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周》 正文卷 第一章 妾生子 正文卷 第二章 进城 正文卷 第三章 高门大户 正文卷 第四章 前恭后倨 正文卷 第五章 前程“断”了 正文卷 第六章 大周律救了你(求收藏!求推荐!!!) 正文卷 第七章 搞钱! 正文卷 第八章 宗族束缚 正文卷 第九章 打工人! 正文卷 第十章 职业上的烦恼(求收藏,求推荐票!!!)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江湖义士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我不是贪财的人! 正文卷 第十三章 伏牛赵氏 正文卷 第十四章 仙风道骨林元达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为什么? 正文卷 第十六章 讨康贼文!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等明年罢! 正文卷 第十八章 好粗的大腿! 正文卷 第十九章 你想干什么?! 正文卷 第二十章 精明的谢三元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人生初见时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林老板的悠闲生活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少年,练武吗?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麻烦来了(求推荐票!!)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破财消灾意难平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有贵人到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天大的漩涡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你带钱了吗?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并购! 正文卷 第三十章 我要分家!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不可欺心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从东家到谢叔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谈一谈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宗族羁绊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长安之约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借两个人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接母亲进城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何方贼人!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东湖镇与长安城 正文卷 第四十章 神秘的林二娘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姚江林清源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大佛寺的少男少女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喝问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请老爷出妾!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勇于吃亏林三郎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不想分给她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林元达与长安城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自己的家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书铺关不住林昭 正文卷 第五十章 卖亏了!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整理首尾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过了这关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来势汹汹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身败名裂!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擦屁股!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故事小能手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印书与自保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我家老爷请你吃饭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利诱威逼 正文卷 第六十章 救命册子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万一起火了呢? 正文卷 六十二章 我什么都没说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英勇无敌林三郎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不许叫我姐姐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血赚!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火爆全城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布局与布置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魏将军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山雨欲来 正文卷 第七十章 东山贼!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焉能等死!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凶匪恶盗!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求死与求生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欠他一条命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为什么?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为民除害!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林三郎的颜粉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一坡两沟三道坎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正文卷 第八十章 人畜无害林三郎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天经地义!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林家的搜救队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恩重如山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父皇圣明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皇家与林家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莫要仗着好看! 正文卷 明天要上架了,想来想去,还是开个单章吧……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天使临门(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不患寡而患己无(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死皮赖脸(第三更,求订阅!!) 正文卷 第九十章 扎心达人林二娘(第四更,求订阅!)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天下至利之器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谣言与雪人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前程只在自己手上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目标,长安城!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赏心悦目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严父与严师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这里房价很贵么?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平康坊林夫人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暴躁的林夫人 正文卷 第一百章 长安风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当真?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我该不会被带坏吧?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小黑胖子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太学舍友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倒转黑白之能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皇权之争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新行业的雏形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好诗!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那个猴儿…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两个奇怪的舍友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林总编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勤奋好学林三郎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猴儿便可以无法无天吗!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春宫图有意思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安遍地红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丹阳长公主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安顶层圈子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得好像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猴儿的影响力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大好前程!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多多照顾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站队否?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自己人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姓李么?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脱离掌控的势力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怎么知道的?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东西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宫里的人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圣人行走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大内总管!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 太极宫林三郎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皇帝给的好处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双面间谍?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兰陵笑笑生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光天化日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林三郎的猜想!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祸在相疑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圣旨到!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当官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请客,必须请客!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喝多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干大事!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若死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只剩一个人的学舍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大的道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送一送你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路子走宽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脚踩两只船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事不好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康氏姐弟(大家伙元旦快乐!)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死期到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受伤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关键的小人物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康东来下狱! 正文卷 弟一百五十五章 探望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林二娘的身世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血书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陛下圣明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与子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我还以为你知道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皇帝的人!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皇差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拦路少年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可怜人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节度使与康贵妃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招了!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娘让我……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场有预谋的请客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桥上相遇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相亲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登天之阶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康大将军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进宫面圣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忠君爱国康东平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换命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说到做到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点火星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颇合我心思 正文卷 中午的更新晚上更,现在人在外面呢……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李代桃僵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朕的苦衷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通天大学霸!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嘴遁之术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老子只爱学习!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看了不起啊!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国子监秋试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悯农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有诗才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名动长安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无福消受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陈年旧事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秦师叔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林昭的舅舅们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林元达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纯阳观!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修仙论道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神奇的师徒俩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搞好关系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人命官司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祸事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最爱帮忙了 正文卷 第二百章 托付性命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 援军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章 关系这么硬吗?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章 容我考虑考虑 正文卷 第二百零四章 殿下费心了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孙小姐之死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六章 卫山长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七章 推倒重来!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 事与天听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 善意的提醒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 执拗的孙老爷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胸有成竹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我没有证据!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奔前程去也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两个问题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暮年的老龙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安物与长安人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富婆!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堆书信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催更!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章 还是带图的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贡院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家有逆子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持节者多,尽力者少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上面有人!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五章 老地方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打招呼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向道之心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开糊名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紧跟时事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章 东华门唱名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下真有此奇才?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 脱胎换骨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人情的厉害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小心摔伤了!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我无敌了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凌云之志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 满口少年话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亲舅甥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李家的种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章 放榜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进士榜与长安花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二章 舅舅?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舅的故事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互帮互助(昨晚上睡着了……)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 舐犊情深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两边的长辈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周胖子的舍友们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 根在山阴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长大不意味着变坏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章 吾失伯乐矣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一章 蝇营狗苟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二章 莫大的荣光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退婚?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四章 精明的谢老板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林氏兄弟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我回来了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七章 衣锦还乡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要体面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敢打我!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章 今番不怕他们了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一章 勇不可当林三郎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二章 久别重逢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三章 借势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两件事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五章 莽直之人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您恨过吗?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郑家与林家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身俗气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二百年的对手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章 君臣父子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太小了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开门见山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对胡姬不感兴趣!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小林探花的励志人生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林思正的野望!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六章 越州林氏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七章 长安城恶性事件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两条路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秋高长安冷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章 长安昭公子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勾心斗角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消息灵“通”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骨肉血亲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头版头条!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官场规矩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六章 恐怖如斯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太监与小探花(求月票啊!)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当年明月与此时长兴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吏部胖老头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章 尚书、探花与世子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山里的小道士 詹事府,全称应该是太子詹事府,掌东宫家令,掌东宫三寺,东宫六率,左右春坊等,可以说是东宫这个小朝廷的尚书省。 不过这也只是名义上的职权的而已,只东宫六率,就有不少人马,职权太重的情况下,朝廷根本不放心让东宫掌权,因此詹事府从开国之后,就没怎么掌过事,从詹事府詹事少詹事一直到詹事府的主簿,都没有什么实权,一般用儒臣担任。 最大的差事,可能就是逗太子开心了。 不过詹事府的詹事,到了新朝之后,在官位晋升上会有一定的优势,当然了,只要是东宫官,都多少会有一些优势。 听到李煦这句话,林昭低头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道:“殿下,方才在吏部,我已经见了吏部的周尚书,我与他家公子有些私交,应该会给我一个好去处,至于太子殿下行文……” 他抬头看了李煦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在下窃以为,这个当口,东宫还是不要过多干涉政事为好,不然宫里的圣人恐怕会不喜。” 太子要请吃饭,这是长安城上下官员们梦寐以求的事情,本来林昭也是会高高兴兴赴宴的,但是偏偏他先前见了卫忠一面,被卫忠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说的心里犯了嘀咕。 假如皇帝真的已经有安排了,那么太子再给吏部写条子,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一切要等吏部那边给出职事,林昭才能去猜想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面对林昭不冷不热的态度,李煦也没有生气,脸上仍旧带着笑容:“总之这一次,三郎你是帮了大忙了,临来之前殿下交代过我,让我好好谢谢你。” 他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笑道:“三郎近来可有什么喜好之物么,如果没有,为兄只能按你从前的喜好之物来了。” 李煦认识林昭,认识的比较早,当时在越州的时候,他很清楚林昭的喜好之物是什么…… 嗯,是钱。 小林探花愣了愣,然后苦笑道:“殿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已经不是如何缺钱了,太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就暂且记下,以后有什么难处了,再与殿下讨要,如何?” “暂且记下,可比要东西更狠。” 世子殿下感慨的看了林昭一眼,然后开口问道:“三郎,吏部有没有与你说,给你补缺之后,你身上这个编撰司的差事,还能兼着么?”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李煦面色严肃。 从长安风问世以来,他们这些人一次又一次的体会到了舆论的用处,也体会到了可以掌控舆论的长安风,究竟是有多大的能量,此时不管是李煦还是太子,都对编撰司这个不起眼的衙门十分看重。 “我也不知。” 林昭摇了摇头,苦笑道:“吏部那边没有跟我说这件事,不过前些天,宫里倒是有人找到了我,跟我谈过编撰司的事情。”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宫里的意思是,要从司宫台里分派几个宦官进入编撰司。” “如此一来,是谁掌着编撰司,已经没有什么大区别,有了司宫台监管,都要按宫里的意思来,只差没有司宫台派人亲自掌管编撰司了。” “这个倒不会。” 李煦脸上的笑意收敛,开口道:“编撰司是国子监属下的正式职司,派宦官进驻已经是司宫台的极限,大周律有规定,宦官不得任朝廷职司的主官。” 他看向林昭,开口道:“三郎,编撰司这个衙门,十分重要,到时候如果让你兼着还好,如果另任他人,三郎要向着一点东宫才是……” 林昭痛快点头。 “殿下放心,我记着了。” 李煦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那三日之后,为兄在永嘉坊设宴,三郎就莫要推辞了,林师那边,也不至于不同意。” 林昭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我就应下来了。” 李煦大喜,笑道:“我的马车还在朱雀门门口停着,我送三郎回家。” 一个李家的世子出言相请,林昭自然不好推拒,他坐上了李煦的马车之后,并没有回长兴坊,而是去了一趟国子监,与李煦一起在国子监拜见了林简,说了一些在吏部的事情。 …… 因为长安风刊载了吐蕃使臣的真正死因,可以说帮着东宫从这件事里撇了出去,在三日之后永嘉坊宴会里,太子殿下亲自出宫,好生答谢了林昭一番。 因为宫里的事情,林昭并没有在宴会表态彻底倒向东宫,他只是陪着笑脸,把这场宴会应付了过去。 随后,就是吏部选试了。 吏部选试的身言书判四道题,对于林昭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再加上他基本上已经内定了名额,因此考得没有什么压力,很是轻松的完成了选试,然后便回长兴坊带着谢澹然四下游玩去了。 选试结束之后的第七天,林昭正一大早便骑马带着谢澹然离开了长安城。 这些日子里,长安城中该去的地方,两个人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再逛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了,不过长安城郊还有不少寺庙道观可以去,林昭带着谢澹然,很快来到了一处小山山脚下,两个人在山脚住马,牵着手沿着山间的台阶,向上攀爬。 平日里在长安城,谢澹然是不许林昭拉手的,不过现在在荒郊野岭,便没有挣扎, 很快,两个人就在山里看到了一处道观,林昭指着这座道观,对着谢澹然笑着说道:“这里是纯阳观,谢姐姐说的那个可以爆开的爆竹,便是出自这个道观。” “我到长安之后,来过这里几次,里面只有师徒两个道士,师父沉迷炼丹,师徒两个人经常被炸的灰头土脸。” 两个人走的近了之后,林昭才继续说道:“原本这里有些残破,还是我出钱给这师徒俩修的。” 谢澹然有些好奇的看着这座道观,然后扭头又看了看林昭,用越州话问道:“三郎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我一个朋友。” 两个人已经到了道观门口,林昭刚敲门,很快就有一个小道士过来应门,正是这座纯阳观的小道士玄通。 小道士比林昭大几岁,见到林昭之后,颇为欣喜:“林公子来了。” 从上一次齐宣领着林昭到纯阳观之后,林昭自己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过来,毕竟火药这东西在这里,他自然会很上心,一来二去之间,他就跟这小道士成了朋友。 林昭笑着跟玄通打了声招呼,然后用有些蹩脚的长安话给他介绍谢澹然。 “小道长,这是额婆姨,也到长安来了,带来给你认识认识。” 小道士看了看谢澹然,顿时眉开眼笑。 “好漂亮的小娘子,林公子好福气。”</div>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风纪委员 纯阳观里这师徒俩都姓李,痴迷炼丹的老道士是被上一任观主从小收养长大的,这一代小道士李玄通也是。 至于这个李姓,据说是因为纯阳观是某位李家宗室所建,后辈被收养的弟子无名无姓,就干脆跟着姓李。 小道士自小在观里长大,平日里最多也就是进城买些米面,因为老道士管的严,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一来二去之间,反倒是跟林昭成了颇为亲近的朋友。 因为这师徒两个人接触的东西极其的……嗯,极其的危险,林昭也刻意经常到这里来,跟这师徒俩打好关系,留作将来之用。 他带着谢澹然,在纯阳观里待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的时候,小道士很是麻利的从后山打了一只野鸡,又从观里找了一些风干的野味出来,招待林昭“夫妇俩”。 这个时代,修道大部分都在家修行,没有许多条条框框,虽然也有全职的道士,例如纯阳观里的这师徒俩,但是比较正经的“教派”,例如全真教正一教这些,都还没有出现,因此道士们不必忌口,也不用吃什么三净肉。 像李玄通师徒俩这种在山里修行,一心要借“外丹”成仙的道士更是如此,他们不修内丹,也没有什么规矩束缚,想吃肉了就去后山打一些。 其中,二十来岁的李玄通还是打猎的好手,前两年如果不是他经常去后山打猎,师徒俩恐怕都要饿死在这小道观里。 纯阳观的李姓老道士,虽然对林昭也客客气气的,但是因为林昭曾经贬低过他的“外丹法”,两个人之间道不同,便没有许多话好说,吃完饭之后,径自回丹房琢磨炼丹去了。 等老道士走了之后,林昭才笑着看向李玄通,问道:“与道长认识这么久了,还不曾问过道长的来历,道长家乡何处?” 李玄通伸手挠了挠头,开口说道:“我也不知我家乡在何处,自记事开始,我便在这道观里长大,师父说我就是京兆府的人,被父母遗弃之后,给他捡到了山上来。” 林三郎瞥了一眼正在咕嘟嘟冒烟的丹房,呵呵一笑:“也许是老道长把你拐来的,说不定你家里人现在还在寻你呢。” 李玄通对着林昭憨厚一笑:“林公子莫要开玩笑,我师父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人是好的,绝干不出这种事情。” 小林探花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这天底下,最会拐骗世人的,便是这些僧道之流,不知道多少人被他们拐带离家,骗到了这山上来。” 李玄通一边收拾正在燃烧的柴火,一边说道:“林公子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但是按我想,僧道两家也收留了不少吃不上饭的人,给了他们一碗饭,这也是两家的功德。” “在家出家,也是看个人意愿。” 林昭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玄通,问道:“小道长你,信道么?” “信啊。” 小道士已经踩灭了炭火,笑着说道:“我读了不少道书呢,先贤们要清净无为,要逍遥自在,都是大智慧,只是要说真的能长生不死,我却是不怎么信的。” 他收拾完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林昭身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道:“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便是皇帝了,若真有什么长生不死的法门,以前那么多皇帝,未见一个活到如今的。” “便是传说中那些得了道的祖师们,我与师父也不曾见过,单单师父他一个人,跟痴了一样,每日想着霞举飞升。” 说完,小道士也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咕嘟嘟冒烟的炼丹房,微微叹了口气。 “我只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安生一些,把丹房炸了都没有关系,他这么大年岁了,再伤到了自己……” 林昭身边的谢澹然,也瞪着大眼睛看了看那边满是白烟的丹房,开口问道:“道长,观主炼出过东西么?” 李玄通还没有答话,林三郎便哈哈一笑:“怎么没有炼出过东西?咱们在越州听说的那个长安爆竹,便是李观主炼出来的!” 林昭话音刚落,只听得小道观的丹房一声闷响,灰头土脸的老道士骂骂咧咧的从丹房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李玄通之后,更为来气,开口骂道:“一早让你来看着火候,偏在那里闲谈,等为师炼出了仙丹,定然不带你飞仙!” 小道士撇了撇嘴。 “您自己飞仙就成,用不着带着我。” 见老道士形容狼狈,又看到师徒两个人斗嘴,林昭与谢澹然都觉得可乐,在笑个不停。 吃了午饭之后,两个人又在纯阳观坐了一会儿,就准备起身告辞了,林昭好容易来一趟,小道士满脸不舍,把两个人送到了道观门口,正准备挥手告别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从山道上爬了上来。 林昭认得这个人,是齐家的家将, 这人见了林昭之后,立刻面露喜色,开口道:“林公子,可算寻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对着身后喊了一声:“公子,林公子在这里!” 在他身后,穿了一身紫衣的齐大公子,也喘着粗气走了上来,看到林昭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找了半个长安城,总算寻到你了,还以为你被谁给捉了去!” 林昭挠了挠头,迎了上去,问道:“齐兄,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不是我找你,是你娘找你。” 齐宣无奈的说道:“你一大早离开之后,吏部的文书便到了,说要你亲自去接,吏部那边还要给你量身段,制作官服,然后发放鱼符玉带之类。” “你们家没有下人,找不到你,还是我去你家祝贺,你母亲让我帮忙找一找你。” “这么快啊。” 林昭有些诧异的说道:“算一算时间,我去吏部选试也就七八天时间而已。” “是挺快的。” 齐宣也颇为好奇的说道:“按流程,寻常官员补缺,多半是要等到明年开年,少有这么快补到缺位的。” 这个问题,林昭倒不好奇,他心里明白,多半是宫里给吏部打招呼了。 林昭咳嗽了一声,笑着看向齐宣:“齐兄,不知道吏部给我的差事,是个什么品级?” “正七品上。” 齐大公子“啧啧”了两声,上下打量了林昭一眼:“咱们这一期的状元郎,估计也就是个从八品,吏部居然给了三郎你一个正七品,看来周德那小子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那位天官尚书,好生大方。” “正七品上?” 林昭咽了口口水,问道:“什么职事?” “詹事司直。” 齐宣知道林昭对朝廷的官职不甚了解,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补充了一句:“负责纠劾东宫官僚,以及率府之兵。” 听他这么一说,林三郎立刻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差事。 简单来说,就是……嗯。 东宫纪律委员!</div>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朝廷决定重用你!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新科进士,正七品上的起点已经非常之高了。 当然了,齐宣这种天潢贵胄除外,这货一生下来就是七品散官,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五品,即便他不考进士也不从军,就在长安城混吃等一辈子,到四五十岁的时候也能混个三品甚至二品的散官品级。 人与人之间是没有办法比的。 不过林昭毕竟先前有个八品的总编身份,因此给一个正七品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不过这个官职,就很耐人寻味了。 詹事司直。 顾名思义,就是詹事府里司掌“正直”的官,说的通俗一些,就是林昭所说的纪律委员。 如果说詹事府等同于东宫小朝廷尚书省的话,那么这个差事大概就相当于御史,看到什么不顺眼的事情了,就可以向詹事府的詹事,或者直接向太子殿下“告状”。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职位……有两个人。 也就是说,还会有另外一个詹事司直,与林昭做同事。 回长安的路上,林昭与谢澹然都坐在了齐宣的马车里,小林探花看向齐宣,请教道:“齐兄,你说朝廷给我这个差事,有什么用意?” 对于朝廷的官制,林昭现在都还没有摸索清楚,要跟这位天潢贵胄好好请教请教才是,不过这里他说的是“朝廷”的用意,并没有说吏部的用意,因为在林昭心里,这个差事一定是宫里给他安排的。 因为他跟那位周尚书之间的关系,没有到这个份上,吏部绝对不会顶着旁人的闲言碎语,来给林昭安排这么高的职位。 “还能有什么用意?” 因为天冷了,齐大公子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不咸不淡的说道:“说明朝廷想要重用你,或者说,重用大宗师。” “这话怎么说的?” 林昭苦笑道:“据我所知,詹事府是个清闲的衙门,平日里没有什么活干的。” 詹事府明面上管理东宫行政,以及皆知六率的卫军,但是东宫这个小朝廷,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就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在朝堂上拿到什么实权,詹事府就更是名存实亡了,至于东宫内政…… 东宫之中有宫里派来的太监,就更没有詹事府什么事了。 东宫六率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兵力名义上是太子的卫率,但是太子是指挥不动的,因为他们是在朝廷的安排之下保护太子,而不是奉太子之命保护太子。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六率的人马太多了,如果真的放权给东宫,恐怕用不了几天,太极宫就得易主。 “詹事府自然没有什么差事,但是詹事府的官很值钱。” 齐大公子看了林昭一眼,缓缓说道:“按照吏部从前的规矩,三年堪核的时间过去之后,新科进士一般是直升一品,如果表现的够好,还会另外升级。”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而詹事府的官……等熬出头了之后,一般也是升一品,如果能得那位赏识,甚至可以原地升个两品官。” 说到这里,齐大公子看了林昭一眼,“啧啧”说道:“三郎你算一算,到时候你最少也是个五品官了。” 大周的官制,文官是九品二十九级,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是一品两级,也就是正三品和从三品,而三品以下的官员,则是一品四级。 也就是有正四品上,正四品下这种分别。 如果按照齐宣所说,等林昭熬完了吏部的三年试用期,再加上东宫官的加成,等哪天老皇帝嗝屁之后,林昭便可以直接做到正五品上,乃至于更高! 大周官员品级普遍不高,宰相也不过三品而已,五品的实职官如果是在长安城,就已经称得上是朝堂大佬了! 而算一算年纪,那个时候的林昭,估计也就二十岁左右。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上能够达到的品级而已,就算一切如齐宣所说,这也要林简顺利进入枢机之后,才有可能实现。 “五品官啊。” 齐宣抚掌感叹了一句:“长安城里那么多权贵子弟,真正能够在官场上混到五品实职的,也是少之又少,三郎如果能在弱冠之年坐到五品的位置,将来……多半会拜相。” “到时候,我齐家还要靠三郎你关照。” 政事堂总理朝堂,权柄极重,即便是新入政事堂的宰相,在实权上也要超过六部尚书,名义上更是六部尚书的上官,乃是文臣的巅峰。 至于武将…… 武将的最高处,应该就是散布在各处的节度使们了,至于开国初年的都督与都护等职位,已经名存实亡。 “齐兄莫要取笑我了。” 林三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长安城每年都有不少进士及第,真正能够拜相的有能够几个,我比同科的进士还要差上不少,不敢奢望相位。” 齐宣看了一眼林昭身边的谢澹然,然后笑着说道:“三郎初入朝堂,想入政事堂,的确还谈不上,不过你家里的那位叔父,现在看来已经有七八成机会拜相了。” 听到这句,林昭并没有答话,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哪天林简拜相了,就代表那个心思晦涩的老皇帝殡天了。 而看老皇帝对于权力的积极态度,似乎并不像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 他们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进了长安城,齐宣一直把两个人送到长兴坊门口,才下了马车,与林昭拱手作别。 而林昭与谢澹然,则是携手进了长兴坊,到了自己家中之后,才看到吏部的吏员已经等候许久。 这个吏员已经在林昭家中等候了半天,不过他并没有生气,甚至见到林昭之后,还露出了颇为恭敬的神色。 林昭见了这人之后,也是微微一愣。 正是那天在吏部衙门里收了自己金子的吏员。 见林昭回来,林二娘连忙走了过来,拉着林昭的袖子埋怨道:“一大早就出门,也不说一声去处,连累上官在这里等了半日。” 林昭对着母亲笑了笑,开口道:“去了一趟城郊,不碍事的。” 这个吏员连忙点头,开口道:“夫人客气了,小人只是吏部送信的吏员,不是什么上官,林司直说的是,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林昭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吏员,笑着问道:“咱们这是第二次见了,也算缘分,请问尊姓大名?” 已经人过中年的吏员,略微犹豫了一番,连忙低头:“小人姓柳,家中行二,长安人称呼小人为柳二。” 说着,柳二递上手中的文书,恭声道:“林司直,这是吏部的文书,还有詹事司直的鱼符,您收好,明日吏部会派人上门给你量身,不过官服比较细致,应该要月余才能做好,您三个月之内,随时可以去詹事府报道。” 因为交通不方便,有些官员在外地,因此吏部上任时间的要求,还是很宽松的。 林昭看了一眼柳二手里捧着的七品鱼符,又摸了摸自己腰间那块八品的铜符,开口问道:“我身上还有个八品的差事,这块鱼符要交回吏部否?” 柳二愣了愣,然后摇头道:“回林司直,小人来之前上官没有说起此事,应该就……” “不用交。”</div>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四章 捉摸不透 听柳二这句话,吏部暂时没有免去自己编撰司总编差事的意思,或者说,这个差事是宫里给的,没有宫里发话,吏部也不会自顾自的就把这差事给抹了。 林昭点了点头之后,对着柳二笑了笑:“有劳你在我家等了这么许久。” 说着,他就要从袖子里掏些散碎的喝茶钱递给柳二,柳二脸色微变,连连摇头:“万不敢再要林司直的东西了,林司直上一次没有与小人计较,小人已经铭感五内…” 听他这么说,林昭也没有坚持,便对他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我这次便不给了,今后有时间了,一起出来喝茶。”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像柳二这种在长安城里厮混多年,并且能混到六部吏员差事的人,在长安城里一定有一些自己的门道,这种人能认识认识也算多条路,以后说不定就有用得到的地方。 柳二颇为感激,对着林昭连连作揖之后,转身走了。 等柳二走远之后,林昭才把文书展开看了看,然后又打量了一番七品的鱼符,抬头对着林二娘笑道:“阿娘,儿子现在比起山阴县令,差不了许多了。” 越州是江南大城,而作为越州治所的山阴县,也是“上县”,知县的品级是从六品上,按照林昭现在这个正七品上的品级,如果分派到地方去,只能去中县做县令。 林二娘毕竟是世族出身,听到林昭这句话之后,倒没有特别激动,只是用手拉着林昭的衣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我儿此生无忧了。” 的确,从现在开始,林昭就正是迈入了士大夫阶层,以后他不再是升斗小民,正式成了一个官。 尽管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仕途上一路顺风,但是只要进了这个门槛,不是太蠢的话,这辈子最少也是衣食无忧了。 这十几年来,林二娘最大的心结,就是害怕自己的“风尘”出身,会连累林昭被别人看不起,影响林昭一辈子,因此她心心念念就是想让林昭走科考这条路,重新成为士大夫,不再被人瞧不起。 如今,林昭终于完成了身份的跃迁,她最大的心病也跟着放下了。 林昭心里也有些感慨,低声道:“都是母亲教的好。” 林昭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中进士,一方面是当然是因为他走了关系,但是如果他真的没有一点底子,即便是皇帝想让他中进士,那些文官也不会同意。 如果皇帝态度强硬,说不定还会有人在金殿上撞柱子! 是林二娘在林昭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教他读书背书,林昭才能在太学里学业顺畅,从而达到“进士”的门槛。 林二娘平复了一番心情之后,抬头看了看林昭,轻声道:“今天晚上,记得给你父亲写封信,明天托人送到越州去,知会他你在长安的官职。” “再者就是,你七叔那边,你也要亲自去知会一声,你能够从越州到长安来,全靠你七叔提携,咱们得请他们一家人吃一顿饭。” “至于亲家那一边。” 林二娘回头看向谢澹然,脸上露出笑容:“澹然你回去跟你父母说一声,就说今天晚上,咱们找个地方,聚在一起吃个饭。” 谢澹然这个时候与林二娘已经极熟,她笑着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告诉爹娘。” 说着,她跟林昭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回家去了,两家院子都在长兴坊内,相距也就两三百步,一会儿便到。 等谢澹然走远之后,林昭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差不多已经接近傍晚,他扭头看着林二娘,笑道:“这会儿天色不早了,阿娘要请客,便在长兴坊里找个酒楼请客就是,我现在去平康坊,请七叔还有叔母。” 林二娘脸上带着笑容:“你去就是,等会亲家凯特,我跟亲家一起在长兴坊里寻个馆子。” 林昭点了点头,迈步出了院子,离开了长兴坊之后,到天色将暗的时候,他才赶到平康坊,很顺利的就进了平康坊林家的大门。 此时,林简也刚从国子监回家不久,知道林昭来了之后,连忙把他喊到了家里的正堂,叔侄俩坐下之后,元达公连茶也没有喝,便开口问道:“听说今日吏部补缺的文书给三郎发下来了?” 林昭笑着点头:“我来这里就是因为这件事,多亏了七叔提携,侄儿如今也是官了,母亲说要摆个家宴,请叔父叔母吃一顿,我们家没什么人,不太好弄饭食,因此母亲在长兴坊里寻了个馆子,让我来请叔父叔母过去。” 听到这番话,林元达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林夫人便笑着说道:“看来三郎是做了大官,四嫂要请客吃饭呢。” 林简也面带笑容,笑着问道:“什么衙门,秘书监么?” 林昭眨了眨眼睛,咳嗽了一声:“太子詹事府。” “詹事司直。” 听到这句话,林简微微一愣,而一旁的林夫人也反应了过来,轻声道:“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个正七品的职事,是正七品上还是正七品下,却是记不清了。” 林昭笑着说道:“正七品上。” 林夫人也有些动容,她看着林昭,感叹道:“三郎真是了不起,进士补缺,便补到了这么高的品级。” “记得你七叔当年在吏部补缺的时候,似乎只是个八品的小官,还是从八品。” 她面带笑容,正要说话,一旁的元达公突然开口道:“夫人,一会儿咱们去长兴坊,你先去准备准备,我与三郎单独说几句话。” 林夫人很知事的点了点头,步伐优雅的离开了正堂,等林夫人走远之后,林简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向林昭:“三郎……这个职事,是太子向吏部去了信,还是周尚书的意思?” 林昭摇了摇头,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苦笑了一声:“恐怕……是宫里的意思。” 林元达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说道:“不是东宫的意思就好,我还担心如果是东宫向吏部要的人,圣人那边……” 他顿了顿之后,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开口道:“只是这詹事司直的职事,对于你一个新科进士来说,有些高了,据我所知,詹事府如今的那个司直,比我还要年长几岁。” “侄儿也觉得有些高了,原本以为最多从七品下…” “可能是因为你身上原本就有官品。” 这位大宗师说完这句话之后,也觉得有些不对,他皱眉想了想,还是没有想明白宫里让林昭任詹事司直的用意,思索许久之后,只能无奈的开口道:“圣人的用意,为叔也捉摸不透,不过官职高毕竟不是坏事,且走一看一步罢。” 说到这里,林简摇了摇头,不再思考这些朝堂上的事情,而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爽朗一笑。 “罢了,且不去想这些弯弯绕绕。” 他上前拉着林昭的衣袖,呵呵一笑。 “走,去长兴坊好好给三郎你庆贺一番,今日是你正式为官的好日子,咱们爷俩不醉不归!”</div>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将军回京 林昭从越州回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是深秋初冬,等过了吏部选试之后,便已经差不多到年底了,今年长安城的冬天比起往年还要寒冷一些,刚进腊月,便已经开始结冰了。 这个时候,林昭刚接了吏部文书没有多久,再加上詹事府的工作是个闲职,因此他并不准备在年内去正式上班,而是打算开年之后,再去詹事府报道。 而在年内的这段时间里,林昭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长安风上,他在连载完了西行记之后,又在长安风上开了一本《封神》,导致这些日子长安风的销量又上去了不少,据说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也进入了“追更”的行列之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十五左右,距离过年只剩下半个月时间,因为天气比起往年寒冷,长安城也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下了两天时间,把长安城变成了一片素白。 到了第三天终于雪停的时候,长安一百零八坊才开始活动起来,家家户户的壮丁以及各坊的坊丁都拿着扫把出门,用了半天时间,才基本在长安城区扫出了一条路出来,至于长安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也被沿街的坊丁们清扫出了一条路。 到了辰时正的时候,因为大雪闭市了两天的东西二市正常开门,长安城各坊各街上,又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厚重冬衣的中年人,带着四五个随从,来到了长安城东城门。 这个中年人连带着随从们,除了厚重的冬衣之外,腰间都是佩刀的,而且身后几个随从背后鼓鼓囊囊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背着箭袋,几个随从都目光犀利,时刻在警戒四周。 在长安城,能够佩刀的或许不在少数,但是能够佩弓佩弩的,却是少之又少了,而这些佩弩之人,很明显都是军汉,而且是…… 在役军汉。 一行人到了东城门之后,中年人身后一个人亮出了自己的腰牌以及文书,城防的兵丁堪核之后,脸上立刻露出敬意,对着为首的中年人深深拱手:“卑职,见过大将军!” 他身后几个守门的兵丁,都跟着他对中年人作揖行礼。 这个被称为大将军的中年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多礼,然后沉声道:“进城罢。” 一行总共七个人,很是齐整的翻身上马,跟在中年人身后,朝着永兴坊奔去。 等这一行人走远之后,几个守门的兵卒才望向那个看了腰牌文书的老兵,问道:“头儿,哪里的大将军?” 这个被称为“头儿”的,乃是城防司的队正,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些下属,没好气的说道:“哪里的大将军,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好生守门!”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了这些人远去的背影,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 “这么些年了,还是第一次见排场这么小的大将军……” …… 中年人一行人原本是骑着马的,后来见街道上该我了不少老百姓,便都下马牵着缰绳在街道上行走,长安城极大,他们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到了永兴坊的坊门口,进了永兴坊之后,一行人径直来到丹阳长公主府门口。 因为大雪的原因,丹阳长公主并没有开门,中年人在府门口拾级而上,很快丹阳长公主的门房便发现了他,几个下人连忙赶了上来,接过几个人手中的缰绳,各个面色恭谨。 “大将军!” “恭迎大将军回府!” 听了丹阳长公主府这些下人的称呼,很明显,这个中年人就是丹阳长公主的驸马,朝廷的灵州大将军,朔方节度使齐师道了! 齐师道在二十年前尚了公主,没过多久之后便离开长安,去边军从军,七八年前就坐到了节度使的位置上,尽管去年被朝廷从范阳节度使换到了朔方节度使的位置上,可依然是位高权重。 他在军方的影响力,比起康东平相差无几,再加上与天家有亲,一直被老皇帝当做节制康东平的重器。 齐大将军回长安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公主府,没过多久,就连丹阳长公主本人,也带着齐宣还有齐屏两兄弟,来到门口迎接齐师道。 见到了齐师道之后,齐宣兄弟连忙跪在地上,恭敬叩首:“儿子见过父亲。” 其中,跪在地上的齐大公子,身子还颤了颤,很明显是担心自己的老父亲,跟母亲一起对自己来上一场男女混合双打。 齐大将军的目光没有放在两个儿子身上,而是笑着看向丹阳长公主,用臣子礼向长公主行礼:“殿下。” “许久未见了。” 丹阳长公主双目微红,上前拉着齐师道冰冷的大手,低声道:“你都三年不曾回长安了。” 齐大将军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无奈:“以前是范阳那边有些事情要忙,去年是因为要接手朔方,都分不开身。” “如今,朔方已经接手了七七八八,军中的事情我也都交待好了,可以在长安住上两个月,再回朔方去。” 长公主拉着齐师道的袖子,瞥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轻哼道:“你不在长安,两个儿子我也管不住了,年初的时候齐宣非要去参加什么科考,结果被皇兄点了进士及第,如今已经是新科进士了!” “这事我知道。” 齐大将军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殿下在信里与我说过了。” 他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兄弟俩,不咸不淡的说道:“好了,地上还有雪,都起身罢。” “外面天寒,咱们进屋里说。” 很快,一家人就进了丹阳长公主府里的暖阁,暖阁里点了四个火炉,颇为暖和。 齐师道与丹阳长公主一起,坐在暖阁的主位上,淡淡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开口问道:“这种大事,为什么不与父母商量?” 齐大公子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他硬着头皮说道:“因……因为爹娘恐怕不会同意……”</div>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六章 郑温的学生 听到这句话之后,齐师道微微色变,看向了身前的两个儿子,沉声道:“你们……先出去罢。” 齐宣如获大赦,连忙拉着弟弟齐屏跑了出去,等这兄弟俩都走出去之后,齐师道又屏退了下人,这才扭脸看向丹阳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齐师道与当年宰相郑温之间的师徒情分,其实是很深的,那时候当今的天子登基没有多久,朝廷基本没有从先帝朝接收到什么政治遗产,也就是说什么东西都要从头再来,正是因为如此,负责替朝廷延揽人才的郑温,当年真正做到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地步。 而齐师道曾经,便是郑温的学生,他跟着郑温读了几年书之后,那位慧眼识人的宰相大人便跟他说,他天分不再圣贤书里,应当沙场上。 后来郑温又出面给他找了几个将军做老师,同时让他研习兵法。 而他与丹阳长公主之间的姻缘,也是在郑府定下来的。 当年丹阳长公主与林昭的母亲林二娘交好,于是乎经常去相府之中玩耍,两个人便是在郑家相识,最后被郑温知道之后,也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出面,给自己的弟子向皇帝提了这份亲事。 当时郑温的威望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开了口,皇帝自然不会拒绝,于是这一对姻缘才能成就。 但是齐师道与丹阳长公主成婚之后没有多久,郑相便劝说齐师道离开长安,前往边军之中谋前程,当时丹阳长公主已经有了身孕,肚子里怀了如今的齐大公子齐宣,可是齐师道听从师命,毅然决然的离开长安,投军去了。 他离开长安之后没有几个月,郑家便出了事,如日中天的郑家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大树倾倒。 当年郑家的案子,刑部的档案已经销了,在没有销毁之前,记录在刑部案卷上的罪名乃是“贪墨”,可是这桩案子在当年定罪的时候并不是贪墨,因为单单贪墨这个罪名,扳不倒郑家。 二十年前,当今的皇帝召集了当时政事堂的几位宰相,以及六部九卿的一众朝廷高层,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郑家是因为勾联隐太子之后获罪,这个罪名本来应该满门抄斩,但是念在郑家与朝廷有功,这个罪名便没有被公布出去,最后记录在案的,乃是一个贪墨之罪。 勾联隐太子这种罪过,是犯了天家大忌的,一不小心皇帝就会兴起大狱,因此当年的高层们得知此事之后,并没有强行替郑温求情,高层们不说,中底层的人便不敢说,因此一夜之间,偌大一个相府便房倒屋塌了。 郑家上下最后获得的罪刑,是郑温一个人处死,其他人或者发配,或者充军。 再后来,就连刑部这个“贪墨”的卷宗,也被宫里派人销了去,整个长安城严禁再提此事,当年知情的朝堂高层更是人人缄口不言,以至于二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年的故事。 丹阳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去年……我过生辰的时候,宣儿的一个同窗同学,带了把扇子来与我贺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那个同学,与当年的五娘……生得极为相像,再加上年龄也对得上,我便怀疑是五娘的儿子,后来我就让家里人跑了一趟他的老家越州,果然追查到了一些痕迹。” “五娘当年被充入教坊司,后来辗转流落到越州,被当地的一个小家族的旁支子弟买了回去,做了……妾。” 听到这里,齐师道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他暗自握拳,声音隐隐有些寒意:“郑师之后,荥阳郑氏的嫡女,居然给人做了妾!” “你小声一些。” 丹阳长公主看了丈夫一眼,语气有些无奈:“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已经没有人提起,你也不许再提,心中有怒气,便想一想……” “想一想咱们的两个儿子。” 齐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之后,声音有些沙哑:“然后呢,她何时到的长安?” “有一些日子了。” 长公主轻声道:“五娘的儿子,很是不凡,十五岁便在年初中了进士,中了进士之后他便回了一趟越州,把五娘接到了长安,不过五娘她暂时不愿意见人,因此我也没有去见她。” 说到这里,这位天子的胞妹也长叹了一口气:“想来她是害怕当年的事情,影响到她的这个儿子,因此不敢见我们这些故人。” “二十年了!” 齐师道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咬牙道:“二十年过去了,荥阳郑氏都已经不再认郑师这一支,五娘她也沦落到了给士绅为妾的地步,怎么……他……朝廷还要追究不成?” “没有人要追究。” 长公主伸手拍了拍齐师道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一些,然后轻声道:“多半是五娘她自己多想,慢慢来就是了。” “至少她的儿子现在中了进士,也被朝廷封了官,她的苦日子也熬到了尽头,以后就是好日子了。” “十五岁的进士。” 长公主感叹了一声:“有周以来第一人。” 听到这句话,齐师道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这是郑师的文脉……” 当年的宰相郑温,也是读书的奇才,十八岁便中了进士,比如今的大宗师林简,还要年轻一些。 “好了,莫要说这些了。” 长公主拉着齐师道的衣袖,语气温柔:“衣裳已经准备好了,你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便进宫去罢,你现在是边军的大将,回长安之后,应该去见一见皇兄的。” 齐师道坐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片刻之后他才抬头看向丹阳长公主,咬牙道:“夫人,你说郑师当年,真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 长公主大皱眉头,低声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已经有了定论,你是带兵的将军,又不是三法司的官员,你去想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她伸手握住的齐师道有些粗糙的大手,低声道:“没有人愿意旧事重提,你现在去问五娘,她也是不肯把这件事再翻出来的。” “好了,沐浴更衣进宫去罢,皇兄多半已经在甘露殿等着你了。” 齐大将军没有说话,他沉思许久之后,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到后院准备洗澡去了。 等他洗完澡,换上了二品武将的常服,丹阳长公主已经给他备好了进宫的马车,这位朔方节度使在临上马车之前,看了看自己的夫人。 这位身材高大的大将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最终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马车。 丹阳长公主目送着丈夫离开,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你还是想不通啊。”</div>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妹婿与大舅哥 甘露殿里。 换了一身二品武将礼服的齐师道,跪伏在圣人面前,语气恭谨:“臣齐师道,叩见圣人。” 老皇帝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连忙从甘露殿里的软榻上站起来,上前把自己的妹夫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年初听丹阳说子规今年要回长安过年,朕颇为开心,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齐师道,字子规。 齐大将军微微低头,开口道:“有劳圣人挂念。” “一家人,说话用不着这样客套。” 老皇帝一边拉着齐师道的衣袖,一边示意卫忠搬两把椅子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坐下,老皇帝打量了一番齐师道的面孔,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三年不见,子规风采依旧,朕却是老了许多。” 齐师道连忙摇头。 “陛下一如从前,神采奕奕。” “这些阿谀之言,朕听得多了,但是自己的身子,自己总归是清楚的。” 执政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朕这几年,越发睡不安稳了,常常会发噩梦,每日早上醒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常常害怕哪天一觉睡过去,便醒不过来了。” 齐师道面露惶恐之色,连忙低头道:“陛下定然长命万年的……” “说了,你是丹阳的夫婿,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阿谀奉承之言。” 皇帝陛下叹息道:“朕的身体情况,从来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不敢跟朕的儿子们提起,也就是子规你回了长安,朕才能坐下来好好跟你说说心里话。” 圣人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去岁朕让丹阳与朔方互换将官,子规你在朔方,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听到皇帝提起“专业”的问题,齐大将军连忙摇头道:“回陛下,臣在朔方颇为顺利,如今朔方的经略,丰安,定远三军,臣已经尽数掌握,边境安宁数月,突厥人这些日子很是老实,因此臣才敢从灵州脱身,回长安看一看家人。”/ “很好啊。” 皇帝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朕本来还有些忧心,担心康东平会留下一些后手与子规你过不去,不曾想这一次他倒还算老实,没有从中作梗。” “康……康大将军交接的还算干脆,很痛快的便离开灵州,前往范阳去了。” “康东平这个人,桀骜不驯,这几年朕用他也不太放心了。” 皇帝陛下微微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齐师道,问道:“子规,你在范阳待了许多年,假若康东平领范阳军意图不轨,你可有相制之法?” 齐大将军大皱眉头,开口道:“回陛下,假若康大将军真的意图不轨,一两年之内,范阳军或许还会买臣的账,但是再过些日子,臣说话估计就不太好用了。” 说到这里,齐师道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陛下,假如朝廷怀疑康大将军有不轨之心,可以现在便召他回长安,臣可以赶回朔方以作防备,这样即便康东平意图不轨,臣也有足够的把握控制住他。” 老皇帝颇为意动,随即摇了摇头,叹息道:“子规你能够影响范阳军,那康东平多半也可以影响朔方军,这时候如果两个节度使大打出手,边境就会不稳…” “朕现在需要的是边境安稳。” 圣人声音有些沙哑:“吐蕃那个新即位的赞普,也有些不太安分,派了使臣进长安向朕求亲,朕本来都准备应允了,结果这个吐蕃使臣竟死在了吐蕃人自己手里。” “朕怀疑,可能是吐蕃的那个新赞普,要借此生事。” 吐蕃使臣寿比赞之死,至今在长安城里还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突厥派人干的,也有人说是康东平从中作梗,但是在老皇帝看来,也有可能是吐蕃的那个新任赞普授意所为。 “朕老了。” 皇帝陛下发出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叹息。 “这个时候,我李家的天下想要顺递下去,就一定要保持朝堂与边疆安稳,不然就会给那些外人可趁之机。” “朕活着的时候,尚且无碍,哪天朕殡天了,新皇恐怕不会是我大周那些邻居们的对手。” 如今,大周边疆,统共有三个对手。 第一个自然是老对手吐蕃了,这个大家都知根知底,相对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而北疆的突厥人,这个时候已经现出颓势,但是东北新崛起的契丹人,似乎势头正盛。 再加上被老皇帝亲手养起来的康东平,如今的大周,危机四伏。 听到皇帝提起新皇两个字,齐师道便没有再继续接话了,理论上来说,如果皇帝现在死了,即位的一定是东宫的太子殿下,但是皇帝要是再活上几年,未来的新皇究竟是不是东宫,就是未知之数了。 “好了,你刚回长安,便不跟你说这些烦心之事了。” 圣人呵呵一笑,与齐师道聊起了家常。 “今年年初,朕的那个大外甥,参与了吏部的常科,朕特意把他的试卷取来看了看,竟然写的十分不错,因此便心血来潮,点了他一个进士。” “子规你当年弃文从武,如今你的长子倒是实现了你当年的心愿,替你中了进士。” 曾经齐师道是参与了三次吏部常科不中,才被郑相劝说弃文从武,如今被皇帝提起当年的旧事,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低头道:“是陛下太过提携他了,以他的本事,中不了进士。” “因为这件事,丹阳来与朕闹了好几次了。” 圣人笑着说道:“她还指着齐宣继承子规你的衣钵呢。” “臣……乃是朝廷的官员,无有什么衣钵,不管是范阳还是朔方,都是朝廷的军队。” “犬子既然侥幸中了进士,臣自然不会干涉,且由得他去。” “有子规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老皇帝低头咳嗽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齐宣中了进士之后,一直没有去吏部报道,朕也没有给他安排差事,既然子规你没有什么意见,明日朕就在京兆府里给他找个差事罢。”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如果这孩子能在文官这条路上走下去,将来京兆尹的差事便留给他,要是干得好了,便让他进政事堂。” 听到政事堂这三个字,齐师道连忙起身,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太过抬举他了,以犬子的本事,能在京兆府做个少尹,便已是陛下的天恩。” “好了,说了不用下跪。” 皇帝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在自己的御案上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沓装订起来的书本,他走到齐师道身边,微笑道:“去年长安城里出了一本叫做长安风的小册子,十日一期,每一期会写上一段叫做西行记的故事,到今年终于写完,朕颇为喜欢此书,便让人把这西行记整本都给抄录了一遍,也装订成了册子。” 说着,他把这本册子,递在了齐师道手中。 “子规你在边疆辛苦,拿去与你解闷。” s://.c/read/32220/22863885.html .c。m.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娘还好么? 临近年关,因为两家人在长安的人都不多,因此干脆一起准备年货,准备在一处过年。 就连林简夫妇俩,因为两个儿子都不在长安,再加上谢家人不太好意思去平康坊,夫妻俩也准备到长兴坊来过年。 这天,林昭起床之后,便离了长兴坊,去了一趟国子监,这一次他去国子监并不是去见林简,而是在太学里,寻到了太学博士周昌明。 此时,这位周博士还在给太学学子讲学,林昭便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坐在一众太学生里,听完了周昌明的讲学。 等课上完了之后,周昌明瞥了一眼林昭,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手拿书卷,回自己在太学的“办公室”去了。 林昭笑呵呵的追了上去,跟在这位太学博士身后,笑着说道:“怎么几个月不见,周先生连人也不认了?” “我不与你说话。” 这位年过四十的太学博士颇为傲娇,撇过头去不愿意搭理林昭。 林三郎有些无奈,苦笑道:“我在太学的时候,似乎没有招惹过先生,依稀记得我将要离开太学的时候,先生还找我借了钱……” 这位太学博士,平日里花钱如流水,偏偏还是那种没有计划的花钱,因此常常要借钱度日,林昭在离开太学之前,还借了二十贯钱给他。 周昌明闻言,回头看了看林昭,闷哼了一声:“听说吏部给了你一个詹事司直的差事。” 林昭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 周博士眼睛都红了,看着林昭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在承平年间便中明经入仕,至今已经十六七年了,还是一个六品的学官!” “你才多大?” 周昌明说完这句话,撇过脸去,不再搭理林昭:“你走罢,我不想与你说话,看到你我便浑身不舒服,连饭都不想吃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 老实说,周昌明的仕途的确不顺,他的年纪与林简仿佛,应该还要比林昭年长个一两岁的模样,但是林元达已经是三品的国子祭酒,他至今还是个太学博士,连国子博士都不是。 即便是明经入仕,按照他这个资历,现在怎么也应该是国子博士了才对。 林三郎看了看周昌明,笑道:“先生这个性格不适合做官,还是老老实实在国子监做学官比较好,多教出几个好学生出来,将来当个士林名师也是好的。” “你能做得官,我便做不得了?” 周博士不屑的看了林昭一眼:“你也就是有些身份背景。” “我叔父与先生乃是同龄,他当年到长安的时候,可没有什么背景。” 林昭微微一笑,没有再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口说道:“今日来找先生,是有正事的。” 周昌明冷哼道:“找我办事可以,但是我欠你的钱,就此销账。” “没有问题。” 林昭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我想问一问先生,长安城除了国子监之外,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书院,或者国子监里的博士们,有没有收学生的?” 林昭今天来国子监,是为了给自己的小舅子谢晋……找个学上。 这是他应承谢三元的条件,可到长安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没有动静,无论如何要在明年开年之前,解决这个问题,不然他也不怎么好意思再见谢三元了。 除了谢晋的学业问题之外,还有就是三元书铺在长安城的生意问题,这些日子林昭与谢三元已经开始在长安城的东西二市寻找铺面,不过后面跑生意还是要谢三元自己去跑。 毕竟林昭已经有了官身,不太合适干这种事情。 当然了,他也懒得去干。 周昌明眼珠子转了转,看向林昭:“你都……在吏部补缺做官了,还要问书院做什么?” 周昌明这个人有些啰嗦,林昭知道在跟他磨蹭下去,恐怕今天上午他都出不去国子监,于是很干脆的开口道:“我从家乡带来了一个少年,现在需要找个名师。” 林昭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贯钱。” 他面色平静:“还请先生帮我在长安找个可以入学的学堂,或者在国子监的国子博士与太学博士之中,给他选个老师。” 周博士勃然大怒。 “周某正是太学博士!” 林昭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先生在太学讲学还行,但是手把手教学生,容易把人带坏。” “好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上元节之前,先生一定帮我办成此事。” 说到这里,林三郎看向周昌明,闷哼了一声:“不然的话,那二十贯钱先生可是欠了我整整一年了,按照长安城九进十三出的规矩……” 说完这句话,林三郎背负双手,大摇大摆的走了。 周大博士看着林昭的背影,气的牙痒痒。 “欺师灭祖,欺师灭祖!” 不管从哪种角度来看,这个不怎么正经的太学博士,的的确确就是林昭的老师。 所以林昭也一直称呼他为先生。 ………… 离开了国子监之后,林昭在长安城里逛了几圈,鬼使神差的跑到了安仁坊,饱饱的吃了一顿油泼面皮,吃完了之后,他起身揉了揉肚子,懒洋洋的喊了一声:“老崔,挂账。”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林二少已经许久不在长安,如今这崔家面皮已经不能再挂林二少的账了,于是乎林昭只能自己在老崔这里挂了个账,每个月来结一次。 不得不说,尽管这家油泼面皮的味道依旧,但是自从不能挂林二少的账之后,林昭每次再来,总觉得少了些味道,吃起来似乎…… 不像从前那样香了。 吃完一顿面皮之后,林昭伸了个懒腰,便回长兴坊去了,长兴坊就在安仁坊边上,没走一会儿便走到了长兴坊门口,林昭正准备走进去,突然一个声音唤住了他。 “可是林昭公子?” 林三郎愕然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站在长兴坊门口,身后是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 林昭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这辆马车似乎是丹阳长公主府的马车,他再抬头看了看这个中年人,略微犹豫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是……齐大将军?” 齐师道手里拿着刚从宫里带出来的书册,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听闻宣儿近来结交了个好友,我便来看一看。” 林昭听到这句话之后,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位大将军,该不会以为……是自己蛊惑他儿子考进士的罢? 想到这里,他连连摆手,解释道:“大将军,齐兄是自己要考进士,与我无……” 林昭“关”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这位大将军打断了。 “你娘……还好么?” 听到这句话,林昭看向齐师道的目光就有些诡异了。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不知道多少个故事,不过最终,他还是有些僵硬的回了一句:“我娘她……挺好的。” “这就好。” 齐师道目光温和,看向林昭。 “你今年是……十五岁?” 林昭看向齐师道的目光更加诡异,在这一瞬间,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姓林了…… “是十五岁,过了年便十六了。” “好啊。” 齐大将军目光欣慰,感慨道:“年少有为。”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两担爆竹 国子监是大周的最高学府,其下有国子学,太学,四门,书算律等七学,其中国子学要三品以上大臣,或者是国公以上爵位的子嗣,才有资格入学,基本上算是整个大周最顶尖的衙内,才能有资格进入国子学。 像林家这种家族,在越州或许已经算得上是大家族了,但是放到长安城里,就不是如何起眼了,如果不是有了一个林元达,林家甚至连被长安贵人们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即便有了一个林元达,林家的底蕴也还是相对浅薄了一些,家族之中的子弟最多也就是进入国子监中次一等的太学之中进学,不过即便如此,对于林家子弟来说,这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不管在什么时代,人脉圈子永远是珍贵的财富,只要能够钻进那个圈子里去,哪怕只结交到三两个人,也是难得的财富。 林大老爷很是心动。 他的长孙,今年已经二十一二岁了,尚未有功名,也没有什么前程可言,如果能送进长安城太学里,不说能有多出息,最起码能够长长见识,将来也好接过越州林氏这个家业。 林简虽然出身越州林氏,但是他已经在长安安了家,以后子嗣多半也会定居在长安城,因此越州林氏,还是要林思正这一脉在越州打理。 老头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既然老七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老夫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不能再推脱下去,等一会儿老夫就动笔给清源写一封信,让他从姚江赶回越州来,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了。” 说着,老头子着看向林昭,微微一笑:“尽量让三郎你满意就是。” 林昭当即站了起来,对着两个长辈作揖行礼。 “多谢伯祖,多谢七叔。” “用不着客气。” 林思正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老夫今日与一个老友有约,稍后还要出门,就不打扰你们叔侄说话了。” 林昭与林简闻言,一起起身把林大老爷送了出去,等林思正走远之后,林简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即便是同宗同族,也要给些东西才肯办事情,这越州,与长安也没有什么两样。” 林昭站在他的身后,微微低头道:“真是麻烦七叔了。” 虽然林昭现在还弄不清楚两个太学的名额会让林简付出何种代价,但是看到林思正的反应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两个名额颇为珍贵,这个才认识没有多久的堂叔,对他着实不错。 林简呵呵一笑:“大伯收了我的东西,要替我办事,我收了你的东西,自然也要替你办事,应当应分,用不着这样客气。” 他拉着林昭的袖子,重新走回了屋子里,叔侄二人坐下来之后,林元达看着林昭,开口问道:“三郎读过书?” 林昭点头,开口道:“不曾去过学堂,但是随着母亲读过几年书。” “那我考校你几句。” 林元达背负双手,随口说了几句四书里的句子,这些句子林昭都被林二娘要求背过,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开口答了出来。 林简有些意外,然后又问了几段句子的经意,都被林昭一一回答出来,林元达这才正视了一番林昭,开口笑道:“三郎与我少年时,也差不了太多了,要我说你趁着现在少年,干脆沉下心来读书,中进士要看时运,但是中举人应该不难,等你中了举人,你那个嫡母,便再也不敢在你面前造次了。” 林昭本来是低着头的,听到了这番话之后,他突然抬头看向林简,开口问道:“七叔,现在的大周……不是如何太平罢?” 大周已经开国两百余年,不管是哪种方面都在走下坡路,要不然也不可能出现康东平这种,把持边藩军镇十几年的武将。 事实上大周的弊病,远不止一个康东平而已。 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有不少地方生出了叛乱,虽然都没有形成太大的规模就很快被消灭干净,但是由此已经可以看出这个已经步入中晚年的王朝,正在快速衰落。 林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摇头叹息。 “今上……受身边小人蒙蔽,以至于朝政不清,国事不明。” 天子无错,因此错的只能是天子的身边人。 元达公长叹了一口气。 “只能等太子殿下即位之后,再正本清源了。” 林简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林昭的问题,但是他已经侧面确认了林昭的说法,那就是……这个世道并不太平。 如果世道太平,康东平无论如何也不会敢派人来刺杀一个赋闲在家的前任侍郎! 也是因为如此,林昭才会犹豫要不要走考学这条路。 科考,固然是平民为数不多的进身之阶,但是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而是一条窄的不能再窄的独木桥,林元达这种人毕竟是少得不能再少的少数,大多是走上这条路的人都会被卡死在第一个关口。 林昭虽然自问聪慧,但是他的聪慧未必就能用在科考上,就算他真的一门心思钻进去,皓首穷经中了举人,中了进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更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个世道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也不知道那时候,功名还有没有用处。 听了林简的话之后,林昭沉声道:“若是百年前的大周盛世,侄儿当奋不顾身扑进科场之中,为自己博一个前程,但是现在,侄儿心里就有一些犹豫了。” “也许侄儿以后,还会走进科场,但是在这之前,侄儿要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把母亲安顿好。” 林简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看向林昭,笑着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可能就会回长安去,到时候三郎如果得空,可以与我一起去长安看一看。” 这一次,林昭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立刻答应,他躬身行礼道:“若明年七叔重回朝堂,侄儿又安顿好了家人,一定与七叔一起,去长安城见识见识。” 再世为人,他自然想看看这个世界的长安城,与另一个世界的长安城,有什么分别。 “那好,明年我回长安之前,再派人知会你。” 林简从自己的桌子上寻到一串钥匙,然后递到林昭手上,笑着说道:“这是我在越州那座宅子的钥匙,三郎你先收着,回头找人收拾一下,就可以住进去了。” “你与你家嫡母之间有隙,这宅子的契书我就暂且不转给你了,免得再生事端,等你父亲回越州之后,我再把契书过给你。” 林昭紧紧握住手里的钥匙,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林简深深行礼。 有了这个宅子,他就可以先把母亲从东湖镇接出来了! “多谢七叔照拂,林昭没齿难忘!” 正文卷 第三百章 送衣服 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和见识,但是在一些事情的洞察力上,不管是林昭还是齐宣,都要逊色林简许多。 林昭之所以达不到林元达的洞察力,主要是因为他刚到长安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对于朝廷的一些官制以及人物关系,都不怎么了解,而齐宣没有想明白,是因为他……没有去想这么多。 林昭拉着齐宣一起,坐在了纯阳观门前的那颗大树下,然后他缓缓说道:“我七叔说了,齐兄的父亲…也是在外带兵的节度使,只要齐兄你参与科考,朝廷就一定会让你中进士,从而让齐家的兵权在你这一代,收归朝廷。” 说到这里,林昭看了齐宣一眼:“毕竟你中了进士,便是文官了,文官带兵的不是没有,但是却没有一个能成为在外驻军的节度使。” 齐大公子微微皱眉:“我还有个兄弟,他从小痴迷武事…” “不一样的。” 林昭摇头道:“齐兄你是嫡长,按照道理来说,将来也是应该你来继承齐大将军的爵位以及家业,你家那个兄弟,名不正言不顺。” 齐师道身上是有勋爵的,应该还是一个侯爵的爵位,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这个侯爵肯定是要齐宣来继承。 话说到这里,齐宣总算明白了母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他坐在林昭身边,愣神了片刻之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兵权不兵权的,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母亲的身份在这里,只要我们家安安分分的,一世富贵总不是问题,因此我才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听到这句话,林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齐兄这么想,那这件事就不是什么坏事,你还能借此取得一个进士功名,以文官入仕。” “长公主与大将军那一边,你跟他们好好说就是,兵权这种东西,视之重则重,视之轻则轻,如果齐兄不看重它,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有了林昭的宽慰,齐宣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又与林昭闲聊了几句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翻新中的纯阳观,有些好奇的问道:“话说回来,三郎你怎么对纯阳观的事情这样上心?花钱倒也罢了,还一大早亲自跑到这里来看着。” “我不来,他们师徒怎么会记得我的好,承我的情?” 林昭微笑道:“既然花了钱,当然要跑来露露脸才是。” 齐宣摇了摇头:“三郎似乎很看重纯阳观里的这师徒两个人?” 林昭点了点头,沉声道:“齐兄你不明白,这师徒二人都是极有用之人,须得跟他们搞好关系才对。” 火药……这种东西,对于目前的林昭来说,其实是没有什么用的,如果说非要有什么用处的话,林昭倒是可以用这些火药造出后世的那种爆竹,成功把爆竹商业化,然后大赚一笔。 除此之外,如果想要把火药成功武器化,那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摸索,而且需要一大批工匠以及专业人才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实现武器化,这些条件林昭现在都不具备。 因此,他结交这师徒两个人,其实暂时没有太大的想法,只是下意识的想要跟火药的发明人搞好关系而已。 而且在林昭总觉得,这师徒两个人将来会有大用处。 在纯阳观忙活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到了傍晚时分,林昭才跟齐宣一起告辞离开,师徒两个人对于林大金主十分感激,老道士甚至丹都不炼了,一路把林昭两人送到了山门口,临别之前,这位老道士还从袖子里摸出了一盒丹丸,死活要递给林昭,说是可以强身健体。 林昭满脸狐疑的收下这盒丹药,与齐宣一起骑马离开了纯阳观,回了长安城。 回到了长安城之后,两个人在务本坊门口下马分别,临别之前,齐大公子长叹了一口气:“母亲早上应该是进宫面圣去了,也不知圣人有没有松口,如果圣人不管这件事,我回家之后恐怕少不了一顿好打。” 林三郎拍了拍齐宣的肩膀,笑道:“这个问题想也不用想,齐兄如果怕挨打,可以在平康坊住几天,等长公主的气消了再回去不迟。” 听到这句话,齐宣有些意动,不过想到平康坊并不是林昭的家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三郎自己的宅子,为兄说不定真会厚着脸皮打搅几天,但是三郎你也是住在大宗师家里,我再过去就不太合适了。” 说罢,他对着林昭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回家挨揍去了。 林昭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也负手朝着平康坊去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今年的科考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时间里,礼部已经把今年的考卷统统阅了出来,其中明算,明法等科的卷子不算在内,明经与进士两科被遴选出来的卷子,都由礼部侍郎王翰亲自呈送到了皇宫甘露殿里,交给天子亲自审阅。 而卷子上的糊名纸,按规矩也是要在宫里当着皇帝的面撕开,以显公平。 这天早上,礼部侍郎王翰便捧着二十一个进士科考卷以及七八十个明经科的考卷,进宫送到了甘露殿里,因为今日不上朝,皇帝此时正在甘露殿里翻看一些杂书,听到了王翰求见之后,天子立刻招了招手。 “着他进来。” 很快,王翰便捧着一沓试卷,进了甘露殿里,径直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臣,礼部王翰,叩见圣人。” 天子对着他挥了挥手,沉声道:“起身罢。” 王翰谢恩之后,奥迷地上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拱手道:“陛下,今岁制科的试卷,诸位考官已经取毕,明经科九十一人,进士科二十一人,请圣人核阅开封……” 皇帝点了点头,沉声道:“卫忠,把进士科的试卷都送上来,朕看一看。” 一百多份试卷,皇帝不可能一个人看完,他能够看完进士科的,就算是敬业了。 卫忠连忙点头,把进士科的卷子给递了上去,圣人拿在手里,一边翻看一边开口问道:“今岁制科,可有舞弊之举,乱法之人?” 王翰恭敬低头:“回陛下,胆大妄为之人自然是有的,除却考场作弊之外,包括臣在内的几个考官,在任考官之后,都多多少少被别人送了礼,但朝廷隆恩,予以重任,臣等半点也不敢相负,那些送礼的人,都被臣乱棍打了出去。” 天子点了点头,开始认真翻看礼部挑选出来的进士试卷,大致看了一遍之后,天子微微点头,开口道:“都还不错,那就这些人罢。” 说到这里,圣人回头看向卫忠,声音低沉。 “卫忠,带几个人,开糊名。”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一章 三个舅舅 这三个人,是老相国郑温剩下三个儿子,老二郑通,老三郑尧,老五郑茂。 郑家的老大与老四,还有一个老六,都死在了那场动乱之中。 当然了,朝廷并没有处死他们,不过在流放的路上以及到了流放地之后,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到了地方之后为了防止逃跑,还要在额头上刺字。 郑通运气好一些,到了岭南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被刺字,便逃了出来,而郑尧与郑茂两个人,便没有那么幸运,他们被郑通想法子救出来之后,额头上已经被刺了一个囚字。 这是一辈子也洗不脱的记号。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残存的郑家人聚拢在一起之后,凡事都由郑通出面处理,郑尧与郑茂两个人则是因为头上的刺青,隐藏在幕后,默默做事。 看到这个蓝布包袱之后,兄弟三个人都有些沉默了,良久之后,还是郑通伸手接过这个包袱,打开之后看到里面叠放着三件冬衣,款式大小各不相同。 郑通从中取出一件,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发现大小正合适,这个已经四十好几岁的中年人,看着这叫衣裳,不由鼻子有些发酸。 上一次他们兄妹见面只是匆匆一别,林二娘便记住了他大致的身材,做出的衣裳正好合身。 另外两个人,也各自从包袱里拿了一件衣裳,老三郑尧的那件大差不差,虽然衣裳有些小了,但是勉强可以穿上,只是老五郑茂,这些年身子发福了许多,把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发现相差太多,这个有些微胖的中年人,不由神色黯然。 林昭咳嗽了一声,对着这个微胖的舅舅开口道:“那个……要是穿不上,我拿回去让母亲改一改。” 郑茂抬起头,看了一眼林昭,神情依旧有些低落,他指着这件衣裳,自嘲一笑:“这是我二十年前的身材,五妹她这些年都没有见过我,只能按着从前的样子去做,殊不知,我这个兄长已经吃胖了许多。” 他颇为珍惜的把这件衣裳叠好放在一边,然后才扭头看向林昭,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小子,我是你五舅,郑茂。” “早就听二兄提起过你,说你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很是了不起,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相见,今日还是咱们舅甥第一次见面。” 有些胖胖的郑茂咧嘴笑了笑,在怀里摸索了片刻,最终摸出了一小块印章,递在林昭手里,开口道:“我不常在长安,这块印你拿着,要找我的时候便找张纸盖上,送到大通柜坊里来,我便来寻你。” 郑茂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很明显,碰到什么事了,就找他来平事。 郑茂身上倒没有郑通那种儒雅的气息,他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沉声道:“今日来得急,没有带什么好东西,来日五舅再给你准备一些好玩意儿。” 一旁的郑尧中等身材,留着两撇山羊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某个小镇的教书先生,他野打量了林昭几眼,感慨道:“一转眼,五娘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对着林昭温和一笑:“我是你三舅郑尧,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便不给你见面礼了,以后再补给你。” 说着,他看向林昭,轻声问道:“你母亲好么?” 林昭点了点头:“现在挺好的。” “也就是说之前不好。” 郑尧扭头看向郑通,叹道:“二兄,五娘仍然认我们这几个兄长,而我们几个,这些年却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当年站稳脚跟之后,就应该把五娘接出越州。” 郑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林昭面前,面色平静:“三郎何时去詹事府报道?” 听他这么一说,很明显,林昭身上这个詹事司直的差事,他也早已经知道了。 林昭坐直了身子,看了自己这三个舅舅一眼,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东宫官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准备过了上元节之后,再去詹事府报道。” “好好做官。” 郑通微笑道:“十五岁的詹事司直,便是父亲尚在的时候,整个荥阳郑氏也没有谁能做到,再加上那个做大宗师的林元达,三郎将来前途无量。” 林昭眨了眨眼睛,提醒道:“二舅,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已经十六岁了。” 郑通微笑道:“十六岁的詹事司直,同样世所罕见。” 他顿了顿之后,看向林昭问道:“你母亲……现在还在平康坊么?” 林昭点头道:“在家里准备今天晚上的扁食。” 郑大老板微笑道:“那你回去告诉她,今天夜里,我们去看一看她。” 说完这句话,郑通有些犹豫,继续说道:“如果她不愿意见我们,你就让人给大通柜坊送一封信。” 林昭点了点头,跟着三个有些陌生的舅舅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等林昭离开这间雅间之后,三个中年人各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看向手边的冬衣,面色复杂。 还是郑通第一个开口,他看向了郑茂,开口问道:“老五,康东平还在跟你买粮食么?” 郑茂点了点头,回答道:“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从前是送到朔方,今年康东平去了范阳,粮食便开始送到范阳。” 郑茂抬头看向郑通,问道:“二兄,你……” 郑大老板面色有些复杂,他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兄弟,开口道:“我在想,康东平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郑茂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开口道:“二哥,总不能真的仰仗五娘的这个儿子,来给咱们家翻案。” “只要李家人做皇帝,这案子便很难翻。” 他声音低沉:“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等他死了之后,再来翻这个案子。” “这一点,我们自然都是一样的想法。” 郑通微微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我在想康东平这个人,究竟能有多少胜算,还有就是……” 他看向两个弟弟,语气幽幽:“还有就是,这么些年,太极宫里的那个人当真看不见我们么……” “五娘的来历是很好查的,她跟着三郎一起进京,皇帝一查就可以查出究竟,我们几个,也未必就藏的天衣无缝。” “万一康东平那边事败,我们几个死便死了,可三郎与五娘……” 说到这里,郑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们两个今天见了五娘之后,明天便离开长安城罢,今日三郎来过这里,你们要是还在长安城,或许会有一些危险。” 郑尧与郑茂两兄弟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扭头看向郑通,微微低头。 “自然听从兄长吩咐。”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二章 开始上班的林司直 今年的年初一,林昭过的还是很忙的。 给几个便宜舅舅送完东西之后,林昭便赶紧去东市买了些东西,提到了未来岳丈家里,在谢家吃了一顿中饭,林昭便拉着谢澹然一起,又再街上买了些礼物,提到平康坊去,给林简夫妇拜年。 因为林默林湛兄弟两个今年不在长安,林夫人多少有些闷闷不乐,见了林昭之后,她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些笑容。 从平康坊出来之后,已经差不多是傍晚时分,林昭先把谢澹然送回了家,然后便回到家中老老实实的等着。 一直到天色全黑的时候,郑通才带着两个兄弟来到了长兴坊,与林二娘见了一面。 这一次见面,林昭没有参与,他只是静静的守在门口,四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郑通才带着两个兄弟从房间里走出来,三个人每个人都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转身离开。 而林昭的母亲林二娘,从房间里走出来之后,只看到眼眶有些发红,谁也不知道他们兄妹四个人在房间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就这样,半个月时间眨眼过去。 这半个月时间里,林昭在长安城里到处走动,去了丹阳长公主府拜年,也去了周昌明家中给这位周先生拜年,甚至还约了几个太学的同学,一同游玩了一天。 值得一提的是,林昭去丹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发现齐大公子齐宣,并没有遭受齐大将军的毒打,只不过相比从前要规矩了许多,而在林昭上门的时候,那位齐大将军也没有再表现出过分的热情,面对林昭的时候,都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十五天时间过去,长安城迎来了乾德十年的上元节。 上元节这天,林昭在家中跟母亲一起吃元宵,吃完元宵之后,林二娘便从里屋取出一件正七品的文官官服,帮林昭穿在了身上。 这官服是前些日子吏部派人送来的,是照着林昭的身材量身定做,穿在身上颇为合身。 按照大周的规矩,八九品的官员着青,六品七品的官服则是绿色的,林昭这个时候刚到十六岁,正是少年时候,一身绿袍穿在身上显得颇为精神。 看到儿子穿上了这么一身以上,林二娘满眼都是笑意,轻声道:“你明日便要去詹事府报道了,你年纪小,又刚开始当官,记得待人客气一些,不要得罪了同事。” 林昭对着母亲笑呵呵的说道:“阿娘,我这个官,就是专门得罪同事的差事,想要不得罪人可难了。” 詹事司直,说白一点就是专门举报同事的官,虽然林昭并不准备在这个岗位上上纲上线,不过可以预见的是,詹事府的人恐怕都会对他敬而远之。 “詹事府的官,都是闹着玩的。” 林二娘一边帮林昭整理衣裳,一边开口道:“又不是让你去御史台做御史,干什么非要得罪人?你到了詹事府之后,每日正常点卯放班就是,与詹事府的詹事少詹事搞好关系,这些都是以后的朝廷大员。” 相对于出身世家的林二娘来说,林昭对于官制的了解,还是不够具体的,如林二娘所说,詹事府这个衙门里面的官员,大多都是闲散官,官职也的确是“闹着玩”的,这个衙门比较宝贵的是“人脉圈子”。 但凡是在詹事府“上班”的官员,等太子继位之后,就都能在朝堂上谋到一些自己的位置,比方山詹事府的詹事和少詹事两个人,哪怕在詹事府不怎么管事,等储君转正之后,这两个人最少也会坐到六部九卿的位置上去。 要是比较吃得开,一不小心做个宰相都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一层关系,詹事府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个人脉圈子,将来东宫转正之后,詹事府的这些人也会清一色的转正,到时候这些“詹事府一系”的人,就自然而然要在朝堂上互相照抚。 当然了,这种关系也就仅限于互相照顾了,距离结党还是要差上不少的。 听到林二娘这番话,林昭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他心里很清楚,能够以新科进士的身份进入詹事府,坐到詹事司直的位置上,多半是皇帝安排的,但是皇帝为什么安排他到这个职位上,林昭至今还没有想明白。 总不能真的如齐宣所说,是要“重用”自己这个新科进士罢…… 林二娘交待了一番之后,林昭朝穿着一身官服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林昭便早早的穿上官服,准备去詹事府报道了。 太子詹事府,本就设立在东宫之中,作为长安城里有名无实的几个衙门之一,可以算得上是清水衙门。 毕竟像詹事府这种东宫官,都属于“未来战士”,要等到天子驾崩之后,这些东宫官才能开始值钱,但是就目前来说,是少有人问津的。 林昭的态度很简单,准备在詹事府混个两三年,然后最好能到六部衙门里做官,反正走了一个东宫官的身份就行,没必要非要在东宫一系之中往上爬。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是正月十六,也就是朝廷正式结束休沐的日子,今天长安城里各个衙门都要开始上班,圣人也要在太极宫举大朝会,因此林昭在上班的路上,随处可见匆匆赶路的官老爷们。 这些人大多都是骑马坐轿,偶有几个像林昭一起不行的,都是穿着绿色或者青色官服的小官小吏,目前还没有发现一个绯色官服的朝堂大佬步行。 当然了,不管再如何厉害,除了如今的宰相,尚书仆射崔衍之外,其他人的交通工具都得在朱雀门门口停下,然后大家一起跟林昭一样,在皇城里步行。 其中有不少人,还会回头看一眼穿着官服的少年林昭,表情颇为好奇。 这些官员,大多数人是奔皇城里的各个衙门,而大佬们则是赶去了太极宫开会,只有林昭一个人,径直朝着皇城之中的东宫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东宫虽然在皇城里,但是不在皇宫里,就连太子殿下想要进宫一趟,也是要经过皇帝批准的。 在前往詹事府的路上,越走人数越少,等林昭到了詹事府门口,再回顾左右的时候,身边已经是空无一人,没有一个是与他同路的。 这个很好理解,詹事府的官员本来就不是很多,詹事与少詹事都去太极宫参与大朝会去了,剩下的或者在政事堂,或者就是干脆没来。 林昭正在詹事府牌匾下面感慨的时候,一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方才别人与我说三郎你来了我还不信。” 这个声音笑了笑,颇为爽朗。 “不曾想三郎还真来了。”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三章 快快说来 林昭的做法,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倒不是说这样做如何如何大逆不道了,而是……不值当。 是的,以林昭如今的身份,再与张氏这些乡村妇人计较,是很跌份,也很不值当的事情。 因为张氏再名义上是他的嫡母。 不管两个人之间有再大的矛盾,换成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在林昭的位置上,最多也就是会对张氏视而不见,其中一大半以上的人甚至会在表面上依然对张氏孝顺。 因为这会影响自己以后的官声。 如今林昭新中进士,而且是大周最年轻的进士,带着这个身份回到越州,不管他对张氏怎么样,也没有太多人会说他什么,但是既然入朝为官了,以后在做官的过程中,总会有一些“政敌”存在。 一旦以后真有了什么政敌存在,今日林昭的所作所为,就会成为被人拿捏的把柄,别人会攻击他“无德”,会攻击他“不孝”。 这些东西不止是说出去不好听,传到吏部耳朵里,还会影响考评升迁等等。 与官场前途比起来,一个小小的乡村妇人,自然无关紧要,没有人会真的与这么个小妇人计较。 但是林昭显然不一样。 他是个很记仇的人。 老师说,在东湖镇的那十二三年里,张氏对林昭母子绝对不算好,但是也不算特别坏,而张氏最让林昭厌恶的事情,是林昭当初已经入了林家家学的时候,这个胖女人又跳出来横加阻拦,甚至不惜败坏自己母亲林二娘的名声,来达到阻止林昭考学的目的。 相比起这件事来说,后面她向林昭讨要工钱的事情,都有些无关紧要了。 坏人财路,就如同杀人父母了,而坏人前程,又该是何种样的仇恨? 败坏母亲名声的账,又该如何计算? 听到林昭的话之后,即便脸皮极厚的张氏,这会儿也有些挂不住了,她脸色有些发红,抬头看着林昭,声音有些磕巴:“三郎这是做什么……你二哥要等到年底才会参加州试……” 林昭面无表情:“原来还不曾取中秀才,我还以为当初你想方设法把我赶出林家家学,把你儿子送进去之后,他会很快中状元呢。” 听到这话之后,张氏脸上更挂不住了,她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当即就想发作,但是又有些顾忌林昭现在的身份,于是咬牙切齿但是偏偏又不敢说话,只气的脸色通红。 一旁的林清源皱了皱眉头,往前走了两步,闷哼了一声:“三郎莫要胡闹,如何能这样与你大母说话?” 林昭方才称呼张氏为“林夫人”,已经不再唤她为母,连一丁点面子也没有给她留下。 这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因此自然也没有给林清源留面子。 林昭对着林清源微微欠身,轻声道:“父亲,这是我与张氏之间的仇隙,当初我一个人进越州,已经入了主家的家学,都准备在林家好好读书了,这个妇人直接闯进主家,寻到了大伯祖,败坏我娘的名声不说,还在林家上下到处说我是勾栏之子!” 说到这里,林昭声音凛冽了起来。 “父亲,我母生我的时候,已经在东湖镇的林家,是不是?” 这个时代的勾栏,并不专指妓寨,还有一些表演节目的地方,这叫做勾栏,但是勾栏子这个称呼,就多少有些侮辱人的意思了。 当初林二娘被林清源领回东湖镇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林昭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勾栏之子,张氏这番话不止是在侮辱林昭母子,顺带还贬低了一番林清源。 林清源被这句话问住了,他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张口想对林昭说些什么,张了张口之后还是无话可说,只能叹了口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即便过不去,今日这么多长辈在…” “父亲,若不是七叔,我现在应该还在三元书铺里做伙计,这种坏人前程的事情,不是您说过去便可以过去的。” “这件事怪老夫。” 林清源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林思正就已经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当初是老夫欠考量了,家学里的先生都说了,三郎是个读书的苗子,是老夫一时糊涂…” 说着,老太爷看向林昭,叹了口气:“三郎,今日那么多人在场,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且到此为止,可好?” “来日老夫摆一桌酒席,与你们母子开释误会,可好?”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了,毕竟在场的都是林家的主要人物,再闹下去,也不能真的把张氏什么样,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把她打一顿。 而且继续闹下去,林昭给人留下的映像便不再是快意恩仇,而是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 想到这里,林昭很快借坡下驴,对着林思正躬身拱手,轻声道:“大伯祖开口,侄孙自然无有不从。” 林思正点了点头,对着林昭微笑道:“今日我林家流水席开席,晚上的时候,会在代园宴请越州城里的宾朋,以及官吏,到时候三郎莫要忘了到场,也让这些人看一看,我林家第二个探花郎。” 说完这句话,他又扭头看向林清源,开口道:“老四,你且带你家夫人回去,莫要让同宗们看笑话了。” 林清源这会儿满脸通红,连忙点头道:“侄儿明白。” 正当这件事要告一段落的时候,站在林家第三代人群之中的林郃,终于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个暴脾气,知道母亲受辱之后,顿时气个半死,二话不说朝着林昭奔了过来。 “好你个野种,欺到我娘头上来了!” 林郃身材本就高大,这会儿径直朝着林昭奔了过来,竟然没有人敢拦着他,这个林家的老二从前就打过林昭,这会儿更是二话不说,提着拳头便向林昭肩膀上捣来,想要给自己的母亲出气。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并不是全然因为没有脑子,他就是仗着自己是林昭亲哥的身份,按照朝廷的规矩,他打林昭是不犯法的! 见到这种情况,林思正与林清源同时脸色大变,几乎同时喝道:“住手!” 但是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来得及,眼见林郃的拳头已经扬了起来,就要落下! 这个时候,林昭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一两年时间他常常习练赵籍教他的吐纳法门,反应比起常人要迅捷一些,见到这种情况,他本能的想要闪避,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咬了咬牙,反而往前走了一步,用肩膀硬接了这一拳! 林郃的拳头极重,挨了一拳之后,林昭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而此时,林郃也被林家众人拉住,再无力打出第二拳。 林三郎脸色阴沉,连吃痛的肩膀也不在意,而是伸手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块鱼符,在被众人死死拉住的林郃面前亮了亮。 “看来没有人跟你说过,我已经是朝廷从八品的官员了。” 小林探花冷笑不止:“你是我兄长不假,你可以打我,但是你不能打朝廷的官员,今日你殴打朝廷官员,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罪过?” “你这辈子都休想考州郡的秀才了!” 林昭一边说话,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疼得龇牙咧嘴。 “本来我不想跟你们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否则显得我小气。但是你今日动手打了我,一些账我就要跟你细算了。” 林三郎先是扭头看了看张氏,然后又看向林郃,闷哼了一声。 “我不在越州的这一年多时间,除却三元书铺的分成之外,还有故事汇的分成,你们母子拿了我的钱,要统统还给我,一个钱也不能少。” 听到这番话之后,一旁的林清源,脸色也不好看了。 这一年多时间,林昭在三元书铺的收益,都是他在拿,而他拿到的那些钱里,的确有不少给了张氏以及这两个儿子…… 正文卷 第三百零四章 国之储君 康东平这句话,无疑是十分惊人的,哪怕是在深宫里待了十几年,见惯了大世面的康贵妃,闻言也有些花容失色,她拉着自家兄弟的衣袖,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康东平笑着拍了拍自己姐姐的手背,微笑道:“阿姊放心,不是撤了我的职,是让我与那位驸马爷对调位置,范阳与朔方并不是太远,我在丹阳做节度使跟在朔方做节度使,并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康东平微微眯了眯眼睛。 “老师说,这一次回长安之前,我很害怕到了长安之后,陛下一刀把我给杀了,但是他并没有动手杀我,那么咱们康家就还有很长一段的好日子过。” 康贵妃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可朔方是咱们家经营了十多年的家业,从父亲开始便在朔方扎根,老头子说换就把你给换了……” “阿姊千万不要这么想。” 康东平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正因为咱们家在朔方待了这多年,朝廷才会忌惮咱们,长安城坊间才会有朔方军是康家军的说法,这个时候圣人给我换一换位置,对咱们家来说反而是好事,没有了给文官们攻讦的理由。” “至于朔方……” 康东平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朔方那边,我会带走一些人到范阳去,我能掌握朔方,就能掌握范阳,左右也就几年的事情而已。” 康大将军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几年之后,我那个外甥也差不多成人了,对了,阿姊怎么没有把他带出来给我瞧一瞧,我可是好些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长高了没有。” “过些天吧。” 康贵妃低头叹了口气:“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救二郎脱险,他今年才三十二岁,要是就这么死了,咱们对不住地下的爹娘。” “这个阿姊放心,我回长安来,就是为了搭救他的。” 康东平正色起来,沉声道:“程敬宗那边,我已经派人跟他打招呼了,再过两天等他到了京城之后,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下来,替二郎去死,不过这一次二郎即便不死,官肯定是做不成了,我准备把他接到范阳去,给我帮一帮忙。” “二郎他,就是被咱们给宠坏了。” 康贵妃蹙眉道:“只让他在长安城里多认识一些人,他便做下这些恶事,做了倒也罢了,反而给东宫捉住把柄,若不是有一个程敬宗,他连性命恐怕都要搭进去!” 说到这里,这位贵妃娘娘长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出事,咱们家在长安城里的势力便灰飞烟灭,片瓦不存了,而东宫的势力却会越发庞大,眼见业儿再过几年便成年了,到时候哪里还有资格,去跟东宫争什么?” “东宫一家独大,对于东宫来说未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康东平笑了笑,开口道:“再说了,这皇位也不是争出来的,而是要老头指派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谁会做到那个位置上去。” “你说的容易。” 康贵妃愁眉苦脸,叹气道:“宗法摆在眼前,太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只这一点,那些文官十成里就有八成要站在他那一边,老头子竖起咱们这块牌子与东宫作对,心里未必就是真的向着咱们,他多半是把咱们当成制衡太子的工具而已。” “工具也有不好用的时候。” 康东平眯了眯眼睛,低声道:“不管如何,只要弟弟兵权在手,一定能保阿姊和我那外甥的平安!” 说到这里,康大将军开口道:“对了阿姊,这些日子长安城里的消息,我都是通过书信得知,知道的并不详细,你与我细说一说,等到下午的时候,我再去大理寺看一看二郎。” 康贵妃点了点头,坐在康东平对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说了一遍,这其中当然包括了最早引爆这件事的长安风,以及编撰长安风的林三郎。 听到长安风的事情之后,康东平让人找了一份第十期的长安风,拿到手里翻了翻之后,觉得颇有意思,当即微笑道:“难怪这东西能够风靡长安,就连我这种军汉,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说着,他把这个小册子丢在一边,淡淡的说道:“既然这东西能够传遍长安,也就是说二郎在京城的名声多半已经臭了,这样一来,想让三法司那边痛痛快快的放人,就多了一些难度。”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沉吟了一番之后,抬头看向康贵妃。 “阿姊,这个编撰长安风的少年人,能够联系得到么?” “联系得到也没有用。” 康贵妃无奈的说道:“这人是林元达的侄子,林元达是太子的老师。” “去年程敬宗被二郎派去越州,还险些把这叔侄二人给杀了,这样大的仇恨,他不可能会帮我们,而且……” “而且我还听说,长安风的稿子,是要定时送到宫里去的,你找到这个少年人也没有用。” “还有,长安风第十期刚卖的那天,这个少年便被人刺伤了,据说还差点死了,整个长安城都以为这件事是二郎干的……” 说到这里,康贵妃摇了摇头:“虽然二郎抵死不认这件事,但是我心里清楚,这种事情他是干的出来的。” “既然是要先送到宫里去,也就是说这个小册子的内容,虽然并不能完全由这个林昭掌控,但是他却可以随时把任何消息,递到圣人的桌案上……” 康东来一边捏着自己的胡子,一边低声道:“倒是个有意思的少年人,这两天我得找个机会,见他一见。” 说着,康东来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了阿姊,咱们先去吃饭,等吃了中饭,我先去大理寺看一看二郎,然后这几天在三法司等衙门都跑一跑,等程敬宗进了长安城,再把这件事了了,我就可以安心动身去范阳了。” 康贵妃点了点头,看向自己这个大兄弟,幽幽的叹了口气:“二郎要是有你一半晓事,如今也就不用受这牢狱之苦了。” “让他吃点苦也是好事。” 康大将军面色平静,淡然道:“不吃点亏,一辈子都是小孩子脾性,成不了事,经过这事之后,他今后要是能够谨慎一些,就算这几个月的牢没有白坐。” 康贵妃撇了撇嘴,埋怨道:“因为他,你连朔方节度使的位置都丢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大方得紧啊。” “一个小小的朔方算什么?” 说康大将军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的繁华景象,又回头看向康贵妃,微笑道:“阿姊,将来这长安城,都会是你们母子的。” 康贵妃皱了皱眉头:“八字还没有一撇,说的什么疯话?” 康大将军收回目光,回头看向了自己姐姐,笑容看起来甚至有些憨厚。 “阿姊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从小就说到做到。从来不说大话。”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五章 长安好舍友 就在林昭从衡州往长安城赶路的时候,衡州城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被一个齐家的家将以及一个李煦身边的下人记了下来,用四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长安城。 当这份厚厚的情报送到宫里的时候,林昭才刚刚离开衡州五天时间而已。 卫太监手里拿着两份两个人送来的情报,详细比对的一番之后,又让司宫台的太监把情报整理了一遍,去除了其中冗余的部分,由这位大太监亲自捧着,呈送到了太极宫里。 此时,圣人正在翻看从朔方以及范阳送回来的情报,见到卫忠走进来之后,有些老迈的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颇为疲惫的说道:“出乎朕的意料之外,康东平竟然出奇的听话,范阳与朔方将领的对调,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 卫太监弓着身子,站在圣人身边,陪着笑脸:“有陛下您明察秋毫,边关军镇自然不敢胡作非为,如今朔方与范阳对换了节度使,陛下再也不用担心边镇生乱了。” “是可以睡几个舒坦觉了。” 圣人扔下了手中的情报,自嘲一笑:“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管得了一时而已,以康东来的本事,最多五年时间,整个范阳上下,又都会唯他一人马首是瞻了。” 到这里,就是敏感话题了,卫忠很懂事的没有插话,而是手捧着情报,低头道:“陛下,这是宫里的人从衡州送回来的消息,请陛下御览。” 听到衡州两个字,圣人来了兴致,伸手道:“拿来与朕看看。” 卫忠连忙上前,把情报递了上去,圣人一边翻看,一边开口道:“那边的大体局势如何了?” “原本林祭酒的长子林默,几乎就要被定罪送刑部审核了,但是林家兄弟俩以及…宋王世子到了衡州之后,只用了五天时间,就说动了衡州的知州以及别驾,让这桩案子得以重审。” “如今,林祭酒的那个长子虽然没有脱罪,但是暂时没有了被定罪的风险,世…世子殿下好像是从长安城里,找了几个三法司的人前往衡州查案,估计再有几天,就能够到达衡州了。” “好本事啊。” 圣人一边翻看手里的情报,一边开口道:“他们这一行人身上都没有官职,只有一个林昭,还是个与刑狱全不相干的小官,几天时间,就能让千里之外的衡州官服把这个案子翻了过来。” 圣人呵呵一笑:“颇有些扭转乾坤的味道了。” 这一次林昭身边带着的齐家家将,以及李煦身边的随从之中,都有宫里的人存在,因此这份情报上把林昭以及李煦等人的言行记录的十分详细,几乎把林昭等人在衡州的那几天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统统记录了下来。 圣人大概翻了一遍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的问道:“卫忠,你送来的这个情报,确定无误么?” “确定无误。” 卫忠低着头说道:“这是奴婢从两个人送来的情报之中整理出来的,这两个人全然不认识对方,更不可能私下沟通,他们记录的内容大致相同,没有错漏。” “这么说来,这个林三郎,就不止是会写故事这么简单了。” 圣人放下手中的情报,淡然道:“这一次的衡州之行,老五家里那孩子,只是一面大旗,并没有做什么实事,真正去做事奔走的,都是林简的这个侄儿。” 说到这里,老皇帝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看他做事的手法,一点也不像是刚出国子监的太学生,倒像是个走门路的老江湖了。” “林编撰这个人,奴婢接触过几次。” 卫忠低着头,开口道:“其人虽然年幼,但是做事谨慎,确实不像是个少年人。” 天子低头看着这份衡州送来的消息,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问道:“林昭他……现在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卫忠连忙点头,应声道:“是。” “按路程。林编撰回长安,估计还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 老皇帝低头琢磨了一番,又问道:“去岁礼部制科,是什么日子?” “回陛下。” 卫忠思考了一番,回答道:“大约是二月二十三。” 圣人用手掰着指头算了算,呵呵一笑:“今天已经二月初四了。” 卫忠还没有听明白圣人到底想说什么,那边老皇帝低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去召林简,让他到甘露殿见朕。” 卫忠慌忙点头,下去派人召唤林祭酒去了。 大概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左右,前去国子监召唤林简的太监,才领着林探花到了甘露殿门口,通报之后,大太监卫忠亲自到了甘露殿门口,把林简引了进去。 官做到林简这个级别,见皇帝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早在林简任户部侍郎的时候,便经常受到皇帝的召见,因此这会儿即将见到圣人的林祭酒,面色一片平静,几乎没有任何紧张。 进了甘露殿之后,林元达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御桌后面的圣人拱手行礼:“国子监林简,见过圣人。” 老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了林简一眼,微微一笑:“朕的探花郎来了,卫忠,赐坐,快给林卿搬把椅子过来。” 林简是二十年前中的探花,那时候就是老皇帝亲自点了他进士第三名,因此林简算是实打实的天子门生,眼前的老皇帝,也是他的“老师”之一。 林简因为这一个多月思虑儿子过度,这会儿已经憔悴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坐下来之后,对着圣人低头道:“未知圣人召唤,所为何事……”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与林卿谈谈家常。” 老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缓缓说道:“听说林卿的儿子,在衡州犯了官司,至今还被衡州衙门关着,此事属实否?” 林简长叹了一口气,连忙从椅子上跪倒在地,对着老皇帝叩首道:“陛下,我儿自小在长安长大,臣深知他的性格,绝对干不出什么恶事,因此臣以为,乃是有人故意构陷。” “构陷不构陷,暂且撇开不谈。” 圣人面色平静,淡淡的看向林简,开口道:“朕……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林祭酒。” “不敢。” 林简低头道:“陛下请问就是。” 老皇帝沉吟了一番,开口道:“假如你家中的那个大郎,的的确确犯了事,你会如何做?” 林简没有多少犹豫,便低头道:“若此事属实,此等十恶不赦之事,自然应该杀了。” “很好。” 清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后,老皇帝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面前的林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假若……是东宫犯了事呢?”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五章 长安好舍友 “林大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 这会儿林昭刚把徐家姐弟俩从山洞里带出来,借着天光,徐采衣抬头看着这个长的很好看的林家大哥,有些好奇的问道。 此时的林昭,脸色的确有些惨白。 虽然是两世为人,但是两辈子他都没有杀过人,但是不久前……他杀人了。 虽然那个时候,徐老大已经重伤垂死,即便林昭不动手,他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但是刚才的确是林昭亲手捅了他最后一刀,结束了他的生命。 如果再来一次,林昭也依旧会动手杀人,毕竟既然已经跟这个山贼头子结怨,就绝不能留下这么个祸患,毕竟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他在越州城里还有家人,还有朋友。 但是毕竟是第一次下手,这会儿他的脸色苍白,心情有些慌乱。 听到了徐采衣的话之后,林昭才从出神之中回过神来,他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开口道:“没什么,只是刚才在寨子里见到了太多尸体……” 见到林昭这个模样,徐采衣缓缓摇头,开口道:“林大哥你没有见过死人么?我四岁那年就见过很多了……”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一边的徐朝宗探出头,看向林昭:“林大哥,你在外面见到我阿爹了么?”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不曾见到。”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位徐寨主了,因为林昭动手杀人之后,又添了一把火,此时那一堆尸体连带着徐老大,都已经面目全非。 林昭走在两个人的前面,尽量不让两个人看到他有些心虚的表情,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他的心情平复下来不少,然后回头看向徐采衣,问道:“妹子,你父亲走之前,有没有交代过你什么?” 徐采衣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阿爹说,让我们从山洞里出来之后,就去寻四叔。” “他说整个寨子里,就四叔一个人信得过。” 林昭心中一动,想起来那个把他从越州扛回来高大壮汉,似乎就被徐老大称呼为“老四”。 他缓缓点头:“那好,我带你们去找你们四叔。” 虽然不知道徐老大是怎么受伤,又是怎么逃出官军搜捕的,但是他既然给儿女留下了一条后路,这个天狼寨的老四,应该能从官军手中活下来才是。 徐采衣点了点头,开始走在林昭身前带路,她一边带路一边回头与林昭说话,只是林三郎刚杀了她爹,心里自然有些心虚,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 至于徐朝宗,便没有那么多话,只是默默的走在两个人身后。 在徐采衣的带领下,三个人先是下了满是尸体的东白山,然后又爬上了另一座小山,徐家的这一对姐弟,都是自小在山里长大,爬山什么的都很是利落,反倒是林昭,走了没多久便浑身都是汗了。 三个人足足走了大半天,一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才在徐采衣的带领下来到了另一处有些偏僻的山洞门口,徐采衣穿了几口气,扭头对着林昭说道:“阿爹说,如果他没有回来,就让我们来这里寻四叔,让我们以后跟着四叔。”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林昭,脆生生的说道:“林大哥,你同我们一起进去么?” 林昭缓缓摇头:“既然把你们送到了,我也算完成了徐寨主的嘱托,这便下山去了。” 徐采衣有些不舍得林昭离开,继续说道:“林大哥,这会儿都已经傍晚了,你又不熟悉山路,一个人怎么走的下去,你还是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有些神秘的说道:“阿爹跟我说,他在这里藏了很多钱,让我分给林大哥一点呢。” 林昭看向这个小女孩,微微一笑:“你们两个人先进去找你们四叔,等你们找到他,我再进去。” 徐采衣点了点头,拉着弟弟一起进了这个山洞。 片刻之后,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牵着两个孩子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只见山洞门口已经空无一人,那个身材瘦弱的少年人早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不知去向。 大个子有些憨厚的挠了挠头,扭头对着徐采衣道:“大侄女,你说的那个长的好看的人在哪呢?” 徐采衣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说他在这里等我的……” 小姑娘眼睛红了,低头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他怎么能骗人呢…… ……………………………… 越州城里。 从林昭被山贼掳走之后,林二娘便每天一大早来到兴文坊林家大宅门口,询问自己儿子的下落,几天之后,三元书铺的谢三元也会带着女儿一起来问林昭去了哪里。 每一次,都是林简亲自出面安抚这两家人,面对这种情况,哪怕是进士及第的元达公,也只能出言安慰,再没有别的法子。 众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越州组织起来的讨贼官军,希望他们能够把被掳走的林昭营救回来。 此时但是很可惜,一直到八九天之后,就连衙门派出去剿匪的官军,都已经得胜归来,但是始终没有寻到林昭的踪影。 此时,绝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个聪慧机灵的林三郎,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林元达心中自然焦急不已,当天晚上,可以说是林昭救了他的性命,他欠了那个少年人一份天大的人情,在确认官军已经靠不住之后,林简亲自组织起了四五十个林家人,准备去一躺东白山。 他们此去的目的,是十分悲观的,那就是……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起码要把那个少年人的尸首带回来,埋在林家的土地上,不能让那孩子曝尸荒野。 对于林简来说,他更希望把林昭活着带回来,如果林昭死了,这位探花郎恐怕要内疚一辈子。 这天一早,林简便带着四五十个人,准备从兴文坊出发,生了病的林思正,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门口给林简送行。 老人家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林简说道:“老七,找人自然是要去找的,但是你就不用去了,听说东白山脚下现在还有官军在守着,说是清剿山贼余孽,你又跟他们不怎么对付……” “大伯,出事的第二天我就应该去的。” 林简骑在马上,深呼吸了一口气:“只是大伯你非要拦着我,说山贼凶恶,我等去了也没有用处,我才耐着性子等在了家里。” “如今,山贼已经被剿灭,而三郎却不见踪影,如果这个时候,我还躲在越州城里,那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大伯莫要劝我了。” 林元达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苦涩。 “最少,也要把那孩子的身子带回来。”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六章 代行王事 太极宫寝殿。 此时时辰是四更天,翻了半宿奏书的圣人刚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左右,因为皇帝已经入睡,此时寝殿之中没有一丝动静,只有几个小太监站在寝殿门口,随时等候圣人召唤。 当今皇帝年轻的时候,是个烈汉子,好喝酒吃肉,好射猎,好美人,从前太极宫里,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妃嫔侍寑,只不过近些年来圣人的身子渐渐虚弱,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有妃嫔被临幸。 几个司宫台的太监规规矩矩的站在寝殿门口守着,有的实在受不了了,便小心翼翼的打上一个哈欠,不敢发出丝毫响动。 突然,寝殿里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一声“来人”,守在寝殿门口的几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其中三个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另外一个人则是去知会大太监卫忠了。 卫忠居住的地方,距离太极宫不远,很快这位大太监便匆忙赶到,整理了一番衣冠之后,也慌慌张张走进了圣人的寝殿,直接跪在地上,声音惶恐:“奴婢来迟,请陛下责罚。” 此时,皇帝陛下穿着一身里衣,正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龙榻边上,一言不发,直到卫忠进来之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神采:“卫忠留下,你们其他人都……退下罢。” “朕……无碍。” 其他宫人连忙连滚带爬的起身,躬着身子退出了寝殿,等到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后,卫忠才从地上抬起头,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圣人无言以对,声音有些沙哑:“你起来罢,用不着跪着。” 卫忠仍旧跪在地上,抬头看了脸色苍白的皇帝陛下,声音惶恐:“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朕……” 圣人嘴唇动了动,最终缓缓说道:“朕发噩梦了。” 这位执掌朝政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抬起头看着眼前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卫忠,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些恐惧:“朕……梦到郑师了,他要把朕带走。” 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当初的宰相郑温,乃是曾经的四皇子,也就是如今大周皇帝陛下的老师。 而且是授业之师。 卫忠是在王府之中就跟着皇帝,自然知道这段故事,他低声道:“陛下,一个噩梦而已,您乃是九五至尊,真龙之体,莫说人死如灯灭,就算郑相真的死后有灵,也靠近不了您……” 圣人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他的双手微微颤了颤,声音沙哑:“朕这几年,身子愈发差了。” 曾经的皇帝陛下,也是能够单手开弓的武人,做了皇帝之后仍然保持着刚正不阿的性子,执政初期以很大的决心革除了先帝朝许多积弊,慢慢造就了中兴的局面。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原先很是阳刚的皇帝陛下,慢慢的变得阴郁起来。 有可能……是在二十年前郑温死了之后,这种转变就慢慢开始了。 卫忠跪在地上,低声道:“陛下,老奴明日就去请一些方外之人到宫里来,给太极宫驱一驱邪。” 平日里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老皇帝,此时竟然像一个孩童一样手足无措,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卫忠,你说……朕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卫太监毫不犹豫的低下了头,沉声道:“回陛下,圣人无错。” 是啊,圣人永远是不会错的。 老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伸手道:“卫忠,给朕……拿个毯子过来。” 卫忠连忙站了起来,从一旁拿来一张毯子,帮着皇帝披在身上,这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太监,此时也面带忧色,低声道:“陛下,玩具熊宣太医过来…” “不用。”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太医院的人过来,用不了一天,整个长安城便都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有些疲惫的半躺在龙榻上,呢喃道:“卫忠啊。” 卫太监连忙凑到了皇帝身边,听着他小声说话, “郑师刚走的那几年,朕心里非但没有悲伤,反而颇为高兴,觉得再也没有人能让朕束手束脚。” “一直到前些年,朕都没有后悔过。” 说到这里,已经两鬓斑白的皇帝陛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朕……老了。” “近两年,朕常想起此事…” 白发斑斑的圣人神色有些凄惶,他低声道:“朕……此生最对不住的,大概就是郑师了……” 身为九五之尊,皇帝自然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也没有人能听他说什么心事,卫忠跟了他几十年,也只有卫忠在这个时候,能充当他的半个朋友,听一听他的心里话。 老太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欠身:“陛下,先下手为强,当年那个情况,没有人知道郑相到底是个什么念头,您……” “是没有什么错的。” “郑家除郑相一人之外,大多免死,这已是陛下的恩泽……” 不知道是心理问题,还是初春的天气真的十分寒冷,老皇帝紧紧的裹着身上的毯子,脸色苍白:“可如今,郑师来寻朕了……” 他声音沙哑:“方才在梦里,他问朕,他因何而死。” “朕无言以答…” 圣人声音沙哑:“当年你把郑府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曾找出郑师与那个孩子勾联的证据。” 听到这里,卫忠苦笑了一声,低着头没有说话了。 老皇帝头发散乱,坐在自己的床榻边上,看起来与寻常老者无异,甚至于还要更凄凉一些。 “卫忠啊……” 他低声呼唤。 卫太监走到圣人身边,跪了下来,声音恭谨:“陛下吩咐。” “传朕的旨意给政事堂,就说朕病了,暂时没有法子打理国事。” 他抬头看了看卫忠,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 “让政事堂代行王事,同时……” 说到这里,圣人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同时拟制,让太子进入政事堂观政,监理政务……”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见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的卫忠,脸色也为之一变,他抬头看了看正紧紧裹着被子的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恭敬低头:“奴婢……这就去办。” 这位大太监起身,刚准备退出寝殿,没走出几步之后,他突然咬了咬牙,回头对着圣人拱手,低声道:“陛下,若人死之后有灵,来日……奴婢一定继续跟在陛下身边,任何人也伤不了陛下您……” 说完这句话,卫忠眼眶也有些微红,他低着头,一步一步的退出了寝殿。 此时,这位在宫里叱咤风云几十年的大太监,迈步走在宫里,颇有些凄凉的味道。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七章 宣旨 乾德十年伊始,就在朝廷各职司衙门准备开始一年工作的时候,司宫台的大太监卫忠,突然来到了政事堂。 这位大太监一身紫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作为政事堂魁首的尚书仆射崔衍,慢慢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卫忠笑了笑:“卫公公怎么亲自来了?” 卫忠走到崔衍身边,对着这个老头微微低头行礼:“见过崔相。” 同时,他环顾了一眼政事堂里的诸位宰相,缓缓低头:“见过诸位相公。” 崔衍与一众宰相,都纷纷向这位司宫台魁首还礼。 叙了礼仪之后,崔相看了看卫忠,问道:“卫公公此来……有事?” 卫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一众宰辅,开口道:“奉圣喻。” 诸位宰相闻言,就要跪下来接旨,卫忠摇头道:“诸位相公不必跪,稍后你们都要去太极宫面圣。” 他顿了顿之后,缓缓说道:“朕…年事已高,近来觉得身心俱疲,不堪政务,着政事堂诸相署理朝政,代行王事,太子入政事堂观政,监察国事。” 此话一出,政事堂包括崔衍在内,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尚书仆射崔衍惊的上前一步,捉住了卫忠的衣袖,失声道:“卫公公,昨日老夫还进宫见了圣人,圣人精神颇佳,怎么今日就……” 一众宰相都是经常面圣之人,闻言也都纷纷开口:“就是,昨日还好好的。” “这种事情,咱家哪里敢开玩笑?” 卫太监沉声道:“几位宰相准备准备,便进宫面圣去罢,圣人会亲自向诸位说明,稍后还要政事堂拟制,这件事才能办下来。” 宰相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整理衣裳,准备进宫面圣。 而崔衍则是把卫忠拉到了一边,皱眉问道:“卫公公,圣人……到底怎么了?” 卫太监看了看崔衍,微微叹息:“大约是……” “被惊着了。” 很快,政事堂的宰相们便一同进太极宫面圣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这些宰相们才从太极宫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凝重。 不过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情还是要办的,这些人回到了政事堂之后,便开始着手拟制,随后司宫台带着圣人的玉玺,盖在了这张制书上面。 随着大印落下,从此刻开始,政事堂便开始代行王事了。 收好了玉玺之后,卫忠看了一眼几位宰相,开口道:“诸位相公操忙,咱家还要去一趟东宫宣旨,让太子殿下进政事堂观政。” “圣人说了,还请相公们好好调教太子殿下才是。” 崔衍面色复杂,点头道:“公公放心,我等自然尽心竭力。” 另外几位宰相也都纷纷点头。 “一定不负圣人托付。” 于是乎,卫大太监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迈动步伐离开了政事堂。 等卫忠离开之后,几个宰相把崔衍围在了一起,连连叹息:“崔相,圣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回想起方才太极宫里,那个脸色苍白的皇帝陛下,几位宰相扼腕叹息。 崔相公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事已至此,诸位便不要再问了,好好办好自己的差事就是,等太子殿下来了,还要劳烦诸位费心。” “只当是……为了大周的社稷。” 宰相们对视了一眼,对着崔衍拱手道:“敢不从命。” ……………… 因为东宫也在皇城之中,卫忠走了没有多久,便到了东宫门口,他是皇宫的大管家,皇城里的人自然都认得他,就连太子殿下听到通报之后,也亲自出来相迎,对着卫忠挤出了一个笑脸。 “卫公公怎么亲自来了?” 之所以政事堂与东宫都有此一问,是因为卫忠已经许多年不怎么出来走动了,平日里就算有宣旨的这种差事,也是司宫台的其他人来做。 卫太监毫不犹豫,跪伏在太子面前,语气恭敬:“老奴见过殿下。” “陛下有旨意。” 太子殿下连忙把卫忠扶了起来,然后自己跪在了卫忠面前,叩首道:“儿臣恭迎圣旨。” 卫忠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太子,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声音低沉。 “制曰。” …… “着太子入政事堂观政,监察国事,不使政事废驰,不使国家无人……” 一道圣旨念完之后,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身子已经微微颤抖,他两只手接过圣旨,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卫太监,说话还带着颤音。 “卫公公,父皇他……” “到底怎么了?” 卫忠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具体的事情,实在是不方便与殿下说明,殿下今日可以进宫看一看圣人,明日便去政事堂观政罢。” 太子殿下眼眶发红,起身擦了擦眼泪之后,立刻对身边的宫人低喝道:“备辇,备辇。孤现在就进宫去!” 很快,太子的辇驾被太了过来,太子殿下慌慌张张的爬上了辇驾,催促着抬着辇驾的几个宦官,朝着太极宫赶去。 而卫太监则是目送着太子殿下的辇驾远去,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长一会儿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微微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人低声道:“事情了了,回司宫台罢。” 几个司宫台的宦官立刻点头,开口道:“奴婢遵命。” 就在卫忠一行人要离开东宫的时候,突然一个身穿绿袍的年轻人,从詹事府里跑了出来,年轻人一路跑到了卫忠等人的面前,长喘了两口气之后,又咽了口口水。 “卫……卫公公。” 几个司宫台的太监见有陌生人靠近,二话不说把这人拦住,而卫太监皱了皱眉头之后,缓缓开口:“放开他罢,我与他认识。” 林昭与卫忠,的确算是很熟了。 林昭在长安城这一两年时间里,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太监,他足足见了三次以上,而且每一次见面时间都不短。 林昭这才能突破重围,站到卫忠面前,他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问道:“卫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卫忠淡淡的看了一眼林昭身上的绿色袍子,面无表情:“与你没有干系。” 林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绿色官服,知道卫忠是说自己品级太低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他尴尬一笑,继续问道:“我问都问了,您就随口跟我说说……” 卫太监脸上依旧看不见什么表情,径自迈动步伐离开,他的声音嘶哑,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圣人龙体微恙……着……” “着太子进政事堂观政,监察国事。” 说完这句话,卫太监扬长而去。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八章 另一种可能 卫忠虽然与林昭见过几面,但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情谈不上很深,只不过政事堂代行王事以及太子监察政务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朝廷也不可能去瞒,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布告天下。 因此,卫太监才随口与林昭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这句话之后,林昭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回了詹事府,与上官告假之后,一路奔到了国子监。 此时还是上午,作为国子祭酒的林简,还在国子监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听到林昭求见之后,他放下了手中正在书写文章的毛笔,沉声道:“请进来。” 很快书房的房门被林昭推开,一身绿袍的小林探花,站在林简面前,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元达公微微皱眉,从自己的桌子上拿来一个茶杯,倒满茶水之后递给了林昭。 “什么事情,这样风风火火的?” 看林昭这模样,很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自林简认识自己这个侄子开始,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着急。 林昭喝了口茶之后,气息才平稳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然后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回头看了看林简,低声道:“七叔,我刚才在詹事府,看到宫里的卫太监,来给太子宣旨,太子接旨之后,便匆匆忙忙进宫去了。” 林昭低声道。 “侄儿与卫太监见过几面,便大着胆子上去问了他一句,他说……” 林三郎声音低沉:“他说圣人龙体染恙,已经着政事堂理政,太子监察国事……” 这里的监察国事与监国是大不一样的,如果圣人是让太子监国,就是太子代为行使君权,开始摄政,而监察国事则不一样,按照这道圣旨的意思,是让政事堂的诸位宰相理政,太子殿下在政事堂观政,起到一个“监督人”的责任。 即便是向来云淡风轻的林元达,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微微色变,他皱着眉头看向林昭,低声道:“年关之时,圣人还精神矍铄,前两天开年大朝会的时候,圣人也未见有什么异样,如何就能直接撇下国事不管,三郎你消息属实否?” 林昭苦笑了一声。 “七叔,卫忠应该不至于骗我这个小辈,而且太子殿下的确是接了圣旨之后,匆匆进宫去了。” 说到这里,林三郎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如果按七叔所说,圣人身体无恙的话,那今日之事,多半是圣人想要锻炼锻炼东宫,或者是试探一番朝臣与东宫的态度。” “再或者就是……” 林昭看了看元达公,轻声道:“圣人的身子,突然出了什么问题……” 元达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了看林昭,沉声道:“即便这件事是真的,也是政事堂相公们的事情,与咱们叔侄没有干系,咱们各安其职就是。” “与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干系。” 林昭看了一眼林简,轻声道:“但是与七叔你,干系却十分重大,这个时候七叔要尽快见一面太子殿下,与他确认清楚情况,如果情况属实,东宫就要开始有所防范了。” 元达公大皱眉头:“圣人尚在,需要防范什么?” 林昭低声道:“七叔,圣人不止太子这么一个儿子,宫里还有一个康贵妃,康贵妃膝下还有一个六皇子,太子监理政务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这些康家人恐怕就要开始有所异动了。” “甚至于范阳的那位康大将军,会直接有所动作。” 林三郎低声道:“这个时候,要保持朝局的绝对平稳,东宫一来要协助政事堂稳定长安局面,二来要有应对变故的准备,第三点……” 说到这里,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第三点就是,七叔你必须要在这件事情上,让太子听到你的声音。” “侄儿官位低微。在这件事情上是说不了话的,即便说话,也没有人会听,但是七叔你不一样,你是太子的老师,在这个时候出面相帮太子理所当然,也顺理成章。” 元达公皱了皱眉头。 “我身在国子监,能帮得上什么忙?” “即便是出谋划策,也是好的。” 林昭轻声道:“比如说,让太子说动政事堂的相公们,让长安城里的金吾卫,巡防营,城门兵马司这类的衙门换防,同时严密看管各坊,防止出现什么异动。” “侄儿是见过康东平的。” 林昭低声道:“这个人颇为可怕,绝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之人,他如果得知了太子开始理政的消息,一定会干点什么出来。” 元达公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等稍晚一些,为叔便去一趟东宫。”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林昭,轻声道:“平日里三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从容不迫,怎么今日这样上心?” 元达公有些好奇的问道:“改性子了?” 林三郎苦笑了一声,回答道:“侄儿是为了越州林氏上下的身家性命,叔父您想一想当年闯进越州城的东山贼就能想明白,假如康家人得势,咱们这些姓林的,该是个什么下场?” 此时的林昭,对于权势的确不是怎么上心,他目前的想法就是,在官场上慢慢厮混下去,然后再做点生意,挣点小钱,好好孝顺父母,安度余生。 而他之所以对东宫的事情这样上心,其实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当年在越州,那些东白山的山贼打进越州的时候,林昭就感觉到了康家人做事的狠辣风格,就因为这个原因,太子殿下也是要顺利嗣位的,否则一旦六皇子嗣位,康家人掌了权,太子一系的人必然会遭到清算,国子祭酒林简首当其冲,身为林简的侄子,林昭自然也跑不脱! 为了自己以及自己一家人的安全,林昭这才匆匆赶到了国子监,与林简商量此事。 听到了林昭这句话之后,元达公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缓缓点头,沉声道:“三郎说的不错,尽管康家人已经不在长安,但是多少还是要防备他们一些。” “连勾联山贼,闯进州城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用出什么样的手段。” 听到林简这句话,林昭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他看了看林简,低声道:“叔父,侄儿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元达公两只手揣在前袖里,开口道:“你说就是。” “有没有可能,圣人这一次躲起来,就是为了试探出康家人,或者是背地里的那些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以及……” “以及太子殿下,有没有应对这些手段的能力?” 正文卷 第三百零九章 二八分帐 以元达公的才智,只要静下心来细想,林昭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只不过事情来的突然,一时半会之间他还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听到林昭这句话之后,元达公微微皱眉。 “虽然这样猜想未免有些阴暗,但的确不是不可能。” 他看向自己的侄子,轻声道:“好了,等为叔稍晚一些去见一面太子殿下,所有疑问便都会清楚了。” 说到这里,林简顿了顿之后,问道:“三郎去詹事府也有几天时间了,感觉如何?” 林昭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一个混日子的衙门而已,若是按照朝廷上下的规矩,詹事府上下的官员没有几个合格的,我这个詹事司直都应该管上一管,但是我初来乍到,太子詹事,少詹事尚且不闻不问,我也不好去做这个恶人。” 说到这里,林昭摇了摇头:“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竟然对东宫属官这样放纵,詹事府之于东宫,便相当于尚书省之于朝廷,这样一个小朝廷,东宫尚且不能管理服帖,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又如何会放得下心……” 林昭这番话,是他这几天在詹事所见所闻的心得,詹事府虽然没有什么差事,但是毕竟是东宫属下的衙门,归太子统领。 圣人一直在盯着东宫,没有实权的詹事府便成了最好的一个展现政治能力的平台,不知道是太子殿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是有别的想法,如今的詹事府上下极为散漫,简直不像是一个朝廷的正式职司衙门。 元达公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大抵是想韬光养晦,想在圣人眼中变得平庸一些…” 林昭苦笑道:“詹事府虽然名义上统领东宫六率,但是并没有实权,父子之间…” “何至于此。” “本朝……有些特殊。” 元达公也叹了口气:“若不是父子相疑,长安城的局势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种地步,太子殿下更不会到现在才进入政事堂观政。” 林昭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对着林简笑了笑:“说起詹事府,与侄儿同为詹事司直的那位徐司直,倒是个很有趣的人,昨天非要拉着我去见他的孙女,吵嚷着要把他孙女嫁给我,我不愿意去,老头便不搭理我了。” 林昭说得徐司直,是詹事府里跟他同为詹事司直的官员,今年已经五十岁出头,老头是个很随和的人,在詹事府做了三四年司直了,愣是一个人都没有检举过,可以说是詹事府的好好先生。 林昭初而为官,肯定是要跟他这个老前辈请教一些关于詹事司直这个职位的问题的,老头也很热情,拉着林昭说了半天之后,就非要把孙女嫁给林昭,林昭摇头拒绝,这老头便整整两天没有再搭理林昭。 林简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昭,缓缓说道:“以三郎你现在的身份,何止一个詹事司直的孙女,从你中进士之后,崔家的夫人便经常来寻你叔母,不止一次的想要跟你说亲,只是念在你已经有了亲事,你叔母便帮你推了,一直不曾告诉你。” 听到这番话,林昭心中一动,顿时想到了那个大眼睛的崔家姑娘,他苦笑了一声,开口道:“那位崔姑娘,还跟我有些交情,不过有缘无分,这件事便不提了。” 元达公微微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林简当即闭口不言,转头看向自己的房门。 很快,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声音恭谨:“大宗师,政事堂来人,请六部五监九寺的主官以及副官,前去政事堂议事。” 六部九寺就是六部九卿,而国子监,军器监,将作监,少府监,都水监五监,则是独立于六部之外的职权衙门,主官都是从三品。 六部五监九寺,基本上就是朝廷的大部分实权高层了。 元达公沉声开口:“知道了,转告政事堂,本官稍后便去。”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是”,便转身离开了。 林简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番衣裳,对着林昭开口道:“三郎,为叔要去一趟政事堂,今天晚上你到平康坊来吃饭,咱们叔侄再慢慢细谈。” 林昭连连点头,开口道:“您去就是,侄儿晚一些再去叨扰七叔。” 元达公默默起身,从一旁的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官帽,在铜镜面前戴正,抚平了自己官服上的些许褶皱,然后便背负双手,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林简走了之后,林昭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想了一些事情之后,便也动身离开。 这会儿,还是上午时分,林昭已经在詹事府请了一天的假,这会儿也不好再回去,他眼珠子转了转,先是去长兴坊找到了谢三元,然后从他手里拿了样东西,接着就近找到了一家大通柜坊,亮出了那块郑通给他的黑色牌子之后,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一身青衣短打的汉子,来到了林昭面前。 “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林昭有些疑惑,跟着他走出了大通柜坊,只见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小林探花没有过多犹豫,便跟着这个汉子上了马车。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郑家没有理由害他,即便要害他,也用不着把他骗到什么地方去。 林昭坐在马车里,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他掀开车帘才发现马车已经出了城,出了长安城之后,又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在长安城郊的一处庄园门口停下。 这处庄园占地极大,一眼看去,似乎比越州兴文坊的林家大宅,还要更大一些。 下了马车之后,黑衣汉子在前面带路,在庄园里七转八绕之后,终于在一处静室之中见到了大老板郑通,郑大老板看到了林昭之后,微微一笑:“好外甥,这么快便想舅父了?” 林昭也没客气,直接在郑通对面坐了下来,他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二舅,我有一桩生意要跟你谈。” 郑大老板笑了笑:“自家人谈什么生意?三郎缺多少钱,直接跟舅舅说就是,外甥吃舅舅,天经地义。” 林昭摇了摇头,开口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况且二舅你……这么些年应该不会没有子息。” 郑通当然有儿女,而且还不少,正因为这些儿女,他才会孜孜不倦的想要把当年的案子翻过来,给自己的儿女们一个荥阳郑氏的身份。 郑通愣了愣,然后微笑道:“有给他们的钱,也有给三郎你的钱。” 小林探花在袖子里摸索了片刻,最终找出了谢三元制出来的铅活字的字模,这块字模是一个郑字,林昭把它放在郑通面前,开口道:“二舅请看,这是我未来岳丈制出来的东西,他到长安来便是为了售卖此物,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暂时还没有太大的起色。” “这东西他想要做起来,恐怕还要好几年的时间,但是二舅你在长安的门路应该不少,我想要用这个,跟二舅你合作合作……” 林昭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咱们二八分帐。” 郑通拿着这个颇为精巧的字模,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然后笑呵呵的看向林昭。 “谁二谁八?”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章 投桃报李 林三郎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个便宜舅舅,满脸不可置信。 “二舅,这东西纯靠我们自己做,最多三五年时间也就做出来了,现在需要大通商号的人脉,愿意割让出两成利润给你……” “你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 郑通看了看林昭,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你到长安之后,我便找人查过你这些年 《昭周》第三百一十章 投桃报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强大的大通商号 原本林昭原本并没有想要动用郑通这边的人脉资源,主要是因为刚认识没有多久,哪怕身上有血缘关系,就这样上门找人办事,未免有些莽撞。 但是皇帝突然罢朝,把朝政交给了政事堂以及东宫,就意味着长安城里很快会迎来巨变,这个时候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再让林昭慢慢发育了。 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政治上的强大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要足够有钱,虽然大通柜坊已经足够富有,但是这些钱毕竟是郑家的,林昭的这三个舅舅每一个都有后代,即便两家关系再亲近,也不可能由他这么个外甥,去大笔花销郑家的钱。 因此,他需要自己手里拥有一笔资产,能够让他自由动用。 这一点,是林昭在越州的时候就想好的,早年他就准备通过三元书铺来积累第一笔财富,有了一定的资本之后,然后再制作出一系列这个时代不存在的商品,从而在手中快速积累资金。 这样一来,明面上的谢家会成为豪商巨贾,而谢家背后的林昭,也能够用这笔钱让自己在官场上一路畅通。 有了钱,才会好办事。 林昭离开郑家庄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但是回长安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回去,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坐在林昭对面,脸上挂着很是和煦的笑容。 这个中年人姓程,名叫程乾,乃是大通商号诸多大掌柜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大通商号已经建立十几近二十年,建立了自己的晋升制度,除却郑家的几个东家之外,每一个铺面,柜坊都有自己的掌柜,而这些掌柜上面,还会有一个大掌柜,一般是负责某一个城市的全部业务。 当然了,因为长安城太大,大通商号在长安城里有七八个大掌柜,每个人负责十来个坊的大通商号业务,这位程掌柜,并不负责某一个坊,而是负责东市。 东西二市,是长安城的贸易中心,大通商号在两市之中都有不少生意,有柜坊,有药材铺,还有自己的商队,而大通柜坊在东市的所有业务,都由这位程掌柜负责。 接下来,这个程掌柜将会全权负责铅活字的事情,协助林昭……或者说协助三元书铺,把这桩买卖做成,做大。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林昭向这位程掌柜略微请教了一些关于大通柜坊的业务范围,程掌柜很是实诚,几乎知无不答。 问出来的内容,让林昭为之咋舌。 大通商号在最初建号的时候,主要靠商队买东卖西发家,后来生意做大了,又结识了其他不少商队,因为大笔货币运送困难,交易极为不方便,有了不少闲钱的大通商号便开始出面给其他商队作保,由他们来做这个交易的中间人。 久而久之,大通商号在这些行商之中口碑越来越好,大概在十年前开始,干脆开始做起了柜坊的生意,十年时间下来,已经做成了长安八大柜坊之一。 因为生意规模越来越大,大通商号现在涉及的行业,除了柜坊,行商,马队,还有粮食,布匹甚至木材之类,除了朝廷明确禁运兵器以及盐铁等等,大通商号几乎都有涉及。 当然了,谁也不是万能的,诸多领域之中,大通商号有的能够做成,有的一样赔钱。 不过不管怎么样,到了今天,这家商号的财富规模,已经到了极为惊人的地步。 就如林昭第一次见到郑通的时候郑通所说,大通商号的财富,比起林元达的岳丈,扬州富商周家来说,的确称得上是“远胜”。 听到了程乾的介绍之后,林昭心中颇为震撼,感慨道:“如此规模,真是厉害。” 以大通商号的这种规模,放到后世即便不是首富,估计也能进前二十,而且因为社会价值观不同,这种规模的财富,会取得极高的社会地位,而不是郑通所说的“一介商贾”。 程掌柜微微一笑,开口道:“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而已,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骂奸商,脾气差一些的还要骂几声娘,比起公子您这种读书人,差得远了。” 说到这里,这位程掌柜看向林昭,颇为羡慕:“十六岁的七品官,大周二百年里也很是少见,将来公子一定前途无量,受万人敬仰。” 这就是社会价值观的不同,相比于财富来说,这个时代的人更崇尚功名爵禄,说的好听一些,可以说是崇尚斯文。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进了长安城,很快就在长兴坊门口停下,林昭率先跳下马车,带着这位程掌柜一起进了长兴坊。 林昭敲了门之后,是谢家的幼子谢晋给开的门,见了林昭之后,谢晋立刻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兄长。” 行礼之后,他又看向了林昭身后的程乾,问道:“兄长,这是……” “这是程掌柜,与谢叔有些事情要谈,” 他问道:“谢叔在否?” 谢晋点了点头:“父亲母亲都在家。” 说到这里,这个比林昭小了一岁的少年人,眼珠子转了转,笑道:“阿姊也在。” 林昭白了这小子一眼:“我来寻谢叔有些事情。” 谢晋嘻嘻一笑,领着林昭以及程掌柜进了谢家的院子,很快,谢三元夫妇俩自己谢澹然,都出来迎接林昭,林昭与程乾一一行礼之后,对着谢三元介绍程乾。 “谢叔,这是我给你寻到的生意伙伴。” 谢三元一时没有听明白,开口问道:“三郎的意思是?” 林昭微笑道:“我们去书房细谈。” 谢三元点了点头,跟妻子还有儿女打了声招呼,便领着林昭还有程乾,进了自己的书房。 齐宣给租的院子不小,谢三元的书房自然也很大,进去之后,谢老板亲自给程乾还有林昭倒了杯茶水,三个人都坐下来之后,他才看向林昭,问道:“三郎,怎么个合作的法子?” 林昭低头喝了口水,才对着谢三元正色道:“谢叔,程掌柜大通商号的掌柜。” 程通很是礼貌的对林昭笑了笑,纠正了林昭的话。 “是大掌柜。” 他扭头看向谢三元,缓缓开口:“谢掌柜,按照林公子与我家东家商议的章程,以后将由我大通商号与三元书铺一起合作铅活字的生意,大通柜坊可以出制作铅活字的原料,人手,以及制作铅活字的作坊。” “这些东西,明日程某就开始准备,最多一旬时间便可以准备妥当。” “至于后续的售卖,也由我大通商号负责。” 谢三元有些傻眼,愕然道:“那我做什么?” 程乾很是礼貌的微微低头。 “您教会那些铜匠之后,等着收钱就行了。”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二章 静谧与动荡 林昭在这个时代的优势,在于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未来的一些走向,虽然许多东西他都不会弄,但是他可以很清晰的指出一个方向出来,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业模式以及商业思维,他都不是很了解。 毕竟他上辈子也经商,上辈子的一些商业思维,多少会对他造成一些影响。 比如说他今天去找郑通,就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拿着技术去找渠道,然后愿意让出两成的利润,已经是极为大方,但是在郑通看来,林昭的这种做法却颇为幼稚。 因为这个时代,抄袭模仿是没有任何成本的。 有了这个教训之后,谢三元与程掌柜的谈话,林昭只是充当了一个介绍人的身份,大致跟两个人说明白情况之后,林昭便从房间里退了出来,让这两个人在里面慢慢交流。 他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到谢澹然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正等在书房门口,见到谢澹然,林昭本来有些紧绷的表情,立刻变成笑容,他看向谢澹然手中盘子里的糕点,笑道:“姐姐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谢澹然连连摇头,解释道:“母亲说你们在谈事情,让我送些吃食过来。” 小林探花含笑道:“是谢叔与别人谈事,你送进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谢澹然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很快走进去把糕点放在桌子上之后,匆匆退了出来,然后三两步跑到林昭面前,往林昭手里塞了一块果脯,声音有些低微。 “这是我昨天在东市买的,很好吃,你尝一尝。” 林昭从她手里接过果脯,乖乖的塞进自己嘴里。 谢澹然拉着林昭,来到了自家后院,她抬头看着林昭,问道:“三郎,你这几天……在詹事府,还好么?” 之前一段时间,林昭还没有开始上班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跟谢澹然在一起,这几日他去詹事府上班了,两个人才分开了几天。 林昭拉着她在谢家后院坐下,正色道:“别的都还好,就是有个同僚,与我一样都是詹事司直,年纪一大把了,脾气却不好,跟他说了几句话,便不理我了。” “那也是前辈。” 谢澹然看着林昭,轻声道:“既然跟三郎你一个差事,又早在詹事府,三郎你便多跟他说说话,向他请教请教。” 林昭笑眯眯的看向谢澹然:“请教什么?” “自然是如何做好詹事司直啊。” 谢澹然拉着林昭的袖子,很是认真的说道:“你年纪小,又刚刚做官,肯定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了解官场上的规矩,碰到这种同职的老前辈,当然要好好跟他请教请教,这样将来就算你到了别的地方,也能有些用处。” 看着谢澹然一本正经的模样,林昭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 谢澹然被林昭笑得有些不知所措,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依的摇了摇林昭的胳膊:“你……你笑什么?” 林三郎忍住笑容,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上两岁的小姑娘,努力收敛笑容,正色道:“我这个同僚姓徐,第一天见了我之后,就非要把他的孙女嫁给我,我不同意,他便不搭理我了,不过既然姐姐吩咐了,等明日我去詹事府上值的时候,再好好跟他请教请教做官的学问。” 听到林昭这番话,谢澹然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她有些生气的掐了掐林昭的胳膊,咬牙道:“说话不说全,你……你不许理他了!” 谢澹然的话仍旧是越州话,与长安话大相径庭,此时她又羞又气的神态,再加上一口吴侬软语,颇为诱人,林三郎笑呵呵的拉着她的手,跟她并肩坐在谢家大院的后院里,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醉里吴音相媚好啊。 ……………… 此时的长安局势,与林昭和谢澹然的安静画面大不相同,六部的尚书,侍郎,五监九寺的主官以及副官,加在一起有足有四十多人,此时统统都被喊进了政事堂里。 司宫台的大太监卫忠,当着太子殿以及诸位宰相的面,宣布了皇帝身体不适暂时罢朝的消息,并且从今日开始,朝堂政事,悉数交由政事堂决断,由太子殿下监察。 此话一出,包括林简在内的一众朝堂官员,都是一阵哗然,不少人立刻向卫忠追问圣人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还有人要立刻进宫面圣,准备去探望圣人。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虽然当今的皇帝这几年时间,偶有昏聩之举,但是他却是大周正儿八经的中兴之主,当年灵皇帝的时候,皇周国祚倾覆,只在片刻之间,好在灵皇帝骤然崩逝,这位曾经的皇子殿下毅然登上皇位,开始收拾这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执政初期的正朔年间,这位皇帝陛下一举扭转了大周国运的颓势,让大周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到承平年间,各行各业都开始慢慢恢复,原本人口流失的长安城,也再一次恢复了百万人人口的规模。 而到了如今的乾德年间,大周虽然仍旧有许多隐患,虽然仍旧不如开国初年的盛世,但是已经有了盛世的六七成模样,成就十分喜人。 就这么一个皇帝,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上,威望都十分之重,一向身体健康的他突然宣布染病罢朝,这些高级官员自然想进宫探望探望他。 面对这些官员的吵闹,一直站在旁边的卫忠,面无表情的缓缓开口:“圣人龙体微恙,此时不宜露面见人,诸公还是按照圣人的意思,各司其职,干好自己的差事罢。” 听到他这句话,一个胖子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卫忠微微拱手,问道:“卫公公,臣等连见圣人一面也见不成了么?年节的时候,我等都还是见到过圣人的,'这个时候即便真的龙体染恙了,也要让我们这些臣子,见一见才是。” 说话的胖子,自然就是天官尚书周嵩了。 作为除了宰相之外,实权最高的吏部尚书,这个时候也该他站出来说说话。 即便是卫忠,也不能无视周嵩的问题,他对着周嵩微微欠身,开口道:“周尚书大可以放心,今日一上午,政事堂诸位相公,都已经进宫面圣了,他们都可以证明这道诏书,是圣人的意思。” 说到这里,卫忠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当然了,周尚书您非要进宫面圣,咱家也可以带您进去。” 周嵩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了政事堂里以崔衍为首的一众宰辅。 崔相公摇头叹息:“周尚书,卫公公所说不错,我等几人上午的时候,都是进了一趟太极宫的。” 周嵩缓缓点头,开口道:“崔相既然如此说,那下官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崔衍对着周嵩微微点头,然后看向了在场的一众官员,沉声道:“诸公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要问的,明日政事堂正式将此事宣之于众了。”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哭二闹 政事堂的诸位宰相都见了皇帝,太子与司宫台也都在场,这些大周的朝堂高层就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因此第二天一早,圣人龙体染恙,由政事堂代理朝政太子监察国事的消息,便从皇城之中传了出去,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不管当今圣人晚年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昏聩的事情,但他的确是大周的中兴之主,也是将长安城重新变成繁盛之城的皇帝,再加上执政三十多年,足足两代人的时间,因此长安城里的百姓对于这位皇帝陛下,还是有些感情的。 消息传开之后,长安城各大道观寺庙里,立刻人满为患,许多人自发的进入这些祭祀的场所,替皇帝祈福。 有一些人没有去成寺庙道观,便在家里向佛像神像烧香,祈求皇帝无事。 毕竟现在这个皇帝,怎么样都能称得上“不错”两个字,要是换了下一任皇帝,天知道会是个什么模样。 万一再来一个灵皇帝那样的天子,大周多半就要亡国了。 城中的百姓都收到了圣人罢朝的消息,皇宫里的后妃们自然也收到了,身在承欢殿的康贵妃,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坐在梳妆台前简单梳妆打扮了一番,便离开了承欢殿,问了问宫中的线人之后,便径直朝着圣人所在的甘露殿走去。 按照规矩来说,后妃没有召见,一般是不能主动去见皇帝的,即便是真有什么事情,也应该先知会皇后。 只不过康贵妃在宫中受宠了十多年,平日里就连当今的皇后娘娘,也不太愿意跟她有什么冲突,因此自然在宫中百无禁忌。 她很快来到了甘露殿,立刻就有司宫台的小太监一路跑进殿中通报,没过多久,一身紫衣的大太监卫忠,便从甘露殿之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康贵妃面前,躬身行礼:“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康贵妃看了一眼卫忠,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卫公公,陛下身子到底怎么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是不是你们这些奴婢,没有伺候好陛下?” 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还是说,宫外的一些人,对陛下下了黑手!” 后宫嫔妃之中,只有康贵妃一人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圣人十分宠爱她,十天里有四五天都是睡在承欢殿里,前几天圣人还来了承欢殿,并且临幸了她。 卫忠微微皱眉,欠身道:“贵妃娘娘,圣人是前日突然受了寒,因此身子有些不适,便暂时放下了朝政,歇息几天,没有什么大碍。” 康贵妃阴沉着脸:“陛下歇息几天,太子进政事堂做什么?” “是不是宫里有人,勾结外人……” 卫忠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说道:“贵妃娘娘稍稍冷静一些,容老奴说上几句。” “一来,后宫不管是嫔妃还是我们这些司宫台的奴婢,都不应该过问政事。” 说着,卫忠抬头看了看康贵妃,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太子殿下乃是我大周的储君,整个长安城里,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进入政事堂观政了。” 卫忠是宫里的大管家,一般的嫔妃甚至要拍他的马屁,给他一些好处,就连皇后娘娘平日里寻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康贵妃此时正在气头上,她银牙紧咬,开口道:“本宫要见陛下!” 卫忠看着颇为跋扈的康贵妃,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进去通报了一声,没过多久,老太监便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对着康贵妃恭敬弯身:“贵妃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康贵妃瞥了卫忠一眼,轻哼了一声,径直进入甘露殿。 她来过甘露殿许多次,自然熟门熟路,很快就来到了圣人的书房前,临进门前这位贵妃娘娘还是一脸气愤,等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她进了天子的书房之后,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径直扑倒在圣人面前,两只手抱着圣人的小腿,哀哭道:“陛下,您怎么了?” 此时的皇帝陛下,比起平日里,只是脸色稍显的苍白了一些,但是并没有苍白到特别吓人的地步,他坐在软榻上,看了自己的宠妃一眼,低头咳嗽了一声。 “朕无事,只是受了些寒。” 圣人看着跪倒在地的康贵妃,微微叹了口气:“你又怎么了?” 康贵妃确认了老皇帝没有被人控制以及胁迫之后,心中既松了口气,又更加害怕,她垂泪道:“臣妾还以为,陛下您被那些恶人给坏了身子……” 圣人微微皱眉:“朕只是上了年纪,想要歇一歇,再加上太子也到了观政的年纪,也应该让他进入政事堂观政了。” 说到这里,老皇帝摇头道:“你快起来罢,趴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 康贵妃哭的梨花带雨,起身之后坐在圣人身边,一边抹泪,一边说道:“陛下,太子殿下一旦进入政事堂观政,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很快倒向东宫,陛下您上了年纪,万一稍稍有些不查……” 圣人淡淡的说道:“朕执掌朝廷三十多年,若是太子进入政事堂几天,便可以翻出天去,那也是我李家的福分,由他去就是。” 三十年足足两代人时间,此时长安城上下的绝大部分官职,都是在老皇帝登基之后提拔上来的,只要他活着一天,长安城便稳如泰山,不可能会有什么太大的动摇。 康贵妃两眼通红,哭的更厉害了,她从皇帝身边站了起来,扑通一声,再一次跪在地上。 “既然陛下执意让太子殿下参政,那请陛下现在就将我们母子处死罢!” 这位美艳无比的贵妃娘娘,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只两三下,额头上就已经一片淤青。 圣人见了也有些不忍,上前把她扶了起来,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康贵妃额头淤青,哭道:“十多年来,陛下您一直把我们母子,放在东宫的对面,我家两个兄弟为了替陛下办事,更是不惜得罪东宫!” “如今,陛下您二话不说,将朝政交在了太子殿下手里,太子岂能饶过我们母子?” 她哽咽道:“与其将来死状凄惨,不如现在死在陛下手里,与皇儿合葬,也还能有个全尸!” 听到她这么说,圣人这才叹了口气,开口道:“朕年纪大了,太子视事这件事,没有什么可以更改的余地,至于你们母子……”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 “朕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你们母子太平。”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四章 哄睡宝 康贵妃来闹,自然是有闹的理由的。 这么些年来,皇帝把她们康家姐弟当成工具人,用来跟东宫打擂台,如今康家的势力已经大到了一定的地步,也早已经彻底跟东宫站在了对立面,在这个时候,老皇帝突然表态要让太子观政了。 这就好比把康家这个工具人用完之后,随手丢在了一边。 在这种情况下,康贵妃自然有理由来闹一闹。 这位贵妃娘娘看了一眼老皇帝,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陛下,咱们的儿子可以不当储君,但是如今的东宫也不能嗣位,一旦他嗣位,便不可能有我们母子的活路,不管陛下您想出什么法子,都没有用。” 听到这句话,圣人脸上的表情立刻收敛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说道:“说句心里话,太子性子懦弱,且无有大才,朕也不是如何喜欢他,如果可以,朕也想换一个储君。” 老皇帝缓缓看向康贵妃,淡淡的说道:“但是他是朕的嫡长子,只这一点,在那些文官心里,就要胜过其他任何长处,他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之前,朕也没有办法废了他的太子名位。” 圣人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之后,这些天精神越来越差,说到这里,他就有些不怎么耐烦了。 “你们康家要是有本事,一夜之间让长安城里的读书人统统变成哑巴,朕立刻就可以立你的儿子为储。” 康贵妃瘫坐在地上,垂泪道:“请陛下,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活路也有。” 圣人缓缓开口:“绪儿今年几岁了?” 皇帝与康贵妃育有一子,姓李名绪,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 康贵妃咬牙道:“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让他出京就藩。” 圣人看向康贵妃,缓缓说道:“再让你那个兄弟,主动回长安来做官,这样一来,就算你们主动认输,以太子的性子,将来嗣位之后,未必就会对你们家动杀手。” 康贵妃紧紧握拳。 “陛下也说了未必…” 圣人这时候,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他又找了件厚厚的裘子裹在身上,缓缓说道:“你们康家人未必会死,但是只要绪儿出京就藩,看在亲兄弟的份上,多半不会有事,只要绪儿能够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富贵王爷,总是不难的。” 说到这里,圣人看向康贵妃,眼睛里没有什么光亮。 “至于你们康家,就只能是未必两个字了。” 圣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当然了,你那个兄弟的性子,多半是不肯乖乖回京受制于人的,他手里现在有八九万范阳军,凭借这些兵力不太可能造反,唯一的倚仗估计就是北疆的门户。” 说到这里,圣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低声道:“这是朕当初做下的错事…” “朕如今……有些累了,不愿意去想这些事,长安城里的事情你多半是要写信给康东平的,你替朕转告他一句。” 老皇帝这个时候,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是因为这几天他都不怎么愿意再睡觉,生怕再在梦里见到当初的那位郑相,更怕郑相在梦里,把他给带走了。 此时的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低沉:“告诉他,来不来长安,都由得他。” 说完,圣人闭上眼睛,在软榻上躺了下来,声音沙哑:“点炉子。” 卫忠立刻让人提了个小铜炉过来,在炉子里点着了炭火,这位大太监跪伏在软榻边上,声音微微颤抖:“陛下,您…稍微睡一会儿罢。” 圣人两只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他低声道:“朕乏了,自然会睡。” “你从司宫台,调两个人去政事堂,将重要的文书记下来,送到宫里来。” 卫太监满脸忧虑的看着老皇帝,低声道:“陛下,您……还要看奏书啊?” “朕不看了。” 圣人微微合上眼睛,语气里尽是疲惫:“朕看不看,与抄不抄是两码事,宫里派人去抄奏书,这些人一位朕要看,做事才会尽心。” 卫忠点了点头,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办。” 老皇帝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仍在地上跪着的康贵妃,低声道:“再让两个人,送贵妃回承欢殿去。” 卫太监办事效率极快,很快就有两个小太监,毕恭毕敬的把康贵妃请出了甘露殿,这位贵妃娘娘离开了甘露殿之后,两只眼睛已经哭的通红,她咬了咬牙之后,立刻回承欢殿给自己的二弟康东平写家信去了。 而此时,正在甘露殿软榻上半躺着的皇帝陛下,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这会儿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合眼,明明已经困乏到了极点,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在软榻上闭上眼睛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老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声音嘶哑。 “卫忠。” 很快,卫太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路跑到了圣人面前,卑躬屈膝。 “陛下吩咐。” 因为密布血丝,皇帝陛下两只眼睛通红,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去岁的探花林昭,现在在哪里?” 卫忠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按照陛下的意思,送到詹事府去了,如今乃是正七品上的詹事司直。” 老皇帝面色憔悴,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将他……唤进宫里来。” 老皇帝深呼吸了几口气,声音沙哑:“就说,朕要听他说话本。” 之前在长安风上,林昭已经连载完了整本西游记,现在更是又开了一本《封神》,因为这两本书,他基本上已经成了长安城里的“故事大王”,就连皇帝,也是林昭的书迷之一。 当然了,老皇帝这个时候召林昭入宫,很显然不是为了听故事。 卫太监听了皇帝的话之后,立刻下去办差去了,因为詹事府就在皇城里,只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林昭就被司宫台的人带到了甘露殿外侯旨,紧接着,他就被卫忠领了进去。 走在甘露殿的地板上,林三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卫忠一眼,低声问道:“卫公公,圣人突然召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总不能真是为了听故事罢?” 卫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林昭的面孔,然后继续走在前面带路,声音不咸不淡:“既然是陛下召见,你见了陛下之后,自然就会明白。” 说完,这位老太监便闭口,一言不发了。 很快,林昭就在甘露殿内殿见到了皇帝,他跪在地上,叩首道:“臣……詹事府林昭,叩见陛下。” 圣人坐在软榻上,指了指自己床边的一个小木墩,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坐在这里。” 林昭抬头看了看皇帝,心中暗暗吃惊。 此时的皇帝陛下,与他第一次见到的的皇帝陛下,精气神何止差了一点半点? 简直像是突然老了五岁一样! 皇帝有旨意,林昭自然乖乖的照做,他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软榻旁边的小木墩上,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圣人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他抬头看了看林昭的长相,低声道:“你就坐在这里就是。” 说完,这位皇帝陛下,径直躺在了自己的软榻上,闭目之后,很快沉沉睡去。 不多时,鼾声如雷。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五章 神位 生在这个时代,能见皇帝一面大概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即便是林昭,先前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心里也颇为激动,但是见皇帝是见皇帝,坐在皇帝身边看皇帝睡觉,就很诡异了…… 此时此刻,坐在皇帝身边的林司直,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他召到宫里来,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睡觉…… 林昭愣神了片刻之后,扭头看向了正安安静静跪坐在一边伺候的卫太监,林三郎尽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开口:“卫公公……” 卫忠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看了林昭一眼,开口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不过林昭一直在盯着卫忠,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的嘴型,分明是四个字。 “不要说话。” 无奈之下,林三郎只能继续坐在这个小木墩上,时不时看一眼正在酣睡的皇帝,再回头看一看闭着眼睛的卫太监。 场景极为诡异。 林昭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以前他在越州的时候,一个人刻木活字的字模,可以连续刻两三个时辰,但是现在坐在甘露殿的这个小木墩子上,简直是如坐针毡! 偏偏皇帝好像睡得很沉,一时半会之间都没有办法醒来。 久坐是很无聊的事情,林昭坐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小心翼翼的起身,活动了一番身子,再继续坐在这个小木墩子上,后来时间长了,他便依靠着甘露殿的柱子,也打起了瞌睡。 长安城里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敢在甘露殿里睡觉,就连太子殿下,恐怕也不太敢在这座圣人的书房里睡觉,不过林昭实在是坐的太久了,扛不住睡意,倒头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昭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当看清楚他所在的地方之后,小林探花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扭头看向了圣人安睡的软榻,只见软榻上的老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而跪坐在一旁的卫太监,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已经是下午了。 林昭有些尴尬的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对着林昭行礼道:“林思正,圣人吩咐,等您醒了之后,让您去偏殿觐见。” 林昭苦笑开口:“公公带路就是。” 小太监点了点头,把林昭带到了甘露殿的一处偏殿,此时皇帝陛下正在一众宫人的伺候之下进膳,林昭走进去之后,跪在地上,开口道:“臣林昭,叩见陛下。” 圣人这会儿的精神状态,比起先前要好上了一些,他低头喝粥,声音平静:“起来罢。” “卫忠,给他也弄一些吃食。” 林昭是上午被召进宫里开的,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十分,腹中的确有些饥饿。 林昭起身之后,连连摇头:“陛下,臣……回詹事府吃就成…” 老皇帝有些疲惫的看了林昭一眼。 “让你吃你便吃,一会儿朕还要跟你说话。” 就这样,林昭在甘露殿里,吃了人生第一顿御膳,不过他没有吃的太饱,简单垫了垫肚子之后,便规规矩矩的等着了。 等老皇帝吃完饭之后,在卫忠等人的搀扶下,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书房之中,林昭也低着头,跟着一起回了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皇帝依旧让林昭在那个小木墩上坐下。 他看了看林昭,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见过丹阳,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林昭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低头道:“陛下,臣……出身越州林氏,是元达公的侄儿…” “朕说的是你的母族。” 皇帝声音疲惫:“用不着在朕面前演戏,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只要朕想知道,多半都能知道。” 林昭低头苦笑道:“陛下,我母亲该受的罪过已经受过了,她早年流落风尘,到了林家之后仍然甩不脱这层身份,这些年受尽了苦楚,二十年了,郑家再有罪过,也不应该怪罪到她头上……” 听到这番话,天子目光微变,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罪已罚过,朝廷自然不会再追究。” 他看向林昭,开口道:“这些年,你们可有祭祀郑家的长辈?” 林昭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回陛下,臣是到了京城之后,偶然见到了丹阳长公主殿下,才得知了母亲从前的身份,在此之前,母亲一直与我说她是一个农家女子。” “母亲这十几年来,也绝口不提当年的事情,更不要说祭祀郑家先人了…” 为了怕皇帝追究,林昭低头补充道:“陛下,臣与母亲,和当年的郑家,已经没有什么太大干系了……” 天子听了这句话之后,闷哼了一声:“你是郑家的外孙,你母亲是郑家的女儿,如何没有干系?” 说到这里,他看向林昭,语气有些复杂。 “你与当年那人,生得有四五分相像。” 从小到大,林昭都被人说长得像母亲林二娘,他不知道的是,林二娘小的时候,也有人说她像当年的郑相。 林昭不清楚皇帝到底要干什么,也不好贸然说话,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说道。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朝廷也不会再追究什么。” “你外祖当年虽然犯了些错,但是毕竟给朝廷立过不少功劳,你们既然是郑家的晚辈,该祭祀先人还是要祭祀先人。”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不要场面太大就好。” 当年郑温的罪过,是朝廷定了性的,既然郑温是罪人,在本朝便不可能替他平反,不然就是皇帝自己打自己的脸面。 因此,祭祀也不能公开祭祀。 听到这里,林昭似乎明白了一些皇帝的意思,他犹豫了一番之后,低头道:“臣明白了……臣回去之后,便在家中,给郑家的长辈立神位祭祀。” “嗯。” 皇帝缓缓开口:“百善孝为先,这件事不可耽搁了,你这就回去办罢。” 林昭如获大赦,连忙躬身退出甘露殿,出宫去了。 等林昭走远之后,皇帝示意让卫忠把自己搀扶起来,两个人走到了甘露殿的后殿,来到了一处有些晦暗的暗室之中。 暗室里,供奉着一尊神位,看起来似乎已经供奉了不少年了。 老皇帝亲自点了三炷香,放进了香炉里,然后默默的看向神位,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才扭头看向身边的卫忠,缓缓开口。 “卫忠,朕刚才……” “没有发噩梦…”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六章 改变长安的梦魇 离开了皇宫的林昭,行走在皇城之中,依旧在琢磨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以他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当初自己那位外祖,多半就是死在当今这位皇帝手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林二娘不仅没有什么报仇的念头,甚至连联系家人也不敢,生怕当年的旧事连累到儿子林昭身上。 可如今皇帝对于郑家的态度,似乎…… 缓和了许多? 带着满肚子疑问的林昭,并没有回东宫,而是直接离开了皇城,回了长兴坊,到了自家院子之后,林昭才看到母亲林二娘正在与谢澹然一起,在院子里种一些花草。 如今差不多已经开春了,正是种东西的好时节,今天一大早林二娘便与谢澹然一起去东市买了些花种,忙活了半天,终于在院子里种了下去。 林二娘还好,这十几年时间她在东湖镇吃了不少苦,基本上什么活都能自己干,而自小在越州城里长大的谢澹然,便没有什么种花的经验了,因为要在未来婆婆面前表现,她干活颇为卖力。两只手上弄的全是泥巴,就连脸上都沾了零星的几个泥点。 看到林昭回来之后,林二娘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惊讶:“现在还没有到下值的时辰,昭儿怎么就回来了?”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想与母亲说的话暂时憋在了心里,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詹事府里没有什么事情,我便提前回来了。” 说着,他很自然的从谢澹然手里接过锄头,微笑道:“我来帮你们。” 有了一个男劳动力帮忙,本就剩下不多的花种很快就全种了下去,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林二娘看了看天色,拉着谢澹然的手,轻声笑道:“今天在我这里忙活了一天,晚饭就莫回去吃了,在这里吃罢。” 谢澹然偷偷看了一眼林昭,摇头道:“不成的林姨,我爹这几天每天出去忙碌,都要到天黑才回来,弟弟也开始进学堂读书了,我要回去帮我娘一起煮些饭食。” 她对着林二娘轻声道:“我明天再来看林姨。” 见她态度坚决,林二娘也没有坚持,轻声道:“那让昭儿送你回去。” 林昭点了点头,领着谢澹然一起离开了林家大院,因为两家离得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在谢家大院门口要分别的时候,谢澹然抬头看了看林昭的面容,轻声问道:“三郎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 林昭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微笑道:“没有碰到什么事,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谢澹然低声道:“从你回来之后,便一直出神,是不是在詹事府碰到什么事情了?” 她微微低头,伸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要是…” “要是碰到什么难处了,咱们就……先回越州去,等过两年再出来做官…” 听到她这番话,林昭才发觉自己刚才没有管理好情绪,他伸手拍了拍谢澹然的肩膀,笑着说道:“姐姐放心,是有一些关于母亲的事情,公事上倒没有人难为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昭又安慰了谢澹然几句,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等谢澹然进了自家院子里之后,林昭这才转身,赶回了自家院子里。 林家大院里,林二娘已经在正堂等候林昭了,见林昭赶回来,她微微叹了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母子连心,连谢澹然都察觉出了林昭情绪有些不对劲,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更加敏感。 林昭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林二娘旁边的椅子上,把今天在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大概跟她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林昭面色古怪:“阿娘,我临出宫之前,陛下竟然让我回来给……给外祖立神位,我始终想不通到底是因为什么,便回来问一问阿娘。” 林二娘静静的听着,先是微微皱眉,到最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林昭旁边,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问道:“皇帝……是怎么与你说的?” 林昭低头喝了口茶,回答道:“陛下说,外祖虽然犯了错,但是曾经与朝廷有功,再加上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应该给长辈立个神位……” 林二娘闻言,神情复杂,过了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 “该不是先让我们给你外祖立了神位,朝廷再用这个理由,来治我们的罪过罢?” 林昭闻言,苦笑道:“九五之尊,应该干不出这种事情,况且儿子见陛下……神情不似作伪。” “那就是他心虚了!” 林二娘微微咬牙,低声道:“当年我父亲替朝廷尽心尽力,就连我有时候一年也见不着他几次,这样辛苦了十几年,到最后换来的却是三尺白绫,一丸毒丹。” 听到林二娘这番话,林昭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他对当年那桩事的具体情况不是特别了解,但是按目前看来,应该是君权与相权之间起了冲突,或者说至少皇帝陛下觉得有了冲突。 尤其是在齐师道从军之后,皇帝觉得这位宰相已经开始插手军事了! 因此,才有了后来的那场惨剧。 “对了阿娘。” 听林二娘说完,林昭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林二娘低声道:“今日司宫台唤我进宫的时候,陛下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似乎是许久没有睡觉,等我到甘露殿之后,陛下让我守在旁边,他才躺下沉沉睡去……” 林二娘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才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活该……” 她似乎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对着林昭低声道:“你外祖…” “是皇帝的老师,教了他十几年。” 听到这句话,林昭心中立刻明朗了起来。 很明显,这个当年狠到弑师的皇帝陛下,如今人到老年,对于当年的事情后悔……或者说心虚了。 又或者,他因此……睡不着觉了! 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把自己召进宫里去,“陪”他睡觉。 想起皇帝陛下那垂垂老矣的面孔,林昭大概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扭头看向林二娘,低声问道:“阿娘,那咱们要给外祖立神位么?” “立。” 林二娘眼眶有些发红,伸手抹了抹眼泪,开口道:“不止你外祖,还有你外祖母,都要立神位祭祀,这十几年时间,我没敢给他们上哪怕一柱香……” “昭儿,你明天去东市,买两块灵牌回来,字咱们自己写,不要给外人瞧见了。” 林昭深深点头:“儿子记下了。” 此时此刻,母子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导致皇帝陛下态度大变的原因,乃是一场噩梦以及…… 随着噩梦而来的梦魇。 甚至大周的朝局,都因为这一场噩梦,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可能,睡不好觉…”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七章 你进宫了是不是?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东市也查不到到了闭市的时辰,母子俩便没有出门,第二天林昭向詹事府告了半天假,带着林二娘一起去东市请了牌位,又买了香炉以及黄纸等等祭祀之物。 置办了这些东西之后,林昭又去买了刻刀,金粉等等,回到了家中之后,先在两个牌位上写上两位老人家的名讳,然后林昭再用刻刀在上面把字刻出来。 本来这个手艺一般人不一定做得来,还是要去东市找匠人,但是林昭先前在越州自己琢磨字模的时候,一个人刻出了几千个字,这会儿他刻字的手艺已经颇有成效,很快两块牌位便刻好,林昭又用毛笔在刻字上上了金粉,最后在院子找了间空置的房间,把两位老人家的神位请了进去。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家里没有供桌,在东市定制的供桌也要三四天才能做好送过来,因此只能先找个普通的桌子,把两个牌位供奉上去。 弄好了之后,林昭摆好香炉,与林二娘一起给两位老人家上了香? 看着两个牌位,林二娘泪流满面,硬是跪在牌位面前不肯起身,泪流不止。 这么些年在东湖镇里,不管她受再多委屈,林昭都不怎么见她哭过,后来几次哭或者是因为林昭中进士,或者是因为见了二哥郑通,但是这一次,林二娘哭的极为伤心。 林昭跪在林二娘下首,默默的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心中暗暗叹息。 从小把自己带大的母亲,在她自己的父母面前,也是一个小姑娘,也想要把委屈说给父母听。 林昭在这里陪了她一会儿,在陶盆里烧了些黄纸,便默默起身离开了,他心里明白,母亲大约是有很多话,想要跟过世的父母诉说。 他虽然不怎么笃信鬼神,但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是笃信鬼神的,不然那位九重天上的天子,也不会被一个过世二十年有余的人,硬是吓得睡不着觉。 虽然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莫大的愧疚,但是归根结底,人还是迷信的。 鬼神之说虽然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但是这些东西会让绝大多数普通人心中,生出一股敬畏之心,甚至能让人不敢去做恶事,最起码是不敢肆意为恶。 母亲在那间房间里陪父母的神位,林昭便准备去厨房给她做一顿午饭,他刚走进厨房准备忙活的时候,院子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林昭连忙过去开了门,门口谢澹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林昭。 “三郎你……怎么在家里?” 林昭微笑道:“家里有些事情,便跟詹事府告了半天假,一会儿就要回去上值了。” 说着,他看向谢澹然,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昨天跟林姨说好的,今天过来找她。” 谢澹然语气温婉:“不过早上我过来的时候,家里锁了门,你跟林姨都不在家,我以为你们出门去了,等到现在再过来看一看。” 今天早上一大早的时候,林昭便跟林二娘一起去东市买东西去了,自然没有在家。 林昭把她拉进了院子里来,轻声道:“今天早上陪阿娘去东市请了外祖和外祖母的神位回来,这会儿她正在屋子里伤心呢,姐姐来的正好,下午我要回詹事府去,你便在家里陪一陪她,与她说说话。” 谢澹然闻言,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因此在这个时代,有关祭祀的事情都是大事,一般都是族兄男子负责操办,听到林昭家里请了神位,谢澹然自然不敢怠慢。 她轻声问道:“不是说林姨与家人走散了么,怎么……” 林昭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便开口说道:“昨天才收到的消息…” “好了,姐姐去陪母亲罢,我给你们弄点饭食。” 谢澹然摇了摇头,径自朝着林家的厨房走去:“我在家里,哪有让你动手做饭的道理,你去等着就好。” 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谢澹然便每天去三元书铺给林昭送饭吃,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两个人都颇为感慨。 不过林昭还是去厨房帮了帮手,弄好了饭食之后,他先给林二娘端去了一份,自己也吃饱之后,便跟林二娘还有谢澹然告别,准备回詹事府去了。 倒不是詹事府有什么事非回去不可,只是他刚去詹事府上班没有几天,便已经请了一天半的假,如果再怠慢下去,可能会影响在领导心中的形象。 如今詹事府的领导,可不是他的族叔,再加上他这个进士身份在詹事府并不好用,遍观詹事府上下,最次的恐怕也是明经出身。 辞别了母亲与谢澹然之后,林昭便赶紧赶回詹事府上班,好在长兴坊就在北城区,虽然他没有坐骑车马,只靠着步行,大半个时辰也赶回来了皇城里,没有误了上值的时辰。 他刚踏进詹事府,立刻就有一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赶了过来,这个中年人面容高古,身穿一身绯色的官服,很明显比林昭的品级高出了许多。 这个中年人名叫陈方,乃是詹事府的少詹事,是林昭在詹事府的诸多上司之一。 詹事府少詹事,乃是詹事的副职,品级是正四品,这个官职已经和六部的侍郎平级,只不过职权远没有前者那么重。 见到林昭之后,这位少詹事长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林司直可算回来了,这一上午,东宫那边已经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林昭对着领导拱手行礼之后,有些好奇的问道:“陈詹事,东宫寻我做什么?” “我如何能够知道……” 陈方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去一趟东宫罢,今日便不用来詹事府了。” 林昭看了看领导的表情,发现他不像是说反话,便对着他拱了拱手,开口道:“既如此,下官便去东宫了。” “快去快去…” 因为少詹事语气有些无奈:“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林昭刚想说太子殿下这会儿应该在政事堂,但是见这位少詹事面色焦急,他便没有说出口,转头往东宫去了。 其实詹事府就在广义上的东宫之中,距离太子的居所很近,林昭没走多远便到了东宫门口,经过东宫门口的宦官通报之后,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把他领了进去。 东宫林昭已经来过两次了,因此路径也不算陌生,很快他就被带到了太子殿下的书房之中,推开门,并没有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只看到熟悉的世子殿下,正在里面读书。 林昭上前行礼,然后有些古怪的看了李煦一眼:“似乎我每一次到东宫来,殿下都会在这里,比太子殿下还要常来……” 李煦本来面色严肃,闻言苦笑了一声:“三郎莫要胡说,我也不是常来东宫,今天是因为你的事情,殿下才让人把我召到了东宫来。” “我的事情?” 林司直有些疑惑:“我能有什么事情…” 李煦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严肃:“你昨天进宫,去甘露殿面圣了,是不是?” 林昭点了点头:“是去了,陛下召见的。” 李大世子表情更加严肃了,他看向林昭,声音低沉。 “从宫里传出圣旨罢朝之后,包括政事堂诸位相公在内,便没有人再见过圣人了……”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八章 陛下伤了神 630shu ,最快更新昭周! 前些日子,圣人宣布罢朝,将政事交给政事堂处理,同时由太子监督,在当天他在甘露殿里接见了政事堂的一众宰辅,以及匆匆赶去的太子殿下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任何外臣了。 后来,甚至诸位皇子想要进宫探病,这都被司宫台拦了下来,自那之后,在没有一个宫外之人见过皇帝。 林昭…是唯一一个! 因为这几天时间一直在政事堂里熟悉政务,太子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林昭被司宫台的人唤进了宫里,但是他并不知道林昭有没有见到皇帝,当他一大早从詹事府召见林昭的时候,林昭好巧不巧,告假了半天。 因为刚刚接触政事堂政务,这个时候太子自然是不敢有半点懈怠的,他让人把李煦喊进东宫之后,便去政事堂“上班”去了。 此时,这位宋王世子看着林昭,面色异常严肃。 “三郎,圣人…召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把林昭难住了,虽然他此时此刻已经猜出了皇帝大概率是出现了严重的失眠,但是关于皇帝身体状况这种敏感的问题,肯定是不能随便说的,更不能靠自己瞎猜。 除非多长了几个脑袋。 皇帝的身体不能说,关于郑家的事情就更不太好说了,总不能告诉李煦,圣人要他回家给当初的“逆臣”郑温立神位罢? 这件事真的捅出去了,皇帝绝对会矢口否认,到时候给郑温私设神位的林昭,说不定还要吃一些罪过。 想到这里,林昭微微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圣人想要听话本了,知道我会编故事,便让司宫台的人把我召到宫里去,给圣人说故事。” 李煦微微点头。 “是了,我也猜是这个原因,当初三郎你写西行记的时候,据说圣人每期必看,很是喜欢。” 林三郎苦笑了一声,开口道:“说起西行记,当初司宫台的卫公公,还曾经带着白纸,让我把后续的内容写出来,提前呈到宫里……” 李煦看了看林昭,笑着说道:“这是三郎的福分,这种殊荣,常人还求之不得呢,这几天诸皇子争着抢着进宫去,没有一个人能见到陛下,独独三郎你见到了。” 说到这里,李煦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三郎,圣人他气色如何?” 林昭脸色微变,扭头看向李煦,眉头大皱。 “殿下莫要害我,这种问题也能问得?” 李煦连忙摆手,解释道:“三郎误会了,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林司直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开口道:“说书的时候,与圣人之间隔了个帘子,不曾见到圣人龙颜。” 李煦坐在林昭对面,微微犹豫之后,低声道:“据说……圣人是伤了心神,这才撇了朝政不理。” 本来这种话,是不该跟任何人说的,但是因为林昭的叔叔林简是太子一党,连带着李煦下意识就觉得林昭是自己人,便开口说了出来。 当然了,他没有说的是,这个结论是从一张药方里逆推出来的。 听了这句话之后,林昭也在心中暗暗思量了起来。 按照他昨天与那位老皇帝的接触,他大概率是因为心中一直有一些事情放不下,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久而久之,有些……神经衰弱了。 而且,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又上了年纪,在这个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时代,说不定哪天就龙驭归天了。 林昭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煦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知会了太子殿下,不过眼下他在政事堂应该脱不开身,三郎你在东宫多等一会儿,等见了太子一面再走。” 林昭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的说道:“殿下,我在宫里什么也没有见到,见了太子殿下之后,也无话可说啊。” “不碍事的。” 李煦看了林昭一眼,低声道:“三郎你能进宫去,太子殿下肯定是要见一见你的。” …… 就这样,林昭被李煦拉着,在东宫寝殿里坐了一下午,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一身紫色袍服的太子殿下,才从外面匆匆赶回来。 此时,林昭正在与李煦一起在偏殿喝酒,见了太子之后,林昭连忙起身,作势就要下跪行礼。 “下官林昭,见过太子殿下。” 此时的林昭,是东宫属官,自然应当自称下官。 李煦也起身行礼,不过他没有行大礼,只是拱手了事。 太子殿下一把搀扶住林昭,没有让他跪下去,这位明显有些疲惫的储君,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打量着林昭。 “听说三郎昨天进宫去了?” 这个时候,林昭已经想好了说辞,开口道:“是,圣人想要听故事,便把下官召进宫里去,说了半日的故事。” 太子殿下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了么?” 林昭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事了。” 太子殿下想来是在政事堂里耗费了不少心力,这会儿明显有些困乏,他打了个哈欠之后,抬头看向林昭,勉强笑道:“辛苦三郎了。” “父皇他这么些年辛勤国事,没有怎么歇息过,如今他年纪渐长,难得休息一些日子,既然他喜欢听故事,三郎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尽量多想一些,如果你不方便进宫,便让司宫台的人送进宫里去,让司宫台的人念给他老人家听,也是好的。” 林昭点头应承,开口道:“下官遵命。” 一旁的李煦看了看太子一眼,笑道:“皇兄怎么去了一天的政事堂,便如此劳累,那些老头难为你了?” 太子摇了摇头,开口道:“政事堂的文书,太过繁杂了,我在那里待了几天,便看的有些头痛。” “只捡一些重要的事情看一看就好。” 李煦劝道:“即便是政事堂里的宰辅们,也没有办法事必躬亲,皇兄只看一些军国大事便好,圣人已经累着了,皇兄可不能再累着。” “刚进政事堂,总要勤勉一些。” 太子殿下笑了笑:“多少给那些宰辅们留下点好印象,不然等父皇视朝了,他们肯定要去父皇面前告我的状。” 兄弟俩说完话之后,太子殿下又看向了一旁的林昭,轻声道:“明日我给詹事府的杨詹事打个招呼,三郎你以后只在詹事府挂职,不用再做詹事司直的差事了,多写一些故事送进宫里,也是好的。” 领导的领导发话了,林昭只能无奈点头:“下官遵命。” 太子低头思索了一番之后,扭头看向在一旁伺候的宦官,开口道:“去把前两日魏国公送给孤的那套文房四宝取来,再取几片金叶子,一并赏给林司直。” “是。”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九章 你何时死 詹事府本来就没有什么差事,有了太子的这句话,林昭从此之后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摸鱼了,对于他来说当然算是一件好事。 至于给皇帝编故事的事情,也用不着他去操心,毕竟就算皇帝再把他召进宫里去,最多也就是“陪睡”,不用他去费心编什么故事。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皇帝罢朝已经过去了两个字,这两个月里,长安城慢慢习惯了罢朝的皇帝,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这个新的时代里,政事堂里的诸位宰辅与太子殿下一起,代替了圣人在朝中的作用,这就导致了这些宰辅们权柄日甚,除了更多人去巴结宰相之外,就连宰相家里的子弟,也比以前更加受欢迎,每一座相府,每天不知道要迎来送往多少人。 而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在詹事府摸鱼的林昭,先后被传召进宫十余次! 这让林昭这个原本不是特别起眼的七品司直,进入了朝堂所有人的眼中,甚至就连那位在政事堂掌枢的宰相崔衍,甚至也想要私下里见林昭一面,只不过林昭听从的叔父林简的意见,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谢绝了任何人的邀请,几乎没有见过任何外人。 当然了,他还要在詹事府上班,太子殿下偶尔会把他喊到东宫去,跟他“喝酒聊天”。 就在长安城新模式逐渐常态化的时候,康贵妃寄往范阳的书信,终于送到了范阳节度使康东平手中。 范阳原本是大将军齐师道在做节度使,后来齐师道与康东平“换班”,这位康大将军才带着一批骨干到了范阳。 他到了范阳第一件事,便是新修节度使府邸。 范阳节度使府邸,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一百年左右的历史了,虽然历代范阳节度使都多多少少有翻新,但是到现在也颇为陈旧,再加上齐师道这个人不喜奢靡,到康东平手中的时候,已经颇为破旧。 康东平到了范阳之后,当即征召了数千民夫,开始翻修扩建节度使府邸,到现在,这座新的节度使府邸刚刚建成没有多久,康大将军正懒洋洋的躺在这座崭新府邸后院的椅子上,看着眼前一众十几个胡姬,正在扭动腰肢。 此时,一个下人手捧着一封有些皱巴巴的书信,毕恭毕敬的递到了康东平身前,恭声道:“大将军,长安贵妃娘娘来信。” 康大将军这才把目光从这些胡姬身上移开,伸手接过这封信,拆开看了一遍之后,他呵呵一笑,随手把信丢给身边一个与她有五六分相像的汉子。 “老头子出招了。” 如果此时那位韩知县的幼子韩参在场,见到这个中年人,一定会气的浑身发抖,因为这个从康东平手中接过书信的中年汉子,正是康东平的胞弟,那个当初被三法司判决流放岭南的工部郎中康东来! 而此时,在刑部的文书上面,康东来应该正在岭南受苦才对! 有这种情况并不是特别奇怪,康家这些年的势力越来越大,当初程敬宗到越州为官的时候,甚至可以带一队朔方军随行。 有如此之大的权势,把一个流放岭南的犯人偷梁换柱,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事实上,事情会变成这种结果,不管是长安城里的天子,还是那位前任大理寺卿,都应该是清楚的,不然大理寺卿石中矩也不会因此愤而辞官。 康东来接过兄长手中递过来的书信之后,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便大皱眉头,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兄长,沉声道:“大兄,陛下的身子…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而且他先前那样防备东宫,如今竟然这样大方的让东宫进了政事堂…” 康东平闷哼了一声,低声道:“老头的意思很简单,他现在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咱们,他就是要传位给太子,看一看咱们到底是怎么个反应。” “如果咱们现在真憋不住反了,老头趁自己还活着,也有余力镇压叛乱。” 康东来大皱眉头,对着仍旧在扭腰的胡姬挥了挥手,又驱散了乐师。 “好了,都散了罢!” 等这些人散去,他才看向康东平,低声道:“大兄,既然老头他是这个意思,那么咱们不妨再等上几年,老头既然肯交权,那他肯定活不了太久了,等太子即位,根基未稳的时候,咱们再想法子动手不迟……” 康大将军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老头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了三十多年,你能想到的东西,他如何能想不到?此时太子已经开始慢慢接触朝堂权力,等个一两年两三年时间,太子就能把朝堂掌握个七七八八,那个时候再想要动手,与应对现在的老头,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这是阳谋,无法可解。” 康东来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要不然,派人把阿姊母子想办法从长安接到范阳来,这样一来,她们母子怎么样也会有一条活路,至于以后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康东平眯着眼睛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挥手让人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下属,吩咐道:“多派些人去长安打听消息,尽全力查清楚宫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接触接触宫里的太医,以及司宫台负责采买药材的太监,务必弄清楚,陛下现在的身体……” “到底怎么样了。” “一有消息,立刻送到范阳来。” 这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立刻点头,恭声道:“遵命,在下这就去办。” 说完,这个读书人缓缓退了下去,等他走远之后,康东平又看向自己的兄弟,开口道:“老二,你去见一见那些大通商号的人,告诉他们,我需要大量铁器以及粮食,至于价格……” 康大将军目光凶狠,沉声道:“最高可以按市价跟他们买!” 一般大规模采购的大宗生意,都会有一定程度的优惠或者折扣,总之是要比市价便宜不少的,不然也没有赚头,如果大宗生意用市价去买,那就是出了血本了。 康东来起身,默默低头:“小弟明日便去找那些大通商号的人谈。”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看康东平,问道:“大兄你呢?” 康大将军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岿然不动。 良久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缓缓开口:“你们都去准备了,我自然也不会闲着,这几天我备一些礼物,准备去见几个朋友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长安城方向,目光幽幽。 “老头……” 康大将军喃喃自语。 “你何时死啊……”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章 齐大公子的官职 对于康东平来说,他自然是不肯认输的。 首先自然是因为害怕东宫嗣位之后,扭头过来清算康家这个对头,然后一家老小死于非命。 第二个原因就是,康家人并不是汉人,而是西域人。 虽然已经归化大周好几代人,但是康家男子还是长着标志性的络腮胡,与关陇汉人生得不太一样,保留了一些西域人的特点。 而康贵妃同样也有一些西域人的特点,皮肤相对白皙许多,与长安城里的很多胡姬仿佛,也因此得宠。 除了长得与汉人不太一样,康东平这个人还精通番话,不管是突厥话还是吐蕃话以及西域部族的语言,他统统精通,因为这一项技能,康大将军这些年才能在北疆混的如鱼得水。 如今,老皇帝已经表态准备放弃康家,康东平自然是不肯等死的,他手底下有八九万范阳军,并且与边疆各部都有联络,只要准备得当,再有一些外部势力配合,未必就没有打进长安城的可能。 于是乎,在给康贵妃写了一封“忠心耿耿”的回信之后,康东平便带着兄弟一起,在北疆开始进行一系列战备了。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长安城的林司直,也已经在长安闻名朝野。 只不过别人闻名朝野都是靠文才诗才,或者是靠一些惊世骇俗之事,而林昭之所以闻名长安,是因为圣人每隔几天,便会召他进宫一趟,一般要待个半天甚至于大半天时间才能出来。 旁人问起,林昭就回答说自己是进宫给皇帝说话本。 从皇帝罢朝之后,就连中枢宰辅崔衍,也很难再见到圣颜,但是詹事府一个小小的七品詹事司直,却能经常进宫见皇帝,这当然会让他闻名朝野。 这一天,林昭并没有去詹事府报道,事实上从太子殿下给詹事府的那位杨詹事打了招呼之后,詹事府便不再过问他的点卯了,也就是说林昭去与不去,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今天翘班倒不是因为林昭懒惰,而是因为的确有事情要办。 今天……是丹阳长公主的生辰。 前年这个时候,林昭还在太学读书的时候,便受邀去了一趟丹阳长公主府给长公主贺寿,而去年林昭回了一趟越州,因此没能赶得上长公主生辰,今年他人在长安,再加上与齐宣的交情,自然是要到场的。 临出门之前,林昭看向母亲,问道:“阿娘,你去不去?” 林二娘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与长公主交情甚好,长公主的姻缘也是因为与林二娘交好,才在谢家认识了齐师道,两个人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闺蜜。 不然丹阳长公主也不可能第一眼见到林昭,就把他认了出来。 林二娘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摇了摇头,开口道:“娘不太喜欢热闹,便不去了。” 她轻声道:“等过些日子,娘再去瞧一瞧她。” 说着,林二娘让林昭等了她一会儿,自己回房间取出了一个长长的木盒,木盒里放着一支淡黄色的竹笛,笛子虽然是竹制的,但是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些玉色,颇为漂亮。 “这是娘前两天去东市买的一支笛子,听说有些年份了,她从前喜欢吹笛子,你替娘把这个送给她。” 到这会儿,林二娘已经在长安城住了半年左右的时间了,她心里很清楚,长公主不可能至今不知道她在长安,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见面而已。 林昭接过这个木盒,对着母亲笑了笑:“一定给阿娘送到。” 林二娘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这个。” “长公主肯定会喜欢的。” 林昭把笛子收了起来,捧着木盒子离开了长兴坊,朝着永兴坊的丹阳长公主府走去。 因为长公主府的宴会乃是午宴,这会儿还是早上,时间不怎么赶,林昭便一路慢悠悠的,从长兴坊走到了永兴坊。 因为相距不是很近,等他走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巳时,林昭手里捧着盒子,在长公主府的门房登记了姓名之后,很快顺利的进入了长公主府。 此时的他,与前年的那个太学生已经大不一样了,且不说现在丹阳长公主府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他与大公子齐宣交情甚好,即便是不知道这一点,林昭在长安城的名声,也足以让他畅通无阻的进入长公主府。 进了正门之后,林昭一眼就看到齐宣齐大公子站在门口迎客,林昭笑着走了上去,与齐宣打了声招呼:“齐兄。” 齐大公子看了看林昭,脸上也露出笑容:“三郎怎么现在才来,周胖子一早都到了,方才许多人过来问我,想要认识认识你呢。” 提起这件事,林昭便有些头痛,这段时间因为进宫“陪睡”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多少人要见他了,弄得他不胜其烦。 他不怎么愿意去说这个话题,当即没有接话,笑着说道:“听说齐兄你最近领了京兆府的实职,发达了。” 齐大将军在前不久离京回朔方领兵去了,他刚离开京城不久,户部就齐宣安排了差事,这位齐大公子连吏部选试都没有去,便从吏部拿到了一个美差。 京兆府,可以说是在长安城里实权最重的衙门之一了,寻常新科进士,根本不要想进入京兆府。 甚至于新科进士三年堪核期过去之后,也很难进入京兆府。 齐宣白了林昭一眼,语气有些无奈:“一个司兵参军而已,与你的詹事司直同品同级。又来这里取笑我。” 司兵参军是京兆府下属的一个官职,虽然同样是正七品上,但是职权却天差地别,林昭的这个詹事司直只占了一个品级,平日里啥事没有,但是京兆府的司兵参军,却是可以管辖京兆府以及属下各县官差的! 掌武官选举、兵甲、器仗、门禁、管钥.军防、烽候、传驿等等! 一般来说,这个职位一般都是一些武官来做,不太可能交给一个进士,更不可能是新科进士了。 不过因为齐宣身份特殊,再加上他是将门出身,这个差事还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林三郎呵呵一笑:“你这个司兵参军,比十个詹事司直都厉害。” 说着,他提了提手里的木盒子,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好了,我还要去给长公主送礼,先不与你说了,等今天晚上,咱们叫上周胖子一起,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 齐宣也想跟林昭同行,但是奈何他要在这里迎客,脱不开身,只能无奈道。 “好罢,等会我从这里脱身之后,便去寻你。”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一章 陛下尚好 作为天子唯一的胞妹,丹阳长公主在长安城的地位自然极高,前年林昭来这里贺寿的时候,还没有进入朝堂,基本上不认识什么人,如今他已经在长安混了两年时间,在长公主府走了一圈,不由暗自咋舌。 抬眼一看,不是尚书就是侍郎,甚至于他在詹事府的领导,太子詹事杨琼也在场,一路上的其他人,林昭都可以装作不认识,但是面对自己最大的领导,林昭不可能视而不见,他硬着头皮上前,对着杨琼低头,拱手行礼。 “下官林昭,见过杨詹事。” 太子詹事是三品官,而且还是正三品,与六部尚书平级,这个职位虽然实际上的职权不重,但是地位却着实很高,毕竟一旦新君嗣位,太子詹事即便不入三省,多半可以挂个同中书门下三品的称号进入政事堂拜相。 此时,这位杨詹事正在与一个须发白了大半的老人家说话,听到林昭的声音之后,他扭头看了看林昭,脸上的表情颇为古怪。 “原来是小林探花。” 他脸上露出笑容:“今日没有去詹事府上值么?” 参与丹阳长公主寿宴,是需要请帖的,今日在坐的官员,一般都是正四品以及以上的朝堂大佬,像林昭这个七品官,本来是无论如何也摸不到这场宴会门槛的。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长公主,都能有这份殊荣,丹阳长公主是因为与天子一母同胞,朝中的官员才这样给面子。 可即便如此,这个面子也只到六部尚书为止了,政事堂的宰相们即便给面子来了,也不会停留太久,一般送了礼物,说几句客气话,便会离场。 毕竟士大夫也有士大夫的傲气,那些做官做到顶端的相公们,可能明面上温吞和气,但是心里却不一定看得上这些宗室权贵,再加上政事堂事务繁忙,能来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如果是其他普通一些的长公主过寿,一般这些士大夫都是送一份贺书了事,能有侍郎这个级别的人物到场,就已经是脸面上有光彩了。 而像丹阳长公主这种级别人物的寿宴,林昭本来是不应该到场的。 林昭微微低头道:“杨詹事有所不知,下官与长公主府的大公子有些私交,因此告假到了这里,来给长公主贺寿。” 杨詹事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再理会林昭,对着一旁的老者微笑道:“陈卿正,这位就是我詹事府的詹事司直林昭,近来几个月时间,频繁出入宫禁,大出风头。” 这个老者被称为卿正,应该是九卿之一,闻言上下打量了林昭一眼,语气平静:“是林元达的后辈?” 听到这两人语气有些不对,林昭微微皱眉,回答道:“是。” “后生。” 陈老头看了林昭一眼,呵呵一笑:“你也是科甲正途出身,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一些好,一味攀附,即便一时身居高位,将来也要吃大亏的。” 林昭这两个月时间,其实是得罪了不少人的。 因为他经常出入宫禁,许多人想要借他来了解圣人的身体状况,这两个月来林昭至少收到了一百多个“请客”的邀请,都被他按照林简的建议,一一推拒。 这样一来,自然就会得罪人。 而且,整个朝堂只他一人能见到皇帝,也自然而然会引起旁人的眼红。 而杨琼之所以有些看不惯林昭,也是有理由的。 从太子给他打过招呼之后,他基本上就管不到林昭的,而他这个太子詹事想要见太子一面都需要通报,而林昭却是被隔三差五请进东宫里去,有时候还会一身酒气的回来,时间长了,这位杨詹事心里自然会有些不太舒服。 毕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读出境界,都能读成君子。 如今,林昭一个七品官出现在了长安城最顶级的宴会之中,这位杨詹事自然更有些不太舒服,连带着一旁的这位陈卿正,也觉得林昭是在攀附宗室,不走官场正途。 林三郎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二位上官,下官只是因为一些私交,才来长公主府贺寿,无有……” 说到这里,林昭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声音低沉:“与二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下官还要去送贺礼,少陪了。” 说罢,林三郎捧着手里的木盒子,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之后,那位姓陈的老者闷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悦:“小小年纪,就这样骄横,连一句规劝的话都听不得。” 杨詹事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不奇怪,杨某若是在他这个年纪,便官居詹事司直,又能经常见驾,说不定会更为骄横。” 陈卿正笑呵呵的看了杨琼一眼,微笑道:“你自然要替他说话,你与那林元达都算是东宫官,翻不得脸。” 杨琼没有接这句话,只是淡淡的说道:“少年人不知谦恭,早晚要吃亏,用不着我们说他。” “下次见到林祭酒,非让他好好教教他这个侄子不可。” …… 另一边,长公主府后院之中。 一身宫装的丹阳长公主,手捧着林昭递过来的木盒子,看到了其中的竹笛之后,微微愣了愣神,随即她脸上露出笑容,轻声道:“难得你娘还记得我喜欢笛子,只不过好些年没有吹过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成曲。” 林昭躬身行礼,开口道:“是长辈的一些心意,殿下收下作为纪念也好。” 长公主点了点头,让人把这个木盒子收了起来,然后她抬头上下打量了一遍林昭,微笑道:“你娘什么时候有空,我与她见一见?” 林昭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道:“等晚辈回去问一问母亲,再与长公主约定一个时间。” “好。” 长公主面露微笑:“到时候,你跟齐宣说一声就是。” 林昭点头应承。 长公主又问了几句关于林二娘的事情,然后看着林昭,语气温婉:“你在詹事府过得还好?” “回长公主,詹事府的同僚对我颇为照顾,都挺好的。” “能习惯就好,像三郎这个年纪,有些人还不晓事,你却已经入朝为官了。” “侥幸而已。” 长公主微微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最近两个月时间,长安城里只有三郎你见过皇兄,皇兄他……安好否?” 听到这个问题,林昭低头不语。 长公主语气有些无奈:“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他是我兄长,我总要问一问才是,你只说好还是不好就行。” 林司直思索了一番,开口道:“陛下他……尚好。” 丹阳长公主缓缓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何等样人? 眼前的丹阳长公主,乃是皇帝的亲妹妹,她亲口问皇帝的身体状况,林昭怎么也不能再装糊涂,而且他说的很是模糊,也算是耍了点小聪明。 此时,因为要询问皇帝的身体,丹阳长公主已经屏退了所有下人,听到了“尚好”两个字之后,她微微松了口气,开口道:“三郎你……现在应当知道了一些自己的身世。” 林昭此时坐在丹阳长公主对面,他犹豫了一番之后,微微低头:“殿下,我的身世明明白白,乃是越州林氏的子弟。” 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换一个说法,你母亲的身世,你总该了解了一些罢?” 林昭有些吃不透这位长公主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点头道:“多少……知道了一些。” 长公主看了看林昭,轻声叹道:“你的外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帮了我们李家许多忙……” 说到这里,她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而是话锋一转,开口道:“连我都能查出你与当年的荥阳郑氏有关,皇兄他不可能查不到,可他还是频繁召你入宫,说明他已经不再追究当年的那件事。” 她看向林昭,轻声道:“也许,这桩案子以后能在你手上翻过来。”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二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人已经不再记得当年的郑家,逝者已矣,即便能翻案,又翻给谁看呢?” “有许多人想看。” “郑相当年,桃李满天下。” 长公主面色复杂的看了林昭一眼,开口道:“我的夫君,曾经也是你外祖的学生。” “这个我知道。” 林昭对着长公主笑了笑,开口道:“大将军回长安的时候,曾经去见过我,与我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长公主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口。 她很想说,如今帝座上那个垂垂老矣的皇帝,曾经也是郑温的学生,而且是郑温教了十几年的学生,硬生生把他从一个皇子,教成了皇帝。 当年灵皇帝与废太子,都死的不明不白,其中就有这一对师徒的影子。 不过这些话,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眼前的林昭,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与他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 她看着林昭,微笑道:“夫君离开长安之前,嘱咐过我,让我在长安多多照顾你一些,以后在长安若是碰到什么事情了,便让人来我这里知会一声。” 林昭闻言,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拱手致谢:“大将军与殿下厚爱,林昭愧不敢当。” 长公主微微一笑:“便是他不说这句话,看在昭儿与你娘的份上,我也是应该照顾你的,咱们两个人颇有渊源,以后便不要一口一个殿下了,听起来太过身份。” “我与你母亲是少时好友,你便称我为姨娘就是。” 林三郎连连摇头:“林昭不敢。” 长公主轻轻的看了林昭一眼,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母亲,太子殿下与宋王府的世子殿下,一同来给您贺寿来了。” 丹阳长公主应了一声,回头看向林昭,微笑道:“我家侄儿来了,我出去见一见,等一会儿得闲了,再与你说话。” 林昭连忙点头:“殿……” 林昭一句殿下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丹阳长公主在瞥眼看自己,他吓得汗毛倒竖,连忙改口。 “您……去忙就是。” 丹阳长公主这才转身,步履庄重,慢慢走远了。 就这样,林昭这一次拜寿基本上就算拜完了,这会儿就没有什么心思去见太子殿下,自己在丹阳长公主里瞎转了一会儿,很快齐宣便从前院脱身,过来寻到了林昭,然后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带着他去认识长公主府的一些客人。 “这是钱尚书家里的公子……” “这是刘相府上的长孙……” …… 一路介绍下来,齐宣大概领着林昭认识了十几个他在长安城里比较相熟的衙内们,林昭见了之后都是不住拱手,勉强算是跟他们混了个脸熟。 当然,也只是脸熟而已,真想混进这个圈子里,以林昭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便有齐宣带着,也颇为艰难,不过林昭也没有混衙内圈子的想法,跟这些人混个脸熟也就是了。 一圈子跑下来之后,齐宣拉着林昭到了长公主府的正院,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等待开席。 吃饭的过程倒没有什么好说的,林昭简单吃了几口之后,便起身离席。眼见丹阳长公主还在应酬客人,林昭也懒得再去跟她说话,与齐宣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准备回家去了。 齐大公子一把扯住林昭的衣袖,有些不太高兴:“怎么刚吃两口就要回去?怎么,府上的吃食不合你心意?” 林昭摇了摇头,苦笑道:“刚到你家没多久,便有人说我攀附宗室,可不敢久留。” 齐大公子大皱眉头:“哪里来的人到处嚼舌根,我可不算什么宗室。” 林司直微笑道:“可是长公主总是算的。” “等明天罢,明天晚上我做东,喊上周德一起,庆祝齐兄你领了京兆府的差事。” 齐宣看了看林昭,目光有些怪异:“你请客?该不会又是安仁坊的面摊罢?” 林三郎拍了拍胸脯,语气豪橫。 “归云楼,不见不散!” 齐大公子哈哈一笑:“那说好了,明天晚上归云楼,不见不散!” 离开了永兴坊之后,林昭便沿着长安城的街道一路向南,慢悠悠的走了四五条街之后,终于回到了永兴坊,这会儿还刚过正午,林昭回到家中之后,发现母亲并没有在家。 算一算时间,大概率是被谢澹然拉着,一起去逛街去了。 因为林二娘对于长安城比较熟,从林昭开始上班之后,这段时间她经常带着谢澹然一起出门。 到如今,这两个人已经好的跟亲母女一样,简直已经没有林昭什么事了。 林三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因为在长公主府没有怎么吃饱,他自己在厨房里随便弄了吃食,简单吃了一顿之后,他便来到了林二娘的房间里,从床头取了一把钥匙。 他拿着这把钥匙,来到了自家后院,打开了一扇被紧紧锁住的房门。 房门里,有一张颇为讲究的供桌,是林昭花了大价钱在东市订做的。 供桌上,摆放着两个神位。 林昭上前,在香炉里重新上了香,然后跪在地上给两个老人家磕了头,接着他从蒲团上起身,呆呆地看着那个写了“郑公讳温”的神位,有些出神。 这位十五岁的探花郎,看着这尊神位,喃喃低语。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在死去二十年后,还能让皇帝好几个月睡不着觉啊……”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三章 各有前程 一行人到了长安东城门的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傍晚,而在东城门门口,一个一身白衣的华服公子,很显然已经等候许久。 林昭远远的看到了他,连忙拉着谢澹然一起下马,迈步走了上去。 等到接近之后,他才扭头对着谢澹然介绍道:“谢姐姐,这是我在长安城的好友,这一次咱们两家在长安城落脚的地方,便是齐兄帮忙找寻的。” 介绍完齐宣之后,林昭又对齐大公子微笑道:“齐兄,这是小弟的未婚妻。” 谢澹然上前,对着齐宣福了一福,用越州话轻声道:“多谢公子照抚三郎。” 齐宣这个人,本来就不怎么太会与人打交道,他看了谢澹然一眼之后,又看了看林昭,摇头感慨道:“果然是江南佳人,难怪三郎肯为了……” 齐宣刚说到这里,一旁的林昭便伸手推了一下他,齐大公子顿时反应过来,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咳嗽了一声缓解尴尬。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两个人身后的两辆马车,对着林昭微笑道:“三郎,林家的姨娘也到了么?早听说了姨娘的事情,正要拜见。” 