光复军大量屠戮女真子民,抢夺城内物资,行事一如海匪,非常嚣张。 完颜亮怒不可遏,再起重建水师之心,于是召集枢密院、户部、工部重臣,共商此事。 “眼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旬月之间,八地十七县遭到袭击,十五个县遭到劫掠,唯有三个县因为防备及时而保境安民!贼军水师猖狂无忌!多地出击!我怎能容忍?” 完颜亮怒火滔天,连连拍打桌案。 得知此事,重臣们的面色也相当难看。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光复军居然把素来不被重视的水军玩出了花儿,踏海而来,四处劫掠,从燕云到辽东,各沿海地区州县惨遭劫掠、袭杀,损失惨重。 官员,吏员,兵员,还有普通女真人遭到严重打击,甚至有传言说光复军就是专门杀女真人的恶鬼,见到女真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给他们吓得够呛。 于是各地女真人恐惧之下纷纷远离沿海地区,不顾官府、军队阻拦,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让各州县头疼不已。 于是官府、普通女真人纷纷对朝廷应对不力的事情怀有怨念,十分不愉快。 而朝廷官兵也是真的无奈,没有水师的情况下,鬼知道光复军会从什么地方登陆? 难道要他们整日整日的守在海边,把每一寸沿海可以登陆的地方都填满,以此对抗光复军的水师? 还是说沿海建立烽火台,学习秦始皇的陆上长城,搞一个沿海长城? 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不出一个对付光复军水军的法子,又省钱又有效果的法子哪是那么容易能想出来的? 但是他们更加无法接受的,是皇帝提出的要求。 “我朝决不可被动挨打!决不能束手就擒!决不能让贼军猖狂得志!必须进行反击!狠狠的反击!我要造船,重建水师!造一支更加强大的水师!我要让叛军付出代价!” 完颜亮咆哮着要求重建水师,看上去他的意志不可动摇。 臣子们又是无奈,又是惊恐。 枢密使纥石烈良弼不愿意出言发声,因为他感觉完颜亮已经失去了理智,反对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会惹祸上身,他不要这样做。 所以面对一些殷切的视线,他直接眼观鼻鼻观心,高高挂起了。 反正不反对,就当是默认好了。 纥石烈良弼不敢反对,那么徒单贞这个犯过错的就更不敢反对了,他又不是温敦思忠,当面冒犯皇帝还能全身而退,他要是犯了错还敢唧唧歪歪的,必死无疑。 枢密院两个大佬不敢说话,工部和户部也是心里苦,嘴上难。 之前兴建水师已经把他们的家底子都掏出去了,要是再来一次,还不如杀了他们来的痛快。 户部尚书刘仁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陛下,还请陛下三思,重建水军耗费甚剧,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国库是真的没钱了!” 完颜亮深呼吸数次,死死盯着刘仁。 “没钱了?我看你们每人的俸禄都拿的挺稳啊。” 众人面色一变,非常吃惊地看着皇帝。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口口声声说没钱没钱,事到临头了,你们哪一个是真的没钱?” 完颜亮的脸上满是冷笑:“我要用钱的时候你们推三阻四,你们自己一饭千金,倒是舍得的很,可你们别忘了,你们这一饭千金是怎么来的?没有我,没有大金国,你们哪来的一饭千金?!” 完颜亮重重地拍着桌面,怒吼道:“没有大金国的强盛带给你们的权势,你们哪里能过上如今这般富贵日子!你们的俸禄,还有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权势所得!没有权势,你们连乞丐都不如!不如!” 这就是单纯的责骂了。 完颜亮怒火滔天的责骂。 把这些给皇帝用钱小心翼翼扣扣索索、给自己用钱却一掷千金大大方方的臣子们摁在地上痛骂,把他们骂的抬不起头来,十分畅快。 群臣被一顿痛骂,但是失了面子不丢里子,一个个的低着头挨骂,但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表态。 意思很明了了。 那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了。 等差不多骂累了,完颜亮也气喘吁吁坐了下来,看着这群低头挨骂的老乌龟。 “事已至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说吧,要怎么样才能重建水师?” 刘仁咽了口唾沫。 “陛下,当前我朝用钱之处甚多,辽东战事,动员之令,六州战事,还有开封扩建,都是用钱的地方,还有一些日常支出不能省,朝廷实在挤不出一笔钱用来重建水师了。” “你就是想说让我停了扩建开封的事情,把钱省出来是吧?” 完颜亮怒气冲冲地盯着刘仁,眼中怒火越发炽热。 这当然是明摆着的,辽东战事和六州战事别说,都是停不下来的,不管怎么打都要打,不打就会完蛋。 动员令那也是完颜亮为了南征折腾的,之前大家都还反对,眼看着苏咏霖的光复军越发强盛,一个两个都急了,也没有反对的声音了。 现在唯一可以停下来省钱的就是开封扩建。 自家的事情还没折腾完,就别想着伐宋了,好不好我的陛下? 咱们先把辽东和山东河北的叛乱平定了再去考虑伐宋的事情好不好?我的陛下? 刘仁就差没跪在地上抱着完颜亮的腿使劲儿的哭泣了。 完颜亮当然明白刘仁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朝廷是什么意思,而且说老实话,要不要伐宋,这段日子他自己也有点犹豫。 南北叛乱愈演愈烈,战斗还都相当的不顺利,这种情况下如果以伐宋为最终目标,对于金国来说,毫无疑问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河北山东乱贼数十万,等金兵打完之后到底还有没有余力能够伐宋,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过去完颜亮还不信,眼下看着光复军强大的战力和主动出击的战策,他越来越感觉伐宋这个选项有点悬。 不过这不仅是国策的问题,也是面子的问题,更是政治威望的问题。 作为一个篡权夺位的皇帝,一旦政治威望受损,他的地位就会不稳,地位不稳,他的命就不好说了。 宏图伟业就在眼前,如果放弃,下一次还能不能发动如此广泛的动员,就真的不好说了。 完颜亮不敢赌。 可是光复军水军的侵袭近在眼前,沿海地区广泛受损,军队无法与之对抗,损失惨重,若没有水军,根本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更可怕的是,如果光复军水军可以多点开花,攻入金国的大后方,那么等完颜亮率领主力大规模南征之后,后方空虚,到时候前线激战正酣,后方中都都被光复军绕道海上偷袭了…… 那还打什么仗?实在太可怕了。 有了水军走海路,他的六州防线也形同虚设,如果光复军水军的规模继续扩大,一次性运送万余兵力登陆大兴府,直接冲着中都去,他这个南征到底是征还是不征? 光复军的确没有太多骑兵,这是金军的优势,但是光复军有水军,金军没有,他们到处出击,把水军的优势最大化,让金军心惊胆战,时刻担心后方被攻击。 完颜亮为此恼恨不已,却也头疼不已。 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 起义 三百六十八 如果我想约宋国南北夹击呢? 老天留给金国和完颜亮的选项只剩下两个。 一个是不顾一切的修缮开封,并且执意伐宋,南征山东河北只是一个过渡性战略,真正的目的还是征伐南宋,消灭南宋。 还有一个就是停止扩建开封,把这笔资金用于建设水师,打败光复军水师,然后再放心的南下讨伐河北山东,进而休养生息,再伐宋。 毫无疑问,第二个选项更加稳妥,更加符合金国现在内忧外患的现状。 也就是需要耗费五六七八年的时间。 第一个选项非常激进、危险,但是却可以在短时间内看到效果。 完颜亮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当然不希望金国轰然崩塌,但是他也希望可以更快的看到成果。 群臣沉默不出声,等待着完颜亮做出最终的决策。 想了好一会儿,完颜亮已经在心里倾向了第二个选项,只剩下少许的不甘萦绕在心头,让他迟迟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又过了一会儿,他攥紧拳头,咬着牙齿,决定宣布自己的决定。 “事已至此,我……” 话没说完,完颜亮忽然一愣,紧接着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办法,或许可以吧? 强烈的既视感让他脱口而出询问了一个问题。 “汉人贼军起事造反,至今已经一年多了吧?” 群臣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纥石烈良弼向前一步。 “正是。” “一年多了……我有一个疑惑,不知道你们能否为我解答。” 完颜亮看着底下群臣,面色怪异地开口道:“你们说说看,河北山东的汉人贼军都起事一年多了,南边宋国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群臣听了皇帝的问话,齐齐愣住。 还真别说,那么长时间以来,因为忙于应付光复军和契丹人的反抗,他们焦头烂额,无暇思考其他的问题。 关于宋国的反应这件事情,早期他们还考虑过,但是后来宋国方面一直没动静,所以他们也就选择性的忽略了宋国的行动,专心致志应对国内的问题。 直到如今,完颜亮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 表面上看这没什么不好的,缔结和约之后的两国相安无事已经十几年,不打仗很正常,宋国不出兵趁火打劫,这是严守和约的好现象,难道很奇怪吗? 当然很奇怪! 金国和宋国表面上是缔结和约的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实际上两国之间的仇怨那是仇深似海。 不说赵构至今还代表南宋向金国称臣,身份上是一个儿皇帝。 单说他那么多亲戚还有很多依然在金国生活,处境尴尬,地位低微,这就足以让两国不愉快。 三年前完颜亮弄死了宋国的靖康皇帝赵桓,当时金国内部有人为此感到不安,生怕这会激怒宋国,促使宋国北上讨伐中原,还有人拼死封锁消息不让消息泄露,不让南宋知道。 所以至今为止南宋并不知道赵桓已经死掉的消息。 所以真要说起来,南宋什么时候对金国发起进攻都不奇怪。 可那么好的机会,南宋居然毫无反应。 当时光复军进攻南京路的时候,宋军就在边境,若是出兵策应,孔彦舟能不能撑住还真是个未知数——不,大概率是撑不住的,以孔彦舟的水平来看的话。 可南宋没有出兵策应光复军的进攻,坐视大好战机失去。 金廷那个时候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之中,没有过多关注南宋为什么不出兵,可现在想想,南宋对这场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战争好像真的没有反应。 这的确很奇怪。 河北山东闹得那么激烈,照理来说南宋早就该欣喜若狂出兵北上,和光复军一起对付金军,并且尝试恢复中原,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南宋方面是出奇的冷静。 群臣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纥石烈良弼站了出来。 “宋国与我国订立和约,互不侵犯,至今为止宋国依然遵守和约,没有趁火打劫,本也是应有之意,是正常的行为。” “就那么简单?” “想来不会有错。” “那如果我想约宋国南北夹击汉人贼军呢?” 完颜亮这话一出口,吓得群臣一愣。 “这……陛下,这可能有点……” 完颜亮看着纥石烈良弼。 “如果宋国真的恪守和约,以我为宗主,那么我要他们出兵相助,他们一定会答应,大不了事后许诺几个州府给他们就是了,可如果他们不来,那就是怀有异心,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讨伐他们。” 原来是这样…… 皇帝陛下到这一步还是不愿意放弃伐宋这件事情吗? 纥石烈良弼难以置信地看着完颜亮,忽然感觉从完颜亮的身上看到了萧怀忠的影子。 当时的萧怀忠是如何的决绝,完颜亮就是如何的决绝。 此番乱局,在完颜亮的乱指挥之下,金国遭逢大难,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府还是军队,都受到了巨大的损失。 民间怨恨很大,军队不满,官僚系统也相当不满…… 各方面对完颜亮的不满都非常严重,如果单单是平定叛乱的话,可能不足以平息各方面对他的不满。 他已经花了太多的钱,让太多方面的利益受损,整个金国上上下下都对他充满了怨气。 仅仅是平定叛乱,或许得不到足够的利益以弥补受损的人们。 只有伐宋乃至于伐宋成功才能获取足够大的利益,从而平息国内各方面对他的不满。 这对于完颜亮来说,可能已经不是什么可以选择的事情,而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完颜亮已经从想要主动获得权威提高自己的合法性,到了被动获取权威稳固自己的地位,二者在心态上来说,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地位摇摇欲坠,他需要出重拳,稳住他的地位。 光复军的大举出击已经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再不能证明自己对于金国的价值,恐怕就会有人再现当年他干掉前任皇帝的“壮举”了。 而想明白这个关键点之后,纥石烈良弼悚然一惊,忽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袭来。 这种心态的皇帝,很有可能会在打败敌人之前,首先把自己人给坑死。 到最后还不一定能把敌人全部消灭掉。 “陛下,还请陛下三思!臣以为南国坐山观虎斗已是最好的局面,万万不要把南国牵扯进来!” 完颜亮面色沉静。 “为什么?” “我朝已经两面出击,不能增加第三个敌手了。” 纥石烈良弼大声道:“南国或许是出于遵守和约,或许是出于其他的什么理由,他们没有北上,如果陛下强逼,很有可能把南国彻底推到汉人贼军那边,那就大事不妙了!” “他不敢!” 完颜亮一捶桌案:“赵构老儿早就被咱们吓破了胆,他万万不会进攻大金国!如果他想这样做,不需要我的威逼,他自然会这样做,可他没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赵构老儿畏惧大金天威,不敢与我为敌!所以我逼他,只会让他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像当初为了议和,他宁愿杀掉岳飞一样。” 群臣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皇帝的话,因为皇帝的话听起来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 赵构那老儿,当初为了议和,就那么杀死了岳飞那么强的将军,当初岳飞可真是打的完颜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面对岳家军的战略进攻,完颜们甚至商量过要投降。 可是赵构偏偏就把这个完颜们恨入骨髓却无法伤害的战神给杀了。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贱骨头? 尽管如此,群臣还是不建议完颜亮动辄用这样的方式去威慑一国元首。 因为赵构没胆子,不代表他麾下没有什么有胆子的臣子,完颜亮明晃晃的威胁,如果赵构架不住群臣的强烈要求,众怒难犯之下,依然有可能做出进攻的决策。 可完颜亮已经决定了这件事情,他既然决定了,就代表这件事情不容更改。 起义 三百六十九 辽东打胜仗了 完颜亮这个人的确不怎么听群臣的建议,他很聪明,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决定而不需要听从群臣那些奇奇怪怪的建议。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完全的独夫,有些该听的话,他自己的想法和群臣的想法一致的时候,他还是会听的,他也不是没有做一点符合群臣意见的事情。 比如他到底还是下令把开封府的扩建规模缩减三分之一,并且准许延缓开封府扩建工程的工期,挪用这部分资源重建水师。 他实在不能用有限的陆军去防范神出鬼没的光复军水师,那样的话对地方和军队的损耗太大了。 尽管如此,水师也不是一日就能建成的。 如何在建设水师的时候防止光复军再度偷袭也是个问题,最后他们决定在内河寻一个大港口建设水师,等建设完毕再拖到沿海地区。 而由于内河水量与大海承载量的不同,二者需要的船只规模也完全不同,考虑到这一点,完颜亮下令直接按照海船规模建设水师,如果到时候船只无法顺利入海,那就用人力运送到海边再下海。 办法总比问题多,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这是完颜亮最后的坚持。 金廷越是窘迫,越是昏招迭出,苏咏霖当然就越高兴,他巴不得用自己犀利的进攻让完颜亮的耐心和金廷的耐心消耗一空,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出兵征讨自己。 到时候他们分兵行动,而不是聚在一起大举南下、多点突破,这样的话,他就能利用自己目前的兵力优势,对金军分而治之。 当前这种状态下,苏咏霖最希望的就是金军不要等准备完全了再出击,而是被他袭击的无法忍受了,所以决定主动出击,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一决雌雄。 别准备完全啊,别继续当缩头乌龟啊! 来打我啊! 临近九月份,苏咏霖频繁地派遣水军船只袭扰金国沿海地区,这样不仅能训练水军,也能训练步军和骑兵的战斗力。 有时候大早上就袭击,有时候则是午后,有时候是大晚上的半夜里,总而言之就是无时不袭扰,完全没有一个固定的规律。 越发频繁和高烈度的袭击让整个金国沿海地区深受其害,以至于沿海各州县乡镇伤透脑筋。 其他各族还好,城内统治者和女真族人则是一夜三惊,惶惶不可终日,总是担心自己在半夜被光复军的偷袭吓醒,跑都没有地方跑,就那么糊里糊涂的送了命。 最后女真族人大量内迁,远离沿海州县,而守土官员和军兵也想走,却限于职责不能走。 有些人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有的上表请求皇帝派人来代替他们,更有甚者干脆连官都不做了,直接上表辞职,提桶跑路。 各地奏表如雪片一样飞到中都,不断刺激着完颜亮和群臣脆弱的神经,完颜亮几度爆发,几度又自己把怒火压了下去。 他无可奈何。 于是他只能把越发旺盛的火气往身边人和女人身上发泄。 动辄打骂身边内侍,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完颜亮身边伺候的内侍战战兢兢,生怕犯了一点错误让完颜亮杀死。 这还不算,完颜亮的怒火还是无法平息,于是又不断在宫里面乱搞。 正值盛夏,为了方便随时泻火,完颜亮规定在他的办事宫殿负责伺候的宫女不准穿太多的衣服,甚至还给她们准备了类似开裆裤的裤子,以便于他随时随地怒火上涌就能摁倒一个宫女大肆发泄,省去宽衣解带的时间。 皇帝的时间非常宝贵,就算是宽衣解带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白天如此乱来,到了晚上,完颜亮更是要和嫔妃大战三百回合才肯罢休,把伺候他就寝的嫔妃折腾的够呛,不累趴下决不罢休。 但是不得不说,这段时间完颜亮后宫内的女人们是挺爽的,个个容光焕发,一扫往日怨妇之状,心情松快,也不争风吃醋,也不胡搅蛮缠,一个个都很安分。 她们倒是挺希望完颜亮继续这样下去,如此一来,她们就能继续愉快下去了。 不过完颜亮毕竟也上了年纪,身体不如当年,后宫嫔妃数量又实在是有点多,总是这样弄,就算有好药可以补身体,怕也是难以长久。 乱搞的时间一长,腰酸腿疼的毛病就接连袭来,时常觉得提不上劲儿,昏昏沉沉,怎么睡也睡不够,精力不济,就算吃了很多大补的药和珍贵的食材,也觉得身体储备跟不上消耗了。 好在一个好消息的到来,解救了完颜亮这位空虚公子。 辽东打胜仗了。 其实说起来这事情还有点意思。 移剌窝斡刚当了皇帝,排场十足,志得意满,于是决定出兵南征,夺取更多的生存空间,走和撒八不一样的道路。 撒八已经被移剌窝斡钉在了耻辱柱上,称他是个无能且懦弱的投降者,面对欺凌契丹族人的金贼,不敢反抗,却要逃跑,简直是丢尽了契丹族人的脸。 而现在他移剌窝斡当了皇帝,自然要为契丹族人讨回这个公道。 于是他决定南征。 他开始大规模整顿军队,让他的南院大王陈家和北院大王移剌袅负责整顿军队,要整合六万大军,以“举国之力”发起进攻。 担任宰相之职的老和尚那也认为此时出征并不明智,因为南方金军的力量已经很强,以会宁府和辽阳府为中心的两大军事重镇已经对临潢府产生了极大的威胁。 这个时候应该往西进取,而不是继续往南。 “往西,金贼力量较为薄弱,当地壮丁多被征发入中都,主要面对南边汉人光复军的威胁,所以守备空虚,我们可以往西进攻,占据燕云之地的北端,依靠地形固守,与汉人光复军成南北夹击之势,威胁中都。” 老和尚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让移剌窝斡谨慎思考。 有一些军将认为老和尚的建议是比较稳妥的,之前南下战役的失败让一些军将损失惨重,他们并不太想南下进攻,和金军硬碰硬。 但是这样的建议却让移剌窝斡非常不高兴。 往西进取? 西这个方位,已经从政治上被认定成逃跑退缩的代名词了,是移剌窝斡搞臭撒八的方式,撒八要往西,他不让,他自己却往西,这不是自己打嘴自己吗? 这种事情能做? 你这老和尚,居心不良啊? 移剌窝斡顿时想起老和尚最早投奔的就是撒八,在契丹军队里的资历比自己还要老,素来和撒八关系亲近。 当时撒八被杀时,他还试图阻止,阻止不成,虽然没有过多的行动,但是嘴上的怨言很多。 当是移剌窝斡忙着稳定局势,没和他计较,可现在移剌窝斡都当了皇帝了,地位差不多稳固了,你还要在我耳朵边上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替人招魂呢? 移剌窝斡很不高兴,下旨斥责了老和尚,老和尚心中不安,于是对身边同僚说移剌窝斡做了皇帝以后越发独断,不愿意听从良言,他私底下非常担心新生的辽帝国到底可以走到什么地方。 这个事情被有心人听到了,就告诉了南院大王移剌袅,移剌袅在之前和老和尚因为一个女人产生了矛盾,看他非常不爽,于是就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讲给移剌窝斡听。 移剌窝斡听后更加生气,觉得老和尚有谋反之心,于是决定把他这个“撒八余孽”干掉,彻底扫除集团中撒八的势力。 这件事情交给移剌袅负责,移剌袅则安排自己的部下负责这件事情,打算来一场鸿门宴把老和尚干掉。 起义 三百七十 新生的辽帝国走向了覆亡 老和尚有一个部下和移剌袅的一个部下有私交,是同乡。 两人关系很好,加入契丹光复军之后也相互照拂,有什么事情都会互通有无。 此人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好友受到牵连,于是暗中通风报信让他离开老和尚以避难,至少能保全一条性命。 照理来说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但是老和尚素来对部下比较亲厚,这名部下受到老和尚的恩惠,不忍心抛弃他自己逃跑,于是就偷偷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和尚,让老和尚早做准备。 老和尚得知此事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移剌窝斡居然要杀他,他心寒之余,也觉得相当愤怒。 他一心一意为了契丹人的未来而奋斗,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想做点什么,但是他的势力远不如移剌窝斡的势力,硬拼肯定拼不过,在这个地方他也是走投无路,往东往西往北都是死路,活不下去。 无奈之下,老和尚忍痛做出了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降了金军! 你要杀我,我偏不让你好过! 老和尚于是秘密召集自己的亲信,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跟着他南下投金,如果不愿意,他不会勉强,如果愿意,他会带着他们一起走。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老和尚一旦投金了,他们留下来也是死,无奈之下纷纷点头答应。 于是趁着黑夜,老和尚一行百余人买通了城门守卫,出了临潢城,一路狂奔往南,抵达金军防区丰州铺,主动交出了武器,请金兵将领把消息转达金军主帅。 