听到这里,林昭微微咳嗽了一声,对着齐宣低声道:“齐兄,我娘的确跟我一起到长安来了,你去见一见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老人家的意思是,暂时不能让丹阳长公主知道……” 齐宣微微点头,当即表态:“三郎放心,老人家不愿意声张,我自然不会去多嘴。” 说着,齐大公子在林昭的指引下,迈步走向了林二娘所在的马车,齐宣微微躬身,对着马车作揖道:“晚辈齐宣,给姨娘行礼了。” 其实直到现在,齐宣也只是知道林昭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丹阳长公主在年轻的时候有些交情,并不知道林二娘的确切身份,他过来给林二娘行礼,一来是看着母亲的情面,二来是与林昭的情分。 马车的车帘被缓缓掀开,林昭慌忙上前把林二娘给扶了下来,林二娘下了马车看了一眼齐宣之后,面带微笑。 “我听三郎说过,你是齐…齐大将军与长公主的儿子,是不是?” 齐宣躬身道:“正是晚辈。” 林二娘看了齐宣一眼,颇为感慨:“你与三郎相识,也算是缘分,三郎与我说你帮了他不少忙,我们一家人都很是感激。只是我到长安来的这件事,暂时不要说给长公主知道,等我过些日子安定下来了,再去长公主府去见她。” 齐宣语气恭谨:“自然听从姨娘吩咐。” 与齐宣打了招呼之后,眼见天色快要黑了,林昭便对众人招呼道:“城门要闭了,大家快进城罢,不然一会儿不好进了!” 同行的人除了林二娘之外,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到长安来,对这座天下第一大城一无所知,因此都颇为听话,林昭一喊之后,大家便一起从东城门进了长安。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林昭一行人才核验完路引,正式进了长安城,进了城之后,他们先是与同行的商队分开,然后在齐宣的带领下,一路到了位于安仁坊隔壁的长兴坊。 到了长兴坊坊门口之后,齐宣才开口对林昭说道:“我在长安跑了好几天,才在长兴坊里寻到了两处合适的院子,只是这两个院子并不挨着,中间隔了差不多二百丈。” 说到这里,齐大公子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说道:“只是这会儿天色已经全黑了,你们又一路赶路辛苦,今天晚上想要安顿下来估计不太可能,照我的意思是,你们先把东西放到这两座院子里去,然后在长兴坊寻一个客店先住一晚上,等明天再慢慢收拾。” 林昭点了点头,对着齐宣笑着说道:“这一个多月赶路确实辛苦了,我岳丈一家人是要找个客店休息。” 说着,林昭顿了顿,开口道:“只是我与母亲,还要去一趟平康坊才是。” 回了长安城,自然不能自己就找个地方住下,不然明天传到平康坊去,元达公或许不会多说什么,但是那位林夫人多半要埋怨林昭不懂规矩。 “三郎是要去一趟平康坊。” 说着,齐大公子对着林昭眯了眯眼睛,笑道:“三郎可能还不知道,你不在长安的这几个月,长安城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其中还牵涉到了大宗师,你去了平康坊之后,大宗师应该会跟你细说的。” 林昭微微皱眉,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齐宣便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好了,三郎你这就带着姨娘去平康坊罢,这里交给我来安排,我去给他们寻个合适的客店暂且住下。” 林昭无奈之下,只能对着齐宣拱手行礼,然后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谢澹然,微笑问道:“谢姐姐,你是与谢叔他们一起住客店去,还是跟我一起去一趟平康坊,见一见我七叔?” 林简林元达的名气,在越州无疑是如雷贯耳的,谢澹然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见到林元达的机会,她顿时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的说道:“三郎我……去见元达公,合适么?” “没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林昭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与七叔相熟,你去见或者不去见都没有关系,反正以后总是要见到的。” 谢澹然低下头,思忖许久之后,最终鼓起了勇气,狠狠攥紧小拳头:“那……我去跟爹娘打声招呼。” 林昭含笑点头:“要我同去否?” 谢澹然连忙摇头,一溜烟跑去见谢三元夫妇去了,片刻之后,谢澹然才带着红扑扑的脸色跑了回来,她站在林昭面前,神色有些扭捏:“三郎,咱们去见元达公,要不要带些东西……” “我带了。” 林昭笑着说道:“我从越州给七叔带了不少家乡的特产,他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谢澹然这才点了点头,站在林昭身后不说话了。 就这样,齐宣在长兴坊这里帮忙安顿谢家人,而林昭三人则是再一次上了马车,朝着平康坊奔去。 长兴坊距离平康坊并不远,再加上林昭熟悉道路,很快他们就到了平康坊门口。 这会儿早已经开始宵禁,虽然林昭一行人没有碰到巡街的坊丁,但是平康坊的坊门早已经关了,最终还是林昭亮出了自己八品的鱼符,又报出了林简的名字,才打开了平康坊的,得以顺利进入平康坊。 进了平康坊之后,事情就顺畅很多了,平康坊林家的门房,早已经与林昭相熟,见到林昭之后,便高呼了一声“昭公子来了”,然后忙不迭打开了府门。 这一声叫嚷,很快惊动了林家人,林昭三人刚进入林家没有多久,穿着一身青色秋衣的林元达,便连同林夫人一起,赶到了前院迎接。 林简之前在越州,是见过林二娘的,看到林二娘之后,他立刻上前两步,对着林二娘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四嫂。” 林夫人也对着林二娘很是热情,一口一个四嫂。 林二娘有些不怎么适应,不过还是向林简夫妇行了该有的礼数。 而林昭则是带着谢澹然一起,给林简夫妇跪了下来。 “拜见七叔,叔母。” 谢澹然红着脸,也跟着林昭一起叫了同样的称呼。 林简与林夫人连忙把两个人扶了起来,林夫人满面笑容,把谢澹然扶起来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红纸包着的金子,硬要塞在谢澹然手里。 而另一边的林元达,在扶起林昭之后,颇有些感慨。 “三郎你可算是回长安来了。” 林昭闻言有些好奇,起身之后,开口问道:“刚才见到齐宣的时候,他就跟我说长安城里出了不少事情,其中还有涉及到七叔您的,不知道到底是……” “牵涉到东宫,自然就牵涉到了我。” 林大宗师拉着林昭的衣袖,面色有些凝重。 “就在前几天,吐蕃使臣死在了长安城里。”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四章 赌一朝天子 工部… 听到周胖子这句话,不管是齐宣还是林昭,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哪怕是对大周官制不是特别了解的林昭,也知道六部之中属工部的差事最不好干,职权相比其他五部来说也要稍低一些,一般新科进士补了工部的缺都有可能叫苦不迭,更不要说是周德这个吏部尚书之子了。 齐大公子自己喝了杯酒,看了周德一眼:“工部,应该是六部之中最吃力不讨好的衙门了,职权不高不说,即便是能从朝廷款项之中拿到一些油水,比起其他五部也要略有不如,可能就只有一个礼部,与工部仿佛。” 周胖子这会儿喝的有些脸红了,他笑嘻嘻的看了齐宣一眼:“怎么齐大公子你这个天潢贵胄,居然算计起六部的油水来了?” “我是在替你考量。” 齐宣打量了周德一眼,面无表情:“你这个人,贪财好色,我实在想不通工部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你。” 周德这个人,从前在长安城名声极坏,以贪财好色闻名,这两年他被周尚书扔在了国子监里,倒是老实了许多,名声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恶劣了。 周德这个人虽然一般,但是他的老爹周嵩却极为厉害,至今已经做了七八年的吏部尚书,凭借周家在长安城的权势,长安各个衙门应该可以随周德挑选才对。 因此,齐宣才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会去工部。 周胖子嘿嘿一笑:“我家不缺钱,我也不需要用朝廷的差事去弄钱。”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老子要做一个清官!” 这话没有什么毛病,周德的老爹周嵩,坐了七八年天官尚书不说,在做吏部尚书之前在六部干了二十年,曾经做过户部的尚书,侍郎以及刑部的侍郎。 要说缺钱,周家肯定是不缺钱的。 而且,周德并不是周尚书的独子,而是周嵩的幼子,这个小黑胖子还有四位兄长,虽然四个哥哥只有两个人从政做官,但是也足以让整个大家庭财务自由了。 周胖子嘿嘿一笑:“至于为什么去工部,这些日子我在国子监里,前前后后把朝廷里的各个衙门都想了一遍,整个朝廷里,九寺五监都是读书人的地方,不太适合我,六部之中的礼,吏,兵,户四部,别人又都是削尖了脑袋进,我就算进了这些衙门,多半也出不了头。”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家老头,估计再干两三年就得致仕还乡了,他如果不在长安,便没有人再护着我,至于那些逢年过节便到我家来送东西的门生故吏们,未必就能有什么用处。” “而刑部太过凶险,还要常常接触死人,我是受不了的。” 小黑胖子举杯敬了林昭一杯,笑道:“想来想去,只有工部比较适合我。” “工部虽然辛苦受累了一些,但是毕竟能够做些实事,而且……” 说到这里,周德扭头看向林昭,眨了眨眼睛:“据说……太子殿下比较喜欢盖楼。” 林昭有些疑惑的看着周德:“没听说太子殿下这些年,修了什么宫殿啊,就连东宫,好像也很长时间没有翻修过了。” “这就是三郎你消息不灵光。” 周胖子笑呵呵的说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自然不敢大兴土木,不过据我所知,他却很喜欢修建别院,只长安城里,就有六七处别院,至于城外的庄园,也有四五座了。” 他笑眯眯的说道:“这些产业,都算在了宋王世子李煦名下,据我所知,那位世子殿下并不是很喜欢这些庄园别院,那么是谁喜欢这些,就一目了然了。” 听到这里,林昭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刚到长安没有太久,对于这些长安上层的“常识”了解不多,就拿太子的产业来说,他就只知道永嘉坊一处,但是按照常识来说,太子既然在宫外修别院了,那么应该是不止一处的。 周胖子得意一笑:“将来……如果圣人要大兴土木,修个宫殿,盖个高台,或者建个庙宇之类的,少不得要经过工部,到时候我在工部踏踏实实,替圣人办好这些差事,升官发财还不是信手拈来?” 他这句话说的圣人,很明显不是当今的圣人,而且未来的圣人。 古往今来皇帝之中,喜欢楼台殿宇的人的确不在少数,有的皇帝嗣位之初便着手大兴土木,这些修宫殿盖房子的事情,的确归工部管。 当然了,工部不止修宫殿的差事,整个大周的水利,交通,工程,屯田,理论上都归工部管辖。 但是很明显,眼前的这个小黑胖子,想进工部的初心,全然没有替百姓造福的念头,而是一心一意要给未来的皇帝修宫殿。 林昭不禁有些无语,他瞥了周胖子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揣测日后圣人之喜好,就凭周兄这番话,将来周兄在朝堂上,多半也是个奸臣。” 说到这里,林昭补充了一句。 “给人写进贰臣传里的那种。” 一旁的齐大公子面色平静的喝了口水,语气平静:“不用多半,这厮将来,必然是个奸臣。” 周德当然不知道贰臣传是个什么东西,他也不在乎这些,嘿嘿笑道:“我一不贪污,二不结党营私,哪里算得上什么奸臣了?最多也就是宠臣而已。” 小黑胖子笑得很是坦荡。 “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科甲正途出身,天生就能跟那些读书人打成一片,将来走阳关大道位极人臣,而我这种靠老爹恩荫的,便只能赌一朝天子了。” 林昭哑然一笑。 他端起酒杯,敬了另外两个人一杯,喝下肚之后,他才颇为感慨的说道:“别的不说,单凭周兄这个高瞻远瞩的眼光,将来就一定能够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 他扭头对着齐宣笑道:“说不定,周兄还会是我们三个人当中,升官最快的一个。” 一直对周德不咸不淡的齐大公子,这会儿也举起手中酒杯,淡然道:“大周历来以工部尚书拜相的,倒也不在少数,说不定这黑厮将来,能靠着媚上的功夫,入政事堂拜相。” 原本心里只是有个简单雏形的周德,听到两个人的话之后,顿时洋洋得意,本就矮胖的身子,似乎生了一根尾巴一样翘到了天上。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得意一笑:“你们两个以后便跟着我混,将来相爷入了政事堂,一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林昭与齐大公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鄙视了周胖子一眼。 齐大公子撇了撇嘴。 “国子监之耻。” 林三郎相对温和了一些,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周相还是先通过你爹周尚书那一关,再考虑将来拜相的事罢。”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五章 孤魂野鬼 不得不说,周胖子这个人还是很有想法的。 一般人做官,最多都是去揣测上司或者领导的爱好,然后投其所好,而这个读书不怎么样的黑胖子,还没有开始做官,就已经开始琢磨未来领导的想法了。 他这个想法,是很有搞头的。 在之前,太子的位置虽然早就定了下来,但是因为老皇帝的心思晦暗不明,谁也摸不清楚未来的皇帝究竟是谁,因此像是周嵩这种在朝中地位极高,又与东宫没有太多瓜葛的人,便不会参与进来。 可现在就大不一样了。 皇帝下了旨意,让太子进政事堂监督国事,意思已经很明显,储君的位置已经正式确定了下来,只要这位太子殿下不谋反,不嗝屁,那么这个位置便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在这种未来领导已经确认的情况下,提前揣摩未来领导的爱好,其实是非常明智的事情。 这个小黑胖子如果赌对了太子的爱好,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年轻一代之中的一匹黑马。 三兄弟当中,属周德的酒量最差,酒品也不是很好,每一次一旦喝多了,便满嘴胡话,吹牛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见这厮喝的差不多了,脸色有些晕红的林昭,摆了摆手说道:“齐兄,今日先到这里罢,明日我还要去詹事府上值,可不能像周兄这样,喝倒在地上。” 三个人当中,齐宣的酒量最好,这会儿浑若无事,他点了点头,瞥了地上的周德一眼,微笑道:“一会儿我找人送他回去。” 他又看了看林昭:“三郎无事罢?” 林昭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自己回去就可以。” 说着,林昭与齐宣拱手作别,离开了归云楼。 因为归云楼也在城北,距离长兴坊并不是太远,林昭在街道上走了半个时辰之后,便走到了长兴坊门口。 因为喝了点酒,林昭走的腿脚有些酸麻,看着遥遥在望的长兴坊坊门,林三郎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时候搞一辆马车了,每日这么来回奔走,也不是个事。” 事实上京城里,向他这个品级的官员,平日里交通基本靠走,只有五品或者五品以上的官老爷,才会坐轿或者坐车,不过林昭平日里要奔走的地方实在太多,这会儿也起了“买车”的念头。 事实上,不管是齐宣还是郑通,都曾经想送林昭一辆马车,或者干脆送他几个轿夫,都被林昭给拒绝了。 因为这会儿已经宵禁,到了坊门口之后,坊丁还会查问身份,不过看到了林昭的七品鱼符之后,这些人都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把林昭放了进去。 七品的官职,对于朝堂上的老爷们来说,只不过是个芝麻小官,但是对于这些连吏员也算不上的坊丁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林昭这会儿身上的酒意已经散去了不少,慢悠悠走到自家院子门前之后,林昭才发现有些不对,因为…… 自家院子门口,停了两顶轿子,而且还是紫色的轿子。 不管在哪个年代,紫色都是颇为尊贵的颜色,长安城里没有几户人家有资格用紫。 林昭微微皱眉,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其中一顶紫色轿子里,走下来一个一身紫衣的老者,老者脸上沟壑纵横,须发也差不多尽白,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昭,语气平静:“林司直,陛下相召。” 正式皇宫司宫台的大太监卫忠。 看到卫太监的表情,林昭又抬头看了看已经漆黑的天色,苦笑道:“卫公公,这都这个时辰了……” 卫忠面色冷漠:“上轿子罢。” 皇权,就是这样霸道,容不得旁人拒绝。 林昭无奈道:“卫公公,这么晚了,总要让我进去与母亲打一声招呼罢?” 卫忠看了一眼林家的大院,声音冷漠:“咱家等你半柱香的时间。” 林昭点了点头,连忙进了自家院子,先是与母亲知会了一声,然后回自己屋子里,把一身酒气的衣裳脱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上了另外一顶紫色的轿子,朝着皇宫去了。 坐在轿子里的林昭,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之前两个月时间,他进宫的次数不少,一般三四天就要去一趟,但是最近五六天时间,皇帝都不曾再召见他,更不曾大白天召见他了。 抬轿子的人,都是宫里专门负责抬轿的宦官力士,两顶紫色的轿子在大街上走的又稳又快,很快就进了朱雀门,一路来到了甘露殿附近,卫太监先下了轿子,然后等候林昭出来,把他引进了甘露殿之中。 这会儿林昭身上的酒意已经全然消散,他跟在卫太监身后,小心翼翼的进了甘露殿,很快来到了甘露殿后殿的寝殿之中,在寝殿里,见到了只穿着一身单薄道袍的皇帝。 这位曾经叱诧风云,乾纲独断的大周圣人,这会儿形容颇为憔悴,更重要的是,整个人看起来几乎是瘦了一整圈,原本合身的道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林昭只看了他一眼,便跪在地上,开口道:“臣……林昭,叩见陛下。” 圣人看了林昭一眼,声音沙哑:“起来说话。” 说着,天子扭头看向卫太监。 “给他搬个凳子过来。” 卫忠连忙点头,亲自给林昭搬了个小凳子,让林昭坐下。 林昭小心翼翼坐下来之后,微微低头:“陛下,这么晚召臣来,不知有何吩咐。” 老皇帝两只眼睛密布血丝,他看了林昭几眼,声音低沉:“朕…有件事让你去办。” 林昭心里微微一动。 两个月来,他进宫的任务大多只是“陪睡”而已,等老皇帝睡醒了,他也就可以出宫去了,本来今天被喊到宫里来,林昭也以为还是这件事,但是皇帝却说让他去办事…… 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他一个七品官,能办什么事? 不过这番腹诽,肯定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林司直连忙起身,躬身道:“陛下吩咐。” “朕……要让你去一趟荥阳。” 说到这里,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开口道:“你的外祖郑温,曾经是朕的老师,也是荥阳郑氏的族长,二十年前他……做错了一些事情,因此在朝廷获罪,后来…” 说到这里,老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道:“后来,荥阳郑氏便把他革出了族谱,也不曾把他的尸骨埋入祖坟。” 老皇帝闭上眼睛,声音低沉。 “无论如何,他也是朕的老师,二十年魂魄无所依存,已经足够了,朕不能坐视他变成孤魂野鬼。” “你……代朕去一趟荥阳。” 圣人声音微微发颤。 “替朕…办好这件事。” s://.c/read/32220/23187809.html .c。m.c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你今晚别走了 这件事情,林昭是一早就知道的。 第一次见到郑通的时候,郑大老板就跟他说了当初郑温包括郑温一系的后人,统统被荥阳郑氏除籍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即便郑家三兄弟如今已经是富豪中的富豪,他们仍旧心心念念重回荥阳郑氏族谱。 按照郑通的话说,他们想要一个体面,一个荥阳郑氏的体面。 这个时代,被从族谱中除名,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而不得入祖坟,对于这些世家子弟来说,甚至于比死更难受。 按照此时的世界观,生前不入族谱,死后不入祖坟的人,便会变成孤魂野鬼,在人世间游荡。 很显然,老皇帝也是这么认为的。 从他两个月前做了一场噩梦之后,神经便一直紧绷,而且相信这是郑温的魂魄在纠缠着他,否则他也不会一再召林昭入宫,好让自己有一个完整的睡眠。 也不知道是老皇帝个人的心理暗示,还是这个世界时候真的在天有灵,每一次林昭入宫,只要在皇帝身边静坐,他便能好好的睡上一觉,林昭不在的时候,他便时常会梦到自己曾经的那个老师。 被“纠缠”了好几个月之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想要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了。 只要让郑温重入族谱,埋进祖坟里,便不再是一个孤魂野鬼,也就不会再来纠缠他了。 听到这番话,坐在一旁的林昭立刻瞪大了眼睛,良久之后才苦笑道:“陛下,臣……虽然与郑家有些关系,但是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什么郑家人,更没有去过荥阳,如何能够办成…” “臣以为,司宫台的任何一个公公都可以胜任此事。” 老皇帝看向林昭,声音低沉:“此事非你不可。” 说完,这位精神状态极其不好的皇帝陛下,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站在他旁边的大太监卫忠,慢慢踱步走到林昭面前,缓缓说道:“这些日子,陛下一直神不守舍,因此在前日召了一位天师入宫,来帮陛下安神,那位天师说了……” 卫忠回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反应,他才继续说道:“那位天师说,陛下是因为上了年纪,阴虚阳弱,近来才会有魂魄近身,而这魂魄执念太深,无法以外力驱散……” 说着,卫忠看了林昭一眼,面色平静:“林司直,你是长安城里,唯一一个能让郑相魂魄安静下来的人,天师说了,只有你亲自把郑相葬进荥阳郑氏的祖坟里,这件事才能平息下来。” 说到这里,这大太监脸上也隐现一股忧色。 “陛下,也才不会再受郑相搅扰。”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林昭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此时此刻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皇帝,告诉他他之所以睡不着觉,是因为当年做了恶事,一直藏在心里,到晚年爆发出来,把自己搞得神经衰弱了…… 可是,这番话显然是不能说的。 此时,老皇帝分明已经笃定自己是被郑温的魂魄纠缠住了,这个时候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太大的用处,总不能在这个人人迷信的时代,宣讲科学罢? 再者说了,假如当今世上人人都笃信鬼神,偏你这人不信,你便会成为异类,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况且据林昭所知,本朝的道门势力极为强盛,单单长安城里的道观就有几十座,还有几个朝廷钦封的天师,虽然这个天师多半是顺着皇帝的症状胡编了一通,但如果强行拆穿,势必会得罪道门。 林昭对着卫忠眨了眨眼睛,然后轻声问道:“卫公公,你信这个么?” 卫忠面无表情:“咱家信不信无关紧要,总之不能再让陛下伤神下去了,这件事非林司直你去办不可。” 两个“大佬”都开口说话了,林昭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他低头思索了一番之后,抬头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老皇帝,微微欠身道:“陛下,假如郑相恢复族籍,那郑相的子女们,应当如何处理?” 圣人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林昭一眼。 “这句话,你是替你母亲问的?” 林昭硬着头皮,低头道:“是。” “朕既然让你去办这件事,自然不会再难为你母亲,你外祖复籍,你娘便跟着复籍就是。” 说到这里,老皇帝再次看向林昭,缓缓说道:“当初郑家的儿女们,都散落在大周各地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了,你若是能够找得到,便一并让他们复籍就是。” “毕竟当年的事情,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干系。” 听到这句话,林昭抬头看了看这个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嗝屁的老头,心里有些震惊。 听他这句话,似乎是知道自己与……郑家人在暗处有一些来往! 想到这里,林昭又想起了卫忠曾经说话的一句话。 长安城里,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很少不知道。 念及此处,林昭心中有些凛然,起身对着皇帝拱手道:“臣……明白了。” 老皇帝再一次阖上双目,开口道:“你外祖,葬在东城城郊,朕已经让玉真观的人选择合适的时间起坟,你明后天便动身赶往荥阳,给你外祖父重新入籍,朕会让玉真观的人抬棺赶往荥阳。” 当初郑温死去之后,因为他门生故吏太多,皇帝心里也有些忌惮,生怕他们借着上坟的机会暗中商议什么事情,便让人把郑温的尸体秘密安葬了。 以至于,就连郑家人在内,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葬在了哪里。 “玉真观的赵天师,会同你一起前往荥阳,起法事与天消业。” 圣人乃是天子,这一句与天消业,实际上是替皇帝消业。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陛下,臣对荥阳郑氏一无所知,此去虽然是送老人家回故土,但是郑家未必就会同意,臣想向陛下讨一份文书,如果郑家不应,臣还可以依文书办事。” 老皇帝先是愣了愣,随即开口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少了你的文书。” 此时这位皇帝心中,心情十分复杂。 郑氏的族长重新回到郑家,竟然要朝廷下文书了! 这都是他当年的罪业。 林昭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这就回去准备,尽快动身前往荥阳。”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了林昭一眼,缓缓开口:“你今日莫走了,便坐在这里。” 皇帝陛下满眼都是疲惫,声音沙哑:“朕……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你在这里坐一晚,朕要好生睡一会。” s://.c/read/32220/23193962.html .c。m.c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让你去干什么? 皇帝“盛情相邀”,林三郎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在甘露殿里枯坐了半宿,后半夜的时候,卫忠给他搬了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他便靠在这张椅子上勉强睡了半宿。 说来也怪,每一次林昭坐在甘露殿里的时候,老皇帝就能睡得安稳,从来不会做噩梦,就算是笃信科学的林昭,心里也不禁泛起了嘀咕,老觉得身边有个白胡子老头在看着自己。 在椅子上睡觉自然是睡不好的,第二天天没亮,林昭便醒了过来,醒来之后床榻上的天子早已经醒来,林昭揉了揉眼睛,准备出宫回家。 他刚站起来没有多久,已经穿着整齐了大太监卫忠,便踱着步子走过来,伸手递过来一份文书,开口道:“这是司宫台昨夜起草的文书,盖了圣人宝印,你拿去荥阳办事。” 林昭看了一眼这份文书,咳嗽了一声:“不曾经过政事堂么?” 单独盖皇帝印的东西,理论上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一般制诏都需要经过三省,由尚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盖了天子印玺之后,再由中书省发布,经过这样的流程之后,才算是真正成了圣旨。 单单盖了玉玺的文书,所有的官员都可以不认,而且因为这东西没有三省备案,别人甚至可以说你矫诏! 卫忠看了林昭一眼,皱眉道:“不曾。” 很显然,皇帝虽然想要补救一些当年的过错,但是他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办这件事,因为如果这件事情从正规流程去走,就等于是皇帝陛下亲自为当年的事情认错了。 看到卫忠皱眉的表情,林昭也就不再追问此事,他伸手接过这份文书,笑着说道:“卫公公平日里都不睡觉的么?昨天夜里见你忙了半宿,怎么一大早就起来了。” 这是林昭一直非常好奇的事情,这位司宫台的大太监,似乎永远都不用休息一样,能够随时随地出现在皇帝身边。 卫太监淡淡的看了林昭一眼:“林司直若是有兴趣,不妨也进宫里来,咱家亲自调教你,保证最多半年,你也能像咱家一样。” 林昭脸上的笑容一僵,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再有几个月便成婚了……” 卫忠淡淡的瞥了林昭一眼,缓缓说道:“好生办好这件差事,办好了,宫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吧,卫太监负手离开。 林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还挺高冷,搭了这么多次话,都搭不上关系。” 林昭从进长安城之后,见卫忠的次数就不少,尤其是这两个月,更是常常见他,接触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想要跟这位大太监拉拉关系,套套近乎,毕竟卫忠乃是正儿八经的大内总管,要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将来肯定是好处多多。 不过很可惜,这位大内总管异常高冷,对林昭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很慢套到近乎。 很快,就有两个司宫台的小太监带他出了宫,到了朱雀门门口,两个小太监才告诉他,玉真观的那位赵天师,明日会在长安东城门等候,林昭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两个小太监才转身离开。 出了朱雀门,就已经出了皇城,距离长兴坊就不算太远了,林昭径自回到家中,来不及与林二娘细说,只在家里简单吃了顿饭,便着急忙慌的离开了长兴坊,朝着东市走去。 到了东市之后,林昭找到了自己在东市的那一间铺面,铺面之中,一身粗布衣裳的韩参,正在指挥两个伙计搬书。 此时,这个当初满心仇恨的少年人,已经平和了不少,对待店铺里客人的时候,脸上甚至带了一些笑意,全然看不出先前那个偏激少年的模样,不过他眼睛里没有什么喜意,很明显恨意并没有全然消散。 “韩兄!” 林昭伸手对他打了个招呼,韩参立刻回过头来看向林昭,他三两步走到林昭面前,低头抱拳:“恩公!” “说了多少次了。” 林昭笑着说道:“你我兄弟相称便好,你比我大一岁,称呼我为三郎就是。” 韩参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公子今日没有去詹事府,怎么到东市来了?” “找你有些事情。” 林昭看了看店铺里的客人,伸手把韩参拉到了店铺的里屋,对着他问道:“韩兄,铺面的账上还有多少钱?” 韩参没有什么犹豫,开口道:“现钱大概有七八百贯钱左右,公子要钱?” “我不要钱。” 林昭摇头道:“铺子里不用放很多现钱,你今天带五百贯钱,放进大通柜坊里。” 说到这里,林昭在怀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玉牌,递到韩参手里,沉声道:“你拿着这块牌子,大通柜坊应该就会有人找你说话,你告诉他们,我今日要见他们东家。” 韩参接过这块牌子,心中默记了一番林昭的话之后,点了点头:“公子,我记下了。” 林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记着,我今天就要见他们东家,明日便来不及了,告诉他们,要隐秘一些,不要给人瞧见了。” 韩参点头。 “我记下了。” 林昭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道:“那我便回去了,等我从外地回来,请韩兄吃饭。” 韩参微微摇头:“不敢。” 就这样,林大东家到了自己的铺面之后,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然后装模作样的查了查账,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了自家铺面之后,他又在东市买了两盆已经开花的花草,买了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祭祀品,这才提着回了自己家中。 等他回到长兴坊之后,林二娘已经在家里等候他许久了,看到林昭手里抱着两盆花,胳膊上还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坠着一包香烛纸钱,林二娘连忙伸手接过两盆花草,看了林昭一眼:“三郎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在宫里待了一夜,刚回来就又出门了?” 林昭笑呵呵的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把她拉到了那间摆放着郑温神位的房间里,给自己的姥爷又上了三炷香,然后他才回头看向林二娘,低声道:“阿娘,你猜圣人找我进宫做什么?” 林二娘微微摇头:“你又没有说,娘怎么会知道?” “他让我去一趟荥阳。” 林昭眨了眨眼睛,看着林二娘:“阿娘,你如果荥阳么?” 林二娘自小在长安城长大,林昭还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过荥阳。 “去过七八次。” 林二娘这个时候已经察觉了什么,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有些颤抖。 “他……让你去荥阳做什么?”</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八章 送你回家 林昭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卫忠给他的那份文书,递到林二娘手里,语气柔和:“阿娘你看,这是宫里给我的文书。”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让外祖重归荥阳郑氏的族谱,并且要把外祖的尸骨,葬到荥阳郑氏的祖坟里去。” 听到这句话,林二娘原本正在翻看文书的手骤然听住,她抬头看向林昭,声音已经可以听出明显的颤抖。 “你……你外祖的尸骨在哪?” 当年郑温被赐死之后,尸骨并没有交给郑家人,而是由司宫台秘密埋在了城东,以至于郑温的这些儿女,至始至终没有见过父亲的坟茔。 “据说是在城东。” 林昭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宫里已经让玉真观的人选日子,动土迁坟,等荥阳那边的事情办妥了,便由玉真观的道士们送着外祖的尸骨回荥阳安葬。” 林二娘两只手都有些颤抖,甚至没有办法稳稳的拿住手里的文书,林昭见状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拿回这份文书,摊在林二娘面前给她看。 林二娘自小读书,阅读速度极快,很快就把这份文书的内容看了一遍,当她看到最后盖着的天子玉玺的时候,眼中终于垂下泪来。 “是中旨。” 一向温婉的林二娘,这会儿也咬了咬牙:“未经中书门下的。” 林昭见状,拉着母亲的手,低声宽慰道:“阿娘,本朝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便已经难能可贵的,真想要给外祖翻案,也要等到新朝了。”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儿子现在是东宫官,与太子还算相熟,等太子嗣位之后,儿子可以想法子把这桩案子再正式翻过来。” “不。” 林二娘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摇头道:“当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便不要牵扯进去了,父亲当年的门生故吏,至今仍有许多在朝堂任事,真到了新朝,自然有人会为父亲说话。” 说完这句话,林二娘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不少,她看着林昭,低声道:“这件事,要知会你舅父才是。” 林昭点了点头,轻声道:“方才我出门,便是让人去知会舅父,不过……宫里似乎知道一些他们的事情,我便没有敢直接去找他,而是让人替我去送了信,估摸着这会儿,二舅已经收到我的消息了。”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老皇帝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林昭几乎以为他已经知道了郑家三兄弟的事情,因此这个时候要相对谨慎一些,毕竟林昭那三个舅舅,这些年对朝廷极度仇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暗中到底做了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林昭同样不知道皇帝对他们三兄弟是个什么态度。 说到这里,林昭抬头看着母亲,微笑道:“阿娘,我昨天替您问过了天子,天子说可以让您也重归荥阳郑氏,以后您就是世族之女,再没有人敢拿您的身份说三道四了。” 因为曾经流落风尘,林二娘被不少人说过闲话,她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肯定多少是有些在乎的,不然这十几年时间她也不会一直不怎么出门。 听到林昭这句话,林二娘轻轻蹙眉,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罢,我已经进了林家家门,如今姓也是跟你爹姓,哪有再回郑家的道理,况且……”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况且娘这个身份,回了郑家,也是给家门抹黑。” 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林昭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此时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林二娘。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母亲,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您……莫要放在心上。” 林二娘缓缓摇头,她看了看林昭,轻声道:“昭儿今天还去詹事府么?” 林昭摇头:“明天我就动身去荥阳,今天便不去詹事府了。” 林二娘整理了一番情绪,对着林昭勉强一笑:“荥阳离长安,也有八九百里路,我去给你准备一些干粮,你明天随身带上。” 说着,她就要往厨房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林二娘又回头看向林昭,轻声道:“还有澹然那边,你亲自去知会一声,中午把她喊到家里来吃一顿饭。” 林昭点头笑道:“孩儿知道了。” 林二娘这才转头,往厨房去了。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动身去了谢家大院。 就这样,谢澹然被林昭喊到了家里吃了一顿饭,说明了自己要出远门之后,这个比林昭大了两岁的未婚妻颇为不舍,吃完饭之后便跑回家中,不多时取来一个药囊递在林昭手里,说是装了一些可以驱瘴辟邪的草药,戴在身上可以百病不侵。 林昭欣然接受,立刻就戴在了身上。 到了下午的时候,林昭领着谢澹然一起,在长安城里四下转了转,两个人跑到不常去的西市,零零散散买了不少东西。 终于天色渐暮,到了快要宵禁的时辰,林昭才赶紧带着谢澹然回了长兴坊,亲自把她送到了谢家大院门口,两个人在谢家门口依依不舍的分别。 临分别之前,谢澹然犹豫了一下,走到林昭面前,微微踮起脚尖,在林昭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事实上,这并不是两个人第一次亲密接触,先前两个人一起独处的时候,某位厚脸皮的林三郎,已经偷偷亲了她许多次。 不过之前,她每次亲了之后,都脸色通红的跑开,这一次亲了之后,却站在了原地,看着林昭嘻嘻一笑:“三郎长高了许多呢,第一笔见你的时候,你还跟我差不多高。”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越州城的三元书铺里,那时候林昭才十三四岁,的确跟她差不多高。 不过这几年他到了长安城,生活条件也好了许多,再加上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这会儿已经比谢澹然高出了大半个头。 林昭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再过两年,我就长到马四郎那么高。” 马四郎是越州城南出了名的高个子,足有七尺,家就住在三元书铺旁边,林昭与谢澹然都是见过的。 (周尺按唐尺,一尺三十公分。) “平白长那么高做什么?” 谢澹然语气温柔,轻声道:“你便这么高就好,再高便不好看了。” 林三郎笑眯眯的说道:“好,那我便不长了,就这么高。” 谢澹然掩嘴一笑:“说得好像你说的算一样。” 一对小情侣在大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的分别,林昭把她送进家门之后,才扭头走向自家家门,刚到自家家门口,他便看到了有两个人提着灯笼,站在自家门口。 林昭心里明白。 是郑通到了。</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有人要造反! 林家正堂里已经点起了油灯,让正堂显得不那么昏暗,一身青色袍子的郑通,正坐在主位上,见林昭走进来之后,这位大老板起身,对着林昭笑了笑:“大外甥,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事?” 林昭看了一眼旁边的林二娘,有些诧异:“母亲没有跟您说么?” 郑通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摇头道:“不曾,你娘说她也不知道。” 林二娘慢慢站了起来,低声道:“你们舅甥谈罢,我去给你们弄一些吃食。” 说着,她便起身离开。 林昭摸不清楚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等林二娘走远之后,郑通踱步走到林昭身边,重新把那块黑色玉牌递到林昭手里,轻声道:“什么事情这样着急,让外人到大通柜坊传信。” 林昭伸手接过这块牌子,重新放回自己的袖子里,无奈开口:“是关于荥阳的事情。” 听到荥阳两个字,郑通的脸色一变,他看向林昭,面色严肃了起来:“何事?” 林昭也不废话,直接把那份文书递到郑通手里,郑大老板接过文书,只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色难看,伸手握拳,狠狠地锤了一下手边的桌子,声音中尽是愤怒。 “这是什么?” 他声音中仿佛带着无尽的愤怒:“皇帝的施舍?!” 对于他的愤怒,林昭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当初郑家蒙难,皇帝有绝对的责任,如今二十年过去,郑家等到的并不是翻案,也不是平反,而是这么一份没有经过三省的文书,一份算不上中旨的中旨。 对于老皇帝来说,这可能是他对于当年旧事的一些补救,同时也是对于自己的一些救赎,但是对于郑通这些郑家人来说,这件事更像是一个施舍。 因此,他自然会愤怒。 林昭坐在郑通下首,低声道:“二舅,我知道你心里会不舒服,但是……这份文书已经下来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外祖来说,总不是一件坏事。” 郑通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极端愤怒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抬头看着林昭,声音沙哑:“皇帝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办,是知晓了你的身份,是不是?” 林昭点了点头,苦笑道:“这件事瞒不住人。” “那你去办就是。” 郑通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老父已死,我不能挡着他回荥阳,但是这件事,我绝不会念朝廷的恩情!” 说罢,这个身上带着一身儒雅气息的巨商,带着一身愤怒,就要起身离开。 林昭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二舅,等外祖归了荥阳郑氏之后,是要迁坟回荥阳祖坟的,这种事情,总要有一个做儿子的在场不是?” 这才是林昭把郑通喊过来的理由。 迁坟这种事情,是大到不能再大的大事,自然应该由郑家的儿子去办,不然就不太成样子。 郑通原本已经走到正堂门口,闻言立刻停下脚步,他缓缓回头,看了林昭一眼,声音沙哑:“父亲的坟,在哪里?” 皇帝给的文书上,只说了让郑温回归族谱,葬回祖坟,并没有具体说迁坟的事情,因此郑通是不知道的。 “应当在……东郊。” 林昭低声道:“按照宫里的意思,由预玉清观的道士们负责挑选吉日,移棺荥***体的日子我还不太清楚,到时候,我会知会舅父的。” 郑通低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你何时动身去荥阳?” “明日一早。” 林昭轻声道:“宫里给安排了一个赵天师与我同行,明日一早动身去荥阳。” “道士不是要迁坟么,与你同去荥阳做什么?” 林昭语气有些无奈:“做法事。” 说到这里,林昭犹豫了一番,迈步走到郑通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似乎是要,消解了外祖的怨气。” “消不了。” 郑通咬牙切齿:“没有我父,他李沅焉能为天子!” 李沅,是当今圣上的名字,在三十多年前他还只是京城里一个普通的王爷,皇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落到他的头上。 可是他偏偏登临了帝位,三十多年以来,李沅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人敢再言及了。 林昭脸色微变,低声道:“二舅,莫要胡说八道,再传到宫里去……” 郑通直呼了一声天子名讳之后,心情似乎舒畅了一些,他呼呼吐了好几口气,才对着林昭说道:“三郎放心,你让人带话说要隐秘一些,我自然不可能全无准备,你回来之前,我手下的人已经在你家院子四周清理了一遍,不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林昭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二舅,你明天去荥阳否?” “去,自然要去。” 郑通低声道:“大兄走了,如今我便是父亲的长子,这种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去。” “不过……”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不过我应该不会与你们同行,等父亲移棺的时候,我还要赶回长安来,给他老人家扶棺。” 林昭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二舅,假如朝廷现在可以恢复几位舅舅荥阳郑氏的身份,你们会接受么?” 听到这个问题,郑通先是愣住,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慢慢朝着大院的门口走去:“这件事,我会给你三舅五舅写信,询问一番他们意见。” 林昭连忙起身,对着他说道:“二舅,我家设了外祖的神位,你要不要去上一炷香?” 郑通没有说话,只是立刻停下脚步,林昭很懂事的在前面带路,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那处小房间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一眼就看到了供桌上的两个牌位。 郑大老板面色严肃,进去之后,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敬香,又给两位老人家磕头鞠躬。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郑大老板这才毕恭毕敬的退出了这间房间,关上房门。 合上房门之后。郑通才长叹了一口气:“你们母子……有心了。” 这个时候,林昭自然不会说是皇帝让他做的这种煞风景的话,只能礼貌性的笑了笑,没有开口解释。 郑通祭拜完父母之后,又跟厨房里的林二娘打了声招呼,便真的要告辞离开,林昭一路把这个舅父送到了自家院子门口。 这个时候,林昭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看起来已经停了许久了。 “这一次三郎你帮了郑家大忙了。” 郑通一边走向这辆马车,一边与林昭说话。 “作为报酬,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 林昭有些好奇:“什么消息?” 郑大老板扭头看向自己的这个外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康东平要造反。”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章 赵天师 这个消息虽然有些突然,但是林昭并不感觉意外。 因为他见过康东平。 那位康大将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模样,但是给人的感觉就很有压迫感,给林昭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绝不会听天由命。 那个时候林昭就在想,如果哪天宫里的康贵妃母子争储失败,那么这个康大将军,多半是要造反的。 如今,太子已经入政事堂理事,也就是说虽然这场夺嫡结束的有些仓促,但是结果已经明明白白,不管是康贵妃还是那位六皇子,都不可能再有一丁点机会。 这场储君之争,已经结束了。 在这种情况下,康东平造反,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林昭微微点头,开口问道:“舅父如何知道的?” 郑通登上马车,面色平静:“你五舅,最近几年一直在北疆。” 说完这句话,他便上了马车,马车离开了林家大院之后,并没有离开长兴坊,而是绕了几个拐弯,钻进了一条胡同里。 毕竟这个时候已经宵禁了,林昭这种有官身的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外面行走,但是郑通这种商人却不行,被坊丁捉住了,给点钱倒是小事,万一被抓进了京兆府,麻烦很大。 送走了郑通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林昭回了自己家中,到母亲房间里陪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回自己房间里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家里的两个丫鬟便起床,准备好了早饭。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丫鬟并不是林二娘以及林昭去买的,而是过年的时候,林简夫妇到长兴坊来过年,林夫人见林二娘身边没有人照顾,后来便从家里送了两个丫鬟过来,平日里负责林二娘,做一些家务。 吃完早饭之后,林昭简单收拾了一番东西,便准备离开,在家门口分别的时候,林昭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阿娘,我离京的事情,要不要知会七叔一声?” 作为林昭最亲近的大腿,本来不管林昭有什么政治行为,都是应该跟林简说一说的,不过因为这件事算是林昭家里的私事之一,皇帝的意思也是让他秘密出京,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因此林昭也只是通知了一声郑通,没有来得及与林简通气。 林二娘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今日……应该是朝会的日子,你七叔多半进宫去了,此时你想要见他也来不及了,不过怎么样也应该跟他打声招呼才是。” “这样罢。” 林二娘轻声道:“你留一封信给他,放在我这里,等下午的时候,我让家里人送到平康坊去。” 林昭这才点了点头,放下收拾好的东西,回屋简单把这件事的始末写成了一封书信,递到林二娘手中。 林二娘接过这封信之后,抬头看了看林昭,轻声道:“荥阳郑氏如今的家长是什么脾性,咱们不清楚,你到了荥阳之后,按照文书做事就是,如果郑家没有问起,你便没有必要提起你的身份。” 她微微叹息道:“当年,虽然是你外祖把郑家带到了最高处,但也是因为你外祖,二十年前郑家一落千丈,听你二舅说,如今荥阳郑氏在朝廷里,连个四品官也没有,职位最高的也只是一个正五品而已。” “他们心里,未必便不记恨你外祖。” 这个世界上,你待人千般好,别人不一定记得住,但是你稍稍做一件有害他的事情,他可能就会把你恨得牙痒痒。 林二娘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林昭点了点头,开口道:“孩儿记下了。” 就这样,林昭告别了母亲,正准备离家的时候,谢澹然匆匆忙忙从谢家那边跑了过来,递给了林昭一个包裹,林昭提了提,里面大多是吃的。 林昭又跟谢澹然道别,承诺一个月之内肯定回来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坊门。 离了长兴坊之后,在朱雀大街上拦下了一辆“敞篷”的马车,给了车夫十个铜钱之后,车夫便拉着他,朝着东城门走去。 事实上,长安城里这种“租车”的业务十分成熟,不要说长安城里有这些出租马车,只要你钱给够,从长安把你拉到荥阳去,都没有任何问题。 坐上马车,自然比步行要快上不少,只过了半个时辰,林昭就来到了东城门,亮了鱼符确认身份之后,顺利出了长安城。 此时,东城门门口,已经有五六辆马车在等候,因为不曾出发,马车里的人大多都没有待在车里,一眼看去,尽是一群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士,约莫有二三十人。 其中一个一身白色道袍,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的道士,被一群青衣道士簇拥在中间。 这白衣道士,身材比林昭稍稍高出一些,面如冠玉,论相貌恐怕只比林昭差上一两分。 此时,这位白衣道士正与一个一身紫衣的老宦官站在一起,正是圣人身边的大太监卫忠。 很明显,这个看起来极度年轻的道士,便是之前卫忠所说的玉真观赵天师了。 本来林昭以为,能被朝廷中人称为天师,应当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才对,不曾想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看起来甚至没有比林昭年长太多。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对着卫忠拱手行礼:“卫公公,下官到了。” 卫忠点了点头,扭头对身边的白衣道士说道:“天师,这位便是詹事府的林司直,这一次与你同去荥阳,一起办好这件差事。” 介绍完林昭之后,他又对着林昭介绍道:“这是玉真观的赵天师,乃是圣人钦授的大周天师,正三品的品级。” 本来,林昭还不怎么在意,听到“正三品”三个字之后,他才愕然看向这个看起来年轻至极的白衣道士,心中暗暗吃惊。 六部的尚书,甚至于政事堂里的许多宰相,也不过正三品而已! 虽然这道士只有三品待遇,没有三品职权,但是也十分离谱了。 这个昏君…… 赵天师倒是没有什么心理活动,他笑眯眯的看了林昭一眼,微笑行礼道:“原来是我大周最年轻的进士,贫道失礼了。” 林昭拱手还礼:“越州林昭,见过天师。” 卫忠看出了林昭有些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赵天师今年已经年近天命,容貌一如青年,乃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神仙。” 听到这句话,林昭才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这道士。 这个时候,赵天师也认真看了看林昭,不过却没有看林昭的脸,而是看着林昭的头顶三寸出,啧啧感叹。 “林探花头上,有一道沛然雄浑的文脉啊。” 这白衣道士连连摇头,满脸都是艳羡:“不过看起来,这道文脉似乎不是天成,应当是从旁人那里接续过来的。” 这道士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林昭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旁的卫忠却是神色微变,暗暗记在了心里。 两个人互相寒暄了一会儿,因为时间不早了,队伍便准备一起上路。 等马车缓缓启动,卫忠走远的时候,林昭才有些好奇的看向这个跟自己坐在同一个马车里的白衣道士,有些好奇的问道。 “天师,你是如何保养的?” 赵天师晃了晃手里的拂尘,笑而不语。 “道门秘术,不可外传。” 林三郎伸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试探了一句:“虚报年龄?” 这位神秘莫测的赵神仙,闻言眼皮子抖了抖,干脆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林昭。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 破落户 按照卫太监所说,这位赵天师实际年龄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是分明看起来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林昭非常有理由怀疑,这厮为了显示自己“驻颜有术”,故意把自己的年龄报大了。 而且,林昭说出这句话之后,赵天师神色有些闪烁,多半是被林昭说中了心思。 当然了,大周道门地位颇高,像这种能朝廷封为天师的道士,多少肯定是有一些功夫的,就算虚报年龄,估计也就是虚报个七八岁,不会虚报太多。 可能是因为林昭那句“虚报年龄”得罪了这位天师,赶路的一整天时间,赵天师都在闭目养神,没有理会林昭。 到了傍晚找地方歇息的时候,这个一身白衣的三品道士,才睁开眼睛,似乎刚刚从入定之中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林昭,若有所思:“林探花这般年纪,便中了进士,又入朝为官,看你的眼神谈吐,又全然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似乎是……” 赵天师顿了顿之后,问道:“有些宿慧?” 所谓宿慧,就是指生来就有的智慧,也说是从前世带来的智慧。 听到这个问题,林昭顿时有些心虚,他这种情况,的确与“宿慧”很像,甚至于比宿慧还要更玄奇一些,因为他不仅带来了前世的智慧,还带来了前世的许多记忆。 他抬起头看了这个白衣道士一眼,嘀咕道:“天师,宿慧似乎是佛门的说法,你们道家怎么也讲这个?” “同是修行中人,拿来用一用也是常事。” 赵天师微笑道:“按照我们道门前辈的说法,有些少年生下来的时候,无有胎中之谜,也会比其他孩童聪慧一些。” 他看向林昭,微笑道:“林探花可曾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个什么模样?” 林昭面色平静,摇了摇头:“不记得。” 赵天师再一次盯着林昭看了看,最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圣人曾经怀疑过,你是那个人托世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昭脸色微变。 他出生的前几年时间,外祖郑温便死了,如果按照这个时间差来算,他的确有可能是郑温转世投胎…… 因为两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同样都是少年中进士,同样心思通透,更重要的是……林昭与郑温,长得有几分相像。 听到这里,林昭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老皇帝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 想到这里,他摇头苦笑道:“天师莫要开玩笑,我不信这些方外的说法。” “贫道也不是如何信。” 赵天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但是圣人毕竟是相信的,不然也不会让你去荥阳消业。” 说完这句话,马车已经在一处停了下客栈门口来,赵天师跳下马车,进客栈里歇息去了。 林昭还有些没有回过神,迷迷糊糊的跟着进了客栈歇息。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林昭一直与赵天师同坐一辆马车,出于好奇,林昭向这位三品的天师讨教了不少关于道门的知识,获益颇多。 荥阳距离长安,不到一千里地,如果是骑马的话,大概四五天也就到了,但是因为这一次有大批玉真观的道士同行,这些道士大部分不会骑马,只能选择坐马车,因此一行人足足走了七八天时间,才远远的看到了荥阳。 荥阳此时只是一座县城,归属在郑州治下,因此城池并不算大,比起林昭的故乡越州,还要小上不少。 但是这座县城,曾经因为荥阳郑氏,闻名大周朝野。 当年郑温在政事堂主事的时候,荥阳郑氏达到了千年以来势力最巅峰的时候,那时哪怕是在长安城里,荥阳郑氏的子弟也可以没有太多顾忌,如果是在地方上,简直是百无禁忌。 尽管当年的宰相郑温,还兼任郑家的族长,不止一次的约书族人,但是郑温毕竟常住长安,有些荥阳郑氏的子弟,管不太住。 到了后来,因为郑温一家遭难,荥阳郑氏也跟着受到重创,至今二十年时间过去,仍然一蹶不振。 从在朝堂上政治力量的比对来看,此时的荥阳郑氏,甚至于比越州林氏还要低一些。 当然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荥阳郑氏尽管有些落魄,但是总体的影响力,还是要胜过越州林氏不少的。 而且直到如今,荥阳郑氏仍旧是荥阳县里最大的地主,也是当地最大的士绅,荥阳的知县,郑州的知州上任,都要来提前拜会郑家人。 到了荥阳县城之后,赵天师与林昭一起,行走在荥阳大街上,这位一身白衣的天师在长安城里左右看了看之后,淡然道:“这地方,贫道还是第一次来,虽然比不了长安城,但是比起一般的县城,要大出不少。”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据说郑相当年主事的时候,派人修过荥阳县,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把这个县城建的大了一些。” 他扭头看向林昭,微笑道:“林探花,你是一个人先去一趟郑家,还是我们一起同去?” 林昭微微皱眉,开口道:“自然是同去。” 赵天师微笑点头。 “那就先寻个客栈歇脚,到下午再去郑家罢,一路赶路,贫道也有些乏了。” 说完这句话,赵天师打了个哈欠,与一众随从去寻客栈去了。 而林昭则是在荥阳城里四下观望了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一个信封。 这个信封,是前天赶路的时候,有人给他送过来的。 虽然不知道送信的是谁,但是林昭心里清楚,多半是自己的那个便宜二舅,给他送来的。 这个信封里,有十几页纸,详细的介绍了荥阳郑氏的现状,以及荥阳郑氏如今的家长郑庄。 当初,虽然郑温并不是家中的老大,但是他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威望,毫无悬念的继承了郑家家长的位置,因此郑温这一支,就成了荥阳郑氏的嫡脉。 如今的郑家家长郑庄,乃是郑温的侄子,郑通等人的堂兄弟。 这位郑家家长,为人谨慎,从来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二十多年来便缩着头待在荥阳县城里,守着已经破落的荥阳郑氏。 理论上来说,有皇帝的文书,说服这位郑家长,应该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林昭再一次看向荥阳,他心里明白,自己那个二舅,应该也已经到荥阳了,而且比他还要早一些。 因为一路赶路,林昭这会儿也有些乏了,他打了个哈欠,也回自己在客店的房间里歇息去了。 他与赵天师约定好了,过了今日午后,便一起去郑家登门“拜访”。 现在……还可以睡一个时辰左右。,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我不答应 因为林昭与赵天师的这一次,算是秘密出京,事先不管是当地的州衙,还是县衙,都没有接到要有皇差到来的消息,因此当一身青色袍服的林昭,与一身白色道袍的赵天师站在郑家大门口的时候,荥阳郑氏对于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 荥阳郑氏虽然如今已经风光不再,但是宅邸还是依稀可以见到从前的辉煌,单单郑氏的主宅,就横跨了好几条街。 几百年来,郑家一直是荥阳县城里最大的家族,没有之一。 哪怕到如今也是如此。 赵天师与林昭一起站在郑家大宅的门口,赵天师左右观望,不禁啧啧感慨:“不愧是千年世家,虽然有些落寞,但是仍然可以见到当年的气象。” 林昭在心中暗暗鄙视了一番这个神棍,迈步走到郑家大门门口,对着郑家的门房开口道:“劳烦通报,越州林昭,要求见郑家的家长山明先生。” 郑家如今的家长郑庄,字肃心,号山明先生。 这门房约莫四十岁左右,看了林昭一眼,很是有礼貌的微微低头:“少年人,我家家主轻易不见人,你先递上名贴,我给你通报一声。” 林昭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名贴,递到这个门房手中,为了尽快见到正主,他还特意亮了亮自己腰间的铜制鱼符。 做门房的都很有眼色,林昭刚走上前的时候,他便已经注意到了林昭腰里的鱼符,见状笑了笑:“小的已经看到您的鱼符了,不过老爷见不见您,小的说了不算。” 说罢,他便要转身进去通报,现在林昭身边的赵天师,也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金色鱼袋,在这个门房面前晃了晃。 赵天师面带笑容:“如此,应该可以见到你们家主了罢?” 能在大家族做门房的人,最要紧的就是眼色要好,饰金的鱼袋是三品以及三品以上的象征,他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门房小心翼翼的看了赵天师一眼,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先生稍后,小的这就下去通报。” 说罢,他转身一路小跑,进去通报去了。 赵天师把金鱼袋收进怀里,对着林昭笑了笑:“林司直,看起来还是我这个三品的身份,要好用一些。” 赵天师虽然只是一个方外之人,但是他的三品乃是朝廷实封的,除了没有三品实权之外,待遇与朝廷里的三品官一般无二,甚至也被朝廷赐了金鱼袋。 一路上走过来,两个人已经颇为熟悉,林三郎呵呵一笑:“赵天师自然威风,比政事堂里的宰相们还要厉害一些。” 这句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毕竟同样是三品,赵天师这个三品与政事堂里的宰相们,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这个白衣道士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很快,郑家便有人出来迎接两个人,当先一人是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头上已经有了一些白发,他被十几个人簇拥着,到了门口之后,看了林昭与赵天师一眼,对着赵天师微微拱手:“老夫郑庄,敢问是哪位上官光临敝府?” 赵天师挥了挥拂尘,对着这个中年人还礼,微笑道:“贫道乃是一介方外之人,算不上什么上官,这个三品的身份也是圣人赏赐的,不足挂齿,这一次也是陪着林司直前来,与郑族长言事。” 说着,他指了指林昭,笑道:“这位林司直,才是要见郑族长之人。” 郑庄这才扭头,认认真真的看了林昭几眼,见到了林昭的容貌之后,神色微变,他又对着林昭微微拱手:“这位便是林司直?” 林昭拱手还礼,语气颇为客气:“越州林昭,忝任詹事司直,奉命来与郑族长商量一些事情。” 郑族长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林昭,问道:“去岁长安科考,那位大周最年轻的进士,听说便是叫林昭。” 林昭去年中进士的时候,因为年龄太小的关系,很快名声便传遍大江南北,一些乡下不识字的小民百姓,有些都听过他的名字,更不要说荥阳郑氏这种士族了。 林三郎微微一笑:“不才,正是晚辈。” 郑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他侧过身子,伸手虚引:“二位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就这样,林昭与赵天师被请进了郑家大宅,在郑庄的带领下,两个人在郑家大宅里走了片刻,才走到了郑家的正堂,作为主人的郑庄,在主位坐下之后,立刻有下人过来奉茶。 郑庄喝下了一口茶水之后,先是看了看赵天师,又看了看林昭,问道:“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林三郎先是瞥了一眼赵天师,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的说道:“不瞒郑家主,我二人,这一次是奉圣命而来。” 郑庄闻言,立刻神色大变,慌慌张张的从主位上起身,跪在了林昭面前,伏地叩首:“荥阳郑氏,恭听圣人诏命。” 林昭看到郑庄如此恭敬,心中不免暗自叹了口气。 果然如郑通所说,郑家这个现任的家长,很是胆小怕事。 他昭苦笑了一声,伸手把这位家主拉了起来,摇头道:“不是特别正式,郑家主不必如此。” 林三郎从怀里摸出了那份宫里给他开具的文书,递到郑庄手中,沉声道:“山明先生,这是圣人让我带过来的文书,圣人的意思是,当年的……郑相,毕竟是大周的功臣,也是圣人的老师,虽然他晚年犯下错事,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有余,圣人不忍心见到他变成游魂野鬼,无所定处。” “因此,便想着让郑家主,把郑相重新纳入荥阳郑氏的族谱。”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只要郑家这边点头同意,长安城那边便着手迁坟,把郑相的尸骨重新葬回郑家的祖坟。” 郑庄毕恭毕敬的展开这份文书。 先后看了一遍之后,他把目光放在最后的玉玺上,认真确认了几遍之后,这位郑家的家长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昭。 “林思正,这份圣谕,没有中书门下的印章啊。” 林昭有些无奈:“郑家主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张扬,圣人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郑庄低着头,犹豫了许久之后,最终缓缓摇头:“二位,这件事恕郑某暂时不能答应。” “不是我不愿意接大伯回家,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有什么错漏,我荥阳郑氏要再遭大难,如果是朝廷的圣旨,郑家自然应从,但是只这一份文书……” 郑庄把这份文书递回林昭手里,缓缓说道。 “郑某要去长安面圣,证实此事之后,再接迎大伯回家。”</div> 正文卷 下一章白天写,睡觉了…… 如题,么么哒~ 《昭周》下一章白天写,睡觉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昭周&lt;/b&gt;》</div>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体面 “你们这是做什么?” 即便是以林二娘的恬静性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大皱眉头,推荐看着眼前手捧婚书的谢三元,声音有些不悦了。 “当初三郎只是三元书铺的伙计,我更是林家的一介妾室,两位亲家没有看不起我们母子,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如今三郎只是中了进士而已,两位亲家怎么就把我当成势利小人了呢?” 她咬牙道:“婚事既然定了下来,我儿子一没有聋二没有瞎,也还四肢健全,这婚事便不能退!” 她有些生气的说道:“你们要退,我便拉你们去见官!” 谢夫人低着头不肯说话,谢三元对着林二娘连连作揖,苦笑道:“林夫人,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三郎现在前途无量,他也称我们为叔婶,实在不忍心耽搁他的前程,要不然,咱们再商量商量……” “不可能!” 林二娘柳眉皱起,毫不犹豫的说道:“澹然这孩子,我很喜欢,不要说三郎只是中了进士,就算他做了宰相,该娶澹然也还是要娶,他要是敢做负心之人,我以后便没有他这个儿子!” 说到这里,林二娘接过谢三元手中的婚书,塞回了谢夫人手里,然后她拉着谢夫人的手说道:“谢家姐姐,这是孩子们的婚书,你且收好了,这桩婚事除非是我儿子痴了傻了,不然谁都没有办法毁约。” 她说话极为坚决。 “只要我还在,不管是谁,都改不了这个婚约!” 谢三元眼睛微红,对着林二娘作揖道:“林夫人都这样说了,我夫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只希望林家将来要退婚的时候,能够提前知会我们家一声,到时候谢某会再带着婚书过来,怎么样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要给女儿留一些脸面。” 林二娘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亲家公,我儿子中了进士,对咱们两家都是好事情,你回去之后好生准备准备,今天晚上一起去代园赴宴就是,三郎是我从小带大的,他的脾性我最为了解,他不可能做负心之人。” “你们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是。” 谢家夫妇这才点头,把婚书收了起来,对着林二娘作揖行礼之后,互相搀扶着,回家去了。 林二娘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然后看着这对夫妇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 三元书铺做起来之后,在去年谢家便置办了一处新宅子,距离林昭家里的院子并不远,谢老板买这座宅子的目的,一来是改善家庭环境,二来是为了将来抱外孙方便。 夫妻俩离开了林家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夫人,便狠狠地看了谢三元一眼,埋怨道:“早跟你说了,三郎他娘不是那样势利的人,便就你老是把人想的这么坏,非要拿着婚书过来退婚!” 她咬牙道:“刚才林夫人要是点了头,澹然那丫头恨你一辈子!” “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谢三元瞥了自家媳妇一眼,呵呵一笑:“我不来这一趟,澹然才要恨我一辈子。” 他一边走,一边淡淡的说道:“方才咱们早到了谢家,我拉着你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进林家见人,你知道为何?” 谢夫人这会儿还有些生气,撇过脸去:“我不想知道!” “因为那会儿林清源与林家大老爷都在。” 谢三元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如果这两个人在场,咱们拿着婚书去退婚,他们八成就会应下来,这桩婚事也就没了,但是他们走了之后,林夫人自己一个人在家,咱们再拿婚书去见她,这场婚事便成了。” 这个很是精明的越州商人,笑呵呵的说道:“这样一来,不管是林清源还是其他林家人,都休想动摇澹然的位置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自己的夫人,微笑道:“你呀,等着做探花郎的岳母罢!” 谢夫人愣了愣,低头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完全想明白,不过她心中还有气,低哼道:“就你心眼多,就你会算计!” “算计便算计,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 谢三元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我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她能够好好的过一辈子,比什么都重要。”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谢家家门口,而谢澹然这会儿刚好从院子里走出来,一脸焦急,看到了谢家夫妇之后,她连忙上前,开口道:“爹,娘,我丢东西了…” 谢大小姐这会儿都快要急得哭了,眼眶里都是泪水:“你们……快帮我找一找。” 谢三元见状,有些无奈的从袖子里取出那份婚书,拿在手里摇了摇:“你是丢了这个?” 谢澹然与林昭订婚之后,婚书就一直放在她的房间里,时不时的还会拿出来翻看,今天她出门买了趟菜,回家之后便发现婚书不见了,这会儿都快要急哭了。 谢澹然连忙接过这份婚书,看了看之后,脸色有些发红,低头道:“阿爹你……翻我的东西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谢三元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子,摇头道:“自然是去给你退婚。” “退婚?” 谢澹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些呆呆地问道:“退……干什么要退婚?” “傻丫头。” 谢三元没有忍心再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为父把这东西带回来,自然是没有退成了,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早上衙门发了喜报,你那个的小夫君,今岁常科进士第三名。” “如今,已经是新科的探花郎了。” “进士……” 谢澹然有些呆呆地说道:“三郎中进士了?” “那他……是不是很快就会回越州了?” “这个倒是不知道,没有听林夫人提起。” 谢三元低头沉吟了一番,开口道:“不过想来他中了进士之后,应该会回乡一趟。” 说到这里,他看向谢澹然,笑骂道:“你这个傻丫头,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换身衣裳,去向林夫人道喜?” 谢大老板无奈的摇了摇头:“平日里去的倒是勤快,这种关键时候却不知道去了。” 谢澹然闻言,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手捧着自己的婚书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看到自己女儿远去的背影,谢三元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孩子有福气,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谢夫人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叹息道:“不知道晋儿什么时候也能像三郎那样,高中进士……” “就他,还中进士?” 谢老板闷哼了一声,语气颇有些哀其不争的味道。 “他这辈子,能中个明经,就是咱们老谢家祖坟冒青烟了!”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四章 郑家兄弟 前些日子,圣人宣布罢朝,将政事交给政事堂处理,同时由太子监督,在当天他在甘露殿里接见了政事堂的一众宰辅,以及匆匆赶去的太子殿下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任何外臣了。 后来,甚至诸位皇子想要进宫探病,这都被司宫台拦了下来,自那之后,在没有一个宫外之人见过皇帝。 林昭…是唯一一个! 因为这几天时间一直在政事堂里熟悉政务,太子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林昭被司宫台的人唤进了宫里,但是他并不知道林昭有没有见到皇帝,当他一大早从詹事府召见林昭的时候,林昭好巧不巧,告假了半天。 因为刚刚接触政事堂政务,这个时候太子自然是不敢有半点懈怠的,他让人把李煦喊进东宫之后,便去政事堂“上班”去了。 此时,这位宋王世子看着林昭,面色异常严肃。 “三郎,圣人…召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把林昭难住了,虽然他此时此刻已经猜出了皇帝大概率是出现了严重的失眠,但是关于皇帝身体状况这种敏感的问题,肯定是不能随便说的,更不能靠自己瞎猜。 除非多长了几个脑袋。 皇帝的身体不能说,关于郑家的事情就更不太好说了,总不能告诉李煦,圣人要他回家给当初的“逆臣”郑温立神位罢? 这件事真的捅出去了,皇帝绝对会矢口否认,到时候给郑温私设神位的林昭,说不定还要吃一些罪过。 想到这里,林昭微微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圣人想要听话本了,知道我会编故事,便让司宫台的人把我召到宫里去,给圣人说故事。” 李煦微微点头。 “是了,我也猜是这个原因,当初三郎你写西行记的时候,据说圣人每期必看,很是喜欢。” 林三郎苦笑了一声,开口道:“说起西行记,当初司宫台的卫公公,还曾经带着白纸,让我把后续的内容写出来,提前呈到宫里……” 李煦看了看林昭,笑着说道:“这是三郎的福分,这种殊荣,常人还求之不得呢,这几天诸皇子争着抢着进宫去,没有一个人能见到陛下,独独三郎你见到了。” 说到这里,李煦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三郎,圣人他气色如何?” 林昭脸色微变,扭头看向李煦,眉头大皱。 “殿下莫要害我,这种问题也能问得?” 李煦连忙摆手,解释道:“三郎误会了,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林司直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开口道:“说书的时候,与圣人之间隔了个帘子,不曾见到圣人龙颜。” 李煦坐在林昭对面,微微犹豫之后,低声道:“据说……圣人是伤了心神,这才撇了朝政不理。” 本来这种话,是不该跟任何人说的,但是因为林昭的叔叔林简是太子一党,连带着李煦下意识就觉得林昭是自己人,便开口说了出来。 当然了,他没有说的是,这个结论是从一张药方里逆推出来的。 听了这句话之后,林昭也在心中暗暗思量了起来。 按照他昨天与那位老皇帝的接触,他大概率是因为心中一直有一些事情放不下,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久而久之,有些……神经衰弱了。 而且,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又上了年纪,在这个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时代,说不定哪天就龙驭归天了。 林昭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煦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知会了太子殿下,不过眼下他在政事堂应该脱不开身,三郎你在东宫多等一会儿,等见了太子一面再走。” 林昭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的说道:“殿下,我在宫里什么也没有见到,见了太子殿下之后,也无话可说啊。” “不碍事的。” 李煦看了林昭一眼,低声道:“三郎你能进宫去,太子殿下肯定是要见一见你的。” …… 就这样,林昭被李煦拉着,在东宫寝殿里坐了一下午,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一身紫色袍服的太子殿下,才从外面匆匆赶回来。 此时,林昭正在与李煦一起在偏殿喝酒,见了太子之后,林昭连忙起身,作势就要下跪行礼。 “下官林昭,见过太子殿下。” 此时的林昭,是东宫属官,自然应当自称下官。 李煦也起身行礼,不过他没有行大礼,只是拱手了事。 太子殿下一把搀扶住林昭,没有让他跪下去,这位明显有些疲惫的储君,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打量着林昭。 “听说三郎昨天进宫去了?” 这个时候,林昭已经想好了说辞,开口道:“是,圣人想要听故事,便把下官召进宫里去,说了半日的故事。” 太子殿下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了么?” 林昭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事了。” 太子殿下想来是在政事堂里耗费了不少心力,这会儿明显有些困乏,他打了个哈欠之后,抬头看向林昭,勉强笑道:“辛苦三郎了。” “父皇他这么些年辛勤国事,没有怎么歇息过,如今他年纪渐长,难得休息一些日子,既然他喜欢听故事,三郎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尽量多想一些,如果你不方便进宫,便让司宫台的人送进宫里去,让司宫台的人念给他老人家听,也是好的。” 林昭点头应承,开口道:“下官遵命。” 一旁的李煦看了看太子一眼,笑道:“皇兄怎么去了一天的政事堂,便如此劳累,那些老头难为你了?” 太子摇了摇头,开口道:“政事堂的文书,太过繁杂了,我在那里待了几天,便看的有些头痛。” “只捡一些重要的事情看一看就好。” 李煦劝道:“即便是政事堂里的宰辅们,也没有办法事必躬亲,皇兄只看一些军国大事便好,圣人已经累着了,皇兄可不能再累着。” “刚进政事堂,总要勤勉一些。” 太子殿下笑了笑:“多少给那些宰辅们留下点好印象,不然等父皇视朝了,他们肯定要去父皇面前告我的状。” 兄弟俩说完话之后,太子殿下又看向了一旁的林昭,轻声道:“明日我给詹事府的杨詹事打个招呼,三郎你以后只在詹事府挂职,不用再做詹事司直的差事了,多写一些故事送进宫里,也是好的。” 领导的领导发话了,林昭只能无奈点头:“下官遵命。” 太子低头思索了一番之后,扭头看向在一旁伺候的宦官,开口道:“去把前两日魏国公送给孤的那套文房四宝取来,再取几片金叶子,一并赏给林司直。” “是。”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冷眼观之 当初郑温既是宰相,又是帝师,凭借一人之力,将荥阳郑氏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正因为这个原因,曾经的郑相在荥阳郑氏,有着绝对的权威。 连带着他的儿子们,在郑家的地位,也比寻常郑家子弟高出不少。 也就是,二十多年前,郑通在郑家的地位,远胜如今的郑家家主郑庄。 面对着这个二十年不曾见面的堂兄,这位一家之主神情竟然变得有些慌张,听到了郑通的喝问之后,本就胆小的他,连说话都有些颤抖了。 “二兄,我……不是不愿意接迎伯父回家,只是这件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总算说话通畅了一些:“要跟家里的长辈商量商量…” “与家里的长辈商量?” 郑通面无表情:“又不是让你带着郑家去死,你一个家主,连埋个人进祖坟的权力都没有?” 他目光里带着愤怒,伸手捉住了郑庄的衣襟,低喝道:“先前我父蒙难,二叔他做了家主,毫不犹豫的把我们一家人统统赶出了郑家,为了荥阳郑氏,这件事我可以理解,二十年来也从未想追究过,但是如今……” 郑大老板怒声道:“如今,是朝廷松了口,让你把我父接迎回郑家!” “你有什么理由推三阻四?!” 说完这句话之后,郑通一把甩开郑庄的衣襟,冷冷的说道:“我们一家人虽然被赶出了郑家,但是二十多年来始终把自己当成郑家人,如果老四你让我们这些人寒了心……” 说到这里,郑通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的这番话,郑庄大概是听不明白的,但是一旁的林昭却听得十分明白,如今荥阳郑氏已经没落,而郑通等人创建的大通商号,却是如日中天,掌握着这样庞大的资本,他想要对荥阳郑氏做点什么,再容易不过了。 没有了官面势力的保护,即便不从暗处下手,大通商号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让荥阳郑氏破产。 郑庄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郑通问道:“二兄,你刚才说“你们”,大伯那边,还剩下多少……” 说到这里,这位郑家家主苦笑道:“这些年,我与父亲也曾经派人打听过你们的消息,结果都是杳无音信,我们派到岭南寻你的人说,你已经在名册上被消了号……” “父亲以为你已经死了…” 郑通目光冰冷:“少来这一套,我父蒙难之后,你们巴不得与我家撇清关系。派人去岭南找我?是派人去看我死了没有吧?”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看林昭,声音放缓了一些:“三郎,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跟郑家主说。” 林昭也不太愿意听他们兄弟之间的龃龉,点了点头之后,开口道:“二舅,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间书房,迈步走了出去。 等林昭走出去之后,郑通脸色已经变得一片冰冷,他扭过头来看向郑庄,冷声道:“老四,我父一辈子不曾对不住郑家,我希望郑家在这个时候,也不要对不住他。” “不然,就算李家不寻你的麻烦,我们也决然不会放过你…” 郑庄看到他的表情,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畏惧之心,他低声道:“二哥,咱们都是自家人,我自然也想迎大伯回来,你放心,明天我便召集族老议事,无论如何,也会把这件事办好。” 听到他这句话,郑通面色稍霁。 “希望你说到做到,父亲能重归祖坟,重归郑家,我们这些人便还是郑家人,未来能帮得上郑家的,自然也会帮忙。” 郑庄点了点头,对着郑通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兄,这一次朝廷怎么会派……派咱们那个外甥到荥阳来?” “他身上的职司,与这件事情分明没有半文钱干系…” 郑通回头,看了郑庄一眼,面色平静:“我那个外甥,如今是长安城里,唯一一个可以时常面君之人,除他之外,就连李家的太子,也很难见到皇帝。” “他到荥阳来,自然是皇帝的意思。” 郑庄微微吐出一口气,低声问道:“那……圣人的意思是?” 郑通面无表情。 “他年纪大了,想起当年的事情,自然觉得对不住我父。” 说完这句话,郑通神色有些不耐烦,他回头看向郑庄,闷声道:“总之,你尽快办好这件事情,让那些玉真观的道士给我父做好法事,让他老人家安息。” “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待在荥阳,等父亲尸骨被运回荥阳,我亲自给他老人家扶棺下葬。” 郑通面色平静:“能安排否?”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郑庄微微低眉:“都依兄长吩咐。” 郑通微微点头,径自推开书房的房门,走了出去。 书房门口,林昭已经等了一会,见到郑通走出来之后,林昭迎了上去,轻声问道:“怎么说?” “他点头了。” 郑通拉着林昭的衣袖,示意他跟上自己,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郑家的大门走去。 “等郑家这边点头,三郎你便回长安覆旨,不必在这里等候你外祖的尸骨下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对于你来说,如今的长安要更重要一些,将来我们家的冤屈平反,多半还要落在你的头上。” 林昭有些没有听懂,苦笑道:“我如今不过是一个詹事司直,回到长安也没有太大用处。” “大有用处。” 郑通背负双手,缓缓地说道:“你不了解皇帝,他这个人,权欲心极重,平日里是决然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皇权的,如今他既然罢朝,又让太子理政,那就说明他的身子骨已经坏到了极点。” “如今长安城里,只有你一个人能够接触皇帝,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回长安去,你是东宫的官员,可以在这件事情里,帮助东宫不少。” 说到这里,郑通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后,长安城里的大通商号,会把你五舅在北疆得到的消息,尽量送到你手里。” 郑通声音低沉:“康东平这个人,绝对是一个大麻烦,你拿到北疆的消息之后,见机行事,如果能相帮新皇,那么你在新朝的地位将会快速攀升。” 郑大老板微微低眉,轻声道:“不瞒你说,大通商号原本是打算相帮康东来造反的,不过李沅死了,如果我家的案子能够翻案,大通商号可以两不相帮。” 说到这里,他看向林昭,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或许将来,大通商号会相帮三郎你。” 林昭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二舅你……对朝廷如何看?” “从前自然是憎恨到极点的,不过后来想了想,李沅当初大可以把我们一家人统统杀了,但是他没有这么干,算是手下留了情,于是便没有那么恨了。” “但是多少是有些看不顺眼的。”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经走出了郑家,林昭扭头看向郑通,接着问道:“今上殡天之后呢?二舅如何看待朝廷?” 听到这句话,郑通背负双手行走,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以后,他才缓缓开口。 “二百年了……” “到如今,大周存亡与否都是天意,我们这些被夺姓之人,自然是冷眼观之。”</div>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六章 垂死痩虎 卫忠这个人,在长安城里的地位其实是很高的,作为司宫台的首魁,这位大内总管平日里基本不怎么出宫,即便出宫,也大多是因为朝堂大员或者一些朝廷要事。 可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司宫台的首魁已经因为林昭,出了两次宫了。 大内总管到了自己家里,由不得林简不紧张,他收到消息之后,跟国子监的司业交代了一番之后,便从务本坊赶回了平康坊家中,等到他走到林昭所在的小院门口的时候,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卫忠,刚好从里面走出来,这位卫公公对着林简微微欠身,行礼道:“大宗师。” 林简也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卫公公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便光临敝府了,林某在国子监坐班没有在家,怠慢公公了。” “不怠慢,不怠慢。” 卫公公瞥了一眼身后的林昭,笑着说道:“咱家这次是因为令侄而来的,令侄前些日子因为给圣人办差,被贼人伤了,圣人心中惦念,便令咱家带太医来看一看令侄。” 说到这里,卫忠顿了顿,然后笑着说道:“这一次随咱家来的,是尚药局的秦奉御,现在应该是在前院,大宗师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让秦太医搭个脉,留个方子。” 整个大周,统共就只有两个奉御,在长安城里都算是老神仙级别的存在,不知道多少王公贵族想要见一面而不得,如今秦奉御亲自上门,乃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林简点头致谢。 “多谢卫公公,林某身体还算康健,便不麻烦秦太医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卫忠已经走到了林家的前院,他对着林简拱了拱手,沉声道:“大宗师,咱家此来已经完成了圣喻,这便回宫去了。” 林简面色肃然。 “我送卫公公。”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谈话,没过多久秦太医也从林家正堂里走了出来,林简与秦太医各自见礼之后,秦太医便跟着卫忠一起上了轿子,回宫去了。 林简林昭叔侄两个人,站在林家大门门口相送,等到轿子走远了,林简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有些无奈的感慨道:“三郎你到京城才多长时间,面子可比为叔大的多了,这宫里的两个奉御,我在长安这么多年都不曾见到过,如今居然上门来给你看伤来了。” 林昭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林元达沉声开口:“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进书房去。” 说着,他迈步走在前面,吊着一只胳膊的林昭,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七叔身后,进了林家的书房。 因为林昭的胳膊不太方便,进了书房之后,林简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开口问道:“卫公公特意来寻你,应该不是看伤这么简单罢?” 关于科考走后门的事情,林昭自然是不能跟眼前的这个正版探花郎说的,他总右手挠了挠头,开口道:“七叔,情况很复杂,我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 “那就慢慢说。” 元达公低头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国子监那边的差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我便不去国子监了,咱们爷俩有的是时间说话。” 林昭也低头喝了口茶,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开口道:“卫公公的意思是,让我尽快回到国子监里去,继续掌管编撰司。” 听到这第一句话,林简便大皱眉头。 “这如何使得,且不说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即便好了,编撰司的差事也不能再继续干了。” 这位大宗师闷哼了一声:“如今的长安风,与越州城里的那个故事书可大不一样了,你坐在那个总编的位置上,太容易得罪人。” “七叔,我不得不去做这个总编。” 林三郎神情有些无奈,低声道:“我现在算是……办皇差了。” 林元达先是低头琢磨了一番“皇差”两个字的意思,然后他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便是圣人,也不能不讲道理,也不能把你一个少年人,推到火上去烤!” “你且在我家住下就是,明日我进宫一趟,与圣人分说。” 对于普通人来说,皇帝自然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是对于林简这种勉强挤进第一梯队的官员来说,想要见到皇帝并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于只要你有足够的道理,还可以梗着脖子跟皇帝吵上几句。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大理寺卿石中矩,甚至能拿着那份血书,直接进宫去逼皇帝表态,老皇帝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林三郎摇了摇头,低眉道:“七叔还是不要去了,这件事情多半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圣人想要掌握长安舆论,而我就是那个最为合适的人,七叔你现在进宫去与圣人理论,只会惹恼宫里。” 他看向林简,压低了声音:“您是太子的老师,您不能跟皇帝有什么冲突,否则就会变成东宫对皇帝不敬,事情就全然变味了。” 林简与林昭是截然不一样的,他因为有个太子老师的身份,天然就是东宫一党,洗不脱挣不掉,因为这个身份这个标签,不管他做什么事情,在外人看来都会联想到东宫。 元达公大皱眉头。 “你好容易躲起来几天,我总不能看着你,再次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七叔,侄儿现在是皇差了。” 林昭微笑道:“宫里不杀我,长安城里很少有人能杀我,即便有人有这个能力,也不太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情。” “再说了,我又不去别的地方,只在国子监而已,您是国子监的主官,只要您管好国子监,那里未必就没有家里安全。” 林简沉默不语。 林三郎叹了口气,对着自己的七叔说道:“长安说到底是圣人的长安,圣人开了口,咱们都反抗不得。” “七叔不用这么担心,这对于我来说固然是风险,但是其中也有机会。” 林三郎脸上露出笑容。 “咱们越州林氏将来能不能在长安立足,说不定还要落在侄儿我的身上。” 林简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你执意如此,为叔也就不劝你了,只是以后再碰到什么人,警醒一些,莫要再给人伤了。” 林昭连忙点头。 “侄儿明白的。” “准备什么时候回国子监?” 林元达伸手给林昭添了一杯茶水,开口问道。 林三郎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胸前的左臂,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手上的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再在家里歇息三天,我便回国子监去。” 说到这里,林昭抬头看向林昭,有些好奇的问道。 “对了七叔,康东来现在如何了?” 问完这个问题,他顿了顿,又继续问道。 “还有,七叔你认得……刑部的人么?”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升官与开府 如今的大周天子李沅,年轻的时候曾经痴迷武事,自小跟随拳师练武,身体格外壮硕,后来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先帝便给他找了个文坛大家郑温做老师。 自那之后,他便跟着郑温读书,后来辗转从一个皇子变成了皇帝,虽然登临帝位,但是少年时候的爱好并没有放下,他经常在宫中练拳,身子一直十分不错。 在前两年,他还能一顿吃数斤鹿肉。 因此,这位天子的身材,一直十分壮硕,体重恐怕有一百七八十斤的样子。 哪怕是这两年年纪大了,体重略微下滑了一些,也没有下降太多,甚至在大半个月前林昭离开长安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最起码明面上还算正常,但是现在…… 短短半个月过去,这位皇帝陛下整个又瘦了一圈,看起来甚至与以前都有些不太相像了。 林昭咽了口口水,上前下跪行礼,开口道:“臣林昭,叩见陛下。” 圣人这会儿虽然消瘦了太多,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抬头看了一眼林昭,声音沙哑:“你回来了。” 皇帝陛下声音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事情……办好了未?” 林昭低头道:“回陛下,事情已经办妥了,荥阳郑氏已经点头同意…同意外祖归入族谱,等长安这边的尸骨迁过去,便可以入葬郑家的祖坟。” 皇帝陛下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办的好啊。” 他的目光看着林昭,似乎在思考一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你去荥阳之前,朕便说过会给你好处,如今你的事情办的很好,想好要什么好处了没有?”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林昭微微低头:“臣…不敢择雨露。”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向林昭,低头思索了一番,开口道:“你这些日子,帮了朕不少,朕不好亏欠了你,从明日起,你便不要在詹事府做事了,留在朕身边,做一个起居郎罢。” 起居郎,乃是从属门下省的一个官职,顾名思义,平日里的职责就是跟在皇帝身边,记录皇帝的言行以及国家大事,每一季的季终把记录的东西编成起居注,送交史馆。 这是一个颇为忙碌的职责,从前圣人康健的时候,不管去哪里,说些什么,起居郎都要一一记录下来,并且要加以润色,皇帝说的白话,还要翻译成书面用语。 皇帝身边自然也是有起居郎的,只不过从他罢朝之后,便把起居郎赶回了门下省,从那之后起居注便断了。 不过,如今皇帝罢朝不出,整日躲在甘露殿里,再加上又不接见大臣,可能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因此这个起居郎的差事反倒好做了许多。 日后林昭编写起居注的时候,可能会写上这么一句。 “某年某月某日,上困倦,大睡一日,一言未发。” ……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职位是从六品上,比林昭现在这个正七品上的詹事司直,要整整高出了两级。 这不仅仅是升两级官那么简单,按照老皇帝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他估计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也就是说林昭这个起居郎干不了多久,等到新帝嗣位,林昭作为东宫官,又帮过太子不少,多半还能再升一品,到时候…… 这个初入朝堂没有多久的小林探花,很有可能称为有周以来最年轻的五品官! 五品官,便是朝廷的中上层了。 林昭连忙再一次跪地,叩首道:“臣,林昭,叩谢陛下恩德。” “用不着谢朕。” 老皇帝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朕现在…不太喜欢见外人,最后的这些日子,总要有个人在身边记下来。”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记下来朕是如何殡天的。” 其实除了起居郎之外,还有一个起居舍人,一般是起居郎记事,起居舍人记言,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皇帝不太可能再让一个起居舍人进宫,因此林昭多半要把两个差事统统兼起来。 林昭微微欠身:“陛下龙体健硕,定然能好起来的。” 圣人没有理会这句马屁,而是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林昭欠身道:“回陛下,臣今年十六岁。” “十六岁……”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大周……二百年来,不曾有这么年轻的起居郎,朕也算是开了历代之先河,你这个年纪,原本应该在秘书监,做个校书郎的。” 林昭连忙低头,低声道:“全凭陛下栽培。” “朕……还有件事让你去办。” 皇帝微微眯着眼睛,开口道:“算是这一次给你升官的条件。” 古往今来,没有皇帝向臣子许什么条件的,从来都是老板说什么,员工干什么,很少有向老皇帝这样,给了好处之后,再讨条件的。 林昭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吩咐,臣力之所能无不尽力。” 皇帝微微点头,然后对着林昭缓缓说了一句话。 “朕……让你保一个人活命。” 他缓缓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林昭脸色微变,苦笑道:“陛下,臣现在只是一个七品官,即便升了六品,手底下无有半点实权,如何能保住他人……” “你……把他藏起来就是。” 圣人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淡淡的说道:“你林三郎的能力,远不止明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这件事情办好了,朕……” “也会承你的情。” 林昭听了这句话之后,心里暗暗吃惊。 听老皇帝话里的意思,他似乎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与……与大通商号有一些联系,或者说,他一早便知道郑通等人的存在。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林昭拒绝的余地了,他无奈低头,沉声道:“臣……谨遵圣意。” “如今朝堂上,只有你一个人还算干净,算是朕的心腹。” 皇帝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半躺在自己的软榻上。 “不要让朕失望。” “卫忠,送他出宫去罢,朕要歇息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闭上眼睛,眼皮子微微颤抖。 他刚闭上眼睛,便再度睁开,对着一旁正要起身相送林昭的卫忠缓缓开口。 “罢了,让他……在这里待几个时辰,再送他离开。” 卫忠叹了口气,恭敬低头。 “奴婢遵命。” 就这样,林昭再一次被当成了安睡用的工具人,在甘露殿里坐了两三个时辰,才得以从甘露殿脱身。 林昭从皇宫脱身之后,差不多是傍晚时分,犹豫了一下之后,林昭并没有去平康坊寻林简,而是回到了长兴坊,见了谢澹然一面之后,便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家中,沉沉睡去。 次日,朝廷突然公布的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便是皇六子李蓟,封卫王,遥领幽州,出宫开府。 相比于第一个消息来说,第二个消息便不是那么起眼了。 詹事府詹事司直林昭,升门下省起居郎,即日起入宫记录圣人起居。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周起居郎 六皇子李蓟,今年已经有十五岁,虽然还不到十六岁开府的年纪,但是为了让朝廷局势变得明朗起来,提前出宫开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看到第二条消息的时候,一些朝廷的官员便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詹事府的詹事司直,今年才十六岁的年纪,按照吏部的规矩,这个年纪的少年即便当了官,也多半在崇文馆或者秘书监当校书郎,林昭能够在詹事府做一个詹事司直,已经是例外之中的例外,如今吏部的三年“实习期”都还没有过,如何就能升官了? 如果这个决定是出自于吏部,面对朝堂上的层层阻力,一定是做不下来的,甚至哪怕这是政事堂或者太子殿下的意思,也很难办成,不过这件事…… 是宫里亲自打的招呼。 因此,不管是政事堂还是吏部,都没有说半句废话,便把所有的流程走完了,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林昭便已经收到了吏部的正式文书,以及自己的新官服,鱼符等等。 接到了东西的时候,林昭还在詹事府里,他先是与詹事府的诸位上官告别,最后又在值房里找到了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徐老头。” 这老头,正式林昭的同事,同为詹事司直的徐丰。 这位老人家,四十岁出头才中了明经,再加上不怎么会经营官场,因此即便花了不少钱,五十多岁了也还是在詹事府里做一个司直,这辈子的前途基本无望。 因为与林昭同职,在詹事府的时候,两个人还是经常说话的,后来这老头执意要把孙女介绍给林昭,林昭执意不肯,两个人便闹了些矛盾,后来见到林昭,徐老头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抬头发现是林昭之后,老头停下了手中的毛笔,冲着林昭翻了个白眼:“你小子,还知道到詹事府里来,从前还只是隔三差五不来,前些日子居然大半个月都不见人影,跑到哪里去了?” “出了一趟外差。” 林三郎毫不客气的坐在这老头对面,笑眯眯的说道:“老头,我升官了。” 短短四个字,如同雷击一样,在徐丰心中炸响,老头颤巍巍的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一眼林昭。 “你……你说什么?” “我升官了呀。” 林三郎笑容灿烂,开口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在詹事府上值,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徐老头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可以说是心态炸裂,他愤然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昭。 “你中试至今不过一年,正式做官才半年不到,凭什么……” 他气的脸色涨红,简直要伸手拍桌子了。 不过,最终还是理智拦住了他,碍于这个少年人实在是前途无量,徐老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炸裂的心态稳定下来,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又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水,声音颤抖:“你……去哪个衙门?” “门下省。” 林昭轻声笑道:“从现在开始,我便是门下省的起居郎了,明天就去宫里上班。” 老头更加生气了。 他抬头恶狠狠的看向林昭,咬牙切齿:“还是连升两级……” 见他这个模样,林昭哈哈一笑,对着他摆了摆手:“好了,老头,我要回家去了,你在这里保重。”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林昭之所以特意来通知徐老头一声,一来是因为在詹事府里他跟徐老头最熟,二来是因为这老头颇有意思,每一次见到林昭,都要提起他那个貌美如花的孙女。 见林昭潇洒走远,徐老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对着林昭的背影叫嚷了一声。 “小子,得空了去见一见老夫的孙女——” 他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林昭已经走的远了。 …… 离开了詹事府之后,林昭并没有去门下省报道,而是径直离开了皇城,朝着务本坊走去。 去务本坊,自然是去国子监的。 作为林昭的“母校”,这里守门的衙差基本上都认得他,再加上林昭现在身上还穿着七品的官服,自然没有人敢阻拦。 进了国子监之后,林昭径直朝着林简的班房走去,因为早就在国子监混了脸熟,他很顺利的进入到了林简的“办公室”,不过此时林简并没有在班房里,似乎是去坐视国子监诸学去了。 林昭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了小半个时辰左右,一身淡紫色官服的林元达,才回到了自己的班房里,看到了林昭之后,他脸上露出笑容:“三郎回长安来了?” 林昭离京之前,曾经给林简留了书信,他是知道林昭去了一趟荥阳的。 林昭连忙起身,对着林简行礼道:“叔父。” “侄儿是昨天回的长安,因为有些疲累,便没有来见叔父。” 林简摇了摇头,轻声道:“一路辛苦,休息休息也是应当的,用不着急着来见我。”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林昭,微笑道:“听说三郎你升官了。” “七叔消息灵通啊。” 林昭有些诧异:“侄儿也是刚刚才收到吏部文书,七叔便知道了。” “在吏部有些故交,你是我的子侄,因此文书不曾下发的时候,他们便派人知会我了。” 说到这里,林简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语气有些复杂:“升官自然是好事,不过在你这个年纪,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自然是福。” 林昭对着林简微微一笑:“这是圣人的旨意,朝堂上下没有人敢多说闲话,况且此时此刻,三省都近不得陛下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常常面君,自然要由我来任起居郎,记述圣人言行。” 林简微微点头,轻声道:“三郎你得了这个差事。东宫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找你。” 他顿了顿之后,声音坚决:“你莫要理会他们。” “圣人既然信任你,便是你的福气,你若是泄露圣人的近况,可能会给自己招祸,便按起居郎职责办差,每一季将所写起居注,送到史官去就是。” “旁人找你,你都要缄口不言。” 元达公声音颇为严肃:“这是历代起居郎的制粉,也是修史应当有的态度。” 起居郎这个职位,虽然没有什么职权,但是他写成的起居注,不出意外的话,每一个字都归流传到后世,甚至会千古流传。 毕竟起居注虽然算不得正式的史书,但是却算史料,要足够严谨。 林昭点了点头,肃声道:“七叔教诲,侄儿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昭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林简面前,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七叔……” 林昭声音低微,确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 “圣人,应该年命不永了……”</div>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九章 操心社稷 林昭这句话,原本是不应该跟任何人说的。 就算是太子亲自问他,他也只会答“尚好”两个字,但是林简不太一样。 这位国子监的大宗师,不止是林昭的叔父,更是林昭的贵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林昭在朝中最值得依靠的力量。 在林简面前,这件事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一来是因为林简应对这 《昭周》第三百三十九章 操心社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昭周&lt;/b&gt;》</div>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章 真龙观察员 不得不说,周胖子这个人还是很有想法的。 一般人做官,最多都是去揣测上司或者领导的爱好,然后投其所好,而这个读书不怎么样的黑胖子,还没有开始做官,就已经开始琢磨未来领导的想法了。 他这个想法,是很有搞头的。 在之前,太子的位置虽然早就定了下来,但是因为老皇帝的心思晦暗不明,谁也摸不清楚未来的皇帝究竟是谁,因此像是周嵩这种在朝中地位极高,又与东宫没有太多瓜葛的人,便不会参与进来。 可现在就大不一样了。 皇帝下了旨意,让太子进政事堂监督国事,意思已经很明显,储君的位置已经正式确定了下来,只要这位太子殿下不谋反,不嗝屁,那么这个位置便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在这种未来领导已经确认的情况下,提前揣摩未来领导的爱好,其实是非常明智的事情。 这个小黑胖子如果赌对了太子的爱好,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年轻一代之中的一匹黑马。 三兄弟当中,属周德的酒量最差,酒品也不是很好,每一次一旦喝多了,便满嘴胡话,吹牛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见这厮喝的差不多了,脸色有些晕红的林昭,摆了摆手说道:“齐兄,今日先到这里罢,明日我还要去詹事府上值,可不能像周兄这样,喝倒在地上。” 三个人当中,齐宣的酒量最好,这会儿浑若无事,他点了点头,瞥了地上的周德一眼,微笑道:“一会儿我找人送他回去。” 他又看了看林昭:“三郎无事罢?” 林昭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自己回去就可以。” 说着,林昭与齐宣拱手作别,离开了归云楼。 因为归云楼也在城北,距离长兴坊并不是太远,林昭在街道上走了半个时辰之后,便走到了长兴坊门口。 因为喝了点酒,林昭走的腿脚有些酸麻,看着遥遥在望的长兴坊坊门,林三郎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时候搞一辆马车了,每日这么来回奔走,也不是个事。” 事实上京城里,向他这个品级的官员,平日里交通基本靠走,只有五品或者五品以上的官老爷,才会坐轿或者坐车,不过林昭平日里要奔走的地方实在太多,这会儿也起了“买车”的念头。 事实上,不管是齐宣还是郑通,都曾经想送林昭一辆马车,或者干脆送他几个轿夫,都被林昭给拒绝了。 因为这会儿已经宵禁,到了坊门口之后,坊丁还会查问身份,不过看到了林昭的七品鱼符之后,这些人都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把林昭放了进去。 七品的官职,对于朝堂上的老爷们来说,只不过是个芝麻小官,但是对于这些连吏员也算不上的坊丁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林昭这会儿身上的酒意已经散去了不少,慢悠悠走到自家院子门前之后,林昭才发现有些不对,因为…… 自家院子门口,停了两顶轿子,而且还是紫色的轿子。 不管在哪个年代,紫色都是颇为尊贵的颜色,长安城里没有几户人家有资格用紫。 林昭微微皱眉,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其中一顶紫色轿子里,走下来一个一身紫衣的老者,老者脸上沟壑纵横,须发也差不多尽白,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昭,语气平静:“林司直,陛下相召。” 正式皇宫司宫台的大太监卫忠。 看到卫太监的表情,林昭又抬头看了看已经漆黑的天色,苦笑道:“卫公公,这都这个时辰了……” 卫忠面色冷漠:“上轿子罢。” 皇权,就是这样霸道,容不得旁人拒绝。 林昭无奈道:“卫公公,这么晚了,总要让我进去与母亲打一声招呼罢?” 卫忠看了一眼林家的大院,声音冷漠:“咱家等你半柱香的时间。” 林昭点了点头,连忙进了自家院子,先是与母亲知会了一声,然后回自己屋子里,把一身酒气的衣裳脱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上了另外一顶紫色的轿子,朝着皇宫去了。 坐在轿子里的林昭,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之前两个月时间,他进宫的次数不少,一般三四天就要去一趟,但是最近五六天时间,皇帝都不曾再召见他,更不曾大白天召见他了。 抬轿子的人,都是宫里专门负责抬轿的宦官力士,两顶紫色的轿子在大街上走的又稳又快,很快就进了朱雀门,一路来到了甘露殿附近,卫太监先下了轿子,然后等候林昭出来,把他引进了甘露殿之中。 这会儿林昭身上的酒意已经全然消散,他跟在卫太监身后,小心翼翼的进了甘露殿,很快来到了甘露殿后殿的寝殿之中,在寝殿里,见到了只穿着一身单薄道袍的皇帝。 这位曾经叱诧风云,乾纲独断的大周圣人,这会儿形容颇为憔悴,更重要的是,整个人看起来几乎是瘦了一整圈,原本合身的道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林昭只看了他一眼,便跪在地上,开口道:“臣……林昭,叩见陛下。” 圣人看了林昭一眼,声音沙哑:“起来说话。” 说着,天子扭头看向卫太监。 “给他搬个凳子过来。” 卫忠连忙点头,亲自给林昭搬了个小凳子,让林昭坐下。 林昭小心翼翼坐下来之后,微微低头:“陛下,这么晚召臣来,不知有何吩咐。” 老皇帝两只眼睛密布血丝,他看了林昭几眼,声音低沉:“朕…有件事让你去办。” 林昭心里微微一动。 两个月来,他进宫的任务大多只是“陪睡”而已,等老皇帝睡醒了,他也就可以出宫去了,本来今天被喊到宫里来,林昭也以为还是这件事,但是皇帝却说让他去办事…… 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他一个七品官,能办什么事? 不过这番腹诽,肯定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林司直连忙起身,躬身道:“陛下吩咐。” “朕……要让你去一趟荥阳。” 说到这里,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开口道:“你的外祖郑温,曾经是朕的老师,也是荥阳郑氏的族长,二十年前他……做错了一些事情,因此在朝廷获罪,后来…” 说到这里,老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道:“后来,荥阳郑氏便把他革出了族谱,也不曾把他的尸骨埋入祖坟。” 老皇帝闭上眼睛,声音低沉。 “无论如何,他也是朕的老师,二十年魂魄无所依存,已经足够了,朕不能坐视他变成孤魂野鬼。” “你……代朕去一趟荥阳。” 圣人声音微微发颤。 “替朕…办好这件事。” 正文卷 昨晚上那章今天晚点更,在老家呢。 如题,估计晚上七八点钟。 《昭周》昨晚上那章今天晚点更,在老家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昭周&lt;/b&gt;》</div>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一章 说说话 皇帝的一天,还是十分无聊的。 从前皇帝理政的时候,每日要接见大臣,偶尔还要参与大朝会,接见外宾,生活相对丰富多彩一些,但是如今圣人罢朝,不理政事,躲在甘露殿里当起了一个宅男,便没有从前那么有意思了。 因此林昭记在小本本上的内容,大多都是圣人今天读了什么书,说了什么话。 当然了,更多的内容是今天拒绝了谁的见面。 其中拒绝最多的,自然是太子以及诸位皇子,从皇帝宣称自己病了之后,这些孝子贤孙们尽管每一次求见都被拒绝,但是每天还是孜孜不倦的过来请见,以表现出自己的孝心。 这个记小本本的工作,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挺有意思的,毕竟皇帝这种职业,比起后世的大熊猫都要稀少得多,林昭自然很好奇他平日里日常都在干些什么,但是记了几天之后,这份工作就慢慢变得枯燥了起来。 毕竟这差事一不能说话,二不能睡觉,每天盯着一个糟老头子,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些无趣。 不过林昭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皇帝虽然的确没有再看政事堂送过来的奏书,但是每天卫忠都会送来一些文书,交给皇帝翻看。 这些文书的内容,林昭虽然无从得知,皇帝与卫太监也没有给他看过,但是根据他的猜测,应当是关于边疆的一些情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皇帝再怎么不管政事,但是事关国家的兵事,他是一定会关心的,毕竟这个关系到社稷兴亡,关系到国祚存续。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林昭每天到甘露殿上班,皇帝的模样虽然仍旧是一副瘦弱不堪,甚至行将就木的模样,但是他……每日的睡眠却比从前好了一些。 林昭每天早上来甘露殿上班,到了中午的时候,皇帝就能在他的“保护”之下,安安生生的睡一个午觉,一般等到皇帝午觉睡醒的时候,就差不多到了林昭下班的时候了。 这天傍晚,林昭坐在甘露殿的“工位”上,大概的想了想今天皇帝干了什么,然后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简简单单的写上了一句话,扭头看了看天色之后,便准备起身离开工位,下班回家。 他站起来之后,刚好碰到卫忠走进来,已经做了七八天起居郎的小林探花,对着卫太监露出了一丝苦笑:“卫公公,这个差事怎么只剩我一个人了,总得给我一两天休沐的时间罢?” 从前寻常的时候,在皇帝身边记事的,不止是起居郎一个人,还有一个起居舍人,起居舍人记言,起居郎记行,而且这两个差事都不是一个人,平常时候都是有两个人,偶尔有起居郎或者起居舍人要卸职的时候,这个差事都会有三个人。 这样一来,便可以轮班休息,不至于每天都来上班。 而如今,除了林昭之外,所有人都进不得甘露殿,林昭只能每天都到甘露殿来上班,没有任何假期。 再这样下去,都要影响他与谢澹然之间的感情了! 况且林昭之前在詹事府上班的时候,自由散漫惯了,七八天下来,已经开始怀念从前詹事府的日子。 卫忠不咸不淡的看了林昭一眼,面无表情:“你是门下省的官员,想要休沐便去与门下侍中去说,与我说什么?” 老太监声音低沉:“门下省有休沐,司宫台却没有,林探花想不想到我司宫台来上值,从此也绝了休沐的念头。” 林三郎看着这个表情冷漠的老太监,知道他完全不是在开玩笑,当即打了个寒颤,苦笑道:“算了算了,我还是辛苦辛苦,继续来宫里当值罢……” 说罢,林三郎小心翼翼的从卫忠身边离开,然后大踏步离开了甘露殿,朝着宫城外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暗暗吐槽。 “都认识这么久,就算是块石头也应该捂热了,这老货怎么还油盐不进,连句玩笑也开不起……” 他一边吐槽,一边离开了宫禁,随后从朱雀门出了皇城,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长兴坊。 刚刚走到家门口,林昭就发现自家门口停了一辆紫色的马车,他微微皱眉,迈步走进去之后,就发现一身青色袍子的李煦,正站在自家前院里,持晚辈礼,与林二娘说话。 看样子,他应该刚到自己家中没有多久。 林昭上前,对着李煦拱手行礼,苦笑道:“世子殿下,先前我已经去书说明情况了,非是我不肯见你……” 从林昭经常出入宫禁以来,长安城里便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请他吃饭,其中也包括太子殿下与这位宋王世子,尤其是林昭开始任起居郎,正式开始在深宫记事之后,李煦与太子便先后两三次邀请他吃饭,不过都被林昭一一婉拒。 他拒绝的理由是,如今他私下里见谁,便是在害谁。 李煦见了林昭回来之后,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对着林昭拱手还礼,笑道:“三郎莫要担心,我今日来,是有正事找你。” 林昭无奈之下,先是对着母亲躬身行礼,然后拉着李煦进了自家的正堂,坐下来之后,低声叹息:“世子殿下,如今司宫台的人绝对在盯着我,不管你见我有什么理由,最多半个时辰,这件事就能传到卫公公耳朵里。” “你我哪怕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在旁人眼中,也已经说了千句万句,事后如果司宫台追责,不管是我还是殿下你,都是洗脱不干净的。” 林三郎苦笑道:“因此,这个时候我才谁也不肯见,不是为了什么自命清高,而是想着不要平白生事。” 李煦看了看林昭,轻声笑道:“三郎太过小心了,圣人让你进宫去做起居郎,又没有让你什么人也不许见,况且如今太子殿下已经理事,六皇子也已经封王,京城里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李煦这番话,很是自信。 的确,如今长安城里的局势,对于东宫来说已经是一片大好,太子进政事堂已经数月时间,在朝廷里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即便是政事堂里的相公们,此时也有半数已经认定了太子这个新君。 皇权既然开始顺递,便很难再停止下来。 即便是林昭,也很难否认这一点,他抬头看向李煦,微微摇头:“不管怎么说,总是会有一些麻烦的。” “世子殿下寻我何事?” 李煦坐在林昭旁边,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笑着看向林昭:“听说三郎近来每日出入宫禁,颇为辛苦。” “因此,来与三郎说说话。”</div>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二章 来自司宫台的关心 李煦来的,其实很不是时候。 因为此时的林昭,是不适合见任何人的。 并且这个时候,太子已经开始掌权,对于东宫来说,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那就更不应该冒险,更不应该犯错。 这个时候,太子一系的人只要老老实实的做好自己的事情,静静的等着老皇帝归天之后排座座分果果就是,没走必要也不应该来这里寻林昭。 如果李煦或者太子足够聪明,即便真的非见林昭不可,也大可不必直接来林昭家里寻他,而是应该去平康坊拜访林简。 林简是太子与李煦的老师,李煦前去见林简天经地义,而林昭得到的消息,林简那里多半都会知道。 当然了,以元达公的脾气,李煦如果登门询问林昭的事情,多半会被他臭骂一顿,基本上不太可能回答李煦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李煦登门,都是极不合适的,这位世子殿下并不是什么蠢物,几岁小孩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没有理由想不明白,但是他偏偏还是登门来见林昭了…… 这就代表着一件很明显的事情。 太子飘了。 这么说或许不太合适,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东宫或者说东宫一系的人飘了。 太子殿下进入政事堂数月,虽然没能完全掌控政事堂,但是皇权的雏形已成,再加上皇帝陛下数月不出,此时整个东宫一系基本上都已经笃定太子殿下登基,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此时,整个东宫一系,甚至于包括太子殿下在内,可能都有些飘飘然了。 正因为这些原因加在一起。李煦才敢肆无忌惮的来到林昭家里见林昭,完全没有任何避讳。 听到了李煦的话之后,林昭微微苦笑,摇头道:“殿下,我没有什么话能跟你聊的,你也知道起居郎的职分是只记不说,此时此刻,我不能把圣人相关的任何事情,说给任何人听。” 虽然不太清楚皇帝的情报机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有哪些组织机构,但是林昭可以肯定的是,皇帝的耳目不止一个司宫台,毕竟林昭偷偷摸摸见郑家人的事情,可能都已经被皇帝看在眼里,李煦这样大摇大摆的来见他,皇帝不可能看不到。 那个躲在甘露殿里,看似随时都会嗝屁的皇帝陛下,实际上仍然在掌控整个长安城。 李煦面色平静,看着林昭,低声道:“三郎,我来也来了,你说话与不说话,都会被人看在眼里。” “三郎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能想的明白,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我不可能在这个当口跑到你家里来,为难你,也为难我自己。” 世子殿下面色严肃:“如今长安城里,只有你一个人能够面君……皇兄他身为人子,想要知道圣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算一算时间,皇帝陛下躲进甘露殿里,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再看哪怕任何一份政事堂的奏书,朝堂所有的政务,都被丢在了政事堂以及太子殿下头上。 这种皇帝当甩手掌柜的情况,在大周以前的历史当中并不少见,有些甚至十几二十年不上朝理事,但是对于如今的这位权欲心极重的皇帝陛下来说,哪怕一天不理朝政,都是极不正常的。 最初开始进政事堂的时候,太子殿下还觉得这可能是老皇帝对他的考验,因此做起事情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但是如今四个月时间过去,太子殿下自然会生出一些别的心思。 “殿下,我无话可说。” 