守边军官不敢懈怠,立刻将此事通知了正在丰州铺视察军队准备出征的乌延蒲卢浑。 “辽贼宰相来投降?” 乌延蒲卢浑得知此事之后非常吃惊,立刻跟着卫兵去了,见到了老和尚,确认了他的身份,大喜过望,拉着他的手到了自己的住处,用精美的食物招待他。 老和尚一路狂奔,这几日也都没吃好东西,肚子很饿,看到精美的食物直接大口大口地吃,吃相很难看,乌延蒲卢浑却不以为意。 “你身为宰相之一,却连食物都供给不足吗?难道契丹叛贼的粮食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 老和尚知道乌延蒲卢浑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摇了摇头。 “并不是契丹军队缺粮了,吃的东西多得很,主要是我这几日心神不宁,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所以肚子很饿,契丹军队通过缴获和自己积攒,粮草很多,若是将军期待契丹军队缺粮就不战自溃,那是不可能的。” 乌延蒲卢浑高看了老和尚一眼。 “是吗?那你说,我要如何才能战胜契丹贼军呢?” 老和尚放下手里的食物,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是真的不愿意看到咱们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军队就这样全军覆没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投降于我?” 乌延蒲卢浑满脸微笑,不以为意。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总有人把内斗放在对抗外敌之前,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呢?若不是他要杀我,我想我是愿意为了契丹人奋战而死的,这一点,我相信将军一定明白。” 这话倒是不假,经历那么多年军旅生涯,对军中明争暗斗大小山头的事情深有了解、深谙个中道理的乌延蒲卢浑叹了口气。 “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啊,你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既然你选择投降于我,你就该做点什么,否则咱们都不好交差啊。” “我知道。” 老和尚摇了摇头:“契丹军队眼下最大的弱点无非是急功近利,移剌窝斡拒绝了我的建议,不愿意往西,一意往南,要来进攻辽阳府和会宁府,希望在这里打出局面。” 乌延蒲卢浑点了点头。 “你给他往西的建议是?” “我认为会宁府和辽阳府一带金贼……朝廷军队的兵力已经很强,而且站稳了脚跟,防务也做得很好,所以之前那一次进攻我们就没能继续往前,我就不建议他再次南下。 我认为继续往西到燕云一带,因为大量壮丁都被朝廷征发,本地防务薄弱,几乎没什么反抗能力,如果我们转移过去,可以攻下几个州固守,以此和南边的汉人光复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老和尚把自己的建议告诉了乌延蒲卢浑。 乌延蒲卢浑微微点头。 “如果能顺利实现这个目标的话,对于我朝而言,的确是个难题,不过中间也有很多难说的地方,但是绝对比你们直接南下要好得多。” “唉……” 老和尚连连摇头:“移剌窝斡心胸狭窄,不能容忍,不能听取正确的意见,一意孤行,又怎么会不失败呢?只是可惜了那众多的族人,都要成为他的殉葬品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你的族人的。” 乌延蒲卢浑叹了口气:“这样说来,只要我以逸待劳,就能等着移剌窝斡来攻打我了?”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我的出逃会不会给他带去什么告诫,让他改变主意也不一定,所以我建议您派一支军队守在他们西去的必经之路上,以为万全之策。” “有道理,是要派一支军队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乌延蒲卢浑点了点头,再看着老和尚凄凉的面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就不要想太多了,尽快覆灭契丹贼军,我为你请功,让陛下免了你的罪,还能让你当官,平步青云。” 踩在族人的尸体上平步青云,这样的平步青云我宁愿不要啊…… 老和尚面上高兴,心中却无比凄凉,感觉自己的结局不会太好。 可是,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另一头,移剌窝斡等人发现老和尚消失不见的消息之后大惊失色,立刻派人搜查,重金悬赏,然后终于有人把老和尚等人趁夜出城一路往南的事情告诉了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大怒,狠狠斥责了移剌袅办事不牢靠,下令将此事彻查到底。 然后就有流言传出来,说老和尚是被逼的投降金贼去了,顿时临潢城内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看待这件事情,对这件事情各有看法。 人心浮动之际,移剌窝斡相当不安,生怕这件事情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于是决定施展转移矛盾大法——是的,他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转移矛盾大法。 八月二十一日,移剌窝斡宣布将在三天后挥军南征,夺取他们的起家之地咸平府,并进一步夺取周边地区,恢复强盛。 八月二十四日,辽军出征,六万大军兵分三路南下。 移剌窝斡自己掌握一路,陈家率领一路,移剌袅率领一路,精锐尽出,发誓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而另一边,老和尚已经把辽军的虚实全都告诉了乌延蒲卢浑,包括步军多少,骑兵多少,战斗力是否强大,各支部队的弱点还有军队装备问题与战斗习惯等等。 有了这个深谙辽军虚实的家伙存在,乌延蒲卢浑顿时明白了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于是他就对身边的完颜雍笑言。 “一个投降过来的敌人,他的作用要远远胜过咱们这里的一百个庸人,一百个萧秃剌也不如一个老和尚啊。” 完颜雍对此深深地感到认同,觉得对敌人地分化瓦解和招抚真的很重要,有些时候利用优势地位做这样的事情,是非常有利的。 有了老和尚的指导,乌延蒲卢浑指挥军队固守堡垒不出,坚决不与辽军野战争锋,用防御工事打磨他们的锐气,让他们锐气尽丧。 辽军三路军队都遭到了金军坚韧的防守反击,攻击受挫。 移剌窝斡心浮气躁,不能采纳部分将领【暂且后退撤军等待机遇】的建议,继续和金军坚固的堡垒死磕,大量损耗了军队的战斗力。 于是在九月初一,金军全线反击,疲惫已久的辽军终于不能抵挡,彻底崩溃,全军溃散、惨败,被金军一波反攻直接丢了临潢府。 移剌窝斡的妻子儿女、后妃、亲族全部被俘虏,大臣、将军们和士兵们死的死跑的跑,还有大量被俘获,移剌窝斡只带着数百人的亲兵狼狈往北逃窜。 这一战,新生的辽帝国没有走向兴盛,而是走向了覆亡,它的残部还能支撑多久,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建立起来不到两个月的辽帝国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即使它的残部能继续坚持斗争,也无法恢复到战败之前的状态了。 人心散了。 起义 请个假 今天要出趟远门,又是飞机又是客车的,估计要颠簸一天,应该没时间了,所以请个假,明天再更新,就酱~~ 起义 三百七十一 出击河北 一场大败之后,移剌窝斡失去了几乎全部的家底子。 兵马,城池,人口,后妃,财物,地位。 全都没了。 连他给自己准备的一应皇帝用具也被金军全部缴获,并没有什么留存的。 缴获之丰富让乌延蒲卢浑非常高兴,相关物品被乌延蒲卢浑打包,连着移剌窝斡的家人后妃,还有一些地位比较高的高级俘虏一起,恭恭敬敬的运回中都交给皇帝完颜亮。 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僭越的土皇帝,但是到底也是皇帝,这种象征着皇权的东西,明显是臣下不能触碰的。 必须要交给完颜亮,让完颜亮来处置,这样的话乌延蒲卢浑就可以安心等待赏赐了。 说起来,乌延蒲卢浑还挺高兴的,本来只是单纯的平叛,现在变成了灭国。 这大概也是灭辽之后名义上最高的军功了吧? 一战之下,辽国基本亡国,军事力量十不存一,已经不能和金军继续抗衡,但是这场仗并没有结束,因为移剌窝斡没被抓到,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继续召集旧部抗金的可能,而且金军也没能俘获、杀死全部辽军士兵,也有相当部分窜逃的无影无踪。 这部分人也很有可能被移剌窝斡收集起来东山再起。 所以当乌延蒲卢浑有点懈怠,不想继续做点什么的时候,完颜雍向他进言,希望他可以一刻都不要停止的追击移剌窝斡。 直到抓住他、送到京城被皇帝亲手杀掉为止。 “移剌窝斡才是罪魁祸首,他可是顶着皇帝头衔的,若是抓住他献给陛下,老将军还需要担心身后事吗?” 这话说的的确在理,于是乌延蒲卢浑调拨给完颜雍三千轻骑,责令他持续追击移剌窝斡,绝对不要放跑了移剌窝斡。 但是不管怎么说,辽军的主力自此也就覆灭了,今后就算有战事也是零零散散的治安战。 所以消息传回中都之后,完颜亮大喜过望,一扫往日颓丧,满心都是胜利的喜悦。 他亲自监督,把移剌窝斡和被俘虏辽臣辽将的家属们安排在一起,先把男人杀光,再把老弱杀光,只留下青壮女子,挑选姿色上佳的充入洗衣院,剩下的就地发卖。 处理掉了整个辽国高层之后,完颜亮就认为局势已经平稳了,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下令辽东军队尽快奔赴中都集合,然后准备下令目前可以调动的军队火速出击河北。 “出击河北?”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互相看了看对方,大为吃惊,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就要出击河北了? 不等辽东叛乱彻底平息吗? 徒单贞连忙开口。 “陛下,辽东虽然大胜,但是平叛尚未结束,贼首移剌窝斡还没有被抓住,陛下此时兴兵南征,不就是两线作战吗?” 完颜亮连连摇头。 “契丹贼人已经不成气候,已经不能威胁我朝,之后零零散散的小打小闹已经算不上是两线作战了,现在我朝心腹大患乃汉人叛军,是时候出兵南征了!” 纥石烈良弼很是焦急。 “可是眼下就要南征的话,还有很多准备没有做,本次出征,除却十二万战兵之外,算上签军和民夫,总人数有四十万以上,除了目前的准备,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才能做好大军出击的准备,所以现在……” “不需要那么多,大部队可以准备,先锋必须要出击了,汉人的水军四处劫掠,危害极大,我想了,重建水军需要很长时间,若要遏制其水军,主动出击是最合适的! 眼下北地河流还没有结冰,可以利用起来,运粮船可以顺着滹沱河从保定一路南下,直抵河间,减轻后勤之困难,你们不总是嚷着后勤艰难吗?继续等到入冬,河流上冻,那才是最艰难的吧?” 完颜亮一挥手打断了纥石烈良弼的话:“你们马上去安排一下,先锋军队必须要火速出击,发起反攻,要在陆上钳制汉人叛军,使其水军不得出击,否则咱们永无宁日! 安排先锋军出击之后,主力也要快速准备,粮秣后勤全部都给我安排好,先锋出击一个月之内,主力必须要出击,如果办不好,你们这枢密院的职位就不要做了!” 完颜亮乾纲独断,气势汹汹。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完颜亮这话倒也不能说是错的。 首先现在出击的确可以利用北方河流走向,借助水运运粮,可以大大减轻后勤压力,避免陆路运输带来的大量人力物力成本。 至少支持一支先锋军的粮秣问题并不难。 要是拖到入冬,北方河流基本结冰,那就不得不用陆路运输后勤了,到时候维持大军后勤的难度会急剧增大。 要是能在这个时候打出一点局面来,把河间府变成一个不错的前进基地,倒也是很妙的战术。 而且光复军的水军到处出击、登陆,对金国沿海地区造成巨大的打击,如果不能遏制,情况将非常严重。 陆上主动出击也将给光复军极大的压力,使得他们不敢再派水军四面出击,扰乱金国后方。 