林昭面色肃然,低声道:“此时此刻,殿下非要问我,我也只能回答尚好二字。”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即便是林昭这种胆子很大的人,此时此刻也不得不谨言慎行,毕竟垂死的猛虎最是可怕,假如真的惹恼了那个已经老迈不堪的皇帝,人家亲父子俩在这个时候翻脸的可能性不大,林昭这个外姓人,可能就会被皇帝拿来泄愤。 李煦微微摇头,轻声道:“三郎,我不来也来了,你方才也说,司宫台的人会看在眼里,如今你说与不说,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听到你我说些什么,你现在与为兄交个底就是。” 世子殿下面色严肃,低声道:“三郎你放心,今日是为兄到你这里来,他日如果真有什么祸事牵连到你头上,为兄定然先你一步而死。” 这种话,哄哄其他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估计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林昭太知道这些皇家人是个什么德行了,老皇帝当年弑师的事情都干的出来,更不要说林昭与李煦这点并不是特别深厚的情分了。 站在利益面前,这点人情太苍白无力了。 林三郎低头苦笑了一声:“殿下,你逼我没有什么用,不如这样,你去见一见我叔父,如果他同意,小弟自然知无不言。” 李煦无奈的叹了口气:“林师的脾性最是刚正不阿,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点头的,更不会让你……” “罢了。” 李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咱们算是师兄弟,既然三郎你坚持,为兄便不逼你什么了。” “皇兄想问这件事,也只是出自一片孝心,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李煦便起身告辞了。 林昭连忙起身,一路把他送到了自家大院门口,在门口作别的时候,林昭对着他躬身行礼:“殿下慢走,容我考虑几天。” 李煦对着林昭笑了笑,然后便上了自己的马车,缓缓走远。 虽然没有看清楚这位世子殿下上了马车之后是个什么表情,但是林昭可以感受得到,此时此刻这位宋王世子,估计脸色不太好看。 毕竟他是天潢贵胄,林昭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进士。 天潢贵胄亲自登门问事,林昭不仅避而不谈,还抬出了林简来“压”他,自然会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不过林昭并不后悔。 这种时候,不得不谨慎一些,毕竟他与母亲都在长安城里,就连谢三元一家都在长安城,这种敏感的时候,不得不小心翼翼。 送别了李煦之后,林昭松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会儿,林二娘已经准备好了饭食,见林昭一个人回来,她轻声问道:“那个世子殿下走了?” 林昭对着母亲笑了笑,开口道:“走了,阿娘不用理他,咱们吃饭。” 说完,他拉着林二娘坐了下来,母子俩很快吃完了一顿饭,林昭正要帮着母亲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林昭安慰了母亲一声,走到院子门口开门,只见自家院子门外,站了两个小太监。 林昭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诸位公公,深夜上门何事?” 两个小宦官对视了一眼,声音略微奸细。 “小林大人,老祖宗要见你。”</div>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朕要死了 (补昨天的第二章) 老实说,这件事本来没有瞒林简的必要,但是林简毕竟是凭自己实力考中的进士,如果得知了林昭作弊,多多少少会在心里觉得不舒服。 这就像一个学霸凭借自己的艰苦努力,一路清北博士毕业,转头发现一个后生,凭借一封介绍信,取得了与自己相同的成就,这种情况,只要是个人,心里就多少会觉得不得劲。 正因为这个原因,林昭为了照顾林简的感情,一直缄口不言,如果不是因为要去衡州办事,他连个口风也不会漏给林元达。 元达公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又低头翻看了一遍林昭的考卷,良久之后才摇头叹了口气:“好在三郎你这卷子写的还不错,真正应试也未必就不中,不然靠宫里取中进士,便是有辱斯文,为叔也会有些看不过眼。” 林昭坐在林简对面,咳嗽了一声之后,对着林简笑道:“七叔你要换个想法去想这件事,贡院只取贡生,进士都是圣人殿中钦点,既然大家的功名都是圣人所点,那么侄儿这个功名就与旁人的功名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林三郎咳嗽了一声,肃然道:“圣人取士,各有其用,天下学问,非止于文章一道。” “归根结底,还是要于国于民有用。” 如果林昭这句话在外人面前说起来,便是大逆不道,自儒道圣贤入世教化众生以来,尤其是在本朝,圣人文章就是学问,而学问也只在圣人文章之中,不承认这一点,便是离经叛道,要被天下读书人一同戳脊梁骨的。 好在林元达还算年轻,接受能力也比较强,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张口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句话若是我二十年前听到,便是不撸起袖子跟你打上一架,也非得拉着你,跟你辩出一个是非对错不可,可如今做了二十年官之后,再听三郎你这番话,竟觉得有些道理。” 林简是翰林出身,但是却不是一直待在长安的京官,他在做了几年翰林之后,曾经被外放到南阳做了几年郡守,也是在那几年时间里,他结识了伏牛山赵家。 为官二十年,林简对于“天下学问,非止于文章”这句话,感触颇深。 因为有些正统科场出身,乃至于是进士及第功名的读书人,真正做了官之后,有些人哪怕一点坏心眼没有,做出来的事情也能让人瞠目结舌,能力低下到可怕。 二十年官场,让林简渐渐明白,读书与做官是两码事,会做官不一定会读书,二者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甚至可以这么说,那些真正读书读到极处的大文人,大诗人,甚少有会做官的。 元达公感叹了一番之后,抬头看了看林昭,低声问道:“既然情形如此,为叔只当是不知道这件事就是,你以后也不要跟别人说起此事,这种事情,宫里……是绝不会认的,说出去只会给你自己招麻烦。” “这个侄儿当然明白。” 林昭笑着说道:“我也就是在七叔面前说说而已,如果七叔不问起,我连您都不准备说。” 林简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既然这样,你身上的功名就算十拿九稳了,我且问一问你,有了功名之后,准备做什么?” “这个哪里是侄儿说了算的?” 林三郎连连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本来按着侄儿的想法,在长安取得功名之后,便想法子补个地方知县的缺,然后回越州接着母亲去当地方官去,正好也避开长安城的风风雨雨,但是……”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但是侄儿身上的这个功名,人家也不是白给的,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一段时间侄儿还是要留在长安城里…” 话说到这里,林昭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一旁的林简沉默了一番,然后叹了口气:“长安是个是非之地,为叔已经泥足深陷,不得自拔,早知道当初应该把你送到石鼓书院去,这样你也不用在这个年纪,就硬生生掺和进来。” 林昭坐在自己的七叔对面,微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如今朝廷这个局面,侄儿只要想出头,就不可避免的会掺和进来。” “只是时间早迟的问题而已。” ………… 叔侄两个人在书房里,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林昭才从书房离开,吃了点夜宵之后,回到自己房间里睡觉,第二天一早上,他才刚刚醒过来,就有林府的下人给他送来一个条子。 条子是齐宣写的,上面只寥寥几个字。 “辰时正,老地方见。” 林昭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辰时初了,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至于老地方…… 他再熟悉不过了。 林三郎起身,认真洗漱了一番,又换上了一身新衣裳,与林家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迈步出了林家,很快走出了平康坊,一路来到了安仁坊,很是熟练的坐在了崔氏面皮的面皮摊上坐了下来。 在太学读了一饭堂之外,年的书,除了国子监这家油泼面皮的摊子是他与齐宣最常来的地方,他们两个人的老地方自然就是这家面摊了。 这个在安仁坊摆了十几年摊的老崔,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对着林昭开口道:“林公子今日来的倒是早,还是一碗面皮?” 林昭对着老板笑了笑,开口道:“今日不急,一会儿再说,我在你这里等个朋友。” 崔老板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之后,对林昭笑着问道:“对了林公子,近几个月怎么都不见你到小摊来,还有二公子,也许久没来了。” “哦。” 林昭抬起头,看了崔老板一眼,微笑道:“我们兄弟出了趟门,二郎他估计再有一两个月才能回长安来。” 说话的功夫,林昭已经远远看到了齐宣的身影,他对着崔老板笑了笑:“老崔,我朋友到了,你去给弄两碗面皮过来,两个多月没有吃了,想念的紧。” 老崔连忙应了一声,扭头忙活去了。 而另一边的齐大公子,已经坐在了林昭对面,他看着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三郎,你……考得如何?” 林昭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还未放榜,我如何能知道自己考的好不好?” 说着,林昭笑了笑:“不过我是乾德八年的太学生,七叔说了,今年只当是去看看贡院是个什么模样,中与不中都不要紧。” 他又看向林昭,问道:“对了齐兄,那天在贡院门口不曾见到你,你被长公主劝住了,不曾参与今年的常科?” 齐大公子面色复杂,缓缓摇头。 “我也去考了,只是去的有些晚。” 说着,齐宣长叹了一口气:“而且,我感觉我好像考的不错…” “我与母亲说了,只是去考着玩。” 齐大公子面带忧虑之色,满脸愁容。 “三郎,我要是一不小心中了进士,我母亲…会打死我的…”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四章 孤知道了 长安城里,酒楼无数。 因为乃是天下之中心,服务业十分发达,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几乎每一个坊都有饭肆酒楼,像林湛这种官宦子弟,既然极为熟稔,从东市离开之后,他便领着林昭朝酒楼走去。 两个人本来是并肩而行,走着走着,林昭朝被落在了身后,林二公子左右一看找不见人,回头才发现林昭正捧着刚才从书铺里买回来的书随手翻看,他连忙走到林昭面前,咳嗽了一声:“三哥就是好学,也没必要在大街上看书罢,今日这一顿你逃不掉,看书也没有用!” 林昭这才把手中的书本合上,放回了身后的布包里,然后对着林湛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赖你的。” 合上书本之后,林昭继续跟着林湛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暗思量。 长安城果然能工巧匠无数,林简只是遥遥从越州送来一本册子,长安的这些匠人便能够很快把活字给弄出来,而且印出来的书本质量,已经不比谢三元印出来的差了。 也就是说,能够在越州发行的故事汇,在长安城也可以毫无阻碍的弄出来。 他正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林湛已经领着他穿越了好几个街坊,到了接近正午的时候,林湛终于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一个颇为繁华的坊院说道:“这里是太平坊,太平坊里的归云楼,乃是城北有数的几家酒楼之一。”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昭,笑嘻嘻的说道:“三哥,你钱带够了没有?我这个月新买了把扇子,身上可没有什么钱了,等会吃完饭没钱付账,可是要被人扣在里面的。” 林昭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当即开口道:“要是我身上的钱不够,就把二郎你留在里面抵账,你是国子监大宗师的儿子,想来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最多是去叔母那里要钱。” “放心放心。” 林二公子拍了拍胸脯,笑道:“这里虽然贵,但是毕竟是酒楼,不是青楼,怎么样也不至于吃不起饭,实在不行就让母亲送点钱过来就是。” 他一边带着林昭走进太平坊,一边开口道:“不过到时候不要说是我要来的就是了,三哥对咱们家有恩,母亲怎么样也不会为难你的。” 林昭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快两个人就走到了一家足有三层高,装饰豪华的酒楼门口,这会儿正是饭点,不时有宾客来往其中,只见这个归云楼来来往往,竟然没有一个布衣,身上所穿,不是绫罗,就是绸缎。 这些客人倒还是其次,比较关键的是这家酒楼竟然足有三层高,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各种建筑的规制都有极其明确的要求,一般的商户都是平房,最多也就是两层而已。 这酒楼盖的这么高,足见这酒楼身后的背景,最起码有三层楼那么高。 好在林昭算是再世为人,见过不少世面,要真的是从东湖镇跑到长安城的穷小子,这会儿就该有些失态了。 林三郎抬头看了看这家酒楼,苦笑道:“我身上还真没有太多钱,要不然咱们先去寻个柜坊,我取些钱出来再来吃?” “不用不用。” 林二公子大大咧咧的拉着林昭走了进去,笑着说道:“这里看起来吓人,其实吃的不贵,再说了,这种大酒楼都有人跑腿,实在不行让人去一趟柜坊就是。” 他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归云楼,进来之后,林湛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神神秘秘的对着林昭说道:“三哥,这是一家胡姬酒楼……” 林昭也跟着左右看了看,果然看到不少发色与中原人全然不同的胡姬,正在店里给客人敬酒,酒楼一楼还搭了个台子,三两个胡姬正在上面跳舞,不时还有宾客在下面叫好。 大周未立国之前,中原就有人经通了西域,到了大周立国之后,朝廷国力鼎盛,因此有不少人到长安城里做生意,这些胡人除了贩卖香料以及马匹之外,做得最大的生意,就是经营胡姬酒肆。 如今大周建国已经二百年,有许多胡姬就是在长安出生的,甚至已经好几代人都在长安,从前的胡姬酒肆也渐渐汉化,成了现在的酒楼。 不过这个归云楼虽然是有胡姬迎客,但是很显然也有朝廷的官面背景。 林昭微微皱眉,对着林湛低声道:“二郎,这里是酒楼,还是青楼……” “自然是酒楼!” 林二公子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上次被别人带到这里来了一次,这儿虽然新奇,但是却是正儿八经的酒楼,干干净净的……” 说着,他就拉着林昭在一处空位上坐了下来,两个人刚坐下,就有一个身材姣好的胡姬走了过来,满脸笑容的说道:“二位公子,要吃些什么?喝什么酒?” 她说的是正经的长安官话,十分标准,比起林昭这个越州人,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 林昭没有来过这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点菜,反倒林湛却十分熟稔,开口道:“要一斤胡饼,切二斤牛肉,再来两壶好酒,两个小菜。” 这个胡姬闻言,酒店笑逐颜开,点头道:“公子稍待,奴马上留给公子上菜。” 说着,她扭动自己的水蛇腰,风情万种的走远了。 林二公子正在思春的年纪,顿时就盯着这胡姬的腰肢,转不开眼睛了。 林昭有些无语。 自己那个七叔,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怎么生出个儿子,竟然是个色胚…… 想到这里,林三郎有些严肃的看了看林湛,心中暗自警惕。 “我……该不会被这厮带坏吧?” 他正在心里自言自语,店中的胡姬很快把饭菜美酒都上了上来,这个酒楼的饭桌都是矮桌,两个人跪坐在桌子两边吃饭,这个胡姬就扭动腰肢,坐在两个人的中间,很热情的给他们倒酒。 林昭只觉得颇为不自在,而林湛那边反倒是乐在其中,这个年仅十三岁的色胚,还不时伸出手在胡姬的腰上摸上两下,揩了不少油。 相比较来说,林昭这个“乡下人”,很显然没有林二公子那么开放,他老老实实的坐在林湛对面,把牛肉夹在胡饼之中,大快朵颐。 牛肉在这个时代,不是非常好搞,因为大周律禁止杀牛,不过禁止杀牛却不禁止吃牛,正常死亡的牛还是可以吃的,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哪里都能够吃得到,也就是长安城的酒楼里,可以随意吃到牛肉。 兄弟两个人,正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伙计,给大宗师家里的公子添一壶好酒,我请客。”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五章 试探 收到了这个消息的太子殿下,极为振奋。 既然老皇帝“重病垂死”,那么作为储君的太子殿下,自然就要开始准备即位了。 这位太子殿下,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当今皇帝因为“得位不正”,因此即位之后最是看重正统两个字,甚至他初即位之后的第一个年号,便是“正朔”,足见其对正统的看重。 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太子殿下三岁的时候,便被立为储君,至今已经二十五年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当了二十五年的太子。 任谁坐在这个位置上,心里难免都会有些痒痒的,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太子殿下对于即位,自然就更加迫切。 从前因为皇帝太过强势,他不敢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只能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孝子贤臣,但是如今…… 那位无比强势的圣人,似乎……病危了! 太子殿下送走了林昭之后,立刻让人去请宋王世子进东宫,而他本人则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一个人愣愣出神。 宋王府距离宫城本就不远,李煦很快赶到了东宫,见到太子之后,这位世子殿下微微躬身,面色恭谨:“皇兄找我。” 太子殿下此时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声音低沉:“老八,方才……林昭到东宫来见我了。” 李煦先是微微一愣,有些诧异的说道:“他来东宫做什么?” “与我说了一些…父皇的情况。” 说到这里,太子殿下缓缓闭上眼睛,开口道:“他说…今天父皇的情况又见恶化,还呕血了。” 李煦微微皱眉,开口道:“林三他的性格,与林师一样古板,上一次我去见他,可以说是油盐不进,怎么今天主动来见殿下了?” 世子殿下声音有些低沉:“其中,怕不是有些古怪。” 太子殿下面色平静,开口道:“看他的模样不似作伪,可能是今天父皇的身体确实出了些问题,他见到之后有些慌了神,才跑到了我这里来。” 李煦摇了摇头,开口道:“林昭这个人,就算碰到什么突发状况,第一个去见的应该是林师,而不是到东宫来见皇兄您,这样罢,等会我去一趟长兴坊,当面跟他问清楚状况。” “他毕竟是越州林氏的子弟,这种事情我问他,他应该会说。” 太子殿下抬头看了看李煦,声音有些沙哑:“老八……你说父皇如果真的身体出了问题,咱们应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煦低声道:“如今皇兄已经进了政事堂,长安城里大多数官员也都认可了皇兄,即便陛下出事,长安城里也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皇兄什么也不用做,便可以安心即位。” 太子殿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李煦,开口道:“老八,你现在就去一趟长兴坊,找个没人的地方,跟林昭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我……” “我现在去一趟宫里,看看父皇。” 李煦微微皱眉:“皇兄你……” “算起来上一次入宫,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父皇染病,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要去看一看。” 他伸手拍了拍李煦的肩膀,声音低沉:“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去罢。” 太子既然已经开了口,李煦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微微欠身,开口道:“臣弟遵命。” 就这样,李煦离开了东宫,摸黑朝着长兴坊走去。 而另一边的太子殿下,则是坐上了自己的辇驾,深夜入了宫城,一路来到了甘露殿门口。 太子进宫不是一件小事,司宫台这边也早有人知会,因此太子的辇驾还没有到甘露殿,一身黑衣的大太监卫忠,便在甘露殿门口等着了。 见到了太子殿下之后,卫太监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神态恭谨:“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卫忠身后,一众甘露殿的宫人,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亲自伸手,把卫忠扶了起来,然后开口道:“卫公公,政事堂事务繁忙,孤数日不曾来探望父皇了,父皇他身子……如何了?” 卫忠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子,露出了一双有些红肿的双眼,然后再次低下头,神态恭敬。 “回殿下,圣人身子尚好,今日已经早早睡下了。” 太子殿下敏锐的发现了卫忠貌似“哭红”的双眼,有些狐疑:“家国大事,卫公公可不要瞒着孤。” “老奴岂敢。” 卫忠吓得再一次跪在地上,叩首道:“老奴乃是天家家奴,哪里敢欺瞒主家?” “那好。” 太子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孤这个做儿子的,已经数月不曾见到父皇了,你今日放我进甘露殿看一看父皇,如何?” 卫太监面露为难之色,低声道:“不瞒殿下,自从数月前开始,圣人便被梦魇缠身,平日里很难睡得着觉,今日总算早早的睡下了,殿下此时进去,恐怕会惊醒圣人……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太子殿下看了看卫忠,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孤身为人子,见一见父亲都不成么?” 卫太监满脸都是惶恐,他连连低头,颤声道:“殿下,非是老奴阻拦,实在是老奴做不得主……” 太子殿下目如鹰隼,冷冷的看着卫太监:“卫忠,你与孤实话实说,父皇他身体……究竟如何了?” “陛下身体……好得很。” 卫忠咬了咬牙,带着颤音道:“想来再有几个月,便能大好了。” “那好,你带孤进去看一看。” 太子殿下低声道:“孤只看父皇一眼就好,绝不会惊醒他老人家。” 卫太监满脸都是为难之色,他低头衡量许久,才缓缓低头:“如此,殿下随老奴进来就是……” “只是千万莫要惊醒了圣人,不然我司宫台上下都要吃罪过……” 就这样,老太监卫忠站在太子身侧带路,小心翼翼的进了甘露殿,走到了殿后的寝殿之后,终于走到了皇帝安睡的地方。 卫忠不敢近前,只能隔着一个帘子,扭头对太子殿下低声道:“殿下,圣人便在这里安睡。” 隔着帘子,一股浓烈的药材味扑面而来。 太子殿下站在帘子后面,只看了皇帝一眼,便满脸都是惊愕。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老爹了。 几个月前,皇帝虽然宣称自己染病,但那时候还是一副壮硕的模样,可如今帘子里躺在软榻上的天子,几乎已经是皮包骨头了。 看这个模样,说是皇帝已经殡天了,太子殿下都会信。 这位大周的储君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老父,说话都有些失声了。 “卫公公,父……父皇他……” 卫太监抬头,看了看这位太子殿下的表情,声音低沉。 “殿下放心,圣人目前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瘦了一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朕不放心 太子殿下在甘露殿里站了许久,最终才在卫忠的陪同下,呆呆地离开了甘露殿。 从小到大,皇帝陛下在他眼中,一直是一个伟岸不可战胜的存在,如今数月不见,记忆里几乎无所不能的老父亲,突然变成了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他在感情上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接受。 卫太监满脸悲戚之色,亲自把太子殿下送出了甘露殿,目送着太子殿下离开之后,他才亦步亦趋的回到了甘露殿寝殿之中,跪伏在已经熟睡的圣人面前,恭谨低头:“陛下,太子殿下已经离去了。” 原本熟睡的皇帝陛下,缓缓睁开眼睛。 卫忠连忙上前,把他扶着坐了起来,皇帝陛下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卫忠。 “他……信了没有?” 卫忠摇了摇头,苦笑道:“陛下,一时半会之间,老奴也看不出殿下到底信了没有,还要看东宫接下来作何反应,才能推测得出来。” 皇帝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软榻上起身,两只脚落在了地上。 “好生盯着东宫,看一看朕的这个好儿子,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卫忠连忙低头,躬身道:“老奴明白,司宫台的人已经在盯着东宫了。” 说到这里,卫忠顿了顿,然后咬牙继续说道:“陛下,老奴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 皇帝陛下回头看了一眼卫忠,面无表情:“不明白朕为什么要在这个已经无法易储的时候,还要试探太子?” 卫忠微微点头,叹了口气:“此时易储,天崩地陷,只在顷刻之间了……” “朕对他不放心。” 皇帝陛下微微眯着眼睛,开口道:“假如太子能够看出朕是在试探他,那自然最好,朕便可以放心把皇位传给他,甚至……” “甚至他此时如果能够鼓起勇气,带人冲到甘露殿里来,逼朕把皇位让给他,这也是他的本事,朕也就不用再担心,他将来败在康大的手里。” “怕就怕在……” 老皇帝目露精光,声音沙哑:“怕就怕在他有心无胆,首鼠两端,心术不正又无有胆魄,那朕的江山落在他的手里……” 这位晚年被梦魇缠身的皇帝,此时此刻虽然颇为狼狈,平日里也没有表现出如何如何经天纬地,但是他的的确确是大周的一代雄主,也是大周的中兴之主。 当年大周在灵皇帝手上,不管是朝廷还是社会,都差不多到了崩溃的边缘,改朝换代,天下易姓几乎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是这位皇帝陛下在危难之时挑下了皇周的担子,辛苦经营三十年,终于把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在悬崖尽头勒住了缰绳。 这其中虽然也有郑温的功劳,但是这位皇帝陛下,一定是起了关键性作用的。 将来不管是新朝的史书,还是千秋万世之后的史书,提起大周,没有人可以翻的过他李沅这一页。 这位垂垂老矣的皇帝陛下,目光幽幽的看向了远方,似乎可以看到远在东宫的太子,他声音幽幽:“如果他真的不堪大用,朕……便是把位置传到他手上,也闭不上眼。” 说完这句话,圣人有些疲惫的坐在了软榻上,对着卫忠低声道:“紧密监视东宫动向,但有动静,立刻送到宫里来。” “监视金吾卫,东宫六率,城防营以及长安城里的所有持刀佩甲之人,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到朕这里来。” 说到这里,老皇帝闭上眼睛,开口道:“给……给崔衍递个信,让他找理由来一趟甘露殿。” 卫忠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此时召崔相入宫,东宫那边就会生出怀疑……” “你给崔衍递信就是。” 圣人声音平静:“这只老狐狸,自然有进宫见朕的理由。” 卫忠躬身点头,沉声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卫太监恭恭敬敬的离开了甘露殿。 等他离开之后,皇帝陛下再一次躺倒在软榻上,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甘露殿里,一时寂静无声。 …… 而此时,在长兴坊的一家酒楼里,李煦与自己的师弟林昭面对面而坐,这位世子殿下喝了一碗酒之后,抬头看向林昭,面色严肃:“三郎,你与为兄说实话。” 他声音低沉:“你今日在东宫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林昭坐在李煦对面,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微微苦笑了一声,举起酒杯与李煦喝了一杯,低声道:“殿下,我一介六品小官,如何敢欺瞒太子……” 林昭这句话,并没有回答李煦的问题,但是却话里有话。 他的意思是,凭他自己,自然是不敢欺骗太子的,如果他朕的欺骗了太子的话,那么背后一定是有一个比东宫更庞大的势力。 很可以,世子殿下并没有听出林昭话里的意思,他直勾勾的看着林昭,声音低沉:“陛下……当真呕血了?” 林昭脸色微变,低声道:“殿下莫要胡说,平白说这种话,是要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吃官司的!” “你放心说话就是。” 李煦沉声道:“这处酒楼,算是我的产业,我已经吩咐过了,此时整个二楼,只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直说。” 林昭抬头看了看李煦,语气有些无奈。 “殿下非要追问的话,我只能告诉殿下,陛下的状态的确很不好,至于呕血的事情,我是不太方便说的。” 接下来,李煦一连问了林昭好几个问题,都被林昭用打太极的法子糊弄了过去,到最后,这位世子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昭。 “三郎,此事不止事关东宫的安全,更事关林师,事关越州林氏,你也是越州林氏的子弟,这个时候该出力就要初力……” 可能是因为心里慌张,听到这句话之后,林昭拿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手里的茶碗应声摔倒在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林昭默默低头,开始收拾这些茶盏的碎片,等他收拾完之后,手上已经残留了不少水渍。 林昭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在桌子上,在桌子上开始用茶水写了一个大字。 这是一个“孝”字。 林昭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赤裸裸的明示,在示意太子殿下要注意亲顺皇帝,万不能提前有什么非分之想。 此时,世子殿下已经回过了头,他看了看桌子上用茶水写成了字迹,微微一愣之后,便直勾勾的看着林昭。 “林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昭面无表情:“什么意思,要靠殿下自己去猜。” 林昭这句话话音刚落,便有几个身着蓝色衣裳的东宫大汉,他们径自走到李煦面前,直接跪在地上,语气恭谨。 “八爷,太子殿下找您回东宫议事。”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七章 皇权顺递进行时 世子殿下大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前来报信的宫人,沉声道:“你先回东宫,禀报皇兄,就说我稍后就到。” 这个宫人自然不敢还嘴,连忙点头。 “奴婢遵命。” 说罢,几个东宫的人缓缓退了出去。 李煦回头继续看向林昭,面色严肃:“三郎,此时长安城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宫中的事情了如指掌,你多说一个字,东宫便多承你一份人情。” 他走到林昭面前,压低了声音。 “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这里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假若三郎因为这件事受了什么罪过,为兄豁出性命,也会护住你。” 林昭低头喝了口酒,有些无奈的说道:“世子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此时此刻,如果我真能为东宫做些什么,不要说是受罪过,就是豁出半条命,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一定会去坐的。” 林昭这句话,是正儿八经的实话,这个时候如果他林三郎能够帮到东宫一些,即便是被打个半残,也是绝对值当的。 毕竟这个时候太子即位已经成了定局,这个时候投资越多,将来获益自然就越多。 说到这里,林昭苦笑道:“问题是这会儿我如果说了些什么,对于我,对于东宫来说都是一件坏事。” 他看向李煦,轻声道:“世子殿下该不会以为,东宫里没有司宫台的人罢?” 小林探花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牙道:“这件事只能靠太子殿下自己,殿下转告太子殿下,让他恪守一个孝字就是。” 李煦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罢,他起身准备离开,临走之前,这位世子殿下对着林昭深深作揖。 “三郎这番话,为兄记下了,将来所有用处,一定厚报三郎。” 说罢,这位世子殿下转身离开,往东宫去了。 而林昭则是坐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也从椅子上起身,离开了这家酒楼。 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坐着自己的马车离开了长兴坊,朝着平康坊走去。 因为有官身,即便是在夜里,林昭在长安城里也是畅通无阻,他很快就顺利进了平康坊,来到了林家大门,敲响了房门。 林家的门房见到是林昭之后,连忙把他迎了进去,口称“昭公子”。 因为经常出入林家,林家的下人基本上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公子,甚至于比自家的两个公子还要客气一些,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老爷夫人都很喜欢这个山阴来的小公子。 进了林家之后,林昭径直来到了林简的书房门口,此时书房里依旧点着灯。 自从做了国子祭酒之后,林简便很少早睡了,经常是两更三更天才睡觉,这会儿他都是在书房里。 敲响了房门之后,林昭在门口缓缓开口:“七叔,是我。” 房门很快打开,一身单薄袍子的林元达,站在书房里面,看了林昭一眼之后,便开口道:“进来说话。”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侄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做事却十分靠谱,也很懂礼数,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不会大半夜登门。 进了书房之后,林简拉着林昭坐了下来,这位大宗师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看向林昭:“出什么事了?” 林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开口问道:“七叔,太子殿下这段时间……在政事堂表现如何?” “我又不在政事堂,如何能够清楚?” 元达公微微摇头,低声道:“不过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太子殿下只是监督政事,不负责具体事务,诸位相公也没有开口埋怨过太子,想来太子殿下没有怎么在政事堂里指手画脚。” “这就奇怪了。” 林三郎皱着眉头,苦笑道:“既然太子殿下没有犯错,宫里为什么还要……” 说到这里,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林简,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林昭抬头看向自己的族叔,低声道:“司宫台无孔不入,这件事的起因是李煦到侄儿家中问我宫中的情形,被司宫台得知之后,顺水推舟,做了这一场局。” 小林探花苦笑道:“我想不明白,假如太子殿下没有犯错,圣人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做出这种事情,如果仅仅是因为李煦过来问我圣人身体状况,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元达公也有些震惊,他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看向林昭,微微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圣人一直有些不喜太子。” 皇帝与太子之间,是有一些隐性矛盾的。 其中最大的矛盾是因为皇权的排他性,而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皇帝有些不太喜欢自己这个有些软弱的嫡长子。 他是庶子出身,是靠一些不可说的手段登上帝位,性格自然比较强势,再加上皇权的危机意识,便渐渐有些不喜太子。 这一点,从他培植康家就可以看得出来。 如今皇帝的身子突然垮了,在培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养一个继承人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皇帝只能慢慢向太子让渡皇权。 但是事到临头了,他还是想试一试自己的这个儿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元达公看向林昭,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三郎你做的有欠考虑的,你去东宫报信之前,应当到为叔这里来,与为叔商量商量才是。” “那会儿我已经出不得宫了。” 林昭也很无奈,苦笑道:“当时卫忠就跟在我身边,逼着我到东宫去,迫不得已之下侄儿只能先去东宫,照着司宫台的意思办事。” “不过侄儿已经提醒了东宫,今日也提醒了数次李煦,希望他们冷静一些,不要干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林昭与李煦说的那个“孝”字,便是东宫破局的关键,不管皇帝身体状况如何,只要太子殿下恪守孝道,便不太可能惹恼皇帝,也可以安然过关。 元达公面无表情。 他闭上眼睛思索许久,然后轻声道:“我等是大周的臣子,自当奉行君事,既然圣人吩咐了,那么就按圣人的吩咐办,且看东宫作何反应就是。” 林昭犹豫了一下,对林简问道:“七叔,假如事后圣人要易储呢?” “那决然不行!” 元达公语气坚决:“立嫡立长是祖宗的规矩,只要太子殿下不犯大错,朝廷便不能易储!” 作为传统的士大夫,林简肯定是支持宗法制的。 林三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希望太子殿下不要犯下大错罢。” 说完这句话,林昭在心里暗暗替林简感到担心。 嫡长子这个东西,在别的皇帝那里可能有用,但是当今皇帝…非嫡非长,如果硬要跟他提什么宗法制,他可能会觉得是在嘲讽他…… 皇帝一怒,流血漂杵啊。 林昭闭上眼睛,想起了甘露殿里那只看起来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病虎,不由暗暗打了个寒颤。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八章 曹丞相与李皇帝 承平六年生人!! 这短短几个字,让林昭的名字,压过了榜单上所有人的名字,以至于在贡院附近的围观者,甚至都不怎么在意头三甲是谁了。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十……十五岁的进士老爷啊…” 人群之中,也有些长安本地人,看到这一行字之后,气的跺脚,叫骂道:“我家里的那小子,今年都十六七岁的,还只会整日在街头,与那些青皮厮混!” 说罢,这个说话的大汉捋了捋袖子,气冲冲的回家去了。 不少人呆愣愣的看着那张金榜,感叹连连。 “十五岁的进士。” “我大周有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而在贡院门口,礼部衙差唱名之后,就有两个衙差带着报喜的帖子,挂着红幡,去平康坊报喜去了。 在报喜的差事之中,属进士科的喜报最吃香,因为中了进士,就代表前途无量,只要不犯错不犯蠢,即便平平无奇,致仕的时候最少也能混个五品官。 五品官对于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比头上的青天还要高出好几层天了。 因此这些报喜的衙差,往往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钱,算是福利之一。 东华门外,衙差还在继续高声唱名。 “永州李雍,正朔二年生人,贡生第三名…” “昌州赵传芳,永昌七年生人,贡生第二名……” “湖州严徽,正朔元年生人,贡生第一名……” 随着东华门唱名完毕,金榜正式在东华门外张挂起来,按规矩,这张金榜要张挂三天,等殿试之后进士名次排出,殿试的金榜会在东华门外张挂整整一个月,以彰荣光。 随着东华门唱名完毕,各路报喜的衙差也从东华门外出发,一些大门大户派来抄录名次的家丁,也带着各自抄录到的姓名,回了自己家中。 最多半日时间,这一批二十一个贡生的名字,就会被送到各大家族掌事之人的桌案上,最迟明天,这些长安城里的达官贵胄们,便会想办法拉拢这些新晋的“贵人”,或者给钱,或者给女人,能拉拢到门下一个,便是赚的。 当然了,那些中了明经的,也会有人出面拉拢,只是相比较之下,规格要稍差一些就是了。 胜业坊崔氏,作为当朝的相门,在长安城里的消息自然灵通,东华门唱名过后不到半个时辰,今岁进士的名单就已经送到了崔家老大崔寅的桌案上。 崔寅是宰相崔衍的长子,因为崔相公要去政事堂坐班,没有闲工夫打理家事,因此崔家上下的事情,都是由这位崔家的大爷在管事。 正巧今日尚书仆射崔衍,在家中休班,崔寅得了名单之后,简单看了一遍,便来到了老爹书房之中,敲响了房门之后,很快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进来罢。” 崔寅推门走了进去,只见书房的主位上,坐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虽然头发已经有了不少苍白,脸上也有了不少皱纹,但是却不见什么老态,崔寅立刻躬身行礼道:“父亲。” 很显然,这个老人家就是在承平年间便拜相,至今执掌尚书台已近十年的宰相崔衍了。 崔相公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淡淡的说道:“今岁常科放榜了?” 崔寅点头道:“明经与贡士都放榜了,家里的下人已经抄了来,正要给父亲过目。” 说着,他颇为恭敬的把手里的名单递了过去。 崔宰相伸手接过这份名单,一边展开一边开口道:“有些事情就不用我交代了,今岁的进士科的贡士,去打听打听来历,能结交的便结交,缺钱的便给钱,年龄合适而不曾婚配的,想法子从家里的旁支或者从亲戚之中,找个女娃嫁过去。” 每一年中试的进士,对于朝廷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因为这些进士,会固定的分掉一些政治资源,对于这些大家族来说,想法子把这些人收归自己门下,或者干脆与之结亲,这样这些被分走的政治资源,等同于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崔寅立刻点头,笑着说道:“父亲放心,儿子已经差人去办了。” 崔相公微微点头,展开名单往下看去,大致看了一遍之后,目光突然停在了林昭的名字上,随即又看向了林昭的出生年份,即便是相国近十年的崔衍,也不禁愣了愣。 “承平六年生人…” 他有些吃惊:“十五岁的贡生?” 微微惊讶了一番之后,崔衍合上手里的名单,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开口道:“这个越州林昭,是林元达的那个侄子林昭么?” 崔寅点了点头,开口道:“儿子方才问过了,的确是林祭酒家里的侄子,去年才跟随林祭酒到长安来,进太学读书,之后在太学里又搞出了一个长安风,后来圣人还在国子监另辟了一个编撰司,给他封了个八品的小官,让他打理印发长安风的编撰司。” “编撰司…林昭…” 崔衍微微眯着眼睛,默念了几句之后,沉声道:“详细查一查这个林昭的身份背景,明天要送到我书房里来。” 崔寅笑着点头,开口道:“说起来,这个林三郎还跟咱们家有些渊源,去年怀安郡主好像拉着五娘与他见了一面,当时儿子见没有出什么事情,再加上他又是林元达的侄子,还是太学生,便不曾过问。” “这是好事啊。” 崔相公眯着眼睛,呵呵一笑:“你有时间,可以去跟林简多多走动走动,不行就让你媳妇去与林夫人走动走动,也不用太过主动,但是如果林家愿意定下这门亲事,咱们崔家便点头。” 崔寅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芷晴从小被惯坏了,恐怕不一定会应下来。” “由不得她不应。” 老相公把手里的名单放在一边,缓缓地说道:“受了我们崔家十几年富贵,有些事就不是她能说的算的了,况且一个十五岁的进士,天下女子尽可以配得,委屈不了她。” 崔寅立刻点头,躬身道:“儿子明白,儿子这就去办。” ………… 东宫之中。 世子李煦手里也拿到了礼部的名单,他站在太子殿下身后,微微有些感慨的说道:“殿下,不曾想林三郎还真的要中进士的,十五岁的进士,我大周有国以来第一位……” 说到这里,他微笑道:“二十年前林师十九岁中进士,震惊朝野,如今林昭十五岁中进士,恐怕要震惊天下了。” “叔侄双进士,一定会传为佳话…” 太子殿下背负双手,微微皱着眉头。 “入太学一年就中了进士,而且这一年时间里,他还要分心于长安风,甚至还去了衡州一趟…” 他扭头看向李煦,缓缓说道:“我要先看一看他的卷子,看看天下是不是真有此奇才……”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九章 倒果为因 归云楼雅间。 此时,距离鹿鸣宴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林昭也好容易才从不知道多少登门祝贺的人里脱身,来到了归云楼雅间。 此时,雅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丹阳长公主府的齐宣,另一个自然是天官尚书家里的周胖子。 此时,这位平日里乐呵呵的小胖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满脸愁容,他先是看了看林昭,又看了看齐宣,唉声叹气。 “当初咱们三个明明是一个学舍的,怎么不到一年时间,你们两个人竟然齐刷刷的中了进士。” 周公子语气有些愤怒,闷声道:“弄得我现在,只能住在太学里,都不敢回家去了,我要是回家,我那个老爹非借着这个由头揍我一顿不可!” “住在太学也是好事。” 林昭举起酒杯,笑着说道:“最起码周兄不像从前那样,被千夫所指了。” 曾经的周胖子在长安城胡作非为,声名狼藉,但是他进太学待了一年多时间之后,已经低调了不少,最起码不再惹是生非,现在的名声,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糟糕了。 “好个屁。” 周德愁眉苦脸,咬牙道:“一个女子也没有,像个和尚庙一样,你们两个倒是好,这就从国子监脱身了,我还不知道要苦捱到什么时候,我爹说了,最起码要中明经,不然是绝对不肯让我出国子监的!” 一旁的齐宣,因为脸上的伤还没有好,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听到这番话之后,他瞥了周德一眼,也是长叹了一口气:“你还能住在国子监里,我现在想回国子监也回不去,偏偏家里也不能回去,只能住在舅舅家中躲难,寄人篱下。” 听到齐宣这句话,林昭心中一动,笑着问道:“齐兄住在哪一个舅舅家中?” “总不能住在皇宫里罢?” 齐宣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几位舅父当中,我与陈王府关系最好,这几日我都寄住在陈王府里,不敢回家去。” 陈王……就是那位怀安郡主的父亲。 说到这里,齐宣抬头看了林昭一眼,淡淡的说道:“这几日,我那个表妹还让我把你喊出来见一见,我怕她给你惹麻烦,便没有应她。” 林昭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微笑道:“齐兄今后准备如何?” “我也不知道。” 齐大公子颇为头痛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苦笑道:“当初考进士,只想要一展胸中所学,并没有想过太多,如今我果然中了进士,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总不能真的去吏部报道,然后被朝廷封个官罢?” “即便我真的去了吏部,母亲那一关多半也过不去。”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父亲今年应该是要从北边回来,到时候只能先问一问他老人家的意见,再做打算了。” 说完,他抬头看着林昭,问道:“三郎你呢?” 林昭低头喝了口酒,扭头看向周胖子,微笑道:“我一个乡野小子,可没有齐兄这样的烦恼,自然是准备去吏部报道的,到时候还请周兄在周尚书面前美言几句,最起码让我过了吏部的选试,这样也不至于丢人。” “放心罢。” 周胖子撇了撇嘴,道:“你是大周最年轻的进士,殿试这一关都过了,吏部不可能为难你,你不要脸面,朝廷也是要脸面的,吏部不可能去为难你,去打礼部,打圣人的脸面。” 吏部选试乃是做官的最后一关,即便你中了进士,但是过不去选试就只能待职,或者去各大节度使府中任事,而像林昭这种,皇帝钦点,还有一个大周最年轻进士的光环在,一般来说吏部不太可能为难他。 说到这里,周德看了林昭一眼,缓缓说道:“按照三郎你这个年纪,多半是要被分到翰林院或者国子监去待个几年,再让你领实职,毕竟总不可能真的把你这个年纪的少年,分派到地方去,打理一地数十万人。” 按照大周的规矩,中进士参加选试之后,按照选试的成绩分派官职,而即便是选试之中成绩最好的,也就是九品上的官职而已。 在这个官职中,又分为两个分支,其中一个是分派到地方去做给当地长官做副手,比如说县丞之类的官职,这种就属于地方官。 其二就是周德所说,在京城的一些衙门里做事,比如说去翰林院打杂,去国子监教书打杂,或者去秘书监当个校书郎。 这两条路不管是哪一条,都是属于“试用期”阶段,等几年时间之后,吏部会再行考核,只要是有进士功名,合格之后一般品级都会得到一次“飙升”,例如升为地方县令之类的七品官。 这算一次“新手福利”,过了这一次新手福利之后,就要靠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往上攀爬了。 林昭笑着给两个舍友敬了杯酒,仰头饮尽之后,微笑道:“吏部选官倒也不麻烦,只要让我过了选试就成,毕竟我现在身上还有一个国子监编撰司总编撰的身份,这是从八品的差事,比起其他的同年,还要大上一些。” 这个时代,官和吏是大不相同的,哪怕是九品的官,只要是官,就很是难得。 因此在衡州的时候,哪怕陈英是一州别驾的身份,知道了林昭从八品官职之后,也以同僚相称。 不过林昭这个从八品的编撰,与其他进士封的官职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不中进士,即便在朝廷干一辈子,这个八品官也差不多就到头了,而其他进士过了“实习期”之后,就会远远的把林昭抛在身后。 当然了,如今的林三郎也是进士,同样“前途无量”。 听到这句话之后,周胖子自顾自喝了口酒,闷哼道:“三郎你的运气实在太好,我老爹是天官尚书,我都没能有实职,你还是太学生,便在朝廷里领到了实职。” 说到这里,他又给自己倒满,举起酒杯敬了林昭一杯,胖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他日三郎身临宰辅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同窗的舍友。” 林昭举起酒杯,跟周胖子碰了一杯,语气有些无奈:“周兄取笑了,你家里就有一尊大佛,比起政事堂的宰辅们也差不到哪里去,哪里还需要我?” 周德笑呵呵的说道:“我父已经老了,护不住我多久,但是三郎你还年轻不是?” 林昭有些无奈,端起酒杯跟两个舍友都碰了碰,一杯酒喝下去之后,他微笑着说道:“再过几天,我可能要回越州老家一趟,处理一些事情,这一场酒,就算是二位兄长给我践行了。” “回越州?” 周德诧异的看了林昭一眼:“你不参与吏部选试了?” 正文卷 第三章百五十章 见面礼 在这个时代,老人家迁坟动土,肯定是要儿子到场的,况且郑通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本人甚至就一直在荥阳等着,不可能不来参与这一次移棺。 原本林昭以为,三个舅舅当中只有郑通一个人会到场,其他两个散落在大周各地的舅舅可能来不及赶回长安来,不曾想他们三个统统到齐了。 其中,林昭的五舅郑茂,原先应该是在北疆,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从北疆赶回来,一定是吃了些苦头的。 林昭与林二娘一起在上面观望的一会儿,林昭回头看了看母亲,轻声道:“阿娘,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瞧一瞧几位舅舅。” 说着,林昭把身上的深绿色官服褪了下来,递到林二娘手里,便开始慢慢走下这个深坑。 按照大周律,损污官服,官印者都是要吃罪过的,因此林昭在下坑之前,不得不把身上的官服先脱了。 林昭本就年轻,身子骨灵活,三两下就下到了深坑底部,此时郑通等三人,分别在棺木的一角挖土,拱卫着郑温的棺材,也算是给老人家扶棺了。 林昭靠近郑通,压低了声音:“二舅什么时候回的长安?” 郑通这会儿满头都是汗水,他扭头瞥了一眼林昭,长出了一口气:“与那个道士一起。” 郑大老板已经许多年不曾做这种体力活了,在这里干了一上午,满头都是汗水,他用袖子抹了抹汗,轻声道:“三郎你怎么过来了?这里用不着你帮忙。” 说着,郑通看了看上面的林二娘,微微叹了口气:“你带着你娘回家歇着去罢,等我们几个舅舅把你外祖的尸骨在荥阳安葬好了,你再领着她去荥阳磕个头就行。” 林昭看了看这口看起来规格并不低的棺材,微微摇头:“我也在这里帮帮你们罢,只当是我替母亲出一份力。” 这个时候,棺材基本已经全部挖出来了,已经有十几个民夫开始在棺材上绑绳子,没过多久绳子绑好,十几个人在坑上面拖拽,二十多个人在下面捧托。 当初郑家出事的时候,郑温是直接死在了那场变故之中,由司宫台负责掩埋,毕竟是权倾一时的宰相,郑温的棺材用料极好,颇为沉重。 林昭与郑通等人在深坑下面,一起奋力托举,再加上上面的人用力拉拽,几十上百个人通力合作之下,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时间,才把这口棺材拉到了平地上,成功装上了马车。 因为棺木沉重,马车的车轮都要箍铁,而且一匹马肯定是有些吃力的,要两匹好马一起拉这口棺材。 废了半天功夫之后,棺材终于装上马车,一行人早已经累的精疲力竭,坐在地上不住喘气。 郑通不顾辛苦,又亲自去绑好绳索,一切都弄好了之后,这位郑大老板才回到了林昭等人面前,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扭头看向林昭,微笑道:“三郎虽然不姓郑,却比荥阳那些郑家人有心多了。” 林昭这会儿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闻言微微摇头,对着郑通问道:“二舅这些日子都在荥阳,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自然是有一些的。” 郑大老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轻声道:“荥阳郑氏现在没落的厉害,举家上下都没有什么厉害人物,不要说长安城什么官面上的人物出手,就连我的大通商号,现在也可以随意拿捏他们。” “这段时间我在荥阳,已经把荥阳郑氏的情况摸索的差不多了,父亲的尸骨移回了荥阳,这几年我都会在荥阳待着。” 说到这里,郑通微微一笑,开口道:“再过两年,荥阳郑氏还是不是郑庄的郑,便不一定了。” 几个人当中,数林昭的五舅郑茂最胖,他干了半天的活,正坐在地上不住喘气,等郑通说完之后,这个胖胖的郑老板才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最终摸出了一个信封,径直递在林昭手里。 “来大外甥,这是舅舅给你准备的礼物!” 林昭低头看向手里的信封,愕然道:“五舅,这是什么?” 郑茂眯了眯眼睛,本就有些小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他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大通商号在北疆的详细情报。” “这几年时间,大通商号与北疆的几个节度使都有来往,近两年时间,数康东平动作最为频繁,二兄说北疆的情报可能对你有用,我便统统给你带到长安来了。” 林昭面色古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并不是的特别厚实的信封。 “五舅,北疆的消息就只有这些?” “这是一些纲要。” 郑茂白了林昭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具体的东西,恐怕要装上一大箱子才行,哪里能够带在身上?因此我便让人整理出了一些纲要,先送到你手里。” 听到这句话,林昭才苦笑着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封。 得,原来这是目录! 他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郑茂继续说道。 “具体的情报,已经有人陆续送到长安城里来,你可以去崇化坊的大通柜坊调取。” 这个郑胖子严肃道:“记得只能去崇化坊的大通柜坊才行,这东西比较隐秘,不能放在普通的柜坊之中。” 林昭点了点头,把信封收进了自己怀里,对着郑茂微笑道:“多谢五舅。” “一家人用不着客气。” 郑茂再一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咱们兄弟几个,就你这么一个大外甥,自然要多照顾照顾。” 他刚说完话,一旁话不是很多的老三郑尧,也看了林昭一眼,轻声道:“听二兄说,三郎你现在还跟五娘一起在长安赁屋,因此我在年前给你们母子置办了一套宅子,也在长兴坊里,这会儿已经在翻修了。” 平时不苟言笑的郑尧努力对着林昭露出一个笑容。 “就当是我补给三郎的见面礼。” 当初林昭第一次见到郑通的时候,郑通给了他一块黑色的牌子,可以让他在一定范围内使用大通商号的资源以及力量,但是另外两个舅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没有准备东西,后来都说要补给林昭。 听到三舅要给自己买房子,林昭一时有些愣住了,他摇头苦笑道:“三舅,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郑尧面色平静,开口道:“因为怕张扬,所以才在长兴坊给你置办宅子,不然便在平康坊崇仁坊置办了。” 同属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房价各不相同,一般来说,城北要比城南地段好一些,城北除了那些皇家居住的坊之外,就数平康坊与崇仁坊最为热闹。 林昭有些惶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后面玉真观的几十个道士从法事坛上起身,与一众民夫吩咐了一声之后,就准备启程离开长安。 听到队伍要走,郑家三兄弟连忙准备了一番,准备随玉真观的道士,一起扶棺回荥阳。 临别之前,郑通深深拍了拍林昭的肩膀,开口道:“好生待在长安,有什么事情了,便给荥阳写信。” 郑尧目光平静:“有缘再见。” 而郑茂就要活泼许多,他对着林昭,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下一次等三郎成婚,我们兄弟再回长安来。”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一章 长安城的父与子 棺木起走之后,京兆府征调过来的民夫,又合力把这个深坑填上,林昭与林二娘坐在马车上,把运送棺木的车队送到了城东,一直送到城外十里左右,马车才停了下来。 林二娘走下马车,见车队渐渐远行,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身边的儿子,轻声道:“希望你外祖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林二娘语气轻柔,微微叹息:“传说如果魂魄有心愿未了,便会停留在人世,不肯离去,你外祖这些日子一直纠缠着皇帝,想来也颇为耗费心力。” “逝者已矣。” 林二娘目光有些哀伤:“我只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好生投胎去,莫要再为人间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这些日子林昭频繁出入宫禁,其中的理由自然是跟林二娘提过了,得知皇帝整日梦到郑温,睡不安寝之后,她便笃信是自己父亲的魂魄,来寻皇帝偿还当年的怨仇。 不过她还是不想父亲因此在人间久留,毕竟传说之中,魂魄如果久留阳世,便没有办法再脱胎转世,重新做人了。 林昭站在母亲身侧,也跟着叹了口气。 “阿娘,你相信鬼神之说么?” “信,怎么不信。” 林二娘平静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坚定。 “皇帝整日睡不着觉,怎么偏偏你去在他身边坐着,他便能睡得着了?你外祖就在长安城里,这座城里的是非公道,他老人家都看着呢。” 其实到现在,林昭也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鬼神存在,他缓缓摇头,没有再说话。 在城外站了一会儿之后,林昭便与林二娘一起上了马车,回到了长安城里,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林昭便没有再回甘露殿上班,而是回到了自己家中,好好的睡了一觉。 这些日子,每日去甘露殿放龙,的确有些辛苦。 就在林昭在家中熟睡的时候,远在皇城的东宫之中,一身紫衣的李煦,正垂手站在太子身侧,微微低头:“皇兄,玉真观的那些人,已经离开长安城了,他们起棺的时候,林……林三郎与他母亲,都在场。” “林昭还亲自下了墓坑,帮忙抬棺,弄得一身污泥。” 太子殿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微皱眉:“那口棺材里,埋的到底是谁?不止玉真观的道士几乎倾巢出动,甚至京兆府都出面征调了民夫……” 玉真观是长安城里最出名的几个道观之一,观主甚至被朝廷封为了天师,一般是皇家的御用道观,这一次竟然几乎出动了全部道士,来给一个不知名棺木做法事。 李煦站在太子殿下身侧,有些无语。 “皇兄,林三郎母亲的身份,咱们也曾经查过,应该是与当年的郑家有关系。” “这一次这口不知名棺木移棺,是司宫台的人出面所为,而林昭母子既然到场,那么这口棺材里所埋之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世子殿下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应该是二十多年前那位执掌中枢的郑相。” 二十多年前,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世子李煦,都年纪还小,他们对郑温自然是不熟的。 后来郑相的事情,被朝廷严密封锁,像林简之类的后来人,也无从得知当年的真相,而太子殿下,也只是偶尔听说了一些当年郑相的事迹。 不过后来李煦在查林昭身份的时候,便查到了林昭的母亲林二娘,后来顺着线索查下去,便知道了二十年前的荥阳郑氏。 他们两个,毕竟是长安城里最顶尖的那一批衙内,虽然无从得知当年的真相,但是查个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此李煦已经知道了一些当初荥阳郑氏的事情。 李煦知道,太子殿下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这二十年前的宰相在现在,基本没有了什么用处,因此他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听到李煦这番话,太子殿下点了点头,恍然醒悟:“想起来了,那个二十年前的宰相。” 李煦微微点头,开口道:“如果臣弟没有查错的话,这位姓郑的宰相,当年应该是……应该是陛下的老师。” 当年的事情因为朝廷封锁极严格,二十年过去,到现在已经太过模糊,林昭之所以能看到个大概,是因为他接触了大量当事人,包括郑家三兄弟,林二娘,以及丹阳长公主,齐师道还有宫里的那一对主仆。 旁人,即便是李煦这种长安城里天花板级别的衙内,关于郑温的事情,也只能隐约查到只鳞片爪。 “他是触罪而死,死了之后,也没有人知道他埋在了哪里,如今司宫台突然将他挖了出来,如此大张旗鼓的迁坟……” 说到这里,李煦顿了顿,抬头看向太子,沉声道:“应当是陛下的主意。” 听到李煦这最后一句话,太子殿下眼角抽动,低声道:“八弟的意思是,父皇他……没有病重?” “这个倒也未必。” 李煦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先前林昭的言辞闪烁,我便有些怀疑陛下的病情到底有没有他说的那样严重,可后来皇兄你也去甘露殿看过,陛下的确枯瘦如柴……” “如今,司宫台突然出面做这件事,可能……可能是陛下心中一件未了的心愿。” “这趟迁坟的马车,我派人查了,应当是去那位郑相老家咸阳,前些日子林昭突然从长安城里消失了一段时间,詹事府那边说他去办皇差去了,如今看来,他应该也是去了一趟荥阳。” 说到这里,李煦微微叹了口气:“皇兄,如今局势颇为复杂,种种迹象都不是如何分明,依我看咱们还是静静观望观望,不要着急,皇兄你已经进入政事堂,将来坐上帝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孤自然可以等得。” 太子殿下从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起身,他看了李煦一眼,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康东平未必等得了……从去年,他就开始公然接触一些异族,明面上说是替大周威服四方,暗地里到底在干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说到这里,太子殿下闭上眼睛,低声道:“太医署的胡太医,拿捏到把柄了么?” 李煦微微摇头,低声道:“他家的儿子,咱们的人已经在接触了,不过此时与他谈话,还有些为时过早。” 太子殿下缓缓点头,低声道:“太医署里,只有他进过甘露殿,给父皇请过脉,跟他说明白,咱们只是想知道父皇的身子状况而已。” 李煦微微点头。 太子殿下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想办法让孤,跟林昭私下里见上一面。” “要隐蔽一些。” 说到这里,太子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通化坊的卫王府,工部建的如何了?” “原本是一座废弃的王府,此时还在翻修之中。” 太子微微点头。 “多盯着一些。”</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一章 静极思动 卫王府,就是圣上第六子李蓟的府邸,只不过因为朝廷宣布卫王开府的时间没有多久,工部至今还在赶建位于通化坊的卫王府。 太子殿下让人盯着这座王府,很显然是要让人盯着那位即将出宫开府的卫王,毕竟目前整个朝堂里,太子殿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威胁。 更重要的是,这位即将出宫的卫王殿下,在北疆有一个很厉害的娘舅,因此自然被太子殿下视为眼中之钉。 至于太医署的胡太医,则是太医署负责给皇帝诊脉的两个奉御之一,自从圣上染恙不理政事以来,太医署里只有胡奉御一个人进过甘露殿,给皇帝请过脉。 当然了,这两件事情,只是东宫目前所做的诸多准备之二,如今的东宫,正在全力准备太子即位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相对于忙碌的东宫来说,林昭的生活虽然不悠闲,但也不算太过忙碌,他只是每天按时去甘露殿上班,观察一天皇帝之后,在纸上写上自己的观察报告了事。 很快,时间就到了乾德十年的六月。 天气已经十分燥热。 穿着一身深绿色官服的林昭,走在宫城之中,不由额头生汗,好在甘露殿里有冰块降暑,不仅不热,反而有了一些阴凉之气。 在甘露殿待了大半天,睡榻上的皇帝睡醒之后,已经到了下午。 皇帝陛下从软榻上苏醒过来,看了看殿外的天色之后,忽然静极思动,对着一旁的大太监缓缓开口:“今日天气不错,去……花园走一走。” 卫忠连忙低头,吩咐人给圣人更衣,再安排辇驾,浩浩荡荡出了甘露殿。 皇帝走了,林昭这个观察员自然也要跟着,林昭只能跟在皇帝身后,一起进了皇宫的后花园。 因为是皇家园林,皇宫的花园占地极大,各种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平日里也有专门的宫人负责打理维护,此时虽然已经是夏天,还是有不少花朵正在盛开。 很快,皇帝陛下便被喷抬到一处凉亭下面,这位脸色苍白,已经很是瘦弱的皇帝陛下,坐在凉亭下面,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声音低沉:“林昭。” 林三郎浑身一震,立刻上前,对着皇帝躬身行礼:“陛下。”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林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给朕做个女婿如何?” 听到这句话,林昭不由瞪大的眼睛。 皇帝的女儿,便是大周的公主了,皇帝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他做李家的驸马。 大周的驸马,并没有太多限制,甚至可以继续参政,除了不能纳妾之外,便没有额外的坏处了。 但是按照一般的规矩来说,帝女即便下嫁,也是嫁给宰相之子或者勋贵之子,林昭探花郎的身份虽然难得,但是在长安城里,是远远不够迎娶一个公主的。 林昭苦笑道:“多谢陛下厚爱,臣已经…身负婚约,再有几个月便要准备成婚了。” “做了驸马,便能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皇帝看向林昭,开口道:“你便不心动么?” 老实说,如果是个太平盛世,在长安城里做个驸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如今……大周并不太平。 边疆的隐患暂且撇开不提,就连长安城此时,也不是如何稳定,假如林昭迎娶的某个帝女,再跟六皇子有什么牵连,到时候新皇登基,他林昭最好的下场也是罢官夺职。 林昭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臣在山阴时,便与谢家姐姐订下婚书,如今婚约将近,她也随着臣到了长安城里,臣在这个时候毁约……” 林三郎抬头看了看皇帝,继续低头道。 “那便与禽兽无异了。”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跟在陛下身边这么牛,臣多少也能够知道一些陛下的所思所想,陛下此时无非觉得是对不住当年的郑相,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补偿臣这个郑家的后人……” 林三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皇帝恭谨拱手:“陛下,臣以为陛下之病,不在外因,而在自身。” “只要陛下心神能够稳固下来,身上的病症或可不药而治。” 皇帝静静的听完林昭的话,并没有开口回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卫忠,淡淡的说道:“去别的地方。” 卫忠微微点头,一挥手就有几个小太监上前,抬着辇驾在花园之中穿行。 林昭没有办法,只能跟在辇驾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辇驾在天子后花园里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空地之中,看起来像是校场一般,不过空地上插了两根竹子,两根竹子中间用麻绳织网,看起来已经与后世的足球场没有太大分别。 此时,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正在这个球场之中,与一众同龄人逐球嬉戏,看场上的情况,应该是两个皇子各带了两个宦官,三三对抗。 这是蹴鞠。 蹴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发展到大周已经出现了充气的足球。 与后世足球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球场,一般是单球门,以双方攻球数量取胜。 蹴鞠在长安城里非常盛行,各大王府或者公主府里,都会有这么个球场,一些皇家宴会举办的时候,甚至也会有表演性质的球赛。 两个皇子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各带着身边的两个身强力健的小宦官,在球场上踢的不亦乐乎。 而此时,圣人的辇驾就停在高处,有些干枯瘦弱的皇帝陛下,目光看向球场上追逐打闹的少年们,一时间有些失神。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淡淡的开口:“林昭。” 林三郎正站在一旁看踢球,闻言打了个激灵,立刻来到皇帝身边,微微欠身:“陛下。” “看清楚,认认人。” 林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球场里的几个人,开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圣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便没有再说话了。 站在旁边的卫忠,很是了解皇帝的心思,这位大太监把林昭拉到一边,指着正在球场上飞奔的几个人,面无表情:“这是陛下的六皇子与七皇子。” 林昭这才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卫公公,哪边是六皇子?” “蓝色胡衣的那个。” 所谓胡衣,一般是指紧袖的衣服,这个时代男子蹴鞠,自然穿不了宽袖华服。 林昭把目光看向球场之中,只见的确有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身着深蓝色紧身衣,满头汗水,仍在场上飞奔。 林昭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记下了。”</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三章 常规操作 今上多子,光皇子就有十五六个,最小皇子只有八九岁而已。 而诸多皇子之中,将来最危险的,便是这位六皇子李蓟。 当初皇帝为了钳制东宫,刻意把康家扶植起来,与东宫唱对台戏,这位六皇子在坊间,甚至一度有要成为新太子的传闻。 正因为如此,太子殿下不可能不记恨他。 这不是宽容与不宽容的问题,这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问题,哪怕是李二,在皇权面前也有杀兄弑弟,甚至屠戮侄儿的时候。 皇权面前,没有什么温情可言。 因此只要太子殿下登基,那么这位六皇子就一定会死。 康东平与康东来兄弟这些年在皇帝的纵容之下胡作非为,死有余辜,甚至于那位后宫的康贵妃,也不是全然没有罪过,但是这位六皇子,却是没有什么罪衍的。 因此,老皇帝在垂暮之年,除了放不下曾经一路引领他的老师之外,另外一个放不下的,便是他的这个儿子。 如今太子慢慢接掌皇权的程序已经启动,不太可能再停止下来,也就是说,这位六皇子将来在官面上,绝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唯一一条活路,便是在江湖上。 林昭在官面上的能力,绝对是保不住六皇子的,但是他在“江湖”上的势力却不小,别的不说,单单一个遍布天下的大通商号,便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势力。 只要宫里配合,便可以绕过东宫的耳目,把这位六皇子从庙堂送进江湖,以大通商号的能力,藏一个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这也是当初林昭升官,付出的代价之一。 他盯着场中那位正在蹴鞠的六皇子看了看,然后便走到皇帝身边,微微低头:“陛下,臣……记下了。” 皇帝“嗯”了一声,微微低头:“你替朕办好这件事情,朕……不会让你吃亏。” 当然了,这个行为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六皇子这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如果突然失踪了,将来的新君多半会找寻不休,一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牵连到林昭头上,便是一个很难消抹的罪过。 这么危险的事情,只换到一个六品起居郎,林昭自然是非常吃亏的。 听皇帝这句话的意思是,后面还有东西补偿给林昭。 林三郎微微欠身,恭声道:“为圣人办事是臣子的本分,没有吃亏不吃亏的说法。” 圣人没有扭头看他,而是依旧看着蹴鞠场,闻言淡淡的说道:“这个世道上,无论是什么事情,背地里都有买卖在,皇帝也好,宰相也罢,让别人吃亏吃得狠了,别人便不同你做生意了。”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侧头看了林昭一眼,继续说道:“朕可不能让你吃亏了。” 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声音也带了一些沙哑。 “朕……已经行将就木了。” “原本便对不住郑师,再让你吃了亏,过些日子下去,便更见不得他了。” 说罢,圣人对着卫忠挥了挥手。 “朕累了,回甘露殿罢。” 卫忠连忙点头应是,回头吩咐了一番,几个小太监重新把皇帝抬了起来,回到了甘露殿。 圣驾回甘露殿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申时,距离林昭下班的酉时,还有一个时辰时间。 皇帝陛下很大方的挥了挥手:“你也不用在甘露殿里伺候了,且回去罢,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林昭从自己的工位上起身,对着皇帝欠身行礼:“多谢陛下。” 能够提前下班,自然是好事。 他收拾了一番矮桌上的笔墨纸砚,便起身离开了甘露殿,刚走到甘露殿门口,就听到背后有人在说话。 “且住。” 林昭回头,看到大太监卫忠正站在自己身后没有多远,他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笑着说道:“卫公公太客气了,用不着你出来送我。” 一般大臣见皇帝,因为地位悬殊,辞别的时候皇帝是不用相送的,只有一些地位极高的大臣或者是皇帝的长辈,分别的时候,皇帝才会让身边的太监送一送。 如今整个长安城里,应该只有那位尚书仆射崔衍,有这个待遇。 卫忠淡淡的瞥了林昭一眼,面无表情:“咱家没有与你说笑的心情,是有些事情与你交待。” 林昭停下脚步,看了看这个面色严肃的大太监,有些无奈:“卫公公请说就是。” 卫忠两只手背负在身后,语气平静。 “你随我来。” 没办法,大内总管开口说了话,林昭只能乖乖的跟在他身后,没过多久就进到了甘露殿里一个即位偏僻的房间里。 等林昭进了这间房间之后,卫太监顺手便关上了门,然后坐在了房间里的椅子上。 林昭在房间里左右看了看,只见这间房间颇为狭小,除了一张床之外,便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桌子上的一壶茶水。 林三郎有些诧异:“卫公公,这是你的住处?” 像这种房间规模,甚至还不如大户人家的下人。 卫太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并没有给林昭倒,他低头抿了一口,面色平静:“算是吧,这是我在甘露殿的值房。” 卫太监的意思是,他在宫里另有住处,只是皇帝睡在甘露殿,需要他伺候的时候,他便睡在这里。 喝了一口茶之后,卫忠抬头看向林昭,声音有些沙哑:“下面咱家跟你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这个老太监闭上眼睛,缓缓开口:“再过些日子,六皇子会染上一场重病。” 听到他这句话,林昭便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非是六皇子染病暴毙,然后借此假死脱身。 这是常规操作了。 林三郎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公公,这种手法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是不是太过突兀了一些,六殿下好好的,突然生了重病,难免引起东宫怀疑……” “来不及慢慢安排了。” 老太监微微皱眉,低声道:“再过些日子,这件事情便不太好做了。” 林昭摇了摇头,沉声道:“卫公公,依我看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此时六皇子假死容易,但是将来只要有人一查太医署,这件事情便会原形毕露,最后追查到我身上,我一死倒是小事,六皇子再受到牵连,便不好了。” 老太监抬头瞥了瞥林昭,冷哼了一声:“明明是自己畏死,话说的却是好听。” “你放心,现如今司宫台可以把这件事做的稳稳当当,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老太监声音平静:“如你所说,便是不考虑你,也要考虑六皇子的周全。” “该处理的人,司宫台都会处理干净。” 他抬头看向林昭,缓缓说道。 “你是林简的侄子,将来太子殿下追查此事,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希望你……” 卫忠声音沙哑。 “能够尽心。”</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四章 长安三剑客 林昭在卫忠的值房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出来,这小半个时辰里,卫太监大致跟林昭商量了关于六皇子假死脱身的事情。 眼下单凭林昭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跟司宫台合作完成这件事的,因此他回到家中之后,便开始给荥阳的二舅写信。 此时,他需要长安城的大通商号帮一帮忙。 写完了这封信之后,林昭便仔细的封好信封,放在了一边,准备第二天送到驿站去投递。 因为今天“下班”比平日里要早一些,写完信之后天色都还没有黑下来,林昭收好信之后,与母亲打了个招呼,准备去谢家串门,他刚走到自家院子门口,迎面便看到了一个小厮走了过来,这小厮认得林昭,见到了林昭之后,连忙低头:“林公子,我家公子今日在归云楼设宴,请您过去呢。” 林昭也认得这个小厮,他原先是齐宣身边的书童,不过齐宣进太学读书之后,他没有办法跟进国子监,便与齐宣见面不多了,林昭也只见过他两三面。 林昭接过这份请帖,确认是齐宣的字迹之后,略微犹豫了一番,然后点头道:“你回去告诉齐兄,就说我稍后就到。” 如今的林昭,身份不比从前了,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能随时面君的人,现在长安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请他吃饭,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尚书仆射崔衍的邀请,不过因为特殊时期,林昭只能把这些宴请一一谢绝。 不过齐宣不一样。 如今在长安城里,林昭与齐宣的关系最好,除了私交之外,当年乙二学舍的三个人,如今都已经进入朝堂,林昭这一年多时间从一介白身做到了六品起居郎,可以说是平步青云,而齐宣与周德两个人,背后都有莫大的政治能量。 这三个同一学舍的舍友,将来注定在朝堂上守望相助,因此从他们离开国子监之后,便很有默契的每隔一段时间在归云楼聚一聚,目的就是为了维系这份情份。 不管怎么样,归云楼还是要去的。 林昭在谢家待了半柱香时间,与谢澹然说了会话,便动身前往归云楼,归云楼距离长兴坊并不算远,很快他就到了归云楼,被归云楼的小厮请上了二楼的雅间。 当他走进去的时候,齐宣与周德两个人都已经到了。 见林昭进来,周胖子坐在原地不动,咧嘴一笑:“听说长安城里现在最难请的便是老三你了,这样说来,还是我们兄弟有面子,能请到老三你吃饭。” 相比于周德,齐宣罕见的有些拘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三郎到了。” 林昭走了进来,对着两个人露出笑容:“不是我吹嘘,前些日子宰相请我吃饭,我都没有去,也就是二位兄长的面子,不得不给。”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都是面带笑容。 林昭坐下来之后,便看向周德,开口问道:“周兄前些日子说要去工部,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别提了。” 周德自己闷声喝了口酒,有些郁闷的说道:“老子身上原就有一个七品的散官,原本以为到了职司衙门之后,能给个六品,至少也是给个七品官,不成想只给了一个从八品下的主事!” 周胖子颇为恼火,看向两个舍友,吐槽道:“你们两个,一个是六品的起居郎,另一个也是七品的参军,就我一个从八品,好生没有面子!” 林昭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齐宣便白了周德一眼。 “散官与实职哪能一样?你身上只是个七品的散官,我原先的散官是五品,朝廷真能给个五品官给我?” 说到这里,齐大公子语气有些不屑:“我与三郎都是正经进士功名出身,你连太学三年也没有上完,全靠着父亲余荫,能给你一个八品实职,已经是周尚书天大的面子了。” 周胖子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嘿嘿一笑:“如果是去吏部户部,给个主事倒也罢了,但是去工部,从八品就低了一些。” 说到这里,这个胖子小声嘟囔道:“再有就是,刚到工部没有几天,上面的那些老头便让我带人去通化坊翻修王府,偏偏工期还催得紧,这些日子我天天在通化坊盯着。” 周胖子叫苦不迭。 “现在还是夏天,每日烈阳暴晒,都把我晒黑了许多。” …… 听到他这句话,齐宣与林昭都有些无语。 “周兄你看起来……与从前似乎没有什么分别啊。” 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周德一直就很黑,先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旁人都叫他黑胖子。 如今,林昭还真没有看出来他跟从前有什么分别。 齐大公子也呵呵冷笑。 “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翻修王府不是什么小事,多半是他父亲的面子,工部才把这个差事丢在了他的头上,不然工部那么多人,哪里用得到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主事?” 周胖子对着两个舍友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 “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不过多少比从前阔绰了一些,今天这顿我请!” 齐大公子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林三郎瞥了瞥周德,笑着说道:“周兄不是要做清官么?” “我自然是清官。” 周胖子振振有词:“工料,工钱,我一文钱也没有少发,户部的钱款我也没有拿,如何就不是清官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间林昭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问道:“周兄,你在通化坊翻修的这座王府,是……哪位王爷的宅邸?” 周德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还能是哪位王爷?最近几个月,只有一位皇子要出宫开府,自然是那位卫王殿下。” 卫王… 六皇子! 林昭先是愣了愣,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这个舍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兄这差事不急,可以慢慢来。” “没有办法不急,朝廷催的厉害。” 周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说是要三个月之内修完才成。” 林昭心中暗暗吐槽。 用不了三个月,再有些日子,卫王殿下便要一命呜呼了…… 当然了,这种话是说不得的,就算是跟林简也不太好说。 三兄弟好容易聚会一次,自然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很快,酒量最差的周胖子,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呼呼睡去。 齐宣脸色晕红,举起酒杯敬了林昭一杯,他喝下这杯酒之后,表情有些愧疚。 “三郎,今日请你过来,其实还有人想要见你。” 齐大公子咬了咬牙,开口道:“他应该一会儿就要来了,三郎如果不想见他,我现在让人送三郎离开。”</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五章 “师兄弟” 从一进归云楼,林昭便察觉出了齐宣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过刚开始他只是以为齐宣在京兆府有些不太顺遂,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今天这场晚宴,齐宣应该是受人之托,请自己来的。 林昭低头思索了一番,开口问道:“东宫?” 齐大公子点了点头,微微苦笑:“我母亲开口说了话,我实在是不太好推拒,太子殿下一会儿便到……” 作为天子的胞妹,丹阳长公主在长安城的地位极高,正因为如此,诸皇子对她也极为尊敬,众位皇子之中,太子殿下对丹阳长公主是最为上心的。 当初丹阳长公主生辰,太子殿下准备的那尊等身铜镜,便让丹阳长公主十分喜欢。 有了这份情面,东宫想说动丹阳长公主出面帮忙,并不是一件难事。 见齐宣点头承认,林昭长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长安城里的任何人他都不太好见,但是唯独太子殿下,他是可以见的,因为甘露殿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并不抵触他见太子。 上一次他去东宫,甚至是皇帝陛下让他去的。 即便司宫台查到林昭私下里见了太子,在甘露殿里,他也有说辞可以分辩。 想到这里,林三郎脸上露出笑容,对着齐宣微笑道:“齐兄不必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的不说,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也可以见一见。” 说完这句话,还不等齐宣开口,林昭便继续说道:“况且长公主待我如同子侄,既然她授意此事,我也应当见一见太子。” 齐宣默默的叹了口气,起身对着林昭深深一揖,低声道:“今日之事,是为兄对不住三郎。” “千万不要这么说。” 林昭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平日里,常人想见太子一面还见不到,能见太子是我的福分。” 这句话并不是假话。 此时,皇帝陛下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容乐观,如今是夏天倒还好,真到了收人性命的冬天,皇帝能不能熬过去都还是未知之数。 再厉害的人,也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之事。 因此,老皇帝这颗参天大树,距离倒塌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这个时候,能攀上太子这颗新枝,自然是好事。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六皇子的事情绝对不能给太子知道,不然林昭就是有天大的理由,将来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齐宣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了口酒,闷声不言。 林昭笑着坐了下来,陪着他喝了一杯,兄弟两个人坐在雅间之中,静静的等着那位太子殿下的到来。 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雅间的房门才被轻轻敲响,齐宣正要起身开门,林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齐兄休息休息,我去就是了。” 此时,林昭也喝了不少酒,有了四五分醉意,他缓缓起身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打开房门。 这间雅间的房门正对着月亮,房门打开,颇为明亮的月光铺洒下来,照在了林昭脸上,也照出了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 一身藏青色袍子的李煦,正站在门口。 林昭开了房门之后,退后两步,微微欠身:“见过世子殿下。” 李煦看了看林昭身后默坐不言的齐宣,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周德,最后才看向林昭,拱手还礼,轻声道:“殿下在隔壁雅间,三郎随我来?” 林昭微微点头。 “殿下带路就是。” 李煦也点了点头,看向房间里的齐宣。 “大郎,改日表兄请你喝酒。” 齐宣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看李煦,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煦置之一笑,没有计较自己这个表弟的失礼,而是领着林昭,到了隔壁房间,敲了敲房门,听到一声“进来”之后,才打开了房门。 李煦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给林昭打开了房门,笑道:“三郎进去罢,为兄在四周走一走,保证没有人打扰你们说话。” 林昭并不是第一次见太子,况且他最近几个月,天天在甘露殿放养皇帝,对于见这种天潢贵胄,已经没有什么心理压力,闻言微笑道:“世子辛苦。” 李煦微微摇头,两只手拢在身前的袖子里,迈步走远了。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迈步走了进去,然后回头关上了房门。 这间归云楼的雅间里,点了不少蜡烛,把一间房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太子殿下就跪坐在雅间里的矮桌后面,正在低头煮茶。 见林昭走进来之后,他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软垫,语气平静:“三郎坐。” 林昭也不客气,跪坐在太子殿下对面的软垫上,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太子,微微欠身:“不知道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太子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低头给林昭倒了杯茶水,轻声笑道:“从上次吐蕃使臣的事情之后,孤便一直想私下里向三郎致谢,但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今日总算是找到机会了。” 之前吐蕃使臣被杀一事,东宫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甚至被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后来还是长安风上刊载了一篇文章,澄清了此事,东宫的声誉才没有因此大损。 这件事,算是林昭对东宫的大功劳,当时不管是太子还是李煦,都对林昭颇为感激。 值得一提的是,吐蕃使臣被杀一事,并没有影响到两国和亲的进程,事后还是有一位李家的郡主被进封公主,送到了吐蕃,给那位吐蕃的新任赞普为妻。 朝廷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如今的朝局不稳,皇权正在顺递之中,北疆的康东平也蠢蠢欲动,朝廷没有办法承受与吐蕃再大战一场。 而吐蕃那边,因为新赞普尚且年幼,政权整体也不算太过稳固,因此也没有太过追究,那位吐蕃使臣寿比赞之死,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林三郎微微欠身,低声道:“记述时事,溯本还真,本就是编撰司的本职,此是臣应为之事,当不得殿下挂怀。” 太子殿下这会儿已经煮好了茶水,他往已经煮开的茶水里,放了些马奶等调料,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又给林昭倒了一杯。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之后,闭目品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林昭,缓缓吐出一口气。 “当初不是三郎,东宫的处境便极为危险。” “功劳就是功劳,孤不会忘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睁开眼睛看向林昭,声音低沉:“三郎,孤与你算是同门师兄弟,整个长安城里,你是最应该站在孤这一边的。” 太子殿下呼吸有些紊乱了。 “孤现在……需要你的帮忙。”</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双面间谍 以如今太子殿下所面临的局面,长安城里能够帮到他的人,估计也就是政事堂里的几个宰相,以及长安城内外统兵的将军们。 按照品级以及职权来说,林昭是万万帮不到他什么的。 但是林昭可以经常出入宫禁,可以经常见到皇帝,那么太子殿下想让林昭帮忙的内容,也就不言自明了。 林昭坐在太子对面,面色平静:“殿下,史官只记不言,臣身为起居郎,也算是半个史官,不能妄言君事。” “孤身为人子,打听打听父亲的身体状况,总不犯忌讳罢?” 太子的这个问题,是林昭一早就预料到的,他也准备好了如何回答,闻言不急不缓的说道:“殿下,臣是起居郎,非是太医署的医官,即便能够面君,也看不出什么太多的东西,陛下的身子,还是要问过太医才是。” 说到这里,林三郎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臣这些日子,只看到过一次陛下重咳呕血,看到之后,臣便立刻去东宫,向殿下面呈了。” 太子殿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低声问道:“父皇他……每日进药么?” 林昭苦笑了一声,语气无奈:“甘露殿里是有药味,但是陛下究竟有没有进药,便只有卫公公一个人知晓,臣……是看不见的。” 太子面色低沉,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孤……要看起居注。” 林三郎苦笑了一声,无奈道:“殿下,起居注不得外泄,传出去,臣是要掉脑袋的……” 起居注这种东西,只能从起居郎手里交到史馆,交给史官整理,这种涉及皇帝的事情一旦外泄,门下省这种大衙门自然不会有事,但是起居郎这个不起眼的小官,一定是会掉脑袋的。 “三郎放心。” 太子殿下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孤看完之后,便立刻销毁,再不会给第三个人瞧见。” “孤也明白此事凶险,一旦给司宫台查到,便会是天大的麻烦。” 他看向林昭,缓缓说道:“咱们是同门师兄弟,孤不会白白让你涉险,你把起居郎送到东宫,东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句话,林昭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娘的,这父子两个人,都喜欢开空头支票,老皇帝那边也说会给他好处,至今一根毛都没有瞧见。 林昭有些无奈,低头思索了许久,这才缓缓说道:“殿下,这件事太大了,我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决定,要回去好好想一想,才能给殿下答复。” “这是自然。” 太子殿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开口道:“这种事情,孤也没有指望你今天便能应承下来,你回去想一想可以,但是千万不要知会林师,以林师刚正的脾性,一旦知道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做的。”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低声道:“这件事不管你应或者不应,只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林昭连忙点头。 太子殿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继续说道:“三郎,从明天开始,你要多看一看父皇的精神如何,有没有太医再进甘露殿。” 说着,太子殿下又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近来有没有什么人进了甘露殿。” “但凡有一切异状,你便给东宫递个信。” 这位当了二十多年太子的储君,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办好了这件事情,孤心中记着你的情分,将来总有报偿给你的一天。” 林昭略做犹豫,起身对着太子殿下行礼,微微叹了口气:“殿下,臣……尽量罢。” 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林昭微微一笑:“从吐蕃使臣一事开始,孤便知道三郎你是我东宫的福星,未来你林氏一门,必将……” 他加重的声音,沉声道:“光耀长安!” 林三郎面色严肃,恭谨拱手。 “多谢太子殿下。” ……………… “回陛下,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第二天的甘露殿里,林昭跪在地上,把昨天晚上见太子的事情,差不多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当然了,这其中有一些艺术加工,比如说吐蕃使臣一事,林昭便没有怎么提。 现如今编撰司仍旧在林昭手里,如果提了吐蕃使臣一事,编撰司多半就要易主了。 不过太子殿下的事情,是一定要提的。 那个执掌司宫台的卫太监,平日里神出鬼没的,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查到自己私下里见太子的事情,自己现在主动交代,有功无过,如果被皇帝察觉了,此时这个神经有些不太正常的皇帝陛下,说不定就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因此,林昭很干脆的把太子殿下给卖了。 这个时候,谁是长安城的主人,林昭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皇帝陛下半躺在自己的软榻上,眯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林昭,声音沙哑:“你就这样把太子给出卖了,便不怕他将来报复?” 林昭微微摇头,开口道:“陛下,殿下之所以召臣相见,多半也是为了关心陛下您的身体,父子之间,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臣如实相告,自然不怕得罪太子,再说了……”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再说了,从入长安之后就,叔父便教导臣,要明白君君臣臣的道理,臣虽然年幼,但是君国大义,还是知道一些的。” 皇帝陛下微微眯着眼睛,语气平静:“你这个娃娃,油嘴滑舌。” 林昭低着头,没有还口。 皇帝陛下思索了一番之后,便开口道:“既然……既然他要起居注,你便把起居注给他看就是,他想要知道什么,你便告诉他什么。” 说完,皇帝陛下微微犹豫之后,开口道:“你所写的起居注给他看之前,先给朕看一看。” 林昭连忙点头答应,开口道:“臣……遵命。” “你跟他说,朕最近,精神有些不太好,常常睡不着觉。” 林昭再一次点头。 “臣遵旨。” 说到这里,老皇帝似乎有些疲惫了,对着林昭挥了挥手。 “罢了,你下去罢,有什么事情,去寻卫忠就是。” “朕……有些倦了。” 说完这句话,老皇帝半躺在自己的软榻上,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但是久久无法入睡。 他让林昭说的话并没有说谎。 现在的大周皇帝李沅,的确是经常睡不着觉,</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七章 好差事 不管是间谍还是卧底,都是一个不怎么讨喜的差事,更不要说在父子之间做间谍了,但是如今的林昭,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了长安城里这对父子之间的双面间谍。 当然了,论手段来说,太子殿下比起他的父亲来说,还是要差上不少的,因此林昭敢欺骗东宫,却不敢欺骗皇帝,生怕那个整天绷着脸的老太监卫忠,哪天来爬自己家窗户。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昭每天照常去甘露殿上班,照常看着半死不活的皇帝陛下,然后在自己的起居注上写写画画。 到了下班的时候,他便会把自己在甘露殿里写的起居注“备份”,送一份给东宫。 当然了,为了这个环节保持逼真,林昭与东宫交易情报的过程极为隐秘,甚至有些像是谍战片,几天下来,形形色色的东宫人士从林昭手里接过宫中的起居注以及皇帝陛下的一些关键信息,然后再送到东宫。 在这个过程中,不管是东宫送情报的人,还是太子殿下本人,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被司宫台或者宫里的人发现,唯独林昭,全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每天浑然无事的给东宫送情报。 在这个过程中,东宫的人都对林昭竖起了大拇指,夸奖他处变不惊,心理素质过硬。 就这样,乾德十年的夏天也慢慢过去,长安城在一个非常诡异的局势之中,进入了秋天。 这天下午,林昭照常放完了龙,从甘露殿下班回家,回到了长兴坊之后,在路边找到了一家比起安仁坊面摊相差许多的面摊,点了一碗面皮之后,皱着眉头吃完,从袖子里排出一排铜钱付账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出了一个信封。 林三郎恍若无事,负手离开。 面摊的老板,以极快的速度,把这个信封不动声色的收入袖子里,然后再用其他法子,想办法送到东宫去。 这家长兴坊里新来的面摊,就是东宫的情报渠道之一,唯一让林昭有些不爽的是,因为是情报人员出身,这家面摊的老板下面水平十分业余,比起安仁坊的油泼面皮,相差甚远。 吃完了面之后,林昭回到家中把身上的惨绿色官服换了下来,穿上了一身寻常衣裳之后,便出了家门,在路边买了些糕点吃食,又买了几个小玩意儿当成礼物,提在手上,背负双手,摇头晃脑的朝着平康坊走去。 因为今天下班比较早,两个坊之间也不算远,他走到平康坊的时候,天色还没有黑下来。 今天,他来平康坊,并不是专门来找林简谈什么事情,而是因为…… 林简的两个儿子,终于在今天上午从越州回到了长安城。 上午的时候,林昭在宫里上班,没有时间过来探望,这会儿下班了,自然要过来看一看两个兄弟。 到了平康坊林家之后,林昭很快被请了进去,把手里拎着礼物放到林家下人手里之后,林三郎便大踏步到了林家的正堂。 这会儿,大宗师林元达还没有从国子监下值,林夫人倒是很快从后院走出来,迎接侄儿林昭。 见到林夫人之后,林昭连忙欠身行礼,开口道:“叔母。” 林夫人面露笑容,开口道:“早上老爷便说,三郎你今天一定会到家里来,先前我还不信,没想到三郎果然来了。” “三郎近来可好?” “尚好。” 林昭左右看了看,有些好奇:“怎么叔父今日未在家?” “他呀,死脑筋。” 林夫人有些埋怨的说道:“早就收到了大郎二郎的书信,说今日回长安,早上让他告假不要去国子监的,死活不愿意,一大早便去国子监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林昭微微一笑,开口道:“七叔他是个忠直尽责之人,自然不愿意放下国子监的差事。” 说着,林昭又左右看了看,问道:“大兄与二郎也不曾在家么?” “大郎在家里,现在在后院歇息。” “至于二郎…” 林夫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到家之后吃了顿饭便出门去了,说是要去见朋友,他先前在长安城里狐朋狗友无数,现在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林二少林湛,先前在长安城的时候,的确是个浪荡子,因为家境优渥,与长安城里的各种衙内都很熟悉,这段时间他离开长安,在越州城里可算憋坏了。 林昭在林家坐了一会儿,又去后院见了见林家的大郎林默,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才知道他准备参与明年,也就是乾德十一年的科考。 因为林昭新中进士没有多久,这位林家的大公子还很诚心的向林昭讨教了一些关于科考的问题,林昭也耐着性子,把自己关于科考的经验倾囊相授。 就这样,在林家坐了一会儿之后,国子监祭酒林简,终于下值回来。 林默与林昭一起出门迎接林简,林昭还好,只是欠身拱手行礼,而林默则是径直跪在地上,向林简叩首不止,泪流满面。 “不孝儿林默,给父亲磕头了。” 此时,父子两个人已经两年多没有见面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林默在衡州险死还生,此时再一次见到父亲,自然激动不已。 林简伸手把林默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大儿子的肩膀,语气也有些感慨:“回来便好。” 他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回来便好啊。” 一旁的林昭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仍然没有黑下来,便笑着说道:“七叔今天下值,似乎比起从前,要早了一些啊。” 元达公瞥了一眼自己的侄儿,没有答话,而是又扭过头去与林默说话,详细问了一些关于衡州孙家姑娘的事情。 问了个大概之后,林简微微叹了口气:“发生了这种事情,原本我与你娘都该去一趟衡州,去孙家登门致歉,可是如今长安城里的情势,为父实在是脱不开身。” “稍后你与为父详细说一说衡州的事情,为父再给孙家写一封信,像他们致歉。” 林大郎默默低头。 “儿子遵命。” 跟儿子说完话之后,元达公才看向一旁的林昭,脸上露出笑容:“三郎今日下值,似乎也比从前早了一些。” “要赶来平康坊,自然要早一些下班。” 林昭说完这句话之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要跟七叔商量。” 林简微微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这里方便说么?” “方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林三郎微笑道:“听说二郎马上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侄儿身上有个好差事,马上要做不下去了,准备送给二郎。”</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八章 随我走罢! 林昭所说的差事,自然是他身上这个编撰司总编撰的差事。 从前他在詹事府做詹事司直的时候,这个编撰的差事还可以兼着,毕竟只相差一品,而且在詹事府十分自由,平时的时候还可以去国子监转转,管管编撰司的事情,但是如今他做了起居郎,与从前就大不一样了。 他现在不仅要每天去宫里上班,而且还没有休假,很难再有闲暇去插手编撰司的事情,偏偏编撰司作为长安喉舌,非常要紧,林昭轻易并不想放弃这个舆论工具。 不仅是林昭,就连东宫对编撰司也很有兴趣,如今编撰司里,不仅有司宫台的人,还有东宫的人,实力错综复杂,只要林昭一卸任,这个差事他便再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林简背负双手,把林昭引到了自家正堂里,两个人坐下来之后,这位国子监大宗师才看向林昭,低声道:“三郎说的差事,是编撰司的差事?” 林昭含笑点头:“侄儿现在在宫里脱不开身,很难再有精力去管编撰司的事情,如果二郎要入学国子监,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没有记错的话,二郎身上也是有散官的,他进国子监,正合适接手编撰司总编的职事。” 元达公微微皱眉,轻声道:“这个职位,咱们叔侄俩,恐怕说了不算罢?” “七叔放心,侄儿可以说了算。” 林昭轻笑道:“我明日给吏部上书,辞去编撰司总编的差事,再举荐二郎担任这个差事,多半就可以定下来。” 林简看了看林昭,摇头道:“我知道你跟周尚书的儿子交好,但是这件事,吏部恐怕说了不算,编撰司这个职司,是宫里的圣人定下来的,有人事变动,吏部多半也会知会宫里。” 他沉吟了一番,继续说道:“即便现在圣人不理事,吏部也会送到政事堂去,咱们叔侄在政事堂可插不进手。” “七叔放心,不管吏部送到哪里去,这件事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三郎笑容满面。 如今的他,乃是那对父子之间的双面间谍,此时父子俩无论是谁,都要给林昭一些好处,皇帝在甘露殿里,太子在政事堂之中,这件事无论送到哪里,都要给林昭一些面子。 元达公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侄儿,面色诡异:“三郎为何如此笃定?” “七叔莫要问了。” 林昭低声说道:“您只要应承下来此事就行,编撰司这个职位极其重要,可以说是长安喉舌,轻易不能与人。” 林三郎声音低沉。 “最好这个差事,永远掌握在咱们林家人手里。” 听到林昭这句话,林简微微色变,然后微微摇头苦笑:“编撰司挂在国子监名下,二郎如果做了编撰司的主官,恐怕旁人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这个不怕。” 林昭笑道:“论嚼舌根,长安风才是长安城里最专业的,他们不敢招惹我们。” 叔侄俩在正堂里说了一会儿话,出门游玩的林二少终于从外面回到了家中,他进了正堂之后,看了看正在正堂里说话的两个人,连忙跪在地上,口称父亲。 见林湛下跪,坐在堂上的林昭连忙起身,没有受他这个礼数。 林简则是岿然不动,淡淡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微微皱眉。 “刚回长安,到哪里疯跑去了?” 林湛颇为害怕自己的老父,闻言缩了缩脖子,低声道:“阿爹,我出门会朋友去了……” 这一句话,林二少很聪明的用了越州话,元达公听到了这一声熟悉的方言之后,面色稍霁。 林家的两个儿子,都是在长安出身,因为母亲是扬州人,父亲是越州人,他们兄弟两个对于越州话来说,都是只会听不会说,最多能够说出零星几句而已,如今林湛回到越州一段时间,越州话熟稔了不少,身为越州人的林元达,心情自然好了一些。 “这么大的人了,不知稳重。” 林简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下去罢。” 一旁的林昭对着林简笑了笑。 “七叔,我去跟二郎说说话。” “去罢,一会儿记得在家里吃饭。” 林昭点了点头,走过去伸手拍了拍林二少的肩膀,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二郎,安仁坊的那家油泼面皮的老板,都不认你的帐了,你什么时候再与我去挂个帐?” 林湛看了看林昭,嘿嘿一笑:“三哥你都做了六品官了,还想占我的便宜,今日白天我也去安仁坊吃了顿面,挂了你的帐!” 林三郎脸色一黑。 “本来还想给你一份好差事,现下我后悔了!” ………………………… 甘露殿里,夜深人静。 这天晚上,平日里很难睡着的皇帝陛下,已经沉沉睡去,他躺在软榻上,睡得很是香甜。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皇帝陛下从软榻上惊醒,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下床穿上鞋子,朝着宫殿外面走去。 今夜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甘露殿内外,竟然没有一个宫人守卫,平日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出现的大太监卫忠,竟然也没有出现,任由皇帝陛下一个人,走出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漫无目的的走在宫殿之中,这些日子身上的沉疴旧疾,似乎一下子不药而愈,他在宫殿里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承天门,从宫城来到了皇城之中。 恍恍惚惚之间,一处极其熟悉的殿堂,出现在皇帝面前。 老皇帝抬起头一看,只见门匾上,赫然写着政事堂三个大字。 皇帝陛下身子颤了颤,缓缓推开“政事堂”的大门。 政事堂里,琴声阵阵。 圣人抬眼看去,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的读书人,一身青衣,正坐在政事堂主位上抚琴。 琴声飘渺。 只是这青衣人却看不清容貌。 见皇帝走进来,琴声停歇,青衣人看向老皇帝,似乎笑了笑。 “李沅,你来了。” 皇帝陛下听到这个声音,浑身巨颤,他连忙抬起头,极目看去,终于看清楚了这个青衣人的相貌。 皇帝陛下僵在了原地,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青衣人拱手行礼:“老师。” 青衣人缓缓点头,笑道:“难得圣人还认得我。” 这个青衣人看相貌,正是已经死去许多年的宰相郑温! 皇帝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头道:“老师是来寻朕的么?” 青衣人微微摇头,对着皇帝陛下笑道:“李沅,你我师徒一场,曾经的是非对错,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看向老皇帝,脸上的笑容依然平静。 “你随我走罢。”</div>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九章 趁朕还在 这便是皇帝的梦魇了。 从几个月前开始,他便经常梦到当初的宰相郑温,从此这个梦便一直缠绕着他,因为恐惧,这位大周的九五至尊,甚至不愿意再进入梦乡,见到这个曾经的老师。 不过从前在梦里,他只是隐约听到郑温的声音,这一次,还是第一次见到郑温的“相貌”。 一如二十年前。 皇帝陛下有些惊恐的看着这个面带笑容的中年人,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好几部。 “不…” 皇帝陛下喃喃低语,似乎是在向自己辩解。 “朕…朕不能走,朕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青衣人不急不缓的往前走了两步,淡淡的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面带悲悯之色:“人世间的事情已经与你我没有干系,当走便走罢。” 皇帝陛下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青衣人,有些色厉内荏。 “朕…朕已经让你归了郑家族谱,也把你的坟墓迁回了郑家,你还要来朕这里闹事!” 他恶狠狠的看向眼前的中年人,咬牙道:“惹恼了朕,天下便再没有荥阳郑氏了!” 青衣人微微摇头,叹息道:“可怜人。” “你我师徒能再见面,便是到了该见面的时候,你此时挣扎,又有什么用处?” 说罢,青衣人背负双手,缓缓走到皇帝陛下面前,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老皇帝的衣袖,似乎是想要把他拉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圣人被人扯住衣袖,自然拼了命的挣扎,脸上的惊恐之色更重了。 青衣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瘦弱书生,但是手上的力气极大,眼见就要把皇帝拉走,好在皇帝从小习武,力气也比寻常人大一些,奋力挣扎之下,双方便僵持住了。 但是皇帝力气毕竟不如人,就要被慢慢拉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陛下?” 老皇帝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突然眼前一阵光亮传来。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终于从噩梦之中醒来。 他额头上已经布满的汗水,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打湿,而卫忠则是带着一众宫人,跪在龙榻四周,面色惶恐。 卫忠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圣人,低声道:“陛下您……无事罢?” 老皇帝脸色苍白如纸,他看了看卫忠,声音沙哑:“方…方才,是你在唤朕?” 卫忠再一次跪在地上,叩首道:“回陛下,下面的宫人上报,说您冷汗不止,手脚抽搐,奴婢立刻让人唤了太医,斗胆之下,便把您叫醒了……” 圣人接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之后,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卫忠,喃喃低语:“你……你叫的好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看四周,脸上又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有……有人在宫里……” 他心有余悸,说话都还有些哆嗦:“要害朕!” “移驾……” “移驾太极宫。” 圣人脸色苍白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当宫里的抬轿把他抬出甘露殿的时候,皇帝陛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看跟在一旁的卫忠。 “去……去把林昭叫到宫里来。” …… 当林昭被司宫台的人强行从被窝里拉出来,并且带到太极宫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子夜。 此时,太极宫寝殿里,足足点了几百支蜡烛,把本就不是特别大的寝殿,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而脸色苍白的皇帝陛下,便裹着被子坐在自己的床上,脸色苍白。 林昭见到他这个模样,心里明白他多半又做噩梦了,无奈之下,只能上前行礼,开口道:“臣林昭,叩见陛下……” 圣人裹着被子,看了看林昭。 “你……起来罢。” 林昭站了起来,看了看皇帝,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您深夜召臣过来,不知道是?” “无事。”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冷静,他闭上眼睛,又飞快睁开,低声道:“召你前来伴驾。” “今后几天,你便一直待在宫里,不要出去了。” 皇帝老子开了口,做臣子的自然照办,林昭叹了口气,低头道:“臣遵命。” 就这样,林三郎便陪着这个有些神经兮兮的老头,在太极宫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段时间里,有时候困的实在不行了的林昭,会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而老皇帝则是一直瞪着大眼睛不敢入睡。 他不仅不敢入睡,甚至不敢合眼太久,每次眨眼睛,都飞快睁开。 终于,熬到了天亮。 林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骨头劈啪作响。 一夜未曾合眼的皇帝,看了林昭一眼,脸色有些疲惫。 “等太阳出来,你……便出宫去。” “你出宫之后,东宫会问你朕昨夜召你进宫做什么,你便说朕又呕血了,司宫台让你进宫写起居注。” 看到已经疲惫不堪的皇帝还在琢磨父子之间的这点破事,林昭在心里叹了口气,拱手低头:“臣明白了……” 说罢,他就要退出太极宫。 他刚走两步,就听到了身后皇帝的声音。 “天黑之前,务必回来…” 林昭恭敬点头,这才缓缓退出了太极宫。 等林昭离开之后,皇帝看了看卫忠,卫太监很懂,立刻走了回来,跪伏在圣人面前,低头道:“陛下您吩咐。” “老…老六他……” 卫太监恭谨低头,低声道:“回陛下,六皇子前几天便染上的重病,这两天太子进宫给他诊治,但是未见好转之色。” “尽……尽快一些。” 卫忠点头:“老奴明白。” 交代碗事情之后,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床榻上,仍旧用厚厚的被子裹着自己。 “卫忠啊。” 他声音沙哑。 卫太监连忙低头:“陛下您说。” “昨夜如果不是你,朕应该就再睁不开眼睛了。” 老皇帝有些混浊的眼睛里滴下泪水。 “朕恐怕活不久了。” 他声音颇为虚弱:“朕做了这么多,郑师还是要带朕走啊……” 卫太监面带悲戚之色,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不会的陛下,赵天师说过,您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阴气邪祟统统进不得身的。” “赵……赵天师说。” 皇帝陛下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是还是慢慢的说了出来。 “他说,郑师算不得阴物。”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气。 “卫忠,朕要你办的事情……” “加紧去办。” 他目光不再混浊,反而变得坚定起来。 “朕……要尽快把该做的事情统统做完。” “盯好东宫那边,趁朕还在…” “把长安城里的隐患,统统抹掉。”</div>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章 大事不好了! 皇帝现在的情况,十分糟糕。 他是无论如何,都再不敢闭眼睡觉了。 一个壮年之人都很难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更不要说已经年近花甲的老人了,没有人知道,这位皇帝陛下能够坚持多久。 林昭大半夜被叫进了宫里,直到一大清早才被放出太极宫,这会儿他也没有弄清楚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梦里被“锁魂”这种事,林昭也不太可能想象的到。 不过他可以明显感受得到,皇帝陛下的精神状态,似乎突然糟糕了许多。 他带着有些复杂的感情,走出了承天门。 林昭本人,与老皇帝是没有什么仇怨的,毕竟从他第一次见皇帝以来,这个有些老迈的帝王,并没有做出任何加害林昭的事情,反而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对他提拔有加。 在这方面来说,皇帝甚至可以说是林昭的贵人。 当然了,不可否认的是,林昭那个未曾谋面的外祖,与皇帝的的确确是有杀身之仇的。 连带着林昭的几个舅舅,包括林昭的母亲林二娘在内,与老皇帝都有些仇怨。 不过这份仇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林二娘本人都已经放下了,林昭这个郑家的外姓子,没有太多理由去为先人报仇。 因此,他对这位大周皇帝的感情,很是复杂。 走出承天门进入皇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走在皇城之中,林三郎举目四望,竟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朝着朱雀门走去,准备回家睡上一觉。 一宿未睡,这会儿他困倦的厉害,管他朝局不朝局,圣人不圣人的,这会儿都没有睡觉要紧。 带着这个想法,林昭大踏步走出朱雀门,朝着长兴坊走去。 走到安仁坊的时候,因为腹中饥饿,林昭还在老崔的面摊上吃了碗油泼面皮。 老崔已经是林昭的熟人了,见到林昭之后,很快就给他端上来一碗面皮,脸上挂满笑容:“林探花,昨天二少爷还来小摊,说记您的帐,小人便给他记上了。” 这厮,还真记自己账上了! 林昭暗中翻了个白眼,扒了两口面之后,抬头对着老崔说道:“无事,记着就是,过些天我来结账。” 说完,林昭继续低头吃面,刚扒了没两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林昭对面坐下。 这个人坐在林昭对面,看着正在低头吃面的林昭,张口想说什么,随即摇头苦笑。 “我与殿下等了你半宿,都快要急疯了,你却在这里吃面!” 林昭没有抬头,而是两三口吃完碗中剩下的面皮,抬头看向眼前坐着的世子殿下,语气有些无奈:“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不是?” “两位殿下因何寻我?” 李煦满脸严肃,沉声道:“昨天深夜,司宫台连夜召你进宫,同时太医署有近二十个太医一起被召进的太极宫,那二十位太医……” “到现在也还没有出来。” 李煦声音有些沙哑:“现如今,宫里乱成了一团,包括太子殿下在内,诸皇子公主,都跪在太极宫门口请安,谁也不知道太极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吗?” 林昭有些疑惑:“方才我从太极宫里出来的时候,未曾见到皇子公主们……” 说到这里,林昭突然醒悟过来,嘀咕道:“哦,我是走的侧门。” 平日皇帝住的甘露殿倒还罢了,但是作为皇宫的中心,太极宫正门,不是寻常身份能够走的,最少也要是六部九卿那个级别的,才有资格从正门进出,林昭这种级别,只能从侧门出入。 说到这里,林三郎抬头看向李煦,微微叹了口气:“殿下想听实话否?” 李煦面色低沉:“自然要听实话,” “圣人情况极差。” 林昭面色平静,低声道:“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多少可以看出来一些,昨天圣人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身体状况突然恶化,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太医进了太极宫。” “东宫……要做好准备。”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昭连忙补充道:“我说的准备,是安安生生即位的准备,千万不要想什么歪门邪道,太子是大周的储君,不要说十天半个月,就是再等一年两年,也是值得的。” 林三郎面色严肃:“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李煦坐在林昭对面,听完林昭的话之后,本来准备立刻离开去通知太子,但是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也索性坐了下来,对着正在忙活的老崔叫了一声。 “店家,给我也来碗面皮!” ………… 太极宫里,皇子皇孙以及公主妃嫔们跪了一地,都在等着宫中皇帝陛下的召见。 但是太极宫里,一直迟迟没有动静。 太子殿下在正殿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径直朝着太极宫里走去,要去探望老父。 太极宫的宫人都不敢拦他,最后还是大太监卫忠,缓缓走到太子面前,对着太子微微欠身:“殿下,陛下身体不适,现在……” “不见任何人。” “正是因为父皇身体欠安,孤这个做儿子的,才更要见一见!” 在政事堂待了几个月时间,再加上朝中大臣已经有大半支持太子,太子殿下这会儿底气足了许多,他站在太极宫门口,看着卫忠,沉声道:“父皇从染病开始,便闭门不出,数月时间宫中一切事情,都出自司宫台之手,孤今日若不亲自见到父皇,焉能知道,这太极宫里是父皇在做主,还是你卫公公在做主?!” 这句话,便是诛心之言了。 即便是在宫中执事许多年的卫忠,听到这句话之后,也不得不跪在地上,对着太子不住叩首。 “老奴……不敢。” 太子殿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卫忠,心中不免有些快意。 这个看起来颇为阴郁的老太监,乃是皇帝身边几十年的亲信,这些年因为皇帝打压东宫,东宫包括太子在内,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什么时候被废了储位,然后被圈禁至死。 正因为这个原因,平时在见到卫忠的时候,哪怕是太子殿下,也颇为客气,心里甚至有些畏惧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内总管。 如今看到卫忠跪在自己面前不住磕头,他心中自然有些莫名的兴奋感。 看着卫忠磕了十几个头之后,太子殿下才冷盘道:“不用给孤磕头,孤今日,非见到父皇不可!” 说罢,太子殿下就要硬闯太极宫。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太医匆匆忙忙赶来。 这个太医并不是从太极宫里走出,而是从另外一个宫殿跑到了太极宫。 他见了卫忠与太子之后,面露惶恐之色。 “太子殿下,卫公公,大事不好了!” 卫忠正要说话,想到了一旁的太子,便站在原地,闭口不言。 太子殿下微微皱眉。 “何事惊慌?” 这个太医声音颤抖。 “六……六皇子重病,人事不省了!”</div>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头蠢猪 六皇子病重昏迷了?! 听到这个太医开口说话,太极宫前一众人为之哗然。 就连太子殿下也忍不住大皱眉头,他扭头看向这个报信的太医,沉声道:“六弟今年才一十五岁,前些日子听闻还生龙活虎的,如何现在就重病昏迷了?” 这个太医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臣……臣不知啊。” “昨日太医署让臣去给六皇子诊病,昨天夜里六皇子便病重了,今天就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省,臣医术不精,已然束手无策,想请太医署的两位奉御去,与六皇子诊病。” 太医署里,一共有两个奉御,算是皇帝的私人医生,虽然不是医官,但是地位比起太医署的太医令,丝毫不逊,甚至犹有过之,都是杏林妙手。 太子殿下目光闪烁,看了看这个太医,微微皱眉:“如今父皇龙体欠安,太医署的大多数太医,包括两位奉御,都在太极宫里,如何能分身两顾?” “你且去与六弟开一些安养的药,等父皇的身体没有问题了,再请两位奉御去给六弟诊病!” 这个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的太医连连叹息,对着太子拱了拱手之后,便转身走了。 太子殿下回头看向卫忠,声音低沉:“卫公公,孤是嫡子长子,我父生了病,其他人看不得,孤总可以看得罢?” 