但是这一切都将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 这支仓促出发的先锋军真的可以取得战果,逼得光复军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陆上而非海上。 “陛下,当初完颜阿邻以两万铁骑南征,初步取得战果之后,就被贼首苏咏霖击败,兵败身死,现在的贼军一定比当时还要强,您也说过,如果我军不能以主力一口气压上去,很有可能战败。” 纥石烈良弼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完颜亮也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纥石烈良弼说的是对的。 当初,完颜阿邻带着两万军队南征,他本以为可以取胜,结果却是完颜阿邻兵败身死,这足以证明光复军有强悍的战斗力。 时至今日,光复军声势很大,无论是雄州霸州战场上对金军的攻坚优势,还是海上的绝对优势,都足以体现出这支部队的不平凡。 现在的他们一定比当初更强,而自己如果不能以绝对的主力优势向光复军发起进攻,结果大概率是不好的。 不能说一定失败,但大概率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完颜亮更清楚的是,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他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他必须要摆出进攻的姿态,让光复军收敛一点,否则国内的政治经济压力会把他给压垮。 这些日子光复军四处出击,给金国带来巨大的损失,对他的威望和统治形成巨大的威胁。 他必须要对光复军开战,显示自己的态度的同时,也要转移一部分矛盾,让他身上的压力不要那么大。 至少让他喘口气。 契丹人是被打败了,但是汉人带来的损失已经大到了让女真统治阶层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必须要立刻开战。 等不了了。 起义 三百七十二 赵构那老儿难道敢违背我的命令? 作为皇帝,有些时候完颜亮也会感觉到自己有些许的身不由己。 所以在自己可以任意做决定的领域,他会放纵自己,以此对冲皇帝的身份带来的不得已,让自己的心里过意的去。 可是总有些事情是他怎么做都不能随心所欲的。 比如战争。 “开战与否,已经不是我能轻易决定的了,汉人贼军欺人太甚,继续忍下去,是做不到的,必须要战,不得不战,就算只是发起一次进攻,取得一点点战果,也是有必要的。” 完颜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的忧虑,先锋军,就出动两万吧,目标……哪怕只是打败一支贼军小股部队,或者攻下一座小城也可以,至少,要有个捷报让我知道。”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互相看了看,彼此都松了口气,知道完颜亮到底没有失去理智。 出兵,是为了应付朝中愈演愈烈的对于完颜亮的不满。 完颜亮可以压迫群臣,让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但是金国走到如今这个内忧外患地步的主要原因,还是要算在完颜亮身上,是完颜亮一顿骚操作,才让金国变得如此窘迫,危机四伏。 大家都不是瞎子,都不是傻子,原因在哪里,他们一清二楚。 人们不敢言,但是敢怒。 这样的怒气积累的足够多了,就没有必要言了,到那个时候就是刀子代替嘴巴了。 所以就算是完颜亮这种靠着杀戮登基的皇帝也要感到恐慌。 实际上,完颜亮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用最坚决、最强硬的态度面对光复军。 尽管这只老虎就是他一手喂养大的。 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回到枢密院之后进行了一番商议,决定遵照完颜亮的命令,调动一支部队当做大军先锋,率先发起对光复军的进攻。 根据目前情报可知,光复军首脑之一的苏咏霖就驻军在河间府,所以先锋军的目标就是进取河北重镇河间府,争取在光复军的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对外公布的作战策略,以壮大金国军威。 实际上,先锋军只要出兵,稍微打一个小小的胜仗,或者攻占一座小小的城池,就够了。 完颜亮没有其他更多的需求,完颜亮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场小小的军事胜利来稳定人心。 而且,至少这代表着南征之战正式开始,朝臣们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会被此战吸引,完颜亮本身面临的政治危机会相对应的减少。 这支军队出动之后,剩下来整个南征主力军还需要进行一部分准备才能完成最后的出击准备。 十二万战兵,还有超过三十万的签军、民夫,超过四十万人的庞大军事集团的出动,背后所需要付出的是天文数字般的粮草、军械、生活物资、钱财等等。 整个朝廷就在完颜亮的驱使下大规模动弹起来,为了即将到来的全面南征做工作。 而既然中央军出击了,河东与南京路的军队也不能死守当地不出击。 之前完颜亮给他们的任务是死守当地不准出击,但是现在既然朝廷主力准备出动了,他们就也要做好出击的准备。 于是完颜亮下令河东南路、北路两路兵马都总管完颜毅英与开封留守孔彦舟做好进攻准备,等他的大军准备好了,就一起出动。 完颜亮的战术安排总体上形成一个兵分三路进攻的局面,试图一举把光复军歼灭。 完颜亮将率领主力精锐部队从正北方向出击,大军威压,应对光复军主力。 河东兵马都总管完颜毅英率领军队直取真定府,夺回这一河北重镇。 孔彦舟的部队实力最弱,那就从南边进攻,目标是和南宋接壤的几个州,捅光复军的腚眼,让他腹背受敌,不能专心对抗金军。 完颜亮怀着隐隐的担忧,也怀着一统天下翻身做圣主的雄心壮志,准备对光复军发起强大的攻势。 与此同时,完颜亮想起了之前派人去南宋问话的事情,于是去询问纥石烈良弼,得知南宋方面至今还没有回话,这让完颜亮有点生气。 “赵构那老儿难道敢违背我的命令?他真的不出兵?好啊,好啊,他要是不出兵,我就有了伐宋的借口了!” 完颜亮重重的哼了一声,言辞之中,俨然是把南宋当做嘴边的一块肉了。 事实上,赵构还是挺纠结的。 九月中旬,赵构同时得到了光复军发生内乱和完颜亮要求他出兵北上夹击光复军的消息。 光复军的内乱好像闹得挺大,连着换了两茬儿领导人。 第一任领导人赵开山病死以后,换了一个叫赵祥的,还给赵构送来表章,表示自己继承了赵开山的地位,将继续作为宋臣而存在。 赵构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答应他继续当大宋之臣,他就完蛋了,一个叫赵作良的人成为新的领导人。 他又给赵构送来表奏,说赵祥是叛逆,害死了赵开山,他拨乱反正,现在已经成为正式的光复军之主。 他也愿意做宋臣,听从大宋的号令,希望得到大宋的援助,比如钱啊物资啊,有什么都可以,反正光复军什么都要,不嫌弃 这明晃晃的伸手要钱的姿态让南宋朝廷感到忧虑。 连着发生两次领导人变更让南宋朝廷对光复军集团的稳定性和持久性产生强烈的怀疑。 赵构心中不安全的感觉陡然增加,怀疑光复军差不多要完蛋了,于是在他的指示下,南宋单方面切断了和光复军的任何联络,对光复军的主动联络不作任何回应,冷处理。 除了情报继续搜集之外,基本上赵构已经不打算和光复军集团有任何的联络。 紧随其后,完颜亮的国书就送来了。 完颜亮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以宗主国皇帝的身份要求藩属国皇帝赵构出兵北上协助他的大军平定光复军之乱,和他的百万大军一起作战。 事成之后,他会赏赐边境四个州给南宋当酬劳。 这是好处。 如果赵构违逆宗主国的要求,不出兵协助作战,那么就视为抗旨不尊,大不敬,且有叛逆之意,违背了两国缔结的和约,那么等完颜亮收拾完光复军之后,就要进攻南宋,教训赵构。 赵构当时很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害怕,就召集部分心腹大臣秘密商议此事,问他们到底是该拒绝还是该顺从金国的意思出征。 面对这种要求和赤裸裸的对宋国、对赵构的侮辱,就连一向主和的汤思退都不敢说要听金国的话,更别说激进的北伐派陈康伯了。 陈康伯出离的愤怒,当庭把完颜亮的祖宗给辱骂了一顿,对他的父母和妻子儿女的生老病死生儿育女等一系列问题无不关心备至,担心他们和一个禽兽生活那么多年的人身安全问题。 然后陈康伯要求大宋用军队来回复完颜亮,让他知道大宋的回复到底是多么的愤怒。 起义 三百七十三 赵构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对于陈康伯的要求,赵构心怀担忧和疑虑,始终拿不定主意。 他十分担心完颜亮会在收拾光复军之后南下攻宋,将他珍视的和平生活彻底毁掉。 而这自然让很多持主战立场的官员感到不满。 于是在这场秘密接见之后,这份国书的相关内容不知道为什么,悄然泄露到了宫廷之外。 于是这份国书在临安朝廷内外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别说坚定地北伐派与保守的主战派了,连很多持主和派立场的臣子都对此感到莫名愤慨,感到他们的尊严受到了非常明确的折辱。 过去金国只是暗戳戳的表达对南宋的不屑,从没有如此明晃晃的威胁过南宋。 过去南宋虽然没有里子,但是至少还有面子。 可是这一次,里子和面子都没有了。 完颜亮未免也太过分了。 除了少数臣子保持沉默不表态之外,大部分臣子都上表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对金主完颜亮痛骂出声。 他们强烈要求赵构驳斥这份国书,原封不动把它送回去,以示大宋对金国的态度。 自身难保了还敢威胁大宋? 真的以为大宋养兵四十万都是吃干饭的? 北面有契丹人造反,南面有汉人造反,倒要看看你完颜亮究竟俺不敢在再把大宋逼到对立面! 值此大好时机,激进的北伐派势力趁此机会大声疾呼,要求朝廷出兵北伐,夺回开封,还于旧都,给金国一点颜色看看。 无数太学生、一般吏员和低级官员都在此时上书给朝廷,激烈主张朝廷对金国强硬表态。 其中以敕令所删定官陆游最为激进。 他高声疾呼大宋对金国称臣是极为耻辱的事情,如今金国内忧外患不断,中原豪杰蜂拥而起反抗金国,正是大宋北伐中原、夺回故都和国家尊严的时候,此时不北伐,更当何时? 陆游文采飞扬,写的文章在民间读书人当中和低级官员当中广泛流传,取得了很大的影响力。 受到陆游文章的鼓舞,一大群文人士子对金国群起而攻,发动了强大的舆论攻势,压得胆怯的想要顺从完颜亮的势力不敢抬头。 可以确认的是,再怎么独裁的政权也会受到民意的影响,哪怕这种影响微乎其微,总也还是有的。 平时大宋君臣关起门来商量政务,不给外面人知道,但是这种瞒不住的国际大争端根本就不是大宋君臣能单独决定的。 受到了朝廷内部和民间巨大的压力,汤思退等人迟迟不敢表达自己的态度,赵构左右摇摆不知道该怎么办。 北伐肯定是不能北伐的,赵构直接就把这个选项给排除掉了,金国不来打他他就千恩万谢了,他又怎么可能自己主动去找茬儿呢? 但是如果不能做出一点反应顺应朝野内外的强硬潮流,他这个皇帝怕就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众怒难犯。 面对众怒,赵构难免也有点心虚。 于是他再次召集了重臣对此事做最后的商定。 问题的难点在于不出兵,就会给完颜亮南侵的借口,如果光复军能扛住这波进攻,那么南宋当然是最安全的,出兵与否都不重要。 但是如果光复军只是一滩烂泥,被完颜亮一推就倒,那么南宋就会非常危险,因为完颜亮带着“百万大军”可以顺势南下,威胁南宋的江淮防线。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光复军够不够硬。 本来听说光复军屡次击败金兵,大佬们对光复军的评价还算不错,结果连着两次内乱,换了两个领导人,这种评价瞬间急转直下。 南宋的精英们都认为光复军内部出了大问题,怕是根本扛不住金国的进攻,很有可能会被一波带走,然后完颜亮饮马淮河…… 可陈康伯并不在乎。 “不管光复军是不是乌合之众,这份国书都是极其无礼的!我大宋对金国称臣十数年,已经有损国格,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被金国侮辱、鄙视吗?主辱臣死,陛下如果受辱,请治臣死罪!” 