卫忠面露为难之色,对着太子微微低头:“殿下,老奴只是天家的下仆,若非陛下圣训,无论如何也是不敢阻拦殿下的……” “你带我去看就是。” 太子殿下此时一改平时怂态,表现的非常强势。 “父皇要是怪罪下来,有什么责任,孤都替你揽了!” 卫忠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太极宫门口跪着的一众宗室,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再等一等罢,奴婢去给您通报一声。” 卫忠这句话说的十分坚决。 他只要态度坚决,即便是太子拿他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老太监,实际上是大内总管,司宫台的大太监,真要在内宫之中动粗,除非太子能调动东宫六率,否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而直到现在,哪怕太子殿下已经进入政事堂数月,仍然没有办法指挥名义上归属东宫的六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不悦:“你进去通报罢。” 卫忠点了点头,就要转身。 太子殿下继续说道:“卫公公,今日除非司宫台对孤动手,否则无论如何,孤都是要进去的。” 卫忠身子顿了顿,然后继续朝着太极宫里走去。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这个身形都些佝偻的大太监,才躬着身子来到了太子殿下面前,语气谦恭:“殿下,陛下召您进去。” 太子闻言,心情顿时有些紧张,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身后跪了一地的弟弟妹妹,以及一众妃嫔,然后转过头,两只手拢进袖子里,朝着太极宫里走去。 太极宫是宫城里的主殿,也是皇宫之中最大的一座宫殿,自然占地极大,有卫忠在一旁领路,太子也走了半柱香时间,才来到了皇帝所在的寝殿。 皇帝的寝殿,并不是特别大,与长安城里大户人家的主卧并没有什么分别,此时皇帝正半靠在自己的床铺上,虽然还是秋老虎的季节,天气仍旧燥热,但是他身上已经裹了两三层被子,脸色苍白。 此时的老皇帝,两只眼睛里全部布满血丝,看起来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是他仍旧不肯合眼休息,只是看着身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殿下进入寝殿之后,一改刚才在殿前的强势姿态,而是径直跪在地上,对着床榻上的皇帝叩首道:“儿臣,叩见父皇…” “父皇圣躬金安。” 太子殿下叩首行礼之后,却久久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回应,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坐在床上的老父,正回头打量着自己,神情复杂,却没有说话。 “洵儿。”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且沙哑。 太子李洵连忙再次低头,语气恭敬:“儿子在。” “父皇您身体,可觉得好些了么?” 皇帝陛下有些疲惫的阖上眼睛,随即再睁开。 “朕一直在等你进太极宫。”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闭上眼睛,似乎是害怕见到什么,又再一次睁开。 “你让朕很失望。” 太子殿下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叩首不止:“父皇,儿臣……若有所做不当之处,请父皇明示,儿臣一定改……” 皇帝陛下微微眯了眯眼睛,扭头看向一旁不远处自己的书案,书案上堆了差不多两尺高的文书。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整个人又精神了一些。 “三个月之前,朕让你进入政事堂,与诸位宰相学习政事,这三个多月时间,你在政事堂做了什么?” 太子跪在地上,恭谨低头:“回父皇,这三个多月,儿臣日日都去政事堂,无有一日缺席。” 皇帝这会儿,似乎是因为气愤,整个人显得又有精神了一些,他冷冷的看着太子,开口道:“是啊,你可忙得很,除了去政事堂之外,每日忙着见东宫六率府的几个卫率,去见金吾卫的将官,去见京兆府的少尹……”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继续说道:“还有城门兵马司。” “除了你东宫六率之外,长安城里十六卫府的将官,你私下也见了不少。” 皇帝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目光凌厉:“这些人,只是其中一部分,这三个多月,长安城内外,只要掌兵的,你都想方设法的见过了,是不是?” “除却长安城,十位节度使里,你至少给七个人写了信,是不是?” 皇帝这番话,虽然说的缓慢,但是一字一句,如同钢刀一样,扎进了太子殿下心里,这位本来就有些怂的太子殿下,这会儿额头上全是冷汗,而且整个人在不住的打摆子,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父…父皇,儿…儿臣只是为了……为了熟悉政事。” “熟悉政事?” 老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露出一抹讥笑:“熟悉政事,在政事堂里就好,干什么一定要去见那些带兵的人?” “这三个多月,你恐怕忙的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 太子殿下惶恐已极,他跪伏在地上,颤巍巍说不出话。 “父皇,儿……儿臣错了。” “你的确错了。” 老皇帝努力直起身子,冷眼看了看跪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的太子,目光冷然。 “你错就错在,时至今日你到太极宫来见朕,还会被司宫台挡在门外。” “你错在,今日是朕召你进宫来,而不是你带兵闯进来!” 说到这里,皇帝再次看向太子,满脸都是失望。 “朕三个月不曾问事,只默默的在一旁看着,不管你做什么,朕都会装作没看到,整整三个多月,一百余天的时间,整个长安城任你施为。” “你要真是一个忠臣孝子倒也罢了。” 老皇帝摇了摇头,看向太子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头蠢猪。 “偏偏你生了贼心,却没有胆子,甚至朕三番两次的暗示你朕已经重病,你还是畏首畏尾,不敢动弹。”</div>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你是朕无奈的选择 太子殿下冷汗涔涔。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几个月来他在暗中做的事情,被这位躲在甘露殿里的老人,几乎看了个七七八八,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跪在皇帝面前,低着头:“父……父皇。” “儿臣虽然接触了一些武将,目的也是为了……行储君之事,全然没有任何忤逆之想啊……” 皇帝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 “有没有念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朕与你分说。” 说到这里,老皇帝顿了顿,冷声道:“李洵,朕现在若是要废去你的储位,你当如何?” 太子殿下战战兢兢,低头道:“若父皇有诏命,儿臣……自当听从。” 皇帝冷冷一笑:“你会倾尽全力,殊死一搏,是不是?” 太子殿下张了张口正要分辩,突然想起了皇帝先前说的话,于是咬了咬牙,低头叩首没有说话。 皇帝看着跪地叩首的太子,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你让朕很失望。” 他低声道:“三十多年前,先帝可没有给朕三个月把持朝政的时间,更没有给朕太子的身份。”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自嘲一笑:“当然,你是太子,没有贸然行险,朕也可以理解。” 他很是疲惫的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之后,声音沙哑:“老六这个隐患,朕已经帮你处理掉了。” 听到这句话,太子殿下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 他愕然抬头,看向床榻上看起来已经垂死的老父。 “父皇您……”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这些年,朕安排康家与东宫相持,给你留下了这么一桩隐患,是朕对你不住,如今,朕亲手替你消抹了这桩隐患。” 听到这句话,太子殿下只觉得心惊肉跳,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此时此刻,他全部都明白了,难怪自己那个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的六弟,突然就重病垂死的,原来是父亲…… 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父皇……儿臣惶恐。” “都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 他看向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站起来回话。” 太子殿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皇帝身前,神态恭谨。 “朕要问你几个问题。” 老皇帝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淡淡的看向太子,有气无力的说道:“朕死之后,你当如何应对康东平?” 这个问题,太子殿下私下里已经不知道想了多少遍,闻言微微低头,开口道:“回父皇,儿臣当延续父皇之边策,以齐大将军之朔方军制衡范阳,施以怀柔,待时局稳定,再将康氏一举拔除……” 皇帝声音沙哑。 “如何拔除?” 太子愣住了。 他卡壳了许久之后,才低头继续说道:“当……当以朝廷之名义,抽调范阳军将领,层层递进,三五年时间,当可以架空范阳军……” 皇帝陛下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太子:“假若康东平直接造反呢?” 太子殿下暗自咬牙:“那儿臣只能兵来将挡了,总不能把长安城,拱手相让给外姓。” 太子这番应答,还算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漏洞,但是也不见什么亮点。 皇帝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微微低眉:“朕……这几个月时间里,已经给各节度使都下了秘诏,这些人里,应当有四个人会帮你盯着康东平,让他短时间内不敢动弹。” “在康东平有所动作之前,你要尽快掌握长安朝政。” 老皇帝声音沙哑,继续说道:“等你掌政之后,康东平如果造反了,那么你便跟他拼一拼,如果他不造反,你……便不要去招惹他。” “让他安安生生的留在范阳做他的节度使。” 太子殿下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老爹。 “父皇,这是为何?” 老皇帝看了看太子,微微叹了口气:“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还是留给将来有所作为的皇帝处理罢。” 太子殿下听到这句话,有些愕然的抬头看着老父,只觉得自尊心备受打击。 “父……父皇。” 皇帝陛下冷眼看着太子,语气里没有什么表情。 “朕,原本是不想选你的。” 皇帝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之中多少有一些萧索。 “可惜朕已经没有时间再挑一个了。” 说着,他看向太子,目光颇为复杂:“可惜你不曾犯错。” 说完这句话,他便扭过头去,不再看向太子。 话说到这里,老皇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大概的意思是,这位大周的储君资质平平,甚至是中下之资,心术不正的同时性格也不够果决,如果有的选,皇帝是绝对不会选他的。 可是现在,皇帝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储君,身为嫡长子的太子,也没有犯下什么错,因此皇帝陛下也只能传位给太子。 太子殿下再一次跪在地上,更咽不止。 不知道他是在因为皇帝的身体伤心,还是因为皇帝的评价伤心。 “父皇,你千万保重龙体……” …… 就在皇宫里父子俩说悄悄话的时候,皇宫外面的长兴坊林家大宅里,一个林家的下人敲响了林昭的房门。 因为一宿没睡,这会儿林大探花正在房间里补觉,被吵醒之后,即便是好脾气的林昭,心里也有些怒气,他打开房门,看了看这个下人,语气有些不悦。 “何事?” 这个下人看起来二十来岁年纪,已经在林昭家里做了两个月工了,平日里颇为勤快。 他见到林昭之后,连忙躬下身子,神态恭谨。 “小林大人,卫公公让小人给您送个信。” 听到这句话,林昭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下人,“啧啧”摇头。 “你是司宫台的人?” 这个下人微微点头,对着林昭笑着说道:“卫公公怕小林大人在长安城里有什么危险,所以派小人暗中跟在小林大人身边。” 得,司宫台还真是无孔不入。 林昭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向这个下人:“那个老……卫公公,有什么事?” 这个下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书信,递到林昭手里。 “这是卫公公的亲笔信。” 林昭检查了一番,见火漆完整,便把信收进的袖子里,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拆开信封之后,取出了其中的信纸。 信纸上没有落款更没有抬头,只是写了几个很简单的字。 “今夜子时,长兴坊门口接人。” 看到这句话,林昭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连忙把这封信放到油灯上点着,看着渐渐变成灰烬的信纸,林昭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位皇子殿下,“死”的还真快啊……” s://.c/read/32220/23577688.html .c。m.c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三章 你已经死了 这件事是林昭与皇帝提前议定好的事情,宫里那边把六皇子安排死,然后由林昭将这位皇子接走,再找地方藏起来。 至于藏到哪里去,则只有,也只能有林昭一个人知道。 皇帝之所以让林昭去做,一方面是林昭现在的地位不怎么起眼,再加上他明面上算是太子一党,不会引起太子的怀疑,可以安心做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林昭也有足够的能力,将六皇子好好藏起来。 表面上来看,皇帝让林昭去做这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是出于偶然,但如果细细去想一番,就会发现这件事非林昭不可。 因为林昭,与朝中的任何衙门都没有太大牵连,整个人是相对独立的。 如果这件事交给朝廷的大臣,或者某位宰相去做,等新皇即位了,六皇子分分钟就会被那人当成筹码,在新皇那里换取荣华富贵。 而皇帝最信任的司宫台,也不适合做这件事。 因为司宫台不止卫忠一个人。 将来当今圣人殡天之后,卫太监即便不跟着殉葬,后半生多半也会留在皇陵守陵,到时候司宫台便会被新皇派人接手,如果司宫台去做这件事,到时候难免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只要留心一查,便能查到这位“病逝”皇子的下落。 比较一下,只有林昭这个相对圆滑,又颇有些手段的人,合适做这件事。 当然了,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就一定要取得老皇帝的绝对信任,而那位在太极宫里垂死的皇帝,之所以这样信任林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林三郎长得…… 像某个人。 因为形象相似,所以皇帝才会莫名其妙的这样相信林昭。 本来老皇帝旨意是让林昭出宫去,然后傍晚之前回太极宫,帮着皇帝“驱散”邪祟,不过看卫忠这封信的意思是,让林昭子夜时分在家里等着,一时半会林昭也吃不准到底听谁的。 他低头考虑了一会儿,便走出房间去,只见那个报信的下人还在门口等着,林昭上前伸手拍了拍这厮的肩膀,没好气的说道:“从今以后,咱们家便不给你发月钱了。” 这个司宫台的线人一脸茫然,伸手挠了挠头:“小林大人,小人在主家做事,向来很认真啊……” 林三郎恶狠狠的看了这厮一眼。 “一个人只能领一份月钱,你这厮领了司宫台的钱,还想拿我家的!” 说罢,林三郎闷哼了一声,负手转身。 回到了自己房间之后,他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番,然后换了一声衣裳,与母亲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长兴坊,坐上马车朝着宫里去了。 坐在马车里,林昭突然想起了自家有司宫台眼线的事情,他心中微动,有些狐疑的看了看这个自己亲自雇来的车夫,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老吕。” 车夫连忙回头看向林昭:“小林相公叫我?” 林昭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朴实的车夫老吕,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老吕,卫公公近来有没有寻你?” 车夫老吕闻言,下意识就想开口说话,不过他反应很快,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对着林昭憨厚一笑:“小林相公,您说什么,小人听不明白……” 见此情景,林昭哪里还不明白这厮也是个二五仔,他转过头去,语气有些无奈:“从这个月开始,你也不要从家里领月钱了。” 老吕张了张嘴,随即咳嗽了一声,不再跟林昭说话,而是专心驾车。 马车很快到了朱雀门门口,林昭从朱雀门进宫,又从承天门进了宫城。 进了宫城之后,他并没有直接去太极宫,而是去了一趟司宫台,与司宫台的当值太监说了一声,又在司宫台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一身黑色衣裳的大太监卫忠,终于迈着步子来到了司宫台。 见到了林昭之后,卫忠便大皱眉头:“这个时候,你来见咱家做什么?” 林昭苦笑道:“卫公公,先前陛下让我傍晚之前进宫,您现在又不让我进宫了,我不知道应该听谁的,这抗旨不遵可是杀头的罪过,因此特地进宫来,请教公公。” 卫忠扭头看向林昭,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默然道:“陛下他……已经昏睡过去了,你今日就先不要进宫,若陛下有诏命,司宫台会召你进宫的。” 林昭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说到这里,林昭抬头看向卫忠,问道:“卫公公,圣人他……” 卫忠本来已经要离开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向林昭,声音很是沙哑。 “做好你的事情就是。” 说完,这个一身黑衣的大太监大踏步离开,朝着太极宫去了。 林昭站在司宫台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太极宫,心中暗暗叹息。 “一直睡不着的皇帝,昏睡过去了啊……” …… 林昭问清楚了今天自己的任务之后,便离开了皇宫,回到家里补了个觉。 因为晚上要干大事,他甚至都没有去找谢澹然说话,好容易熬到差不多亥时,林昭悄摸摸的离开了自家院子。 此时,他家院子门口,已经停了一辆看起来极其普通不起眼的马车。 这辆马车,是他让大通商号的人提前准备好的,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自然不能用自己家的马车。 林昭上了马车,轻轻扯动缰绳,马车缓缓离开林家大院,朝着长兴坊坊门口走去。 他到了长兴坊门口之后,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大约子时初刻的时候,长兴坊外面传来了另外一辆马车的声音。 林昭掀开车帘,就看到另外一辆马车里走下来三个人,为首的正是大太监卫忠,而在卫忠身后的,应该是两个力壮的小太监,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被黑布裹着头的人,很麻利的把这个人塞进了林昭的马车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的站回了卫忠身后。 马车上面的林昭,有些同情的看向卫忠身后的两个年轻的太监,心中暗暗叹息。 这两个人必死无疑,崔衍都救不了他们。 卫忠面无表情,淡淡的看了林昭一眼之后,声音平静:“办好事情之后,便到宫里来,陛下可能会醒过来。” 说罢,这个黑衣大太监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长兴坊。 林昭摇头苦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马车放着的人,暗暗撇嘴。 “娘的,这李家也不大方,连生活费也不给,难不成还要我来给他们家养儿子不成?” 想到这里,林昭用手怼了怼这具“死尸”的肩膀,语气懒散。 “嘿兄弟,醒一醒。” 小林探花善意的发出了提醒。 “你已经死了。”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不听话就杀了你! 马车里的少年人,很显然是被人下了药,大约是蒙汗药之类,此时还有些迷糊,被林昭怼了两下之后,也没有醒过来,林昭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亲自驾着马车,从长兴坊来到了东市附近的安邑坊。 大周的长安城,除却一些特殊的节日,其他时间都是宵禁的,到了固定的时间之后,便只能在自家坊内活动,不能在大街上乱跑,否则被巡街的武侯坊丁或者金吾卫的人捉住,就会给送到京兆府衙门问罪。 好在林昭有朝廷的鱼符,可以证明身份,一路上虽然碰到了几个巡街的坊丁,但是都没有阻拦他,一路顺利的进入到了安邑坊。 安邑坊在东市的南边,许多在东市做生意的买卖人,就会住在这里,林昭在安邑坊里绕了几个胡同之后,便来到了一处小院子里。 敲响房门之后,一个人打开房门。 这个人见到林昭之后,连忙低头行礼:“恩公。” 林昭对着他无奈一笑:“说了多少次,不用这么称呼,韩兄还是这样固执。” 这个对林昭口称恩公之人,自然就是曾经被林昭救下的韩家幼子韩参了。 他被林昭救下之后,便在东市帮着林昭打理生意,正是住在安邑坊里。 白天收到宫里消息的时候,林昭便让人给他递了条子,让他今夜在安邑坊等着自己。 韩参看了看林昭身后的马车,开口问道:“恩公,这是?” 林昭抬头看了看韩参,脸色严肃了起来:“韩兄,我有一件事托付给你去办。” 韩参立刻低头:“恩公但有吩咐,韩参莫不听从。” 林昭微微摇头,开口道:“只能算是朋友之间的托付,韩兄听完事情之后,愿意做自然是好,不愿意做,林昭也不敢勉强韩参。” 说着,林昭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开口道:“这个马车里,有个人。”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明天一早天亮的时候,你便驾着这辆马车,从东城门出城,寻个地方将这个人安顿下来。” 小林探花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们两个人花销的钱,你将他安顿下来之后,留在当地安家立业也好,回到长安也好,都随韩兄你。” 韩参没有犹豫,立刻点头道:“如此小事,自然没有问题。” 说着,他看向这辆马车,问道:“只是……恩公想让我把这个人,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 林昭摇了摇头,低声道:“找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以后也不要再把这个地方告诉任何人。” 林三郎看了看韩参,苦笑道:“韩兄,这个人身份有些特殊,这件事是有风险的。” “如果泄露出去,你我可能都会有杀身之祸。” 听到林昭这句话,韩参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缓缓低头,低声道:“既然涉及恩公性命,韩某自当谨慎。” 他开口道:“我这就去准备。” 说罢,韩参便扭头回自己房间里准备出门的东西去了。 林昭看了看韩参的背影,心中暗暗感慨。 这个年代的人,纯朴,仗义啊! 说来惭愧,马车里的这个半大小子,算起来还是韩参仇人康东来的亲外甥,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林昭都没有跟他马车里人的身份。 交待完韩参之后,林昭把马车牵进了这个小院子里,关好大门,闩上门栓之后,又从韩参的屋子里找了一根蜡烛,点燃之后,举着这根蜡烛,重新爬进了马车车厢里。 有些昏暗的烛光,照亮了黑黢黢车厢,车厢里,一个看起来比林昭小上一些的壮实少年,正睁着大眼睛左顾右看,只可惜他的嘴巴被司宫台的人用绳子死死勒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见到林昭举着蜡烛走进来,这个少年人立刻奋力挣扎,嘴巴里还在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昭举着蜡烛,凑的近了一些,好看清楚这位皇子的长相,见他挣扎的更厉害了,林昭把蜡烛拿到自己面前,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六皇子李蓟听到这句话,更加奋力挣扎,只可惜司宫台绑人的手法极为专业,根本不可能是他能够挣得开的。 “不要挣扎,安静一些。” 林昭把蜡烛放在一边,让蜡烛把整个车厢照亮,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现在可能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跟你简单说明一下。” 林昭看向这个康贵妃的独子,轻声道:“你已经死了。” 李蓟听到这句话,双目圆睁,更加奋力挣扎,整个马车车厢,都跟着剧烈晃动。 “冷静一些!” 林昭低喝了一声。 李蓟这会儿以为林昭要杀他,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会儿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一张脸憋的通红。 因为他剧烈挣扎,林昭放在一旁的烛台也跟着左右晃动,差点倒在地上。 林三郎眼疾手快,伸手扶住烛台,他怒视李蓟,伸手从自己的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咬牙道:“再动,我就弄死你!” 从上次在越州被山贼绑架之后,林昭便随身带着一把匕首防身了,与韦小宝一样藏在靴子里,他还让林二娘给靴子里面缝制一个外面看不出来的袋子,用来存放匕首。 亮出匕首的同时,林昭这句话,也并不全是威胁。 因为他这会儿如果真的把李蓟弄死了,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司宫台也不可能知道。 为了这件事的绝对保密,最起码在天亮之前,司宫台不可能派任何人盯着林昭,因为就算派了人,后续卫忠还要把这些人一个个弄死灭口,太过麻烦了。 听到林昭这句狠话,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明光闪闪的匕首,六皇子殿下很快认怂,立刻停止了挣扎,乖乖的不动了。 小林探花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好好听着。” “今天天亮之后,宫里便会宣布你在宫中暴病而亡,从明天早上开始,整个长安城乃至于整个大周,六皇子李蓟这个名字,便不复存在了。” 说到这里,林昭指了指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李蓟,语气平静:“而你,明天一早将会离开长安城,被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安度余生。” “听明白了没有?” 林昭声音低沉:“听明白了便点点头,我给你解开束缚。” 六皇子飞快点头,如同小鸡逐米一般。 林昭拿着匕首,一边帮着他割开勒住嘴巴的绳子,一边开口道:“记着,不要大喊大叫,不然你便是自己害了自己。” 说完这句话,林昭手上用力,帮着他割开了嘴上的绳子。 能够说话之后,六皇子睁着大眼睛看向林昭,又眨了眨眼睛,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我……为什么死了?”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五章 永不相见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永不相见 这位皇子殿下,此时显得十分无辜。 前段时间他还在皇宫里开开心心的跟小伙伴以及兄弟踢球,这才几天时间,突然就被人下了药,醒来的时候就被人绑到了这里来。 更诡异的是,有个人在他面前告诉他,他“被死亡”了! 因此,他问出了这个灵魂问题。 听到他问这个问题,林昭把手里的烛台摆好,然后坐在了这位皇子殿下对面,面色平静:“你今日不死,将来就会死的的透透的。” 李蓟果然没有大声说话,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林昭,问道:“你是?” 林昭摇了摇头:“你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真给你知道了,万一你将来给人逮住了,说不定还会把我供出来。” 六皇子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了一番林昭的打扮,低声道:“看你的谈吐着装,似乎也不像是宫里司宫台的人。” “司宫台遇新主则侍新主,真让他们送你出城,等将来有了新主,你还是难逃一死。” 六皇子转过身子,让林昭给他割开手上绑缚的绳子,被松开束缚之后,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抬头看向林昭,轻声道:“你不是司宫台的人,却有司宫台的人帮你,那……就是父皇的意思……” 林昭有些无语的看向这个皇子。 他发现了,李家这一代人,除却那位世子殿下还算有些城府之外,其他的好像都不太聪明。 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竟然也能问的出口…… “自然是圣人的意思。” 林昭微微有些感慨:“圣人自知年命不永,不忍心你死在长安城里,因此才安排了这么一场假死,好让你从长安城里脱身,保住你一条性命。” 说着,林三郎看向李蓟,淡淡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虽然失去了宗室的身份,失去了自己的本来姓名,但是至少能够留住性命,我会给你留下一笔钱财,省点花,至少花上半辈子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时代寻常人家的花销并不高,像是越州城里类似谢三元的那种中产阶层,不碰到什么事情的话,全家上下一年的花销估计也就在十几二十贯钱的样子,林昭准备给这货留下一千贯钱,怎么样也够他用一段时间了。 这位六皇子听完了林昭的话之后,神情有些沮丧,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林昭。 “从今以后,我便……再回不了长安了么?” “当然可以。” 林昭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什么事情你那个舅舅打进长安城,你便可以回来了。” 说到这里,林昭又看了看这个皇二代,微微眯了眯眼睛:“当然了,我们给你送到地方之后,你去想办法见你那个舅舅,我也是拦不住的,不过不管你做什么,事先都要想想清楚。” “是踏踏实实的留在某处活一辈子,还是拎着脑袋去冒险。” 看到李蓟眼珠子直转,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再有就是,你并不姓康。” 康家兄弟两个人坐在,不管是康东来还是康东平,都是有儿有女的,在这种情况下,假如范阳军真的一鼓作气打进了长安城里,未必就会继续任李家这个皇族,到时候李蓟这面旗帜能有什么下场,还真是未知之数。 六皇子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看着林昭。 “临出长安之前,我想……见一见母亲。” “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这货的母亲,乃是宫里平时最受宠的康贵妃。如果真让李蓟与康贵妃见了面,再想要偷偷摸摸的出长安城,就再无可能了。 “六皇子殿下,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老老实实的出了长安,第二个是我们把你再绑起来,送出长安城去。” 小林探花脸色凛然:“我应承陛下的是,把你平安送出长安,至于你出长安之后是死是活,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完这句话,林昭伸手拍了拍这个六皇子的肩膀,低声道:“想开一些,生在帝王家是你的福分,如今就当是福分尽了,你还要谢着圣人处处替你着想,不然你若是留在长安城里,将来一定少有善终。” 六皇子默默点头,眼睛有些发红。 他有这种反应并不奇怪。 毕竟他年纪虽然与林昭差不太多,但是为人处世的性格,比起林昭要差上许多,此时突然间身份一落千丈不说,还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父母双亲了,他心里自然难受。 这位皇子殿下抹了几滴眼泪之后,便从马车上爬了下去,林昭也跟着走了下去。 两个人朝着韩参家的正堂走去,走在路上的时候,林昭小声叮嘱道:“明天,便由我朋友送你出长安,记得一件事,沿途不管你跟他说什么,都不得提起你自己的身世,更不能说起你家亲戚。” “我这个兄弟,与你舅舅康东来有仇,如果他知道你的身世,多半会活活掐死你。” 六皇子皱了皱眉头,看向林昭。 “你不同我一同出长安?” “分身乏术啊。” 林昭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出去转一转,但是如今身上有差事,脱不开身。” 听完这句话,六皇子李蓟眼神一亮。 “我知道你是谁了。” 林昭表情疑惑的看着李蓟。 这位皇子殿下呵呵一笑:“看你的模样,差不多与我年纪相仿,在你这个年纪,能在长安城里任事了,就只有去年那个少年进士了……”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说道:“长安城里,便是三岁的五品官也有,我这个年纪在朝廷任事,有什么问题?” “那些都是勋贵散官,做不得数的。” 六皇子看了看林昭,还想从林嘴巴里打探出什么,后者吃了个教训之后,便闭口不言,不再理会这个有些话唠的“前任皇子”。 就这样,林昭在马车里跟六皇子坐了半个晚上,期间韩参一直让林昭去屋里歇息,都被林昭拒绝了。 好容易熬过了两个多时辰,天色终于大亮了起来。 韩参这会儿也背上了自己的包袱行李,开始坐在前面,替两个人驾车。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安邑坊,朝着长安城东门走去。 大白天,东城门查的并不是十分严格,因此林昭等人很顺利的出了城门,来到了长安城东郊,林昭坐在马车里,一路把这位已经卸任的前任皇子,送到了东城郊的十里亭。 十里亭下,林昭第一个跳下马车。对着马车里的人拱了拱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林昭对着马车笑了笑。 “希望咱们,此生此世永不相见。”?</p>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六章 李家的忠仆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李家的忠仆 送走了六皇子,林昭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这是皇帝扔给他的一个烫手山芋,毕竟在储君位份已定的情况下,林昭这种行为无异于给自己留下了一个足以让他原地爆炸的隐患。 当然了,林昭远没有林简或者韩参那样实诚的性子,将来如果新皇真的查到了他的头上,那么他为了保命,主动把六皇子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了,那个时候就算真的主动交出李蓟,多半也难逃罪衍,不到逼不得已,林昭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林昭是坐着马车从东城门出的长安,回去的时候,他刻意走在进城的队伍之中,没有太过张扬,守城的兵丁自然也就没有拦他盘问,林昭顺利的进了长安城。 进了长安之后,他就在大街上拦了一辆送货的马车,让车夫把自己送到长兴坊去。 一个城市只要人口足够密集,就一定能够衍生出一些行业来,比如说“出租车”,比如说送货的货车,长安城里后者最为常见,大街小巷都是送货的货车,不过这些货车以人力板车为主,有坐骑的要相对高端一些。 坐在露天马车上,大概在太阳刚刚出来的时间,林昭回到了长兴坊,进了自家大院。 他一夜未归,虽然跟林二娘打了招呼,不过后者还是颇为担心,见到林昭之后,第一句话便是问他吃早饭了没有。 林昭一边换衣服,一边苦笑摇头:“阿娘,我先在要去宫里一趟,没有时间吃饭了。” “你在家里安生待着,莫要出门了。” 说话的功夫,林昭已经换上了起居郎的衣裳,准备出门。 临出门之前,他看着林二娘,低声道:“阿娘,您记着,无论谁跟您问起,我昨天晚上都在家里睡觉,不曾出门……” 林二娘轻轻点头,叹了口气:“昭儿你……” “小心一些。” 林昭飞快点头,在后院上了自家的马车,然后叫嚷了一声:“老吕,出来驾车了!” 老吕是林家的马夫,闻言立刻从后院跑了出来,驾驶着马车,离开了长兴坊。 这厮是司宫台的奸细,虽然被林昭革去了工资,但是每天仍旧要在林家上班。 马车很快在朱雀门门口停下,林昭跳下马车,瞥了自家的马夫一眼:“老吕你今日就在朱雀门门口候着,莫要回家了,我可能还要出宫。” 老吕看了看林昭,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小林相公,小人真的没有说过您的坏话,您看我的工钱……” 林昭白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背负双手,急冲冲的进宫去了。 如今,宫里的局势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候,林昭哪里还有时间去跟一个司宫台的眼线斗嘴? 因为起居郎的身份,林昭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太极宫,只不过这会儿太极宫已经被宫中的禁卫团团围住,禁止任何人进出,林昭走到司宫台侧门,让人通报了一番之后,才有一个司宫台的太监出来,把林昭迎接了进去。 说来惭愧,作为替皇帝写日记的起居郎,林昭这段时间大部分都是在甘露殿,对于太极宫还真不是特别熟悉,如果不是有一个司宫台的太监在前面引路,林昭恐怕都要在太极宫里迷路了。 跟着这个小太监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林昭终于到了皇帝的寝殿门口,他在门后等候了一会儿,让小太监进去通报之后,才被司宫台的人领了进去。 此时,这个皇帝的寝殿之中,已经可以问道一股浓烈至极的药材味道。 除了司宫台的卫忠以及一些太监之外,这座寝殿里还有十几接近二十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或站或坐,有些人还会上前去给皇帝搭脉。 这些老头或者自己苦思冥想,或者聚在一起扎堆商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昭进了寝殿之后,立刻就把目光放在了老皇帝身上,只见那个平日里极其害怕睡觉的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躺在软榻上,看起来已经熟睡过去。 不过他睡得并不安稳。 这位头发花白的皇帝陛下,似乎是在梦里遭遇了什么梦魇,时而浑身抽搐,时而额头冒汗,有时候还会蹦出一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他的脸色,已经到了极其苍白的地步。 林昭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卫忠身边,看了看皇帝的情况之后,咳嗽了一声:“卫公公,陛下他……” “昏睡不醒。” 卫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可以隐约感觉到他心中的悲伤。 “从昨天下午开始到现在,便没有醒来或,叫也叫不醒,太医署的太医们一起看了一天一夜了。” 说到这里,卫太监的脸上隐现戾气。 “没有一个有用的!” 他暗自咬牙。 说完这句话之后,卫太监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一旁表情无辜的林昭,开口道:“你随我来。” 林昭连忙点头,跟在卫忠身后,不多时来到了太极宫里一处相对偏僻一些的房间,两个人进去之后,卫忠关上房门,然后淡淡的看着林昭。 “事情办完了?” 林昭看了看这个老太监的表情,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 “卫公公你……不会要杀人灭口罢?” 卫忠表情一滞,随即闷哼了一声:“要杀你早就杀了。” “事情办好了没有。” “办好了。” 林昭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那个人这会儿已经离开了长安,现在距离长安越来越远了。” 卫忠淡淡的看着林昭。 “你要把他送去哪里?” “我不知道。” 林昭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只是嘱托一个朋友,将他送到一处地方安顿下来,具体是哪里我没有问,我想……” “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这位司宫台的大太监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理。” 他看了看林昭,随即继续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如今皇城里还是司宫台的地盘,皇帝人事不省,宫里就是这个老太监说话声音最大,他开了口,林昭自然不敢不听,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在太极宫之中走动。 没过多久,老太监把他引到了太极宫里的一处偏殿门口,老太监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钥匙,缓缓打开殿门。 林昭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两个人都走进去之后,卫太监再一次关上了门。 林昭走进来之后,便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这处不大的偏殿里,没有摆放其他东西,只有一张供桌,一幅画像还有香炉果品之类祭祀用品。 画像下面摆着一个神位,上着写先师郑公讳温之神位。 卫太监很熟练的从一旁取来三炷香,递到林昭手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去,给郑相上几柱香。” 老太监的声音,满是无奈与感伤。 “请他老人家……莫要再纠缠圣人了…”?</p>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七章 故事与木盒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故事与木盒 看到这个神位以及一众祭祀物品,林昭心中有些吃惊。 这些东西的成色,很明显不是新立的,估摸着最少已经有十年时间了,也就是说最少十年前,皇帝便开始在暗中祭祀那位故去的老师。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那位曾经的宰相,在皇帝心中份量极重,在皇帝晚年的时候,成为他心中的心病,也就说的通了。 林昭乖乖的接过卫忠手里的祭香,点燃了之后插进香炉里,然后跪在蒲团上,对着神位念叨了几句。 等到林昭磕完头之后,卫太监抬头看了看这个神位,长叹了一口气,也跪了下来。 不过他并没有跪在正对着神位的蒲团上,而是跪在一侧,对着郑温的灵位恭敬叩首。 “奴婢一介残缺之人,本无资格给先生磕头敬香。” 卫太监跪在地上,喃喃低语:“先生,二十多年了,当年的事情,陛下早就后悔了,您……” “高抬贵手罢…” 卫忠是皇帝在王府的时候,便跟着他的太监,这三四十年的时间里,他都一直跟着皇帝。 时至今日,长安城里的许多人已经不记得当年的宰相郑温,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卫忠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当年在楚王府的时候,那个一身青衣的郑姓先生被先帝派来与楚王为师。 这位郑先生在楚王府,教授了楚王三年时间,某天突然笑着问了楚王一句。 “殿下欲救世乎?” 当时的大周,因为先灵皇帝昏聩无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即便是长安城里,也是混乱不堪,天下处处起反民,大周国祚,随时都会被人扫进尘埃里。 彼时的楚王殿下,还未满弱冠,自然一身热血,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当即跪在地上,声音激动。 “请先生教我!” 于是乎,几年之后,那位曾经的楚王殿下,便坐到了太极宫的帝位之上,最初的十几年时间里,在宰相郑温的帮助下,皇帝在朝廷选拔人才,革新吏治,平定各地叛乱,稳固了大周的边军以及诸位节度使。 甚至于那个时候,朝廷已经重新掌握了各地节度使的兵权。 如果再这样下去,大周可能会重回太宗世宗时期的繁荣,再造一个大周盛世。 可就在二十多年前,朝廷上下情况最好的时候,主导这些政务的宰相郑温突然犯事,随后被朝廷处死,连带着郑温提拔起来的那个庞大的官员体系,也跟着受到重创。 因为郑温犯了事,因此郑温交待办的事情,郑温想要做的事情,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没有人敢逆着龙鳞,再去做这些事。 于是乎,大周的革新便戛然而止。 从二十多年前一直到现在,皇帝也仅仅是保住了二十多年前的成果而已,这二十来年时间,大周的国力仅仅是勉强没有衰退,基本上没有进步。 如今已经是乾德十年,皇帝在位的第三十五年,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记不得当年郑相的功绩,但是卫忠这个从楚王府一路跟到太极宫的家仆,却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个当年喜穿青衣的先生,也是卫忠心中最佩服的人,没有之一。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当年郑相有几分相像的林昭,才会被卫忠另眼相看。 跪在神位一侧,给神位磕了几个头,卫忠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扭头看向林昭,长叹了一口气:“走罢,咱们回寝殿候着。” “圣人如果醒过来了,一言一行你都要记下来。” 林昭点了点头,跟在这个老太监身后,朝着寝殿走去。 两个人刚走了一半的路程,就有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跪在卫忠面前,颤抖着声音向卫忠报喜:“祖宗,陛下醒了!” 听到这句话,卫太监身子一颤,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低语:“先生听到了……” “先生听到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加快了步伐,朝着寝殿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林昭,也小步快走,跟上了卫忠。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寝殿之中,只见原本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了一天一夜的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苏醒了过来,太医署的秦奉御,端了一碗安神的药,正在伺候着皇帝进药。 卫忠很是激动,走进来之后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您终于醒了…” 皇帝这会儿很明显是醒来没有多久,他喝完了一碗药之后,看了看卫忠,声音沙哑:“朕……昏睡了多久。” “近一天一夜。” 卫忠声音颤抖:“您睡过去的时候,冷汗不止,奴婢们都吓坏了。” 皇帝这会儿精神,比起平时看起来要好上不少,他看了看卫忠,又看了看卫忠身后的林昭,目光平静。 “让太医们都退下罢。” 卫忠连忙点头,起身驱散了一众太医。 这些太医走了之后,太极宫里一下子宽敞了许多,皇帝半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目光看向卫忠和林昭:“朕…交待你们办的事情,你们……办妥了未?” 卫忠连忙点头:“回陛下,办妥了,林昭已经把……把他送出了长安城。” 皇帝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林昭。 “你过来。” 林昭乖乖的上前来,走到了床榻边上,正要下跪,皇帝微微摇头:“站着听就是。” 林昭本就不想下跪,闻言恭敬低头:“臣遵命。” “朕……朕让你办的事情颇为凶险,先前朕已经说了,只给你一个起居郎,便是你亏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卫忠,声音低沉:“把东西给他。” 卫忠点了点头,起身在一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造型精美的木盒,递到了林昭手里。 皇帝看了看这个木盒,声音低沉:“知道这木盒里装了何物么?” 林昭摇头,神态恭谨:“想来是陛下给臣的赏物。” 老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语气平静:“这是传位诏书。” 林昭惊的“啊”了一声,手上的木盒险些摔在地上,好在他眼疾手快,又伸手接住,有些手足无措的把木盒放在一边,对着皇帝苦笑道:“陛下,这东西似乎不应该由臣拿着…” 传位诏书,一般是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或者是政事堂里的首相掌握,宣读,最起码也应该是政事堂里的某位宰相才是。 无论如何,是落不到林昭头上的。 圣人面色有些苍白。 “这东西你拿着…到时候当着百官的面念上一遍,便是你的拥立之功。”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样到了新朝,你便会好过许多。” 何止是好过许多! 林三郎心里也有些激动。 简直是平步青云!?</p>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八章 对不住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对不住 林三郎手捧着这个木盒,表情有些凝滞。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脸色苍白的皇帝陛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他心里很清楚这位皇帝陛下活不了太久了,但是直到现在手捧遗诏,林昭才深刻的感觉到,这位皇帝陛下撒手人寰,恐怕只在顷刻之间了。 林昭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皇帝微微低头:“陛下,您还是将歇龙体要紧,传位之事,将来再说。” 皇帝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他看向林昭,声音低沉:“怎么,对朕动了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便是同情心,身为臣子,是绝对不能对皇帝有这种心思的,这是大不敬,林昭连忙摇头:“臣不敢,臣只是想让陛下好好歇息……” 皇帝扭头看了一眼卫忠,缓缓开口:“你带着殿里的人都出去,朕与……与他说几句话。” 卫忠恭敬点头,回头带着太极宫的宫人们统统退出了皇帝的寝殿。 等到这些人都走了之后,老皇帝勉力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看着恭敬站在下首的林昭。 他盯着林昭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母亲,怨恨朕么?” 林昭愣了愣,然后连忙摇头:“回陛下,家母绝然不敢有这种心思。”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朕要死了,想……听几句真话。” 林昭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头,咬牙道:“十几年前,娘亲心中自然是有一些怨恨陛下的,她老人家与臣提过,自从有了臣之后,她心中的怨恨之心,便渐渐消了,到如今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她说……”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说道:“她说这都是她的命数,她认了……” “认了…” 老皇帝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你母亲,是郑师的幼女,朕……从前见过不少次的。” 说到这里,皇帝闭上眼睛,声音低沉:“她是荥阳郑氏的嫡女,当朝宰相的女儿,原本应该嫁的风风光光,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一辈子的…” 对于母亲的遭遇,林昭也觉得戚戚然,他站在皇帝身侧,苦笑道:“上一代人的事情,臣这个晚辈没有资格替母亲说什么,不过她老人家曾经跟我说,不经历这些苦难,便也不会有臣这个儿子。” 这句话,林二娘是真真切切说过的,因此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昭也有些动情,他声音沙哑:“母亲说,有臣这个儿子,她受的苦便是值当的。” 皇帝陛下抬头看了看眼眶有些微红的林昭,又重新垂下头去,缓缓开口:“你的确不错,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算得上是上品。” 林昭微微欠身:“陛下夸奖了。” 皇帝陛下低着头,又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你那些舅舅们呢?” 皇帝这句话,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在林昭耳朵里,与凭空炸雷一般,他脸色微变,一时半会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从林昭与郑家兄弟接触的这段时间来看,郑氏三兄弟都觉得老皇帝是不知道他们存在的,即便是三人之中最为警觉的郑通,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份完全暴露了。 但是皇帝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说明郑氏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落入了皇帝的眼中! 或者说,落在了司宫台眼中! 想到这里,林昭暗自心惊。 相比于很佛系的林二娘来说,郑氏三兄弟无不对朝廷怀有怨恨之心,他们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向皇帝复仇,甚至开始暗中勾联康东平,想着借康东平之手,覆灭李周政权! 且不说勾联康东平的事,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三个原本也都是逃犯,是要被京兆府捉住问罪的。 林昭额头见汗了。 这个时候,他本应该矢口否认,绝不能认自己的三个舅舅,可是皇帝既然开了口,那么代表着他已经掌握了自己见过郑氏兄弟的证据,此时否认,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不过看皇帝的态度,他应该还不知道郑氏兄弟控制的大通商号,暗地里勾联康东平,给康东平提供粮草等军资的事情,不然即便皇帝再如何大度,这会儿也应该把郑氏“余孽”给一网打尽了! 想到这里,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径直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叩首道:“陛下恕罪,臣是暗中见过几位舅舅,念在血亲的份上,不曾向京兆府检举,请陛下治臣包庇之罪……” 皇帝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昭,微微摇头:“朕要是想捉他们,也用不着你,朕是问你,他们……” “怨恨朕否?”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回应道:“臣……那几个舅舅,这些年隐姓埋名,心中多少对朝廷……有一些怨恨之心,不过臣已经劝说过他们,放下当年的仇怨…” “朕……让他们家破人亡,他们怨恨朕也是应当的。”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只是怨恨朕便罢,就莫要再怨恨朝廷了。” 说着,他看向林昭,声音低沉:“朕走之后,你去告诉他们,当年的事情,没有人会再追究的,他们都可以姓回郑姓,回不回荥阳郑氏,也全看他们。” “将来他们的后人,也可以进朝廷为官。” “至于当年的仇怨。” 皇帝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都在朕一人身上,朕魂归九泉之后,自会向郑师赔罪。” 他睁眼看向林昭,语气平静:“二十年前他们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四处托郑师的关系,当时他们托关系的这些人里便有人向长安,向朕递信举发他们,朕都视而不见,没有去管他们。” “这些年他们天南地北的到处做生意,朕也装作没有看到,甚至还帮了他们一些。” 皇帝面色平静,对着林昭说道:“你下次再见到他们,便把这句话说给他们听,再替朕问一问他们……” “朕死之后,这段仇怨便到此为止。” “如何?” 林昭跪在皇帝床榻边上,听到这句话之后,抬头看了看这位行将就木的天子,心里暗自感慨。 这位持国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虽然不可避免的做了许多错事,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的格局极大。 比如说,他并没有学着大多数人那样斩草除根,而是静静的在暗处,看着这些“仇人”做大做强。 如今他行将病死,心里想的是与郑家人化解仇怨。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下一次见到舅舅们,臣一定将陛下的话,转告他们。” 老皇帝点了点头,声音平静。 “告诉他们,也告诉你娘。” “就说……” “师兄对不住他们。”?</p>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太子堪用否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太子堪用否? 老皇帝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师兄”,并不是“朕”。 意思很明显。 皇帝无错,作为天子,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多半还是会对庞大的郑家下手。 皇帝也不会向任何人道歉。 因此,做错事情的,就只能是郑温的第一个学生,也就是郑家子女们的“师兄”了。 不过即便如此,身为皇帝能够亲自说出这一声对不住,已经是难能可贵。 如果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大周人,听到皇帝这一声道歉,估计就算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会就地原谅这个做错了事情的天子,不过林昭并不算是完完全全的土著,因此在他心里,皇帝的份量便没有那么重。 他只会把皇帝的话,原原本本的转告郑通等人,上一代人的恩怨,还要靠上一代人自己处理。 与林昭这个“郑家的后人”说完话之后,皇帝便挥手让林昭呼唤卫忠等人进来,林三郎立刻走到寝殿外面,把卫忠喊了进来,然后自己坐回了起居郎的“工位”上,铺开纸张,准备记录皇帝的言行。 卫忠站在天子的床榻之策,恭敬欠身:“陛下。” 皇帝这会儿精神状态更差了,看起来很是虚弱,他看了看卫忠,缓缓说道:“去……把政事堂的宰相们,都召到太极宫来。” “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员,统统进宫城待命。” 卫忠看了看皇帝,面带哀伤之色:“陛下,奴婢去召太医?” 皇帝有些坚决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朕……只与郑师要了一天的时间,如今时间不多了,你……按着朕的意思去办。” 皇帝这番话,旁人听来可能无法理解,但是卫忠却是能够听得明白,先前皇帝陷入昏睡之中,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按照这个时代人的理解,多半就是魂魄被“人”给带走了。 能够带走圣人魂魄的,自然就是那位已经逝去二十多年的郑相了。 听皇帝这话的意思,他是在梦里跟郑温请了一天的“假”,用来交代后事。 卫忠强忍悲痛,正要出去按照皇帝的意思召集百官与宰相们,突然听到皇帝开口说话:“朕……朕让你寄去朔方的书信,你寄了未?” 卫忠连忙转身低头,强忍悲痛:“回陛下,已经让人快马送去灵州了…” “送去就好。”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喃喃低语:“康家是朕这辈子做的第二件错事,只可惜朕……已经没有时间纠正了。” 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希望朕的这个妹夫,能挡住康东平五年……” 皇帝的这些话,声音都不是很大,只有近身的卫忠能够听到,一旁坐着的起居郎林昭,都听不真切,自然也记不下来。 卫忠长叹了一口气,把皇帝扶回了床榻上,便急急忙忙出去召唤群臣与诸皇子公主去了。 卫忠的办事效率很快,没过多久距离皇城最近的政事堂宰相们,便都聚集在了太极宫门口。 如今政事堂,加上几个三高官官在内,一共有六位宰相,其中尚书仆射崔衍,便是政事堂诸位宰相里当之无愧的首魁,位列在崔衍之下的,便是林昭的领导门下侍中曹松了。 除却这两个主管三省的宰相之外,其他宰相或者入政事堂太晚,或者没有在三省任事,只挂了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拜相,在政事堂里,要比崔曹二人矮上一头。 政事堂一共六位宰相,在崔衍的带领下,鱼贯进入太极宫的寝殿。 先灵皇帝时期,又不少无德无才之人进入政事堂为相,甚至有一些是泼皮无赖出身,也能靠着谄媚皇帝进入政事堂拜相,但是到了本朝,尤其是在郑温之后,但凡能够进入政事堂,被人称上一声“相公”的,无一不是大周文官之中的精英,也是多年朝堂打磨混出来的“人精”。 这一点,从林昭的叔父林简至今不曾拜相,便可以看得出来。 如今进入太极宫的这六位宰相,在正常时候,都是见皇帝如同喝水一样容易的朝堂大佬,不过这个时候,六位宰相个个面色严肃,都低着头走进太极宫。 几位宰相走进太极宫之后,先是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天子,然后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磨墨写字的林昭。 其中,宰相崔衍与曹松,都是认得林昭的,两个人看着林昭的身影,目光之中都有些异样。 很快,六位宰相都来到了皇帝榻前,老头们也不含糊,径直跪在皇帝床榻之前,伏地叩首。 “臣,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原本是闭着眼睛的,闻言睁开眼睛看了看这六个老头,有气无力的开口道:“诸……诸卿来了。” 他扭头看向卫忠,声音已经有些断续:“卫忠,给……给诸位相公赐座。” 卫太监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对于接待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规格,早就一清二楚,他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几个小太监搬着椅子走了过来,放在了诸位宰相身后。 尚书仆射崔衍犹豫了一番,还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皇帝,长叹了一口气:“上一次见到陛下,陛下还龙精虎猛,怎么几个月时间过去,陛下您……” 圣人睁开眼睛,对着崔衍勉强一笑:“人要死了,自然丑了一些。” 崔衍连忙摇头:“陛下,老臣只是感慨的一句,绝没有这种意思……” 皇帝也不在意这些,而是继续对着崔衍问道:“朕……朕没有记错的话,崔相应该是长朕几岁。” 崔衍连忙低头,开口道:“蒙皇恩,臣今年六十一岁了。” “花甲之年,还有这副好身体,着实让人羡慕。” 崔衍连连摇头,摆手道:“陛下谬赞了,您的身体,要比老臣好得多。” “朕不行了。” 皇帝微微低眉,尽量平静的语气之中,还是可以听出一丝颤抖。 “今日召你们过来,就是想问一问你们,太子这几个月在政事堂里……” 皇帝顿了顿之后,开口问道:“还堪用否?” 几位宰相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放在了崔衍身上。 崔相硬着头皮上前,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微微低头。 “回陛下,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常能见到常人所不能见,这几个月在政事堂里,太子殿下也教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许多事情。” “堪用便好。” 皇帝似乎放下了心事,抬头看了看六个宰相,声音低沉。 “既然太子堪用,朕走之后,太子便全靠诸位相公辅佐了。” 这话一出,六位宰相齐刷刷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很有默契的跪了一地。 这些宰相们都声音颤抖。 “陛下何出此言…”?</p>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章 新朝倒计时 撇开那些带兵在外的节度使,以及长安诸卫的大将军不谈,如今太极宫里的这六个白胡子老头,便是整个大周最为核心的官员,也是大周朝廷的核心。 这六个人,几乎掌握了朝廷里大半属于臣子的政治力量。 这一点,从皇帝可以安心罢朝,放心把政事一股脑丢给政事堂,就可以看得出来。 因此,在这种时候,皇帝是一定要跟这几个宰相细细交待事情的。 就这样,太极宫外跪了一众臣子与勋贵,宗室等等,而政事堂的六位宰相,足足在太极宫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个多时辰里,皇帝并没有说太多话,而是让宰相们把一些紧要的政事,自己朝局大概说给他听,他只是在床榻上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 这可苦了一旁的林昭。 按照朝廷原先的规矩,皇帝身边一般是有两个人在记录的,除了起居郎之外,还有一个起居舍人,两个人一个记言,一个记事,这样不至于手忙脚乱。 如今太极宫里记录的,就只有林昭一个人,偏偏这个时代还只能用毛笔记录,这样一来,林昭自然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他只能捡一些紧要的内容,简单记录在纸上,事后慢慢整理。 记到半个时辰的时候,趁着几位宰相没有怎么说话,林昭对身边的小太监招了招手,让他把卫忠喊过来。 今天的卫太监,很给林昭面子,很快就到了林昭的“工位”面前,淡淡的看着林昭:“何事?” 林三郎苦笑了一声,对着卫忠开口道:“卫公公,现在这个情况,我一个人实在记不过来,如今太极宫已经可以进人了,请公公把另外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召进太极宫来,替我一替…” 林昭的这个位置,本就不是一个人,不管是起居郎还是起居舍人,一般都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同任一个差事,只是皇帝罢朝之后,没有人能进太极宫,因此才只有林昭一个人记录。 见卫忠神色不善,林昭连忙继续说道:“卫公公,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躲懒,而是怕记录有什么疏漏,将来圣人的起居注便会缺失重要的一部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卫忠。 “卫公公,我……两天一夜没有睡了。” 前天夜里,林昭是在太极宫度过的,白天的时候他回家睡了半天,便忙着去把六皇子弄出长安,结果就是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有合眼,天一亮便赶到了太极宫。 这会儿林昭已经十分疲惫,不过因为宫里要出大事,他的精神始终保持在亢奋状态,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什么困意。 卫忠看了看林昭厚重的黑眼圈,缓缓开口。 “咱家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重新回到了圣人的床榻边伺候,专心听着几位宰相与皇帝说话。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终于有两个中年人,带着各自的毛笔,赶到了太极宫,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很麻利的接了林昭的班,坐在林昭的工位,开始奋笔疾书。 本来这两个人,应当是一个记言一个记事,不过这会儿皇帝正在与诸位宰相说话,这两个人便统统开始记言,他们书写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一张白纸。 很明显,他们才是专业替皇帝写日记的起居郎与起居舍人,相比于有些业余的林昭,这两个人相当专业。 林昭退后了几步,让出了位置,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那边之后,便捧着卫忠递给自己的盒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太极宫。 当然了,这个时候,他是万万不能离开宫里的,毕竟皇帝的传位诏书还在他手里,到了关键的时候,还要他站出来一锤定音的。 林昭从太极宫侧门离开,然后绕到了太极宫正门,只见太极宫正门密密麻麻跪了一大堆人,大多身穿绯色官服,只有一小部分人穿着紫色的官服。 很明显,长安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员,此时都在这里了。 而匆匆赶来太极宫记事的那两位起居官,则因为是六品官,不曾被事先召唤到这里,只能从家中赶来上班。 林昭手捧木盒,站在一侧观望了几眼,只见自己的七叔林简,正跪在官员们的最前方,与六部尚书们跪在一起。 这并不奇怪,林简作为国子祭酒,乃是九寺五监的主官之一,同时也是只差一步就进入政事堂的储相,除却已经在太极宫里的宰相们,就数他与几位尚书地位最高。 林昭左右看了看,只见广场四周都是手持长兵刃的禁军,面无表情的把手在四方。 林昭咬了咬牙,迈步走向了广场。 大周规矩,四品五品着绯色官服,三品及以上则是紫色,至于六品七品的,便是绿色的官服。 林昭此时,便穿着一身屎绿色的官服,在这个非红即紫的广场上,颇为显眼。 他手捧木盒,先是来到了宗室一侧,找到了跪在最前方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先前被皇帝骂了一通,这会儿心中忐忑至极,见到林昭过来之后,他如同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立刻低声开口。 “三郎,三郎。” 因为惶恐,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太极宫的情况如何了?” 林昭看了看这位太子殿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木盒子,微微低头:“圣人正在与诸位相公说事情,这会儿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再过一会儿,便要召诸皇子进去。” 林昭看了看太子,低声道:“殿下,您进去之后,要悲伤一些,不管陛下跟您说什么事情,您都应承下来。” 先前皇帝见太子的时候,林昭是不在场的,即便在场,皇帝也不会让他听他们父子之间的谈话,不过林昭凭借着这些日子对皇帝的了解,还是向太子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因为此时储位已定,太子能做的,自然是要让垂死的皇帝安心。 太子殿下忙不迭的点头道:“孤……孤记下了。” 林昭之所以冒险出来见太子一面,是因为这个时候,继承人已经确定下来了,在这个档口,他自然要出来向未来的皇帝卖个好。 说完这句话,林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木盒子,正要开口继续说话,突然太极宫正门大开,身后跟着一群太监的黑衣大太监卫忠,瞥了一眼广场上的众人,又看了看正在太子身边的林昭,面无表情。 “圣人口谕,宣诸皇子,皇女,入太极宫觐见。” 太子殿下低头磕头,领了口谕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跪的太久,这会儿他的两条腿都在不住颤抖。 作为皇长子,他当然要带头走进去。 随着太子殿下起身,当今的诸位皇子皇女们,统统从地上站了起来,鱼贯进入太极宫。 林昭给一旁的林简递了个眼色,示意自己这会儿没有办法跟他说话,然后他捧着盒子,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重新进入了太极宫。 这一次,他并没有去太极宫的寝殿,而是找了一处偏僻的偏殿,捧着木盒子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太累了。 为了即将到来的大事,他必须尽量养精蓄锐,因为真到了他出来宣读遗诏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错。</p>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一章 恩仇落幕 因为实在困倦的厉害,林昭找到了一个能倚靠的地方之后,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这会儿是下午,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黯淡,林昭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看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 眼见木盒还在,林昭心里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之后,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外面的时间上。 他估摸了一下时间,自己大概睡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一个半时辰,寝殿那边皇帝估计已经见完太子以及诸位皇子了,林昭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把木盒抱在了怀里。 他左右看了看,眼见四下无人,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把木盒打开了一条缝隙,透着光亮往里面看了看。 只见木盒里,静静的躺着一份玉柄帛书。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抬头看向四周,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帛书取了出来,展开偷偷看了一眼。 他这个动作,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情,但是即便以林昭的大心脏,也不免心惊胆寒,毕竟他手里捧着的这个东西,不仅仅是一道遗诏那么简单,更是代表了这个国家未来几十年的走向! 林昭小心翼翼的合上木盒,再一次把它捧在了手里,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之后,才迈着步子朝着太极宫寝殿走去。 他所在的偏殿距离主殿不远,很快林昭就到了寝殿附近,因为他这几个月都在皇宫里活动,寝殿门口看守的司宫台宦官,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很痛快的把林昭放了进去。 进了寝殿之后,林三郎先是左右观望了片刻,只见寝殿之中除了诸皇子之外,政事堂的六个老头,以及六部五监九寺的主官,也统统跪在了寝殿之中。 林昭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天子,只见这位年迈的天子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双目紧闭,似乎是睡了过去。 包括秦奉御在内的两个太医署奉御,正给皇帝请脉。 林昭眼珠子转了转,在人堆之中找到了林简,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跪在了林简身边。 “七叔……” 林简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侄子,面色平静。 “你不是应当一直在寝殿么,跑到哪里去了?” 林昭苦笑道:“好几天没有怎么睡过觉,实在是撑不住了,便找了个地方稍微歇了歇。” 他低声问道:“七叔,现在圣人如何了?” 即便是向来云淡风轻的元达公,此时也有些无语,他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侄儿,低眉道:“交待了太子以及诸皇子之后,便睡过去了,太医诊脉说圣人脉搏虚弱,已经在弥留之间了。” 林昭闻言,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圣人是……” 他想说皇帝是被心魔缠身,但是此时林简身边跪了太多人,实在不太方便说话,林昭只能闭口不言,然后对着林简说道:“七叔,你这里跪着的都是六部九卿,侄儿便不在这里陪你了。” 林简是国子祭酒,跟他跪在一起的都是五监九寺或者是六部的主官,包括周德的老爹,那位胖胖的吏部尚书周嵩,也跪在距离林简不远的地方,一堆三品官里混了林昭这么个六品起居郎,实在是不太合适。 元达公微微点头,低声道:“你自去就是。” 林昭再次捧起那个盒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元达公扭头看了看林昭手里的盒子,微微皱眉。 一身深绿色官服的林昭,在这个非黄即紫的太极宫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从林简身边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守在天子床榻的卫忠身边。 “卫公公,我回来了。” 卫忠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在一旁候着。” 林昭这几天是没有怎么好好睡觉,甚至昨晚上一晚没睡,但是相对于林昭来说,这位大太监卫忠,显然要疲累的多,他已经连续三四天时间没有怎么合眼了。 卫太监今年也已经是花甲之年,能够撑得住属实不易。 林昭知道他让自己在一旁候着是什么意思,乖乖点头,站在了卫太监身后,静静的看着正在皇帝身边忙碌的两个太医。 两个奉御之中的秦奉御,林昭还是见过的,当初林昭在长安遇刺,卫忠便是带着这位秦奉御,来给他看病。 太极宫里,一片寂静。 除了几个太医小声商议的声音之外,再听不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皇帝陛下,在不知道多少人的注视之下,睡得颇为香甜。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床榻上的花甲老人。 而此时,这位持国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缓缓睁开眼睛。 他从床榻上起身,环顾左右,只见太极宫里空无一人。 他尝试着下床走了两步,只觉得身轻如燕,竟然像是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宫外,琴声阵阵。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只见在太极宫宫门前,空空荡荡的广场上,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人,手抚长琴,怡然自若。 看这个中年人眉眼,竟然跟大周的起居郎林昭,有五六分相似。 皇帝陛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迈步走向这个中年人,低头行弟子礼。 “郑师。” 这个恍若神仙中人的青衣宰相,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椅子,微笑道:“陛下坐。” 皇帝陛下没有太多犹豫,便在青衣人对面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这个青衣人的相貌,然后微微低头:“郑师接我来了。” 青衣人衣炔飘飘,恍如神仙中人。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微微摇头:“从前我便与陛下说过,陛下心思沉重,有些事情落到心里,便会落地生根,再难放下。” “记得为师初进楚王府的时候,与你说过什么么?” 已经老迈不堪的皇帝陛下,微微低头,声音沙哑。 “郑师初进王府,便授弟子帝王之术,与弟子说,好人做不得皇帝。” 他抬头看向青衣人,声音沙哑:“朕……弑父弑兄…弑师,乃是李家二百年未有的恶人。” 青衣人面目含笑,开口道:“你若真是个恶人,今日为师便不会在这里。” “弑兄弑父,陛下都可以放得下,为何放不下我这个无关紧要之人?” 皇帝陛下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在了青衣人面前,双目垂泪。 “师恩深重,弟子万难忘怀。” 青衣人缓缓起身,身前的长琴也自消失不见,他上前把皇帝扶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痴儿,起身罢,你也受了二十年辛苦,今番不用再受苦了。” “与我走罢。” 青衣人背负双手,缓缓走远。 皇帝陛下褪去了一身帝袍,只穿了一件紫色长衣,一如从前楚王模样,跟在青衣人身后,持弟子礼,愈行愈远。 乾德十年初冬,大周第十二位天子病逝太极宫,史称……中宗肃皇帝。</p>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二章 非是好人 太极宫里,站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是没有人看到那个不知名的青衣人,也不曾有人听到琴音,因此更不会有人看到老皇帝随着青衣人离开。 不过随着老皇帝愈行愈远,就跪坐在皇帝床榻,又一次给皇帝请脉的秦奉御,搭在皇帝脉搏上的手突然猛地一颤,如同触电一样。 他惊恐的从地上站了起来,颤抖着双手去触碰天子的鼻息,但是天子已经再无半点生息。 秦奉御脸色惨白,扭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卫忠,声音颤抖:“卫……卫公公,陛下…大行了!” 因为他声音不大,这句话就只有卫忠等天子近前的人能够听到。 卫忠一直是个脸上从来看不出表情的人,他听到这番话,也是浑身一颤,不过他好歹是跟着皇帝经历了数十年风云的大太监,只是心神动摇了一瞬间,便勉强恢复过来。 这位大太监转过头去,看向了太极宫里跪着的一众文武群臣,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此时,卫忠回想起当年楚王殿下登基嗣位的那天,也是他站在太极宫里,看向一众群臣。 卫太监闭上双目,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重新睁开眼睛,走到了人群之中的太子殿下面前,声音微微颤抖:“殿下,陛下……大行了——” 因为久在天子身边唱名,卫太监的声音自然不会很小,他这一句话,基本上大半个寝殿的人,统统都听到了。 太子殿下闻言,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他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天子的遗体面前,看着老父的尸体,伏地痛哭。 他这么一哭,太极宫里的文武群臣,包括宗室,勋贵等等,顿时开始大哭起来,尤其是以政事堂六位宰相为首的文臣们,哭的最是上心。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文臣固然有一部分人是在装哭,但是大多数是真的伤心,毕竟按照这个世界的三观来说,皇帝就是君父,皇帝死了,跟死了爹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元达公,这会儿也低着头,暗自垂泪。 一时间,太极宫里哭声一片,哭泣的声音,直冲云霄,似乎是要追上尚未走远的皇帝陛下,将他唤回人间。 就连林昭,也不得不跪在人堆之中,假意哭上几声。 一片哭声之中,还是大太监卫忠最先反应过来,他低头擦了擦泪水,回头看向就在天子床榻不远处的林昭,缓缓开口。 “圣人生前,把遗诏交给了林左史,请林左史与灵前宣读圣人遗诏。” 左史,就是起居郎的别称。 在大周的某个历史阶段里,起居郎便被改为了左史,起居舍人则是右史,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卫忠此话一出,整个太极宫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林昭身上,尤其是太子殿下,更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昭。 就连身为国子祭酒的林简,这会儿也抬头看向了自己的侄儿,目光有些诧异。 因为按照规矩,这份遗诏应该是由大太监卫忠,或者是政事堂里的相公们宣读,无论如何也跟一个起居郎扯不上什么关系。 林昭这个人也不怯场,当着这么多朝堂大佬的面,迈步走到了圣人的遗体之前,把一直捧在手里的木盒打开,从盒子里取出那份玉轴黄卷,捧在手里。 林左史声音低沉:“圣人遗诏。” 只这四个字,太极宫里所有人,立刻都跪在了地上,向着林昭叩拜。 嗯……确切的说,是向林昭手里的卷轴叩拜。 他们声音低沉,却颇为齐整。 “臣等……伏领圣人遗诏。” 林昭这才展开这份诏书,从头念起。 遗诏开头的内容大抵相同,无非是说一说自己侥幸继承神器,多少年来战战兢兢,不敢辜负祖宗基业云云。 大概把自己这些年的功业说了一遍之后,下面才是真正的传位内容。 林昭顿了顿之后,声音微微抬高了一些。 “皇太子李洵,自幼仁孝,深肖朕躬…” “当能克承大统,代天继周。” “着…太子李洵,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念到这里,这道遗诏的所有内容,其实就已经念完了。 新君的人选,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内。 林昭曾经想过,这位心思阴沉的皇帝陛下,会不会来个临终易储,后来想了一想,发现基本不太可能。 倒不是说天子如何如何喜欢太子,而是来不及了。 太子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储君,这几个月又大肆笼络朝臣,设置控制了一些长安城里的武装,这个时候如果临时易储,长安城里必然大乱,甚至于会在生出一场宫变出来。 因此,这份诏书上的新君,只能是太子殿下,也只可能是太子殿下。 林昭洋洋洒洒的念完了后年的一些勉励新君的内容,然后才走到了跪在地上的太子面前,微微欠身。 “殿下,领旨罢。” 太子殿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接过这份遗诏,他先是抬头,颇为感激的看了林昭一眼,然后对着天子的遗体,再一次跪了下来。 “儿臣……定当不负父皇重望。” 他俯首叩头,涕泪交加。 “愿父皇圣灵,长佑大周……” 太子这话一出,一众文武大臣再一次伏地痛哭,太极宫里,又是一片哭声。 此时,皇城之中的大钟震动。 铛…… 铛…… 大钟一连响了十二声,钟声随即遍传长安城。 十二声钟响,代表着圣人殡天了… 很快,宫城里便挂起了白幡。 随着丧钟响动,长安各坊,也很自觉的挂上的白幡,几乎在一个时辰之内,整个长安城里都挂上了白幡,东市西市也随之闭市。 长安的街坊里,也传来了阵阵哭声。 此时,太极宫里的那些号哭之声,或许还多少带了一些利益成分,让人分不清楚真假,但是长安各街坊里的真正哭声,确实真的不能再真的黎庶之声了。 毕竟,老皇帝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如果不是有这位皇帝,而是再来一个灵皇帝,大周此时在与不在,长安城此时在与不在,都还是未知之数。 如今,长安城虽然仍旧没有恢复到太宗皇帝时期的盛世,但是已经有盛世的六七成模样,十分难能可贵。 朴实的百姓,总是记恩不记仇的。 他们已经记不太清楚当年灵皇帝给他们带来的苦难,只能记得这位刚刚殡天的大行皇帝,这些年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长安城里,一片素白之色。 整个宫城,也到处挂白。 在一片白幡之中,一身疲惫的林三郎,迈步走出了太极宫,走在皇城里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已经几乎变成白色的宫殿,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算好人,却也算是个合格的皇帝了。”</p>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三章 等着升官 林昭的职位是起居郎,只负责记事,不负责处理皇帝的后事。 况且他目前只是一个六品官,宫里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掺和,接着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只要把皇帝生前这几个月的起居注整理出来,便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因为这几天都没有怎么睡觉,林昭宣读完圣旨之后,便跟在宫里忙着处理皇帝后事的李煦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太极宫。 之所以不去见太子,是因为这个时候太子一定十分忙碌,此时凭借着“拥立之功”强行去见他,自然是能见到的,只是多少会招人厌烦。 能见到李煦便够了,这位宋王府的世子殿下,这些年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替太子奔走,如今圣人崩逝,太子已然在灵前即位,用不了多久便会正式登基。 也就是说,这位世子殿下已经赌赢了。 大周的宗室并不禁止做官,也就是说,这位世子殿下在新朝,最起码是在新朝的最初几年,一定会位高权重。 而且,宋王府这一脉的爵位,即便不能在李煦手里赚到“世袭罔替”四个字,最起码李煦这一代,应该还会是亲王,而不是代降的郡王。 这个时候,李煦也在宫里忙前忙后的奔走,有什么事跟他知会一声,再合适不过了。 跟李煦打完招呼之后,林昭便带着自己留存在太极宫的起居注“草稿”,准备回家去。 走出太极宫之前,林昭看了看宗室那边的队伍,丹阳长公主与两个儿子齐宣齐屏都在宗室之中,面带哀伤之色,林昭看了这位好友一眼,然后便负手离开了太极宫。 此时,宫里的人都在忙碌着,朝堂上五品以上的官员,也都在宫里守着,几乎没有人注意林昭一个人偷偷的离开了皇城。 从朱雀门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全黑了,林家的车夫老吕,已经驾着车在朱雀门门口等候,林昭上了马车之后,马车便缓缓启动,朝着长兴坊走去。 坐在马车上,林昭看了看自家的马夫,有些好奇的问道:“老吕,司宫台一个月给你们开多少月钱?” 老吕估摸着有五十岁的模样,脸色有些黢黑,他回头看了看林昭,然后脸上挤出一个很是“憨厚”的笑容:“比主家给的稍多一些哩。” 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今夜之后,卫公公可能便不在司宫台了,你们还要给司宫台做事么?” 卫忠本就年纪大了,不可能一个人侍奉两位圣人,如今大行皇帝殡天,摆在卫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追随大行皇帝而去,给皇帝殉葬。 第二条,便是去给大行皇帝守陵。 按照卫忠对皇帝的忠心,他多半会选择第二条。 老吕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谁知道司宫台是个什么情况,等新的主事之人定下来再说。” 说到这里,他对着林昭笑了笑:“要是那边没有合适的人,主家不嫌弃的话,小人今后便跟着主家做个马夫就是。” 林昭白了这厮一眼:“拉倒吧,回头你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 马车在长安城里缓缓开动,坐在马车里的林左史沉默了片刻,又对着自己的车夫开口说道:“老吕,如果卫公公不在司宫台,而你还在司宫台,我便不能留你在家里做事了。” 以前林昭哪怕知道自己家里有司宫台的眼线,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甚至还可以给自己省些工钱,但是如果卫忠不在司宫台了,这些人便不能再用了。 因为他可以笃定,卫忠不会伤害他以及他的家人,但是司宫台的下一任大太监会怎么样,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如果老吕这些人,可以拉拢的话,倒也可以用来迷惑司宫台。 老吕沉默了片刻,低头道:“小人省得的。” 两个人说话之间,马车已经进了长兴坊,林昭穿着一身宫里分发的孝服,进了自己家的家门之后,便褪去了这一身素衣,拿在手里。 虽然按规矩,只要是朝廷官员,都要给皇帝披麻戴孝,但毕竟外祖是死在皇帝手里,让林二娘看到了林昭给皇帝穿孝服,多少有些不太好。 因为院子里的动静,一直在房间里的林二娘,很快从里屋里出来迎接林昭,见到林昭手里的白衣之后,这位温婉的妇人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问道:“皇帝去了?” 林昭点了点头,开口道:“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前走的。” 林二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道:“昭儿你跟着忙了好些天了,快进屋歇息罢。” 林昭看着自己的母亲,低声道:“阿娘,陛下临终之前,让我代他转告阿娘还有几位舅舅。” “他说……他这个做师兄的,对不住你们。” 林二娘微微低头,开口道:“知道了。” “你快去歇着去吧。” 林昭点了点头,正准备回屋歇息,突然听到了林二娘叹了口气。 “本来准备年底让你跟澹然完婚,如今皇帝殡天,恐怕又要拖一些日子了。” 按照大周的规矩,皇帝大行,普通百姓是不用给皇帝守孝三年的,一般是一年之内不许婚嫁,有些宽宥一些的新帝,禁止婚嫁的时间只有三个月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样,总是要拖一些日子的。 林昭闻言,脚下步伐不停,心中却放心不少。 母亲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在她心中,当年的仇怨已经不怎么被她放在心上,如今在她心中最重的,是自己这个儿子。 因为好几天没有好好歇息,再加上这几个月时间林昭一直待在甘露殿或者太极宫里,颇为疲惫,回到房间里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林昭便脱去外衣,躺在床上倒头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时间很长,一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林左史才在自己的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 好在皇帝没了,宫里忙成一团,他这个起居郎倒也不用担心上班的事情。 林昭穿上衣裳起身,林家的两个丫鬟立刻打了水过来给他洗漱,洗漱了一番之后,林昭问了问两个丫鬟,才知道母亲正在厨房里。 林昭换上了一身白色便衣,迈步到了自家厨房之中,只见两个身高仿佛的女子,正在厨房里忙活。 正式林二娘与谢澹然两个人。 林昭站在门口,笑着说道:“谢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林二娘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微笑道:“她呀,一早就来了,见你还在睡,也没有叫醒你。” 谢澹然正在帮着林二娘打下手,闻言微微低头,轻声道:“三郎这些日子辛苦了,是该多歇息歇息才是。” 林二娘对着儿子笑着问道:“今日不用去宫里上值么?” 林昭微微摇头,笑道:“未来一段时间,应该都不用去上值了。” “儿子在家里,等着他们给我升官就好。”</p>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门双宰相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长安城里都在忙碌皇帝的丧事,反倒是之前一直出入宫禁的林昭,得了几天清闲,每天除了在家里陪陪母亲与未婚妻,便是整理老皇帝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起居注。 因为最后两天,他记得东西颇为散乱,还要靠着记忆填补润色,才能写成完整的起居注,最后送到史官那里去,作为传承千古的史料,也会成为将来某个朝代修史的重要依据。 此时,林昭的状态还是颇为悠闲的,因为他知道,等到太子殿下…哦不,应该是新君正式登基之后,一定会给他加官晋爵,毕竟先前林昭就帮了东宫不少,再加上一个宣读遗诏的拥立之功,此时的林昭,在“东宫集团”之中,或许仍然不如林简与李煦两个人,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线功臣。 等到大家分果果的时候,必然是少不了他这一份的。 按照林昭的估算,怎么着也得给晋升一个品级,到五品官吧。 更重要的是,新帝刚刚即位的时候,需要有一段时间来过度权力,在这段时间里,新皇会把自己身边的亲信,安排进一些机要的位置,慢慢接掌整个朝堂的权力。 比如说如今的国子祭酒林简林元达,等到新皇正式登基之后,他绝对会第一个进入政事堂,成为新帝在政事堂里最忠实的支持者。 而林昭这些人,也有很大概率,被安排进一些可能品级不高,但是权力极重的位置上。 不过具体这个“果果”会如何分,具体还是要看新帝,以及东宫核心集团的商议。 到时候,皇帝多半会召集曾经的太子詹事杨琼,国子祭酒林简,以及宋王世子李煦一起,商议新朝的果子应该如何分配。 这几个人当中,林昭与老上司太子詹事杨琼,在丹阳长公主府里,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过他是林简的侄儿,又跟李煦关系不错,在分果果的过程里,一个杨琼,还不至于让他拿不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正是因为头上有个靠谱的七叔,在所有人都围在皇城之中忙碌的时候,林昭才能难得有几天悠闲,在家里整理皇帝最后一段时间的起居注。 因为都是他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东西,再加上原本就有笔记,两三天时间,林昭就已经把大行皇帝最后几天的起居注整理了出来,再收拾收拾,就可以送交史官了。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林昭正在家里翻看一些前人笔记,林家的下人便敲响了书房的房门,递上了名贴。 林昭展开一看,是一张请吃饭的帖子,他没有太过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转告递名贴的,就说我晚上一定到场。” 原先大行皇帝尚在的时候,因为独独林昭一个人可以出入宫禁,长安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要请他吃饭,如今大行皇帝故去,林昭这个人失去了原有的光环,回家好几天了,至今这还是第一份请吃饭的帖子。 因为请帖上的时间是晚上,林昭还是在家里待了一整天,彻底把皇帝的起居注整理好,准备第二天便送交史馆。 到了傍晚时分,林昭跟母亲打了个招呼,说明自己晚上不在家中吃饭,便坐上了老吕的马车,很快来到了约定的归云楼楼下。 能让林昭这么痛苦赴宴的,自然他在是太学学舍的三兄弟之一了。 三兄弟在归云楼有一间固定的雅间,林昭径直上了二楼,推开的房间门之后,才看到一身黑衣的齐宣,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林昭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周胖子的身影,他笑了笑,开口道:“原先都是周兄第一个到,怎么今日这个时辰了,周兄还没有来?” “他估计来不了了。” 齐大公子低头给林昭倒了杯酒,淡淡的说道:“大行皇帝入帝陵,要工部的人全程盯着,除了这件事之外,他估计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最近一段时间,恐怕都见不到他了。” 林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看向齐宣,低声道:“齐兄这几日还好罢?” “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跟在宫里瞎忙了几天,就是母亲她颇为伤心,今天上午从宫里出来之后,仍旧哭泣不止。” 说到这里,齐宣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了。 丹阳长公主伤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她跟大行皇帝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因为这一层关系,大行皇帝诸兄弟姐妹之中,最为受宠的便是这位丹阳长公主。 兄妹俩关系一直不错。 如今皇帝陛下说没便没了,丹阳长公主自然是要伤心的。 值得一提的是,等到新帝正式即位之后,丹阳长公主这个长公主的身份,便会成为大长公主,又上升了一个辈分。 还有一点要提的是,随着大行皇帝的崩逝,丹阳长公主在长安的影响力,恐怕短时间内会骤减,在新帝没有确定对丹阳长公主的具体态度之前,丹阳长公主府在长安城的帝位都会不稳。 毕竟原先她是皇帝的亲妹子,如今只是皇帝的姑姑了。 好在丹阳长公主原先与东宫关系不错,等到新帝即位之后,丹阳长公主的影响力即便会低一些,也不会低上太多。 说完了自己家事,齐宣抬头看了看林昭,问道:“三郎,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齐大公子看着林昭,低声道:“那天大行皇帝的遗诏,怎么是你来宣读的?” 林昭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有答话。 总不能告诉齐宣,这是他帮着老皇帝办事,老皇帝送给他的福利吧? 这其中最敏感的事情,就是六皇子一事,这件事林昭连林简都没有告诉,更不要说告诉齐宣了。 林三郎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对着齐宣苦笑道:“多半是那天,老圣人身边没有人使唤,便随手把诏书塞到了我手里,让我来念这份传位诏书。” “好事情啊。” 齐宣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颇为羡慕:“这个差事,极为讨喜。” 齐大公子也有些羡慕了。 “等新君稳固了朝局,三郎最少是个从五品的实职,如果新天子大方一些,给个正五品也不是不可能。” 齐宣抚掌感叹。 “十七岁的正五品啊。” 他给林昭倒了杯酒,自己一口饮尽,然后看着林昭,“啧啧”感叹:“最多下个月,大宗师便能进入政事堂拜相,三郎你这个十七岁的五品官,只要将来不犯错,拜相也只是时间问题。” 齐大公子轻声道:“到时候,林家便不止是一门双探花,而是一门两宰相,更要传成佳话了。” 林昭摇了摇头,微微苦笑。 “没影的事,齐兄莫要胡说。”</p>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朱紫贵人 一门双宰相这种事情,从前大周不是没有过,如今林简入政事堂拜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林昭将来能不能拜相,还是很难说的事情。 林昭自己对此并不乐观。 因为此时此刻,他拥有超过长安城所有人的信息优势。 从他从荥阳回来之后,大通商号的人就给他送了许多关于北疆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康东平的消息,此时林昭对于北疆的了解,甚至还要超过司宫台以及政事堂的几位宰相。 因为大通商号,与康东平是有合作的。 并且……合作程度不浅。 因此,大通商号能够了解到的信息,必然远胜京城里的这些官老爷。 按照林昭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那位康大将军虽然被老皇帝从朔方这个大本营调到了范阳,但是他本人在北疆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与大周西北许多部族都有交往,甚至于跟吐蕃人也有一些联系。 大周国门之外的部族,本就虎视眈眈的看着关内,一旦康东平决心造反,那些关外的部族即便第一时间不下场,等战争进行到了一定规模的时候,他们必然会下场。 老皇帝在时,尚且可以掌握绝大多数边镇以及节度使,康东平不敢胡来,如今老皇帝已经病逝,那么除却康东平之外的另外九位节度使,目前只有齐师道一个人会尽心尽力。 因此,在林昭看来,或许在新朝开启之后一段不长的时间里,大周便会迎来一场兵祸,如果他在这个时候,一心想要往政事堂里钻,等到兵祸来临的时候,他便只能束手做一个看客,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以及整个越州林氏的命运,交托在那位新即位的新皇手里。 林昭对那位新皇的能力……目前还持怀疑态度。 因此,他可能会准备走另外一条路。 在归云楼与齐宣聊了一会儿之后,林昭举起杯中酒,看了看齐大公子,低声道:“齐兄,你这几日都在宫里,新皇可有对你说些什么么?” 齐宣微微摇头,苦笑道:“我一个京兆府的七品官,能对我说些什么?不过新皇与母亲倒是说了不少话。” 林昭对着齐宣眨了眨眼睛,笑道:“齐兄你要升官了,而且还是大升特升。” 齐大公子对于大周的官制十分了解,但是对于具体的政治,却不是特别敏感,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三郎何出此言?” “如今,新皇嗣位,六皇子在宫里暴病而亡,康贵妃也被软禁了起来,齐兄你说,这个消息传到范阳去,那位康大将军,会如何动作?” 齐宣微微皱眉,微微摇头:“我对北疆的事情,不是如何了解,也不曾见过那位康大将军,无从知道他的想法。” 林三郎低头喝了口酒,沉声道:“我见过他。” “此人鹰视狼顾,非是人臣之相,即便是六皇子嗣位,他也未必愿意做大周的臣子,如今六皇子暴毙而亡,他的亲姊康贵妃,也被软禁在了宫城里,有了这个由头。” “康东平必反。” 林昭很是笃定的说道:“至于什么时候反,只是时间问题了。” “新帝即位,尚未全然掌握朝政,更不可能短时间内控制大周所有的军队,而在新帝即位的最初几年时间里,北疆的重任,便全都在齐大将军身上了。” 说到这里,林昭对着齐宣笑了笑:“齐兄你可能在两三年之内,便能做到京兆府的少尹。” 大周京兆府的京兆尹,已经是与林简同品级的三品官,少尹便是四品,而且是实权很重的四品官,齐宣虽然比林昭大了一些,但是并未大出太多,如果他这个年纪能做到京兆府少尹,那真是“深沐皇恩”了。 齐大公子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摇了摇头:“即便真如三郎所言,也是父辈余荫,算不上是我自己的本事。” 他陪着林昭喝了一杯,开口看了看后者,开口问道:“三郎你呢?” “新皇嗣位之后,你便不太可能在宫里继续坐起居郎了,而且你算是东宫官,又有大宗师的关系在。” 林左史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大概是个五品官,差别在是从五品还是正五品,是正五品上还是正五品下。” 这是林昭自己的心理预期。 他与齐宣不一样,齐宣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不要说四品官,就是给他弄个一品二品的品级,只要不进政事堂,朝臣们多半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说什么。 而林昭就不同了。 林昭一不是皇亲,二不是勋贵,目前的身份除了林简的侄儿之外,就只是一个新科进士,甚至于连吏部的堪核期都没有过。 以他现在的年纪资历,即便是五品官,御史台的人可能都会逼逼两句。 “五品官。” 齐大公子轻声道:“那也很了不起了。” 他看向林昭,颇为感慨:“如果我出身与三郎相同,这会儿多半还是个庶民,连九品官也摸不上,三郎却已经要身着朱紫了。” 五品官,便可以穿绯色的官服了,而三品以上,则是穿紫。 所谓朱紫贵人,便是出自于此。 “运气好罢了。” 林昭笑了笑,开口道:“今日咱们兄弟好好喝上一顿,来日相见,你我应该都身着朱紫了。” 齐宣大摇其头,面色严肃:“今日小酌几杯就好,可不能喝多了,先帝新丧不久,若是被御史台的人捉到你我在这里喝酒,咱们俩多半都要罢官夺职。” 这话倒是不错,皇帝刚殡天没有多久,按理说身为官员,是绝对不应该出来饮酒作乐的,更不要说齐宣乃是皇帝的亲外甥,这个时候应该给皇帝披麻戴孝才对。 林昭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这个道理,这个时候,咱们都要谨慎一些。” 因为顾忌御史台的那些喷子,两个人草草喝了几杯之后,便从后门离开了归云楼,各回各家。 次日,林昭将自己整理好的天子起居注,送到了史官那里,算是完成了自己作为起居郎的职责。 再之后,林昭便在家里歇息了十来天,期间没有过问任何朝政事务,只是偶尔会去平康坊,跟七叔林简请教请教学问,再或者就是躲在家里,翻看大通商号送过来的北疆动态。 在这段时间里,他还通过丹阳长公主里的那几个家将,了解了一些大周的兵制,以及将官制度。 终于,到了第十四天,老皇帝病逝的半个月之后。 一大早,林昭还在自己家后院读书的时候,一个林家的下人匆匆跑了过来,对着林昭连连作揖。 “小相公,宫里来人给您颁旨了。”</p>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六章 皇权的缰绳 从太极宫里出来之后,林昭便在等着朝廷的加官文书,如今半个月时间过去,他终于等到了。 新皇早在林昭宣读遗诏的时候,便在先帝灵前即位,也就是说,虽然如今的新皇尚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但是他已经是皇帝了。 在这半个月时间里,新皇忙着把先帝葬入帝陵,忙着理顺宗室关系,忙着平衡朝堂势力,更重要的是,忙着接掌皇权。 如此忙碌的情况下,林昭升官的这件小事,拖了半个月,其实是非常正常的。 而且林三郎本人,是不在乎早迟的,他巴不得能够多休息一段时间,好在家里陪陪母亲与谢澹然。 不过不管怎么说,朝廷的文书总算是到了。 林昭虽然心里不怎么尊敬皇帝,但是该有的程序哈哈要有的,听到宫里来人了,他起身换了身新衣裳,出来迎接宫里的文书。 如果是正儿八经的诏书,此时林家还得设香案迎接,但是这一次应该只是普通的圣旨,并不算是特别隆重,因此倒也不用特别讲究。 到了前院,只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太监,手捧一份卷轴静静的站在林家前院里,见到林昭之后,小太监展开卷轴,声音低沉:“起居郎林昭接旨。” 林昭跪在地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臣林昭,跪迎圣旨。” 林左史跪在地上,微微低着头,心里也有些忐忑。 此时,这个不起眼太监手里捧着的,便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的前程,更是他在入长安以来所有成绩的一次体现。 如果这一次,新皇给的大方一些,那么未来在新朝,林家叔侄俩都会有很大的话语权,到时候不换林昭想做什么,都会比现在顺畅许多。 宣旨的小太监看了林昭一眼,低头看向圣旨,洋洋洒洒的念了出来。 “制曰。” “起居郎林昭,为官以来勤勉有加,数月以来,夙兴夜寐,为先帝著起居,为后人记圣贤,颇有功劳,着进封林昭为……” 念到这里,小太监顿了顿,然后看向林昭,继续说道:“进封林昭为给事中,择日赴门下赴任。” 林昭听到这句话之后,愕然抬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刚进长安的时候,便跟齐宣了解过一些关于长安官制的知识,自然知道给事中是个什么官职。 给事中,属门下省,品级是正五品上。 这两个属性都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林昭现在的起居郎,也是归属门下省,从从六品升正五品,虽然有些离谱,但是有拥立之功的加成,再加上东宫官的出身,以及一个铁定拜相的叔父,这个品级的跨越并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给事中的职责! 按照朝廷的官职,给事中的职责是…掌驳正政令之事! 也就是说,这个官职是可以把中书起草的圣旨,给打回去的! 当然了,封驳政令之权,并不是给事中一个人的权力,理论上来说这个权力是整个中书省的权力,中书省里的主官侍中,副官黄门侍郎,以及高级官员给事中,都有封驳之权。 不过因为侍中与黄门侍郎,大多都会进入政事堂拜相,本省的差事经常无暇顾及,封驳政令的事情,大半是交给给事中来承担。 当然了,即便侍中不怎么过问驳正政令之事,但是中书省要封驳,或者说要打回中书省的诏书了,还是要门下省的长官侍中首肯,或者说签字的。 一般来说,给事中这个差事,只有封驳六品以下人事任命的时候,不用经过黄门侍郎以及门下侍中两个上司,六品以上的人事任命,或者说政令,给事中就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了。 可即便如此,这个差事,也已经足够权重! 理论上来说,朝廷所有的政令,包括皇帝授意中书省起草的诏书,只要林昭看着不爽,再有足够理由的前提下,便统统可以打回去,让他们重写! 给事中的权力,或者说门下省的权力,本质上就是对皇权的束缚,而这道圣旨一下来,林昭便会成为“皇权”这匹烈马的缰绳。 林昭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宣旨的小太监看了看林昭,咳嗽了一声:“小林相公,还不接旨?” 林昭这才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接过了圣旨,将圣旨接到自己手上之后,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小太监,问道:“这份圣旨…是如何通过政事堂的?” 给事中这个位置,极为重要,一般都是交给一些稳重耿直的人来做,这个职位有周以来,除了林昭之外,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了。 而林昭……即便过了年关,也才十七岁而已。 自古以来,未闻有十七岁的给事中。 新皇嗣位,想要自己这一边的人填补朝廷重要的位置缺口,这件事林昭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林昭不能理解的是,这道圣旨竟然可以通过政事堂,并且在中书起草之后,没有被门下省封驳回去! 也就是说,政事堂里的那几个宰相,都同意了这件事…… 小太监看着林昭的表情,连连摆手:“小林相公说笑了,这种事情哪里是奴婢能够知道的。” 他对着林昭恭敬行礼:“给事中的官服,鱼符还有任官文书,过两天吏部会给您送来,奴婢告辞了。” 说罢,他对着林昭拱手行礼,然后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林家大院。 等这个小太监走了之后,林三郎仍旧站在原地发呆。 他想到了之前在宫里见到的自己的那个顶头上司,门下侍中曹松。 这道圣旨,能够从朝廷里走完程序,只凭新皇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最起码那位曹相要点过头才行。 林昭能够顺利做上给事中这个位置,曹松一定或多或少的出了力… 想到这里,林昭缓缓吐出一口气,扭头回了自家院子里。 因为一大早林二娘就跟谢澹然一起逛东市去了,这会儿并不在家,所以刚才也没有同林昭一起出来接圣旨,林昭在自家院子里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把这道圣旨,放进了自己房间里锁了起来,然后同自家下人说了一声,出门去了。 他上了马车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开口道:“去平康坊。”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平康坊走去。 坐在车厢里的林昭,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如今长安城里的局势。 因为距离不是太远,很快马车就在平康坊林家门口停下,林昭从马车走了下来,立刻就有平康坊林家的人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林夫人与林家大郎林默,便一起出来迎接林昭。 至于林二少林湛,这会儿已经进了国子监,轻易出不来了。 互相行礼之后,林昭对着林夫人拱手问道:“叔母,叔父何在?” 林夫人拉着林昭的袖子,把他迎进了自家正堂,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 “他呀,这几天每天一大早就进宫去,要到很晚才能回来。” “三郎想要见他,估计要到晚上了。”</p>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教你啊 作为东宫一系,或者说太子党的核心成员,在这个档口,林简一定是会在宫中忙碌的,最起码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林昭也是情急之下,没有想到这点,才会在上午就到平康坊来。 好在他在平康坊住过一年时间,府上的人大多认得,与林夫人以及林家的两个公子关系都不错,在这里待上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尴尬。 既然是上午开的,到了中午的时候,自然要在林家吃饭,因为林昭的到来,林夫人特意准备了一整桌的菜食,一张桌子,摆的满满登登。 临近饭点,林昭都已经落座,却见林家正门口,一身太学衣裳的林二少,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这位林二郎进了家门之后,先是见过了母亲天兄长,又瞥眼看到了一旁的林昭,连忙上前行礼,规规矩矩的拱手道:“三哥也回来吃饭了。” 林昭上下打量了一眼林二少,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太学生非告假不准出国子监,二郎现在应该在国子监的饭堂里吃饭才是。” “别提了。” 林湛大摇其头,苦笑道:“那国子监饭堂的饭,简直不是人吃的,也不知三哥你在国子监的时候,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道:“还是母亲心疼我,与我说父亲这些日子中午都不会回来,正好国子监到平康坊不远,我便趁着中午溜出来,来家里吃一顿。” 林三郎看了看林湛,无奈的摇了摇头:“国子监的吃食,相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算得上豪奢,最少每天都能见到一些荤腥,比我在越州东湖镇的时候,吃得还要好一些。” 原本国子监的规矩,国子监学子非告假或者放假,是不能轻易出国子监的,不过林简现在还任着国子祭酒的差事,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即便他进入政事堂,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短时间内多半也会兼着国子祭酒的差事。 因此,林湛这个院长的公子,自然可以随意进出“学校”。 这也是林夫人宠溺他,给他“通风报信”,不然如果元达公在家里,知道他逃学,少不了要给他一顿好打。 林昭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弟,微笑道:“你刚进国子监没有多久,便逃学回家。” “看他明日去国子监,治不治你。” 林二少神色一垮,正要开口求饶,一旁的林夫人开口笑了笑:“好了,先吃饭,有什么话,吃晚饭再说。” 她看向林昭,语气温婉:“听说今日有宫人进了三郎家里,可是给三郎升官了?” 林昭有些诧异的抬头。 “叔母如何知道的?” “长安城里的事情,瞒不了人。” 林夫人微笑道:“叔母在长安多年,认识不少人,长兴坊里也有许多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姐妹,你还没到家里,我便知道了宫里有人进了你家,只是不知道给了你什么官职。” 林昭点了点头,明白了林夫人的意思。 长安城里,除了各种各样的官员圈子,衙内圈子之外,还有专属于林夫人这样的“贵妇圈子”,这些贵妇圈子平日里也会交际,也会互通消息。 长兴坊在长安的地段虽然不如平康坊好,但是毕竟是城北的坊,里面自然也有林夫人的“小姐妹”。 林昭微微欠身,对着林夫人低头道:“侄儿正是为了这件事来请教叔父,今日宫里派人到我家中宣旨,给了一个……” 林昭顿了顿,低声道:“给了一个给事中的差事。” “给事中……” 林夫人看向林昭,眉眼之中充满了诧异。 “正五品上啊。” 她轻声感慨道:“记得你七叔做到这个品级的时候,已经三十六七岁了。” 这位在长安城里见多识广的妇人,这会儿也不由有些惊叹:“三郎你……还未满十七岁罢?” “机缘巧合,受了一些前人余荫而已。” 林三郎微微欠身,神态谦逊。 他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就目前他在朝堂上的表现来说,并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之处,之所以能够这样平步青云,甚至于在这个年纪就做到门下省给事中的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两个长辈。 一个长辈自然是即将拜相的国子祭酒林简,而另一个,则是已经故去了二十年的宰相郑温。 其中,后者对林昭的仕途的帮助,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一个故去二十年的宰相,影响力还要超过一个潜力无限的本朝储相,不能不让人惊叹。 林昭顿了顿之后,苦笑道:“品级都还是小事,只是这给事中的差事。” 林三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是寻常的五品差事,侄儿硬着头皮就应下来了,只是这给事中,已经涉及朝廷最核心的权力,侄儿担心自己做不成。” “因此急着过来请教七叔。” 林夫人虽然知道官职的品级,但是对于官职的具体职掌并不是特别清楚,温婉只能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一介妇人,也不太清楚这些,只能等你七叔回来,让他跟你说。” 林昭点了点头,便开始低头吃饭了。 林夫人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开口道:“你们两个,都要向三郎学一学,你们是同辈人,平日里也好说话,有什么不懂的事情,便去问问他。” 林家两个公子,都连忙点头应是。 就这样,一顿午饭吃饭之后,林昭又回到了自己原先在林家房间,睡了个午觉之后,又出去转了一圈,等到了天色黑下来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从宫里回家的元达公。 林昭站在门口,见林简从轿子里走下来之后,他三两步走了上去,一边对着林简拱手,一边笑着说道:“七叔今日回来,侄儿应该就能称呼您一声林相了罢?” 林简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见到了林昭之后,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少拍马屁,前几日我便知道,你小子这两天定然要来寻我。” 林昭站在林简身侧,低声道:“看来侄儿这个差事,叔父早就知道了。” “便是我替你提的。” 林简负手在后,看了林昭一眼,淡淡的说道:“前几日便在宫里议定官员名单,谈到你的时候,我便给你提了个给事中的差事。” “杨琼不知道为何,死活不同意,说你年纪太小,不适合这个差事,好在陛下与世子,都点了头。” 说到这里,林简顿了顿,继续说道:“按流程,给你加官的圣旨,应该是昨天到的门下省,看你这副模样,圣旨应该是今日送到了你手里,原以为门下省那边会封驳一次两次,这一次竟然出奇的痛快,就这样把这份旨意放了下来。” 听到这句话,林昭心里一沉。 原先的太子詹事杨琼,果然与自己过不去了。 另外门下省那边,就跟他说的一样,那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门下侍中曹松,给他“放了水”。 叔侄俩说话的时间,已经进了家门,林昭走在林简身侧,苦笑道:“七叔,给事中位不高但权重,侄儿担心自己做不好,给自己惹麻烦不说,就怕给七叔也惹麻烦。” “给事中这个差事有什么做不好的?” 林简回头看了看林昭,呵呵一笑。 “这个差事再容易不过,等吃晚饭,为叔亲自教你。”</p>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 做力所能及之事 在林家吃完晚饭之后,林昭便被林简拉进了书房里,元达公亲自给自己的侄子沏了一杯茶,然后老神在在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等到热茶稍凉,他低头抿了一口,看向林昭,笑着说道:“这天底下,想要做好一个差事或许不太容易,但是想要不犯错却不难。” “给事中一职,掌驳正政令,此权虽重,但是不止一人。” 元达公声音醇厚,娓娓道来。 “门下省给事中一共有四人,除却四个给事中之外,上面还有两位黄门侍郎,两位门下侍中。” “如今门下侍中只有曹相一人,两位大黄门却都是在职的,给事中封驳政令,不管是中书省的政令,还是百官奏书,只要六品以上都要交给上官审核,因此用不着你担什么责任。” 元达公看着林昭,轻声道:“新帝安排你到这个位置上,主要是想让政令通畅,既然如此,你便更不用费什么心思了,但凡是中书省的政令,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一律核准交给上官就是。” “毕竟驳正政令,乃是门下省的重权,不可能被你这个少年人一个人担在肩上,为叔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是想让你多接触接触朝廷的诸多政令以及百司奏书,见得多了,将来你便会通晓朝事。” 说到这里,元达公顿了顿,然后低声道:“而陛下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是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门下省,从而让未来一段时间里的政令通畅。” “你曾经是东宫官,又是我的侄儿,把你放在给事中这个位置上,门下省的曹相,以及两个大黄门,都会觉得你是陛下的人,只要你这边通过的政令,他们应该都不会驳你。” “因此,你在门下省的差事,将会十分好做。” 林昭坐在林简对面,轻声道:“有这么几个既不会否定你,又能够给你担责任的上官,你这个给事中,哪里还有什么难处?” 林昭坐在林简对面,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低头喝茶,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七叔,门下省为何只有一个侍中?” 门下侍中,作为三省的长官,是天生的宰相。 按照大周的官制,门下侍中之职,掌出纳帝命,缉熙皇极,总典吏职,赞相礼仪,以和万邦,以弼庶务,所谓佐天子而统大政者也。凡军国之务,与中书令参而总焉,坐而论之,举而行之…… 这种权柄,天然便是真宰相。 当然了,在大周初年,为了分散宰相的权力,在三高官官之外,另设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后来即便是三高官官,也会加同中书门下三品,无形中门下侍中的权力便被缩小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门下省一般要么不设侍中,要么就是同时设两个侍中。 因为单独一个侍中掌握整个门下省,实在是……太过权重了。 正因为如此,林昭才会有此一问。 元达公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从前朝廷里,一般都是中书令掌枢,若不设中书令,便是中书侍郎掌枢,为朝廷的首相,但是自从郑相之后,朝廷便再没有第二个中书令,后来连中书侍郎也不设了。” “从承平五年以后,三省的主官,尤其是中书省的主官,有些便不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不进政事堂议事,只专心本省省务。不再为宰相。” 元达公低声道:“到了如今,政事堂里的诸位相公之中,就只有尚书仆射崔衍和门下侍中曹松二人,身上还有着三省的差事,其他宰相,都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入政事堂。” “正因为他们两个进了政事堂,反而很难分心本省省务,一般都是交给下属打理。” 说到这里,林简抬头看了看林昭,轻声道:“如今,只有挂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才是真宰相,其他的头衔不管再重,都成了附庸,崔相的尚书仆射,曹相的门下侍中,都算是他们的兼职。” 元达公呵呵一笑:“当然了,有了这两个兼职,就会让他们在政事堂的地位高上一些,事实上他们两个人,都不太怎么处理本省事务了。” 他看向林昭,轻声道:“就连门下省两个不曾入政事堂的大黄门,也常常被请到政事堂或者太极宫议事,无暇专心本省事务,门下省的省务,大多是由四个给事中处理,只有碰到大事了,才会上报上官。” 听到这里,林昭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大概了解了自己的工作内容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七叔一番指点,我心里有底多了,等过了年关,我便去门下省报道。” 说着,他抬头看向林简,笑着问道:“侄儿都连升好几级了,叔父你何时顶上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进政事堂拜相?” 早在乾德七年,林简还在越州读书的时候,许多人便笃定了他将来一定会进政事堂拜相,后来他被朝廷召回长安,任了国子祭酒之后,更是被长安城上下当成了储相。 如今,曾经的太子殿下虽然没有正式登基,但是已经即了皇帝位,也就是说,这位越州林氏的七老爷进政事堂,已经板上钉钉。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元达公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大约要在陛下登基大典之后,朝廷才会正式举行廷议。” “到时候,为叔才有可能入政事堂拜相。” 林昭眨了眨眼睛,问道:“杨琼也要拜相?” “多半会。” 林简语气平静:“他是东宫的太子詹事,太子殿下即位登基,他拜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元达公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新皇……需要在政事堂里,有两个新宰相。” 这个倒是很好解,一般皇帝新登基,必然会把政事堂打造成自己的政事堂,在这个过程里,一点一点往里面塞自己人,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了。 此时,原先的东宫官之中,就只有林简这个国子祭酒,与太子詹事两个人,有资格一步迈入政事堂,成为大周的宰相。 林昭端起面前的茶碗,领了林简一杯,笑着说道:“七叔还是尽快拜相罢,以后侄儿在朝廷里有了个宰相做叔叔,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顺畅许多。” 元达公瞥眼看了看林昭,笑了笑:“三郎你这般年纪,便是正五品上的大官了,莫非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做?” “这是自然。” 林昭把目光看向了北方,声音平静:“七叔,侄儿坑笃定,最多五年时间,北边一定会起兵祸。” “到时候莫说侄儿是个门下省的给事中,便是成了门下侍中,兵祸临头,也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七叔做了宰相之后便不一样了。” 林三郎呵呵一笑:“有七叔这个宰相帮忙,侄儿或许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p>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九章 给他赌对了! 在平康坊足足待了一整天之后,林昭才回到自己家中歇息。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便准备进宫谢恩了。 实际上在接到圣旨的当天,他便应该进宫去向皇帝谢恩,不过他那个时候还吃不准这个给事中的差事到底能不能接下来,直到见到了林简之后,他的心思才放了下来。 这会儿,林昭的新官服还没有做好,暂且不能身着朱紫,只能穿着起居郎的深绿色官服,从朱雀门进宫。 到了太极宫之后,林昭便没有从前那样随性了,而是规规矩矩的等在太极宫门口,让宫门口的太监进去通报。 他在太极宫门口等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太监出来迎他,这个红衣太监林昭对林昭还是颇为客气的,神色恭谨,看不出什么倨傲之气。 林昭瞥眼看了这个有些面熟的红衣太监一眼,开口问道:“这位公公,卫公公还在宫里么?” 红衣太监连忙摇头,低声道:“卫公公他前些日子便不在宫里了,听说是去给先皇帝守陵去了。”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林昭的意料之外,他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司宫台现在是哪位公公在掌事?” “不知道。” 这个紫衣太监低头,开口道:“司宫台尚且没有新的掌事之人,不过……” 他看了看林昭,开口道:“多半是从之前的东宫公公们之中,挑选一个出来。” 司宫台是有太监两个,从三品的官职,这个官职又叫做内侍监。 除却两个内侍监之外,还有两个少监,四个内侍,这些人司职不同,组成了司宫台的高层。 值得一提的是,内侍监这个差事虽然额定两员,但是只要是皇帝比较亲信的太监,一般都只会任命一个内侍监,这样就可以保证司宫台不会内斗,从而让他们齐心替皇帝办事。 比如说卫忠时期的司宫台,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从三品的内侍监,平日里在宫中可以着紫衣。 扑这位红衣太监所说,新皇嗣位,那么司宫台的下一任掌门,多半会出自东宫潜邸之中,便跟在皇帝身边的宦官们。 林昭对着这个红衣太监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多谢公公指点。” 林昭本人,对于司宫台这个衙门,还是十分忌惮的,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这个衙门在卫忠手里的时候,实在是太过厉害,整个长安城在司宫台面前,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就连林昭私下里私会郑氏兄弟的事情,都会被司宫台查的一清二楚。 如今,卫忠已经离开了司宫台,真不知道这个神秘而又特殊的衙门,在新皇手里,能够发挥几成本事。 他一边想,一边被这个红衣太监,领到了太极宫里的一处偏殿,这处偏殿是皇帝平日里的办公场所之一,林昭抬头看了看,只见御桌后面,一个身着帝袍的年轻天子,正提着朱笔,皱眉看向自己面前的文书,似乎是在细细思量。 看着正在皱眉的年轻圣人,林三郎也忍不住暗中皱眉。 此时,这位新皇虽然已经即位,但是并没有正式登基,却已经穿上了皇帝的帝袍,而且看着身袍服的合身程度,似乎不像是匆匆赶制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这会儿还是皇帝的丧期,即便皇帝身上不穿孝服,最少也要穿上一身素净的衣裳,而不应该是是这种华丽的帝袍。 不过在生活作风上劝谏皇帝乃是御史台的事情,与林昭没有什么干系,他也不好开口说话,只能上前两步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林昭,叩见圣人。” 虽然皇帝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但是这个时候只要情商不是低到负数,都会给这位新皇所有皇帝的待遇。 包括称呼在内。 因此,曾经的太子殿下,自然而然的继承了先皇圣人的身份。 相对于那位老迈不堪的圣人,因为新的皇帝陛下自然要年轻了许多,而且更有活力,他听到了林昭的声音之后,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走到林昭面前,伸手把林昭给扶了起来。 新任的皇帝陛下,脸上满是笑容。 “三郎终于进宫见朕来了,你再不进宫来,朕便要派人到你家中传你了。” “臣……惶恐。” 林昭退后了两步,对着新皇恭敬低头:“臣这些日子都在家中,细心整理先帝的起居注,因此无暇顾及朝廷事务,蒙陛下垂恩降旨,给了臣一个给事中的差事,臣更是不胜惶恐,特地进宫,来向陛下谢恩。” 林三郎表情诚恳。 毕竟是新老板了,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怎么样都应该客气一些。 从前那位旧老板虽然更深不可测,但是林昭多少能了解到一些他的性格,而这位新老板从前展现出来的性格,只是他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展露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他做了皇帝之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 因此,在这位新老板面前,林昭刻意的保持规矩,尽量不去犯任何一个错误。 “这都是三郎你应得的。” 年轻的圣人拍了拍林昭的肩膀,颇有些感慨:“当初吐蕃使臣一事,便是三郎你力挽狂澜,将东宫从这件事情之中撇了出扑,后来三郎又甘冒奇险,与朕……” “与朕看了先帝的起居注。”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呵呵一笑:“后来在先帝灵前,三郎你更是一锤定音。” “潜邸诸臣之中,三郎你虽然不算是头功,但至少也在前五,朕绝不是个吝啬之君,若非三郎你年纪尚浅,官职再高一些恐会引人非议,朕怎么说给你一个四品的差事。” 林昭再一次跪在地上,低头道:“给事中一职,臣已经无限惶恐,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 “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跪。” 皇帝陛下笑呵呵的把林昭扶了起来,微笑道:“再过些日子,林祭酒便会入政事堂拜相,你们叔侄二人,同样都是探花,又同朝为官,将来一定会传为千古佳话。” 林昭很懂事的低头道:“得沐圣恩,是臣叔侄之幸。” 林昭的这记彩虹屁,皇帝陛下显然很是受用,他看了看林昭,笑眯眯的说道:“三郎好生在门下省做事,将来朕之一朝门下侍中的位置,便是留给你的。” 林昭再次低头。 “臣……惶恐。” 君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商业互捧了一波,程序走完之后,林昭才躬身告辞,离开了太极宫。 走在皇城里的时候,林昭迎面看到急匆匆走来的世子殿下李煦,他迎面行礼,拱手道:“殿下,何事这样匆忙?” 李煦看见是林昭之后,也停下脚步,向林昭拱手还礼,两个人见礼之后,这位世子殿下语气有些无奈。 “听说皇兄有意让工部新起一座殿宇,用来摆放历代圣人功绩,我特进宫来劝他一劝。” 世子殿下神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也不知皇兄是听信了什么谗言,先皇新丧,不管什么理由,这个时候焉能起什么殿宇?” 听到这句话,林三郎脸色也变得有些异样。 不过他想的,很显然跟世子殿下想的不太一样。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给那个死胖子赌对了!</p>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章 长安繁华能几时 早在数月之前,林昭与周胖子一起喝酒的时候,这位天官尚书家里的公子,便不由分说,一头扎进了工部,当时他就与林昭还有齐宣说了,未来的圣人很可能要大兴土木。 历朝历代的皇帝们,几乎每一个都性格不同,贪财好色,各有爱好。 如果是好美色倒还好,这一点放在皇帝身上,并不全是坏处。 而贪财这种性格,放在皇帝身上更是利大于弊。 皇帝们除了这两个常规性格之外,还有人好**,有人好养宠物,有人好斗蛐蛐,甚至还可能有人喜欢做木匠。 相比较这些喜好来说,喜欢兴高台对于皇帝来说,倒是一个常规爱好了。 不过这种爱好,一般都是那种干了几年皇帝,做出了不错的功绩之后,才会动这种心思。 就像普通老百姓家里一样,腰包里有钱了,才会想着起新房。 而这位新皇的这种爱好,显然有些过分了。 如今先帝新丧没有多久,新帝半点功绩也无,朝廷更有大敌环伺的情况下,便想着兴动土木,这种无疑是极其不正常的。 林昭面色肃然,对着李煦微微低头拱手:“先帝圣灵未远,圣人万不能做出让先帝伤心之事,还请殿下好生劝谏陛下,这个当口应当悉心政事,万不能兴动土木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 李煦看了看林昭,咬牙道:“如今北疆的康东平蠢蠢欲动,这个档口朝廷应当全力准备应对康贼,如何能将心思用在旁处?” “三郎放心,这一次我必然劝谏皇兄,让他止了兴建殿宇的意思。” 说罢,世子殿下便对着林昭拱了拱手,转身朝着去了。 林昭看向这位世子殿下的背影,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东宫即位的过程之中,这位宋王府的世子殿下,在东宫集团的所有人当中,可以说是立功最大。 更重要的是,他是正儿八经的李家宗室,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成为大周的超一品亲王,也就是说他不用受林昭这种年龄限制,等到新皇彻底掌握朝政之后,这位世子殿下一定会在新朝举足轻重。 林昭也跟齐宣两个人讨论过这个话题,两个人一致认定,这位世子殿下将来在新朝,多半会任左右翊卫两位大将军之一。 要知道,李煦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左右,如果在这个年纪做到十二卫大将军之一,将来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将会十分沉重。 林昭默默扭头,两只手拢进身前宽大的绿色官服袖子里,默默的走向朱雀门。 在他看来,这位世子殿下将来,一定会跟新皇慢慢产生冲突,而这一次,李煦前去阻止皇帝大兴土木,便是冲突的开端。 因为……那位新任的皇帝陛下,实在是有些太不成样子。 如果说嗣位之前的太子殿下,还像是个老老实实的守成之主,那么即位仅仅半个月的这位新皇,已经有了一些昏君之相。 因为这个,将来李煦会一次一又一次的得罪这位皇帝陛下,不管两个人之间的情分再如何身后,也总有耗尽的一天。 等到两个人的情分耗尽了,就到了这位世子殿下大难临头的时候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他们李家自己的事情,暂时与林昭无关,林昭这个人更懂得明哲保身,既然皇帝不是李二,他也没必要去做魏征。 连海瑞他也不想做。 且冷眼看着就是。 唯一让林昭有些忧心的是,这座老皇帝不在的长安城,能否扛得住那位如狼似虎的康大将军。 要早做准备啊。 新任的林给谏眯了眯眼睛,脚步缓慢的朝着家中走去。 如今他手中可利用的资源不少,除了官场上的资源之外,最大的力量,就是在老皇帝默许之下,已经庞大无比的大通商号。 就连林昭的那位未来岳丈开设的三元商号,这段时间也在大通商号的“赋能”之下,飞快发展,如今已经有外地人赶到京城里来,采买铅活字的字模了。 这些都是江湖上的力量。 有了这些力量,最起码可以让林昭在兵祸到来之前,尽量保住自家人,与身边的亲朋好友。 想到这里的时候,林昭已经出了朱雀门,走在了朱雀大街上。 作为长安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依旧繁华,两边叫卖之声不觉,不时还会有行脚的货郎来到林昭面前兜售商品。 各种吃食琳琅满目。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烟火之城,人间烟火气,在这座城池里,重到了极点。 林三郎一身深绿色的官服,漫步在三十丈宽的朱雀大街上,喟然感叹:“好一派繁华景象。” 林三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走到了安仁坊,熟门熟路的坐在了崔家面摊上,对着摊主笑了笑:“老崔,来碗面。” 作为面摊的常客,老崔自然认得他,很快就把一碗油泼面皮端了上来,端面的时候,老崔不知怎么猛地手一抖,一些面汤便洒在了林昭的官服上。 林给谏微微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老崔却吓得对林昭连连作揖,不住拱手:“相公莫怪,相公莫怪,小老儿年纪大了,手不稳当了……” 林昭抬头,对着老崔笑了笑。 “不碍事,这身衣裳过几天便要换了。” ………… 此时,长安城已经是初冬,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长安城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跟着一队商队,缓缓靠近了长安城。 马车里,坐着父子三人。 父亲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沿途舟车劳顿,这会儿神情已经有些狼狈,下颌的胡须也颇为散乱,有些头发都已经出了头上戴着的方巾。 两个儿子,一个年级十八九岁,另一个看起来已经年过二十了。 父子三人一路上,很显然受了不少苦,做父亲的掀开马车的车帘,看了看不远处已经遥遥在望的长安城,回头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大郎二郎,长安城快要到了。” 他面色严肃,低声道:“进了城,见到三郎还有你们姨娘之后,记得要客气一些,你们七叔寄回越州的书信里说,三郎已经做了朝廷的六品官了。” 很显然,父子三人便是林清源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了。 “六品官。” 即便是林清源,不免也有些骄傲:“你们大伯祖说了,六品的京官外放到地方,已经能回越州做知州了。” 坐在林清源对面的两个少年人,年纪大的林显点了点头,感叹道:“三郎真是了不起,十六七岁,便已经可以回家做知州老爷了。” 另一个少年人却是闷哼了一声。 “有什么用,这么长时间,不曾给家里去一封信。” “父亲想要知道他的消息,还要靠七叔寄信给大伯祖。”</p>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一章 见见世面 林清源到长安来,是去年林昭回家的时候,便商量好的事情,因为按照先前林昭与谢澹然的婚书,他们两个人应该是在今年的年底成婚。 林昭成婚,父母两个人自然都应该在场,不过那会儿林清源要在越州照应故事汇的生意,便没有同林昭母子一起到长安来。 约定好了,林清源要在今年的年底赶到长安来。 如今已经是乾德十年的十一月了,林清源如约而至,只是可能是出自于为人父母的私心,他除了自己过来之外,把另外两个儿子也都带到了长安来。 进了长安城之后,林清源父子三人便下了马车,按照林昭先前寄回家的地址,向长安城里的百姓问路。 长安是大周的国都,每日从外地进京的人不知道多少,问路的自然也有很多,好在京城的百姓大多都还是热情的,很快就给林清源指明了长兴坊的方向。 长安城极大,父子三个人靠步行在长安城里走了一个半时辰,才找到了长兴坊的正门,长兴坊门口还有巡街的坊丁,见到三人衣衫有些狼狈,便上来盘问了两句。 听到不是长安口音之后,坊丁又查了三个人的照身帖,问清楚三人进京的意图以及要投奔的人家之后,才肯放他们进长兴坊。 林清源毕竟在姚江做了十来年的师爷,人情世故还是很懂的,给这个坊丁递了一小串钱之后,开口问道:“这位小哥,请问林昭,住在长兴坊何处?” 这个时代没有门牌号,最精确的定位便是到某个坊,或者说某个胡同,再想要精确一些,便只能问当地的居民了。 “林昭…” 长安城里一百零八坊,每个坊的人数少则四五千人,多则三四万乃至于四五万人,哪怕坊丁对本坊居民熟悉,只凭一个名字也不可能给林清源指路,这个坊丁伸手接过这串钱,另一只手挠了挠头,用浓重的长安口音问道:“林昭,哪一个林昭?” 林清源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道:“去年常科的探花。” 这个坊丁一拍脑门,对林清源笑着说道:“原来你们是来投小林探花的,不知道三位是?” 林显与林郃两兄弟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林清源则是沉声道:“我三人,是林探花的父兄。” “原来是小林相公的亲眷。” 坊丁面色一肃,仍然操着长安方言,但是却把那小串钱放回了林清源手里,开口道:“小林相公可是咱们长兴坊的红人,我领三位去。” 说着,他与旁边的坊丁打了声招呼,便领着林清源三人,朝着林昭母子的大院走去。 这坊丁三十来岁,一边带路,一边与林清源搭话。 “小林相公,可增哩很呐。” 他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去年圣人重病,听说满朝文武莫有一个人能进到宫里,连续几个月时间,只有小林相公一个人,能进宫伴驾。” 这个坊丁啧啧有声。 “小林相公前几个月就是六品官了,听说新圣人又给他升了官,不知道是个什么差事。” 林清源几个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对于官话还好,但是长安话只能半听半猜,比如说那句“增哩很”,他们便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林家大院已经遥遥在望。 坊丁对着林清源笑了笑,开口道:“小林相公便住在这里,小人还要去巡街,便不给你们通报了。” 说罢,坊丁转身离开。 林清源看了看这个坊丁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感叹道:“三郎在长安,已经小有名声了。” 他随即看向自己的二儿子,加重了语气,肃声道:“待会儿见了三郎,该说软话便说软话,再任性胡来,你便径自回越州去!”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繁华的长安城,颇为唏嘘的说道:“长安是什么模样,刚才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能不能留在这里,还要落在三郎身上。” 说完这句话,林清源便迈步走向林家大门,准备去敲门。 林郃低着头,抢在父亲身前,开口道:“儿子替您敲门。” 说罢,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敲响了林家大院的大门。 很快,林家的大门打开,开门的是林家的一个家丁。 林清源上前说明情况之后,家丁连忙一路小跑到了后院,通知了正在摆弄几盆晚秋菊花的林二娘。 林二娘身边,站着亭亭玉立的谢澹然,正帮着林二娘搬几盆模样新奇的菊花。 这会儿毕竟已经是初冬,除了菊花之外,其他的早已经凋谢了。 听说林清源来了,林二娘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花盆,有些惊讶。 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谢澹然,开口道:“澹然,你林叔叔来了,要不要一起去见一见?” “你如果不想见,便从后门先回家去。” 谢澹然心里自然明白,林清源是为了自己与林昭的婚事而来,她微微低头,面带含羞:“姨姨,叔叔既然来了,我自然应该见一见。” 林二娘点了点头,便拉着谢澹然一起,走到了林家的正门迎接。 林家大院正门大开,林二娘带着谢澹然一起,走向林清源。 林二娘神色温婉,对着林清源欠身行礼之后,开口道:“老爷到长安来,怎么不提前给妾身写封书信,妾身好让昭儿去城外迎一迎你们。” 林二娘行礼之后,谢澹然也上前一步,对着林清源福了一福。 “叔叔一路辛苦了。” 给林清源行礼之后,她又抬头看了看林清源身后的兄弟两个人,犹豫了一下之后,谢澹然只对他们点头致意,没有行“弟媳”应该有的礼数。 因为谢澹然是知道两兄弟与林昭之间有冲突的。 她甚至还见过林郃对林昭拳脚相向。 她不能确定林昭对自己的这两个兄长是个什么态度,因此便没有表态。 “来的匆忙,便没有提前写信过来。” 林清源对着林二娘笑了笑,然后又看向谢澹然,点了点头:“谢姑娘也在这里。” 林显林郃两兄弟,也都上前,对着林二娘低头行礼。 “孩儿见过姨娘。” 因为妾室地位低下,他们两兄弟很少对林二娘行礼。 林二娘看了两兄弟之眼,只是微微皱眉,然后很快恢复过来,对着林家两兄弟笑着说道:“大郎二郎也来了。” “一路上坐车,还受得了罢?” 两兄弟对着林二娘低头道:“回姨娘,不辛苦。” 林清源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想给两个儿子解释一番。 “他们年纪渐长,便想着顺便带着他们出来一起见见世面。” “应该的。” 林二娘微笑道:“是应该来长安看一看,而且昭儿要办婚事,他们两个兄长,也应当到场。” 林清源没有接话,而是看了看林二娘身后的大院子,语气之中罕见的带了一些小心。 “二娘,三郎他……” “未在家么?” 林二娘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昭儿换了差事,刚才到吏部去了,说是去领文书,官服还有鱼符之类,过两天就要去新地方上值了。” 林清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前不久老七白给家里去了信,说是三郎被朝廷升做了六品起居郎,怎么没过几个月,三郎他……” “三郎曾经做过东宫官。” 林二娘颇有耐心的给林清源解释:“如今太子殿下即位,东宫官多半都要升迁,因此便给昭儿又升了一次官。” 她面带微笑,语气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听不出半点炫耀的意思。 “好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且进屋去罢。” “你们一路上赶路辛苦,进屋歇息歇息,喝杯茶。” 林二娘笑着说道:“昭儿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本来,父子三个人已经走进了林家大宅,听到了林二娘这句话之后,不知怎么,林家的大郎与二郎,身子都微微有些发颤。</p>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男女大防的原因,再加上还没有过门,谢澹然跟林清源见了一面之后,便跟林二娘告辞了。 谢澹然走了之后,林二娘便陪着父子三人在正堂喝茶,又叮嘱下人给他们准备午饭。 众人在正堂坐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一个丫鬟走到正堂,迈着小碎步走到了林二娘面前,小声道:“夫人,外面齐家大公子来了,说是要见公子。” 之前这个院子里,就只住了林昭母子二人,家里的下人们也不用区分,便用夫人公子来称呼。 林二娘点了点头,开口道:“快把齐公子请进来喝茶,就说公子稍后便回来。” 丫鬟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去了。 林二娘回头看向林清源,轻声道:“老爷,昭儿的一个好友到了,他身份尊贵,不好怠慢了,妾身见他一见。” 林清源此时对长安城两眼一抹黑,心里也明白这里不是他做主的地方,林二娘也只是跟他客气客气,当即点头道:“二娘忙你的就是,不用理会我们。” 林二娘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正堂,来到了前院,就看到齐宣正跟着林家的下人走来。 见到林二娘之后,齐大公子连忙上前,恭敬行礼:“侄儿给姨母请安了。” 其实按照齐家大将军齐师道与林二娘的关系,齐宣应该称呼林二娘一声师姑,或者是一声姑姑,不过齐师道并没有与林二娘相认,此时齐宣便按丹阳长公主那边的关系,称呼林二娘为姨娘。 林二娘也见过齐宣不少次了,当即笑着说道:“大公子客气,昭儿方才去吏部去了,他说中午之前一定赶回来,大公子如果没有急事,便在家里等一等他。” 一身白衣的齐大公子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姨母,三郎他是明日就要去门下省上值?” 林二娘摇了摇头:“这个我却不知道,等他回来大公子亲自问他就好。” 说话的功夫,林二娘已经把齐宣领进的自家前院,齐宣眼尖一些,一眼就看到了林家的正堂有人,他停下脚步,对着林二娘低头道:“姨母家中有客人,晚辈便不打扰了,等三郎回来,姨母告诉他一声我来过就是。” 林二娘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不是什么客人,是昭儿的父兄,从家里赶到长安,给昭儿准备婚事来了。” 齐大公子顿时面色严肃起来,开口道:“既是林家叔叔来了,晚辈也该过去行个礼。” 就这样,齐宣被林二娘带进了林家正堂,经林二娘介绍之后,他退后两步,对着林清源拱手行礼:“晚辈齐宣,见过林家叔叔。” 给林清源行礼之后就,他又看了看林郃兄弟两个人,却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不肯再低头了。 这种礼数,是不怎么合适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晚辈见长辈,不说跪下磕头,最起码也应该作个揖,这样才规矩客气。 而齐宣的礼数,就有些轻薄了。 林二娘生性灵慧,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便用越州话对着林清源笑着说道:“老爷可能不知道,这位齐大公子,是丹阳大长公主的长子,也是当今圣人的表弟。” 越州话不怎么好懂,最起码齐宣便没有听明白。 不过林家父子三人,却是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林清源脸色有些惭愧,对着齐宣拱手还礼:“齐公子见谅,林某方才有些失礼了。” “不碍事。” 齐宣笑了笑,开口道:“你们一家人团聚,晚辈便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他对着林二娘拱了拱手,便两只手拢进的身前宽大的袖子里,准备动身离开。 这位齐大公子刚走到林家大院的前院,迎面就看到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少年人,迎面走来。 这个少年人,已经比齐宣还要稍稍高出一些,因为身材偏瘦,再加上官服裁剪的十分合体,一身红色官服穿在身上,颇有些威严。 这个身穿官服的少年人迎面看到齐宣之后,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三两步走了上来,对着齐宣笑道:“齐兄到我家里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齐大公子看了看林昭身上的官服,啧啧有声:“怎么刚领了官服就穿上了,三郎你也失了沉稳性子了。” 林昭哈哈一笑,解释道:“方才马车停在门口,我在马车里换上的,为了穿给我娘看一看。” 说着,他苦笑道:“只是这官服不太好穿,我在马车里鼓弄了半天,才勉强穿上。” 说着,林昭看了齐宣一眼,有些诧异:“齐兄怎么今天到我家里来了?” “自然是有事跟你商量。” 齐大公子走到林昭面前,低声道:“三郎,我也升官了。” 林昭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这是好事啊,什么官职,仍在京兆府么?” 齐宣看了看林昭,神色有些复杂:“万年县令…” 万年县县令,正五品上,与林昭身上的给事中一职同级别,乃是长安城两个附郭县之一。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以横跨南北的朱雀大街为界,朱雀大街以西是长安县,以东就是万年县。 两县同归京兆府管辖。 林昭抬头看了看齐宣,惊叹不已。 “齐兄你原先在京兆府是个什么差事?” 齐宣闷声道:“司兵参军。” “正七品上。” 林给谏在心里默算了片刻,然后抬头看向齐宣,啧啧道:“没记错的话,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都是正五品上。” “你……整整升了八级啊。” 三品以下的官员品级,都是一品四级,齐宣整整升了两品官,自然是升了八级。 林昭装模作样的哀叹道:“天潢贵胄,就是与旁人不一样,升官都这样简单粗暴。” “莫要说风凉话。” 齐宣笑骂了一句:“我这是五品官, 你的给事中便不是五品官了?论职权,三郎你半只脚已经踩进了中枢里,比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可强出太多了。” “天底下那个敢说京城附郭县的县令,是小小的县令?” 林昭呵呵一笑:“你连升八级,不准备请客?” 齐大公子叹了口气:“请客自然没有问题,只是中进士也好,升官也好,暗地里都是我爹的本事,跟我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莫要如此说。” 林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今天晚上,咱们兄弟三个归云楼聚一聚?” 齐宣摇了摇头,瞥眼看向林家的正堂,开口道:“你家人到长安来了,你如何脱得开身?过些日子再说。” 林昭顺着齐宣的目光,看向了自家正堂,一眼便看到了林清源的脸,他回头对着齐宣微微点头,笑道:“改天我再约齐兄详谈。” 林昭一路把他送到了门口,临别之前,这位新任的给事中对着即将上任的万年县令笑着说道:“说起来长兴坊也在万年县里,齐兄以后了莫要忘了好好照顾我家。” 齐宣没有应声,慢慢走远了。 而林昭,则是穿着自己新做好的绯红袍服,两只手拢在前袖里,慢悠悠的走到了自家正堂。 走到正堂之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给二老行礼,而是淡淡的看着站在林清源身后的两个来自东湖镇的年轻人。 林三郎面色平静,说话也十分直接。 “你们怎么来了?” 还在找&quot;昭周&quot;? 百度直接: &quot;&quot; 很简单!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可憎的父母心 原先林昭中进士回越州的时候,虽然地位已经不同往昔,但是那个时候他毕竟还没有官身,在身份上与别人还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的林昭不一样了。 两年多时间过去,他又长高了一些,比起林郃林显两兄弟,都要微微高出一些,再加上一身绯红色的五品官服穿在身上,整个人虽然年轻,但是也有了一股别样的威势。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都是这个道理。 大周立国二百年,朝廷的官服已经深入人心,面对穿着五品官服的林三郎,老大低着头没有说话,脾气骄横的林郃,狠狠咬牙,只是被一旁的大哥林显按住,没有动作。 甚至于,作为林昭的父亲,林清源张了张口,也没能说出话。 最后,还是林二娘出来,给父子三人解了围。 她看向林昭,微微皱眉道:“昭儿你这是做什么,你与澹然就要成婚了,你父兄自然要到长安来,帮你操办婚事。”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对着母亲微微低头,然后对林清源行礼:“父亲今日到长安来,应当提前知会一声,儿子好出城去接您。” 林清源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三……三郎你公务繁重,我们便自己寻来了。” 他看向林昭身上的官服,犹豫了一下之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三郎你,如今是个什么官职?” “给事中。” 林昭对着林清源笑了笑,开口道:“前两天刚升的差事,在朝廷里做一些杂事。” 如果是寻常老百姓,可能不知道给事中是个什么差事,但是林清源毕竟是读过书,身上还有秀才功名的人,自然明白朝廷的官职,听到林昭的话之后,他先是愣了愣,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呆呆地问道:“门下省的……给事中?” 林三郎微笑点头:“朝廷只有门下省有这个差事,不过儿子还不曾去过,再休息两天,便要去门下省报道了。” 林清源咽了口口水,半晌没有说话。 给事中啊……已经是中枢门下的高级官员了! 除却侍中和两位大黄门之外,门下省就数给事中最大,甚至于有些时候,如果大黄门入政事堂拜相,那么门下省的省务,就全部交给几位给事中打理。 这是朝廷里绝对实权的职位之一,甚至可以这么说,京官体系之中,所有四品以下的差事,就数给事中最为权重。 像是齐宣的万年县县令,虽然与林昭一样,也是正五品上的品级,但是他只管半个长安城,头上还要顶着一个京兆府。 而林昭的这个给事中,确实可以审核天下政事! 更为要紧的是,这个位置……出过许多宰相。 林清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了心中的心情,他看向林昭,心中也不禁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 “好啊。” 林清源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两只眼睛有些微红:“咱们这一房,自你祖父开始便渐渐没落,在越州林氏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他看向林昭,声音低沉:“今后,咱们这一房,便落在三郎你的头上了。” 林昭微微一愣,然后对着林清源笑了笑:“越州的事情,不管是七叔还是我,应该都不会再过问了,或许等我与七叔年老之后,才会回越州老家养老。” “家里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林显兄弟,又看了看林清源,开口道:“还是父亲操持比较好。” 如今不管是林昭还是林简,都已经跳出了越州林氏的范畴,他们或许会用自己的影响力,无形之中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一些好处,但是自己是绝对不会再回到越州林氏之中,去计较那些小门小户里的蝇营狗苟。 这就是眼界见识的差距,至今林清源还在为了自己这一房的地位忧心,而林昭,早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些小利益了。 当然了,他还是越州林氏的人,如果有外人要寻林家的麻烦,林昭叔侄自然是要出面的,只是因为站的足够高,家族之中的利益,他们已经不怎么看得上眼了。 说着,林昭又看了看林显林郃两兄弟,对着林清源开口道:“当初说好了,让父亲一个人到长安来就行,怎么您还带人来了?” 林清源看了看林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三郎,你与你这两位兄长素有嫌隙,为父是知道的,只是自家兄弟,没有隔夜的仇怨,为父带他们到长安来,一来为了让他们见一见世面,二来也是想让他们与三郎化解误会。” “你们是亲兄弟。” 林清源语重心长,低声道:“如今你在京城做官,将来总需要一些人亲近给你帮手,自家人总比外人要值得相信不是?” “这可未必。” 林昭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现在看来,还是外人要可信一些,至少不会再背后捅儿子一刀。”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很是严肃的看向林清源,声音平静但是很坚定:“父亲,这份嫌隙恐怕很难化解了,您能从越州千里迢迢赶到长安来,儿子心怀感激,但是这两位……” 林昭扭头看了看自家的这座宅子,面无表情:“家里太小,恐怕住不太下。” 一旁的林家大郎林显,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对着林昭低头拱手,苦笑道:“三郎,为兄前些年对你确实对你不住,这次随父亲到长安来,也只是想着能不能帮着你筹备筹备婚事,等你的婚事完了,我便回越州去。”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何苦闹成这个样子。” 往往兄弟之中的老大,性情会沉稳一些,也会宽厚一些,林家的这个老大就是如此,相比于他的弟弟林郃,林显对林昭的态度很明显要温和许多。 而林郃则是面无表情,站在一旁低头不说话。 林清源看了看林昭的表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大兄不准备留在长安,等你的婚事完了,便回越州去打理故事汇,但是你二兄……” 这位中年人面露难色,但是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三郎你也知道,你二兄这些年在主家读书,已经颇有些根底,这一次进京,第一自然是要帮你筹备婚事,第二也是想进京求学。” “他们兄弟都不会住在你这里,但是关于求学的事情……” 林清源硬着头皮,对着小儿子说道:“为父准备去你七叔家里,跟你七叔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你二哥进国子监,哪怕是四门学也好…” “三郎你跟你七叔关系好,如果为父说不通……” 说到这里,林清源面露苦笑。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为父现在去给他们兄弟寻个住处去。”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形蛞蝓 从为人父母的角度来说,林清源这种做法并不奇怪,毕竟身为父母,心里想的都是为了孩子做什么都是值当的。 有些父母为了孩子,甚至于可以放弃尊严,为了孩子去给自己的仇人下跪求饶。 相比较来说,林昭虽然与两个兄长有仇,但是毕竟还是林清源的儿子,向自己的孩子低头,说几句软话,当然是可接受的。 为了照顾小儿子的心情,林清源这一次上京,把自己的原配张氏给丢在了越州,不曾带上。 但是对于林昭来说,便不那么容易接受了。 他的大兄林显还好,为人比较沉稳,虽然碍于张氏,没有怎么帮过他们母子,但是也没有怎么欺负过他们,林昭对他也没有太大的恶感,但是老二林郃就不一样了。 这个人,与他的母亲张氏一起,这十来年没有少给林昭脸色看,更重要的是,当林昭从东湖镇脱身,进入越州城开始谋前程的时候,这个林家的二郎,不止一次的出面阻挠,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 林昭听了林清源的话之后,有些厌恶的看了林郃一眼,却没有跟林郃说话,而是看着林清源,淡淡的说道:“当初我想进林家主家读书,张氏便百般阻挠,想让她的儿子林郃进主家读书。” “后来,他们母子终于如愿以偿,林郃也成功进了主家的家学,算算时间,也有两年多了。” 林给谏不咸不淡的说道:“两年多了,林二郎至今可有功名否?” 林郃本就脾气不好,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挣脱了林显的手臂,也不敢跟林昭说话,而是气冲冲的朝着门外走去。 老大林显阻拦不及,只能追了出去。 见他走出了自家正堂,林昭看也没有看一眼,对着林清源淡淡的说道:“父亲说要给他们找住处,现在便去找罢,一会儿天黑了就要闭坊,到时候就不太好找住处了。” “至于他进国子监的事情……” 林昭低眉道:“儿子不在国子监任事,父亲想要去走七叔的门路,也尽管去走,我不会过问,不过你们走得通走不通,也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林清源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的林二娘上前一步,看着林昭皱眉道:“昭儿,不能这样跟你父亲说话,家里还有那么多空房间,如何就能把人往外赶?” “这要传出去,你的名声便坏了。” 她小声提醒。 这个时代,最重孝道,孝道不止对长辈,如果对兄嫂不好,也会被人诟病,成为政敌拿捏的把柄,甚至如果事情闹大了,还会被御史台上本参奏。 林二娘心里自然也很讨厌林郃,但是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为林郃说话,毕竟她也要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林昭大皱眉头。 这便是这个时代最沉重的道德绑架了,如果林昭只是个平民百姓还好,只要不虐待父母,便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偏偏他做了官,还是在这个年纪做了高官,一旦道德上有什么污点,立刻就会被有心人放大。 他闷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对着林二娘拱手道:“母亲,父亲住在这里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们两个住在这里,我是绝然不能接受的,这样罢,让谢叔给他们暂时找个住处,不至于让他们露宿街头就是。” 林二娘看着自己儿子有些难看的表情,只能无奈点头:“那……只好这样了,”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我现在就去一趟谢家。” 说罢,林昭扭头出了正堂,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脱下了身上的绯红官服,换上了平时里穿的衣裳,迈步出了自家大院。 等林昭走了之后,林清源与林二娘都松了口气。 他们心里知道,自己这个幼子明面上圆滑,但是骨子里却有些刚直,真的闹的僵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林二娘又让下人给林清源到了热茶,夫妻两个人坐了下来。 “三郎与两个兄长不和,我本来没有想着带他们过来。” 林清源低头喝了口茶,长叹了一口气:“我在越州的时候,听谢家的亲戚说,三郎给谢家的那个小儿子,也找到了进国子监的门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二娘你也知道,你姐姐那个人便会胡搅蛮缠,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非要把二郎也送进国子监,我心里想着,自家兄弟……总比外人要亲近一些,便硬着头皮把他们兄弟带来了,结果……” 林清源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林二娘坐在林清源旁边,轻声道:“便是谢家那小子,昭儿也没有让他进国子监,只是给找了个国子监的先生。” 林清源摇了摇头。 “也怪我,前些年疏于管教,才让他们兄弟之间,生出了这么大的嫌隙。” ………… 谢家大院。 两家都住在长兴坊里,是齐宣同时给找的房子,自然相距不远,林昭很快便走到了谢家,敲了敲门之后,开门的是谢家的一个家丁。 如今,谢三元在大通商号的帮助下,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家里自然也有了下人伺候,看到是林昭之后,下人连忙把林昭请了进去,没过多久,谢夫人便亲自出来相迎了。 这位未来丈母娘,向来对林昭极为热情,见到林昭之后,便满脸堆笑,拉着林昭的袖子把他往里面引:“每天都是澹然那丫头往你们家去,三郎可好些日子没有来咱们家了。” 林昭本来心情有些不好,见到丈母娘也不好再绷着个脸,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婶婶,谢叔没在家么?” 谢夫人摇了摇头,开口道:“他呀,一天到晚不着家,最少要天黑宵禁的时候,才会回来。” 林昭平复了一番心情,对着谢夫人说道:“婶婶到长安这么久了,在长兴坊应该也认识一些人罢?” “是认识了一些。” 谢夫人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家女婿,问道:“三郎有什么事么?” “无事,来了两个不讨喜的人。” 林昭微微欠身,开口道:“我在长兴坊不认识什么人,也不愿意替他们去奔走,还请婶婶帮帮忙,给他们两个人寻个住处。” 说到这里,林昭补充了一句:“不用很好,能住人就行。” 谢夫人也是出自商贾之家,相比于林二娘来说,她更善于交际,这些日子在长安城已经认识了许多人,在长兴坊里也很吃得开。 听到林昭这句话,谢夫人痛快点头,开口道:“这都是小事,现在婶婶就出去给你找。” 说罢,她招呼下人给林昭奉茶,又让人把谢澹然叫出来,自己收拾了一下,出门替林昭找住处去了。 谢夫人走了之后,谢澹然很快走了出来,看着坐在正堂皱眉喝茶的林昭,她轻轻挪步,坐在了林昭旁边,开口道:“三郎心情不好?” 林昭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水,闷声道:“有些人像蛞蝓一样,既恶心又甩不掉。” 谢澹然今日是见过林清源父子的,闻言轻声叹气:“骨肉血亲,自然不好割断,也不好对他们动手,三郎尽量不见他们就是。” “想到林郃,我心里便不舒服。” 林给谏闷哼了一声:“到了如今,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们,不出三天,他们就要乖乖的滚出长安。”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五章 帮我办件事 人生很少有什么时间段,能够事事顺心,比如说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林给谏林探花,仍然会被远道而来的林郃给恶心到。 原本他以为,既然双方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即便张氏母子脸皮再厚,也不应该再来求到自己头上。 但是很明显,他低估了张氏的脸皮厚度。 他们依然可以不远千里的赶过来,想从自己身上捞到好处。 其实如果林昭现在愿意帮林郃入国子监,并不算是什么难事,撇开林简国子祭酒的身份不谈,即便是林昭本人,现在也是朝廷的五品官了。 按照国子监的规矩,七品到五品的官员,子侄可以进入国子监之中的四门学,五到三品的子侄可以入太学,而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子侄则是可以进入国子监之中等级最高的国子学。 就拿林简的儿子林湛来说,他进国子监便不是进入太学,而是进国子学读书。 林昭的两个舍友,周德与齐宣,本身都是有资格进国子学的,不过周德在家排行第五,他家里的国子学名额用完了,他只能进入太学。 而齐宣进太学,则是想着专心读书,不太想去跟国子学里的那些顶尖衙内们厮混。 也就是说,如果林昭现在有了儿子,那么他就可以把儿子送进太学,有了这一层身份,即便林昭没有办法把林郃送进太学,最起码送进四门学,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人争一口气。 过去的事情,林昭该出的恶气也已经出了一些,他也懒得再放下身段,去跟张氏母子这种市井小民计较,但是这并不代表张氏母子可以继续从他身上占便宜。 一分一厘都不行。 到了谢家之后,林昭便干脆在谢家陪了谢澹然说话,到了傍晚的时候,在外面忙碌的一天的谢三元,终于赶了回来,在偏厅见到了正在同谢澹然一起写字的林昭之后,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说道:“三郎来了。” 听到谢三元的声音,林昭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对着谢三元笑了笑:“谢叔回来了。” 谢三元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腰椎,叫苦道:“唉,还不是在替三郎奔忙,最近几个月每天都在忙着字模的事情,连家中一双儿女也难能见到。” 看到谢三元这副模样,林昭回头看了看谢澹然,微笑道:“谢姐姐你先避一避,我跟谢叔谈些事情。” 谢澹然今天跟林昭在一起待了半天的时间,已经心满意足,她笑着起身,对谢三元行礼之后,便离开了偏厅。 谢三元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果然是女生外向,三郎你说话,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好用。” 林昭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给谢三元倒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谢叔近来生意可好?” 按照林昭先前与谢三元还有大通商号签订的“三方条约”,谢三元在京城里的字模生意,由大通商号投资并且提供销售渠道,最后的收益大通商号拿两成,林昭与谢三元各自四成。 这几个月时间,林昭的重心一直在宫里,在皇帝身上,没有什么闲暇去关心他曾经极其在意的字模生意,如今宫里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皇位也已经尘埃落定,他自然要问一问自己的生意了。 谢三元坐在林昭旁边,端起桌子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颇为感慨的说道:“这个大通商号,真是神通广大,半个月时间,便在长安城办起了一座规模极大的作坊,铜匠也招了百余人,更厉害的是……” “他们卖东西卖的极快。” 谢三元轻声道:“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似乎全国各地的书商,都知道了字模的事情,尤其是扬州,姑苏这些地方的书商,先后来了好几拨人,俱是财大气粗的富强,出手阔绰。” 谢三元也是经商十几年的商人,对于这些商场上的事情,自然看的通透,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看向林昭。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在作坊里指点指点那些铜匠师傅,到了后来,便全然没有我什么事情了,平日里只需要接待各地到来的书商,给他们看一看成品字模,生意就算成了。” 说到这里,谢老板颇有些感慨:“毫不客气的说,如今大通商号完全有能力撇开咱们自己单干,但是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每日所得依旧规规矩矩的跟我按二八分账。” 听到这句话,林昭微微低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大通商号出手帮谢三元做字模,本来就不是当做一件生意在做,而是当人情在做,至于他们收取的两成利润,也就是象征性的收一点而已。 真要按照实际贡献来说,应该是大通商号拿八成,林昭与谢三元一人一成。 大通商号让出来的利润,可以看成是郑通给自己这个大外甥的红包。 林昭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谢叔,一套字模,你们卖多少钱?” “一套常用字模,大概有四五千字,定价是八百贯钱。” 谢三元缓缓说道:“另有一些生僻字,要额外加钱,还有一些经常用到的字模,之乎者也之类,一般要备个七八个,这些都要额外加钱,一般来说,一套字模在一千贯钱左右。” 林昭不禁有些咋舌。 “这么贵?” “不贵。” 谢三元微笑道:“这东西保存的好了,是可以用来传家的营生,一套字模传下去,世世代代都可以做印书的行当。” “能做这个行当,不敢说大富大贵,衣食无忧总不会是难事。” “一千贯钱,买个子孙后代衣食无忧,愿意花钱的大有人在。” 谢三元笑着说道:“有个扬州来的书商,眼睛都不眨便买了十套,但凡是能到长安的书商,买个两三套都不会吃力。” 谢三元曾经也是书商,不过他那个时候,做的并不是很大,哪怕是在越州城里,也排不上号,如他所说,只要是能够到长安城里来的书商,花个几千贯钱都不会太吃力。 “定价有些太贵了。” 林三郎微微摇头,轻声道:“如果利润特别大,便很快会有人争相模仿,这个行当没有什么秘方可言,最多两三年时间,各地就会涌出仿品。” 一个商品的价格,是由它的市场决定的,在你没有可能垄断一个行业的时候,即便价格一时虚高,市场也很快会把价格压到他本来应该有的位置。 谢三元自然看不到那么长远,他低声道:“即便如此,那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如今能多挣一些,自然要多挣。” 说着,他看向林昭,微笑道:“账面上已经有了不少现钱,三郎要不要把你的那份拿回去?” “不用。” 林昭摇了摇头,开口道:“我现在要钱无用,先放在谢叔这里,等有用处的时候,我再向谢叔支取就是。” 说完这句话,林昭看向谢三元,缓缓开口。 “不过,有件事倒是需要谢叔帮我去办。” s:///book/11/11581/87819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黄门与给事中 对于如今的林昭来说,林郃兄弟两个人,都是小事情,朝堂上的事情才是大事,因此他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太多心力,跟谢三元交待了一声之后,便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林昭在家里吃了饭,看了看天色晴好,便换上官服,准备去门下省上班去了。 从老皇帝辞世之后,林昭便一直在家休息没有上班,受封给事中之后,也一直不曾去门下省报道,他给出的理由是整理先帝起居注。 之所以不去上班,林昭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这场皇权过渡之中,他已经拿到了自己能拿到的最大利益,成功拿到了给事中的官职,那么其他的事情便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林昭的本意是,等朝局相对稳固一些,再去门下省报道。 如今,新帝在几位宰辅的帮助下,差不多已经把长安城的局势稳定了下来,再加上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林昭自然要开始上班了。 因为之前林昭的起居郎,也是门下省的差事,他是去过几次门下省的,路径自然是熟悉,进了朱雀门之后,没过多久进了门下省。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林昭,已经是正八经的五品官,还是五品官之中最高的一级,按照朝廷的规矩,他进了门下省报道之后,以后便要参加太极宫的大朝会了。 有周以来,除却那些天生富贵的勋贵宗室之外,林昭大概是第一个能够在弱冠之前身着朱紫,参与朝会之人。 进了门下省之后,门下省的吏员们见林昭穿着五品官服,忙不迭的去给林昭带路。 没过多久,林昭就被带到了一处公房门口,这个三十多岁的吏员,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一身红衣的林昭,低头道:“林给谏,曹侍中在政事堂,不怎么回省里,赵侍郎也被请去议事去了,这是陈侍郎的班房,小人去给您敲门。” 侍中曹松,是挂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因此他多半时间都在政事堂,不怎么回门下省,门下省大半的职事都是两个黄门侍郎与四个给事中在做。 这个吏员口中说的侍郎,便是门下省的黄门侍郎,也就是所谓的大黄门,林昭的顶头上司。 而他口中的“林给谏”,则是称呼林昭的官职。 林昭的官职是给事中,给谏则是给事中与谏议大夫的合称,两个官职同在门下省,同是正五品上,再加上两个官职都不太好称呼,便经常被放在一起合称“给谏”。 给事中的差事是驳正政令,而谏议大夫的职责是谏谕得失。 这两个差事,在大周某个特殊时期,还充当过理匦使一职。 林昭点了点头,扭头对这个吏员说道:“我自己敲门就是,你下去罢。” 吏员恭恭敬敬点头,躬身退下了。 林昭则是上前叩门,门响三声之后,里面便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 “进来罢。”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他手捧吏部文书,迈步上前,微微低头拱手:“下官林昭,受命任给事中一职,特来拜会上官。” 三省的官职,像是林昭这样的五品官,往往就十分权重,大黄门作为门下侍中的副官更是如此,这个官职在大周初年是正四品上,后来三品的侍中被升为二品,作为侍中的副手,黄门侍郎也跟着升为正三品。 到了大周中期,侍中大多成为宰相的加衔,不怎么理会门下省的事务,本省的政务便大多由两位大黄门处理。 也就是说,这个差事基本上可以等同与门下省的长官。 而且朝廷凡政之弛张,事之与夺,黄门侍郎均要出席参议。 黄门侍郎入政事堂拜相者,不计其数,比如说另外那位赵侍郎,便很有希望在新朝拜相,而即便是不拜相,这个职位也差不多等同于副宰相了。 对于国家大事,可能没有决定权,但是已经有了参议权。 这位大黄门,不管是品级还是权柄,目前都要胜过林昭的叔父林简一些,当然了,林简很快就会拜相,到时候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能够在门下省做到大黄门,一般都是在四十岁左右,这位陈侍郎看起来差不多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他本来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百官奏书,听到了林昭的话之后,他放下手中的文书,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到了极点的少年人。 随后,他又把目光看向了林昭身上的五品官服。 这位大黄门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文书,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很是热情的笑容:“是小林探花来了。” 林昭微微低头:“正是下官。” 这位大黄门姓郑名泓,乃是正朔年间的进士,进入朝堂的时间比起林简还要早上几年,官途也算是顺风顺水。 在他这个年纪做到三品官,拜相的几率极大。 因为资历资格都已经够了,差只差帝座上那人的一句话而已。 因此,这位大黄门看向林昭的表情极为热情。 比起之前的那个门下侍中曹松,都要热情的多。 因为林昭是东宫官,算是半个潜邸之人,更重要的是,林昭的叔父林简,如今已经是帝师,即将入政事堂拜相的宰相! 陈泓拉着林昭,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对着林昭笑道:“早听说门下省要来一个青年俊彦,今日一见,小林探花年轻得吓人,我们这些老家伙,用不了多久便都要被后浪赶出长安了。” 两个人之间的称呼,也是有讲究的,如果是与林昭平级或者是比林昭品级低的人,即便是称呼林昭的功名,也只能称呼林探花,而不能称小林探花。 只有像陈侍郎这种比林昭品级高,年纪也比林昭长的人,才能称呼一声小林探花,显得亲切。 既然要来门下省上班,林昭自然是提前了解过自己的上司们的,当下微微低头,陪了个笑脸。 “陈侍郎玩笑了,您这个年纪,正当年的时候,将来是必然进政事堂拜相的。” “我们这些晚辈,要学的还很多。” 这位大黄门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林昭,微笑道:“原以为年轻人多少都会有些傲气,尤其是小林探花这种少年得意之人,难得小林探花你,竟然颇为谦逊。” “你那个叔叔林元达,比我还要小上几岁,眼见便要入政事堂拜相了,小林探花你,也在这个年纪坐上了给事中的位置。” 他抚掌感叹:“越州林氏,真是羡煞旁人。” 林昭看了看这个长相中正的大黄门一眼,轻声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陈侍郎进政事堂,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七章 正要跟他们算账 从丹阳长公主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差不多傍晚,林昭又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天色差不多完全黑下来之后,他才动身前往周府求见周尚书。 因为周胖子被周尚书扔在了国子监禁止回家,因此他并不在家中,林昭递上了名贴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周家的下人告知周尚书没有在家,而是出门会友去了,让林昭改天再来。 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信息了,不管周尚书有没有在家,他都不是很想见到林昭。 因为周家的下人并没有把林昭请进去,让林昭在家中等着。 林三郎很知趣的转身离开,回到了平康坊中,好好的洗刷了一遍身子之后,没过多久便躺在床上睡去。 从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林昭一般都是看书到亥时左右才熄灯睡觉,第二天天刚亮便起床读书,颇为刻苦,但是中了进士之后,这份心气便泄了,很早便躺下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还刚亮的时候,林昭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换上了一身单衣之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就发现林家的下人们已经差不多全都起身,有一些在帮林昭收拾东西,还有一些在准备马车以及走在路上吃的一些干粮。 林昭连忙走到了林简夫妇面前,行礼道:“叔父叔母这么早便起身了……” “三郎今日要动身返乡,自然要多做一些准备。” 林夫人一边说话,一边把一个饭篮模样的盒子,递在了林昭手里,开口道:“三郎,这…里面是一些现钱,你要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可以用拿出来取用。” 林昭接过饭盒,入手只觉得颇为沉重,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有些好奇的伸手敲了敲饭盒的木板,只听到一些沉闷的声音,不像是纯粹的木板。 林昭心中明白,这饭盒恐怕有夹层之类的东西,里面放了一些类似金银的贵金属,如果路上碰到山贼,或者与大部队走散了,便可以拿出来“取用”。 林昭接过这个饭盒,连忙对着林夫人致谢:“多谢叔母。” “用不着谢我,要谢也是我谢你才对。” 林夫人面露微笑,拉着林昭袖子开口道:“昨天晚上接到衡州那边传来的书信,说是三法司已经查明了衡州案情的经过,认定大郎无罪,眼下二郎已经带着大郎离开衡州了。” “我家儿子的事情……” 她看向林昭,颇为感激的说道:“三郎你帮了大忙,如果大郎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个家,便不成家了……” 说到这里,一旁的元达公也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事确实要多谢三郎你,不然大郎恐怕很难从衡州脱身,一个不好,可能命都要丢在衡州。” “一家人之间,用不着这样客气。” 林昭笑着说道:“只可惜这一次我要回越州去,与二郎恐怕要错肩而过了,算起来已经数月不曾见他,心里倒是颇为挂念。” 林家的同辈人当中,林昭只与那位林二少颇有些交情,自从在衡州分别之后,两个人的确很久不曾见了。 元达公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开口道:“你回越州,应该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大郎这几个月在衡州吃了不少苦,再加上衡州这桩案子,明面上不太好说清楚,如果他们兄弟在这个时候回到长安来,容易被人说三道四,因此我没有让他们回长安来,而是写信让他们直接回越州老家去。” 林简沉声道:“他们兄弟自小在长安长大,没有怎么见过故乡人物,这一次让他们回越州,一来是让他们在越州休养一段时间,二来也是让他们好好认识认识家中的叔伯长辈。” 听到这里,林昭有些诧异的看向林简身边的林夫人,后者笑意收敛,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三郎不用看我,让他们兄弟回越州,其实是我的主意,这个当口他们回长安来,的确不太合适,还不如躲回老家去安静安静,正好你也要回去,与他们兄弟做个伴。” 其实林夫人虽然不让林默兄弟回长安,但是也没有让他们回越州,而是准备让他们去扬州外祖家中住上一两年,只是实在拗不过林简,才不得不同意这兄弟两个人回越州去。 说到这里,林夫人微笑道:“三郎如今已经是探花郎了,顺便也教一教他们兄弟,若是在能够教出两个探花来,咱们林家便是一门四探花,千古佳话了。” 听到这句话,林昭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向林简这种真才实学的探花郎,自然是可以教授后辈学问的,然而林昭这个有水分的探花,教人也不是不行,但是再想要教个探花郎出来,便是痴人说梦了。 好在一旁的林简及时解围,皱眉道:“好了,三郎回越州之后还要准备吏部选试,莫要为难他了,他们兄弟两个人该读的书都读了,回越州好生自学就是。”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林府上下已经把林昭的东西收拾了七七八八,装在了马车上,林昭自己在向林元达夫妇告别之后,也跳上了马车,马车从林家门口缓缓出发,出了平康坊之后,一路从长安东城门出城。 此时,东城门门口,已经有一个三四十人的马队以及长公主府的几个家丁等候,除了这些人之外,国子监的国子祭酒周昌明,天官尚书家的公子周德,以及长公主府的大公子齐宣,都赶到了东城门相送。 林昭跳下马车,对着他们拱手行礼。 国子监周博士满脸不舍,拉着林昭的衣袖,险些垂下泪来:“小林探花,早些回长安来。” 因为林昭与他叔父林简先后中探花,此时长安城里已经开始流传林探花与小林探花的称呼。 林昭无奈的摇了摇头:“先生放心,我回乡过几个月便回来了。” 周博士抹了抹眼泪,扼腕叹息:“长安城里,只有小林探花一个慧眼之人,你这么一走,吾失伯乐矣……” 林昭不再理会这个活宝,转头与齐宣等人一一告别,等到他跟这些朋友告别完了之后,便转身回到了自己马车旁边,准备跳上马车。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一身灰色衣裳的少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林昭马车面前,他犹豫了一下,想要跪下来向林昭行礼,然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并没有能够跪下去,而是对着林昭长揖到地。 “恩公一路保重。” 林昭摇了摇头,上前把这人扶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韩兄不必如此,我不是你的恩公,而是你的朋友。” “且等我回长安来,再与韩兄详谈。” 这人…乃是韩有圭幼子韩参。 与这些人一一告别之后,林昭再没有犹豫,转身钻进了马车里,随着一道鞭花炸响,马车缓缓离开了长安城,朝着越州方向进发。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小门小户 当年郑通刚刚脱身没有多久,深怕自己一家人再给朝廷捉了去论罪处死,因此他在越州寻到了林二娘之后,并没有直接出面跟林二娘见面,而是在越州城里找到了一个年轻的书生,并且给了这个书生一笔钱,让他去给林二娘赎身。 当时,郑通与这个书生约定好,纳林二娘入门之后,一定要好生善待,不得欺辱。 这年轻书生满口应下,拿了钱之后也没有跑,很守信誉,把林二娘带回了自己家里,做了妾室。 后来没过多久,林昭便出生了。 再之后的事情,便是东湖镇的那些事了。 这十几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郑通等人也想起过林二娘这个妹子,只不过林二娘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林昭,跟一群“逃犯”沾染上什么干系,因此便一直在东湖镇里过活。 此后在长安城里,林昭取中进士之后,郑通才现身与林昭相见,全然了解妹妹与外甥这些年的胜过之后,郑大官人当然心中有气,只是先前他在长安与荥阳之间往来,没有功夫千里迢迢赶到越州去。 林昭坐在郑老板对面,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问道:“二舅您一个人回的长安?” “本来是应该在荥阳给老人家尽孝的。” 郑通面色平静,开口道:“但是长安城里出了事,我便回来看一看局势如何,顺便看看李家的这位新皇帝,是个什么成色。” 提起新皇,林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提醒道:“二舅,据我所知,司宫台应当是知道您还有另外两个舅舅的。” “他们……也知道大通商号。”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司宫台的大太监卫忠,已经不在司宫台了,但谁也说不清楚他有没有跟新皇说过什么,您还有大通商号在长安活动,都要小心一些。” 林给谏声音低沉:“先帝已经去了,没有人知道新皇是个什么心思。” 听到这句话,郑通面色有些复杂,他微微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默默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向林昭,开口道:“这些事情以后再提,我先帮着你解决了越州林氏的麻烦。” 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道:“你领我去见你爹。” 林昭看向郑通,苦笑道:“二舅,事情不好闹得太大。” “这件事情与你无干。” 郑大老板声音低沉:“是我荥阳郑氏,要跟越州林氏,要个说法。” 说罢,他径直朝着门口走去,林昭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这个胡同。 这里距离长兴坊不远,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长兴坊。 到了长兴坊之后,快到林家大门的时候,郑通回头看向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三郎你先避一避,今日之事,不要跟你扯上关系。” 说白了,还是一个“孝”字。 林昭现在是朝廷的官员,但凡他跟自己的父兄有了什么冲突,都会影响到他的官声。 而郑通就不一样了。 在宰相郑温的尸骨被葬回荥阳郑氏祖坟之后,当年的旧事多半不会有人再提起,况且郑通现在明面上的身份姓程,他是可以大大方方以林二娘兄长的身份,出现在人前的。 林昭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他对着郑通微微点头,开口道:“二舅拿捏一些分寸。” 郑大官人两手抄在袖子里,面色平静。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给他们些体面。” 林昭微微欠身,转身便朝着谢家走去。 而郑通则是走到林家大门前,轻轻敲响院门。 没过多久,院门打开,一个林家的下人打量了一眼郑通,问道:“您找谁?” “找林夫人。” 郑通脸上露出一抹礼貌的笑意:“我是郑夫人的兄长。” 听到是自家主母的兄长,这个下人连忙进去通报,很快就知会了林二娘,听到消息之后,林二娘心中一动,便在后院书房里,找到了正在读书的林清源,开口道:“老爷,我家兄长来了,你同我出去迎一迎罢?” 林清源放下手中的书卷,愕然道:“这么些年,不曾听说二娘你还有亲眷……” “早年走散了。” 林二娘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到了长安之后,寻到了从前的几个家人。” “那……是该出去迎一迎。” 本来,以林二娘妾室的身份,家里来人了,林清源也不一定非要出去迎接,但是林二娘有了林昭这么个儿子,在家里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自然要出去迎接。 就这样,夫妻二人来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林二娘见到郑通之后,欠身福了一福,行礼道:“兄长。” 而林清源抬头看了一眼郑通的长相之后,便心中一颤,也跟着微微低头,硬着头皮拱手道:“兄长…” 郑大官人两只手都抄在前袖里,也不回礼,只是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读书人,语气不咸不淡:“二十多年未见,看来你记性不错,还认得我。” 林清源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低声道:“早年不知道是兄长,多有失礼。” 郑通没有再说话,而是迈步走进了林家大院,进了正堂之后,林家下人连忙上前奉茶,郑通在正堂坐下之后,低头喝了口水,回头看了林二娘一眼,微笑道:“这茶水为兄喝不习惯,五娘去帮我换一壶黄芽来。” 林二娘本就聪慧,自然知道郑通这是要支开她,她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看了看郑通:“二兄,莫要生事。” “我知道。” 林二娘这才点了点头,下去给郑通换茶去了。 等林二娘走出正堂之后,郑通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林清源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但是却带着一丝蔑视。 “小门小户的人,果然靠不住。” 一句小门小户,把林清源说的满脸通红。 这个时代,比较注重的就是门第出身,越州林氏在越州已经是大家族,作为越州林氏的子弟,林清源自然不能认同这句话,更不能让自己给越州林氏抹黑,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羞又怒。 “我越州林氏,书香传代,如何得罪兄长了?!” “你林清源得罪我了。” 郑通仍旧坐在椅子上,淡淡的喝了口茶水。 “二十多年前,在越州城里,你拿了我一千二百贯钱,当时你是如何应我的?” 林清源咬牙道:“我……我不曾亏待了二娘…” “不曾亏待?” 郑通也站了起来,冷眼看着林清源:“他们母子二人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林清源当真全不知情?” “你知道我家五娘,是什么出身?” 郑大官人声音沙哑,隐含怒气。 “如果不是家里遭了难,莫说是你这个破落书生,就是少年中进士的林元达,也休想碰到我家五娘的一片衣衫!”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只在我一念之间 郑通这话,没有半点夸张。 要知道,当年郑温的职位,并不是政事堂里的一个普通宰相,而是中书令! 大周近一百年以来,唯一的一个中书令! 这是当之无愧的首相,也是当时朝廷里地位最高的一个人,门生故吏不计其数,地位高到连皇帝都对他忌惮不已。 这也是皇帝最终不顾师徒之情,对自己的恩师痛下杀手的最大原因。 当年郑温的几个儿子,包括郑通等人在内,都先后被皇帝赐婚公主,结果都被郑温以恩荣太盛婉拒,最后皇帝为了亲近郑家,甚至把自己的胞妹,嫁给了郑温的学生齐师道。 当初如果郑家不出事,那么以林二娘的身份地位,即便不嫁皇子,最少也会嫁入相门这类顶尖豪门,像林简这种少年中进士之人,即便能娶郑家女,也是娶庶出,或者旁支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娶到林二娘。 林简已经足够优秀,他尚且触碰不到荥阳郑氏,更不要说一个破落书生林清源了,当年是郑家遭逢大难,再加上事态紧急,郑通才会把林二娘托付给林清源。 林清源听到郑通的这句话之后,先是嗫嚅着没有说话,然后咬了咬牙,开口道:“无论二娘家世如何高大,进了我林家家门,便是林家妇,林某这些年虽然疏于家事,导致二娘母子受了些委屈,但是林某本人总是没有欺虐她们母子的。”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兄长横加埋怨,只会坏了我们自家的感情,其他……” 林清源咬了咬牙,开口道:“其他毫无益处。” “坏了你们的感情?” 郑通仍旧是两只手抄在袖子里,微微冷笑:“听你的口气,莫不是想跟五娘分开?”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郑大官人微微冷笑:“我这些年不曾出面,倒不好跟五娘说这些劝分的话来,你能主动撇开她们母子,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郑通反而坐了下来,不屑的看了看林清源:“你知道三郎现在是什么官职?” 林清源虽然心里有些心虚,但是终究是抹不开面子,还是坐了下来,硬着头皮说道:“自然知道,门下省的给事中。” “你也知道他现在是给事中了。” 郑通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从大周文皇帝到明皇帝时期,你知道有多少人以给事中之职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入政事堂拜相的?” 见林清源沉默不语,郑通不屑一笑:“你这种小门小户,自然不知道,在那段时期,有不下十人在给事中的位置上入政事堂拜相!” 大周的官制有些特殊,只要你得了圣眷,有些时候官职并不是线性上升的,而是会出现跃迁。 有些从龙之功,年纪又足够的官员,可以在两三年之内,从一个七品官直接被抬进政事堂拜相,成为长安城的相公。 当然了,能进政事堂是一回事,能不能在政事堂里坐稳,就又是一回事了。 因为朝堂上的顶层官员基本上都是三品官,因此只要做到五品官,穿上一身红袍,理论上来说就已经成为了大周的高级官员,拥有了被皇帝破格抬进政事堂的资格。 当然了,从明皇帝之后,这种破例便少之又少,一般都是你戳中了皇帝的心窝子,成为了皇帝的心动男孩,才可能会有这种待遇。 “即便不进政事堂拜相,给事中一职在长安城里,权力也可以稳稳的排进前五十。” “他今年还未满十八岁。” 郑通静静的看着林清源,轻声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么?” 他面无表情,自问自答:“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你们越州林氏除开林元达一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绑在一起,也及不上他。” “但凡你们越州林氏现在有那么一丁点的远见,这个时候即便没有办法给三郎带来什么助力,最起码也应该老老实实的,不要给他拖后腿。” 郑大老板淡淡的看了看林清源:“你还想去走林元达的门路,把你的那个儿子送进国子监,是不是?” 林清源低着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真是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郑通毫不客气的说道。 “如今,长安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林元达即将拜相,不出意外的话,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廷推,就会议这件事,在这个关口,你们越州林氏不思相帮,反而想通过他这个国子祭酒,塞一个蠢物进国子监。” 郑通呵呵冷笑:“如果林元达应了你,年后廷推之前,但凡他有一个半个政敌,将你那个蠢物儿子从国子监里拉出来试一试,那么林元达的名声便就此坏了,即便新皇将他强行抬进政事堂,未来也会止步于同中书门下三品。” 郑大官人低头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人抬出政事堂。” “你说到了那时候,他恨你不恨?” 林清源脸色有些难看,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按理说,越州林氏也是越州大族,不至于连这么一点见识也没有。” 郑通继续看着林清源,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很好奇,你带人进京想要走林简后门这件事,越州林氏的家长到底知不知道。” 这话一出,林清源脸色瞬间涨红。 这件事情,林家家长林思正当然不知道,乃是在张氏撺掇之下,林清源假借给林昭操办婚事之名,偷偷把两个儿子带到长安来的。 见林清源这个表情,郑通抚掌拍了拍,呵呵一笑:“果然,越州林氏还不至于这样目光短浅。” 郑通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之后,见林清源坐在原地不说话,他便懒洋洋的继续说道:“看在我家妹子,还有我那个大外甥的面子上,给你指两条路。” “第一条路,乖乖的把你那两个儿子送回越州去,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帮不上忙也不要在这里添乱,五娘是个温婉的性子,她不会弃了你,三郎也不会弃了你这个生父。” “你只需要做好一个父亲应做的本分,然后静静的等着便好。” 这位荥阳郑氏曾经的二少爷,语气平淡:“等着你的儿子将来位极人臣,等着你的家族繁荣兴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然了,如果你还要继续这样下去,我也不会拦你。” 他看着林清源脸上的表情再一次收敛起来:“再这样作下去,得罪了林元达,再得罪了三郎,这些年越州林氏祖坟上的青烟便白冒了。” 郑大官人两手抄袖,淡淡的看着林清源。 “到时候我也不用再顾及五娘与三郎的脸面。” “越州林氏破产…” 他缓缓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在我一念之间。”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章 缺人手吗? 林清源被郑通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想要开口说话,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郑通看到他这个模样,微微摇了摇头,背负双手,朝着外面走去:“安生一些,莫要糟蹋了自己的好命。” “长安城里所有人,包括那些李家人在内,如果能有三郎这样的儿子,恐怕做梦都要笑醒,偏偏你这种目光短浅之辈,还在背后做一些愚不可及之事。” “好自为之罢。” 郑通迈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林清源一眼。淡淡的说道:“三郎需要体面,我也要体面,但是你如果再这样不灵醒,将来只会失了自己的体面。” 如今站在林清源面前的,是在整个大周都可以名列前茅的富商,有这么庞大的资本在,林清源父子在他面前,如同大海面前的一滴水,想要淹过去,再容易不过了。 甚至于在越州已经极为富庶的越州林氏,在大通商号面前也算不上什么,只要郑通愿意,越州林氏破产,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郑通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只要林清源不再给林昭添乱,那么大家都能够维系明面上的体面,也可以维持现状继续下去,但是如果林清源还要被村妇裹挟,做出不理智的行为,那么…… 大通商号有的是办法让他体面。 说完这句话,郑通便迈步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正堂,迎面便撞见的林二娘,林二娘这会儿手里端着茶水,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郑通,轻声开口:“二兄要走了?” 郑通点了点头,对着林二娘微笑道:“我留在这里不太合适,有些三郎不方便跟他说的话,我已经跟他说了。” “话说完,我就该走了。” 林二娘微微点头,叹了口气:“劳烦二兄了。” “你来之前,见过昭儿?” 郑通回头看了看身后,确定林清源没有偷听之后,才点了点头:“见过,我与他一同进的长兴坊。” 林二娘缓缓点头,轻声道:“三兄与五兄,还在荥阳么?” “老三还在。” 郑通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老五,已经北上去了,北边的局势不太安稳,需要他去盯着。” 林二娘抬头看了看郑通,问道:“二兄,如今父亲已经葬回了荥阳,那……那个人也已经死了,几位兄长还这样到处奔忙,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郑通微微低头,淡淡的说道:“自然是为了翻案,为了有一天,我们兄弟的后代,可以光明正大的重回荥阳,重新掌握荥阳郑氏。” 林二娘将茶水放在一旁的栏杆上,拉着郑通的衣袖,到了自家院子的一处凉亭下面,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低声道:“二兄,朝廷已经不追究当年的事情了。” “你,还有那些侄儿侄女们,现在就姓回郑姓,没有人会去追问…” “不一样的。” 郑通面色平静,看着眼前的妹子,微笑道:“普通的郑姓,与荥阳的郑姓可不一样,不过你放着,李沅既然已经死了,这桩仇怨便消散了大半。” “我们……不会做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 说到这里,郑通站了起来,对着林二娘微笑道:“至于我们兄弟要做什么,便不告诉五娘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你的这个儿子,很是了不起。” 郑大官人微微低眉:“想来父亲年少时,也不过如此。” 提起父亲,林二娘目光之中也有了一个悲色,她抬头看向郑通,微微叹息:“皇帝大行,三个月之内不能婚嫁,因此昭儿的婚事大概在明年开年之后,二兄你们……” “来不来?” “这个自然要来的。” 郑通哈哈一笑:“三郎算是我们半个郑家人,他的婚事,我们这几个做舅舅的,都会到场。” “五娘放心,你的娘家总是有人的。” 听到这句话,林二娘缓缓点头,对着郑通福了一福,开口道:“二兄,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世上不可为之事如不必为之,便可不为。” “你还有两位哥哥,都是死里逃生,如今也都各有家业,凡事……” 她长叹了一口气:“当慎重一些。” 郑通自然明白自己这个妹子的心思,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即便千难万难,我还是想在死之后,埋进郑家祖坟里。” “如果到了将死之时,还埋不进去。” 郑通顿了顿,然后淡淡的说道:“便把骨灰洒进索河之中,也算魂归故里了。”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故乡对于宗族,有着一种莫大的执念,郑通如此,林简也是如此。 林二娘也是世族女子,自然能够理解郑通的想法,她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二兄,我送你出去。” 郑通欣然答应,在林二娘的陪同下,一起走到了郑家大门门口。 临别之际,郑通回头看了看林二娘,轻声道:“五娘,今后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你身后有一个娘家,还有个这样厉害的儿子,用不着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如果越州林氏不知好歹……” “你只要说一声,我们三个兄长,都不会在一旁干看着。” 林二娘心中一暖,对着郑通低头道:“多谢兄长,我……不曾委屈自己。” 郑通看了看她的表情,微笑道:“不用在意那个林家的老七,且不说他会不会因为越州林氏与三郎翻脸,就算会,咱们也不怕他。” 说完这句话,郑通背负双手,慢慢走远,拐进了一个胡同里。 郑通走在长兴坊里,刚走了没多久,就在一处大树下面,看到了已经换下官服的林给谏,他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笑呵呵的迈步走了过去。 “三郎在等我?” 林昭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就是问一问,二舅处理好了没有,如果二舅处理好了,我这边便不用再有所动作了。” 郑通笑眯眯的看了看林昭,开口道:“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老实,如果我不出面,你准备怎么把那两个人赶出长安?” 林昭神秘一笑,没有开口回答。 郑通见套不出话来,便开口说道:“如果你父亲还晓事的话,应该会很快把林家那两个人送出长安城,如果他不懂事……” 郑通顿了顿,开口道:“大通商号会替他办完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郑通看了看林昭,微笑道:“三郎如今做了大官,身着朱紫了,身边可缺一些堪用之人?” 林昭扭头看向郑通,微微皱眉:“二舅的意思是?” “你的两个表兄,也已经进长安了。” 郑大官人微笑道:“三郎如果用得上他们,也便找时间,带你去见见他们,也互相认识认识。”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我们不一样 当初郑家出事的时候,除了林二娘年纪太小不曾婚配之外,她的兄长们大多都是有家室的,只不过在那场变故之中,妻儿大多走散了。 后来,郑通侥幸从岭南逃出来之后,便开始到处找寻郑家的家人,幸存下来的三兄弟,只有老三郑尧一个人找到了曾经的夫人,其他两兄弟都没有找到元配夫人。 值得一提的是,郑家的长子郑禇虽然死在了那场动乱之中,但是当时他已经有六七岁的儿子却侥幸活了下来,并且被郑通等人找到,抚养长大。 后来,兄弟三个人渐渐有了一些立足之地之后,便用化名先后娶了不少妻妾,当初一夜之间便被家破人亡的郑温一脉,血脉并没有断绝,反而在大通商号这快招牌之下,开枝散叶。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姓郑,甚至除了那位郑家的长孙之外,没有人见过祖父郑温是个什么模样,但是郑温这一脉,毕竟传承下来了,而且血脉还不少。 郑通三兄弟都早早的过了不惑之年,郑通本人甚至已经到了快要知天命的年纪,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只要死了能够埋在荥阳,便已经可以接受。 而三个人至今仍旧孜孜不倦的想要重回荥阳郑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让这些郑家的后人重回荥阳郑氏,重新回到这个千年世家之中,再一次冠上郑姓。 他们对于荥阳郑氏,有着极高的的荣誉感。 听到郑通这番话,林昭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如今我在门下省里任事,并没有需要帮手的地方,将来我如果出了长安城做事,还真需要一些舅父的帮助。” 郑通本来正在跟林昭闲聊,闻言回头看了看林昭,有些诧异:“你在长安城里做你的京官,前途无量,为什么要出长安?” 这位郑大官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开口道:“按照朝廷外放的成例,京官外放到地方去,应该是升两级左右,你现在是正五品的给事中,再升个两级,岂不是要摸到正四品了?” 说到这里,郑通自己就否决了这个念头,摇头道:“不可能,朝廷不会有这么年轻的封疆。” 正四品,已经是中州的刺史,也就是俗称的知州,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封疆。 林昭学着郑通的模样,两只手抄在袖子里,面色平静:“二舅,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郑通微微点头,领着林昭在长兴坊里转了几圈,又转进了一家胡同里,打开了一处宅子的大门。 林昭跟着他走了进去,不由暗自咋舌。 自己这个二舅,真是土豪,在长安城里到处置办产业。 两个人进了宅子之后,各自坐了下来,林昭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 “五舅从北边送到我手里的消息,我都认真看过了。” 林三郎语气笃定:“康东平一年不反,两年不反,三年五年必反,如果长安破城,不要说我是门下省的给事中,就算我成了政事堂的宰相也没有用处。” “兵祸……远胜于天灾。” 林昭声音沙哑,开口道:“可能我也没有办法挡住康东平,但是总不能一直躲在长安城里等着他过来,因此……我想出去看一看。”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等我在给事中的这个位置上混到一些资历,七叔他也在政事堂里站稳脚跟的时候,我便会申请外调,出去看一看,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兵祸这个概念,林昭再熟悉不过了。 后世只要读史书,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了解到兵祸的残酷。 再如何繁华的城市,只要兵祸来袭,几天时间就可以变成人间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易子而食这些词语,绝不仅仅只是词语而已。 另一个世界,安禄山打进长安城里,轻而易举的击碎的大唐的盛世,彼时长安城里,一只老鼠可以卖到七千钱! 乱世之中,命不如草。 林昭在从小在东湖镇长大,同时也在长安城里待了两三年时间了,他颇为喜欢这座雄城,尤其偏爱安仁坊的油泼面皮,以及几乎可以买到任何东西的东西二市。 可能他一个人的能力没有办法拯救天下人,但是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什么。 听到林昭的话之后,郑通低头喝茶,沉默了许久。 “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郑通喃喃重复了一句,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外甥,表情有些复杂:“当初灵皇帝的时候,天子无道,各地反贼四起,民不聊生,那时候你外祖并没有出仕,而是住在荥阳城里。” “你去过荥阳,应该知道,荥阳郑氏固若金汤,不要说那些反贼,就是官军,轻易也打不进来。” 这个时代,但凡是这些传承了几百上千年的世家,每一家都有一些自保之道,比如说他们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大庄子,有些甚至依山而建,在庄子里囤积大量的粮食,甚至还会训练庄户,形成自己的武装力量。 一旦碰到乱世,他们就会闭门不出。 这种庄子,等闲的匪类打不进去,真有人能够打进去了,肯定就是大规模的力量,多半也会对他们以礼相待,甚至会厚待。 就这样,等到天下更易,或者是反贼平定了,这些世族才会重新开门,考虑出仕或者不出仕。 荥阳郑氏也是如此。 林昭去过荥阳,也去过郑家,就荥阳郑氏的那个庄子,当初打进越州城的那些东白山山贼,如果去打荥阳郑氏,多半会统统白给。 郑大官人神色复杂。 “你外祖作为郑家的嫡系,那个时候是绝对安全的,但是当时的他,跟现在的你一样……” 郑通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说,他想要为天下做些什么。” “因此,他离开了荥阳,只带了一个书童,来到了长安城。” 说到这里,郑通闭上眼睛,声音有些低沉:“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三郎,人心叵测。” 郑通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林昭,开口道:“为天下人做点什么,或许没有那么艰难,难得是人心诡谲。” “你诚心诚意的去为天下人做事,说不定就会有人在背后捅你的刀子。” 郑通声音沙哑,开口道:“李沅就是如此。” “李沅此人,胸襟在皇帝之中,已经算是宽广,他的这个儿子,未必就及得上他,甚至可能会比他远逊。” 郑大官人淡淡的看着林昭,开口问道:“三郎,你外祖前车之鉴不远……” “你要引以为鉴。” 林昭对着郑通笑了笑,开口道:“二舅放心,我与外祖不一样。” “他老人家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而我……” 林三郎呵呵一笑,开口道:“会先谋自身,再想其他。”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二章 雪中送炭 跟郑通坐在一起聊了小半个时辰,这位大老板才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他并没有给林昭什么具体的承诺,比如说将来大通商号一定鼎力支持云云,但是他看向林昭的表情,与从前有了一些区别。 他起身离开,林昭也跟着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家中。 到了自家院子里之后,林清源的态度已经改变了不少,吃饭的时候,他看着刚刚回家的幼子,微微叹了口气。 “三郎,为父这两天仔细考虑了一番,这个时候你刚刚升了官,还是前程要紧,你二哥暂时就不进国子监了,便在长安城里给他找个学堂,让他在学堂里读书就好。” 论教育资源,长安城自然是要比越州城好得多的,既然已经到了长安,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林昭端着饭碗,自顾自的吃饭。 “您要是想给他找学堂,便自己去找就是,只是长安城里的学堂费用不菲,这些钱可要您自己出。” 林清源想着郑通刚才跟他说的话,不由低声开口道:“这个为父明白,这两天我就出门去,给他寻个合适的学堂。” 林昭看了看林清源有些为难的表情,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只要那兄弟俩不来找自己,那么他去哪里上学,其实都跟林昭没有什么关系。 林二娘坐在林清源旁边,对着林清源笑着说道:“谢家姐姐这一年在长安城里认识了许多人,明日我去寻谢家姐姐问一问,让她帮着老爷给二郎寻个学堂就是。” 她口中的谢家姐姐,自然就是谢三元的夫人,谢澹然的母亲了。 这位谢夫人倒是个喜欢交际的人,到了长安接近一年的时间里,着实认识了不少人,甚至长安话也说的像模像样了。 不过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圈子,谢夫人即便家里有钱,但是毕竟不是官身,她能够接触到的关系,即便有,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林昭听到这话之后微微皱眉,但是碍于母亲的脸面,便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一家三口,便在这微妙的氛围里,吃完了一顿饭。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是上班时间,林昭便规规矩矩的去门下省报道,向另外几位给事中前辈请教问题。 他是新朝的红人,又是林简的侄儿,再加上为人处世很是圆滑通透,很快就在门下省里,与本省的同僚们打成了一片,甚至已经开始慢慢接触给事中的本职差事了。 转眼,就是乾德十年的年关,朝廷官员休沐,长安城里也进入了热热闹闹的年关。 作为天下都城,长安的节日气氛,自然要比其他城市浓厚许多,只不过因为老皇帝殡天没有多久,此时长安上下仍有不少地方挂着白幡,因此今年的年节,便没有大肆庆祝,相比起来,也没有往年热闹。 到了年关,乾德十年便结束了,也就是说中宗皇帝最后一个年号,走到了尽头。 年节来临之前,朝廷正式颁布文书,宣布改元永德。 长安城里,迎来了新年号的元年。 虽然家家户户都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像往年那样燃放爆竹,但是该登门拜年还是要拜年的,从大年初一开始,林昭便在长安城里到处拜年。 有平康坊的林简一家,同坊的谢家,永兴坊的丹阳长公主一家,还有宋王府,吏部尚书周府,以及胜业坊的崔家。 这些,要么是林昭的上司,要么就是有亲有旧,怎么也应该去登门拜访的。 这些流程走完,时间已经到了大年初五。 这天一大早,林昭便早早的起身,吃了早饭之后,便早早的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出门去了。 长安城的冬天颇为寒冷,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要点起炉子避寒。 林昭带着家里的车夫老吕,从谢家接了谢澹然之后,马车缓缓的朝着城外走去。 谢澹然坐在林昭对面,两只手缩在自己的袖子里,睁着大眼睛看向林昭:“三郎,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给一个长辈拜年。” 林昭笑着看了看谢澹然一眼,然后把目光看向窗外,颇有些感慨:“往年的时候,他家里这时候应该是门庭若市,不过今年,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了。” 林昭的马车缓缓离开长安城,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林昭下了马车,在路边一个卖碳老翁处,买了一大筐竹炭,然后跟老吕一起,装在了自己的马车车厢里。 天气虽然冷,但是好在没有下雪,马车走的还算顺畅,林昭是一大早出发,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小山山脚下,他跳下马车,伸手把谢澹然也拉了下来。 谢澹然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座小山,有些好奇。 “三郎,你这个长辈,住在山上?” “这不是山。” 林昭回头去马车上搬碳,然后轻声道:“这里是陵。” 皇帝以山为墓,称为陵。 这里是成陵,大周中宗皇帝安寝之地。 因为王朝尚在,这座帝陵还有官兵把手,林昭亮明身份,给他们看了鱼符之后,才被放了进来。 林昭手里抱着那筐木炭,与谢澹然一起,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又走过漫长的神道,过了棂星门之后,终于看到了皇帝的享殿。 享殿是供奉皇帝画像的地方,距离最顶端的宝顶,还有一些距离。 享殿之中,一个一身黑衣的老人家,正在给画像前面的一盏大油灯里添加香油。 这是皇帝的香火,要年年长明,不能断绝的。 林昭将手里的木炭筐子,放在享殿门口,然后迈步走了进去,对着这个黑衣老人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卫老头,我来瞧你来了。” 这个在享殿之中伺候的老头,自然就是曾经的大太监卫忠了。 卫忠听到了林昭的声音之后,扭头看了看今天,语气平静:“进圣人享殿,当叩拜圣像,否则以大不敬论处。” 见这老头较真,无奈之下林昭只能拉着谢澹然一起,给老皇帝的画像磕了头。 磕完头之后,林昭拉着谢澹然站了起来,对着卫忠微笑道:“正是过年的时候,怕老头你寂寞,便过来看看你。” 从前林昭见到他,得毕恭毕敬的称呼一声卫公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卫忠已经卸职司宫台,称呼一声老头已经算是客气。 说着,林昭指了指一旁的谢澹然,对着卫忠微笑道:“这是我将过门的妻子,带着她一起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卫忠抬头看了谢澹然,然后依旧像从前一样不咸不淡。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我不要你东西。” 林给谏看了看微微,目光之中也有些感慨。 “从前你对我照顾不少,怕你冻死在这里,便来给你送些炭火。”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三章 他们一样 “冻不死我。” 卫忠瞥了一眼林昭手里的一筐木炭,一边继续添加香油,一边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在这里过得很踏实,用不着你来可怜。” 林昭帮着他把木炭放在一边,然后笑呵呵的看向卫忠,开口问道:“老头你从前那么多义子义孙,如今过年的时候,怎么一个也瞧不见了?” 人走茶凉。 以从前卫忠在司宫台的权力地位,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跪在地上叫他祖宗,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家门外面跪着的太监,能从太极宫,跪到甘露殿。 太监都喜欢收义子,卫忠也不例外,这位大太监在司宫台里,至少有十几个义子,从前都是簇拥在身边,爹来爹去,如今卫忠失势不过几个月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义子来成陵探望。 卫忠添好了香油,从门口搬过来一把小板凳,自顾自了坐了下来,他神情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大起大落的样子。 “长安城里所有人,都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外臣们离职卸任,朝廷里还有门生故吏,还有亲眷宗族,那碗茶一时半会便不会凉的太快,但是司宫台的内官不一样。” 老太监神情坦然:“褪下了那一身衣裳,我便是个寻常老头,别人来瞧我无用,便自然不会来瞧我,这一点十几年前我便想过,用不着大惊小怪。” 说到这里,卫忠语气平静。 “这么些年来,我跟着先帝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能在这里安度余生,对于我们这个行当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卫忠这话说的不错。 宦官这个职责,独立在朝廷的官制之外,有时候只因为皇帝的一句话,便可以青云直上,拥有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权力。 但是与此同时,自然也会承担一些职业所带来的风险。 撇开其他太监不谈,单说皇宫里“大内总管”这个差事,就很少有人能够做的长久,而在这个位置上下去,能够善终的,更是寥寥无几。 因为身在这个位置上,总要替皇帝做一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 就拿卫老头来说,如今的他在这享殿之中忙活,看起来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没有任何威胁,但是实际上,这个执掌司宫台许多年的大太监,早年也是个杀人无算的狠角色。 先帝手中很多不光彩的事情,都是他卫忠在操办。 说到这里,卫老头看了看林昭,脸上露出了一抹有些嘲讽的笑容:“整个长安城里,也就只有你林三郎,会记着官场上的些许情分,在这个时候跑来看我。” “这也不怪你,毕竟你现在年纪还小。” 这位前任的大太监声音平静:“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就会跟其他人一样了。” 林昭没有理会这老头,而是在享殿之中找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炉子,把炉子翻出来之后,他又去享殿附近的林子里,找了些枯叶枯枝,在享殿里的白烛上引了火之后,很快点燃了炉子。 炉火旺盛,林昭往里面扔了几块木炭,很快木炭就被火焰烧红。 林昭这才提着炉子,重新走进享殿,把这个炉子放在了卫忠旁边,伸手拍了拍老头的肩膀。 “从前你是为了先帝活着,如今先帝已经去了,你便不用那样忙碌,安心在这里守陵也好,就当是退休之后找了个清闲的差事。” 说到这里,林昭左右看了看,开口道:“这些木炭不一定够用,等下个月我再来一趟,给你送一些过来。” 林三郎又把目光看向享殿外面的一处空地,他开口道:“那块地方如果开辟出来,倒是适合种一些花草,等今年开了春,我再给你送些种子过来,你就在那里种些东西解闷罢。” 卫忠低头,在圣人画像面前的炉子里,添了几张纸钱,纸钱燃烧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 老太监终于抬头,看了看林昭。 “你小子……心里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我没有什么鬼点子。” 林昭自己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卫忠对面,淡淡的说道:“老头你刚才说的人走茶凉,用不着以后,现在我就能明白,只是我不喜欢而已。” “咱们俩之间,算是有些交情,如今你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一个人住在这里,挨饿估计未必,受冻多半是逃不过去了。” “于情于理,在这个过年的时候,我都应当来看一看你。” 林给谏面色平静:“所以我就来了。” 说完这句话,林昭看了看眼前的卫忠,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了,这里到长安城不近,再不回去,便赶不上城门了。” 林昭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碳灰,对着卫忠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得空了再来看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我的婚期定在二月,成婚之前多半是来不了了,不过成了婚之后,一定给你带几块喜糖过来。” 卫忠再一次抬头看向林昭,声音低沉。 “你去罢。” 林昭点了点头,伸手招呼了一声谢澹然,准备下山离开。 他刚走到享殿门口,老卫忠突然开口说话了。 “林昭,如今司宫台是谁在掌事?” 林昭愣了愣,然后摇头苦笑道:“我又不在禁宫,也不曾打听过,如何能知道这些?” 卫忠沉默了一番,声音有些沙哑。 “回去闲来无事的时候,不妨打听打听司宫台现在都是谁在掌事,下……下次如果你要来,就当故事说给我听。” 林昭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 “我记下了,下次再来的时候,便帮你问一问。” 说完这句话,林昭便拉着谢澹然一起,从享殿下阶梯,然后沿着神道下山去了。 等林昭两人走远之后,卫忠才默默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站在享殿门口,看向渐渐远去的林昭背影。 老头沉默了片刻,回头看了看享殿之中高悬的圣人画像,微微叹了口气。 他声音低沉,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得到。 “陛下,这个越州的小子,与当年的郑先生一样…” “都跟常人有些不同啊。” 他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位带着一个书童进入楚王府的白衣书生。 当时,他还是楚王府的一个普通小太监,整个王府之中,没有几个人瞧得起他。 但是郑先生不一样,始终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有时候郑先生跟楚王殿下一起喝茶的时候,还会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卫忠也倒上一杯。 当时卫忠就觉得,这位郑先生,与其他人不一样。 如今这个踏着寒冬而来的少年人,也让卫忠生出了同样的感觉。 老宦官想起从前的旧事,低头又烧了一张纸钱,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都是寒冬腊月暖人心啊。” s:///book/11/11581/882389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四章 办的是人情 程敬宗等人之所以大张旗鼓的来讨伐天狼寨,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来杀徐老大这个当事人,至于天狼寨里的其他人,只是顺带杀一杀而已。 可以这么说,徐老大这个人,现在的生存几率几乎微乎其微,因为只要他不死,官军那边就会一直追杀他。 听到了林昭的话之后,徐老大沉默了许久,最终抬头看向林昭,声音有些嘶哑:“他们两个…都还太小了。” 他这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确太小了,还不具备独自生存的能力。 徐老大自小在天狼寨里长大,十来年前的时候这群人劫了一个商队,商队里有一个姑娘,这个姑娘被当时的老寨主许给了他,于是乎就生下了这么两个孩子。 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那个姑娘就落下了病根,没两年就走了,这几年时间一直是徐老大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 对于他来说,天狼寨固然有感情,但是这两个孩子才是真正的牵挂,不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人去越州杀人,搅进了朝堂争斗之中。 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那个刀疤脸魏将军,跟承诺过的校尉之职。 当了朝廷的校尉,他的儿子便可以有个前程,不至于跟他一样,在山上当一辈子强盗。 在朝廷里做了官,那他的女儿将来也能有资格嫁一个好人家,不至于被人说成山贼之女。 因为一双儿女,徐老大才会插手进来。 当然了,因为他没有读过书,眼界见识也止于东白山,止于天狼寨,分辨不清人心险恶,更分辨不清朝堂的险恶,才会给自己以及寨子招来这种大祸。 但凡他读过一点书,也不至于干下这种蠢事。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林昭,突然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叩首道:“林公子,求你给他们两个人一条活路!” 林昭默然看向眼前的这个粗壮汉子,然后皱眉道:“寨主杀了林家那么多人,我没办法把他们两个人带到越州去,否则给人知道了,不仅是给我带来麻烦,他们两个人多半也会被林家人活活打死。” 徐老大低头道:“那就请林公子代为照顾他们一段时间,等官军退去了,再把他们带回这个寨子里就是。” 听到这里,林昭扭头看向自己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颜粉,然后低声道:“看在小姑娘的份上,这事我应下来了。” “有劳林公子。” 徐老大松了一口气,走在最前面,低声道:“这个寨子附近,有一个藏身之所,里面备了水米,只有历代寨主知道,我领着你们去那里躲避几天,等官军退了,你们再出来。” 说完,他走在前面带路,从寨子的后门绕了不知道多少小径,穿过了不知道多少荆棘,终于带着几个人在一处陡坡后面,找到了一个小山洞,这个山洞入口极窄,哪怕是林昭这种少年人,钻进去也只是勉勉强强,而像徐老大这种壮汉,想要进去就得吃一些苦头了。 不过入口极窄,走上两步之后便宽阔了许多,往前走几十步之后,便来到了一处大概有三丈方圆的平地,这里如徐老大所说,有水有米,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床铺,甚至还有锅灶,但是看起来已经许多年没有人用过了。 林昭四下打量了一眼,突然看到床铺下面有几个箱子,他心中一凛,连忙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徐老大一直在悄悄观察林昭,见到他这个表情,徐老大勉强一笑:“这里的确有一些钱财,是避祸的时候用来应急的,林公子如果有需要,走的时候拿走就是了。” 听他这个语气,这里的财物远不是他的所有财产,林昭缓缓摇头,开口道:“在下只求活命,并不怎么缺钱。” 说到这里,林昭四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山洞,开口道:“徐寨主,这个山洞似乎颇为隐蔽,既然这样,寨主你也不用再出去冒险了,我等一起住在这里,等官军退去之后再出去就是。” 徐老大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然后默默摇头:“如果林公子所说是真的。他们进攻寨子就是为了让我死,我一天不死,他们便一天不会罢休。” “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是如果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搜山,总是能够找出来的,我不能留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林昭拱了拱手,沉声道:“拜托林公子了,此事之后,若徐某侥幸不死,一定厚报公子。” 说完这句,徐老大又回头跟两个儿女交待了一些事情,又在大女儿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便转头离开,林昭犹豫了一下,跟着他一起往外送了两步,等快走到入口处的时候,林昭才开口道:“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既然寨主如此坦诚,我给寨主指一条活路。” 徐老大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昭。 “请公子指教。” “那些人是一定要杀徐寨主你的,你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多半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为今之计,只有找个人替寨主去死。” “寨主出去之后,如果有机会,便寻一个身材相貌都跟你差不多的尸体,然后跟他互换衣裳,再把他的容貌给毁了。” “寨主身上如果有什么信物,也最好放在那人身上,这样或许可以骗过那些官军。” 徐老大低头想了想,皱眉道:“官军的那个刀疤脸首领,与我见过,这个法子多半瞒不过他。” 不过他沉默了一番,继续说道:“但是却可以试一试。” 他对着林昭抱了抱拳。 “多谢公子指点。” 说完这句话,他便硬生生挤出了这个山洞,因为洞口太小,他的前胸跟后背都被山石擦伤,衣衫透红,看起来很是吓人。 挤出山洞之后,徐老大沿着来的方向,把他们一行人沿途留下来的痕迹尽量清理干净,然后慢慢消失在了林昭的视野之中。 等徐老大彻底走远之后,林昭才一屁股坐在了洞口的石头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从山贼进城的那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差不多四天时间,他终于彻底摆脱了生命危险。 这几天时间,他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就有可能死于非命。 尤其是在天狼寨的那就好,明面上的林三郎云淡风轻,还会跟颜粉一起下老虎棋,但是实际上,林昭每一天都惴惴不安。 他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抬头看向洞外,目光幽幽。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找仇家给自己出主意……” 林三郎暗自嘀咕了一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尘土,朝着洞内走去。 作为阶下囚,这几天时间,他在天狼寨里对徐老大每次都是笑脸相迎,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是他心里比谁都盼着这个寨子上下死光光!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封妻 这第一期的长安风,按照林昭的意思,其实是有两个版本的,其中一个版本故事在前,另一个版本诗文在前。 给给两个室友发书的时候,林昭刻意把前者发给了周胖子,把后者发给了齐宣,毕竟两个人的性格不同,朋友圈子也大概不同,这样发法,有利于这东西迅速在长安传播开来。 齐宣与周德两人,都是长安城里的一线衙内,其中有皇室血脉的齐宣,更是混李家圈子的,他们两个人的影响力极大,总共一百五十本册子,很快就被他们散去了大半。 国子监休沐只有一天,等国子监休沐结束,齐宣与周德都已经回到了国子监之后,还有人来寻他们求书。 而这些新奇的小册子,很快就在这些贵族之中流行开来,不管是各府的公子还是小姐,在长安风印发之后的两三天时间里,基本上都看过或者听说过了这本小册子,最起码是知道了有那么一只猴儿的存在。 其后,东市书铺长安风的销量迅速抬高,短短两三天时间里,就卖出了近千册! 这个数目,远没有到长安这座百万人口大城市的极限,按照林昭与林简先前的预测,理想状态下应该可以卖到一万册左右才对。 接下来就是细水长流了。 与此同时,国子监的书阁里,被人放了一百多册长安风,同时国子监的大宗师林元达贴了个布告,说是这东西乃是国子监所出,凡事国子监学生,均可以半价购买长安风。 于是乎,从这长安风印发之后,短短五天之内,这个看起来极不起眼的小册子,很快在长安城里引发了轩然大波,甚至于在国子监里,两个太学生的对话,都是在讨论某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儿。 长安城里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皇宫,在长安风发售的第三天,太监卫忠便捧着两本小册子,到了太极殿的书房里,对着正在翻看杂书的天子恭声道:“陛下,这就是这两天在长安风行的文册,应该是新任国子监祭酒林简所制,如今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几乎每家都有一两本。” 说到这里,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弓着身子说道:“昨天国子监里也开始售卖此书了,林祭酒说国子监生可以半价买书。” 正在翻书的天子,闻言微微皱眉,抬头瞥了一眼卫忠,沉声道:“呈上来,朕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册子。” 卫忠连忙点头,把这两本册子递了上去,天子把册子拿在手里之后,微微皱眉:“两本有何不同?” “回陛下,奴婢查验过,只是前后顺序不同,内容并无二致。” 天子这才点了点头,随手把其中一本丢在一边,翻开了另外一本,第一页就是林昭所写的那首《长安古意》。 长安古意,主要是写长安风貌,文辞颇为华丽,整篇虽略有讽刺长安贵族奢靡之意,但是前四句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天子琢磨了一番之后,微微点头:“这首诗倒是写得不错,只可惜未完,只能算是残句。” 大周国祚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二任天子,因此整个皇族,多半都是读过书的,皇宫里从皇帝到皇子,从小到大都有大儒教导,对于诗文的鉴赏能力自然不低。 天子看完这首诗之后,又随手往后翻了几页,然后便看到了《西游释厄传》的开头。 这位皇帝陛下今年已经五十岁有余了,原本这两年很难长时间集中精神,看什么都看不进去,但是骤然看到了这个猴儿,竟然看的出神,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一篇故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了之后,天子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另外一份,翻开之后果然看到那个猴子的故事出现在了第一页。 天子放下两本小册子,若有所思的思索了一番,然后低声道:“倒是个有心机的人,这样一来不管是士庶黎民,还是儒生官吏,都能够一眼看得进去,难怪此物能在长安风行。” 说到这里,天子抬头看向卫忠,开口道:“这东西,是林简所制?” “回陛下。” 老太监低头道:“按照国子监的说法,此物乃是国子监所制,至于是不是林祭酒亲自弄出来的,奴婢便不甚清楚了。” “多半是有人给林简出了主意。” 天子微微阖上眼睛,缓缓说道:“林元达虽然聪慧,但是却不怎么会拐弯,用不出这种取巧的手段。” 说到这里,天子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去查一查,这东西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说到这里,天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再去查一查,东宫有没有参与进来。” “林元达是个务实之人,他回长安来,第一件事就是弄出了这么个东西,多半不是玩闹之举,想办法查清楚,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到这里,天子睁开眼睛看向卫忠,缓缓说道:“给你十日时间,朕要看到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卫忠慌忙点头:“奴婢明白……” 说完,他就要离开太极殿,刚退后两步,就听到了天子的声音:“再有,去查一查那个猴儿的故事是谁写的,如果是什么闲散文人,就征召到宫里来,与朕写话本取乐。” 当今的天子,少年励精图治,但是人到中年之后,便变得有些怠惰,宠爱康贵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喜欢召集一些民间身怀绝技之人到长安来,其中有变把戏的,有说书的。 也不乏有诗文写得好的。 后者一般是给挂个供奉翰林的名号,做一个词臣,专门给皇帝作诗写文。 在另一个世界里,某位李姓仙人就干过这个职业。 卫忠再次低头:“奴婢明白。” 说完,他缓缓退出太极殿。 等卫忠走远之后,天子才又把那两本丢在一边的册子拿到了手里,随意翻了几页之后,喃喃自语。 “朕的好太子,你弄出这东西到底是何用意…” 皇权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必须要唯我独尊。 当有另外一个人靠近皇权中心的时候,已经坐在中心的那个人,便自然而然会发现这个慢慢靠近的人,并且心生警惕。 如今,天子就坐在权力中心,而渐渐长大的太子,就是慢慢靠近中心的那个人。 即便是亲生父子,也不得不相疑! 毕竟有周一朝,父子兄弟相残的景象,并不罕见。 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天子才把手中的册子收在了袖子里,声音慵懒。 “摆驾承欢殿。” 太极殿里的宫人立刻应声,没过多久,龙辇便从太极殿起驾,朝着康贵妃的承欢殿走去。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六章 堆个人罢 听到“炮制”这两个字,哪怕是再世为人的林昭,心里都难免有一些慌张,他抬头看向程敬宗,咬牙道:“草民向来奉公守法,自问无有罪过,知州老爷要私设公堂不成?” “本官就是越州的父母官,本官的审你就是朝廷审你,何谈私设?” 程敬宗面无表情,从一旁取来纸笔,放在林昭面前,开口道:“你现在当着本官的面,把林简如何欺世盗名的经过,统统写下来,然后按一个手印,就可以回去了,否则今日本官就把你带到知州衙门大牢,到那里,可就没有现在这样好声好气了。” 程知州淡淡的说道:“进了知州衙门大牢,用不了一天,本官说什么你就会做什么,看你林三郎也不像是那种蠢直之人,没必要吃这种皮肉之苦,你说是不是?” 林昭额头见汗了。 如程敬宗所说,他的确可以现在就把林昭拉到知州大牢里去,然后随便扔一个罪名给他就是,这个时代的司法极其不严谨,人治多过法治,得罪了父母官老爷,自然就要受苦。 就算是林简得知了此事,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把林昭从牢里捞出来,等他们官面上扯皮结束,林昭不知道在牢里已经挨了多少顿打了。 想到这里,林昭知道不能跟这人硬来,他眼珠子转了转,对着程敬宗微微低头,苦笑道:“知州老爷,您要草民写什么啊?” 背叛林简很显然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说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生死交情,而是利益使然,如今林昭勉强已经搭上了林简这艘大船,如果林简倒台,林昭自绝于越州林氏不说,这艘船也就算是沉了。 更重要的是,一个中伤族叔的罪名,就能让林昭背负一辈子。 但是眼下,又不能跟这个程知州硬碰硬,否则真被他拿进大牢里去,随便安上一个盗窃的罪名,就能让林昭在牢里脱一层皮。 为今之计,是要想办法从这里脱身。 只要离开这个酒楼,有林简庇护,程敬宗便不好再上门拿人。 “写什么?” 程知州面无表情:“自然是写你先制出了那个活字,然后被族叔林元达发现,从你手中将这东西强取豪夺了去,并且据为己有。” 说到这里,他看向林昭,缓缓开口:“据本官所知,你现在住的宅子,原先应该是林简的,是也不是?” “前一段时间,这个宅子就从林简名下,过到了你的名下,你与你母亲,也是在那个时候搬了进去。” “这便是林元达欺世盗名的证据,他把你的东西据为己有之后,又用这套宅子作为补偿,然后再上报京城,借以邀名,何其无耻!” “其人之虚伪,非止于越州,如今已至长安,已至圣听,以他人之物居功,欺世盗名,欺君盗利!” 不得不说,这位新任的知州,还是多少有一些本事的,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只简单两三句话,他竟然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出了七七八八。 林昭无奈之下,只得坐在了程敬宗面前,咳嗽了一声之后,提起了手中毛笔, 他下笔极慢,第一个“林”字,不仅歪歪扭扭,而且足足写了十几个呼吸,程敬宗眉头大皱,走到了林昭身后,看向他纸上丑陋至极的字迹,然后冷笑道:“林三郎,你少要故作聪明,你的字迹,本官是见过的,虽然只能算得上一般,但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你再不写,就只能去知州衙门大牢里写了!” 林昭闻言,开始规规矩矩的写字,写了两个字之后,他把心一横,直接把笔扔在了地上,咬牙道:“知州老爷,您要草民写得东西子虚乌有,如果凭空杜撰出来,害了我家族叔,草民这辈子也就到头了,您要抓我,现在抓了就是!” “无非一死而已,您即便是一州知州,平白无故害了我的性命,将来也难逃国法!”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一些。” 程敬宗冷声道:“像你这样的平头百姓,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冤死在我知州衙门的大牢里,又能如何?” “就算你死在知州衙门大牢里,罪名坐实,本官最多也就是个失察的罪名而已,回到长安之后,只要歇息个一两年时间,本官该做官还是可以做官。”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本官起复之后,甚至还可以升官,你信也不信?” 此时还是盛夏,但是程敬宗的话却让林昭心里有些发冷。 让他发冷的是,程敬宗所言,居然句句属实! 一个地方主官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大牢里不小心死了人,只要推脱到狱卒或者牢头身上便可,跟他这个知州根本没有太多关系,如程敬宗所说,最多也就是个失察的罪名而已。 像他这样上头有人的官员,回长安歇息两年,还真的可以升官……!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在自己怀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一本只有二十页纸的小册子,放在了程敬宗面前,他微微低头,开口道:“知州老爷,这是草民这两天在书铺里售卖的故事册子,您拿去看一看?” 程敬宗呵呵一笑。 “本官知道你是想拖延时间,想要等到林元达或者其他什么人来救你,本官可以告诉你,跟在你身边那些护卫,能否活过今晚,还是一个未知之数,止于林简,他一个庶民,别说他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就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还能赤手空拳打过来不成?” 程敬宗不慌不忙的把这个小册子接了过来,淡淡的说道:“本官知道,你们指望着越州本地的官员、官差与我作对,但是此时越州城里,本官自己的人就有一两百个,除非越州本地人愿意跟着你们林家一起造反,否则本官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说着话,他翻开了这本小册子,林昭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知州老爷,您直接看第三则就好……” 程敬宗微微皱眉,往后翻了几页,终于翻到了第三则小故事。 故事的标题很简单。 林侍郎巧创活字…… 程知州顿时微微变了脸色,他皱着眉头往下看下去。 林三郎见到他这个模样,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开口道:“知州老爷,这个小册子,是草民昨天开始售卖的,现在应该已经卖出去一千多册了,您要想构陷我家族叔的话,现在就派人把越州城里的这个册子,统统收回来,或许还来得及……” 其实他到今天为止,只卖出去四百册而已。 程敬宗脸色阴晴不定:“故事杂谈,焉能作数?” 林三郎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 “知州老爷,这东西在您这里不作数,但是越州百姓那里,应该都是作数的……”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多一份守护 林家书房里,林简看着面前脸色熏红的侄儿,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李煦找你,或者说太子找你,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至少现在你已经进入他们的视野当中了。” 这位长安城的大宗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你是靠着那本小册子,才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但是你自身却不够强大,这样一来,即便东宫要用你,你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只能听凭他们摆布。” 林简所说的强大,就是在指功名,你没有功名,即便是再有钱,在长安城里也只能给人当钱袋,甚至给人当了钱袋之后,别人都不会看你一眼。 这就是这个时代与林昭记忆中的那个时代最大的不同,在另一个时代,只要你足够有钱,地位便随之而来,而这个时代恰恰相反,需要你去考功名,去做官,有了足够的地位之后,钱财反倒会随之而来。 林昭又吐出一口酒气,微微低头:“我只跟着七叔,七叔向着谁我自然就向着谁,哪天七叔不愿意朝向东宫了,侄儿也不会去理会他们。” 林昭的心里很清楚,谁才是他真正要抱的大腿。 且不论林简把他带到长安,带到太学里的恩德,只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叔侄关系,而且护有恩情,林简才是林昭在长安城里真正的保护伞,这一点,他看的分明。 “莫要胡说。” 林简皱眉道:“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也是大周的正朔,他在东宫一天,为叔自然会向着他一天。” 林昭借着酒意,胆子也大了一些,开头问道:“要是哪天……太子不在东宫了呢?” 林简眉头一皱,低头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真到了那一天,咱们一家人都要跟着房倒屋塌,我曾经在东宫做过讲习,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经跟东宫分不开关系,因此哪怕前些年我在户部做事的时候,并不曾帮助过东宫什么,也同样被人认为太子一党。” “所以咱们家现在要要做的,一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二来则是尽量相帮东宫。” 元达公长叹了一口气。 “我大周经不起第二个灵帝了,当今太子,虽然有些优柔,但不似昏聩之君,将来嗣位之后,最起码可以维持本朝之现状,若是给康氏之子登基嗣位,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是什么模样。” “况且,储君乃是国之根本。” 林简沉声道:“太子是天家嫡长,如果陛下废嫡立幼,朝廷的根本便乱了,大周经历灵帝一朝之后,元气大伤,再经不起什么大乱了。” 说到这里,林简看向林昭,缓缓说道:“听李煦的意思,东宫应该暂时不会让三郎去帮他们做事,三郎你继续在国子监读书就是,至于那个什么西行记,你要是有心力便继续写下去,若是没法分心,还是学业为重。” “只有中了进士,三郎你才有真正跟他们谈条件的资本。” 本来今日林昭因为李煦和太子的事情,有些心慌意乱,此时听到了林简的态度之后,他才长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有叔父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今后我就在国子监安心读书,反正有什么事情,还有叔父替我撑着。” 林元达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前几日,又要立新后。” 林昭听到这番话,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种级别的政治波动,他现在还没有说话的资格,甚至因为站的太低,根本不知道上层发生了什么,只有林简这种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轩然大波。 当今的天子,已经先后提起好几次立新后了,只不过一直被大臣们劝阻了下来,可这位皇帝并不是什么傀儡皇帝,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主,虽然说不上乾纲独断,但是如果他一意要立新后,多半是可以强行推行下来的。 一旦康氏成为皇后,那么太子殿下的地位便没有现在这样稳了。 太子的地位,关乎着林简一家的身家性命,同时关乎着林昭的前程! 林昭皱了皱眉头,想要对林简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毕竟这种事情,他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 林简也只是跟自己的侄子说说烦心事,没指望林昭能给出什么意见,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康氏想要当皇后,也没有那么容易,况且这些事情暂时与三郎无关,三郎且在国子监安心读书就是。” 林昭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告辞。 林元达起身道:“天色已经很晚了,三郎今晚且住在这里,明日一早,咱们叔侄一起去国子监。” 大周的朝会并不是每日一朝,差不多是三五日或者八九日一朝,当然了,有时候皇帝心血来潮想要开朝会,日期便不这么固定了。 不上早朝的时候,林简便是去国子监上班。 林昭微微躬身,点头道:“麻烦叔父了。” 林简摇了摇头,起身亲自搀扶林昭,笑着说道:“你今天晚上能半夜跑来见为叔,为叔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林三郎这会儿酒已经醒了不少,闻言有些好奇的看向林简:“叔父因何高兴?” “常人得了东宫垂青,多半会喜不自胜,一些眼高于顶的年轻人,攀上了高枝之后,便自然而然会忘了曾经的低枝,就此不屑一顾。” 说着,林简看向林昭,轻声道:“而三郎你却大半夜的跑到了我家里来,与我把前后事情分说清楚,让我很是顺心。” 林三郎脸上也露出笑容:“侄儿知恩,也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位置,况且我与七叔乃是一家人,他们外人如何能比得?” “不错。” 林简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语重心长。 “咱们是一家人。” ………… 第二日一早,林昭坐着林简的马车,回到了国子监,因为昨天喝了不少酒,林简怕林昭有什么闪失,亲自把他送回了学舍,嘱咐他好好休息之后,才转身离开。 于是乎,国子监里的众人,就亲眼看到了林昭坐在大宗师的马车里,并且被大宗师亲自扶下了车。 这些人顿时惊叹不已。 