陈康伯向赵构深深一礼,表达了自己宁折不弯的态度,对赵构进一步施压。 赵构十分无奈,于是看向了汤思退,指望汤思退说点什么。 可当前局势下,汤思退是真的不敢说出平常的那些言论。 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再这么说,就是撞在了主战派的枪口上,自己找死。 他真的怕从这里出去之后被陈康伯一顿编排,从此名声就臭掉了,到时候外面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他也不能完全无视民间评价,那对他而言还是有点意义的。 于是汤思退斟酌再三,还是做出了表态。 “臣以为,金主此为实在是太过分,太辱没大宋国格,辱没陛下的威严,如果咱们真的出兵助战,恐怕会引起巨大的争议,所以老臣以为,出兵,是万万不可。” 汤思退都反对了,赵构于是彻底死了出兵助战换取一个安全保障的心思。 但是他依然需要安全感,需要强烈的安全感,否则他会十分痛苦。 “如果不出兵,被金主抓住了把柄,光复军再崩溃,金主百万大军饮马淮河,对大宋来说,岂不是亡国之危?” 陈康伯立刻反驳。 “就算中原大地相安无事,他都不可能聚集百万兵马,更别说眼下辽东有契丹人造反,山东河北有汉人造反,金主根本不能调动全国兵力,撑死了有三十万人。 战争中之损耗,分兵各地剿贼、镇抚、恢复秩序等等,最终能用来进犯大宋的兵力能超过十万就算是他的本事,他最多只有十万兵马,甚至还不到,而大宋有四十万兵! 四十万兵,都是朝廷花钱养着,朝廷花钱养兵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用在这个时候吗?如今朝廷大军主力尚在,北伐尚且不惧,更何况防守?所以陛下,何惧之有?” 赵构心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被追到海上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会懂得我的痛苦和心理阴影? 于是对上陈康伯的激进言论,赵构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向其他臣子询问,最终大家汇总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不答应,不拒绝,不表态,就跟你拖着。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绝对不能出兵给金军助战,那会遭到民间的剧烈反弹,乃至于动乱,得不偿失。 然而一旦光复军覆灭,南宋将直面金国的威胁,到那个时候南宋必须要有一战之力,用以自保。 于是赵构万般无奈地下令枢密院开始主持军备整顿、检查,准备战争。 下令江淮地区的官员、驻军有个心理准备,万一金国南下,就要准备作战。 文官守土,武将厮杀,一旦丢失领土,文官和武将都要做好被问罪的准备。 承平十数年之后,武备松弛的南宋终于要再一次的重视起军事问题了。 与此同时,赵构又要枢密院不断关注北方局势,借此准确判断金国到底能不能饮马淮河,南宋到底有没有必要进行一场久违的战斗。 但是这都是表面功夫,按照赵构的本意,是要做一番投机的。 南宋可以不答应,不拒绝,不回答,拖着金国,然后观望局势,如果光复军眼瞅着不行了,那就出兵北上进攻山东抢占好处,顺手堵住金国人南下进攻的借口。 如果光复军居然创造奇迹,可以赶走金国,那么南宋就……绝对安全了? 想到这里,赵构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仅仅只是如果。 光复军真的打败了金军,推翻了金国政权,占据了中原,那么…… 南宋又该如何自处? 起义 三百七十四 大宋,能打破这残酷的诅咒吗? 经过一番思考,赵构发现这种可能性不能说很大,甚至可以说非常微小,但是并不能说完全没有。 这群反贼说是贼,但是硬生生从金国手中夺取了河北、山东,威胁到了金国的中都,战斗力甚至可以说是爆表的。 南宋方面除了岳飞,可真没有谁对金国有那么大的威胁。 而这群贼却做到了。 他们真的只是昙花一现吗? 亦或是有鲤鱼跃龙门的可能? 这样一想,赵构忽然感到头疼不已。 如果战后一切都恢复原状,无疑是他最愿意见到的事情,他不想折腾,他只想在死之前维持原状,至于他死了以后是怎么样,他也就不在乎了,爱怎样怎样。 可他现在还活着啊! 你们这帮逆贼难道就不能等我死了再闹事吗?! 有什么苦有什么罪不能忍着受着到我死了之后再尽情折腾吗? 非要在我活着的时候折腾?! 混蛋!混蛋!混蛋!跟那帮总是想着北伐中原的蠢货一样,都是混蛋!混蛋! 赵构痛苦地揉捏着自己的脑袋。 好一阵子之后,发泄完了情绪,赵构终于无可奈何地思考着一旦光复军真的创造奇迹反推金国,他们又该如何去做。 这群贼,会另外在中原建立一个国家吗? 他们会和大宋敌对吗? 谁也不知道。 之后几天,枢密院综合各方情报,对占据河北山东的光复军进行了一次系统的了解。 于是,光复军起义一年多以来,大宋朝廷的最高决策者们终于第一次全面的认识了光复军这支中原汉人武装团体。 根据情报显示,光复军成立于去年三四月之间,,刚一成立就与金国为敌,开始了征伐,一路和金国拼杀至今,夺取山东、河北之地,将金国打得大败。 光复军第一任领导人为临沂人赵开山,他自号开山赵,带领光复军做大做强,将势力扩张到山东、大名府和河北,是光复军最主要的创立者。 第二任领导人是同为赵氏族人的赵祥,是找开山的族弟,关系不算很近,但是比较受到赵开山的宠幸。 但是也有情报显示,赵祥的上位内有玄机,本该是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登位,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赵祥登位,个中内情不明,民间传闻很多,各种离奇的推测都有。 然而这种情况却让部分南宋官员产生了奇怪的既视感…… 然后就是当今的第三任领导人,名为赵作良,是赵开山的族叔,长久以来一直在赵开山身边担任重要职位。 但是后来,他因为儿子参与贪污案件而被革职,之后一度沉寂,再往后,却是他推翻了赵祥的统治,自立为光复军领帅,成为光复军最高统领者。 个中内情一样相当复杂。 由于南宋从始至终对光复军都不是太关心,对他们的了解限于军事行动,对其他的动向还有内部情况兴致缺缺,所以直到他们真的需要了解光复军的时候才发现情报匮乏,且来源广泛,内容杂乱无章,真伪难辨。 花了很多时间整理、辨别真伪,枢密院的官员们才最终确定光复军内部除了赵氏统治者之外,还有一股比较强大的势力。 这股势力的领头人叫做苏咏霖,表字雨亭,不知道哪里人士,但是据说非常年轻,本身和光复军现任领帅赵作良是女婿和丈人的关系。 这个苏咏霖也是光复军元老之一,最早参加光复军大起事的人之一。 虽然年轻,但是升官很快,起事没几个月就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等赵祥登位以后又成为大将军,据说战功赫赫,威望极高,光复军内部都以他为战功第一,称之为光复军第一名将。 对于这个称号,很多枢密院官员不以为然,觉得这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瘸子里面挑将军,没什么大不了的,中人而已。 山东和河北的金兵很显然非常虚弱,是纸老虎,只是这个人把这个事实戳破了而已。 但是陈诚之和王纶却对这个称号很感兴趣。 就目前碎片式的情报综合来判断,这个苏咏霖是真的很能打。 光复军占据河北与山东这两块地盘也不是充话费送的,那是真的打下来的,小城也罢大城也罢,野战也罢,都是打赢了的。 金国也并非没有任何反应,也是进行了极力反抗的。 他的驻地在河北河间府,据说光复军从山东向河北进军的战斗都是他打的,他在河北把金军打的屁滚尿流,从而占据了河北,威胁燕云。 而由于当前光复军领帅赵作良是苏咏霖的老丈人,所以陈诚之和王纶一致认为赵作良的上位离不开苏咏霖的支持。 甚至就是苏咏霖帮助赵作良发动兵变,杀了赵祥,夺取了光复军的领导权。 “照这样说来,光复军眼下真正掌握实权的,搞不好并非是赵作良,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苏咏霖啊。” 陈诚之放下手里的文件,看向了王纶:“光复军最早的参与之人,光复军第一名将,驻地河北,打败了河北金军……德言,我感觉到,这个苏咏霖不是一般人。” “看起来是有点名将的味道。” 王纶也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面对金人,战绩是不能伪造的,金人不可能轻易放弃山东,更不可能放弃河北,只有被真正的打败,才会溃逃,否则,这个苏咏霖凭什么驻军河间府呢? 河间府,真定府,河北两大重镇,占据这两大重镇,只要越过雄州、霸州,就可以威胁燕云之地,这种情况下,金国不可能没有反应,但是他还是在河间府站稳脚跟了。” “是啊,起事一年多,居然就能占据河间府这种重镇,此人恐有帅才……咱们为什么到现在才注意到此人呢?” 陈诚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开口道:“此人既然可以在山东、河北多次击败金军,那么此番金军若南下,此人必然也会和金军殊死一搏,胜败还不好说吧?” “咱们毕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光复军到底有多少军队,多么精锐,而且战阵之间,没什么不能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一切也只能等仗打完了再说。” 王纶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一次终于要对金国说个不了,真的,堂堂大宋,对蛮夷之国称臣,你不觉得心里堵吗?” 陈诚之愣了片刻,摇了摇头。 “德言,慎言,这种话不是官家乐意听到的。” “官家不乐意听,我却必须要说,我不开心啊。” 王纶长叹一声。 陈诚之犹豫再三,也是长叹一声。 “开心就有问题了,可是眼下这种时局,咱们又能如何呢?大宋军队能打败金军吗?满朝文武能上下一心吗?还没北伐呢,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哼!就这样也能北伐?” 陈诚之苦笑一阵,看着王纶道:“更何况,官家可能根本就不想北伐,之前那么好的机会,官家都不出兵,更别说现在金主可能集合数十万大军南下,不少人怕是已经吓破胆了。” “唉……” 王纶长长叹息一声:“国无良将,少良臣,何日才能光复中原,还于旧都呢?自明,你说咱们会不会和诸葛武侯一样,一辈子想着还于旧都,一辈子却都不能还于旧都?” 陈诚之听了,默然无语。 诸葛武侯,诸葛亮,一个悲壮的千古传说。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是他一生的悲愿,也是他终究不能达成的目标。 南宋的人口状态军事实力远远强于只占有四川一地的季汉政权,难道也要从始至终都不能还于旧都吗? 陈诚之有很不祥的预感——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从南向北完成天下一统的政权,所有天下一统的政权,无不是由北向南。 大宋,能打破这残酷的诅咒吗? 起义 三百七十五 耶律元宜讨厌完颜亮 做出决断之后,南宋君臣忙着研究光复军,忙着关注北方战局,并且始终不曾对完颜亮的国书进行回复。 完颜亮得不到回复,心知南宋大概不会顺从他的意思出兵助战。 他很生气,生气赵构那胆小如鼠的老儿居然敢回绝他的命令。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给了他出兵伐宋的借口。 宗主国的命令你不遵守,那我打你就是理所应当! 完颜亮怒气勃发,下令整个朝廷加速运转,尽快搞定南征之事,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征河北、山东了。 那么大的军事动向,苏咏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九月九日、十日开始,他就不断得到关于中都地区金兵进行大规模调动的情报,这些情报的出现让苏咏霖判断金国要动兵了。 第一批次的进攻人数不太多,根据后勤人员数量判断,人数约在两万上下,骑兵少,步兵多。 前进方向是出雄州或者霸州,抵达保定,顺着滹沱河南下,兵锋貌似直指河间府,有一种上来就要和苏咏霖刚正面的感觉。 苏咏霖把驻地放在河间府,本身就有一种“天子守国门”的象征。 当时也有一些部下建议苏咏霖不要那么头铁,把自己的驻地安排在河间府,河北本就是一马平川,骑兵奔袭转瞬即至,河间府距离金国占领区离得那么近,一点战略纵深都没有。 