尤其是已经在学舍里的齐宣和周德二人,他们亲自看到了大宗师把林昭送回学舍,开口勉励,并且神态和善。 周德目瞪口呆的看着林简远去,然后回头看向林昭,喃喃道:“我原先只以为你是大宗师的私生子,现在……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直勾勾的看着林昭。 “林兄弟,你……姓李么?” 林昭脸色一黑,正要开口,一旁的齐宣也满脸怪异,他上下打量了林昭几眼之后,也开口道:“如果不是当朝皇子我大多认得,我也要这么以为了……”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八章 行动开始 这是一招很老套的甩黑锅,但是却是很有用的一招。 因为康东来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了因为失职被充军岭南的程敬宗,多半是愿意为了他去死的。 毕竟乾德五年的时候,程敬宗的确还在户部做事,经常跟在康东来身边,为虎作伥,这些恶事程敬宗即便没有全部参与,至少也参与了大半,如果他真的把所有事情都认下来,那么康东来的罪过便会小上很多。 最少可以保住性命。 比较重要的一点是,不管是什么事情,康东来都没有亲手去做,也就是说这些事情他全部都可以推说不知。 更厉害的一点是,岭南到京城何止千里,长安这边派人去把程敬宗押送回来,一来一去最少也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面对这个说辞,三法司的人也无可奈何。 因为现在的证据,只能说明是康家的人干了这些事,如今康东来点头认了是康家人干的,那么这些证据的用处便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只能派人去岭南,把程敬宗这个关键的证人带回长安来。 念及此处,大理寺卿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怒视了一眼康东来,声音沉重:“康东来,证据确凿,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康东来面色平静,下颌的络腮胡抖了抖,笑着说道:“若真的证据确凿,石卿正也不用在这里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了,康某该说的都说了,三法司如果不相信,现在就可以一刀把我杀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石中矩一眼,闷声道:“我倒要看看,冤杀了我,你们会不会有好下场。” 大理寺卿与刑部的一个侍郎以及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对视了一眼,各自交换意见之后,最终大理寺卿石中矩无奈的拍了拍桌子。 “将人犯押回大理寺大牢,择日再审。” 立刻有衙役上前,押着康东来离开,这位康二爷被押到门口之后,回头对着堂上的三位三法司官员哈哈一笑,笑声很是张狂。 “三位今日之诘难,康某记下了!” 说完,他任由衙役押到大理寺大牢去了。 等康东来走远之后,大理寺卿石中矩脸色发黑,怒声道:“这种恶徒,若是能够上刑,岂容他这样猖狂!” 一旁的刑部侍郎赵元贞闻言,摇头长叹了一口气:“石卿正,这件事情牵涉太广,不是三法司可以一言而决的,咱们还是把今日堂审的记录,送到圣人那里去罢。” 石中矩气的脸色通红,怒声道:“假若那个程敬宗替他顶了罪,难不成他康东来便逍遥无事了不成?” “逍遥无事倒不至于。” 御史中丞陈平也叹了口气,开口道:“即便程敬宗给他顶了大罪过,还有一些小罪他是洗不脱的,比如说在京畿设庄园笼络朝臣,大肆劫掠民女等等,这一次他即便不死,最少也是一个流放的下场。” “流放?” 石中矩怒道:“恐怕他刚出长安城,后脚就被朔方的人接走了,康氏这些年行事越发肆无忌惮,早晚会成我大周的心头之患!” “子规兄莫要说了。” 赵元贞摇了摇头,开口道:“咱们整理一下案卷,一起进宫面圣去罢。” 石胖子兀自怒气不消,闷声道:“康东来不获应得之罪,石某这大理寺卿,也就没有颜面再做下去了!” 说罢,他与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收集整理了堂审的案卷,一起进宫去了。 ………… 撇开大理寺这便不提,林昭此时已经回太学两天时间,这两天时间里,他除了正常审阅了编撰司的稿子之外,其他时间还是正常在太学里跟那些太学博士们学习时策。 虽然他的进士名额差不多已经内定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卷子也不能太差,不然即便强行中了进士,公布进士答卷的时候,皇帝的脸面也有些过不去。 因此该学还得学,不说写出来的文章能够惊天地泣鬼神,最起码要过得去才成。 时策这一关过去,接下来就是诗赋了,这个对于其他人来说最难的一关,对于林昭来说却没有什么问题,他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在长安城里,把诗仙诗圣诗鬼诗佛之类的统统当上一遍,到时候只要照题目抄一首诗,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在学堂里正常学完时策之后,林昭正准备回自己的学舍,突然看到国子博士周昌明,神神秘秘的唤住了他。 对于这个周先生,林昭还是颇有兴趣的,他也没有犹豫,便迈步走了过去,对着周昌明笑了笑:“先生找我有事?” 周昌明咳嗽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递到林昭手里:“这是我这些天整理出来的诗赋,林总编看一看,能不能刊印到长安风上去?” 林昭伸手接过,笑着说道:“这个容易,学生回去看一看,明天给先生答复。” 周昌明立刻喜笑颜开,然后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林总编,我近来发现,我写的那本书,在长安城里广为流传……” “你卖出去多少本了?” 林昭挠了挠头,开口道:“先生的那本书……嗯,不太方便公开售卖,学生都是交给别人去卖的,至于卖了多少本,学生还真太清楚。” 说着,他看了周昌明一眼:“怎么,先生只得了一百贯钱,后悔了?” 周昌明连忙摇头:“不管怎么样,你都称我一声先生,我岂能干这种出尔反尔之事?”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只是以后再有机会合作,咱们便按照你的法子分成,如何?” “这个自然可以。” 林昭有些讶异的看了周昌明一眼:“先生这么快又有新作了?” “也没有那么快……” 周昌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开口道:“应该还要一些时间,等写完了我再联系林总编。” “先生用不着这么客气。” 林昭咧嘴一笑:“叫我三郎就行。” 周昌明连连点头。 林昭有些好奇的看向他,问道:“先生在国子监任教,也有俸禄,为什么还这么缺钱?” 周博士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乃是因为一些低酌浅唱之事。” “明白了。” 林三郎会意点头,笑道:“我认识一个朋友,深谙此道,有机会介绍给先生认识。” 周昌明大喜:“那自然是好,正需要认识一些同道中人。” 林昭:“……” 心中暗暗鄙视了一番这个老色批之后,林昭跟他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到自己学舍门口,林昭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齐大公子,正在整理另一个空置的床铺。 林昭愕然道:“齐兄怎么搬回来了?” 齐宣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林昭一眼,呵呵一笑。 “我娘让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九章 军政大权 “地方官?” 元达公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林昭的目光有些疑惑。 “天下不知道多少地方官,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长安城,挤进三省。” 元达公皱眉道:“你如今已经位列中枢,大可不必走外放的路子,等过两年你这一任给事中坐满,便可以在六部之中轮替,未来……” “只要不犯错,未来进入政事堂,只是时间问题。” 林三郎面色平静,开口道:“七叔,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我必须要离开长安城,到外面去主政一方。” “为什么?” 元达公仍然皱着眉头:“你才刚得了儿子,这个时候他们母子又不可能陪你出京,即便要外放,也再等个几年。” 这位政事堂的相公声音低沉:“等过两年,你做满了这任给事中,外放到地方上去,好歹也是一个上州的刺史,如果现在外放,最多也就是中州刺史。” 大周各州等级森严,分为七个等级,分别是辅、雄、望、紧、上、中、下七等。 其中四万户以上,便可以称为上州。 至于上州之上的辅雄望紧等,则是代表了一些地理位置重要,或者经济发达地方,除却京城周边的辅州之外,还有六雄,十望州十紧州十说法。 上州刺史与中州刺史,只差了一级,但是品级却大不一样。 中州刺史是正四品上,而上州刺史,就已经是从三品,与林简的国子祭酒同级。 当然了,地方官的含金量与京官不同,一个上州刺史如果调到京城来,能在六部之中做个正四品下的侍郎,便算他根底深厚了。 像林昭这种京官,外放照例是升一品,也就是从如今的正五品上,升为正四品上,到地方主政,便是一个中州刺史。 林昭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对着林简低声道:“叔父,我去做中州刺史没有什么关系,便是任个下州的刺史,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我这次来见七叔,是想外放的时候,七叔能在朝堂上,给我争一争。” “争什么?” 元达公有些不解:“除了品级之外,还有什么好争的?” 林三郎低头,默然道:“除刺史之外,侄儿还想要个团练使的兼差。” 团练使,全称团练捉守使,是地方性的军事长官,原先只负责训练一些地方性的武装,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缉匪捕盗,如果当地地处边境,团练使还要负责抵御外敌。 类似职责的,还有防御使。 团练捉守使又分为都团练捉守使与州团练捉守使,前者统数州乃至于十数州的团练兵,而后者只统率本州的团练兵,一般由本地刺史兼任。 都团练使,是仅次于节度使地方军事大佬,极为权重。 元达公微微皱眉,看向自己的侄儿,开口道:“你这个年纪,想要去做都团练使,基本没有可能,如果是外放到地方做刺史,只做本州的团练使,应该没有问题。” 林给谏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都团练使我可不敢想,能给我兼任个州团练便知足了。” 元达公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林昭面前。 林昭也起身,垂手站在这位政事堂宰辅面前。 “长安是天下至繁华之地,你又新得孩儿,何苦非要到别处去?” “正因为长安繁华,正因为侄儿现在有妻有子,才不得不离开长安。” 林昭在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一份文书,递在了林简面前。 “叔父请看。” 林给谏声音低沉:“圣人即位至今,已经两年有余,这两年时间,范阳那边一直没有停止动作,只去年一年,康东平便出边界七次有余,约见契丹突厥各部首领。” “这两年,圣人为了安抚北疆,对康东平一再怀柔,但很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处,康东平依然反意不减。” 林昭递过去了文书里,密密麻麻记载了去年一年康东平北出国界的次数,记载的非常详细。 元达公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他面色严肃的看着林昭。 “三郎,这些情报便是在政事堂里,也没有这样详尽,你是……你是如何得到的?” “侄儿有几个舅舅。” 林昭微微低头,低声道:“他们在那边做一些生意,多少能够探到一些消息。” “七叔。” 林昭抬头看向林简,沉声问道:“七叔以为,若康东平造反,朝廷能不能挡得住他?” 林简默然以对。 他微微摇头:“若按朝廷兵力来看,范阳军不算是太大的威胁,假使他勾联外族,那么便很不好说了。” “长安城外,一马平川。” 林给谏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只要他进了关中,长安便很难守住。” “长安一旦破城,如今长安城里的这些繁华景象,将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林昭面色严肃:“我还有我家的一家老小,叔父一家,长安城里所有人,都要承受这远甚天灾的兵祸。”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假使康贼进了长安,七叔愿意俯首称臣否?” “自然不愿。” 元达公回答的毫不犹豫。 “左右无非一死,岂能愧对圣贤?” 林昭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您与叔母,大兄还有二郎,甚至咱们整个越州林氏,就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侄儿不能再待在长安城里享福了,为身边亲近人计,侄儿也要出去,尽量做些事情。” “即便你外放…” 元达公微微摇头,苦笑道:“区区一个刺史,也于事无补。” “不试一试如何能够知道?” 林昭低声道:“如今康贼造反,估计还要准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侄儿如果能够掌握一地军政,手里便多少能够有些抵抗兵祸的本钱,届时即便我挡不住康东平……” 林昭抬头看向林简,面色平静:“但是兵权在手,保住一些身边的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元达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以对。 他低头思索了许久,才缓缓点头:“既然这样,你就去试一试。” “这两天我会在政事堂里提起这件事,奏报圣人,再经过吏部,便可以定下来。” 元达公长长的叹了口气:“能给你争一个上州,我会尽量给你去争,只不过做地方官与做京官大不一样,三郎你…万不可马虎大意。” 林昭含笑点头,开口道:“七叔放心,这件事在我心里想了很久了,该有的准备侄儿统统都准备了。” “晚上留下来吃个饭罢。” 林元达开口道:“咱们叔侄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至于你家的那个孩儿的名字,我这两天翻翻书。” “想到合适的名字之后,为叔亲自去看看这孩子。” 正文卷 第四百章 忆昔当年东山贼 这天晚上,林昭留在平康坊吃了一顿饭,吃完饭之后,他又跟林简一起聊了一会儿之后,才起身告辞。 回到家中之后,林昭回到自己房里,先看了一眼新生没有几天的孩儿,然后默默的坐到了谢澹然的床边。 此时,谢澹然仍旧在坐月子,被林二娘包的严严实实的,半躺在床上。 林昭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床头,轻声道:“夫人。” 谢澹然与林昭,从某种意义上算是自由恋爱,再加上林昭婚后对她一如当初,父母兄弟又在身边,因此这两年时间,她过得极为幸福。 前两天又生了儿子,此时的谢澹然,心情好到了极点,她满脸笑容看着林昭。 “夫君从七叔家里回来啦?” 林昭微微一笑,点头道:“回来了。” “有一件事…” 林三郎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不得不跟夫人提前说一声。” 谢澹然本就是个聪慧的人,看到林昭一副为难的样子,她微微低头想了想,开口问道:“夫君面露为难之色,莫非是看上了长安城里的哪家姑娘?” 她顿了顿之后,笑着说道:“夫君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便与我说,过两天我身体好一些了,便去给夫君讲说,将那姑娘纳入门中就是。” 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都不怎么愿意做妾,但是大部分女子都不排斥自己的丈夫纳妾,尤其是那些成婚多年无子的正妻,还会主动给丈夫张罗纳妾的事情。 而谢澹然的情况又不一样。 她是商贾之女,出身实在是太过低微,按照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价值观来说,她能够嫁给林昭为妻,都是她大大的高攀了。 包括谢澹然本人,以及谢家谢三元夫妇,都是这么觉得。 因此,谢澹然入门之前,谢三元夫妇便跟她交代过,如果之后林昭要纳妾,她不仅不能阻挠,还要主动帮着张罗。 看着谢澹然有些委屈,又强装镇定要帮着自己张罗纳妾的表情,林昭伸手拉着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夫人想多了,我并不是要纳妾。” 他坐在谢澹然床边,看向这个刚刚为了自己在鬼门关面前走了一遭的女子,轻声道:“我……准备外放出京了。” “啊?” 谢澹然一声惊呼,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林昭,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朝…朝廷的文书下来了?” 在长安待了三年,本身又被封了五品的诰命令人,谢澹然的眼界见识自然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如今的她,对朝廷的体制运转,流程以及各种官职,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自然知道外放是什么意思。 这位林夫人咬了咬牙,声音有些气闷:“咱们才刚生了孩子,你这个给事中的差事也没有任满,朝廷干什么要把你调到地方去?” 她有些急了。 “你……你去寻七叔,让他给你说说情…” 林元达是宰相,只要没有落实,他都有能力挽回。 看着眼前有些焦急的妻子,林昭微微摇头,开口道:“非是朝廷要我外放,而是我自己要去。” “方才在平康坊,我已经跟七叔说好了,让他在朝廷运作,把我调到地方上去。” 林三郎的脸色,慢慢严肃了起来:“夫人,这件事我非做不可,你…莫要拦我。” 谢澹然的性格有些沉静,她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默默的看了林昭许久,才暗暗咬牙道:“我不懂,有什么事情非得你这个弱冠之年的少年人出京去做,京城里有那么多官员,咱们才刚刚有了孩子,你……” “你为什么非要出京去…” “就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咱们的孩子。” 林昭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才不得不离开长安。” “夫人,还记得当年趁着雨夜摸进越州城的那些东山贼吗?” 当年,越州刺史程敬宗,勾联东白山的山贼,闯进了越州城里,那些无恶不作的山贼,径直闯入了兴文坊,沿途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仅仅一个晚上,兴文坊便死了一百多人。 其中,只一个越州林氏就死了四五十人。 那天晚上,林昭本来是在谢家,跟谢澹然在一起,后来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之后,他冒雨闯到了兴文坊,潜入林家的时候,林家大院里已经一片猩红,遍地血腥。 就连那个曾经教授林昭武功的伏牛山赵籍,也死在了那天晚上。 甚至林昭本人,为了相救林简,也被那些无恶不作的山贼,掳到了东白山上,险死还生。 这些事情,谢澹然作为当事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林昭接着说道:“长安城,就是当年的越州城。” 他坐在谢澹然床边,回头看了看一旁还在摇篮之中的婴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如今,东山贼……快要进城了。” “为了咱们一家人,为了这个新生的孩子,我要出去做一些应做之事。” 说到这里,林昭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低声道:“等到那个雨夜来临的时候,就算我挡不住东山贼进城,至少也能把你们从这场兵祸之中解救出去。” 谢澹然看着林昭,然后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房间里,孩子正在熟睡,谢澹然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她看着林昭,突然流下泪来。 “朝廷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朝廷…” 林给谏眯了眯眼睛,闷哼道:“如今的圣人,只一门心思要修殿宇,建道观,哪里还有闲心去应付贼人?” “皇帝不作为,其他的人就更靠不住了。” 林昭声音坚定。 “只能靠我自己。” 他看向自己的媳妇,低声道:“夫人放心,这件事我已经筹划了两年多了,只要能够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完成,将来不管天下如何变动,咱们一家人都能够安然无恙。” “母亲,你还有咱们的这个孩儿,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你们。” 说到这里,林昭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当然了,如果有可能,我会在那个雨夜到来之前,把那些贼人打烂,让他们永远靠近不了长安。” 谢澹然刚刚生产不久,这会儿还有些虚弱,听完了林昭的话之后,她有些疲惫的躺回了床上,然后歪着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年轻夫君。 她轻轻叹息:“三郎,你也只是越州城里的一个普通百姓,即便……即便东山贼来了,咱们一家人保命就好,凭什么…” “凭什么要你,去跟那些贼人拼杀?” 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 林昭心里默默的闪过这句话,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他看向谢澹然,微微一笑。 “夫人,或许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s:///book/11/11581/885887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一章 舍友联盟 第二天,林昭仍旧是在告假状态之中,不曾去门下省上班,在家里陪了一天老婆孩子之后,到了傍晚时分,林昭上了自家的马车,朝着归云楼走去。 今天一早,他就给曾经的两个室友下了请帖,约定今天晚上在归云楼老地方见面。 归云楼这个地方,算是三个人聚会的大本营了,这几年时间里,三个人在这里吃饭的次数,没有一百次,之前也有七八十次了。 他们约定是天黑时分会面,林昭赶到归云楼的时候,天色正好黑下来,他照常上了二楼进入雅间,另外两个舍友,都已经到了。 见到林昭之后,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齐宣对着林昭拱手道贺:“恭喜三郎,喜得贵子。” 周胖子则是上下打量了几眼林昭,啧啧摇头:“两三年时间过去,老三你都已为人父了,长的还像个小白脸一样,真是没有天理。” 因为这几年时间,林昭都在门下省上班,没有怎么出门,再加上他的年纪并不是很大,因此面容依旧白皙,看起来依旧像个少年人,与黑胖黑胖的周德大不一样。 林三郎先是向齐宣还礼,然后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笑呵呵的看了周德一眼:“我平日里在门下省不见天日,自然不会变黑,倒是周兄,似乎比以前又黑了一些。” 这个胖子原本就黑,这几年为了给皇帝办工程,更是天天风吹日晒,整个人又见黢黑了一些,如果不是他在长安认识的人多,再加上一口流利的长安方言,几乎都要有人把他认成昆仑奴了。 周胖子撇了撇嘴,昂起头来:“老子故意的。” “不把自己晒得黑一些,如何让圣人看到老子的赤胆忠心?” “把自己晒黑之后,再去太极宫面圣,圣人见我一次便知道我在实心用事,说不定还会心疼我一番!” 林昭看了看这胖子,呵呵一笑:“不得不说,周兄当初的眼光真是毒辣,直接一头扎进了工部,如今两年时间过去,便已经是工部郎中,升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一旁的齐宣也跟着笑了笑,抚掌说道:“是啊,按照这个速度,最多永德五年,这厮便能爬到大司空的位置上去。” “到时候,你我兄弟再见他,就都要称呼一声小周尚书了。” 工部尚书主管天下土木,又被称为大司空。 “你们少来取笑我!” 周胖子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有些不乐意的低头喝了杯酒,笑骂道:“你们两个,早早的就做了五品官,老子这两年四下奔忙,几乎把自己晒成了乌鸦模样,也才得了个五品的郎中。” “这老子找谁说理去?” 三个人互相开了几句玩笑,然后对视了一眼,都纷纷举起酒杯,哈哈一笑。 他们三个人,是如今朝廷里,或者说新朝之中,除了大将军李煦之外,权势最重的年轻人,再加上他们三个当年在太学住在同一个学舍里,即便撇开私交,也是天生的官场盟友。 正因为这一层关系,这些年林昭有意无意的一直在细心维护三个人之间的情分,而另外两个人也很给林昭面子,基本上是有请必来。 三个人互相喝了几轮酒之后,齐县尊才把目光重新放在了林昭身上,他端起酒杯,微微一笑:“三郎这么急着把我们约过来,恐怕是有什么事情罢?” 以往三个人约饭,一般是提前个两到三天,毕竟三个人身上都有公职,需要提前安排空闲时间,但是今天林昭是早上下的帖子,时间就定在了晚上。 因此齐宣说他有些着急。 林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起身,举起身前的酒杯,敬了两个人一杯。 “二位兄长,小弟已经向叔父请求外放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想来到了开春之后,便会离开长安远行,到时候咱们兄弟再想要聚在一起喝酒,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齐宣有周德统统面露惊讶之色。 周胖子更是直接开口,皱眉道:“门下省混不下去了?不应该啊…” 他掰着手指数道。 “三郎你这样聪慧,不可能做不了门下省的差事,你身后有个宰相,还是东宫官出身,门下省多半不敢为难你,怎么……” “怎么一任给事中任期未满,便要外调地方了?” 林昭微微一笑,开口道:“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外调的,与旁人没有干系。” 齐宣低头思索了一番,开口问道:“是到地方去做刺史?” “大概是这样。” 林昭点头笑道:“现在的问题是,外放之后是中州刺史还是上州刺史。” “刺史一任五年。” 齐宣静静的看着林昭,轻声道:“以周胖子现在的升官速度,等三郎你一任刺史做完,这厮说不定已经位列台阁,宰执天下了。” 这话就纯粹是开玩笑了,对于一个新官来说,最开始的几品能坐火箭升一升并不怎么奇怪,难的是四品以及四品以上的升迁,基本上每级都难如登天。 更不要说进政事堂了。 周胖子撇了撇嘴,没有理会齐宣的挑衅,而是开口对林昭说道:“老三你可要想想清楚,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座城池,能够与长安城相媲美了。” 林昭眯了眯眼睛,开口笑道:“要是真要想在朝廷里捞油水,享福,那我就应该削尖了脑袋进入户部才是,干什么非要外放到地方上去?” 林昭虽然不擅长搞金融,但是他对钱的理解远胜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加入他进了户部,那么真的是随便大把抓钱。 说到这里,林昭起身,对着另外两个舍友微微欠身行礼,开口道:“二位兄长,这一次林某离京,是为了去做一些现在还来得及做的事情,否则将来事及自身,便悔之晚矣。” “因此,我必须出京。” “我此次出京,估计要许久才能回来,家中还有母亲,夫人以及刚刚出世的孩儿,到时候如果长安城里出了事,我在外地鞭长莫及,那会儿还请两位兄长尽量出面保全。” 周胖子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他有些好奇的看着林昭。 “我实在想不懂,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三郎你在这个时候离京。” 正文卷 第四百零二章 梨园圣人 与两个舍友见面,其实主要是跟他们告别。 毕竟在如今林昭身后有一个政事堂的宰相,再加上他与当今圣上多少有些情分,只要长安城不破城,那么他们一家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况且林昭的这两个舍友,都是长安城里的一线衙内,一个身后是天官尚书,另一个的母亲是当今天子的亲姑母,父亲更是如今朝堂里顶梁柱一般的大将军。 有这种阵容在,除非是当今皇帝失心疯了要对林昭的家人动手,其他人是伤不了他们的。 跟着两个舍友喝了一顿酒之后,林昭便回到了家中休息。 第二天,他在门下省的假便到期了,于是就老老实实的去门下省上班。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林昭每日正常上下班,处理完衙门里的差事之后,便下班回家抱孩子,直到三天之后的上午。 这一天并不是朝会的日子,林昭一早来到门下省上值,此时门下省的一干吏员已经早早的将今天要处理的公文堆在了他的桌子上,林三郎看着这高高堆起来的公文,也不禁暗自皱眉。 因为他告假了一段时间,这几天每天都要处理一堆厚厚的公文,偏偏这些朝廷的政令或者奏书,只有给事中有封驳之权,因此也都需要给事中亲自去看。 此时此刻,这位年纪轻轻的林给谏,也不免在心中起了一些懈怠之心。 给事中这个差事,如果想要偷懒,是非常容易的,只要将面前的公文一概照准,便不会有什么工作强度可言。 不过刚工作没有多久的林昭,还是十分有干劲的,这两年时间里,只要是经他手过去的公文,他至少都会大略看一遍,时至今日,他已经是一个很合格的门下省给事中了。 在衙门里处理了一个时辰的公事,大概接近中午的时候,一个一身红衣的太监,晃悠悠的进了门下省,在门下省吏员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林昭的公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门外,平日里帮着林昭办公的吏员声音恭敬:“小林相公,宫里来人了。” 林昭闻言放下手中的毛笔,迈步走出了房门,就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太监站在自己公房门口。 宫里的太监品级,与外廷类似,只有五品以及以上的太监,才有资格穿红色的袍服。 而内廷的品级职位本来就不高,能够穿上这么一身红衣,说明在内廷已经权力不小。 这个太监见到了林昭之后,微笑点头:“这位想来就是小林相公?” 林昭微微点头,抱拳道:“门下省林昭,公公是?” “司宫台掌案太监。” 这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的太监,对着林昭微笑道:“奉圣人诏命,来请小林相公进宫一趟。” 听到这句话,林昭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也算是曾经太子一党的人,这两年时间没有太少见皇帝,皇帝召见,并不是特别少见的事情。 尤其是前几天他见了林简,要林昭帮他在朝中运作外放的事情,按照朝廷的流程,这件事多半已经惊动皇帝了。 林昭对着这个太监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公公先行,本官稍后便进宫面圣。” 这个红衣太监看了看林昭,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等这个太监走远之后,林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收拾完东西之后,闭目琢磨了一番见皇帝的说辞,然后便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裳,朝着皇宫方向走去。 因为门下省本就在皇城里,距离皇宫不远,大概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林昭就来到了太极宫门口,让太极宫的宦官汇报之后,林昭很快就被司宫台的宦官领进了太极宫的偏殿。 此时,太极宫偏殿里的情景,颇有些旖旎,已经登基两年有余的皇帝陛下,争半躺在一张软榻上,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殿中正在翩翩起舞的一众长袖舞女。 在他的身边,两个宫装侍女,在小心翼翼的给他捶着腿。 一进偏殿,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脂粉气息,以及连绵不绝的丝竹之声。 进了偏殿之后,林昭便皱了皱眉头,抬头瞥了一眼皇帝。 这会儿……还是上午啊。 皇帝好色并不是坏事,只要不过分好色,对于皇室来说反而是好事,就连先帝也时常在太极宫观看舞乐,有时候兴致来了便会临幸宫女舞女,更何况是尚且年轻的当今天子。 年轻便会有欲望。 但是无论如何,上午应该是皇帝视朝的时间,这个时候在太极宫里观看歌舞,有些…… 太过懈怠了。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迈步上前,跪在地上:“臣,门下给事中林昭,叩见圣人。” 皇帝陛下本来正在眯着眼睛享受,听到了林昭之后,顿时懒洋洋的睁开眼镜,看了一眼林昭之后,笑着说道:“爱卿不用多礼,起身罢。”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看向身边的一个太监,开口道:“钱振,给林给谏搬把椅子过来,让他统朕一起看。” 等椅子搬来之后,皇帝陛下便对着林昭微笑道:“爱卿快来坐,这是教坊司新编的舞曲,颇为赏心悦目,来同朕一起看。” 林昭被逼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坐在皇帝身边,闲着无聊,他也看了几眼这些舞女,然后不由在心中暗暗感叹。 “真是精神食粮极度匮乏的年代啊……” 在心里感慨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林昭扭头看向天子,开口问道:“陛下,您召臣进宫,不知道是?” “最近朕让人在长安城里,招揽了一些人,专门给朕演绎一些故事话本,用来消遣打发。” 皇帝陛下此时胡须已经留得很长,他扭头看了看林昭,笑着说道:“长安城里数爱卿话本写的最好,因此特意让人召你进宫来,与朕编几个新话本出来。” 听完这句话,林昭便脸色微变,大皱眉头。 感情不是因为外放的事情找自己进宫! 见林昭脸色不太好,皇帝陛下微笑道:“放心,不白要你出力,等写得好了,朕自然会重赏爱卿。” 林昭坐在皇帝身边,先是看了看殿中仍旧翩翩起舞的舞女们,又回头看了看皇帝,默默开口道:“陛下,恐怕来不及了。” “来不及?” 皇帝微微皱眉:“有何来不及?朕记得,门下省有四个给事中,你可以不用那么操忙,闲下来的时间便写一两个话本出来嘛。” 林昭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皇帝,低声道:“陛下,臣……已经申请外调了,不出意外,再过一些日子,便会外放出京。” “地方上事务繁杂,便来不及替陛下写话本了。” 皇帝陛下这才微微皱眉,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一脸愕然的看着林昭。 “爱卿你……要外放了?” s://.c/read/32220/24051887.html .c。m.c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三章 我的一个博士朋友 林昭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然后默默叹了口气。 “臣以为,陛下召臣入宫,就是要与臣说这件事…” 皇帝这会儿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先是看了看林昭,然后对身边的太监挥了挥手:“罢了,钱振,让她们且散了罢。” 这个钱振,正是先前去门下省传召林昭的太监,看皇帝这个语气,明显是把他当成了手边的使唤人。 听到了皇帝这个语气,林昭也看了看这个钱太监一眼。 看这种情况,这个叫做钱振的太监,将来不是没有机会接掌司宫台。 钱振的动作很利落,没过多久,殿中的舞姬便统统散了去,乐师们也都各自散去。 皇帝陛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向林昭,开口问道:“爱卿这个给事中做得好好的,前些日子曹相还在朝会上夸你办事得力,怎么这个时候,要想着出京外放呢?” 林昭坐在皇帝对面,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常科进士一般都会外放做两三任地方官,再酌情调回长安,臣蒙陛下与先帝的破格提拔,才能够侥幸位列中枢衙门,如今臣堪核期已满,是应该出长安看一看了。” 林昭心中早已经想好了这套说辞,微微低头道:“当年叔父也是外放到南阳做郡守,如今臣尚且年轻,能趁着年轻出去看一看,涨些眼界见识,将来才能够更好的替朝廷效力。” 皇帝陛下用手摸着自己下颌的胡须,思索了一番之后,对着林昭笑道:“林相当年,是因为初入朝堂,不得不按着吏部的流程外放为官,但是三郎你不一样,你是朕的潜邸之人,当年也替朕做了不少事情,便不用走吏部的流程了。” 当年吐蕃使臣到访长安,先帝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当今的皇帝去办,结果那位使臣暴毙在长安的会馆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险些身陷其中,最终还是倚靠林昭手中的舆论力量,才摆脱了这件事。 因为此事,皇帝还是记着一些林昭对他的功劳的。 说到这里,皇帝继续笑着说道:“再说了,朕没有记错的话,给事中一任是五年,如今三郎你才做了两年便要撒手不干了,有些不合规矩。” 林昭坐在皇帝身边,深呼吸了一口气。 “陛下,臣自小在越州长大,不曾去过其他地方,也不曾外出游学,稍长之后便跟随叔父到了长安城,之后便中进士为官,臣这一生,只在越州与长安两地……” “臣如今侥幸跻身中枢衙门,每日手里经过的文书,都是家国大事,然除长安越州两地之外,臣对其他地方,实在是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然后起身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若臣此生只是一个给事中,不负责朝廷决策,倒也罢了,他日臣如果侥幸进入六部,切切实实的掌握天下生民攸关之事,到时候如果还像这样想当然,恐怕只会降祸于百姓。” 他低眉道:“因此,臣想出去见识见识,看一看各地百姓是个什么模样,陛下的子民过得是什么日子,天下黎庶都是个什么活法…” 这些都是他提前想好的说辞,此时说出来洋洋洒洒。 “等臣见识丰富了一些之后,他日陛下如果用得着臣,臣又堪用的话,便能够替陛下做很多事情,而不至于只是一个满口圣贤文章的大头书生。” 林昭这番话,说的有些长,不过圣人仔细听了一番之后,还是听明白了。 他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昭,良久之后才哑然一笑:“看来三郎这番雄心壮志,看来是把目光,放在了政事堂里了。” 皇帝这句话,就是说林昭想做宰相。 这个想法其实没有问题,按照林昭的说法,他是害怕从门下省进入六部的时候,把差事办砸了,而如果先调任地方,再回京进入六部轮替的话,基本上就是在走储相的路子,六部走完一遍之后,随时准备被拉进政事堂拜相。 林昭连忙低头,拱手道:“臣不敢,臣只是想……尽心替陛下,替朝廷办差。” 这个时候,皇帝对林昭还是颇有好感的,见林昭这个年轻人活力满满,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开口道:“既然三郎有这份大志向,朕也不好再因为话本,把你硬留在京城。” 他看着林昭,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按三郎现在的品级,外放到地方去,应该是要主政一方了罢?” 林昭连忙低头,开口道:“回陛下,臣与叔父商量过此事,叔父说可能会给我安排上州别驾,或者是下州的刺史。” 其实之前林简与林昭说的是中州刺史或者是上州刺史,不过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林元达铁面无私,林昭刻意把官职说低了两级。 “低了。” 皇帝陛下从软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口道:“你是朕的潜邸之人,又是门下省的给事中,即便寻常给事中外放到地方上去,一般也是中州刺史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无论如何,最少也要给你个中州刺史才是。” 他打了个哈欠,语气颇有些懒散。 “等政事堂那边的流程走完,朕会替你打个招呼,让吏部给你分派到一个富庶的州去。” 林昭连忙躬身行礼:“臣……多谢陛下厚恩。” 皇帝陛下看着弯身的林昭,懒洋洋的说道:“不必如此,起身罢。” 说完这句话,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三郎你离开长安,长安城里就再没有人能给朕写出好的话本了。” 林昭站在皇帝身侧,闻言心中一动,开口道:“陛下,臣认得一人,写话本编故事的本事,只在臣之上,不在臣之下。” “哦?” 皇帝陛下来了心思,对着林昭笑道:“哪里的人,可曾入仕为官否?如果不曾入仕,三郎你便把他直接带到宫里来,给朕瞧一瞧。” 林昭微笑道:“回陛下,此人已经入朝廷为官多年,这些年一直在国子监太学里教书育人,平日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太学博士,臣也是因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他擅长写画本故事,而且已经写了数个话本,本本都是精品。” “太学博士?” 皇帝陛下低头琢磨了一番,然后对着林昭笑道:“既然能被三郎这样夸赞,想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三郎你找时间把他带到宫里来一趟,朕要亲自见一见他。” 林昭连忙躬身:“臣遵命。” 皇帝看了看林昭,面露笑容。 “若是这人真有三郎说的这样厉害,朕一定重重有赏。” s://.c/read/32220/24053581.html .c。m.c 正文卷 第四百零四章 计划第一步 在朝廷里想要办一件什么事情,如果单单宰相点头,未必就一定能办成,因为宰相上面还有个大老板。 而如果单单皇帝点头,也未必能办的好,因为下面还有三省,还有政事堂的宰相们。 但是假如一件事情,皇帝与宰相统统点了头,那就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因此,得到了皇帝与林简首肯的林昭,没过几天,中书省便起草了圣旨,交到了他的手中。 旨意仍旧是那位姓钱的太监前来宣发,念完了前面的一长段骈文之后,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念道:“擢原门下省给事中林昭,为青州刺史,监青州团练使,令交割所部职事之后,即刻前往青州赴任。” 林昭现在身上的给事中差事十分重要,因此在圣旨上也特意说明了,要他把给事中的差事交割干净之后,再动身去青州赴任。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终究是达成了! 听到这段话之后,跪在地上的林三郎,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在这两年时间里,林昭曾经很仔细的想过如何应付将来的兵祸,而在他所制定的众多计划之中,第一步就是要主掌一地军政。 有了这个前提,那么他才能够开始施展第二步。 如今,这第一步……成了! 有了这道圣旨,再等吏部的文书下来,林昭就是青州一地绝对的老大,到时候他想要做的事情,都可以按部就班的慢慢去做。 想到这里,林昭恭敬叩首谢恩,起身接过了这道圣旨。 宣旨的钱太监笑意盈盈,对着林昭作揖道:“恭喜小林相公,年纪轻轻便要主政一方了,等小林相公再回长安之时,多半就要位列台阁了。” 林昭微微摇头,对着太监钱振礼貌性的笑了笑:“不敢当,若是论升迁,司宫台的升迁速度,要比外廷高的多了。” “说不定等我再回长安,钱公公已经是司宫台的大太监了。” 钱振闻言,连忙摆手道:“小林相公太客气了,咱家可不敢当。”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个钱公公脸上还是挂满了笑意,临终之前还对着林昭叮嘱道:“小林相公,吏部这几天就会派新的给事中过来,还请小林相公好生交割手中的差事,莫要耽搁门下省的差事。” 林昭点头答应:“这个自然。” 钱太监这才笑呵呵的离开了门下省。 宫里来人到门下省宣旨,自然是一件大事,因此门下省的高级官员基本上都在,等到钱振离开之后,另外三个给事中才纷纷上前向林昭恭贺。 “这青州乃是接近上州的中州,林给谏年纪轻轻,便坐到了正四品的地方大员,主政一方,着实让人羡慕。” 又有人上前,对着林昭拱手笑道:“林给谏官途平步青云,真是让我们这些老朽眼热。” 听到这些或真或假的奉承,林昭都一一应答,很是客气。 等到这些同僚都恭贺完了,门下省两位大黄门之一的陈泓才刚从外面回来,在门下省的官员口中得知林昭外放的消息之后,这位大黄门微微皱眉,便把林昭拉进了自己的公房之中。 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之后,这位黄门侍郎便大皱眉头,他看向林昭,长长的叹了口气:“三郎怎么一届给事中任期未满,便外调地方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一次皱起眉头。 “还是个中州。” 两年多时间下来,这位黄门侍郎与林昭的交情不错,这会儿已经开始称呼林昭的行辈了。 他紧皱眉头,开口道:“你没有瞧见,另外几个给事中都在笑你么?” 林昭坐在陈泓对面,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曾看见。” 这位大黄门微微摇头,开口道:“你刚进官场没有多久,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你这一次从正五品调任正四品,看起来光烫,实际上是明升暗降。” 陈侍郎低声道:“门下省前几个月那个新任的给事中严冠,便是从地方刺史调任过来的,他还是十雄州的上州刺史,据说花了不少钱在长安活动,才谋到了这个给事中的差事。” “你已经坐稳了给事中,任期又没有满,而且听说林相在政事堂里也愈见权重,怎么朝廷会在这个时候,把你外调出京了?” 经过这几年的交情,陈泓算得上是林昭在朝堂上的政治盟友了,私下里林昭也给他牵过线,带着他去见了几次林简,因此两个人的政治感情还是有的。 此时见林昭吃了亏,这位大黄门自然会有话说。 林昭坐在陈泓的对面,闻言微微摇头,笑着说道:“陈侍郎不用如此,这是我自己要求外调的,朝廷准了我的奏请,应当开心才是。” 林昭微微低眉,仍旧用之前的说辞,开口道:“我从入仕以来,便没有出过长安,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出去见见世面。” 陈侍郎听到林昭这句话,不由目瞪口呆,他开口劝了林昭几句,见劝不动林昭,便摇了摇头,叹息道:“地方上的事情,未必就会比长安城简单,我也在地方任过事,也是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三郎你这样年轻,到了地方之后……” “一定小心才是。” 这句话算是金玉良言了,林昭连忙低头拱手,开口道:“多谢长辈教诲。” 陈泓与林简同辈论交,撇开两个人的公职不提,林昭称他一声长辈,没有什么问题。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林昭便起身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之后,一边整理公文,一边提笔写了一封信。 到了下午的时候,林昭已经把手头的差事整理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眼见即将日落西山,他便起身收拾东西,离开了门下省。 走出朱雀门之后,就算离开了皇城,林昭上了自家的马车,等到马车缓缓启动之后,他才轻声开口:“先不要回家。” “去一趟东市。” 马夫很利落的应了一声,马车缓缓朝着东市奔去。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在东市门口停下,林昭走下马车,让马夫在一旁等候,自己一个人进了东市。 作为长安最大的两个市场之一,东市之中鱼龙混杂,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即将闭市,因此东市之中更加繁忙,收摊的收摊,叫卖的叫卖。 林昭已经在马车里换下官服,这个时候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他径直走向了东市之中的大通柜坊。 大通柜坊,作为长安城里的八大柜坊之一,最大的铺面自然是在东市之中。 林昭到了东市之后,找到了之前郑通派来帮着谢三元做生意的那位大掌柜,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递在他手上。 “帮我送到二舅手上。” 这个大掌柜点了点头,把信收在袖子里,转身去了。 而林昭看着这人远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常言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大通商号,是时候在青州开分号了。 s://.c/read/32220/24068157.html .c。m.c 正文卷 第四百零五章 钱和人 本来按照林昭自己的打算,是想要用自己脑子里的,这个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的东西或者说思想,来在这个世界完成自己的资本积累。 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如今谢三元在长安城的生意已经做的极大,而且他已经把重心从活字印刷上慢慢转移,开始去开辟其他的产业。 但是这种资本积累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按照林昭自己的估算,如果只凭借谢三元,想要达到大通商号的资本规模,即便一切顺利,恐怕也需要七八年时间。 而且,当初林昭的那几个舅舅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把生意做起来,是因为郑家三兄弟各个都是有本事的人,另外他们还有官面上的人物扶持,再加上郑温当年给他们留下了大量的人脉,即便如此,也是在先帝的刻意纵容之下,大通商号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短时间内想要赶上,实在是难之又难。 好在大通商号如今管事的三个人,都是千年世家出身,相比于普通的商人来说,他们对钱远远没有那么重视。 因此,他们三个人都不止一次的对林昭表态过,如果林昭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大通商号可以全力支持林昭。 如今,林昭要去青州主政,或者说是开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可以预见的是,将来的一段时间之内,他需要大笔资金投入。 如今凭借谢三元那边的资金,很显然是不怎么够的,因此林昭才会给郑通写信,开始动用大通商号的资源。 毕竟林昭不是什么死板的人,自己既然需要,几个舅舅又愿意给他用,那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 其实这件事可以算是一场投资,将来林昭的势力成型了,带给大通商号的收益,应该会高于现在大通商号对林昭的投入。 给郑通递完信之后,林昭便准备回家里带孩子。 马车刚刚停到自己家门口,林昭就看到一辆紫车的马车,也在自家门口停着。 林三郎看了看这辆有些眼熟的马车,当即明白是谁来了,他下了马车,径直来到了自家前院正堂,刚刚走进去,果然就看到了母亲林二娘,正在跟一个蓝衣公子说话。 林昭迈步上前,先是对着母亲行礼,然后又转身对着这个贵公子拱手道:“见过大将军。” 整个长安城里,能够被人称为大将军的年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宋王世子李煦。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宋王殿下听说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不好,几个月时间已经好几拨太医到宋王府给他诊病,很可能命不久矣。 也就是说,可能用不了多久,林昭再见到李煦的时候,就要称呼一声王爷了。 见到林昭回来对着自己行礼,李煦连忙站了起来,拱手还礼:“三郎回来了。” 林二娘也跟着起身,对着李煦笑了笑:“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沏茶。” 她离开之后,林昭与李煦两个人,才重新坐下。 这位长安城里的左卫大将军,上下看了林昭几眼,然后笑着问道:“方才我去门下省寻三郎,那边的人说你已经下值了,我又到你家中来寻你,得知你仍然未回家里。” 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笑着说道:“莫非是去私会小娘子去了?” “大将军玩笑了。” 林昭苦笑了一声,开口道:“因为即将远行,所以去东市转了转,看有没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又抬头看了看李煦,问道:“大将军何事寻我?” “正是为了你出门的事情。” 见林昭提起正事,李煦这才严肃起来,开口问道:“三郎这个给事中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离京去了?今日我还是在宫里,听圣人提起,才知道此事,因此特来见三郎,亲自问一问缘由。” 林昭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苦笑道:“要是我说出去见一见世面,大将军信是不信?” “自然不信。” 李煦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别人不知道你林三郎,但是我却是知道的,早年林师的长子陷落在衡州,是咱们一起去的衡州救人,那时候三郎你应该还是十五岁的年纪,便能够在衡州城里游刃有余,轻而易举的将林大郎从那场困局之中解脱了出来。” 说到这里,李煦看向林昭,颇为感叹的说道:“那时候为兄便觉得你不像是个少年人,莫说不像少年人,就是一些三四十岁的官场老人,恐怕也大不如你。” 说到这里,李煦又看了看林昭,开口道:“况且你家里新得了孩儿,便是想要外放,也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才对。” 这几年时间里,林昭与当今皇帝的接触其实不多,但是与这位世子殿下却是接触很多的,互相也很是了解,什么没有见过世面出去见世面这种鬼话,骗不了这位左卫大将军。 林昭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这才抬头看向李煦,开口道:“不瞒大将军,这一次主动要求外放,一来是因为的确想要出去看一看,二来是因为在京城无用。” 林昭眯了眯眼睛,开口道:“如果是寻常京官,做到我这个给事中的位置,便可以准备进入六部轮换了,但是我的年纪太小,根本不可能进入六部,再留在京城里,等这一任给事中任满,多半是会去国子监或者秘书监任事。” “最少要等到我三十岁,才能进入六部。” 说到这里,林昭笑了笑,开口道:“与其在长安城里苦熬,不如出去看一看,万一侥幸在外面得了什么功劳,将来回到长安城里,也不会受困于年纪限制,仕途也会顺畅一些。” 这是林昭准备的第二套说辞。 或者说是第二套逻辑上完全说的通的说辞。 因为他的年纪太小,而官职又太大。 按照一般进士的流程,中了进士进入吏部选官之后,或者是在长安城里做个八品九品的小官,或者是到地方上去做一些县衙的副手。 等到三年任期满了之后,才有资格正式迈入仕途,低品京官外放,已经外放的慢慢往上爬。 等爬到地方上刺史或者郡守的地步之后,再找机会进长安城,调入门下省或者御史台这种衙门,转而进入六部,再成为六部五监九寺的主官,然后靠天命进入政事堂拜相。 这是标准的官员升迁流程。 当年林昭的叔父林简,便是这么一套流程走完,最后是从户部侍郎,升为国子祭酒。 而林昭就大不一样了,因为两代圣人的关照,他是中进士没有多久,便做了正五品上的给事中。 官职太大,年纪太小。 就像林昭自己说的那样,如果他留在长安,恐怕要在相同或者类似的职位上苦熬十年,才会慢慢有出路。 听到了林昭的说辞之后,李煦低头喝了口水,然后微微点头。 “这样倒是说得过去,不过即便如此,等这一任给事中做满,再外放不迟,到时候品级也能再往上抬一抬。” 他面露笑容,开口道:“最起码等到你家的这个孩儿长大些,不然等你做满一任刺史回来,他也不认得你了。” 林三郎端起茶杯,对着李煦笑道:“静极思动,等不得了。” 两个算是故交的年轻人,举起茶杯,碰了一碰。 林昭端着自己手中的茶水,一边喝茶,一边眯起了眼睛,暗中盘算。 这趟青州之行他已经不缺钱了,但是还缺人。 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当初在越州城碰到的那些“江湖侠士”。 南阳郡伏牛山…… 林给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地方,然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s://.c/read/32220/24068950.html .c。m.c 正文卷 第四百零六章 伏牛山赵家寨 林昭从来没有去过青州。 而且他跟吏部尚书周嵩,或者是国子祭酒林简那种官场上的大佬不一样,那些人即便没有去过一个地方,为官这么多年,难保就会有一些门生故吏在,因此想要办什么事,都不会太难。 但是林昭不一样,他没有去过一个地方,就代表他在当地全无根基。 即便他是林简的侄儿,也不可能把自己叔叔的关系硬搬过来用,况且林元达在青州,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任知州是五年,按照正常速度推进的话,即便林昭这个知州做的极好,在当地形成自己的势力,怎么也要一两年的时间。 但是林昭很显然等不了那么久了。 因此,他就需要带着已经成型的势力,最起码是属于自己的势力骨架,“空降”到越州去。 所谓“势力”,无非是钱,权,人三方面而已。 作为青州知州兼青州团练使,林昭官面上的身份在青州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权力第一,因此他只需要带上钱和人,就可以迅速在青州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大通商号是钱,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人手了问题了。 林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初在越州的时候,那个不惜性命,也要拼死护住林简的伏牛山赵家寨。 赵家寨的人,对林昭的思想观念产生了非常大的冲击,因为此前林昭的心里,是没有“义”字的概念的。 直到认识了赵家寨的人之后,他才真正认识到,义这个字,在江湖人心里,份量极重。 最起码是在这个时代的江湖人心里,份量很重。 因此,林昭在接到青州团练使这个差事之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南阳郡的伏牛山。 因为李煦对林昭颇为了解,林昭一直跟他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才勉强让这位打大将军相信,自己离开长安是为了“攒资历”。 到了天色快黑的时候,林昭才把这位执意不肯留在家里吃饭的大将军,送出了家门。 此后几天时间,林昭每日去门下省与那位新任的给事中交割差事,先后三四天时间,林昭才把手里的差事交割干净,到了第四天下午,他便正式同新任的给事中交割官印,卸任了这个给事中的差事。 老实说,如果此时大周还是盛世,或者是北边没有那么明显的外患,林昭是绝对不肯放弃这个中枢差事的,毕竟门下省作为三省之一,平日里接触到的事物与人物,都是长安城里最顶尖的人,甚至于能够经常跟政事堂打交道。 这是一个相对权重又很有前途的差事,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 但是外患就在眼前,大周也远不是当初的盛世,此时林昭自然不肯继续待在长安城里做官老爷。 交接完了给事中差事之后,已经是下午时分,林昭换下了官服,慢悠悠的来到了安仁坊,熟练的坐进了那家面摊里。 “老崔,一碗油泼面皮。” 卖油泼面的老崔,与林昭早已经熟识,听到了林昭这番话之后,他立刻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油泼面皮,摆在了林昭面前。 “林相公慢用。” 朝堂上的人,平日里尊称林昭的时候,一般是称呼一声“小林相公”或者是“小林探花”,之所以这么称呼,并不是因为林昭年纪小,而是因为政事堂里还有一个“大林相公”,“大林探花”。 但是老崔却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因此便直接称呼林昭为相公。 这里的相公,大多用来称呼宰相,或者是对于官场中人的尊称,并非是后世夫妻之间的称呼。 林昭低着头,痛痛快快的吃下了这碗面,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铜钱,放在摊主面前,笑着说道:“老崔,算一下帐,把我先前记得帐一发结了。” 摊主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林相公平日里不都是月底结么,怎么现在还是月初就结账了?” “有事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林三郎微笑道:“怕你觉得我跑了,因此还是结清的好。” 老崔一边点头给林昭算账,一边开口问道:“林相公何时回长安来?” 林昭闻言,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摇头:“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他对着这位崔老板笑了笑,开口道:“但愿下一次回长安的时候,依旧能够在这里吃到你家的面皮。” “这个自然。” 老崔拍了拍胸脯,开口道:“这份手艺是俺大传下来的,只要俺不死,就在这里一直做下去。” 听到他这句话,林昭眯了眯眼睛,伸手拍了拍这个中年人的肩膀,微笑道:“但愿如此。” 说完这句话,林昭把老崔找回来的钱收进的袖子里,负手远去。 他背对着这个小摊,微微叹了口气。 兵祸不饶人,假如康贼入长安,这长安城里的一切东西,都会变成泡影,即便将来能够驱逐康贼,重建长安,恢复现状至少也要几十年时间。 到时候,这个小面摊还会不会存在,只能说听天由命。 离开了面摊之后,已经到了傍晚,林昭背负双手在长安城里溜达,慢慢的来到了平康坊。 在平康坊里转了一圈,看到林简的轿子已经停在家门口之后,林昭这才登门拜访。 林家的下人都认得林昭,很快林昭就被带到了林简的书房里,交到了这位正儿八经的“林相公”。 坐在元达公对面,林昭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七叔,门下省的差事我今天已经交割完了,再过两天,我就准备离开长安了。” “这样着急么?” 元达公微微皱眉,开口道:“要不要我帮你问一问青州那边的情况,在长安城里找几个青州人打听打听,这样你到了青州之后,也好办事一些。” 林昭微微摇头,开口道:“侄儿已经安排了人去青州了,这一次来见七叔,是有件事要跟七叔商量。”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开口问道:“七叔还记得伏牛山么?” 元达公听到伏牛山这三个字,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如何不记得?” “当年在越州,如果不是赵籍拼死相救,只怕我早就死了,哪里能够在长安城里,被人一口一个相公喊着。”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只可惜这几年我一直不得空闲,不曾去伏牛山拜祭死在越州的壮士们。” 林昭轻声道:“侄儿准备去一趟赵家寨。” 他抬头看了看林简,缓缓说道:“这个寨子与七叔颇有渊源,而且咱们林家欠他们一份人情…” 元达公看向林昭,声音有些低沉:“三郎你…” “不错,我是想带一些伏牛山的人,随我一同去青州。” 林三郎面色平静,开口道:“同时,也……给他们一份前程。” s://.c/read/32220/24087172.html .c。m.c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七章 名字与表字 元达公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 他跟伏牛山那些江湖中人的关系比较复杂。 早年他外放南阳做官的时候,也是因为年轻气盛,才保下了伏牛山赵家寨的人,后来赵家寨的人记下了这份恩情,这些年来一直在尽全力相帮林简。 但是作为一个很传统读书人的林元达,原先并不想跟这些江湖中人牵扯上太深的关系,直到那年二十多个伏牛山的人,先后因他而死。 那件事情之后,林简便改变了对于江湖中人的偏见,不过因为他心里又觉得自己亏欠了伏牛山,愧对这些江湖中人,这几年一直没有好意思去伏牛山。 听到了林昭的话之后,元达公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咱们叔侄眼中的前程,在他们眼里未必就是前程,我们林家已经对不住他们了,要是你再把他们家里的人带到青州去,碰到了什么危险,将来咱们叔侄都无颜再去伏牛山为赵籍祭扫了。” 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七叔,大周有国二百年,哪个周人不想要个朝廷的前程?伏牛山的赵家人不曾竖旗造反,便一定会想要这份前程。” “至于危险……” 林昭咳嗽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侄儿不会从他们那里带走太多人,最多就一二十人。” “侄儿还兼了青州的团练使,正要用这些赵家人作骨架,训练出一支我能够使唤的动的青州兵出来。” 林昭的年纪不大。 他这个年纪,去青州任刺史,别人都不一定会心服,更不要说是去任团练使了,那些青州的州兵一定会不服他。 而林昭,也没有准备费时费力的去“收服”那些青州兵,而是准备自己搞一个出来。 见林元达还有些犹豫,林昭对着他开口道:“侄儿可以跟叔父保证,此去伏牛山,绝对不会强迫任何一个赵家人随我去青州,即便那边人同意,我也最多带三十个人。” 说到这里,小林探花笑了笑,开口说道:“将来这些江湖中人,在青州得了官,说不定还会感谢叔父您的恩德。” “你带去青州,谢我做什么?” 元达公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罢了,你既然有这个心思,那我也不拦你,只是青州不比长安。” 他低声道:“长安城里虽然同样凶险,但是一切都有道理可讲,不至于突然死于非命,等你到了地方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牧守一方,非是儿戏,三郎一切小心才是。” 说到这里,元达公似乎想起了一些当年的旧事,感慨道:“当年我去南阳郡任郡守的时候,年纪比你现在还长一些,那个时候我便险些死在了南阳,如果不是岳父家里出力,我恐怕很难离开南阳。” 说到这里,元达公声音低沉:“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别的话七叔便不跟你说了,只跟你说一句。” 他缓缓开口:“若是碰到凶险了,想办法回长安来。” 这位越州林氏的长辈,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语气平静:“你年纪还小,即便天下将有什么祸事,也不该你来担,更不应该全让你来担,碰到事情了,就回长安来。” 大林相公对着林昭笑了笑。 “只要回到长安城,天大的事情,为叔都可以替你扛一扛。” 听到这句话,林昭心里也颇为触动,他后退两步,对着林简恭敬作揖。 “多谢叔父,侄儿…” “记下了。” ……………… 因为给事中的差事已经交割完了,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昭就一直在做出门的准备。 这几天时间里,他先是跟两个舍友吃了顿饭,与丹阳大长公主道别,然后又跑去纯阳观见了见小道士李玄通师徒俩,最后他还去了一趟帝陵,向老太监卫忠告别。 此时,已经守了两年帝陵的卫忠,头发花白了一些,但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十分不错,每日里在林昭给他开辟的那个花园里,种种花养养草,照顾照顾享殿的香火,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值得一提的是,司宫台的后继者,也难得的表现出了慈悲的一面,并没有人对这位司宫台的老太监下手,也没有人过多为难他,似乎所有人都默认,让他在帝陵养老。 其实细细一想,司宫台的人也不会对这个老家伙动手,毕竟卫忠已经对他们的权位没有了什么威胁,更重要的是…… 谁都会有这么一天。 一朝天子未必一朝臣,但是一朝天子一定是会有一批新太监,也就是说,每个司宫台的太监,到最后多半都会走到卫忠这一步。 此时他们对付卫忠,将来自然也会有后人来这样对付他们。 林昭在享殿里与这老太监说了一会话之后,便起身告辞,回家里看孩子去了。 至此,他离京之前的一切准备,都已经悉数准备妥当。 第二天早上,他便在东市雇了马队,准备离京上任。 马队在长兴坊里停了大半个时辰,林昭的东西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因为谢澹然还在房间里坐月子,是林二娘把林昭送上了马车。 马车即将离开林家大院的时候,已经哭红了双眼的谢澹然,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即将要上车的林昭,号啕大哭。 林昭叹了口气,上前拉着她的手哄了许久,最后才把她交在了林二娘手里,让林二娘把她带回里屋。 一切准备妥当,马队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顶蓝色的轿子,才停在林家大院门口。 一身紫色官服的林元达,从轿子里走了下来,他看了看已经准备动身的林昭,微微摇头。 “三郎,我来送你一送。” 这个时候,林昭本来都准备上车了,交到了林简的轿子之后,他才连忙走到林简面前,微微躬身:“叔父公事繁忙,不用来送的。” “吾儿远行,不得不送。” 这个时代,侄儿是“从子”,林简的这一句“吾儿”,没有任何问题。 元达公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他先是看了看林昭,开口道:“上一次三郎家里得了孩儿,来寻我起名字,我这些日子便翻古书,始终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名字,今日见到三郎远行,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个。” 元达公开口道:“三郎你即将远行青州,就单名一个青字如何?” “林青…” 林昭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林简笑了笑:“这名字不错,我替他谢谢七叔了。” 元达公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昭,开口问道:“三郎今年二十了罢?” “是二十了。” 林昭感叹了一句:“我十四岁随叔父到长安来,不知不觉已经六年了。” “二十弱冠,当有表字了。” 元达公上下认认真真看了看林昭,轻声道:“三郎你无有业师,又将要远行,就由为叔给你取个表字可好?” 正文卷 第四百零八章 南阳巨寨 林昭今年二十,也就是说从今年开始,他就在这个时代算是正式成年人。 成人之后,同辈就不能再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否则与骂人无异,因此需要找一个表字来代称。 这个表字,一般是授业之师来取,但是林昭从小跟着母亲读书,后来又直接进了太学,要说老师,太学里有不少人都算是他的老师,但是却没有人称得上是业师。 因此,由林简这个长辈来取表字,是很合适的事情。 林昭站在林简面前,微微欠身低头:“请叔父赐字。” 元达公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捋着自己的胡须,沉吟道:“自古表字,或取之于名,或取之于德。” 元达公乃是个博闻强记的读书人,他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抬头看向林昭,开口道:“常人取字多与名相辅相成,而三郎十五岁中进士,乃是大周最年轻的进士,远非常人。” “你这一次离开长安,远赴东海之畔的青州,其中艰险,自不必多说。” 说到这里,这位政事堂的宰相微微叹了口气,看向林昭,开口道:“便给你取字子成如何?” “多谢叔父赐名。” 林昭对着林元达低头行礼。 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这个名字将会伴随他的一生,而原本的那个昭字,随着他年纪越大,辈分和地位越高,便越不会有人再提起。 就像如今的林元达一样,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他的本名“简”字。 元达公拍了拍林昭的肩膀,缓缓说道:“愿我儿此去,能够事事顺遂,马到功成。” 林昭再一次向林简低头行礼,两个人辞别之后,林昭才上了马车,缓缓离开长兴坊。 从东城门离开长安的时候,东城门门口又有许多人过来送他,其中有林昭当年在詹事府的同僚,也有门下省的同僚,其中还有林昭在国子监的那个老师周昌明。 见到这位周先生,林昭笑呵呵的跳下马车,对着他拱手行礼:“先生不再国子监授书,今日怎么想起送我来了?” 周昌明身材高瘦,穿着一身国子监的袍服,闻言他看了看林昭,微微叹了口气:“如今我已经不在国子监了。” 周先生缓缓开口道:“前两天圣人突然召我入宫面圣,我进了宫里之后,圣人问了我几个问题,又让我当场给他写个故事,我便照着他的意思写了,写完之后,圣人颇为高兴,便封了我一个翰林待诏,让我以后在宫里伺候。” 翰林待诏,是宫里专门负责跟在皇帝身边的一个群体,其中有诗文待诏,棋待诏以及其他拥有稀奇古怪的御用文人。 说到这里,这位原先的太学博士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前在国子监教书的时候,我日日想的都是哪天飞黄腾达了,要如何如何,如今果然被圣人看中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林昭愕然一笑,开口道:“先生这话怎么说?” 周先生面色复杂。 “先帝朝之时,我这种无用之人,最多也就是在国子监教教书,可是到了本朝,我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翰林学士。”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微微叹息:“我还是那个无用的我,但是朝廷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朝廷了。” 他话里话外,充满了对朝廷的担忧。 林昭看了看这个面带忧色的中年男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但是还是出言宽慰道:“先生太过忧心了。” “先帝之时,宫里也不是没有待诏,你能得圣人青睐,这是好事情,用不着如此忧心。” 周先生把两只手抄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抬头看了看林昭,面色平静:“圣人与我说了,是三郎你在御前推荐了我。” 周先生直勾勾的看着林昭,开口道:“你明知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还要投圣人所好,向他举荐我,可见你是个奸臣。” 听到这句话,林昭一阵无语。 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忠臣也好,奸臣也罢,来日周先生得了圣眷,在朝廷里步步高升的时候,莫要忘了我就是。” 说罢,林昭不再搭理这个尚且没有良心泯灭的老色批,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马队从东城门外的官道上,缓缓离开长安城。 因为有许多人相送,耽搁了不少时间,林昭真正出发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马队只走了半天时间,就要找客店歇息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林昭修正了一番马队前进的目标,把目的地从青州,修改为南阳郡。 好在南阳郡与青州并不怎么冲突,只要路线偏南一些,就可以到达南阳。 南阳郡距离长安并不是很远,大概只有八百多里路,林昭在长安雇佣的马队还算专业,一行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就已经到了南阳郡。 到了南阳之后,林昭现在南阳城里休息了一天,然后又找人问了伏牛山的位置。 第二天,林昭撇开十几匹马的马队,只带了几个随行的护卫离开南阳城,骑马朝着伏牛山走去。 好容易走到伏牛山脚下之后,林昭在山脚下的村庄找了几个村民,花了些钱,雇了两个村民,带他们上山寻找赵家寨。 很显然,赵家寨在南阳,最起码在伏牛山一带很有名气,林昭足足花了两贯钱,才有人肯带他们上山。 到了山上之后,带路人七绕八绕,终于带着林昭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大寨子门口。 林昭远远的看了一眼这个巨大无比的寨子,又看到了寨子门口搭建的两处随时可以变成箭塔的瞭望塔,以及四下巡逻的壮汉,不由暗自感慨。 难怪当年南阳这边的县衙,要把赵家寨认成反民,看这个寨子的规模,已经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而且看这些训练有素的壮丁,基本上可以确认,这个寨子拥有私人武装。 看这个规模,攻下一座县城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这个时代,造反的成本很低,只要你有本事打下一座县城,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裹挟一个县城的人跟你一起造反,然后再打下几座县城,规模壮大起来,立刻就可以集结数万,乃至于十数万的反民! 也就是说,这个赵家寨,已经拥有了造反的基本能力。 当然了,当年林简在南阳的具体做的事情,到现在林昭也不是十分清楚,也不太好评判当年谁对谁错。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径自迈步,走到了这座巨大寨子的门口,用长安官话,对着瞭望塔上的两个汉子高声喊道。 “劳烦通报,就说越州林昭,求见赵歇赵大哥!” 正文卷 第四百零九章 一份前程 赵歇,是林昭当年到了越州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江湖中人。 记得初见的时候,赵歇带着一身血腥出现在林昭家里,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背长刀,差点把林昭吓个半死。 也是那个时候,林昭认识到了这个时代的江湖义气。 因为一些旧恩,赵歇可以带着几个兄弟,死心塌地的护着林简,甚至在自己重伤之后,再把自己的兄弟喊到越州来,继续护卫林简。 当然了,这一举动也导致了后来赵籍战死在了越州。 在这座大寨门口喊了这句话之后,林昭静静的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那瞭望塔上的汉子似乎听明白了林昭所说的话,爬下木塔通报去了。 大概在门口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一个一身粗布衣裳,身后背着一把长刀的汉子,大踏步来到了寨子门口,交到了林昭之后,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林昭,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是……林公子?” 两个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六年前了,那时候林昭还是个少年人,不管是个头还是身材,都没有发育完全,精神气势也跟现在判若两人。 不过赵歇却是没有怎么变,依旧是从前那副模样,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对着他微微拱手:“赵大哥。” “许久未见了。” 听到林昭说出这句话,面容粗犷的赵歇这才哈哈一笑,上前狠狠抱了抱林昭,然后笑着说道:“这么些年不见,林公子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两个人分开之后,林昭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歇,然后笑道:“赵大哥与从前,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赵歇摇了摇头,开口道:“年纪一年长过一年,渐渐要老了。” 六年前他们两个初见面的时候,赵歇是三十一岁,今年他已经三十七岁了。 在这个时代,三十七岁已经是很大的年纪。 说到这里,赵歇一边把林昭引进了寨子里,一边笑着说道:“林公子来的也巧,再过三四天,我便要同兄弟们出门押送东西,那时候林公子再来,可就见不到我了。” 赵家寨能在伏牛山立下这么大的寨子,单纯靠种地自然是不太现实的,除了伏牛山山脚下的大片土地之外,赵家寨的主要业务就是经营镖局。 南阳城里最有名的赵家镖局,便是赵家寨的产业。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在这座大寨子里,在赵歇的带领下,林昭一路通行无阻。 这座宅子极大,寨子里有木楼,有木房,同时也还有石头堆砌起来的石头房子,零零散散加在一起,恐怕有七八百户人家。 也就是说,这个寨子少说也有两三千人。 因为寨子里往来的外人不多,平时即便有客人来,也是那种长相粗犷,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此时林昭这么个俊秀公子行走在赵家寨里,顿时吸引了寨子里不少姑娘的注意力。 林昭相貌随母亲,本就生的俊秀,再加上这几年读书做官,身上的气质渐渐将养了起来,如今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了一些令人心哲的气度。 这样一来,则更为吸引这些寨子里长大的姑娘,没过多久,一排排小木楼上就零零散散伸出一些小姑娘的脑袋,睁着好气而又害羞的大眼睛,盯着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公子”。 而林昭则是跟在赵歇身后,不一会儿就到了赵家寨的正堂门口,赵歇对着林昭笑了笑,开口道:“林公子,茶水已经准备好了,快进去喝杯茶。” 林昭看了看这座还算有模有样的正堂,然后微微摇头,开口道:“赵大哥,我先不进去了。” 赵歇微微皱眉,问道:“林公子这是?” 林昭叹了口气,对着赵歇开口道:“我是从长安过来的,临来之前,叔父亲自叮嘱过我,要我到了赵家寨之后,代他,也是代整个越州林氏,到赵籍大哥灵前祭拜。” 说着话,林昭把自己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拿在手里,开口道:“还请赵大哥,带我去赵籍大哥墓前。” 听到兄弟赵籍的名字,赵歇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他看了看林昭,微微摇头叹息:“难得元达公还记得我们,我那个兄弟也算死得其所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 “我兄弟葬在后山,林公子不嫌远的话,我这就带你去。” 林昭微微点头,开口道:“兄长带路就是。” 赵歇从小在伏牛山长大,对于山里的地形自然十分熟悉,有他在前面带路,很快两个人就走出了这座大寨,一路朝着后山走去。 大概走了大半个时辰左右,两个人才走到了后山一块墓地之处,赵歇引着林昭,在后山一众墓碑之中,找到了赵籍的墓碑。 林昭看着这座已经生出了不少野草的坟茔,不由幽幽叹息,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年赵籍留在越州保护林简,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都会来教授林昭呼吸吐纳的法门,以及一些基本的拳术。 两个人之间,感情还是有的。 后来,东白山山贼打进的越州,赵籍不顾生死的护住林简,最后在六七个山贼的围攻之下,身受重伤。 他最后就是死在林昭的怀里。 此时,六年时间过去,看着眼前荒草丛生的坟茔,林昭默默叹了口气,从包袱里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纸钱元宝,还有一些香烛之类的,一一在赵籍面前点燃。 点着了之后,望着眼前的火堆,林刺史回头看了看赵歇,开口道:“这些东西,都是七叔在长安城里准备好,让我带过来的,他老人家这几年脱不开身,不曾来祭拜赵籍大哥。” “他让我向赵家赔个不是。” 赵歇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万不能这么说。” “元达公是咱们寨子的大恩人,当年救了咱们整个寨子的性命,莫说是我家兄弟的性命,就是我们一家人统统为元达公死了,也是理所应当。” 他说的他这“一家”,并不是指整个赵家寨,而是他们赵家家长这一脉。 看到他这个样子,林昭叹了口气,回头跪在地上,对着赵籍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在长安城里,向许多人磕过头,这其中有太子,有丹阳长公主,有皇帝陛下,但是向那些人磕头,大多都是为了应付公事,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都不是出自本心。 而对这个躺在坟墓里的死人磕头,林三郎却是磕的心甘情愿。 见林昭跪在地上磕头,赵歇连忙上前搀扶住林昭:“公子莫要如此说,我兄弟再世,也受不起你这样大礼。” “受得起,受得起。” 林昭坚持磕完头之后才站了起来,他看着赵籍的墓碑,叹了口气:“赵籍大哥性命都丢了,莫说是我给他磕几个头,就是叔父来了,向他磕几个头都是应该的。” 赵歇闻言,连连摇头:“元达公何等样人……” 两个人在赵籍坟前待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起结伴走回寨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赵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林昭,开口问道:“公子这一趟,是特意来我们寨子里,还是路过南阳郡,顺便过来看一看?” 林刺史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实话实说。 “是路过。”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继续说道。 “同时也是专门来给赵大哥一份前程。”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章 人情与人心 赵歇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林昭,略微有些犹豫:“敢问公子,是什么前程?” 林三郎看了看赵歇,开口道:“咱们到屋里再说话。” 赵歇点了点头,领着林昭重新回到伏牛山大寨里,把林昭领到了一间客厅坐下,奉茶之后,他才对着林昭开口道:“眼下我父出门办事去了,不在寨子里,不能亲自来见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林昭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不碍事。” 早先与这两兄弟的接触之中,林昭便知道了一些赵家寨的情况,赵歇与赵籍两兄弟都是赵家寨寨主的儿子,其中赵歇正是赵家家长的长子。 家长不在家,赵歇这个长子,便是这个寨子的家长。 两个人叙旧一番之后,赵歇才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看向林昭,缓缓问道:“公子方才说的前程,是……” 林昭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赵歇,笑着说道:“可能赵大哥已经知道,我叔父在长安,已经拜相了。” “这个我是知道。” 赵歇脸上露出笑容。 “元达公两年前拜相,消息传到南阳之后,寨子上下都十分高兴,父亲本来想去长安向元达公祝贺,又担心给元达公添麻烦,便没有去。” 他看着林昭,语气颇为感慨。 “当年元达公为奸人所害,被贬谪离京,咱们寨子上下人人担心,如今朝廷换了天子,元达公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底层的江湖中人,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长安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林简在先帝朝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坎坷,而在本朝天子即位之后,便很快入政事堂拜相。 因此,在这些赵家寨的人看来,当今的天子自然是比先帝更有识人之明的。 长安城里的局势纷繁错乱,即便是林昭这种身在长安的局中之人,也看不真切,更何况是赵歇这种远在江湖的刀客? 不过能够像他这样简简单单的看事情也好,也不用那么费心费力。 想到这里,林昭放弃了桶赵歇解释的念头,对着这个江湖刀客笑了笑,开口道:“赵大哥,一个月前,我也受了朝廷诏命,如今我已经是青州刺史兼青州团练使了。” 林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平静,但是语气里却带着满满的自信。 因为刺史这个官职,在长安城里可能算不上什么,甚至御史台的七品御史,也可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但是刺史到了地方上…… 就是天,百姓头上的天! 大周的官制并没有省一级,虽然分成十几个道,但是道并不是一个行政单位,也没有实权,因此州郡就是一级行政单位。 也就是说,林昭头上,除却长安城之外,再没有别的上司了。 而且他又兼了青州的团练使,只要他能拿到自己该有的权力,一地军政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想要带几个武官出来,再容易不过了。 而即便是六品七品的地方武官,对于赵家寨这种江湖山寨来说,也已经是一份大大的前程了。 听到林昭这句话之后,赵歇也微微动容,他抬头看了看年轻到极点的林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信:“公子你……今年还不曾弱冠罢?” “已经二十了。” 林昭眯着眼睛,微笑道:“赵大哥如果不信,我可以拿吏部的文书和朝廷的圣旨给你看。” 赵歇问年纪,很明显就是不确信林昭在这个年纪,就能做到一洲刺史的位置上。 赵歇连连摆手,摇头道:“公子折煞小人了。” 他称谓转变的很是自然,身为江湖平民,面对朝廷牧守一方的刺史,自然应该自称小人。 这种“人情世故”在少年人眼里可能会有些不讨喜,但却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必备的技能,每个人都必须熟练掌握,熟练运用。 江湖里到处都是人情,人情练达,才能走的通。 林昭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称谓变化,张口想说些什么,随即摇头叹了口气。 “赵大哥,你们伏牛山赵家与我们越州林氏,渊源极深,前后有近二十个赵家兄弟因我越州林氏而死,这一份情分,我叔父一直记在心里,我也一直记在心里,整个越州林氏,都会记在心里。” “叔父如今身居中枢宰辅,离不开长安,前几年我也在长安城里任事,脱不开身,如今我出了长安城,手里有了一些微末的权力,第一件事便是想到了赵大哥。” 林刺史面色平静,没有兜兜转转,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要向赵大哥要二十个人,与我一同去青州赴任。” 赵歇很是干脆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脯:“公子要人直说就是,用不着这么麻烦,明天我就带几十个兄弟,送公子去青州赴任。” 林昭看了一眼赵歇,微微摇头:“话要说清楚,我林家非是要赵家寨再出人出力,这一次去青州,虽然是帮我的忙,但是也是给赵家寨谋个出路。” 林三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客厅门口,看了看这座庞大无比的寨子,然后回头看向赵歇,开口道:“我刚才粗略一看,赵家寨恐怕已经有七八百户了罢?” 赵歇默然道:“已经有八百二十多户了。” “可服县衙管辖?” 赵歇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每年该交的粮米,从来也没有少过,只是寨子里多是一些练武的江湖中人,早年也跟官府有过矛盾,因此与县衙……不怎么对付。” “这就是了。” 林昭面色平静,开口道:“八百户最少有三四千人,哪天朝廷觉得你们寨子太大了,官府觉得你们的寨子太肥了,立刻就会有人把这座寨子围了。” “叔父虽然是宰相,但是他远在八百里之外的长安,可未必救得了你们。” 赵歇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林昭恭敬拱手:“请公子赐教。” 林昭回头,笑呵呵的看了看赵歇,轻声道:“赵大哥你带二十个人,随我一同到青州去,五年之后我在青州的任满,最少还你赵家寨五个七品武官。” “地方衙门的知县,有时都未必能到七品。” 林昭声音平静:“有这些人在,赵家寨再大几分,也能够安然无恙。” 凭借着林简与赵家寨的情分,直接开口跟赵家寨要人,赵家寨不至于不给,可如今林昭直接明码标价,开出了赵家寨不可能拒绝的价码。 这样,这些人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林昭。 听到了林昭这句话之后,赵歇猛地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林昭。 因为激动,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 s://.c/read/32220/24119572.html .c。m.c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一章 团结兵 在这个时代,民与官之间,隔了一道天堑鸿沟。 小民百姓想要做官,除却正儿八经的礼部科考之外,其他的路径就只有去战场上跟别人拼命一途。 然而这第二条路,更为难走,其一是因为敌人并不是站着不动给你砍的蠢物,世家子弟可以带着家丁,穿着精制的甲胄上战场捞取战功,而小民百姓只能用自己的命去跟别人拼命,一不小心,就会死在战场上。 更重要的是因为,在战场上杀一个敌人,并不足够让你做官,一般来说最少要杀十个,才足够一个普通的兵丁,爬到从九品将官的位置,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块鱼符。 武官如此,文官也是一样。 哪怕是县衙里的九品县尉,也足够成为百姓心中的一片天,但是不管是在县衙里工作多长时间的吏员,哪怕是从二十岁干到七十岁,也不可能从吏升为官。 官就是官,吏就是吏,泾渭分明。 赵家寨,就典型的民,连衙门小吏也不如的小民。 听到了五个七品官之后,赵歇如同被天雷打了一记一样,愣在原地,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良久之后,他才咽了口口水,声音仍旧带着颤音。 “公子您是……认真的?” “我从不骗人。” 林昭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是正四品的青州刺史,将来到了青州,我要自己再组建青州兵,到时候我从赵家寨带出去的这些人,都会成为骨干。” “五年之后,我这一任青州刺史做满,怎么也该培养出五个七品将官了。” 这就是由民为官的第三条路。 贵人提携。 如今的林昭,已经是朝廷的正四品官员,哪怕是在长安城里,品级也不算低了,而对于赵家寨的这些江湖中人来说,林昭就是实打实的贵人。 就是那种只要轻轻伸手拉上一把,就可以把人拉出泥尘的贵人。 赵歇颇为激动。 他走到林昭面前,就要给林昭跪下。 “公子大恩,伏牛山赵氏永世不忘!” 林昭伸手,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微笑摇头:“赵大哥,咱们互帮互助而已,用不着如此。” “不管是我还是我家叔父,都是孤身一人在朝为官,身边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林刺史笑容和煦。 “今后咱们两家,互相帮扶就是。” 一个人单打独斗,是成不了事情的,必须要团结一些可以团结的力量。 比如说荥阳郑氏,再比如说眼前的赵家寨。 荥阳郑氏是林昭的母族,这个自然不必多说,能用得上的地方林昭也不会客气,而赵家大寨…… 这个寨子的人品,已经在赵籍赵歇兄弟两个人的身上,完美的体现了出来,因此林昭才敢直接上门,要跟赵家人“守望相助”。 赵歇这会儿已经年近四十,他看着眼前满脸笑容的少年人,眼睛都有些红了。 “定然……” 他深深低头:“定然不辜负元达公,不辜负公子提携之恩。” ………… 与赵歇谈好了基本的事情之后,林昭又在赵家寨里住了几天,一直等到了赵家寨的寨主回来,林昭亲自跟寨主见了一面。 这位老寨主,则是比赵歇更为激动,知道林昭是林元达的侄儿之后,差点就要跪在地上给林昭磕头,好在林昭眼疾手快,一把把老头扶了起来。 这个老寨主,就是当年亲自受了林简恩德的人,因此相比于赵歇来说更为,老人家对林昭的态度更为恭敬,知道了林昭的来意之后,老头很痛快的从赵家寨的青壮里挑选了三十个人,陪同林昭一起上路。 就这样,在赵家寨待了三天之后,林昭从这座大寨子里带出了三十个人以及三十匹马,陪同自己一起赶赴青州上任。 走在路上的时候,林昭便跟赵歇一起商议青州的事情。 按照大周七八年前所统计的数据来看,青州是三万八千余户,人口十九万余,只差一千多户,就可以越过四万户的上州门槛,成为上州。 虽然临近大海,但是这个时代还不是大航海的时代,因此除却一些海鲜之外,大海并没有给青州带来太多收益。 这是一个不算太穷,也不算太富的州。 青州的地理位置很是有趣。 他的东边是莱州,西边是淄州,南面是密州而北边,则是棣州。 而棣州的再北边,就是沧州了。 按照朝廷先前划定的区域,范阳节度使屯幽、蓟、妫、檀、易、恒、定、漠、沧九州之境,治所则是设在幽州。 也就是说,沧州已经是范阳节度使康东平的屯田州,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势力范围。 沧州的军政,也是范阳节度使在管。 青州与范阳节度使康东平之间,只隔了一个棣州而已。 而青州的治所,则是设在益都。 这个地方,距离范阳节度使康东平的势力范围,虽然只隔了一个州,但是却相对没有那么危险。 因为一旦康东平选择造反,他只可能第一时间扑向长安城,而不可能南下来寻林昭的麻烦,否则他反旗一竖,天下各地的军队反应了过来,康东来就是以一地敌一国,必然会走向失败。 因此,他只可能不顾一切的拼死杀向长安,等打进了长安城里,在宗室里扶持起一个新皇帝,自己再假扮几年忠臣,暗中的阻碍统统无影无踪的,也就到了他康东平该登基称帝的时候。 因此,到时候他绝对不会在意南边还有个青州刺史林昭。 而林昭如果在青州,能够有一只说得上话的军队,在康东平造反的时候,便可能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想到这里,林昭扭头看向正在跟他骑马并肩的赵歇,开口道:“赵大哥,等到了青州之后。咱们便开始招团结兵,这些团结兵,便交给你还有这些赵家寨的兄弟们训练。” 团结兵与朝廷的正规军是不一样的。 正规军有朝廷的编制,也吃朝廷的饷钱,是朝廷的正式军队。 而归团练使训练并且带领的团结兵,则是有一些民兵团的味道,一般由刺史带领,并且由各州自己负责团结兵的花费。 这个团结兵的主要用处,是用来围剿山贼,维护治安,以及在必要的时候,抵御外敌进攻。 各州团结兵的人数,以各州的实际情况,自行征收。 但是团结兵的人数也有上限,比如说中州团结兵的人数,便在一千五百人。 当然了,各地的团结兵人数多少,全看自己州政府的财力,有钱了便多养一些,没钱就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 而林昭,无疑是不怎么缺钱的。 “三个月之内,我要看到一个三百人以上的团结兵精锐!”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大表哥 一些相对上层的圈子,想要挤进去的话,至少自己得有一些本钱,单纯靠别人带进去,是站不住的。 就拿如今的林昭来说,他目前最高的身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虽然他这段时间在长安城里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周德跟齐宣这两个一线的官二代,但是别人的毕竟是别人的,现在的林昭很难钻进他们那个圈子里去。 即便是林简,对于林昭来说也是外力,不能够算是自己的资本。 因此,他本没有想着去往这些高层圈子里钻,只想着踏踏实实的在国子监镀金,将来给自己混一个出身,然后再慢慢努力,博一世富贵而已。 不过齐宣既然开口邀请了,那么不去也不太合适,他在国子监里又待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特地换上了一身林二娘给他置办的一身月白色袍子,然后又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这才离开了国子监。 通常太学生无休沐是不得离开的,但是林昭的身份毕竟与别人不一样,守门的差役连拦也不曾拦他,便放他出了国子监,临走之前还对着林昭作揖行礼。 这就是有关系的好处了。 毕竟林昭的叔叔是校长,守门的保安大叔自然对他客客气气的。 丹阳长公主府,在皇城东侧的永兴坊,就在宫城东城门门口,可以说出了坊门就能看到宫城,位置极佳。 林昭已经提前打听到了丹阳长公主府的位置,永兴坊距离务本坊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是并不是很远,他先是去东市逛了逛,给那位未曾谋面的长公主挑了件礼物,然后才提着东西,朝着永兴坊走去。 等到走到永兴坊的时候,才愕然发现整个永兴坊门口,已经颇为拥堵,其中大半是文官的抬轿,还有不少马车以及武官们的马匹。 当然了,不是骑马的全是武官,年轻人也大多骑马。 这会儿是巳时正左右,林三郎站在永兴坊看了看,放眼望去,整个永兴坊门口,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步行。 很明显,这些朱紫贵人都是来给长公主贺寿的,他们都身份尊崇,自然不好下马下轿,于是便堵在了这里,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就显出步行的好处了,林三郎找到了一个缝隙,很快就挤进了永兴坊,左右看了看之后,朝着丹阳长公主府上走去。 一些坐在轿子里的贵人,不时伸头往外看看情况,此时突然见到了一个少年人,在拥堵的轿子马车之中,如同闲庭信步,都有些哭笑不得。 林昭一路步行,很快穿过了不知道多少顶轿子,来到了丹阳长公主府的大门口,此时因为要迎客,丹阳长公主府的正门大开,时不时有人登门,检验请帖之后,被请进了公主府。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进去,突然听到了身后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林兄弟?” 林昭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这才看到一顶轿子里,走出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看到林昭回头之后,这才笑着说道:“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林兄弟,林兄弟是跟着林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曾见到林师?” 称呼林简为林师的人,长安城里并不多,而又见过林昭的,就只有宋王世子李煦一人了,这位世子殿下满面笑容,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林昭对着他微微欠身,开口道:“见过世子殿下。” “在下是自己来的,不曾与叔父同来。” 李煦这才讶异的看着林昭,笑着问道:“丹阳姑母的生辰宴,可不太容易进去,林兄弟如不嫌弃,与我一同进去可好?” 李煦的父亲宋王,与当今天子乃是兄弟,丹阳长公主,是他的亲姑母。 李煦这番话说的很委婉,意思是丹阳长公主的生辰宴要请帖,不太容易进去,如果林昭想要进去看一看,他可以带林昭进去。 林三郎刚想开口解释,但是又觉得说出齐宣有些炫耀的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对着李煦拱手道:“是要进去有些事情,如此,有劳世子了。” “不碍事。” 李煦微笑道:“一会儿林兄弟站在我身后,我们一同进去就是,他们不敢拦你。” 林昭低头称谢。 李煦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人,林昭不知道他在等谁,只能站在他身后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两三个人从拥堵的队伍中走了出来,走到李煦身边,这三个人二男一女,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其中一个少年对着李煦抱怨道:“不到一百丈的路,硬生生堵了一柱香时间,那些官员越来越张狂了,见到李家的轿子也不让路!” 李煦皱了皱眉头,训斥道:“堵成了这个样子,别人就是想让你也让不得,再说了,他们都是来给姑母贺寿的,凭什么给你让路?” 说完,他回头对着林昭歉然道:“这些都是家中的弟妹,让林兄弟见笑了。” 林昭连忙低头:“世子哪里话,谈不上的。” 这几个人里,唯一一个少女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林昭一眼,对着李煦问道:“大兄,这人是谁啊?” “林师家的子侄,国子监的太学生。” 李煦笑着说道:“再过几年,多半就是林进士了。” 听到李煦这句话,那个少女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前说话的那个少年人,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国子监六学加在一起,有两千多人,每年的进士才多少个?”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林昭,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煦微微皱眉,沉声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进去与姑母贺寿罢,你们都注意一些规矩,莫要坏了宋王府的脸面。” 他是世子,又是长兄,很显然在几人之中颇有威严,几个人纷纷点头,跟在李煦身后,朝着丹阳长公主府大门走去。 他们几个人,是丹阳长公主的外甥外甥女,都是经常来往公主府的,守门的人自然不敢拦着他们,而是毕恭毕敬的称呼上一声世子,放他们进了公主府。 至于走在最后的林昭,几个门卫也没有拦着,任由他跟着李煦等人一起,进了公主府。 此时,作为公主府长子的齐宣,穿了一身合体的紫袍,正在公主府门口迎客,见到李煦走进来之后,齐宣连忙上前,对着李煦拱手行礼:“八哥到了。” 说着,他又看向李煦身后的几个人,笑着说道:“弟弟妹妹们也都来了。” 李煦伸手拍了拍齐宣的肩膀,正要说话,突然看到齐宣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林昭面前,这个一身紫袍的长公主府长子,拉着林昭的衣袖哈哈一笑:“林兄弟终于到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林昭脸上也露出笑容,微微欠身:“齐兄盛情相邀,又是长辈生辰,我焉能不来?” 此时齐宣脸上的笑容,远比面对李煦等人的时候,灿烂得多。 “林兄弟能来就好,稍后我这边忙完了,我领你去拜见母亲。” 林三郎含笑点头。 两个人身份悬殊,却相处的十分开心。 一旁的李煦,看着这个吊诡的场景,目露沉思之色。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三章 少年使君 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个人问过林昭了。 不过如今坐在他面前的郑涯,算是郑家以后在青州的话事人,无论如何,也是要跟他说一说的。 想到这里,林三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缓缓开口:“我在长安城里,虽然的确是在中枢任要职,但是头上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不管是要做什么事情,都做不顺畅,而如今到了青州…” 林昭抬头看了看郑涯,声音平静:“我是青州刺史兼团练使,整个青州我最大,我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郑涯大皱眉头。 “一洲之地,即便能够随心所欲,又能够如何?” “这一点,表兄就不用管了。” 林昭微微一笑,开口道:“几位舅舅信我,表兄也应当信我才是。” “罢了。” 郑涯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叔叔们都很信你,我也应当信你。”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敬了林昭一杯。 “二叔吩咐了,让我这几年在青州,全力配合三郎,我已经在益都城青州官署附近,购置了一座宅子,今后三郎有任何事情,尽可以来找我。” 林昭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酒意,闻言也端起茶杯,与郑涯碰了一杯,笑道:“多谢表兄,等我在青州站稳脚跟,一定请你喝酒。” 表兄弟之间的对话,就此结束。 宽衣长袖的郑涯,与林昭说完话之后,便背负双手,很是潇洒的离开了这家客店,而在他走后,强行醒酒的林昭便觉得有些头痛,他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强忍着疲惫,拆开郑涯送过来的那个信封,大概的看了一遍。 信封里,详细写了青州如今的势力结构。 说白了,在青州刺史这个位置上,能入林昭之眼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 一个是林昭的副手,也就是青州别驾。 再有就是青州本地,类似于越州林氏那种地方性的宗族势力,再之后就是青州下属的几个县令,以及当地官员的派系之分。 资本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 虽然这个时代的主流,并不怎么看重资本,但是像大通商号这种级别的资本,在江湖上的能力甚至远远超过政事堂的一位宰相,有他们帮忙,林昭很轻松的就拿到了他需要打探很久的关键信息。 有了这些关键信息,林昭掌控青州的进程,就会加速许多。 第二天早上,因为熬夜的关系,林昭便打着哈欠,很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赵歇开始整理马队,一行人开始朝着青州的益都进发。 益都作为青州的治所所在,其实是可以被称为青州城的。 此时,他们距离青州已经很近,从早上出发,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马队已经接近了青州城。 因为已经提前行文青州,林昭等人还没有到达青州,青州城门口已经站满了青州上下的大小官员,前来迎接林昭这个新任刺史。 这些官员里,排的上号的除了青州别驾之外,还有千乘,临淄,临朐,北海以及益都五县的县令,除了这几个主要官员之外,其他大大小小数十个官员早早的在城门口排成一排,准备迎接新任的刺史大人。 终于,在日头高挂的时候,这些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的官员们,终于看到了林昭的马队。 作为青州副官的青州别驾宋岩,见到林昭的马队之后,扭头对着身边的几个县衙主官开口道:“诸位,新任主官到了,咱们去迎一迎罢。” 这些青州官吏之中,除却宋岩一个人身材有些削瘦之外,其他的几个县令身材都多少有些臃肿,听到了宋岩的话之后,都对着宋岩拱手低头:“下官遵命。” 就这样,宋岩带着青州的几个主要官员,朝着林昭马队的方向走了几十步,等到距离林昭只有十几步的时候,大概七八个人纷纷低头拱手。 “下官等,见过林刺史。” 坐在马上的赵歇,一脸愕然。 因为这些官员,是对着他拱手,而不是对着一旁的林昭。 在这一两个月的赶路过程中,因为要维持马队的阵型,赵歇一般都是与林昭并肩而行,或者落后半个身为,他三十多岁的年纪,林昭才刚满二十,这些官场的老油条,自然不会觉得林昭这个一脸清秀的毛孩子是他们的新任主官。 见到这个情况,林三郎并不觉得吃惊,他笑呵呵的翻身下马,先是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些官员,然后微微拱手。 “诸位客气了。” 听到林昭的话之后,这些官员才纷纷抬起头,看到了林昭的面容之后,包括宋岩之内,所有的青州官员先是满脸愕然,然后互相对视了几眼,眼睛里仍然满是疑惑。 最终,还是已经年近四十的青州别驾宋岩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林昭。 “敢问…可是林刺史?” 林三郎微笑点头:“林昭,林子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吏部文书,笑道:“免得你们不信,这是吏部的文书,按规矩也该给你们看看。” 宋岩拱手道了一声“得罪”,然后双手接过林昭手里的文书,与几个县令一起核验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林昭苦笑拱手:“只听说长安要来一个年轻的刺史,不曾想这样年轻,下官得罪了。” 林昭摇了摇头,呵呵一笑:“林某中进士早了一些,再加上是潜邸出身,侥幸而已。” 林昭这句话,虽然看起来是谦逊,其实直接说明了自己最大的背景。 潜邸出身,意味着与当今圣人是有关系的,有这一层关系在,这些青州的官员便不敢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更不敢把他当小孩子对待。 宋岩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敢问使君,是哪年中的进士?” “是乾德九年的进士。” 宋岩一拍脑袋,惊呼道:“下官想起来了。” “我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当年使君十五岁中进士,名字立刻就遍传天下,下官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有想起来……” 他对着林昭再一次深深低头,语气有些惶恐。 “得罪之处,还请使君见谅。” 宋岩说出了林昭的来历,就意味着知道了林昭的另一层身份,一层林昭本人不太方便说的身份。 当今政事堂宰相林简的从子! 其他几个县令,基本上都听过林昭的名字,但是当时也只是当新闻听一听,并不曾放在心上,此时见宋岩躬身下拜,他们也都跟着向林昭作揖。 “下官等,见过使君!” 林昭学着郑通的模样,两只手抄在袖子里,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些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下属们。 “诸君客气了,今后五年,本官主政青州,还要靠你们相帮相助才是。”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四章 招商引资! 所谓策论,就是一些关于时政的问题,交给考生写一篇文章出来,以文章来辨别优劣。 朝廷的常科是每年都考,制科则是看圣人的心思,有时候朝廷碰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文武群臣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圣人也会开制科,以这个问题为考题,去招揽“专业对口”的人才。 而国子监秋试的事情以“赈灾”为考题,多半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大周的某个地方,真的出现了什么灾情。 这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常见的现象。 此时,社会生产资料匮乏,尤其是普通的小民百姓,缺乏粮食储蓄,也缺乏相应的抗风险能力,再加上人力完全不能干预天象,每年全靠老天爷吃饭。 老天爷哪天不高兴了,就自然而然的会有灾民,会有灾区。 老实说,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人命大如天的观念,也有以人为本的思想,但是毕竟与后世不太一样,朝廷未必就愿意去管这些灾民,但是不管又没有办法,真把人逼得没了活路,人家就会起兵造反,掀了你李家的烂摊子。 因此历朝历代,基本上都是有灾必赈。 问题是怎么个赈法。 朝廷直接拨款,到了地方上经过层层官员盘剥,一般就所剩无几了,如果直接购粮运往地方,还是要经过地方官员的手,就算朝廷直接派人去,保不住其人会不会与地方官沆瀣一气,喝老百姓最后一点血。 看到这个题目之后,林昭心中其实有不少应对的法子,但是在这个时代统统不适用,思索许久之后,林昭还是在纸上写下了“闭籴者籍,强籴者斩”八个字。 应对的法子有了之后,这篇文章就好写,林昭本来就在长安风写了很久的文章,又经过林简训练了一段时间,一篇洋洋七八百字的文章很快被写了出来。 写完时策之后,接下来就是诗文诗赋了,这个对于林昭来说,就比时策要简单许多,他很快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悯农。” 对于大周的进士科考试来说,最难的应该就是在诗赋这一关出彩,这首千古传诵的悯农自然足够出彩,林三郎写出来之后就,自己检查了一遍错字,才把自己的试卷认真誊抄到卷纸上。 等到一切都写完之后,林三郎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日头正南偏西,也就是刚过正午没有多久。 他没有过多犹豫,便伸手拉了拉铃铛,很快有衙差走进来把他的试卷收走,林三郎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收拾好自己的笔墨纸砚之后,便离开了考场,去安仁坊吃油泼面皮去了。 饱饱的吃完一顿油泼面皮之后,林昭觉得有些困乏,便回学舍里躺了下来,而与此同时,他的试卷也被送到了国子监的“阅卷处”。 国子监秋试,算是一次小型的科考,并且在国子监秋试名列前茅的太学生,可以获得直接考进士的资格,因此阅卷的过程还是十分正规的,由林简这个国子祭酒领头,太学与国子学各出几个博士,再加上国子监丞,国子监司业一起,组成国子监的阅卷组。 按照平日里的规矩,一般是到晚上,才会有学子交卷,但是这天刚过正午,几个阅卷的博士还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就有衙差把林昭的试卷递了上来,一个国子博士接过了林昭的试卷之后,展开看了看。 首先是贴经的部分,这部分是基本功,林三郎基本功极为踏实,这一关自然没有什么错漏。 看完了贴经之后,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博士,又看向时策部分,在看到“闭籴者籍,强籴者斩”这八个字之后,老先生眼皮子跳了跳,暗自嘀咕了一句。 “这是哪一家的学子,好生厉害……” 一篇时策看下来,老先生只觉得手段凌厉,但是这东西毕竟见仁见智,这位国子博士看完时策之后,又翻到了最后一张纸上。 这张纸上,只有二十二个字。 悯农。 锄禾日当午…… 这首诗只有二十个字,文辞也极其浅薄,后世小学生甚至幼儿园的孩子也能轻而易举的理解其中意思,但是名句之所以是名句,读起来自然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位国子博士也是农家出身,不然中了功名之后也不至于没有门路,只能窝在国子监里做一个“教书匠”,看到这首诗之后,不禁潸然泪下。 此时包括林简这个国子祭酒在内的所有阅卷之人,都在一处,老先生长长的叹了几口气之后,便手拿这份试卷,走到了国子祭酒林元达面前,一边把试卷递过去,一边叹息道:“大宗师请看这份考卷。” 林简这会儿正在看书,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本,抬头看了看这个老博士,笑道:“冯老觉得此卷可取?” 这个被林简称为冯老的老博士点了点头,开口道:“贴经无错,时策文辞颇有些凌厉,但也说不上文采飞扬,独独最后的一首诗,可以流传千古了。” 老先生沉声道:“这首诗若是放在明年的礼部科考上,或许就是一个进士功名!” 这些冯老博士,在国子监里资格颇老,就连林简这个国子祭酒对他也客客气气的,闻言林元达立刻来了兴致,刚翻开试卷看到了上面的字迹,林元达就面露古怪之色。 这字迹,他是认得的。 这些天他给林昭布置了不少昨夜,林昭的字迹,他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想到这里,林元达抬头瞥了一眼冯老博士,心中暗自嘀咕。 莫非这老先生也能认出三郎的笔迹,特意拿来拍自己马屁不成? 也不对,这老头要是会拍马屁,何至于做官二三十年,至今还在国子监教书…… 想到这里,林简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简单看了看那篇时策之后,他也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那首悯农。 只看了一眼,元达公便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了冯老博士一眼,神情复杂的说道:“冯老说的不错,这首诗……” “多半是可以流传千古的。” 冯老博士叹息道:“老夫幼年也是农户出身,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才有今日,如今看到这首诗,真个是感慨万千,长安城户盈罗绮,市列珠玑,看起来繁华昌盛已极,实际上这些高高在上的亭台楼阁,尽是这一粒粒粮食堆叠起来的。” 听到冯老博士这段话,元达公也点了点头,感慨道:“冯老说的不错,国之根本,尽在这一粒粒粮食上。” 说着,他看向手中的这首诗,低声道。 “此诗作者,与冯老一样,也是地垄田间出身。”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五章 掌中观纹 林昭对青州非常看重。 他这两年时间谋划的第一步,就是外放到地方主政一方,然后将这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大本营,尽快经营起自己的势力。 正因为如此,在接到调任青州的文书之后,他立刻就给郑通写了信,要求大通商号在青州配合他。 之所以让大通商号配合,是因为林昭需要让青州高速发展起来。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一方面的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林昭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基本盘。 这个基本盘,最起码要到越州那种规模,经济相对富庶,人口相对兴旺,这样才能够吸引各行各业的人才到青州来。 经济决定一切。 青州发展的好了,人口变得多了,林昭才能够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花了小半天时间,在青州城里转了一圈之后,林昭大概了解了青州城里的情况,到了傍晚的时候,青州宋岩还有几个县令等青州本地的高官,一起在城里的一处酒楼设宴,给新任的刺史接风。 虽然林昭不是很喜欢这种应酬活动,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不得不参加的,因为这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场饭局,也是整个青州官场的一次见面会。 那些青州的官员,都要看一看林昭这个新任的使君是个什么成色,而林昭,也要认识认识自己的这些下属。 天色傍晚的时候,林昭在宋岩的带领下,来到了青州城里最为高档的一处酒楼里,此时青州五县的知县都已经到齐,见到林昭进来之后,这五个平均年龄接近四十岁的县尊老爷纷纷起身,对着林昭齐齐拱手:“使君到了。” 林昭面色平静,也不还礼,只是微笑着说道:“好了,都坐下罢。” 他说完这句话,包括别驾宋岩在内的六个官员都没有坐下,等到林昭坐在位置上之后,六个人对视了一眼,才缓缓坐了下来。 林昭坐定之后,一旁的宋别驾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使君,下官们都自我介绍一番?” 林昭左右看了看这几个人,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来青州之前,我也多少听说了一些青州的情况,不如让我来猜一猜?” 宋岩愣了愣,然后笑着说道:“使君不曾见过下官们,如何猜的到?” 林昭笑而不答,把目光放在了在坐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缓缓开口:“这位是北海县孙偃孙县令?” 按照先前郑涯给林昭的资料,这位北海县令在诸位县令里年纪最大,今年已经五十七岁,论年纪当林昭的祖父都没有什么问题。 孙县令站了起来,对着林昭连连拱手:“使君竟然认得下官,下官真是不胜惶恐。” 林昭微微一笑,又看向一旁身材有些肥胖的胖子,淡淡的说道:“临朐县令陈伯良?” 陈伯良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林昭恭敬拱手:“下官陈伯良,见过使君。” 认出了这两个最好认的下属之后,林昭又看向一个皮肤有些发黑的中年人。 “临淄县令赵元平?” 赵元平也站了起来,恭敬低头:“下官见过使君。” 已经认出了三个,其他两个就不太难认了,凭借郑涯给到的情报,林昭一一将这几个县令认了出来,五个县令都站在原地,各自对视了一眼,心里对林昭不免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 这位年轻的使君,人还没有到青州,便对他们这些青州官员的特征了如指掌,甚至可以一眼分辨出来,说明他在青州有关系。 至少是那种见过他们所有人的关系。 而且,这位少年使君,背后不仅有一个政事堂的宰辅,还认得当朝的天子! 种种因素堆积在一起,让这些县老爷们,个个战战兢兢。 认完了这五个知县之后,林昭扭头看向坐在自己一旁的别驾宋岩,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宋别驾是哪年的进士?” 这五个县令,有三个是明经出身,另外两个是受举荐为官,没有一个人是进士及第,整个青州官场,只有林昭的这个负手宋岩,乃是进士及第。 宋岩贼贼一愣,然后苦笑道:“下官早在乾德二年就中了进士,至今补官已经十余年时间,仍旧一事无成,真是惭愧。” 乾德二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二年的时间。 除去补缺的时间,这个宋岩正式做官应该是在十年左右。 十年时间,能从一个普通的进士晋升为一洲的别驾,不得不说已经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毕竟像林昭这种升迁速度,是几十上百年都看不见一个的。 听到他这句话,林昭先是愣了愣,然后抚掌感慨。 “宋别驾比我早七年中进士,在科场上是我的前辈。” “使君取笑了。” 宋岩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您是中枢要职调任地方的贵人,与我大不一样的。” 此时,青州的这些官差,心里肯定多少是有些不太对劲的。 毕竟他们都是在官场上厮混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油条了,某天突然一个跟他们儿孙辈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突然做了这些人的主官,他们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宋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有些酸溜溜的。 这件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有这种想法。 毕竟他是林昭的科场前辈不说,这些年做官也算兢兢业业,孰料到好容易成了一洲的副官,却来了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任主官。 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谁心里都会有些憋屈。 林昭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这种情绪,当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从前一直在京城里,这一次初到青州贵地,还请宋别驾与几位县尊,多多照顾才是。” 见林昭站了起来,另外六个人也都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向林昭敬酒。 酒杯碰撞,声音格外清脆。 在这场酒席里,林昭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询问了一番自己这些下属的家庭状况。 好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喝的差不多的时候,有些微醺的林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抬头找了找,终于在旁边找到了自己的副手宋岩,缓缓开口:“宋别驾,原先杨刺史在青州,可有训练团结兵?” “团结兵?” 宋岩的酒量很好,这会儿还看不出有什么醉意,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回答道:“回使君,前任杨刺史也肩任青州团练使,的确在青州弄了一些团结兵,大概有四百多人,不过团结兵春夏耕种,秋冬才会被召集起来训练……” 说到这里,宋岩对着林昭笑了笑。 “这会儿,团结兵还在各自家中务农呢。” 林三郎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眯了眯眼睛。 “团结兵都有哪些人,宋别驾明日将名单给我。”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我有钱! 一些相对上层的圈子,想要挤进去的话,至少自己得有一些本钱,单纯靠别人带进去,是站不住的。 就拿如今的林昭来说,他目前最高的身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虽然他这段时间在长安城里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周德跟齐宣这两个一线的官二代,但是别人的毕竟是别人的,现在的林昭很难钻进他们那个圈子里去。 即便是林简,对于林昭来说也是外力,不能够算是自己的资本。 因此,他本没有想着去往这些高层圈子里钻,只想着踏踏实实的在国子监镀金,将来给自己混一个出身,然后再慢慢努力,博一世富贵而已。 不过齐宣既然开口邀请了,那么不去也不太合适,他在国子监里又待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特地换上了一身林二娘给他置办的一身月白色袍子,然后又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这才离开了国子监。 通常太学生无休沐是不得离开的,但是林昭的身份毕竟与别人不一样,守门的差役连拦也不曾拦他,便放他出了国子监,临走之前还对着林昭作揖行礼。 这就是有关系的好处了。 毕竟林昭的叔叔是校长,守门的保安大叔自然对他客客气气的。 丹阳长公主府,在皇城东侧的永兴坊,就在宫城东城门门口,可以说出了坊门就能看到宫城,位置极佳。 林昭已经提前打听到了丹阳长公主府的位置,永兴坊距离务本坊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是并不是很远,他先是去东市逛了逛,给那位未曾谋面的长公主挑了件礼物,然后才提着东西,朝着永兴坊走去。 等到走到永兴坊的时候,才愕然发现整个永兴坊门口,已经颇为拥堵,其中大半是文官的抬轿,还有不少马车以及武官们的马匹。 当然了,不是骑马的全是武官,年轻人也大多骑马。 这会儿是巳时正左右,林三郎站在永兴坊看了看,放眼望去,整个永兴坊门口,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步行。 很明显,这些朱紫贵人都是来给长公主贺寿的,他们都身份尊崇,自然不好下马下轿,于是便堵在了这里,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就显出步行的好处了,林三郎找到了一个缝隙,很快就挤进了永兴坊,左右看了看之后,朝着丹阳长公主府上走去。 一些坐在轿子里的贵人,不时伸头往外看看情况,此时突然见到了一个少年人,在拥堵的轿子马车之中,如同闲庭信步,都有些哭笑不得。 林昭一路步行,很快穿过了不知道多少顶轿子,来到了丹阳长公主府的大门口,此时因为要迎客,丹阳长公主府的正门大开,时不时有人登门,检验请帖之后,被请进了公主府。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进去,突然听到了身后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林兄弟?” 林昭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这才看到一顶轿子里,走出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看到林昭回头之后,这才笑着说道:“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林兄弟,林兄弟是跟着林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曾见到林师?” 称呼林简为林师的人,长安城里并不多,而又见过林昭的,就只有宋王世子李煦一人了,这位世子殿下满面笑容,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林昭对着他微微欠身,开口道:“见过世子殿下。” “在下是自己来的,不曾与叔父同来。” 李煦这才讶异的看着林昭,笑着问道:“丹阳姑母的生辰宴,可不太容易进去,林兄弟如不嫌弃,与我一同进去可好?” 李煦的父亲宋王,与当今天子乃是兄弟,丹阳长公主,是他的亲姑母。 李煦这番话说的很委婉,意思是丹阳长公主的生辰宴要请帖,不太容易进去,如果林昭想要进去看一看,他可以带林昭进去。 林三郎刚想开口解释,但是又觉得说出齐宣有些炫耀的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对着李煦拱手道:“是要进去有些事情,如此,有劳世子了。” “不碍事。” 李煦微笑道:“一会儿林兄弟站在我身后,我们一同进去就是,他们不敢拦你。” 林昭低头称谢。 李煦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人,林昭不知道他在等谁,只能站在他身后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两三个人从拥堵的队伍中走了出来,走到李煦身边,这三个人二男一女,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其中一个少年对着李煦抱怨道:“不到一百丈的路,硬生生堵了一柱香时间,那些官员越来越张狂了,见到李家的轿子也不让路!” 李煦皱了皱眉头,训斥道:“堵成了这个样子,别人就是想让你也让不得,再说了,他们都是来给姑母贺寿的,凭什么给你让路?” 说完,他回头对着林昭歉然道:“这些都是家中的弟妹,让林兄弟见笑了。” 林昭连忙低头:“世子哪里话,谈不上的。” 这几个人里,唯一一个少女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林昭一眼,对着李煦问道:“大兄,这人是谁啊?” “林师家的子侄,国子监的太学生。” 