到时候金军选择骑兵快速突破到河间府,大概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河间府就会被金军兵临城下。 然而苏咏霖并不介意,他就是要那么头铁,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苏咏霖有勇气,敢于和实力更强的金国中门对狙,当面对线。 不怂! 他要做出和南宋完全不同的态度,让中原汉人的心归附于自己,而非南宋。 很显然,他的策略很成功,至少就目前的民间调研来看,他治下民间对南宋的态度相当负面,这就足够了。 而当下这一战,是向所有中原汉人证明他有保护自己的政权、子民的实力的一战,这一战一旦获胜,他将正式确立自己在整个中原的地位,打消人们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疑虑。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大丰收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南宋回归中原的最后一丝可能就会被他彻底掐断。 而为了这一战,他必须要竭尽全力,将自己全部的积累、砸钱砸出来的优势一口气全部堆上去,和完颜亮决一死战! 金兵既然准备动了,那么就绝对不会停下来,直到彻底战胜为止,这场大战役都将持续下去。 在此之前,苏咏霖已经下达了坚壁清野令,而此时此刻,苏咏霖又在河间府下达了总动员令。 他下令三十个城防司令部与山东各州府快速进入战时状态,各地军队全面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准备打仗。 情报组织全面进入军事情报探查状态,放弃其他的情报探索,全力侦查金军任何一部队可能的动向。 目标包括河东南路、北路还有南京路的金军。 完颜亮一旦出征,河东的金军、南京路的金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跟着一起出兵。 根据苏咏霖自己的推测,光复军起码要遭到三路进攻。 而河北与山东的地形都是适合进攻而不适合防守,适合做为大一统政权的后勤主基地,却不能作为长久坚守的根基。 若不能靠着进攻打开局面,河北与山东的政权是不能长久的。 苏咏霖的坚壁清野计划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防守之后的触底反弹——大反攻。 为了实现大反攻计划,苏咏霖需要坚壁清野为他争取时间,消磨金军的实力。 而因为金军先锋军的成军和率先推进,使得河北坚壁清野之策的时间变得更加紧迫,苏咏霖为了给坚壁清野之策争取更多时间,决定亲自率兵北上迎战那支金军先锋。 他准备打败这支金军先锋,挫一挫金军的锐气。 根据情报所得,苏咏霖知道金军打算用滹沱河水运送粮草和军队,好让他们顺着河水一路南下,顺顺利利的直抵河间府。 既然如此,苏咏霖就要使用传统艺能,派遣自己的优势水军顺着河水北上,阻击金军船队的前进。 话说苏咏霖也不知道金军方面到底对他了解多少,亦或是根本就不了解,或者说是不上心。 在水军上吃了那么多次亏,吃亏还吃得那么大,居然还敢对他用船只? 老老实实等到冬天河流上冻之后再南下的话,固然金军会失去运粮的快捷通道,但是苏咏霖也就会去失去水军这一利器,不得不用步军与金军正面对决。 而现在南下,他的水军绝对不会手软。 他的水军不仅可以在大海上驰骋,一些小船在内河之中也能顺畅的游荡,水军士兵们不仅可以驾驶大船在海上遨游,也能在河上划来划去,顺便捞捞鱼虾,改善一下伙食。 奉苏咏霖的命令,水军副将周满城率领八十多艘体型稍小的船只、一千多名水军士兵,顺着滹沱河一路往北,去寻找金军的辎重船只,准备给他们好好的上个劲儿。 而金军方面似乎并不清楚光复军正在做什么。 金军两万先锋军在主将、兵部尚书耶律元宜的带领下从中都南下。 一路上,他的行动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稍微有点磨磨蹭蹭,九月二十六日才带领军队抵达益津关,进而向保定进发,准备进一步南下。 说老实话,耶律元宜并不想做这个先锋军主将,对于这个主将的职位他甚至可以说是抗拒的。 但是完颜亮这样要求,强行命令,他也没办法。 打心底里,他对完颜亮是一肚子牢骚的。 他是辽国皇亲国戚出身,他老爹靠着向金国出卖辽国末代皇帝的行踪换取大功劳,被完颜阿骨打赐姓完颜氏,从而由一个处境尴尬的辽国皇族摇身一变,成了金国皇族,享受金国皇族待遇。 所以他本来也是一个非常光荣的完颜元宜。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是不知道完颜亮脑袋里的哪根筋忽然断掉了,居然勒令战争时期因为种种原因被赐姓完颜氏的人恢复本来的姓氏,不能继续姓完颜。 这导致完颜元宜变回了耶律元宜,从金国皇族变回了处境尴尬的辽国皇族后裔。 这让耶律元宜感觉完颜亮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诚然,完颜亮登基以后对完颜们大开杀戒,杀的金国皇族人头滚滚,这个时候改回原本的姓氏或许还更有利于仕途,所以他的仕途一直不错,累官到了兵部尚书的职位。 但是耶律元宜并不开心。 他是个背叛国家和族群的人的后代,失去了退路,只能一门心思向完颜氏靠拢,靠着完颜氏的身份在金国吃香喝辣,快乐无边。 而更关键的是,姓完颜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金国的自己人,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女真人,而不是一个处境尴尬的契丹人。 看着那些不得完颜姓氏的前契丹贵族们每每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他都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但是完颜亮却不由分说的让他变回了耶律元宜,使得他重新成为了一个处境尴尬的契丹人。 那些曾经羡慕他的人肆意嘲笑他,奚落他,说他只是黄粱一梦,根本就没有被金国人接受,大大的伤害了他的情感,让他产生了遭到背叛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非常不舒服,不愉快。 他数次上表希望可以改回完颜姓氏,以示自己对大金国的忠心,但是完颜亮对此却并不支持。 起义 三百七十六 耶律元宜选择退军 完颜亮不喜欢用完颜氏的族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他数次安抚耶律元宜,让他一边凉快去,老老实实做事,不要有事没事想着姓完颜,姓完颜有什么好的? 完颜亮这样的做法其实也可能是出于对金太宗一系战功赫赫的完颜氏亲族们的不信任。 他想要任用更多的契丹人和汉人高官,不想用完颜氏做高官掌权,以此传达自己的政治讯号,让契丹人和汉人向自己靠拢,巩固自己的权势,进一步打压完颜氏皇族。 但是总有那么些处境特殊的人并不领情。 比起前途和政治处境,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姓氏和身份。 比如耶律元宜。 他需要完颜姓氏塑造自己的身份认同,与此相比,仕途可以稍稍往后排,而且他真的不认为金国朝廷就真的会一直打压完颜氏。 这只是权宜之计。 外姓外族人的飞黄腾达是一时的,完颜氏的皇族身份才是一世的。 耶律元宜为此对完颜亮非常不满,而这种不满已经深埋于心底很久了,尽管他步步高升,做了兵部尚书,权势很大,但他依然不高兴。 这一次出征,完颜亮对他说因为信任。 因为完颜亮信任他,所以让他领兵出征,但是他总觉得完颜亮不安好心。 南边光复军听说有几十万人,而且战斗力很强。 当初完颜阿邻带着两万精锐骑兵南下讨伐光复军,结果硬生生被对方吃掉了一大半,自己还死了,只有极少数人狼狈地逃了回来,损失惨重。 这种情况下只让他带两万人出征,这不是赶着去给对方上菜吗? 主力大军的先锋? 投胎的先锋吧! 虽然出征之前,枢密副使徒单贞和他密谈一次,让他知道皇帝的真正用意不在于打大胜仗,而在于获得哪怕仅仅只是一场的小胜。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感觉完颜亮是在坑他。 他的出兵是权宜之计,是皇帝为了安抚人心而做出的无奈举动,他的真正任务也不是取得多大的优势,而是尽可能的打个胜仗,报个捷。 【只要报个捷就可以了】 但是这难道很容易吗? 对方几十万人,自己只有两万人,对方还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是干掉完颜阿邻的铁血雄师! 耶律元宜认识完颜阿邻,知道完颜阿邻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而完颜阿邻就是在苏咏霖手底下战败的。 两万铁骑,就那么战败了。 当时对方肯定没有现在那么强,现在这个时刻,自己也还是带着两万兵南下,其中还只有三千骑兵…… 光复军难道知道完颜亮的真实目的? 然后和自己一起演一出双簧? 开什么玩笑! 他们万一以为是金军主力南下,然后把自己的主力也带过来,接着一看!好家伙,才两万人? 这不是要死吗? 皇帝这手笔也是够大,两万兵,一甩手,就当了炮灰了? 完颜亮啊完颜亮,你的心肠未免也太狠毒了吧? 耶律元宜满腹牢骚,却不得不进兵——家里人都在完颜亮手上,身家性命都被人家把持着,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耶律元宜只能硬着头皮率领军队一点一点往南边挪,想着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拖延一点时间,最好能拖到皇帝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大不了被贬斥,总好过白白送命不是?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两万军队南下,还是要给它配备足够的粮草。 水运的便利还是很强的。 纥石烈良弼给先锋军凑了二百多只船,来来回回运送粮秣,比大军要更加深入敌境,还有一些船只跟随大军,和大军一起前进,保护大军粮草装备的同时也接受大军的保护。 根据情报,耶律元宜得知不久以前进攻雄州和霸州并且占据上风的光复军军队全面南撤,可能是得到了金军即将进军的消息,所以主动南撤,去做准备去了。 他们肯定在某些坚固的防御设施里等着金军的到来。 想到这里,耶律元宜就觉得心惊胆战,不知道那些狡猾可怕的贼军到底给他准备了些什么,他十分谨慎的大量派出索敌哨骑,一边往南进发,一边扩大索敌范围,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他是觉得万一碰到光复军主力,立刻撤退,绝不恋战。 什么打胜仗报捷……能活着回去就是最大的胜利! 可是战场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安全。 九月三十日,金军和光复军决战的第一场战斗正式打响。 周满城率领水军强袭金军补给船队,使用火油、火药、撞击、强弩等方式攻击金军船只。 金军虽然也有护卫船只,可是面对光复军专业的水军显得十分笨拙,像个发烧的肌肉壮汉,挥舞着王八拳,十成力气用不到一成。 滹沱河下游河面宽敞,光复军水军在河中大摇大摆的发起进攻,金军船只则缺少反制手段,在水中阵型混乱,指挥失当,不堪对敌。 岸上的金军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船只被击沉、烧毁,船上的物资化作飞灰。 运送物资的金兵和签军大量跳河求生,使劲儿往岸边游,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人。 总而言之,耶律元宜所部的粮秣和大量军需物资被毁,军队顿时陷入停滞,无法前进。 对此,耶律元宜表面惊慌失措地写奏表给中都,向皇帝请罪,心底里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单纯的坏事。 当时他在小山丘上看着光复军水军大摇大摆撤退的时候,除了不爽之外,心中还有隐隐约约的庆幸。 幸好他行军速度比较慢,要是走的太远,太过于深入,这个时候想停下来往回走都很难,粮食都不够走回去的。 到那个时候光复军派一支部队跟着打,绝对能在他回去之前把他留在这里,那可就惨了,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现在可就好了。 粮秣被烧毁,只剩下随军使用的七天口粮,军械物资尤其是箭矢也不够,军队并未随身携带太多,各种后勤物资都不多。 综合一下,就是军队无法继续前进,必须要后退,否则军队就要活生生饿死在这里。 他现在必须要撤回保定补充粮草,军需,请皇帝陛下做进一步的指示。 两方面的大军主力都没有做什么接触,苏咏霖带兵刚刚前进到莫州,金军就在耶律元宜的带领下撤退了,避开了苏咏霖的兵锋,不与他交战。 回去报信的人跑的速度也不快,花了三天多功夫才把消息送回去,完颜亮一听,勃然大怒。 “耶律元宜干什么吃的!他这个兵部尚书还想不想做了?不想做的话有大把的人等着!还没打仗就把后勤粮秣给丢掉了,他会不会打仗?” 汇报消息的纥石烈良弼觉得耶律元宜的罪过并不算大,于是向完颜亮进言。 “耶律元宜虽然失了粮草,但是保全了军队,没有让军队受损,因他为人稳重,没有冒进,粮秣损失之后才能快速回军,换了冒进的人,怕是已经深入了。 到时候失了粮草,大军随身携带的粮食又不多,军心必然大乱,贼军再予以追击阻拦,保不齐这两万先锋军就要丢在河北,大军未出而先锋覆灭,对于大军士气的打击是特别的大。” 完颜亮想了想,觉得纥石烈良弼说的也有道理。 遇到这种事情还能冷静行事保全军队主力的人,确实不能算是个废物。 和粮食比起来,还是人更重要一些,粮食年年都有,人若要长成,至少也要十四五年。 于是完颜亮决定再给耶律元宜一次机会。 “那就传令给他,要他小心行事!注意保护粮秣!再要失了粮草,直接问罪革职!给我滚回家去!” 起义 三百七十七 完颜亮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 面对光复军的强势水军,完颜亮甚至有些无奈。 于是他和纥石烈良弼商议,两人都认为水路运粮已进行不通了,为了保护军队的粮秣,只能采取成本更高的陆路运粮。 但是这样一来又要准备好些时日。 纥石烈良弼稍微盘算了一下,就告诉完颜亮,说就算前线有粮食有人,准备起来最快也要十几天的功夫,那就要到十月中旬了。 所以干脆就别前进了,留在保定收集情报,给大军主力做做工作,就别打了,打起来又要影响大军主力的粮秣准备计划。 完颜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就一场小胜,一场!一场就足够!最多十天,大军主力出征之前,耶律元宜必须要出兵,办不到这件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 完颜亮冷冷地把这一任务甩给了纥石烈良弼,纥石烈良弼只能无奈地接下这个任命。 其实,完颜亮的要求,他是可以轻易办到的。 只是长期应对完颜亮的经验让他多留了几个心眼,把办成此事的时间说的长了一点。 完颜亮肯定不会答应给他那么多时间,等完颜亮大刀阔斧的砍下来之后,正好是他可以接受的时间,稍微还有一点富裕,多少有点余裕。 他要是第一时间就接受任务,完颜亮反而会觉得他还有余裕,继续压缩时间。 那可就完了。 又能办好事,还能得到嘉奖,反正完颜亮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忽悠,所以这样做百利而无一害。 做下级的面对上级,若是只会说实话,那问题可就太严重了。 上级总是强调踏实,强调实话实说,这话可千万别轻信。 真要是实话实说,第一个翻脸的也是上级。 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说假话,什么时候真假参半,那可都是做下级的艺术。 这门艺术操持好了,才能取悦上级、积累人望、积累功勋,从而晋升为上级。 这门艺术操持不好,轻则原地踏步晋升无望,重则稀里糊涂的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自十七岁做官以来,纥石烈良弼已经宦海沉浮二十年,二十年间,他看到了太多太多这样的牺牲品。 他们或许很聪明,才华横溢,出身高贵,但是全部都倒在了“做人”这一项上。 出身高门大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成为牺牲品的可能,但是作为完颜亮的臣子,你就算是高门大户本门本户,也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 所以纥石烈良弼就在完颜亮的统治之下学乖了。 要能办事。 但是会办事的前提是,会做人。 走出宫门,纥石烈良弼深深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让纥石烈良弼满意,让完颜亮勉强满意,但是耶律元宜却十分不满意。 他得到枢密院的文书,告诉他皇帝深深地责怪他,让他戴罪立功,要他等待后勤粮食到位之后立刻出兵。 一场小胜。 这是他在大军出征之前必须要办到的事情,办不到,兵部尚书就别做了。 耶律元宜放下枢密院文书,深深地叹了口气,满心的无奈和怨愤。 小胜,小胜。 小胜也是胜,也是要打仗的。 胜利那么容易吗? 如果那么容易,完颜阿邻就不会死了! 好不容易退回保定,现在还要继续打? 耶律元宜一甩手把枢密院文书摔的远远的,暗自恼火。 但是这是命令,不得不遵守的命令,如果这个命令不遵守,他就是抗旨不尊,完颜亮为了杀鸡儆猴,把他脑袋都给砍了也很有可能。 那还能怎么办呢? 趁着粮秣队伍还没到位,赶快侦查一番。 耶律元宜接着之前没做完的事情,派出大量精干的斥候哨探南下侦查沿路的敌情,寻找敌军主力的踪迹。 然后他得到的情报是光复军有一支数量相当的军队驻守在莫州的任丘。 这没什么奇怪的,驻守在任丘扼守水路,这很正常,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大概就是南边文安县和大城县已经没有人的踪迹了。 城池内空荡荡的没有人,城外能找到人的乡村也是空荡荡的,不仅是人,连生活物资也没了,他们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能吃的东西。 没人了? 百姓都被迁移走了? 好大的手笔啊,玩坚壁清野! 耶律元宜有些感叹,觉得这些叛军为了打胜仗也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把人都带走了,这样金军南下就要面临补给线的问题,无法就地取用粮食的话,问题还真的挺严重的。 这样一想,他就想到了之前得到消息,说他率军抵达益津之前,进攻雄州霸州的光复军就撤退了,现在想想,这两个县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带走的。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正在和保州、安州等地光复军对峙的遂州、安肃州等地官员也有报告,说当地光复军正在整顿军备,似乎有撤退的迹象。 这样看来,估计光复军正在执行比较大规模的坚壁清野行动。 这是想要把对峙第一线的人和物资全都转移走,给金军增加困难吗? 但是金军主力可不是他,而是那将近六万人的骑兵,那才是完颜亮手里的王牌。 而且还不止完颜亮一支军队的骑兵。 河东完颜毅英麾下还有骑兵。 开封府孔彦舟麾下也有骑兵。 三方面加在一起,八万骑兵其实不会少的,对外稍微宣称一下,讲个十万的数字,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是。 那可真的是金国的家底子。 根据耶律元宜的统计,除了少数应对蒙古人的警戒骑兵之外,基本上整个北部战线上能调动的骑兵都被完颜亮调动了。 为了对付光复军,完颜亮也是竭尽全力,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基本上就是这一战打不赢就基本宣告金国在中原的统治结束了。 没了优势骑兵,金军对上光复军完全没什么优势可谈。 但是话又说回来,光复军虽然很强,步军也好水军也好,都可以算强,可骑兵那是真的高级技术兵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你就算组织十万骑兵也是个空架子,禁不住打。 金军的骑兵虽然也掺了不少水分,也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存在,但主体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骑兵。 能马上肉搏,能骑射迂回,货真价实。 河北大地一片坦途,无险可守,骑兵铁蹄之下没有哪里是不能朝发夕至的,除非你能把整个河北全部坚壁清野了,否则骑兵快速突击之下,任何坚壁清野都没有意义。 你能把沿线几个州坚壁清野,但是骑兵快速突击之下,这几个州的防线很快就能打穿,打到后面,不还是让我们“就地取粮”的好地方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没有意义是针对金军主力的,而他又不是主力,面对精锐的光复军主力,他这两万人根本就不够看。 打什么胜仗?去哪儿打胜仗? 我特么…… 等一下! 文安县和大城县不是没有人驻守吗? 我为什么不避开这两地,直接攻取没有人驻守的文安县和大城县,这样不就等于取得胜利了吗? 而且攻取这两地,根本没有必要去争夺任丘,直接就能从侧翼威胁到河间府,这不是大大的好? 嗯!这是个好办法! 于是耶律元宜下令探子们全力侦查文安县和大城县,确保那里的确没有任何埋伏起来的光复军,以便于他兵不血刃连下两城。 最后侦查的结果的确是这样,的确没有任何光复军的存在,这两地就是空空如也,光复军也好,百姓也好,全没了。 看来真的是被放弃了。 耶律元宜大喜过望,感觉自己从绝望之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起义 三百七十八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十月初八,纥石烈良弼“很快地”解决了耶律元宜两万先锋军的粮秣运输问题。 耶律元宜为表示自己的“忠勇无畏”,当天就正式出兵,兵锋直指文安县。 十月初十,耶律元宜的先锋攻占了文安县,十月十二日,耶律元宜的先锋攻取了大城县。 他“用兵如神”,出乎敌人的意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取了光复军设防的“薄弱处”,一举击破光复军两座城池,“收复了”霸州,且直接威胁到了河间府,取得开门红。 如此一来,不仅占领了地盘,还从侧面威胁到了河间,必然逼迫在任丘的光复军南下河间府回防,这样河间以北基本上就被收复了。 耶律元宜感觉自己立下了大功,已经足以向完颜亮交差,非常高兴,就没打算继续往前,而是在大城县驻军观望局势,等待皇帝的“进一步命令”。 顺便报个捷,让皇帝知道他打了胜仗了。 甭管这个胜仗是不是光复军送给他的,是不是他捡了便宜的,反正这就是胜仗,这就是皇帝要他打的胜仗。 到此为止,他不会继续往前了,反正前面就是河间府,传说中贼首苏咏霖的驻地,肯定是重兵防守,他根本不可能战胜。 与其头铁的去招惹苏咏霖的主力,不如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当咸鱼,等着完颜亮的主力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在此之前,万一光复军主力来攻击他,他就“苦战一番”,大不了“不敌撤退”就是。 反正只要他能保全军队,那就算战败,也不是大罪。 耶律元宜的算盘打的震天响,心里全是生意经,嘴上却不停地说着“臣忠心耿耿”,进一步给完颜亮本就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计划增添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而对于这个局面,苏咏霖早就预料到了。 之前他率领虎贲营骑兵和魏克先的玄甲军北上准备和金兵打一场仗的时候,得知水军立下大功,把金军粮秣全部击毁,然后金兵就撤了。 苏咏霖停驻在已经完成坚壁清野的任丘县,在这里想了想,觉得这支金兵很有些意思。 和其他头铁的金兵不一样,这支金兵粮秣一被毁,立刻就撤退,似乎连不甘心都没有,反倒像是解脱一般。 沿着金国六州防线的临近几个州县因为距离太近,直面金军兵锋,真要打起来难度太大,难以撤退,所以苏咏霖决定直接放弃,没打算驻兵防守。 他的第一道防线由西到东就是真定、安喜、无极、蒲阴、博野、河间、乐寿、清池这八座城池。 所以文安县和大丘县都是直接被放弃掉的战略纵深,反正所有人和物资都被他带走了,连木材都被他砍伐了不少,留给金军的很有限。 眼下被这支金兵攻占也完全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苏咏霖唯一感到好奇的是,这支金兵为什么避着他的兵锋,不愿意和他正面对决,哪怕是稍微打个照面呢? 他们怕了? 金兵怕了他了? 这可有意思,打从岳飞死了以后,苏咏霖感觉金国还从未怕过某个汉人或者汉人的军队,这一次这群金兵是真的怕了吗? 思来想去,苏咏霖觉得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 根据当前的情报来看,金兵主力还没有完成南下的准备,这支先锋军跟主力隔着那么长的出动时间,很明显不单单是先锋军。 按照一般的惯例,大军主力和先锋军的出动隔着三到五天算是正常的,这边隔了大半个月了,究竟是不是先锋军就更加值得商榷了。 苏咏霖暗自揣测,这很有可能就是完颜亮那个暴躁老哥受不了他的水军攻势了,所以派出来吸引他的视线的军队。 想用这支部队和他周旋,让他只顾着应付陆军,忘记了水军的攻势,不要再派水军袭扰他了。 可是苏咏霖并没有忘记。 金军优势太大,他好不容易拥有一个军事方面的优势可以压着金军打,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北上出兵的同时,他下令孙子义载着一万名士兵出动,登陆大兴府沿海地区,直接往武清县方向发起进攻,牵制金军军力,试探这一方向上金军的防守强度。 既然要开打了,当然是要全方位出动,让完颜亮无论如何都不敢全力以赴的南下,必须要留守军队护着老巢,留守军队还不能少。 至于正面战场上,既然金兵有先锋来了,那么他当然不能视若无睹,那么好的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了。 探查到耶律元宜所部进取大城县之后,苏咏霖二话不说,直接带领虎贲营冲向了保定。 既然你敢南下大城县,我就敢北上保定县,咱们来个极限一换一,我就赌你不敢进攻河间府!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把保定攻下来,狠狠地挫一挫完颜亮的锐气,进一步激化金廷内部的矛盾。 你以为我后退是因为怕了你们? 没错,我的确怕你们的主力。 但是你们的主力不是还没来吗? 既然没来,我怕个啥? 正规军?精锐?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虎贲营全员精锐,上马是骑兵下马是步兵,是苏咏霖麾下唯一一支成建制骑兵军团,是苏咏霖的随身军队,基本上有什么事情,苏咏霖都会带着虎贲营行动。 固然骑术还不到家,相当一部分并不能很好地掌握马上战斗技巧,堪称骑马步兵,真正可以和金军骑兵面对面交锋的只是其中的少部分。 但是骑马步兵也比步兵的机动性要强,在广泛缺乏机动兵力的光复军集团中,矮子里面拔高个也要把骑兵军团的架子搭起来。 虎贲营是他重要的机动兵力,但是不能因为虎贲营重要就不出动。 越是精锐的军队越要战斗,在血与火中锤炼他们的精神和意志,让他们在肉体强化的同时,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加快他们成为真正精锐的步伐。 他们就是苏咏霖未来驰骋草原雄霸北疆的骑兵军团的种子。 该打就必须要打。 苏咏霖领兵奔赴保定的速度很快,全军携带七日口粮,中途不曾停留,没有安排后勤,属于奇袭,轻装前进,赌的就是保定一带的金兵后勤队伍来不及应对。 保定一带的金兵后勤队伍的确没来得及反应,被苏咏霖率领骑兵赶到,连续摧毁了好些个粮草堆放营地,熊熊烈火烧的浓烟滚滚,粮食的焦香味飘啊飘啊,飘的很远。 但是保定城的城门被及时关上了,守城部队心惊胆寒地看着如神兵天降一半的光复军瑟瑟发抖,不敢出击,只能死守。 轻装前进的苏咏霖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所以军队并没有攻城能力,当然他也不打算攻城。 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占便宜,尽可能的摧毁金军粮秣,打击他们的战争潜力。 所以以优势兵力把城外金军散兵和后勤队伍杀的人仰马翻之后,苏咏霖率军一通纵火,然后调头就走,一点也不留恋。 打的就是个奇袭,既然奇袭保定拿不下来,那就不要恋战,撤!赶快撤! 但是不是撤回老巢,而是往文安县方向撤退。 文安县守军发现苏咏霖从他们背后杀过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苏咏霖不清楚,也不在意,可是既然这支金军已经属于孤军深入了,他怎么能不给对方一个惊喜呢? 苏咏霖的运气不错,追上了一支不久之前才出发的粮秣运输队伍,苏咏霖直接用骑兵包围了这支队伍,完整的俘获了他们。 起义 三百七十九 这一切都是针对我而设下的圈套? 这支被俘获的后勤队伍基本上都是汉人签军队伍,领兵的粮官也是汉人。 他见着苏咏霖的旗帜,看到苏咏霖的骑兵,直接跪下来求饶,要把粮食全部献给苏咏霖,求苏咏霖饶了他们这群签军一命。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不是正兵,我们只是签军!签军!不打仗的!” “放心,我当然不会杀你,我们是汉人的光复军,不杀汉人,只杀女真人。” 苏咏霖和颜悦色的拍了拍这个粮官的肩膀,然后笑眯眯地问道:“我们刚从保定来,你这是要送去文安?” 粮官大惊,然后满脸畏惧。 “是……” “大城去不去?” “也去……” “那我安排一批弟兄跟你一起运粮到文安,他们不会被发现吧?” 看着苏咏霖核善的面容,粮官咽了口唾沫。 “绝对不会。” “那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这支运粮队伍,给他们提了提速,奔向文安县,到了县北,把大部分押运队伍换上了自己人,去诈城门。 这个粮官还挺配合的,带着运粮队伍缓缓进入了文安县城,然后自然就是一阵杀戮,城门被夺下,虎贲营士兵快速冲入城内一阵厮杀,把城内留守的千余金兵杀的很快崩溃。 县城就这样失而复得。 但是苏咏霖也没有守,全歼守军之后,苏咏霖继续带着运粮队伍假装运粮队前往大城。 而同一时刻,耶律元宜正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派人往河间府搜查情报,探查光复军的军事设置。 然后他得知河间府一带貌似也完成了坚壁清野,再深入一点,才发现光复军的军事设施。 光复军的确在河间府设防了,但好像就是维持在河间城一带,离开河间城往东,大城县往西,好一段距离成了无人区。 这年头金国的人口密度当然不高,河北作为传统汉地,惨遭黄河泛滥的荼毒,生产地位也一落千丈,人口远远没有当年河北崩坏之前那么稠密。 耶律元宜也是听说当年宋廷还统治河北的时候,河北还是很富饶的农业重地,只是后来被他们自己折腾的崩坏了。 尽管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破船还有三千钉,河北就算崩坏,要说那么大一片区域都是无人区,也实在是过分。 唯一的解释就是,坚壁清野在河间府也完成了。 这可有意思,这群汉人贼兵的执行能力很强啊,前面几个县坚壁清野了,河间府也坚壁清野了? 这要是打起来,金军主力怕不是要逮着河间城猛攻。 但是河间城本来就是重镇,大城,北宋的时候就修建的特别高大宽深,到了金国地位不减,依然是重镇。 落入叛军手里,出于军事目的考虑,肯定也加固了城防,指不定把城墙加高加厚到什么地步。 而河间城作为河北重镇,军事意义和政治意义都很重要,属于战争状态中无论如何都无法绕开、无视的城池,必须要攻取。 这打起来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条性命才能拿下来哟。 耶律元宜暗自揣测,觉得完颜亮免不得要在河间城下碰的头破血流。 这一战,怕是不好打啊。 大战还未开始,耶律元宜从军事角度已经觉得这一战不好打了。 这一战要是打起来,首先,对后勤的要求尤其的高,然后才是其他。 紧接着,十月十八日,他又得到了关于河间城附近光复军防御的最新消息,得知他所猜测的一切并不是杞人忧天。 “按照将军的要求,属下探查了河间城的情况,河间城墙的确加高了,护城河也加宽了,瓮城原本是两座,现在是四座。 城头能看到大量器械,城上竖旗甚多,军兵来来往往,数量也很多,河间城远远望去威势甚重,堪称天下坚城。” 探子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耶律元宜。 “这可就不好了啊。” 耶律元宜皱起了眉头:“这些逆贼倒是懂得守城之术,河间城要真是如此坚固,就算攻城兵力比他守城兵力多十倍,都要打成苦战,只要里头粮食足够,这一战,最少三个月。” 耶律元宜麾下部将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 他们当然也不想打这一战,都是被逼的,无可奈何。 现在虽然兵不血刃攻下了两座县城,但是他们一点获胜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忧心忡忡。 耶律元宜判断了前线局势之后,他们更加忧虑了。 他们可不想被分配到攻城的任务。 虽然说军中军功最高的一级就叫做【先登】,拿下一个先登军功,大头兵成军官,军官成将官,不出意外,基本上一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是之所以它含金量那么高,赏赐那么丰厚,原因就在于攻城的难度远远大于野战。 一个先登军功背后不知道躺着多少人的尸体,用人命堆出来的先登,从来也不是军中正常人所渴望的军功。 他们宁愿在野战战场上和光复军争锋,也不愿意在城下面被打的头破血流。 但是这种事情当然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耶律元宜的亲信部将耶律弦想了想,开口道:“将军,咱们需不需要把这件事情通报给朝廷,让朝廷早做准备,多准备些投石机什么的?” “通知当然是要通知的,但是我可不想在这里攻城,给你们一百台投石机,让你们攻河间,你们难道愿意吗?” 耶律元宜看了看部下们。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连摇头,都表示不想碰这座城池的霉头。 谁真要被任命攻打这样的城池,就要焚香祷告上天对他好一点,不然损兵折将却没有功劳,别说皇帝,各部队的将领估计都想活撕了他。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开始思考脱身之策。 但是还没等他想到些什么,忽然有人来报,说一支金军装扮的贼军假扮粮秣运输队伍抢夺北城门,城门守军正在与之激烈厮杀,情况十分危急,请求援兵。 这可让耶律元宜吓得魂飞魄散。 “城北?怎么回事?为什么贼军会从北边来?北边不是没有贼军吗?!” 耶律元宜歇斯底里的大叫着。 但是这个问题是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因为所有人都很慌乱。 不过宦海沉浮那么多年,大浪小浪耶律元宜也不是没有遭遇过,他连忙深呼吸数次,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边派人紧急支援城门,一边走来走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该怎么办。 然后,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快速成型。 贼军从北边来,扮做金兵,假装金军的粮秣运输队伍…… 北边,粮秣。 我的粮道不会被断了吧?! 文安县不会出事了吧? 坏了! 耶律元宜心神剧震——贼军从北面截断了我的粮道,断了我的退路,要是再从南边来一支部队南北夹击,我不就死定了吗? 而且我都进攻到大城县了,他们不退守河间,反而进击? 那他们到处搞坚壁清野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争取战略纵深,抵消大军主力的骑兵优势吗? 难道不是? 他们坚壁清野只是为了迷惑我、让我以为他们要后退? 这一切都是针对我而设下的圈套?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耶律元宜咽了口唾沫,心脏狂跳。 有部下立刻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据城死守等待援军还是赶快撤退。 耶律元宜紧张的思考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决定。 “留一支人马断后,其余人速速撤退!全军速速撤退!再不撤退,就要让贼军合围,咱们一个都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