李煦笑着说道:“再过几年,多半就是林进士了。” 听到李煦这句话,那个少女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前说话的那个少年人,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国子监六学加在一起,有两千多人,每年的进士才多少个?”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林昭,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煦微微皱眉,沉声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进去与姑母贺寿罢,你们都注意一些规矩,莫要坏了宋王府的脸面。” 他是世子,又是长兄,很显然在几人之中颇有威严,几个人纷纷点头,跟在李煦身后,朝着丹阳长公主府大门走去。 他们几个人,是丹阳长公主的外甥外甥女,都是经常来往公主府的,守门的人自然不敢拦着他们,而是毕恭毕敬的称呼上一声世子,放他们进了公主府。 至于走在最后的林昭,几个门卫也没有拦着,任由他跟着李煦等人一起,进了公主府。 此时,作为公主府长子的齐宣,穿了一身合体的紫袍,正在公主府门口迎客,见到李煦走进来之后,齐宣连忙上前,对着李煦拱手行礼:“八哥到了。” 说着,他又看向李煦身后的几个人,笑着说道:“弟弟妹妹们也都来了。” 李煦伸手拍了拍齐宣的肩膀,正要说话,突然看到齐宣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林昭面前,这个一身紫袍的长公主府长子,拉着林昭的衣袖哈哈一笑:“林兄弟终于到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林昭脸上也露出笑容,微微欠身:“齐兄盛情相邀,又是长辈生辰,我焉能不来?” 此时齐宣脸上的笑容,远比面对李煦等人的时候,灿烂得多。 “林兄弟能来就好,稍后我这边忙完了,我领你去拜见母亲。” 林三郎含笑点头。 两个人身份悬殊,却相处的十分开心。 一旁的李煦,看着这个吊诡的场景,目露沉思之色。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七章 您这不是团结兵! 林昭的确很有钱。 当初进长安的时候,他就随身带了五千贯的巨款,后来去了一趟衡州,林夫人有很大方的直接给了他一万贯。 当然了,万贯家财对于一个大集体来说并不算什么,林昭真正的财富,在三元书铺,在大通商号。 三元书铺从越州起家,当年在越州的故事汇已经不计算在内,单单这几年在长安城的字模生意,便已经让三元书铺赚的盆满钵满。 除却已经上了正规字模生意之外,这两年在林昭的指引下,谢三元也在长安城开了不少副业,到今天林昭的那个老丈人在长安城东西二市里已经有了超过十家门面。 如果要他拿现钱出来,估摸着四五万贯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相比于大通商号来说,这些都是小数。 大通商号前些年,是给康东平麾下近十万军队提供过粮草的! 而且这个商号,涉及到各行各业,除却柜坊,走镖以及粮行之外,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门类,不说遍布整个大周,起码大半个大周是有的。 这个商号,是在当年先帝刻意放纵甚至是有心扶持之下,才壮大到这种地步的。 先皇帝毕竟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土著,他跟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觉得商贾哪怕再如何壮大,也只是一只待宰的肥猪,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力。 所以,他才会放任大通商号做大,当做当年对郑家下手的补偿。 但是,先皇帝不了解的是,当一个商号壮大到大通商号这种级别的时候,明面上虽然依然没有影响力,但是暗处的能力,已经超过了朝堂上的绝大多数官员。 大通商号真正的厉害之处,并不是完全因为它有钱。 钱这个东西,本质上是交易凭证,一旦到了乱世,便会大幅度贬值。 另一个世界安史之乱的时候,长安城一只老鼠,就可以卖到七千钱。 而大通商号的厉害之处,是因为它掌控了许多生产资料,比如说粮食,布匹以及物流运输能力。 毫不夸张的说,大通商号的财力,可以轻而易举的供养一支万人左右的军队。 林昭所在的青州,目前还只是中州,州团结兵的人数不得超过一千五,在这个人数限制之下,以林昭的财力,可以很轻松的把他们培养成精兵。 就这样,林昭与三十个伏牛山赵家人一起,在这块团结兵营地待了整整三天时间,三天时间里,他们把这座营地的范围扩大了三倍有余。 团结兵营地的选址,本就是在无人耕种的山地,在这种无人的区域,身为青州刺史的林昭,可以随意圈地,没有人能够干涉。 到了第三天上午,骑着马的青州别驾宋岩,与益都县令马承一起匆匆从城里赶来,他们两个人翻身下马,一起迈着小碎步来到了林昭面前。 此时,林刺史的营地扩建已经基本完成,甚至还在这处营地里搭了个棚子,这会儿正半躺在棚子下面乘凉。 宋别驾与马知县一起,来到了棚子下面,对着林昭恭敬低头:“使君,益都县的团结兵已经悉数通知,能来的这会儿都在路上了,只是其他四个县因为路途有些远,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到,还请使君宽宥些时间……” 益都是附郭县,青州城就是益都县城,因此来的快一些。 见到这两个下属之后,林昭伸了个懒腰,从地上铺着的席子上起身,打了个哈欠之后,开口问道:“益都境内,大约有多少团结兵?” 这一次宋岩并没有说话,而是益都的马县令恭敬拱手:“回使君,因为益都距离较近,青州团结兵大半都在益都,估计有二百多人。” 青州的团结兵总共只有三四百人,五县之一的益都就占了大半,这并不是因为益都距离近,而是因为青州的权力核心在益都,青州的权贵也大多在青州城,也就是益都县城,导致了团结兵人数大规模偏向益都。 林昭站了起来,皱眉思索了一番,然后看了看宋岩两个人来的方向,问道:“那些益都团结兵多久到?” “他们大多没有马匹,估计还要大半个时辰。” 林刺史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此,本官就再等他们一等。” 林昭跟两个下属,又在这个棚子下面等了接近一个时辰,益都本县的团结兵才陆续到齐, 到齐了之后,这些人便松松散散的站在了林昭面前的空地上,林大老爷背负双手,打量了这些人一眼。 粗粗一眼看去,真正到这里的,恐怕不满二百人,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有些年纪小的十四五岁,偏大一些的怕有四十岁以上了。 这些人虽然不认得林昭,但是却认得宋岩身上的官服,到了地方之后,便站在原地,时不时小声说着话。 林刺史背负双手,声音低沉。 “噤声。” 林昭声音不大,这些人并没有理会他,但是一旁的宋别驾和马知县却听得清楚,这两个人立刻上前,对着一众团结兵高声喝道。 “噤声!” “这位是新任的使君大人,也是新任的青州团练使,给你们训话了!”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有马县令开口,再加上听到使君两个字,这些人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都瞪着大小眼,看向眼前这个一身蓝衣的少年人,目光里多少有些震惊。 这样小的刺史老爷啊…… 看着这些人终于安静下来,林三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背负双手,开口道:“今日青州团结兵重新造名册,你们都听好了!” 因为要跟几百个人说话,林昭的声音不自觉的也大了起来。 “年纪超过三十五岁的,家里田亩超过二十亩的,此时统统站出来,可以回家去了。” 说完这句话,林昭眯了眯眼睛,开口道:“如有隐瞒不报,被本官查实的,以欺瞒朝廷之罪论究!” 这句话一出,一百八九十个人里,立刻出来四五十人,只剩下了一百三四十人左右。 林昭毫不在意,继续说道:“自今日起,青州团结兵改称为青州军,无论四季,都要在这处营地里训练,无有允假,不得回家。”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之哗然。 因为……团结兵原本是民兵性质的,并不耽搁平日里的农务,如此一来,便成了职业兵了。 林大老爷面色平静,继续开口道:“不许你们回家,自然也会有补偿,自今日起,青州军开始发饷,暂定为一年……两贯钱。” “不想干的,现在可以走人。” 一年两贯钱,算下来一个月也就是二百钱不到,比起林昭之前在三元书铺打工的工钱还少。 但是团结兵还可以免征赋,加在一起就不少了。 于是,剩下的人嘀咕了一番之后,一百三四十人里,又走了三十多个,只剩下一百个人出头。 林刺史抬头看了看这一百人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好了,一会儿会有人给你们登记造册,你们就是第一批青州军了。” “之后,本官会在各县陆续征兵,直到满一千五百人为止。” 听完林昭的这番话,一旁的宋岩目瞪口呆。 他咽了口口水,对着林昭小心翼翼的拱手道:“使君……您这不是团结兵,而是府兵啊…” “按大周律,州郡无有朝廷旨意,不得征辟府兵…” 林昭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副手。 “胡说八道什么?我这就是团结兵!” “改了个名字而已。”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人往高处走 以林昭目前的身份以及处境,上限就只能是一千五百人,最起码明面上只能这么多,不然朝廷那边很难说得过去。 至于团结兵实际上变成府兵,改名青州军,实际上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因为林昭朝里有人,他出长安之前,是跟自己的叔父打过招呼的。 即便真的有人因为这件事情把林昭给告了,身在中枢的林相也能把这件事情给兜住,毕竟林昭已经事先跟林简说过,他到青州来,就是为了在将来可能到来的动乱之中,给林家以及越州林氏,带来一些自保之力。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林昭不逾制,便没有人告得倒他。 况且,各州的人手是团结兵还是府兵,全看各州衙门的财力,大多数团结兵之所以春夏播种务农秋冬训练,是因为衙门给不起他们饷钱,只要你州衙门给得起钱,长安城便不会太过多问。 林昭上头不仅有一个林简,还有李煦,还有圣人本人,也就是说,只要他在青州不是特别过分,便可以放手施为。 确定了“青州军”的军营之后,林昭便亲自写了一份征兵的文书,令手下的人张贴到包括益都在内的青州五县以及各乡镇之中。 两贯钱的“年薪”对于城里人来说可能吸引力不大,但是对于那些在土里刨食吃的农户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再加上可以免除全家的赋税,这个告示对于那些农户子弟吸引力极大。 可以预见的是,林昭手下的这支团结兵,将会很快成建制。 但是什么时候真正形成战斗力,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弄好告示的问题之后,林昭开始组织人手在这处营地之中搭建房屋,虽然这里将来大部分住处会是帐篷的,但是多少也要有一些建筑存在,不然显得不太正式。 因为林昭肯出钱,再加上这几天陆续赶到这里其他四县的团结兵也有一百人,加在一起两百个人,人力物力都有,很快就在林昭划定的区域里,圈起了一道像模像样的栅栏,又在林昭指定的地方,盖起了一排大概十来间平房。 房子盖起来之后,林昭也不用再躲在棚子下面,而是选定了其中一间当做自己在这里的住处。 当然了,这些主体是木头的平房,暂时还没有办法住人,林昭与赵歇各自搬了一个建屋子剩下来的小木墩,坐在了刚弄好的第一间小木屋里。 林昭看了看正在营地里四下忙活的“青州军”士兵们,然后又看了看赵歇,声音低沉:“赵大哥,我这个刺史在这里已经待了近十天,再不回青州城便不像话了,到下午的时候,我差不多就要回青州城去,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 赵歇从木墩上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小相公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所望。” 林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一千五百人要招满,估计要一两个月时间,我回青州之后,会给你这里派几个文书过来,用来帮着你造册登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文职可以交给旁人代劳,但是这些人如何训练,最后能不能成军,便要仰仗赵大哥你了。” 林三郎看着赵歇,微微叹了口气。 “当然了,赵大哥你也不是军伍出身,想要靠你一个人把他们训练成军确实有些难为你,不过眼下也只能先依靠赵大哥你了。” 林刺史声音有些低沉:“赵大哥若是办不好这件事,我不用难为自己,到时候就给我递个信,我想办法给你弄个军伍出身的将领,过来搭把手。” 赵家寨虽然有数千人,而且寨子里也有相当规模的庄丁乡勇,但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军队,与真正的军队相差不少,因此林昭也没有完全指望赵歇一个人能让青州军成军。 他目前的想法是,暂时让赵歇训练这些团结兵的身体素质,等有了一定基础之后,再想办法找个军队出身的“内行”,来让青州军彻底成军。 对于这支青州军,林昭是极度重视的。 虽然这支军队满额也只有一千五百人,但是只要这支军队能够到达精锐的程度,一千五百人就能够在乱世做很多事情了。 将来某一天,康东平竖旗造反突袭长安的时候,林昭手里的这一支一千五百人的军队,便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世道一乱起来,青州军一千五百人的“上限”便会不复存在,到时候青州军有多少人,朝廷便说了不算了。 赵歇听到林昭的话之后,微微低头道:“小相公放心,咱们赵家寨里有从边军退伍的老卒,寨子里平时训练男丁,就是按着军中的路数。”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林昭,声音低沉:“属下即便不能把这支青州军训练成边军精锐,但是让他们成军,绝对没有问题。” 听到这句话,林昭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有赵大哥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这团结兵里的官职,我暂时还不是如何了解,赵大哥先委屈委屈,在这里做个总教头,等我在青州城里站稳跟脚,弄清楚团结兵的官职架构之后,再给赵大哥谋个武职。” 赵歇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低头:“多谢小相公栽培!” 林昭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开口道:“既如此,这里就先交给赵大哥了,我回青州打理打理政务,这里要是缺什么少什么,赵大哥就让人给我递信,我尽快给你送来。” “目前是不缺的。” 赵歇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过眼下每天都有数十个新兵,帐篷眼见就不够住了,还请相公尽快弄一些帐篷过来。” 帐篷这事容易,林昭前几天就让大通商号采买了,他笑着点头道:“放心,没几天帐篷就能送到赵大哥这里来。” 赵歇微微点头。 “再有……再有一件事就是…” 这个南阳郡大寨子出来的汉子,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再有就是,小相公能不能弄到一些兵书,属下……属下在这里闲来无事,想要看一看。” 听到这句话,林昭看向赵歇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有这句话,就说明赵歇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教头,而是想要……奔着统兵的将军路子去走。 看来,这几天见林昭认认真真的筹备青州军,赵歇也跟着起了心思。 林昭低头琢磨了一番,然后抬头对着赵歇笑了笑:“我就是做书铺起家的,这事应该不难,我回去就让人去找一找,要是找到合适的,立刻给赵大哥送来。”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九章 罢相 虽然就当初的地位而言,莫说一万贯钱,就是李煦出一千贯一百贯,林昭也得咬牙卖了,但是撇开活字印刷本身的价值不谈,就林昭目前承担的风险来说,一万贯实在是有些吃亏。 听到了林昭这句话,林元达神情一滞,苦笑道:“这东西你的确卖亏了,要是你把它宣扬出去,将来三郎你的名字,就会记在史书里,这远比一万贯钱值钱。” “侄儿不在乎什么青史留名。” 林昭苦笑道:“我在乎的是身边人的安全,我母亲现在与我住在一起,而且这件事还会牵扯到三元书铺的谢家,您老人家是进士,当官的自然奈何不得您,但是我们这些人都是庶民,假如那个新来的知州老爷心里不高兴,随便寻个理由,就能把我们统统送进大牢里去!” 林简为之默然。 越州知州杨璞被罢官夺职,换成任何一个人接替这个知州的位置,都要给他这个前任户部侍郎几分面子,甚至于还要毕恭毕敬的,但是这个新任的知州,偏偏是康氏一系的…… 康氏一系做事,向来以嚣张跋扈,无所顾忌著称,假如他真的要对林昭动手,林简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着林昭说道:“那个新任的知州到任,估计还有半个月时间,要不然你与你母亲,暂时搬离越州,等这件事情平息了,或者为叔重新回到朝堂做官了,你们再搬回来,如何?” “他们真的想要对侄儿动手,搬到哪里都没有用处。” 林昭叹了口气,低声道:“七叔你这种身份,他们尚且敢派遣刺客过来,何况是我这么个小人物?依我看,我还是留在越州好一点,毕竟官府衙门再怎么也是要一点脸面的,再加上七叔你这半年也会在越州,多少能照顾侄儿一些。” 林元达默默点头。 “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元达公,心情还是略微有些低落的,不复平日里潇洒的神态,他摇了摇头,开口道:“越州的事情,为叔已经写信给长安城了,那边应该也会努力,不会让这个康东平的妻弟一直待在越州。” 越州是林简的故乡,自然不可能让政敌再自家主政,毕竟越州林氏几千人都在越州,也不知道康氏一系的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成功的从吏部拿到了这个任命。 林简少年入仕,此后一路平步青云,四十岁出头就已经成为六部堂官,虽然去年被罢官,但是心态一直很好,此时面对那个即将到来的越州知州,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县官不如现管,在越州,在京城里的太子也未必比得上知州。 林三郎心中凛然。 此时,他已经不可避免的陷进了这场争斗之中,当然了,以他现在的地位尚且不会被任何人看在眼里,在这场争斗之中,他只是一个刚刚足够入眼的小虾米。 但是能让人入眼,已经非常危险了。 林昭坐在林简的对面,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七叔,如果新来的知州真的会寻到我的头上,那么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林三郎沉声道:“那就是让我出面证明,活字这东西,不是七叔你弄出来的!” 如今林元达与太子殿下因为活字印刷的原因,在京城声名大噪,康氏一系的人自然会看不过眼,他们派人来越州,目的多半也是为了追查此事。 一旦在越州查出了林昭这个人,他们就一定会逼迫林昭出面证明活字不是林简所创,从而让打击太子一系。 读书人最忌冒名顶替,只这一个罪名,就能让林简身败名裂。 元达公表情严肃。 “的确如此,我今日找三郎来,就是为了商量此事……”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本来这东西就是你弄出来的,是为叔贪了名声,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七叔用不着担心。” 林昭咬牙道:“还有半个月时间,我们可以从容布置,把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 “明日一早,我就去见谢叔,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他,让他不至于说漏嘴,活字印刷是我跟谢叔两个人弄出来的,我们两个人只要众口一词,说是七叔你所创,这件事就没有什么破绽了。”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七叔你这两天也写一本小册子出来,写明活字印刷的想法雏形,但是与谢叔写得那个册子,又不能全然一样。” “你要写得粗陋一些,日期就在您第一次去见我那天最好。” 林简第一次见林昭的时候,是在去看望赵歇的时候,那时候林昭才刚刚开始弄活字,距离弄出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有了这个时间差,这件事前后就算是捋顺了。 林昭低声道:“写完之后,你在后面写上注,大意就是你无意中发现几个印章不同排列,可以印出不同的字,然后把这个想法写成册子,交给了我这个后辈去找印刷作坊试了试,才把这东西给试出来。” “您是读书人,不通手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要把这件事首尾做好,没有人能够查出破绽,也没有人能够拿这件事攻讦七叔。” 林元达闭上了眼睛,把林昭说的话前后顺了一遍,然后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三郎你在这个年纪,心思居然能这样细密,真是厉害。” 他拉着林昭坐了下来,给林昭倒了杯酒。 “你说的这个册子,我今晚上写出来,明天就让赵籍送到你那里去,至于谢三元那边,还请三郎你去诉说利害。” “此事,非是我一人之声望,而事涉朝政,太子殿下正在长安全力推进此事,如若被康氏查出来这件事的前后,我名声受损事小,太子殿下名声受损事大。” “有劳三郎奔忙了。” 林昭端起酒杯,与林简碰了一杯,然后他看向林简,开口道:“七叔于我有恩,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这件事干系太大,我需要七叔给我一个承诺。” 林简毫不犹豫的开口道:“三郎但说就是。” “我还是个少年,吃点苦头没有什么,但是也母亲,还有三元书铺的谢叔一家人,他们不能吃苦,那个新任的知州上任之后,把侄儿抓去打上一顿,侄儿咬咬牙也就受了,绝不会出卖叔父,但是我母亲以及谢叔一家人,不能受牢狱之灾,刑罚之苦……” 这个时代的官府,是不怎么讲道理的,很简单就能把一个人抓进去,直接上刑。 林简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林昭沉声道。 “三郎放心。” “拼着以后不做官了,我也不能让人,把你们欺负到这个地步!”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章 头版头条 崔衍罢相,绝对是震动长安城,乃至于震动天下的大新闻。 这位崔相,乃是当年郑相之后,第一个挂三省主官的宰相,即便是在先帝朝的时候,他也是当之无愧的政事堂首相,实打实的文官第一人。 即便是后来,宰相曹松也挂了门下侍中的职位,但是比起崔衍来,在政事堂还是要差上一些。 甚至于就连同是千年世家的清河崔氏,这些年也因为崔衍的关系,地位在世家之中拔高不少,崔家在长安城里,也成了当之无愧的第一相门。 如今,这位宰相也因为受贿,被罢相了。 与当年郑温明面上被罢相的理由如出一辙。 看完这条来自于长安的“新闻”,林三郎默默的把信纸塞回信封里,微微皱眉。 老实说,崔衍罢相这个结果,并不让林昭赶到意外,毕竟这位崔相乃是先帝朝的首相,地位实在太高,而且又升无可升了,新帝用起来也会不太顺手。 更重要的是,新皇帝需要他把这个首魁的位置腾出来,让给自己人。 比如说林元达。 因此,从新帝嗣位之后,崔衍罢相就成了早晚的事情。 让林昭感到不对劲的是崔衍罢相的方式。 按照正常流程来说,官做到崔衍这个级别,只要皇帝给个暗示,再给点好处,老头多半就会怪怪的自己上书请辞,不会闹成这样。 至于崔衍受贿的事情…… 清河崔氏是千年名门,国朝初年出了不知道多少宰相,崔衍或许会收一些门生故吏的礼物,但是真要说他会为了这些礼物去帮人办事…… 清河崔氏,不至于如此。 再说了,崔衍这个人这么些年在政事堂里,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给他一个体面才是。 除却体面之外,再有就是罢相的时间… 皇帝登基至今还不满三年,而且这三年时间里,他有一半的心思都用在了盖房子上面,对于朝堂的掌控,远没有到先帝那样举重若轻的地步。 按照林昭先前的估计,崔衍估计会在皇帝即位五年之后上书致仕告老,到时候皇帝给崔家某个后辈封个合适的官职,君臣俩依依不舍的惜别一番,再洒下几滴眼泪,流程就算走完了。 如今,崔衍下台过程这样不体面,着实出乎林昭的意料之外了。 想到这里,林刺史犹豫了一会儿,把这封信收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盒里。 平时林昭看北疆的消息,基本上是看完之后就烧了的,免得被人发现马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这个长安城来的消息就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崔衍罢相的消息不算什么秘密,很快就会遍传天下,这条消息是大通柜坊快马加鞭送到青州来的,但是即便是寻常渠道,最多一个月,消息也会传到青州来。 收好了信之后,林昭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默默的看了一眼长安方向,心中有些嘀咕。 “也不知长安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林刺史自言自语:“以清河崔氏的底蕴,即便崔相下台的很不体面,应该也不至于到牢狱之灾的地步,崔衍离开政事堂,政事堂首魁应该会落在曹松的头上…” 宰相曹松身上挂着门下侍中的头衔,乃是除了崔衍之外的政事堂次相。 “七叔他想要主持政事堂,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想到这里,林昭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康东平目前还没有动作,长安城倒是先不安宁了,原本有崔衍在,最起码镇的住长安朝廷,让朝堂不至于乱起来,如今崔衍罢相,天知道长安会变成什么模样。 “再多给我些时间啊。” 林刺史语气幽幽。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里。 崔衍罢相的消息,是大通商号快马加鞭送去青州的,即便如此,这会儿也过去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此时,崔相并没有离开长安,而是仍旧住在胜业坊里,按照天子的意思,接受三法司定罪。 长安城大半的目光,都盯在了这位崔相头上。 这天傍晚,太阳刚刚下了山坡。 天色渐暗的时候,一个紫袍青年骑在一匹大马上,急匆匆的赶到了平康坊。 到了平康坊林府门口,他翻身下马,径直迈步闯了进去。 林府的下人们多半认得他,并不敢阻拦,只能任由他进去,不过这人显然也不敢在相府里太过放肆,进了相府之后,便放慢了脚步,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要见林师。” 林家的下人很快来到了他面前,对着他恭敬低头:“相爷在后院书房,大将军随小人来。” 这位大将军,自然就是朝廷的左卫大将军李煦了。 李煦跟在这个下人身后,很快到了林简的书房门口,他轻轻敲响房门,声音低沉:“林师,弟子李煦求见。” 房门很快打开,一身青色道袍的元达公,手里捧着书卷,上下看了看眼前因为燥热满头是汗的继续,微微叹了口气。 “什么事,让大将军这样着急?” “林师看今日的长安风了么?” “还没有。” 林元达面色平静,开口道:“这东西原先是三郎创立的,后来他任给事中之后,便把这差事交给了犬子,到去年年底,因为要备考秋试,犬子便把这差事让了出来。” 把林湛从长安风里摘出来之后,他看向李煦,问道:“怎么,长安风出事了?” 李煦微微叹了口气,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今天刚刚刊发的小册子,双手捧着,递在林简面前。 “恩师请看。” 林简接了过来,并没有急着展开,而是把李煦请进了自己的书房,给后者倒了杯茶水之后,才慢慢展开这个小册子。 如今的长安城,已经颇为规范化,新闻版块也已经很成熟,林简知道这个小册子里能让李煦这么紧张的,只能是在新闻版块,因此他径直翻到了记述新闻的那一页。 只见这一页上的头版头条,几乎全部都是关于崔衍。 “《清河崔氏,良田何止千顷?》” “《千年世家,奢靡至此,财从何来?》” 一连四五篇文章,几乎都是在攻击已经罢相的宰相崔衍。 林简自小就是神通,可以一目十行,看完这些标题吸人眼球的文章之后,他缓缓合上这个册子,看向了眼前的李煦。 “大将军的意思是?” “编撰司现在是宫里的人在弄,这些人只会一味迎合圣意,这个态势,分明是想把崔相下狱!” 李煦抬头看向林简,咬牙道:“林师,崔相这两年多次在朝廷里反对皇兄大兴土木,触怒了皇兄,才有今日之祸。” “崔相受污名罢相,已经很不应该,老人家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万不能再让他受牢狱之灾了!” 世子殿下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语气无奈:“弟子是武职,在朝廷里不好说话,只能请恩师出面了…” “还请恩师救他一救!”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一章 朝堂上的门道 林简看着眼前急得脸色涨红的李煦,缓缓摇头。 如今,长安城朝堂里的所有官员,都认为皇帝罢了崔衍相位,是在给他林简空出位置,这个时候,长安城里任何人都能够向皇帝开口保全崔衍,独独他林元达是最不好开口的。 可是听到李煦的话之后,元达公为难免有些动容。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开口:“崔相本不应该罢相,事情也不应该闹成这个模样,圣人……太心急了。” 大将军李煦看了看自己的老师,咬牙低声道:“皇兄……昏聩了!” “从前潜邸之时,弟子还觉得他是个明主,将来定能像先帝一样,中兴大周,因此十年以来尽心辅佐,不成想皇兄嗣位之后,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此时此刻他却只想着兴修楼宇,崔相这种国之柱石,竟然也能随意罢黜…” “好了,殿下莫要说了。” 林简看着李煦,微微皱眉:“这些话,言官们说得,甚至我也能够说得,唯独你说不得,你是宗室,是皇族。” 元达公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要谨言慎行。” 李煦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对着林简叹道:“恩师是谦谦君子,这些话我也只敢在恩师面前说一说。” 元达公背负双手,缓缓开口:“长安风上这些文章,只是编撰司的那些人逢迎之举,圣人不会对崔相如何,只是这些小人为了逢迎陛下,便坏人名声,真是可恶之至。” “大将军啊。” 林简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明日去一趟编撰司,警告一番那些人,莫要再刊登此种文章了,崔相在朝廷为相十几年,即便是先帝也对他赞赏有加,不要到最后,十几年辛苦坏在这些小人的三言两语上。” 元达公声音低沉:“最好,让他们停止印发这一期的长安风,另外在下一期长安风上公开致歉。” 李煦有些犹豫。 他对着林简苦笑道:“老师,编撰司目前是司宫台在管…” “可编撰司毕竟不是司宫台。” 元达公声音平静,开口道:“你我都多少了解一些陛下,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这时候旁人谁去编撰司都不合适,但是殿下你去却合适。” “你去闹一闹,圣人也就有了息事宁人的台阶。” 世子殿下低头思索了许久,最终才咬牙点头:“我听恩师的。” “明日一早,我便去编撰司!” 林元达微微点头,叮嘱道:“去了最好不要动手,更不要打司宫台的人,给圣人留够脸面。” 李煦点了点头。 “恩师放心,弟子明白的。”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三郎当初在长安弄出来的这东西,不曾想如今成了天大的麻烦,这东西出现在长安城,对于我大周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要看操之谁手了。” 元达公起身披了件衣裳,淡淡的说道:“当初三郎在长安的时候,这东西不仅没有为恶,还帮着东宫解了围,如今落到了小人手里,自然成了祸害。” 他说话间,就朝着外面走去。 李煦跟着自己的老师一起出了书房,看到林简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有些好奇:“老师,天色已经晚了,您这是要去?” “我去一趟胜业坊。” 元达公微微低眉:“本来这件事我不该插手进来,但是殿下既然称呼我一声老师,你牵扯了进来,我也不好再置身事外。”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去见崔相一面。” 李煦有些搞不明白,他看着林简,问道:“老师您这时去见崔相……” 说话间,林简已经到了自家马车面前,他面色平静,开口道:“殿下还是没有想明白,崔相被罢相已经半个月了,三法司没有查出头绪,宫里始终没有动静,而崔相也没有离开长安。” “你知道这是为何?” 李煦皱了皱眉头,然后摇头道:“弟子愚钝。” “圣人等一个台阶。” 元达公面色平静,开口道:“此时,崔相只要上书请罪,圣人那边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他回乡归养了事。” “而崔相在长安半个月,就是不想上这道请罪的奏书。” 说到这里,元达公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本来这是他们之间的意气之争,跟你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今编撰司有小人作祟,我要去劝他一劝了。” 说完这句话,林简便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对着马夫缓缓开口:“去胜业坊。” 而在一旁的大将军李煦,听完了林简的话之后,才琢磨过来味道,他抬头看向自家老师即将远去的马车,喃喃自语。 “这朝堂上……这么多门道么?” …… 林简的马车,从平康坊出发,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来到了胜业坊门口。 这会儿,胜业坊已经闭门宵禁,不过坊门自然挡不住宰相的车驾,很快坊门就被打开,林简的马车一路到了崔氏大宅门口才停了下来。 马夫停稳马车之后,立刻就去崔家门口叫门通报。 同在政事堂为相两年,林简在崔家的面子还是有的,马夫通报之后,很快崔家就开了正门,几个林家的后辈,恭恭敬敬的把林简迎了进去。 在崔家大宅里兜兜转转的几圈之后,林简才被人带到了崔衍的书房里,崔家的后辈去敲了敲门之后,很快一身白衣的崔老头,便抄着袖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位政事堂宰相,互相拱手行礼。 “崔相。” “林相。” 听到林简的称呼之后,崔老头眯了眯眼睛,呵呵笑道:“老朽已不是宰相,可不敢当林相这样称呼。” 林简摇了摇头,开口道:“老相公主政十余年,居功至伟,只要老相公在一日,便永远是大周的宰相。” 听到林简这番话,崔衍哈哈一笑,伸手拉着林简的衣袖,把他拉进的自己的书房里。 “从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老夫面前说这些话,老夫都置若罔闻,如今丢了差事,却又听到了这番话,倒让老朽舒心不少。” 说着,他看向林简,呵呵一笑:“还是个宰相说出来的。” 被这老头拉着,林简也不挣扎,两个人便前后进了崔衍的书房里。 崔家的书房很大,藏书也是极多,走进这间书房之后,林简看到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一时间有些看花了眼。 这会儿,崔衍已经给林简倒好了茶水,他抬头看了看林简,笑着说道:“林相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 林简微微低头,开口道:“只是来劝一劝老相公,稍稍低一低头,息事宁人罢。” 说到这里,林简叹了口气,开口道:“今日,京城长安风里已经开始编排老相公,这个小册子在长安城传播的极广,这会儿多半已经传了半个长安了。” 林相语气有些无奈。 “这会儿老相公您低头认个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要是那些迎合圣意的小人,通过长安风鼓动了民意,到时候老相公的处境,恐怕就要比现在难得多了。” 崔衍看了看林简,面色平静。 “林相是自己说了这番话,还是来替圣人说的?” 元达公叹了口气。 “老相公,晚辈这番话全然出自肺腑,还请老相公谏纳良言。”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二章 时谤杀人,甚于刀兵! 已经须发皆白的崔衍,微微皱眉。 他看了林简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元达,你也是多年为官的老臣,应当知道此时老夫心中所想。” 他声音低沉:“若是圣人开口让我致仕,老朽看也不会再看长安一眼,即日就会动身回清河养老,国朝二百年,清河崔氏出了不知道多少宰相,老夫也不是恋栈权位之人,但是……” 说到这里,老头声音严肃了起来。 “但是朝廷不能用污名屈我!” 这位曾经的尚书仆射背负双手,闷哼了一声:“崔衍为相十多年,要说没有收受旁人半件东西,那是假话,但是这些年来给老夫送东西的,或者是我门下的门生,或者是曾经的故交,所送之物,大多也都是笔墨之类。” “老夫收了东西,也都有礼物回赠。” 崔相声音有些愤怒:“并不曾因为这些东西,替谁办过什么事情,如今圣人听信谗言,以污名谤我,这个时候老夫若是上书请罪离开长安,且不说我自己几十年名声尽毁,便是我清河崔氏的家声,也要大打折扣。” 说到这里,老头扭头看向林简,抬手抱拳:“元达一片保全之心,老夫自然是明白的,但是老夫活到了这个年纪,所求无非是清白二字,此时老夫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长安。” 说到这里,老相爷拉着新相爷一起,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笑着说道:“自元达入政事堂以来,咱们两个人还没有私下里一起吃过饭,今日难得元达你亲自过来,老夫让家里人准备些酒菜,咱们两个人坐下来喝一杯?” 看着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的崔衍,林简微微有些诧异,他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老相爷不曾见到今日贩售的长安风么?” 崔衍愣了愣,然后摇头道:“不曾见到,自罢职以来,老夫便不怎么出门,除却三法司的人之外,也没有见过旁人。” 听到这里,林简低头叹了口气。 长安风是长安城里最有影响力的刊物,即便崔衍本人不曾看到,崔家的人也是一定会看到的,而直到此时,这位崔相依旧没有看到长安风,只能说明崔家人刻意瞒着他,或者说不忍心让他看到。 想到这里,林简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了长安风的小册子,双手捧在手上。 他声音低沉。 “老相公,圣人肯定不会拿您如何,三法司多半也查不到您的问题,但是底下的这些小人,为了逢迎圣意,便会在暗处兴风作浪,如今长安风上已经刊载了抹黑老相公的文章,相公再这样与圣人僵持下去,等到坊间的舆论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相公再想要离开长安,便有些来不及了。” 林简声音低沉。 “人言可畏啊。” 崔衍没有说话,而是从林简手里接过这个小册子,简单翻了一遍之后,这位在朝堂上主政十几年的首相,便被气的脸色通红。 他两只手都颤抖不已,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清河的田地,是我家自己国朝初年就定下来的祖产,与老夫何干!” 老头直气的气血上涌,咬牙切齿:“我崔氏祖训,便是不可糟践天赐的粮米,哪里来的奢靡了?这些人信口胡编的文章,便敢公之于众!” 老头本就上了年纪,再加上这件事牵涉到他的个人声誉以及家族声誉,气血攻心之下,一屁股坐在的椅子上,只觉得头晕目眩。 林简赶忙一把搀扶住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老相公息怒,我已经修复左卫大将军李煦,前去编撰司处理此事了,如果顺利的话,明日长安风便不再印发,后续编撰司也会撰稿向老相公道歉……” “这会儿,这册子不会传出长安城,老相公声明无碍。” 崔衍坐在椅子上,良久之后才冷静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林简,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这是以时谤杀我,甚于刀兵啊。” 林简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看着崔衍,急声道:“老相公,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尚可以挽回,明日一早,我与崔相你一同进宫面圣,要求圣人严惩编撰司!” “不成。” 崔衍看向林简,摇了摇头:“元达你不能牵扯进来,朝堂将来还需要你来主持,范阳的康东平,北边的突厥人,都需要一个敢于任事的宰相去处理。” “这个时候,元达你要明哲保身。” 说完这句话,崔衍艰难的吐出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元达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想让我在这个时候暂时离开长安,避一避风头,这样不管是我还是圣人,都能够说得过去。” “但是这件事在我这里说不过去。” 崔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平静:“事已至此,我便更不能离开长安了。” 老头子向林简微微欠身,拱手道:“旧日为相的时候,每日家中门庭若市,如今落了难,便只有林相一人登门。” 他声音诚恳:“元达真君子也。” 林简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老相公千万不要这么说,晚辈此来也并非是为了私情,只是想要替大周保全一位国家柱石。” 两位宰相在书房里,说了足足半个时辰的话,最终崔衍带着一众崔家人,亲自把林简送到了门口,互相拱手作别。 送走了林简之后,崔衍并没有回自己的书房,而是去后院祠堂之中,与长子崔寅一起祭拜了父母以及崔家的列位祖先。 等把一众牌位统统拜完之后,老相公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崔家的长子崔寅也一路跟随,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着老爹开口道:“父亲,天色晚了,儿子让人服侍你歇息罢?” 崔衍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声音有些沙哑。 “你跪下来。” 大户人家家教都很严,孝道大于天,崔寅很干脆的跪在了地上,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念在你一片孝心,为父便不与你计较你向我隐瞒长安风的事情了。” 崔衍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声音平静:“你听着,为父与你说的事情,关系到我清河崔氏的千年家声,你要听真了。” 千年世家,都极其看重名声。 如果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倒也罢了,偏偏崔衍本人还是清河崔氏的族长。 仅仅贪墨倒还没有什么,但是长安风上那些为了吸引眼球的文章,实在是太难听了。 什么清河崔氏用人乳喂养乳猪,养大了之后宰杀吃肉。 什么崔衍本人,每天晚上要用八个处子陪睡。 种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偏偏这个长安风的背后回编撰司,编撰司的背后是司宫台。 也就是说,这是皇帝的人在污蔑他崔衍。 崔寅隐约感觉到了不对,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父亲,事未至此,您……不可胡思乱想啊!” “已经到了。” 崔衍面无表情,开口道:“为了清河崔氏的名声,也为了为父自己几十年的声誉。” …… …… “明日,你便带着家里人返回清河,族长之位,交给族中老人推选……” …… 第二天一早,废相崔衍高捧朝笏,身着旧时官服,大踏步走进皇城,走向太极宫。 皇城卫士,皆不敢拦。 s://.c/read/32220/24236566.html .c。m.c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三章 金殿上 此时,崔衍已经不在朝廷里担任任何差事,不在尚书省,也不在政事堂。 但是他在中枢多年,竟然没有一个人拦着他,就这样让他一路走到了太极宫门口。 今日虽然不是太极宫大朝会的日子,但是却是太极宫的小朝会,也就是说政事堂的宰相们以及五监九寺六部的高官统统在场。 算是大周的高层会议。 崔衍手捧朝笏,自顾自的走进了太极宫小朝会的偏殿。 这会儿,小朝会还没有开始,在场的一众高官们纷纷看向这位老宰相,原本颇有些热闹的偏殿,立时安静了下来。 有几个崔衍的故交,想要上前去跟他对话,但是心中毕竟有了一些顾忌,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没有动弹。 片刻之后,终于到了小朝会开始的时辰,随着司宫台一声高唱,身着天子常服的皇帝陛下,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走进了偏殿。 等到到了帝座上坐下之后,一众文武高官才纷纷下拜。 “臣等,叩见陛下。” 皇帝陛下先是瞥了一眼跪在最中间的崔衍,然后缓缓开口:“诸卿不用多礼,各自落座罢。” 平日里大朝会的时候,百官们是没有座位的,但是小朝会不一样,能够与会的无一不是朝堂大佬,许多朝廷的决定,也是在这种“高级会议”上定下来。 因此,这个偏殿里是有不少座位的,有时候碰到需要商议的事情,皇帝便跟这些“部长”级的高官,在这里一议就是一天。 皇帝陛下很明显已经得知了崔衍进宫的消息,等到众人都落座之后,独独剩下一个崔衍仍旧站着,皇帝看了看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臣,声音平静。 “不是让崔相在家里歇息一段时间么,怎么崔相今日又来参与朝会了?” 此时的皇帝陛下,心中还拿不定崔衍此行的目的。 如果这位老丞相是进宫来请罪的,那么应该是下午进宫来,私下里见皇帝,悄摸摸的认个错,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没有道理,他要在小朝会的时候进宫面圣,长安城里没有任何官员,愿意在这些三四品官员面前丢人。 崔衍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脸色有些疲惫的天子,微微低头:“陛下,革臣冒味进宫,是有一件事要求教陛下。” 听到这句话,皇帝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微微皱眉,开口道:“老相国,眼下跟朝会,你有什么事情问朕,朝会之后留下来就是。” “如无要事,便先让他们议事。” 崔衍面无表情,再一次欠身拱手。 “革臣先前是朝廷的尚书仆射,蒙先帝拔擢,忝为政事堂宰相,此事事关革臣声名性命,应当算不上是小事罢。” 崔衍都这么说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再把他赶出去,闻言皱了皱眉头,缓缓开口:“那……老相国说罢。” 崔衍低头应命,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皇帝,开口道:“革臣在大半个月前,被御史台御史天文升检举,说臣收受巨贿,当时陛下命令三法司祥查此事,并且暂停了臣在政事堂的职事。” 说到这里,崔衍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几个主官,又转头看向皇帝,继续说道:“臣想问陛下,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三法司查出臣的罪证了没有?” 听到这句话,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目光看向了下首的几个相关官员,声音低沉:“大理寺,回崔相国话。” 大理寺卿暗道一声倒霉,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对着皇帝深深低头:“回陛下,目前只知道每年都有人往崔府送礼,前些日子我大理寺去崔相家中查证的时候,崔相也把他府上保存的礼单统统给大理寺看了。” 这位大理寺卿,也有五十岁年纪了,他深深低头,叹息道:“到目前为止,崔府收下的礼物,大多是崔相的门生晚辈所送,不曾发现与朝廷有关……” 这位大理寺卿说完,皇帝又看向另外两部。 于是乎,御史台,刑部两个衙门的主官统统站了出来回话,回话的内容与大理寺大同小异。 简单来说,就是崔衍这些年确实收了不少礼物,但是跟朝廷,跟权钱交易有没有关系,暂时还不知道。 听完三法司的汇报之后,皇帝陛下看着崔衍,脸上挤出了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 “既然三法司没有查到实据,那就是御史台凭空诬告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脸色立刻阴沉了起来,他扭头看向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严淇,声音肃然:“严卿,你们御史台也太没有规矩了,无凭无据,就敢凭空诬告我大周两朝的宰辅!” “御史台上下,统统罚奉半年,那个诬告崔相的田文生,发配岭南。” 御史大夫严淇出列,对着皇帝深深低头,叩首道:“臣,谢代御史台上下,叩谢圣恩。” “处理”完了御史台之后,皇帝扭头看向崔衍,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老相国,这件事是朝廷委屈了你,老相国受惊,是朕的疏漏所致。”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这样罢,老相国你先暂时歇息一些日子,等这段时间过去,朕把事情先后查清楚了,一定给老相国一个满意的交代。” “革臣……不要交代。” 崔衍面无表情,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最新版的长安风,用两只颤巍巍的双手捧着,递在了皇帝御前。 “陛下请看。” 皇帝给了个眼色,立刻有司宫台的太监走下御阶,把崔衍手里的长安风取了过来。 崔相这一次,终于抬起头直视天子。 “这是编撰司刊发的长安风,已经于昨日在长安售卖,如今长安城里大户人家,几乎人手一本。” 这位老相国,声音慢慢的大了起来。 “其中有五篇文章是关于老臣的,有谩骂之言,有污蔑之言,还有肆意胡编之言。” 崔衍目光如炬,抬头看着皇帝。 “臣即便被革职,三法司都不曾定下臣的罪过,这编撰司又凭什么这样凭空污蔑,还将之传遍长安!” 崔相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子。 “臣……想要跟陛下要一个说法。” 皇帝陛下简单翻了几页,看到标题之后,他也微微有些皱眉。 这几篇文章,确实有些过分了。 皇帝陛下终于合上书页,对着崔衍勉强一笑:“崔相,这是编撰司的人胡作非为,朕对此一无所知…” “编撰司隶属司宫台。” 崔老头这会儿仿佛已经全无畏惧,他抬头看着天子,面无表情。 “老臣几十年名声,因为这几篇小人文章,毁于一旦。” “我清河崔氏的家声,也要因此大受折损。” 崔衍毫不畏惧的抬头,再一次看向天子。 “编撰司隶属司宫台,而司宫台,则是宫里的宫人,臣想问陛下,编撰司写出这些东西,究竟是编撰司的意思,还是司宫台的意思……” 说到这里,崔衍便闭口不提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问这几篇造谣文章,是不是皇帝授意的。 皇帝陛下被崔衍一番喝问,一时半会之间有些答不上话,然后就有些恼羞成怒。 “崔衍,你这是在咆哮金殿吗?” “老臣不敢咆哮圣前。” 崔衍再一次低下了头,声音低沉:“臣二十五岁中进士,蒙先帝垂恩,得以入政事堂拜相,自拜相之后,这些年在朝廷里多少也算是做了些事情的。”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皇帝。 “臣虽然为相多年,但是并不会死缠烂打赖着不走,陛下如果看臣不顺心不顺眼了,只要一句话,臣便会立刻告老,回清河老家去。” “如臣当真有罪,三法司将老臣杖毙了,老臣也不会说半句怨言。” “但是如今,老臣一不曾恋栈权位,二不曾触犯国法,老臣想问一问陛下……” 崔衍目光平静:“内宫直属的编撰司里,因何会有这些文章?”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老实说,这件事跟他的确没有太大干系,最开始他只想让这个德高望重的讨厌老头赶紧离开长安,于是乎,他就在闲暇的时候,跟身边随身的太监说了两句。 后来,御史台的田文升,便上书参奏崔衍了。 至于长安风的事情,皇帝的确是不知情的。 “老相国,这件事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朕会派人一一查实,一定给老相国一个交代……” 崔衍摇了摇头,静静的看着皇帝。 “这天底下传播最快的,便是谣言。” 他看向皇帝手中的册子,声音有些沙哑:“尤其是这种谣言,谁也休想洗脱干净。” 说到这里,崔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 “事已至今,有死而已。” 他抬头看向圣人。 “陛下是君父,老臣不敢埋怨君父什么,只陛下今后,凡事多想一想先帝。” 说完这句话,崔衍深呼吸了一口气,长身而起。 皇帝陛下已经看出了不对劲。 殿中的崔相,距离这处偏殿的金柱,只有十几步之遥。 老头闭上眼睛,径直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柱子。 他要当着皇帝与文武大臣的面,在金殿上,触柱而死。 皇帝陛下霍然起身,惊呼出声:“拦住他!” 不远处的林元达,目眦尽裂,一边向崔衍奔去,一边厉声高呼。 “拦住崔相!” 整个太极宫偏殿,乱作一团。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四章 祸事了 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一件不是特别大的事情。 毕竟就算崔衍的贪墨罪名查实了,以他这么多年的身份地位,最多也就是罢相返乡而已。 反正崔衍本人,也已经到了致仕返乡的年纪。 就算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大的林简,也没有想到,崔衍会刚烈到这个地步。 之所以会有这种认知误差,是因为…崔衍是清河崔氏的族长,而林简这些人不是。 这些千年世家的子弟,把家族声望看的比自己的个人声望个人性命都要贵重的多,崔衍在金殿上撞柱,便是要用自己的血,来洗干净这些污名。 他成功了。 因为距离柱子实在太近,哪怕是反应最快的林简也没有来得及阻止他,等林简奔到这位老相国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地上,头上血流不止。 林元达双手颤抖,伸手抱着扶着崔衍的身子,两只手上沾满了老人的鲜血。 这位官场上打滚二十多年的新任宰相,声音都跟着发颤了。 “老相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这个时候,偏殿里绝大多数人都反应了过来,立刻奔到了崔衍面前,有些崔衍的旧时属下,看到浑身是血的崔衍,不由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崔公……” 老头被林简抱在怀里,勉力睁开被血水浸湿的眼睛,脸上却挤出了一个笑容。 “老迈残躯,别无他用,能以身洗除污名,再好不过。” 这个时候,皇帝也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他分开重臣,看着浑身是血的崔衍,皇帝双目圆睁,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无法理解崔衍的行为。 甚至一时半会之间,他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被满身是血的崔衍吓着了。 “请……” 这位新任的皇帝嘴唇有些颤抖:“请太医…” 他一说话,身后司宫台的几个太监纷纷高声叫嚷道:“请太医,请太医!” 崔衍这会儿,神志还算清醒,他被林简抱在怀里,睁眼看向了皇帝。 “陛下…” 这个浑身是血的老头,气息渐渐虚弱。 “臣…早年入仕,蒙先帝青眼,至今事国三十余年。” 他闭上眼睛,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臣虽比不上郑相,但自问不曾有……对不住朝廷之处。” “臣今一死,非是要为难圣人,而是要……洗刷污名。” 他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 “如此九泉之下…也能见列祖列宗了。” 说完这句话,老相国闭上了眼睛,昏厥了过去。 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乱成一片的官员们,咬牙道:“把老相国,立刻送到太医署去!” 崔衍不能死。 他要是死在了这里,死在了金殿上,便是灵皇帝以来,大周最大的丑闻,也会是他这个天子身上,一辈子也洗不去的污点! 即便是灵皇帝之时,朝廷也不曾有宰相在金殿上撞柱而死的!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一阵懊恼。 早知道,便再忍这个老头几年了…… 可是如今,怎么都来不及了。 司宫台的太监们很快找来担架,把崔衍抬出了金殿,抬向太医署。 而一身是血的林简,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他站了起来,抬头看向这位即位已经两年有余的天子李洵。 “陛下,先帝在世之时,也对崔相敬重有加啊……” 林简的话中,满是失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帝师,如今皇帝这个德行,让林元达十分痛心。 皇帝不敢直视林简的眼睛,微微偏过头去。 “林……林相,事情至此,非朕所愿也。” 元达公满脸怒气。 “陛下,若崔公身死,便是编撰司杀人,便是司宫台杀人!” 说到这里,林简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很显然,下一句是天子杀人。 李洵退后了两步,脸色有些苍白。 “林相…林师,此事非朕所为,朕也……” 林简不愿意再跟他再纠缠下去,而是退后了两步,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臣…要去太医署探望崔公了,至于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全在陛下一心而已。” 说完,林简便退后两步,离开了这间偏殿。 李洵站在金殿的御阶之上,先是看了看林简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金殿柱子旁边的那一滩血迹,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怒气。 朕…做错什么了? 又不是朕让编撰司写的这些东西! 想到这里,李洵在心里咬牙切齿。 崔衍在金殿之上顶撞于朕,还以命相挟,真是可恶至极! 心里这么想,但是明面上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对着身边的人开口道:“自今日开始,废编撰司,编撰司之中所有的人,尤其是写文章诽谤崔相国的人,统统给朕抓起来问罪。”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犹豫了片刻,咬牙道:“司宫台里负责编撰司的人,也给朕抓起来问罪。” “司宫台上下,统统罚俸一年!” 说完这些话之后,李煦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摆驾太医署。” 此时此刻,李洵还算是比较清醒的。 他很明白,这件事不管是不是他授意编撰司的,目前是跟他脱不开干系了,这个时候一定要尽量救活崔衍,即便救不活,他这个皇帝也要表现出关切的态度。 最起码态度一定要表现出来。 此时,长安城原本还算平稳的局势,因为崔衍这一撞,变得不再平静。 像崔衍在金殿上撞柱的消息,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很快就在长安上层圈子里流传开来,就在崔衍还在太医署生死不知的时候,长安城里的大通商号,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 此时,郑通本人就在长安城里。 他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先是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皇城,然后自己亲自写了一个条子,交给身边一个随从手里,开口道:“令人用最快的速度,快马送去青州。” 下人恭敬点头,立刻找人送信去了。 大通商号早年就是以商队起家,至今还经营镖局以及马行的生意,最不缺的就是马匹,而且大通商号因为遍布各大城市,平日里有急信要传递的时候,都不走驿站,而是自己人骑马去送。 虽然不可能真的八百里加急,但是在不爱惜马力的情况下,日行四五百里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青州距离长安两千里左右,郑通的信在第五天,就送到了林昭手里。 信的内容很简单。 “崔衍罢相之后,编撰司于长安风上刊文污蔑崔衍及清河崔氏,刊发之后,崔衍高捧朝笏入宫,于金殿之上触柱,生死不知……” 看完这封信之后,林昭眼皮子直跳。 他看了看长安城,又看了看北边,语气幽幽。 “祸事了…”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五章 刺史大开口 祸事了! 这是林昭看到这条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之所以有这个念头,倒不是说崔衍个人的死亡,会给长安城带来多大的动荡,毕竟如今已经到了新朝,崔衍这个宰相也到了要退位让贤的时候。 一个崔衍,如果单纯的只是离开朝堂,那么长安城还会是原先的那个长安城。 问题是,这位两朝的宰辅,清河崔氏的掌门人,似乎是被皇帝逼到了这个份上。 假如崔衍横死,且不说他个人这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声望如何高,单单一个清河崔氏,就会让长安城颇为头痛。 作为一个北方士族,清河崔氏本就在北方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更要命的是,清河所在的贝州,与冀州接壤! 冀州,就是范阳节度使的屯田州! 也就是说,北边的康东平,想怎么接触崔家人,便怎么接触崔家人,即便崔家上下可能满门忠烈,不在乎自己的家主死在了长安城,仍旧对大周王朝忠心耿耿,但是借着这个由头,康东平就可以在贝州,在冀州大肆宣扬朝廷残害崔衍一事。 本来康东平想要造反,还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寻找一个起“义兵”的借口,这个时候,长安城里的那位皇帝,把这个借口送到了他的手边。 想到这里,林刺史眉头皱的更重了。 “时间不够了啊…” 林昭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范阳军最起码还要两三年准备,然后找到合适的理由之后,才有可能起兵反周,有这两三年的时间,林昭可以在从容在青州,训练好属于自己的青州军,到时候再趁乱壮大起来,即便不能力挽狂澜,最少也能够在乱世之中存身。 但是现在看来,就给他准备的时间。恐怕会大为缩短。 假如康东平能够说动贝州的清河崔氏一起造反,清河崔氏出人出力的情况下,有着清河崔氏的加成,康东平甚至可以长驱直入长安城。 当然了,北边的朔方节度使齐师道,也一直在盯着康东平,康东平想要打进长安城,还要先过齐师道那一关。 可即便如此,康东平造反一事在名义上,已经畅通无阻。 “真是蠢啊…” 林三郎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先帝虽然有时候少了一些容人之量,但是这种蠢事,他闭着眼睛也不会做出来。” “但是当今的天子便能做的出来。” 林刺史想起了那个太极宫里,阴沉而又让人生畏的老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难怪先帝到最后那些日子,都不放心传位给你,若不是冥冥中有外祖相助,恐怕你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 作为先帝临终前几个月,一直陪着先帝的起居郎,没有人比林昭更了解先皇帝的心思,一直到最后几个月,老皇帝都不太放心自己这个嫡长子。 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皇位会不会落在东宫头上,还是未知之数。 原先不管是林简还是林昭,都觉得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最多也就是个平庸守成之君,没想到他即位之后,一改先前潜邸之时的谦逊之态,短短两年时间…… 已经有了昏聩之相了。 想到这里,林昭把手里的纸条丢进火堆里焚烧干净,犹豫了一下之后,林刺史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穿着一身常服,带着两三个随身的侍卫,离开了刺史府。 青州城并不大,最起码没有越州城大,林昭在青州城里转了半圈,便找到了那间在青州城里刚开业没有多久的大通柜坊。 柜坊这种超时代的产物,在这个时代,只有长安城那种超大城市才有受众,在青州城里根本没有什么业务,因此这家开业没有多久的柜坊,显得门庭冷落。 毕竟没有几个青州人,愿意把自家的钱放到别人的铺子里。 进了这家柜坊之后,林昭看了一眼柜坊里的几个伙计,沉声开口:“我要见你们掌柜。” 几个伙计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上下打量了几眼林昭的相貌,便上前毕恭毕敬的低头道:“这位相公,请随小的来。” 看他的模样,多半是见过林昭画像的。 林昭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柜坊的铺面,转而到了一个胡同里,饶了两圈之后,才进了一座宅子。 在这个人的带领下,林昭很快在这个宅子的后花园,见到了正在观看几个胡姬跳舞的郑大公子。 郑涯今年已经年近三十,自然早早的成了家,而且这个郑家的长孙偏爱胡姬,因此家中侍妾里,倒有五六个是西域的胡姬。 就连他到青州来,也随身带了两三个在身边,另外还有几个胡姬侍女,在舞乐之下翩翩起舞,颇为赏心悦目。 林昭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大表兄,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看这些。” 对于林昭的到来,郑涯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挥了挥手,示意这些胡姬散去,然后起身对着林昭笑了笑:“这件事长安城的李家急得,你林三郎急得,唯独我们姓郑的不急,这个时候为兄没有拍手称快,已经是给三郎面子了。” 他这话说得不错,荥阳郑氏与皇族,多多少少是有仇的。 除却祖父郑温死在朝廷之手外,郑涯的父母统统死在了那场动乱里,要说他心中对朝廷没有半点怨怼之心,那就是纯粹的胡说八道了。 林昭看了看笑容灿烂的郑涯,微微摇头:“表兄,李家怎么样我并不是如何关心,但是如果康东平入关,到时候兵祸加身,且不说长安城以及天下的百姓如何如何,我在长安城的家人,我越州林氏,便危在旦夕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郑涯,缓缓说道:“我见过康东平,以这个人的性格。真给他成了事,别的不说,大通商号的钱,他当真就不会眼红?” “而且他野蛮霸道,到时候未必就会礼敬世族,荥阳郑氏会不会遭受兵祸,也是未知之数。” 郑涯低头喝了口茶水,笑呵呵的看向林昭。 “三郎这话与二叔说有用,与我说却没有什么用处,大通商号也不归我管。” 说完这句话,郑涯稍稍收敛了一些笑容,对着林昭开口道:“二叔让我到青州来,全力配合你,说罢,你想让我办什么,我尽力给你办。” “我要康东平的详细动静。” 林刺史看向郑涯,声音低沉:“除却这个之外,还有粮食,帐篷,刀甲……”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有可能,我还想要几个靠得住的老将官。” 听到这里,郑涯白了林昭一眼。 “干脆我直接给刺史大人弄一支军队来。” 林刺史看向郑涯,呵呵一笑。 “也不是不行,毕竟军队这东西在表兄手里是谋逆,在小弟手里却是合理合法。”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六章 长安蠢物 这就是有个官身的好处了,像大通商号这种民间的资本,不管再如何有钱,只要开始养兵,那就是阴谋造反,没有任何皇帝能够容得下他。 但是林昭不一样。 他有一千五百人的名额,而::且如果朝廷那边有所动荡,便没有人会把目光放在青州,到时候他连这个一千五百人的限制都将不复存在。 郑涯抬头看了看林昭,然后缓缓开口:“粮食帐篷都没有什么问题,甚至于军伍出身的将官,为兄也能给你找到,独独就是刀甲…” “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禁止私藏刀甲,我大通商号也很难弄到刀甲。” 为了朝廷以及整个社会的安定,民间是不能有太多武器的,因此大周朝廷除了管控民间的甲胄,刀具,弩箭之外,还严格控制一些特定的金属,比如说铜、铁。 前者可以造钱,后者可以制刀。 林刺史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大通商号是民间商号,让表兄去弄刀甲,的确有些难为人了,这样罢,表兄给我弄些铁矿到青州来,我自己征召一些铁匠,锻造兵器。” 林昭原本也没有指望大通商号能给他提供刀甲这些禁物,提出这个要求,也只是想试一试,这个郑家几兄弟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商号,能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郑涯微微点头,开口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这便给二叔去信,只要二叔那边点头,东西很快就可以送到青州来,只是……” 这个郑家的长孙抬头看了看林昭,呵呵一笑:“只是不管三郎你如何大的动作,手下毕竟只有一千五百人,况且你还不通兵事,即便把这些人的刀甲弓弩通通备齐,与康东平麾下能征善战的十万大军相比……” “恐怕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郑大公子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打空了这些人,也兴不起多大的浪花。” “这大周的臣子,又不只是我一个人。” 林刺史坐在郑涯对面,微笑道:“朔方齐大将军麾下,还有近十万人,长安城也还有禁军,哪里用我的这些人去跟康东平拼命?” 郑涯端起茶水,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以现在的局势,如果康东平举兵,一定会事先建议突厥人还有契丹人,哪怕这些外族不会跟康东平一起兵发长安,只要他们有所动作,齐师道手底下的那十万人便动弹不得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水,继续说道:“牵制住齐师道,康东平就可以直接兵进长安城,至于长安城的禁军……” 郑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林昭。 “如果是开国初年的十二卫,那么不要说一个康东平,就是三五个康东平,也不太可能打下长安,但是如今……” “大周已经立国二百余年了。” 郑涯看向林昭,微笑道:“京畿的禁军还有几分战力,谁也说不清楚,依我看,他们能挡住康东平的可能性不大。” 郑涯这几句话,句句说在要害上。 如果突厥跟契丹人没有动作,只凭一个康东来,朔方的齐师道可以从容应对,但是康东平本身便不是诸夏子孙,他跟北边的异族关系极好,一旦他联络了突厥或者契丹人牵制住齐师道,那么就可以毫无阻碍的攻向长安城。 在这种情况下,以齐大将军的性格,不太可能放弃边关回援长安城。 因此,便只能靠长安城附近的禁军了。 禁军是大周的“中央军”,国朝初年的时候自然战力无双,但是如郑涯所说,如今的大周已经二百年了…… 二百年下来,禁军如今还能够基本成型,没有统统被长安城里的权贵挂名吃空饷,已经是先帝几十年辛苦的结果。 灵皇帝之时,十几万禁军可战之人不会超过五千。 可即便如此,想要靠现在的禁军,拦住如狼似虎的范阳边军,还是太过乐观了。 这也正是林昭不惜离开长安城,大老远跑来青州的原因。 他要未雨绸缪。 听到郑涯的这番话,林昭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这也正是我离开长安,来到青州组建青州军的原因。” “表兄现在可能看不起青州团练使手下的这一千五百人。” 林昭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假使这天下真的乱了起来,莫说是一千五百人,就是三五百人,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有了这一点基业,便有了壮大的本钱。” 不管是干什么,最难的永远是从零到一,一旦有了一这个基数,再想要发展起来,就很容易了。 林昭现在手下的青州军,就是未来的那个一。 真正的战争之中,人数永远不是问题,只要你打赢几场仗,人数就可以翻倍,甚至成指数级上涨。 再说了,即便打不赢敌军,只要带着这一千五百精锐,去附近几个州逛上一圈,该有的人也就都有了。 “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郑涯站了起来,对着林昭抚掌微笑道:“虽然不知道二叔为何这样信你,但是二叔这些年很少有什么错漏,他既然信你,为兄自然也会全力帮你。” 郑涯呵呵一笑,表情颇为洒脱。 “最多也就是这座大通商号烟消云散而已,反正也都是一些身外之物,随他去了。” 郑家让下,似乎都不怎么太把钱放在心上,大通商号的掌舵人郑通如此,这位郑家的长孙也是如此。 林昭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郑涯抱拳行礼:“如此,便劳烦表兄了。” “不劳烦。” 郑大公子对着林昭微微欠身,开口道:“我不过是动手写写信而已,算不上什么麻烦,只是三郎你初到青州,又要接掌青州政务,还要去搞团结兵的事情……” “看这个架势,康东平恐怕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看了看林昭,淡淡的说道:“留给三郎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明白。” 林刺史心中也在为这个事情发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原本打算按计划一步一步来,没想到长安城里出了个蠢物,打乱了我的计划,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咬了咬牙,开口道:“如果事不可为,我也只能带着家里人,到远处躲一躲康东平锋芒了。” “蠢物……” 郑涯先是念叨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抬起头看向林昭,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三郎你说的蠢物是……” 林昭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还能是谁,就是那个皇位送到手上都坐不安稳的蠢物!” 郑大公子愣了愣,然后看向林昭,哈哈大笑。 “骂的好!” 他深有同感,抚掌笑道:“李沅的这个儿子,的确是个大大的蠢物。”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大兄真乃神人也! 幽州,范阳节度使府邸。 这座范阳节度使的宅邸,原先是齐师道的居所,康东平与齐师道互换“辖区”之后,便住了进来。 住进来之后,康大将军便有些嫌弃这座简陋的宅邸,让人重新翻修了一遍。 如今,这座范阳节度使府邸虽然仍旧比不过他在朔方的府邸,但是已经是幽州当之无愧的第一府邸了。 此时的康大将军,正在自家的一处大厅里,观看厅里一众胡姬跳舞,这些胡姬,是西域那边的贵族前些天刚送给他的继续。 康氏一族,本身就是西域那边的栗特族人,康东平身上也还有胡人血统,他精通9蕃语言,与那些西域的贵族极为交好。 康大将军正在观赏胡姬扭动的腰肢,一个身材模样与他大差不差的汉子,毫无顾忌的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整个范阳,除了康家的二爷康东来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在康大将军面前这样放肆。 见自己的兄弟走了进来,康东平淡淡的挥了挥手,开口道:“散了罢。” 一众胡姬对着康东平恭敬低头,其中两三个还对着康大将军抛了个妩媚至极的媚眼,这才扭动腰肢,慢慢退了下去。 驱散了这些胡姬之后,康东平抬头看了看康东来,淡淡的说道:“出什么事了?” 康东来原本是被朝廷判罚流放岭南,后来被康东平派人带回了身边,两兄弟到了范阳之后,康东来因为身上还有罪名,不太好行走在阳光之下,便开始帮着康东平处理情报。 这位康家的老二在康东平面前,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康东平面前,开口道:“是长安传来的消息。” “那个政事堂的崔老头,被小皇帝罢了相,后来不知道怎么,长安城里的那个长安城,写了几篇骂崔老头的文章,老头气不过,在太极宫撞了柱子。” 说到这里,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些世族出身的读书人,就是爱脸面,被骂了两句,便要去撞柱子,从前我在长安的时候,私下里骂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只当他们是放屁。” 说到这里,这位范阳的二爷抬头看向康东平,沉声道:“大兄,崔老头死在了长安城,这对于咱们来说是个机会,清河就在咱们旁边,况且崔老头名声不错……” 在一旁听着的康东平,先是展开的这份文书,详细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个长安风,是林家那小子弄出来的罢?” “是。” 康东来回答道:“他弄出了长安风,老头子在的时候,让国子监成立了编撰司,后来听说这个衙门归宫里负责了。” “这就是了。” 康大将军合上手里的文书,微笑道:“编撰司的人抹黑崔衍,便是宫里,是皇帝在抹黑他,抹黑清河崔氏,在这种情况下,崔衍如何能不死?” “这些世族中人,远没有二郎想的那样纯粹,他们精明着呢。” 康东平面色平静,开口道:“崔衍这一死,多半就会在史书上千古留名,他这么一撞,清河崔氏这块金字招牌便更亮堂了。” “只是……” 说到这里,康大将军有些玩味的看了看长安:“只是这口黑锅,却要扔在他李洵身上了。” “这些千年世家,哪里有一个是好惹的。” “当年老头子在位的时候,想要处理郑温的时候,也是慎之又慎,而且下手狠绝,没有给郑温开口说话的机会,小皇帝惹恼了崔衍,又偏偏给他说话的机会,真是……愚蠢。” 一旁的康东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向康东平,开口道:“大兄,咱们要借着这个机会起事么?” “不急。” 康大将军站了起来,双手背负在身后。 “我明日动身,再去一趟突厥王帐,然后去西域走一圈,至于二郎你……” 说到这里,康东平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好好盯着长安城的情况,早些打听到阿姊被他们关在了哪里,最好是想办法把阿姊接出长安,再有就是……” “尽快找到蓟儿去了哪里。” 当初,如今的皇帝即位前夕,先皇第六子李蓟在长安城突然暴病而亡,事后很快就被埋进了陵墓里,前后也就是几天时间而已。 几天时间里,李蓟甚至没有见过任何外人。 这件事,很显然是大有疑点的,因此康东平始终都不相信李蓟真的死了。 因为这位皇六子暴病而亡的时候,先皇仍旧在世。 他很了解先皇,知道先皇是个重情分的人,如果先皇足够狠辣,那么他们这些康家人一早就死了。 他们这些人都活的好好的,先皇自然不会杀害自己的儿子。 至于那位康贵妃…… 先帝死后,长安城里所有人都觉得当今的天子李洵会杀了她泄愤,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洵并没有动这位太妃娘娘,而是好生把她养在长安城里。 康东来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对着自己的兄长苦笑道:“大兄,阿姊到还好说,虽然不太好把她接出长安城,但是最起码知道她在哪里,咱们也有个方向,可是蓟儿他……” “如今他生死都不知道,更无从找起了。” “去找卫忠。” 康东平闭上眼睛,声音低沉:“这个老东西,跟着老头那么多年,只要是老头干的事情,他多半都知道,他现在应该是在给老头守陵。” “想办法把他弄到范阳来。” 听到这句话,康东来这才痛快点头,开口道:“这个没有问题,从宫里把阿姊接出来很难,但是从皇陵里接个老头出来,却不是什么难事。” “大兄放心,我这就安排人去做,你从王帐回来的时候,卫老头一定给你带到。” “事情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康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老东西是老头子手底下的忠犬,老头让他保密事情他死了也不会说出来,你想办法查一查他还有没有什么家人,如果查不到,便客客气气的把他接到范阳来,好生款待。” “等我从王帐回来,再亲自见他。” 康东来微微低头,笑道:“小弟明白了。” 康大将军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我出门的这段时间,你想办法去一趟贝州清河,去接触接触崔家人,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想法。” “再找一些读书人,在各州大肆宣扬此事,先把小皇帝的名声毁了。” 康东来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面带钦佩之色。 “大兄真乃神人也,小弟这就去办!”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八章 长安城里的师徒俩 崔衍还是走了。 金殿撞柱之后,他虽然没有立刻就死,但是一来是上了年纪,二来是不肯配合治疗,在受伤之后的第三天,便撒手人寰而去。 崔家的长子崔寅原本已经听从父亲的话离开长安,但是走到半路上便听说自己父亲出了事,他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长安城,只在太医署里见到了老爷子最后一面,父子两人便天人两隔了。 这位已经年近五十的崔家长子,跪在太医署崔衍的窗前,哭的泣不成声。 很快,崔衍的儿子们以及一众孙儿孙女统统赶到,在一片悲声之中,将这位尚书仆射的尸体,从太医署接回了崔家大宅。 而这个时候,林简与李煦两个人也在太医署之中,师徒两个人目送着崔衍的尸体远去,面色复杂。 大将军李煦低着头,脸色阴沉。 “两朝的宰相,竟落到了这般田地!” 他咬牙道:“编撰司里的那些编撰,我一个也饶不了他们!” “这事怪我。” 元达公微微低眉,叹息道:“当天是我登门,亲手把长安风递给了崔公,当时崔家人已经有意隐瞒此事,如果不是我,崔公未必就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摇头叹息。 “从前三郎便与我提起过舆论二字的厉害,他常说掌控舆论,便有了颠倒黑白之能,当时我并不在意这些,现在看来,这舆论二字不仅有颠倒黑白只能,更可以是他人手中杀人的利器…” “三郎在长安的时候,编撰司也不曾作恶。” 李煦深呼吸了一口气,闷哼道:“说白了,就是落入了小人之手,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今陛下已经下旨取缔编撰司,林师放心,那些胡编乱造的编撰们,弟子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便是把他们统统杀了,也于事无补。” 元达公背负双手,走出了太医署,李煦连忙跟了上去,持弟子礼,站在林简身后。 元达公忧心忡忡,开口道:“崔公身死,固然是朝廷的大事,但是如今更重要的事情,已经不在崔公身上。” 他看向北方,缓缓开口道:“崔公是两朝的宰辅,他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长安城,被有心人宣传一番,便是天子失德,用这个借口起兵虽然勉强,但是已经足够了。” 李煦听到这句话,脸色也微微一变。 “老师的意思是,康……康东平会趁机作乱?” “没有确切消息,我也只是推论。” 林简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康东平早晚必反,这是林昭离开长安之前便跟他说过的事情,不过李煦毕竟是皇族,林昭离开长安的真实目的是不能跟他说的。 如果给他知道了林昭到地方去的目的是为了兵权,说不准便会去告他们叔侄一状。 “除开这个隐患之外,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 元达公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煦,声音低沉:“清河所在的贝州,也在我大周的东北。” “清河崔氏,乃是千年门楣,他们在读书人里是什么样的影响力,自然不用我多说他,崔家本就跟康东平是邻居,假如真的逼反了他们,范阳的势力将会骤然庞大不少。” 李煦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他颇有些恼恨的看了看宫城方向,咬牙低声道:“皇兄这两年时间,越发不听劝了,缕缕让工部修建殿宇楼台不说,如今竟然意外逼死了崔相……” “现在弄得麻烦大了。” 李煦抬头看了看林简,苦笑道:“老师……可有办法解决朝廷的忧患?” 元达公心中已经想好了对策,他缓缓开口道:“眼下首当其冲的事情,自然是要重罚编撰司的有关人员,最好是把写文章诽谤崔公的那几个人统统杀了,这样一来是给崔公洗除污蔑,二来也是要杀给天下人看,杀给清河崔氏看。” 说到这里,林简眯了眯眼睛,眼里有寒光隐现。 “最好是,连司宫台的有关人等,也一一处理了,处理了他们,天下人才能看到圣人的态度,才能让康东平寻不到理由。” 说到这里,林简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给清河崔氏一些足够让他们不再说话的补偿,再找理由给康东平一些封赏。” 元达公幽幽的叹了口气:“虽然是缓兵之计,但是多少可以缓解眼前的困局。” “归根结底,还是要朝廷尽快强大起来。” 林简也看向了宫城方向,微微叹息:“我们这些外臣,再如何处理也只能到编撰司而止,司宫台的人要怎么处置,全在陛下一人知心,这种内廷的事情……” 他扭头看向李煦,低声道:“或许殿下能劝圣人一劝。” “嗣位之后,皇兄便与从前的皇兄不太一样了。” 李大将军苦笑道:“现在他能不能听进弟子说的话,都是未知之数。” “总要试一试的。” 因为这几天都在太医署里忙活,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这会儿林元达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然后再缓缓睁开,目光之中带着忧虑。 “这会儿,先要把长安城里的局势稳定下来,再稳定住崔家人,真要乱起来,圣人的位置也不安稳。” 说完这句话,林简便没有再开口,而是径自朝前走去。 此时这位林相的心中,是极为忧虑的。 本来如今长安城里,仍旧是一幅歌舞升平的模样,崔衍的死虽然轰动,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因此联想到战争。 但是林简会。 因为他的那个侄儿离开长安之前,给他看过大量的北疆消息,并且很笃定的跟他说,康东平一定会造反。 而且按林昭的看法,朝廷还未必是康东平的对手。 因此,他才要离开长安,去给越州林氏寻一个另外的出路。 本来,一个弱冠青年的话,并不会怎么动摇林简的想法,但是林昭不一样。 他的这个侄儿,很是有一些神奇的地方,这几年时间以来,他就没有怎么判断出错过。 想到这里,林简微微叹了口气。 原本,康东平就只差一个造反的机会和理由了。 而现在,朝廷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给了康东平一个造反的机会。 师徒俩边走边说话,最后走到皇宫门前的时候,林简才停下脚步。 李煦对着林简恭敬低头,拱手道:“林师,弟子去太极宫规劝圣人去了。” “殿下自去就是。” 林元达疲惫的挥了挥手,开口道:“记着,要顺着圣人的话说话,莫要顶撞了他,否则……”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否则你们的兄弟情分,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弟子明白。” 李煦对着林简行礼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林师,三郎所在的青州,似乎离康东平的范阳九州也很近,这个时候,要不要把他调回长安来,或者…给他换一个州郡?” 听到这句话,林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三郎机灵着呢,用不着咱们操心。” 元达公的话,意味深长。 “他有他的事情要做。” s:///book/11/11581/89924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九章 拉一个打一个 林昭的确有他的事情要做,事实上,他现在很忙。 眼见原先的计划已经跟不上变数,林昭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扩张势力的步伐。 青州军大营仍然在征兵之中,眼下人数已经有了千余,然而青州军想要成军,少说也要三个字到半年时间才有可能,这是最起码的时间,急不得的。 因此,眼下林昭能做的,就是尽快把青州的政权,尽数握在手里。 他到青州,已经一个月时间了。 平日里,青州衙门应该刺史处理的文书,宋岩等官员也会拿给他处理,该刺史过问的事情,这些下属也会来请教他,但是这样还不够。 林昭心里很清楚,他属下的那些官员,还是有不少把他当成小孩子,不怎么把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平日里在他面前客客气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应付公事。 原本,林昭有充足的时间让这些下属对他俯首帖耳,但是现在,他必须尽快收拢青州的权力,做到能在青州达到“一言堂”的地步。 全盘掌握了青州,才能举全州之力,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变故。 不过想要做到这种程度,不仅仅要看个人能力,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寻常官员一般是用新官上任三把火来达到这个目的,然而林昭如今已经到青州一个月,不算是新官了,因此他还要另寻机会。 当然了,林昭也不用硬等机会,如今青州城里已经有了大通商号的不少人手,可以帮着他打探消息的也有不少。 这天,林刺史正在自己的官署之中,翻阅宋岩刚刚送来的青州日常事务。 因为下属的五个县都有各自的县令,林昭这个知州是不用过问具体的管理问题的,比如说各县百姓的丁赋,人口,田亩之类的问题,都由各县自行处理,然后再汇总到林昭这里,有刺史上报朝廷。 真正需要林昭处理的,是各县的已经弄好的数据,或者是审理好的案卷,以及青州的人事问题。 当然了,不管是别驾还是县令,林昭都只有推荐权没有任免权,他最多可以任命自家衙门以及各县衙的吏员。 林昭毕竟曾经在门下省做过两年多的给事中,相比较起门下省每日如山的案牍文牒,青州的事务还算简单,他只看了一个上午,便把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吃了午饭之后,林昭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脱下了这身官服,穿上了一身便装。 他在刺史府里随便寻了一个小吏,开口问道:“青州城里有一个齐家,在什么地方?” 青州的齐家,便是大将军齐师道所在的家族。 当年林昭刚刚进入长安城,到国子监读书初见齐宣的时候,两个人互报家门,齐宣便说自己是青州人士。 事实上,齐宣只能说是祖籍青州。 毕竟他是丹阳大长公主的儿子,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几次长安城,自然不能算是青州人士。 而齐宣的父亲,如今的朔方节度使齐师道,却是正儿八经的青州人,他幼年在青州长大,长成之后四处游学,后来到了长安城拜了郑温为师,娶了当年的丹阳公主,最后辗转进入军中。 如今的齐大将军,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柱石,大周的整个北方,全靠他手下的朔方军在镇守。 林昭离开长安之前,曾经跟齐宣喝过酒,当时两个人提到青州的时候,齐宣便跟林昭说过,他在青州已经没有什么直系的长辈,只是有一些几个叔祖还有几个堂叔堂伯。 原本以林昭与齐宣的关系,到了青州之后,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去齐家登门拜访的,但是到青州这一个月以来,林昭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青州军上,后来好不容易青州军征兵进入正轨了,长安城里又传来崔老头撞柱子的事情,弄得林昭手忙脚乱。 如今总算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林刺史也忙里偷闲,准备去齐家看一看。 这个刺史府的吏员闻言,微微愣了愣,低头道:“使君,青州有三四个齐家,您说的是哪一个?” “应该是最大的那个。” 林昭回答的毫不犹豫,淡淡的说道:“就是朔方节度使齐大将军的宗族。” 当年林简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越州林氏便沾他的光,成了越州数一数二的家族,而齐师道作为朔方节度使同时也是灵州大将军,他的地位比起政事堂的宰相都分毫不差。 在这种情况,齐家在青州,必然分属前列。 况且,青州还远不如越州繁华。 吏员恭敬点头,开口道:“小的认得,小的领使君过去?” 林昭微笑点头:“行,你把手头上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带我过去之后,下午便算是给你放假,你也回去歇息歇息。” 这就是衙门主官的好处了,林昭不仅不用点卯,还可以随意给手下人放假。 这个吏员看起来已经三十岁出头,闻言连连点头:“多谢使君。” 说罢,他一溜烟回了自己的班房,把手头的事情交待了一番之后,便领着林昭出了刺史府,上了林昭的马车之后,这个吏员很懂事的坐在前面给林昭驾车。 林刺史坐在车厢里,看了看这个吏员,并没有说话。 很快,马车就在一处大宅子门口停了下来,林昭走下马车,看了看眼前这座门第高大的齐宅。 看模样和气派,比起越州兴文坊的林家大宅,还稍稍逊色一些。 毕竟青州远不如越州繁华,再加上齐师道本人并不怎么关照家里,能够有这个模样,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这吏员跳下马车之后,三两步来到了齐家大门门前,敲响了齐宅的铜门。 “使君老爷,来拜访齐老爷了!” 林昭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看了看这个卖力叫门的吏员一眼,微微有些诧异。 本来他只是想找个引路的,没想到这家伙还挺会来事,观察一段时间之后,说不定可以留在身边跑跑腿。 想完这个吏员的事情,林刺史又抬头看了看眼前门第高大的齐宅。 他是从长安空降到青州的刺史,如果是平时,自然可以循序渐进的接管青州政权,但是现在,林昭既然想要尽快接收青州的大权,那么自然要在青州本地,找一个合适的帮手。 拉一个打一个才是正经的为官之道,想要一个人横推整个青州,林昭虽然不是办不到,但是短时间内实在是太难了。 想到这里,林刺史再一次看向齐宅高悬的牌匾,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 “希望这个齐家,不要让我失望。”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章 “双赢” 青州齐氏。 这个家族,原本只是青州一个中等家族,只不过因为运气比较好,二十年前齐家出了个驸马,同是也是先帝的亲妹夫齐师道。 后来几十年时间,齐师道可以说是青云直上,前几年更是成了武将巅峰的节度使,深受皇室信任,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青州的齐家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虽然远远比不上清河崔氏以及荥阳郑氏那种千年世家,但是最起码在青州,已经是数一数二。 如今青州益都县,也就是青州城的两个县尉之一,便是齐家的子弟,青州城的两个县尉分掌功,仓,户,法,兵,士六曹,而齐家的这个县尉,便掌管兵法士三曹,虽然品级低,但是权力极大。 基本上来说,就是掌握了益都县的司法机构。 而齐家如今的家主,姓齐名师诚,乃是大将军齐师道的同辈堂弟。 值得一提的是,齐家这一代的辈分原本并不是“师”字,齐师道这个名字,也是当年宰相郑温给他改的,后来齐大将军成了朝廷的节度使,朔方的大将军,齐家齐师道的同辈人便也跟着改了一个“师”字。 虽然齐师道位高权重,但是并没有太过照顾家里,因此当齐家人知道青州的新任刺史到访之后,齐师诚还是很快吩咐下人大开中门,他亲自带着齐家的家人们,开到门口迎接林昭。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林昭这个刺史,最起码在青州的地位还是极高的。 到了门口之后,齐师诚抬头看了看,便看到一个一身青色衣裳的年轻人,抄手站在自家门口,他不再犹豫,两三步上前,上前拱手笑道:“使君大驾光临,齐某有失远迎了。” 林昭已经到任一个月了,青州上下的士绅阶层,大多听说了这位新任刺史很是年轻,因此齐师诚见到林昭的模样之后,也没有什么怀疑。 他行礼之后,感慨道:“早听闻使君大人极为年轻,不曾想竟然如此年轻,看起来家中几个犬子,都要比使君大上一些。” 林昭笑着看了这位齐家的家长一眼,微笑道:“齐老爷既然知道本官,当初本官初来青州宴请乡绅的时候,怎么不见齐老爷到场?” 这是一个皇权不下乡的年代,基本上基层的管理就全靠这些乡绅还有里长保长之类,因此各级官员到任之后,一般都要请当地有名有姓的乡绅吃上一顿,明面上自然是官老爷爱民亲民,但是实际上就是双方见个面认识认识,然后在之后的任期里互相配合配合,不至于过不去。 当初林昭到任之后,也是请青州城里的乡绅吃过饭的,不过当时齐家的这位家长告病,并没有到场。 齐师诚抬头看了看林昭,苦笑连连:“使君大人见谅,小民那时候的确是生了重病,没有办法去谒见使君,小民这病前几天才见好,今天才勉强能够起身。” 林昭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并没有在意,微笑道:“本官来都来了,齐老爷不请我进去喝杯茶水?” “这个自然。” 齐师诚现在还没有弄懂这位新任刺史突然上门的目的,不过他还是让开了身子,毕恭毕敬的把林昭请了进去。 毕竟听说这位年轻使君的长辈,是政事堂里的执掌中枢的相公,比起齐师道在朝廷的地位只高不低,再加上他又是青州的现管,齐师诚自然不敢得罪他。 有了这位齐老爷领路,林昭很快进了齐家的正厅,各自落座之后,下人很快奉上了茶水。 手里捧着刚泡好的新茶,齐师诚抬头看了林昭一眼,然后低头道:“使君替天子牧守青州,本来应当是我等子民百姓去拜访使君的,不曾想一场大病,还没有来得及登门,使君竟然亲自到寒舍来了。” “齐老爷用不着这样生分。” 林昭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我在长安的时候,与齐大将军的公子齐宣交好,只差八拜为交结成兄弟了,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我到了青州,自然要到齐家来拜访拜访,只是前段时间刚到青州太过忙碌,直到今日才抽出空子过来。”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然后对着齐师诚微笑道:“说起来,齐老爷还是我的长辈。” “齐……” 齐师诚脸色一变,对着林昭开口道:“使君……认得大郎?” “自然认得。” 林刺史微笑道:“我与他是国子监里的同学,又是一同中的进士,这一次到青州来,他还跟我说过一些青州的事情。” 说到这里,林昭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事实上,林昭还有进一步证明自己与齐宣关系的证据,比如说当年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齐宣曾经给过他一块牌子,那是齐宣本人的腰牌,可以直接证明他本人身份的东西,非至交不可能拿的到。 可作为一个刺史,他主动提起与齐宣的关系,便已经是给足了青州齐家的面子,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否则倒有了一些拍齐家马屁的嫌疑。 他是来与齐家合作,甚至可以说是来“收服”齐家的,而不是来向齐家“投诚”的。 齐师诚只愣神了片刻,便对林昭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然使君与大郎相熟,那咱们便是自家人了。” 本地的主官来跟自家攀关系,没有人会蠢到拒绝,否则不但失去了一个大腿,甚至还会得罪人。 在这一刻,林昭与齐宣究竟有没有关系,都已经不重要了。 齐大老爷笑容热情。 “使君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在家中留一留,小老儿这就让家里人准备饭食,就当迟一些,给使君接风洗尘!” 他看向林昭,笑着说道:“否则,长安的大郎也要埋怨我这个叔叔不讲礼数。” 听到这句话,林昭微笑回应:“既然是长辈相邀,林某自然从命。” 话说到这里,两边的同盟雏形,已经初步达成。 接下来,就要看具体合作的内容以及合作的方向了。 这一点,不管是林昭还是齐师诚,都是心照不宣,齐师诚留下林昭吃饭,正是要跟他谈接下来的事情。 齐师道虽然是齐家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并没有怎么照顾齐家,当然了,齐师道本人的声名,多多少少会给齐家带来一些好处。 可齐师道距离青州太远,他影响力毕竟有些虚无缥缈,对于如今的齐家来说,林昭这个新任刺史的到访,却一定会让整个齐家,在青州更加兴盛。 而对于新上任的林刺史来说,只要拉到了齐家这个帮手,那么青州的本土势力,便被他刨开了一道缺口。 有了这道缺口,那么全盘掌握青州…… 便近在眼前了。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一章 意料之中的案子 作为青州的老牌家族,齐家知道太多青州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些事情只凭一个大通商号,短时间内是查不到的。 这天,林昭在齐家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天色快到傍晚的时候,他才动身返回刺史府。 齐家的家主齐师诚,亲自把林昭送到了齐家的大门口,这位家主对着林昭恭敬拱手,开口道:“使君牧守青州,乃是青州的幸事,我齐家一定惟使君马首是瞻。” 林昭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齐老爷客气,来日有空,本官再来拜访。” 这一整个下午,林昭与齐家人一起,谈了许多事情。 这里面的很多事情,是大通商号一时半会之间查不出来,也没有办法查到的。 有了这些东西,林刺史接下来在青州便会容易施展许多。 他毕竟是青州的首宪,只要能做几件立威的事情,青州上下的官员自然就会俯首帖耳,况且青州的团结兵掌握在林昭手里,真的与这些地方官员起了什么冲突,林昭也可以轻易摆平。 回到刺史府之后,林昭坐在这里的书房里,思虑良久之后,便动笔写了几封信,写完这几封信,第二天一早,林昭便让自己的几个身边人亲自动身送出去。 其中大部分信是送去长安城,而有一封信,则是送去了灵州。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昭仍旧每天处理衙门里的公事,得了闲之后,便会出城去看一看团结兵的训练情况。 不得不说,赵家寨的人还是有这本事的,他们虽然大部分没有军伍经历,但是在寨子里却都是训练有素的庄丁,每一个人手上都有几手功夫,一个多月下来,这一千多团结兵已经颇有些样子。 最起码比先前刚征募的时候,要强的多了。 当然了,赵家寨训练的法子,还是江湖路数居多,真想要青州军迅速成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再者就是这些人的装备问题,如今大通商号已经开始陆续往青州送林昭要求的资源,但是铁匠锻造兵甲,怎么样也需要一些时间,按照最理想的状态,林昭手下的这一支青州军,能够在年底之前形成战斗力,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勉强够用了。 毕竟按照大通商号以及林昭本人的财力,等这支青州军成军,绝对是全员佩刀佩甲甚至佩弓弩的,在装备加持之下,青州军的战力不会弱小到哪里去。 毕竟等哪天康东平造反,天下真正乱起来的时候,除了边境的边军与朝廷的禁军之外,其他地方的地方武装,战斗力会极为低下,到时候不要说是已经成军的军队,就是一些普通汉子佩刀佩甲,也能横扫绝大多数地方武装。 这天,林昭在城外视察完青州军的情况之后,便坐着马车回到了青州城里,他的马车刚刚到刺史府门口,就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林刺史掀开车帘,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跪在自己的车驾面前,哀哭不止。 几个刺史府的衙差,正试图把她拉拽起来,拖到一边。 这会儿因为动静太大,已经吸引了一些附近的青州百姓围观,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使君老爷,使君老爷!” 她声音凄苦:“小民有天大的冤屈相告,请使君老爷做主!” 林昭掀开车帘,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女子。 他心里明白,自己让齐家人办的事情,齐家人已经给他办了。 想到这里,林刺史跳下马车,挥手喝退了几个刺史府的衙差,然后迈步走到这个女子身边,半蹲下来。 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微微一笑,语气温婉。 “这位姑娘,有什么冤屈情状,应该去到益都县衙告官才是,如何跑到刺史衙门来了?” 这个女子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林昭,然后垂泪道:“民女……民女要见使君老爷,民女有冤情陈述……” 林昭先是微微愕然,然后才明白这个女子不认得自己,当即哑然一笑,开口道:“我便是青州刺史林昭。” 说到这里,林刺史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块象征四品身份的鱼符,给这个女子看了看:“这下该信了罢?” 这个女子很显然只是农户出身,青州话的口音也非常重,她并不懂得鱼符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听到了林昭的话之后,她隐约想起听人说过,新来的使君老爷……很年轻。 想到这里,这个女子当即跪在林昭面前,垂泪道:“民女李严氏,拜见使君老爷!” 林昭从前是中枢官,并不接触基层,到了地方上之后也没有接触过底层百姓,此时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跪地叩拜,当即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不用如此,你起来说话就是。” 林刺史亲自把这个女子扶了起来,开口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去益都县衙告官?” “民女……” 这个女子垂泪不止,声音凄苦:“民女正要状告益都县令马平远!” 听到这句话,林昭并不意外,他伸手把这个女子搀扶了起来,微笑道:“如此,确实应该告到本官这里来,大姐不必哀哭,与我好生说说细情就是。” 这件事情,看似是个意外,但是却又不是意外。 先前林昭去齐家的时候,便与齐师诚说起过,自己要整治一番青州的吏治,又无处下手,因此想要齐家帮忙。 当时齐家主只是对着林昭笑了笑,说是青州上下已经黢黑一片,想要找出清官或许不容易,但是想要找到几个贪官污吏,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这位齐家主向林昭保证,最多半个月,就会有案子送到林昭头上。 如今,案子果然来了。 不过这件事虽然是有齐家人在背后安排,但是事情却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齐家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这个女子无处告官的时候,给她指了一条通往刺史府的路而已。 把这个女子带进了刺史府之后,林昭便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水,这女子战战兢兢接过了使君老爷递过来的茶水,两只手都在发抖,硬是不敢喝下去。 林昭站在一旁,看了看这个惶恐到极点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管有什么冤屈,你尽管说来就是,别的地界我不敢保证,但是在这青州地界,再大的事情,本官都给你担下了。” 这女子听到这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茶水,扑通一声又跪在了林昭面前,声泪俱下。 “使君老爷,替民女做主啊——”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二章 民妇与官 案子的故事还是比较老套的。 女子夫家姓李,本家姓严,两个人有三个孩子,本来家里有十来亩地,不用给人做佃户,日子也算过得去。 前几个月丈夫生病,家里又没有太多积蓄,因此准备变卖其中一两亩地,给丈夫治病。 但是卖地的消息刚刚传出去,夫家那边的大房便找了过来,以禁止他们一家变卖祖产为由,强行把他们家的田地占了。 后来丈夫实在病重,李严氏没有办法,便去县衙状告大房,没想到县衙非但不管,反而与大房那边沆瀣一气,县衙的衙差甚至登门警告,让他们一家人不要再闹事。 李严氏的丈夫实在气不过,与上门的衙差起了一些冲突,双方推搡之下,她的丈夫被推倒在地上,再加上本来就生了病,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丈夫死了,便更没有了依靠,李严氏草草掩埋了丈夫,家中已经再没有任何积蓄,田产房屋都被大房那边统统占了。 实在没有了活路,李严氏便只能带着三个孩子在青州城里流落街头,直到昨天,才有一个好心人带母子四人去吃了顿饱饭,给了他们一个住处,并且指点他们来刺史府告官。 这是一个比较经典的田产纠纷案。 因为粮食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田产自然也就成了最宝贵的东西,田产的硬通性,在某些意义上还要超过铜钱与金银。 而向李严氏这种案子,每年都会有不少。 李严氏的丈夫,应该是某个家族里的庶生子,老一辈走了之后,兄弟分家,大房那边拿去了绝大多数的产业与社会资源,而作为庶子的小夫妻俩,分到了其中一小部分田产。 也就是那十来亩地。 一个庶生子,能够分到十几亩地,这就说明他们的主家已经是青州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 至于益都县衙的审案结果,在地方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县衙的县令,大多与地方乡绅地主交好,只要向县衙使点钱,这种“刁妇”上告自己长兄的事情,自然可以轻轻松松的压下去。 听完了李严氏的话之后,林刺史对着她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件事本官知道了,本官这就派人去详查此事,如果查实此事,本官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李严氏泪流不止。 “我夫君,便是被益都县衙的官差殴死的,请使君老爷,严惩益都县令马平远!” 听到这句话,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放心,事情属实,本官一定饶不了他。” 说罢,林昭让人在刺史府里,给李严氏安排了一个住处,又让人把她的三个孩子都接了过来,暂且安置在刺史府里。 在此之后,他并没有派人出去详查此事,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静静的等着。 到了傍晚的时候,林昭书房门口传来了他身边下人的声音。 “使君,益都县尉齐偃求见。” 林昭面无表情,开口道:“让他进来罢。” 这个下人立刻点头,然后扭头到了刺史府的前院,把等候了一会儿的齐偃,引进了林昭书房门口。 这位已经年近四十的益都县尉,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林昭书房的房门,来到了林昭面前之后,才毕恭毕敬的拱手开口:“益都县令齐偃,见过使君。”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齐偃在怀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着一份文书,放在了林昭的桌子上。 “使君,这是李严氏一案的详细经过以及证据,下官已经查实了。” 中下州的县尉,是从九品上的官职,一共有两个,分掌六曹,而齐偃这个县尉则是管司兵司士司法三曹,也就是说,整个益都的司法,是归他管的。 他想要查这件事情,自然轻松无比。 林昭没有去看自己桌子上的证据,而是看了齐偃一眼,开口问道:“你掌管益都司法,这李严氏的夫君,是你派人所伤?” 这个已经年近四十的县尉先是愣了愣,然后连连摇头,苦笑道:“使君误会了,这件事与下官没有半点干系,这个李严氏所在的李家大房,不仅与马县令关系好,也与另外一位孙县尉交好,当天也是孙县尉从县衙里派了人,说是去吓唬吓唬他们家,结果便伤了那李二……” 说到这里,齐偃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不瞒使君,这件事就是下官也看不过眼,奈何下官一个县尉,实在是做不了什么事情。” “前些日子家长让我回家,询问县衙里有什么案子,下官立刻想起了此事,之所以呈报给使君,也是想让使君替这孤儿寡母做主……” 林昭认真看了看齐偃几眼,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便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道:“如此,本官明白了。” “你回去告诉齐家主,就说按着咱们说好的来。” 齐偃连忙点头,恭敬弯身。 “下官遵命。” 说罢,他毕恭毕敬的离开了林昭的书房。 等齐偃走远之后,林昭才把桌子上的信封拆开,从中取出足足有十几页的文书,其中还有当日县衙出衙差的差票,更是写上了几个愿意做证人的衙差姓名。 也就是说,该拿到的证据,齐偃都已经备齐了。 果然是负责益都司法的县尉。 林昭看完了这些东西之后,先是闷哼了一声,然后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 “原先七叔与我说,天底下大半的阴暗都在长安城里,如今看来,除却长安城之外,这天下的阴暗,到处都是。” “一个益都,暗地里就有不知道多少盘根错节。” 想到这里,林刺史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这些文书证据收好,然后自己亲自提笔,替李严氏写了一份状告益都县衙的状纸。 第二天一早,林昭便起身换了一身官服,不过他并没有去刺史衙门的正堂,而是在后堂,找到了正在处理青州日常事务的别驾宋岩。 林昭背负双手,把这份状纸递到了宋岩面前,声音平静。 “宋别驾,本官日前收到一份状纸,有人要状告益都县衙马平远,宋别驾先看一看?” 宋岩这会儿正在统算青州人口,闻言微微一愣,连忙伸手接过这份状纸,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抬头看向林昭,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使君,这一介民妇之言,未足可信,要不然先请马县令过来,给他也看一看?” 林刺史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宋岩。 “马县令是被告,除却本官升堂审理此案,否则他如何能够看得?” 宋岩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这些小案子,马县令未必就会事必躬亲审理,多半是手下的县尉所为…” “使君总要提前给他打个招呼才是。”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三章 官之“常”情 整个青州上下的官员,除了林昭一人之外,大多都是共事许久的官员,尤其是本就同在青州办公的宋岩与马平远两个人,早已经同城共事许多年。 更重要的是,两个人曾经一起经历过难关。 所谓的难关,自然是前任杨刺史那一关,杨刺史在青州主政三年有余,与青州上下的官员早已经一体同存,他去年突然被御史台给查了,那个时候整个青州上下都战战兢兢,害怕朝廷把他们连同杨刺史一起给拿了。 后来御史台只拿了杨刺史一个人,留下来的这些青州官员,便都是共患难的同事了,因此当林昭提起这么个不起眼案子的时候,宋岩几乎是本能的替自己的属下开脱了两句。 这是人之常情,官场上的事情大多如此。 林刺史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宋岩一眼:“宋别驾确定此事与马平远无干?” 为官者,最忌讳的就是把话说满,宋岩能够做到一州别驾的位置上,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先是看了看林昭的表情,没有看出什么迹象之后,他才微微低头,开口道:“回使君,下官也是刚刚听说此事,自然不敢保证什么,容下官立刻下去查办此事,最多三日时间,已经把案情经过原原本本的放在使君桌案上。” 官署衙门里,主宪不干活,副官上下奔忙,做错了事情惹了祸,便是副官出来背锅,干成了什么事情有了政绩,便是主官的功劳,这也是官署衙门里的常事。 也就是说,宋岩主动揽过这件麻烦事,在某种意义上是还算厚道的表现。 但是很可惜,林刺史准备开始在青州烧上他的第一把火了。 于是乎,林昭笑呵呵的看了这了自己的副官一眼,开口道:“昨日本官从城外回官署的时候,有人在本官的马车前面跪地鸣冤,本官刚到青州不久,有冤屈放到面前,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这件事用不着麻烦宋别驾,本官会亲自审查此事。” 宋岩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林昭低头抱拳道:“既如此,下官便不再过问此事了,使君若有事情差遣下官,尽管吩咐。” 林昭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既如此,明日本官便开堂亲自审理此事,请宋别驾知会马知县,明日一早到刺史衙门来。” 林刺史面色平静,开口道:“还有被告的李氏一家,也要到场,本官亲自审理此案。” 听到这句话,宋岩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着林昭微微低头,小声提醒道:“使君,这种小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大,即便益都县衙判案有误,使君及时纠正,申饬一番县衙就是了,大周还没有因为判错案,便被当成被告审理的官员。” 宋岩说的不错,这件事情说白了,其实就是益都的马知县处事不公,然而即便坐实了这件事,林昭最多也就是向朝廷参马知县一本,他本人是没有权力审判马平远的。 还得御史台的人来才行。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宋岩,开口道:“没有说要审他,只是让他来旁听。” 说到这里,林刺史背负双手,面无表情:“再说了,假如这件事情坐实,那么便证明这位马知县是个昏官恶官,他主政益都已经好几年了,总不能这么巧只干了这么一件坏事被本官捉住。” “再追查出几件,可就不止是申饬那么简单了罢。” 说到这里,林昭对着宋岩淡淡的说道:“当然了,宋别驾在青州多年,如果不配合本官,本官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到时候逼不得已之下,只能让沈司马或者是城外的团结兵,进城来处理此事了。” 青州司马沈弈,林昭已经见过很多面了,他代表着青州的司法力量,而城外的团结兵,则代表着整个青州的兵权。 宋岩脸色微变,连忙低头拱手:“下官焉敢违逆首宪。” 林昭呵呵一笑,背负双手离开了宋岩的班房。 当天晚上,益都知县马平远,便手提礼物,来到了林昭的卧房门口求见,此时林刺史已经沉沉睡去,这位在益都权力颇重的知县老爷,便硬生生在门口等了林昭这个晚上。 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林刺史打了个哈欠,推门走出了卧房。 这位等了一个晚上的马县令立刻打起了精神,提着东西迎了上去,态度谦卑到了极处。 “使君大人,您醒了。” 马知县满脸都是笑容。 在大周这个时代,“大人”两个字是称呼家中父母的,底层的知县父母官,也偶尔被百姓称为“大人”,但是官员之间一般都是以官职相称,哪怕是见到了政事堂的宰相,也是称呼对方的官职。 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县令,称呼林昭为“大人”,跟直接叫林昭“爹”没有什么区别,已经谄媚到了极点。 很显然,他心中十分恐惧。 因为他在益都这些年,干的坏事绝对不止一个李严氏那么简单,甚至李严氏这个案子,对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从前杨刺史在的时候,青州上下和光同尘,大家屁股都不干净,马知县也未必就有多么惧怕使君,但是林昭与前任杨刺史不一样。 林昭前几年才中的进士,之前一直在长安的太子詹事府以及门下省为官,屁股可以说是干净到了极点。 像林昭这种官员,是最让同僚害怕的。 林昭这会儿还在揉眼睛,抬头看到了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马县令之后,他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马县令怎么这么早就到刺史府来了,本官开堂还要一段时间,马县令先出去吃个饭再来不迟。” 马平远满脸苦笑。 他迈步上前,对着林昭连连作揖:“使君大人,您说的李严氏一案,下官确实有些疏漏,错判了案子,下官向大人保证,一定重审此案,还李严氏这个公道!” 县令老爷两只手捧着一个包袱,递到了林昭面前,声音有些颤抖:“使君,饶了下官这一回……”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马知县一眼。 “李严氏的丈夫,是你授意衙差打死的不是?” 马平远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使君明鉴,下官从来不干这种事情,想是县衙里的差役受了谁的意,意外……” 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这是意外…” 林刺史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马县令你,在审理此案之前,收了李家的好处没有?” 马平远满脸苦涩。 他对着林昭作揖连连。 “只一百贯钱啊…” 马平远后悔不迭。 “下官愿意把这些钱,全部交出来……”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四章 青天大老爷 因为案子相对清晰明了,到了刺史府开堂,把李家那个大郎带到之后,林刺史只三言两语,便把整个案件前后差不多理清楚了。 李家的大郎跪在地上,对着林昭叩首道:“使君老爷,下官愿意退还二郎家里的所有田产……” 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并不怎么怕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反而有些害怕林昭这种初入官场的年轻“愣头青”,因为这些愣头青,一般满脑子都是惩恶除奸,并且特别容易冲动。 最要命的是,这些冲动的年轻人还手握重权,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你弄死。 因此,他在摸不准林昭性格的情况下,很干脆的认怂了。 林刺史到任青州已经一个多月了,此时还是第一次坐在堂上断案,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堂下官李家大郎,开口问道:“李大,你家共有田产几何?” 李家大郎愣了愣,然后老老实实的低头回应道:“回刺史老爷,统共有八百余亩。” 林昭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除却这些田产呢?” 李大郎硬着头皮,低头道:“在城里还有几家铺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好个贪心的恶兄!” 听到这里,即便是林昭,也有些生气,他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你家分家之时,你几乎得了家中所有的产业,即便如此你还这样贪心,为了自家兄弟的十余亩田地,竟然贿赂官府,做下这种恶事!” 李大跪在地上,连连叫屈。 “使君老爷明鉴!” “小民是见自家兄弟生了重病,害怕这女子变卖了家中祖产,另嫁他人,因此便想法子拿了过来,暂为代管……” 他低头苦笑道:“小民原本是想等两个侄儿成年之后,再归还田产的……” “巧言令色!” 林刺史重重的拍了拍手中的惊堂木,声音有些愤怒:“既是代为掌管,怎么不见你收养几个侄儿侄女?贿赂官府害死自家兄弟,又把弟妹侄儿赶出家门,分明是强取豪夺!” “沈司马!” 堂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立刻站了出来,对着林昭躬身道:“下官在。” “将这个奸物押进青州大牢之中收监,本官择日定罪!” 沈司马立刻点头,挥了挥手,两个衙差便走了上来,在李大连声呼冤之中,把他带了下去。 其实这种清晰明了的案情,原本是应该当场定罪的,只不过林刺史的业务还不怎么熟练,不知道应该怎么“量刑”,因此暂时关了起来,等琢磨明白大周律之后,再给他审判。 收拾完李大之后,林昭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陪审的马平远,后者笔直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额头上全是汗水。 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堂下正在低头抹眼泪的李严氏,淡淡的问道:“李严氏,你是要状告益都县衙马平远,是不是?” 李严氏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了看林昭,又看了看马平远,垂泪道:“刺史老爷,能够拿回家中的田地房产,民妇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敢状告上官了……” 林昭颇有些诧异。 这个妇人,与先前的态度大不一样,多半是有人偷偷跟她说了什么。 他微微皱眉,看了看一旁的马知县。 马知县被林昭瞅了这么一眼,额头上立刻全是汗水,他站了起来,面向李严氏,声音都有些不利索了。 “李严氏,你原先要状告本官什么,当着刺史大人的面,尽…尽可以说出来,你尽管放心,本官绝不会…绝不会私下追究。” 林昭也看向李严氏,开口道:“你有什么便说什么,本官虽然治不了马县令的罪,但是如果他真的犯了罪过,本官一定向御史台上书参他。” 同州官员互相弹劾,未必就有什么用处,御史台甚至不一定过问,即便过问,最多也就是派个御史下来看一看,但是如果是上官参奏下属…… 基本上是一参一个准。 而且以林昭在朝廷里的关系后台,这会儿他一纸奏书把宋岩告了,这位别驾即便不被罢官,也要被撵出青州,贬官别地。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这个道理。 李严氏跪在正堂里,哀哭道:“民妇只是听说,马县令收了大房的钱,这才派了衙差到我家,伤了我家夫君。” 说到这里,她哭的更伤心了。 “我家夫君原本虽然有病,但是病不致死,便是被那两个衙差伤了之后,又气急攻心,没几天便去了。” 她垂泪不止:“如今,我家里没了当家人,我一介妇人带着三个孩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老实说,这个李严氏的遭遇,确实是有些凄惨,家里没了男人,孩子又没有成人,偏偏家里田产又不算少,即便这一关过去了,将来也还会有别人,想要谋夺她家里的田产。 林昭淡淡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马平远,开口道:“马知县,这是你益都县衙的人所为,你如何分辩?” 林刺史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今日,如果你不让苦主满意,本官一定上书御史台参你。” 马知县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先是对着林昭拱了拱手,然后迈步来到李严氏面前,长叹了一口气:“这位大娘子,这件事的确是益都县衙办错了事,也是我这个益都县令的疏漏,你放心,这件事益都县衙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当初收了好处私派衙差的县尉,本县会将他罢职问罪,至于打伤你家夫君的那两个衙差,本县也会将他们收监问罪。” 说到这里,马县令顿了顿,缓缓开口:“如果大娘子你同意,本县可以让仵作给你夫君验尸,假使真是那两个衙差伤人致死,本官就算想饶过他们,大周律也饶不了他们!” 此时此刻,马县令显得正义凛然。 “除此之外,我益都县衙还将赔偿大娘子二百贯钱,作为这一次疏漏的补偿……” 这位马县令,站在李严氏面前,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然后回头,用乞求的目光看了林昭一眼。 林刺史也走下主位,来到了李严氏面前,缓缓开口:“大姐,这件事暂且这样处理,你看可好?” “你若是不点头,本官拼着得罪整个青州官场,也帮你把这件事情一问到底。” 李严氏整个人都懵了。 她愣神了许久,才跪在地上,先是对着林昭磕了几个头,又转头对着马县令磕了几个头。 这位小妇人垂泪不止。 “民妇代亡夫,谢两位青天大老爷……” “谢两位青天大老爷……” 两位青天大老爷对视了一眼,前者目光中有些无奈,后者则仍旧带了几分惶恐。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五章 使君不似圣贤 此时此刻,林昭心中是有很多无奈的。 他不管哪一辈子,都是平民百姓出身,面对李严氏这种可怜人,是会产生共情的,此时此刻,假如崔衍没有死在长安城,假如他能够安安生生的在青州待上五年时间,这会儿林昭宁愿得罪整个青州官僚集团,也会把这个益都县令给办了。 毕竟林昭在朝中有人,手里也有兵,五年时间,足够他彻底的把青州上下从头到尾的整理一遍,但是现在来不及了。 康东平很可能在一两年之内就会有所动作,到时候必然天下大乱,林昭必须以最快速度掌握青州的政权,然后把自己手下的青州军,尽可能的壮大起来。 这个益都县令马平远,便是林昭掌握青州政权的第一步,他主政青州多年,这个李严氏的案子不会是第一个,如果不是林昭干涉,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拿住了他的把柄,他便只能对林昭俯首帖耳。 当然了,如果李严氏在公堂之上一告到底,林昭咬着牙也会帮着她把这个马平远给办了,但是底层百姓往往就是这么朴素,她只要得到自己原本应得的东西,便就已经很满足了,不会再有他想。 李严氏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刺史府,林昭亲自把这个可怜女子送到了刺史府门口,并且让身边人把她们母子几个人统统送回了家。 李严氏离开之后,林昭站在刺史府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身边仍旧有些惶恐的马平远,面无表情:“马知县,这个案子就算过去了?” 马平远站在林昭身后,诚惶诚恐:“回使君,这个案子下官回去之后,一定秉公办理,涉案的县尉以及衙差,统统都会到案…” 林刺史面无表情,开口道:“再有就是这母子几人的安全问题,本官在任青州一日,她们母子如有半点损伤,便统统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说到这里,回头走向刺史府,声音低沉:“为官一任,马知县还是讲些良心比较好,本官先前不在青州,你先前所作所为,只要无有苦主,本官也就不再追究了,但是从今以后,益都县内如果再有这种案子,本官敢保证,你不仅官帽难保,恐怕还要进大狱!” 马平远面带惶恐之色,低头道:“下官……再不敢了…” 林昭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迈步回到了刺史府里,此时青州的别驾已经在公房里等候林昭,见林昭走了进来,这位宋别驾对着林昭微微欠身,开口道:“使君高明,下官深感佩服。” “佩服什么?” 林昭对着他淡然一笑,开口道:“牧民一方,自然要替百姓做主,案子找到了本官头上,本官总不能视而不见罢?” 宋别驾抬头看了林昭一眼,开口道:“下官是说,使君接到案子之后,竟然能在短短半日之内,将案情前后,查的清清楚楚,审案片刻时间,就能让被告低头认罪,真是厉害。” 他这句话话里有话,明面上是在说林昭厉害,暗地里是说林昭在青州的“消息灵通”,换句话说就是林昭在青州的能量很大。 林昭不置可否,只是对着宋岩淡淡的说道:“这件案子已经结了,便不去谈他,只是宋别驾,本官刚到青州不久,就发现了官府衙差勾联士绅欺压良民的情况,可见青州一地积弊不少,非止李严氏一案。” “这益都县还是我青州治县,本官眼皮子底下就有这种事情发生,可见其他四县只会更加严重。” 宋岩微微皱眉,低头道:“使君的意思是?” “本官的意思是,要严管各县滥权欺民之事。” 林昭淡淡的说道:“自今日起,青州五县所有的案情卷宗,统统都要送先交刺史府一份,由本官亲自过问,如果本官有察觉不对之处,便由刺史府重审。” “刺史府审核过之前,禁止上报刑部。” 宋岩微微一愣,然后低头苦笑道:“使君,各县的案子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其中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统统送到您这里来,恐怕有些不妥罢……” “没有什么不妥的。” 林刺史面无表情,开口道:“李严氏还算运气好,能够到刺史府门口来告状,其他四县的人,便没有几个人有机会能到刺史府来,本官是门下省出身,见惯了文书案牍,尽送过来就是,我看的过来。” “还请宋别驾转告这些县令,丑话咱们要说在前头。” 林刺史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本官到任青州之前的事情,无苦主可以不究,但是本官到任青州之后,如再有贪赃枉法欺压良民等触犯大周律之事,本官一定严惩不贷。” 宋岩很是艰难的对林昭低下了头,开口道:“下官明白。” “再有一件事。” 林刺史得理不饶人,继续说道:“李严氏一案,事涉益都县衙的几个衙差,这几个衙差一定要严肃处理,处理他们之后,便在青州城里贴上一个告示,详细写明李严氏一案的经过,告诉青州百姓…” 林刺史绷着脸,开口道:“本官会在刺史府门前立一铜匦,今后但有青州官府不公不平之事,尽可以到刺史府门前铜匦投书,本官查实之后,一定代天行道。” 听到这句话,宋岩顿时眼皮子直跳。 林昭这一句话,就等于是建立了一个百姓直达刺史的权力,最要命的是林昭这个新来的刺史屁股很干净,身上也没有什么污点,很难拿捏。 这样一来,只要林昭足够正直,他们这些青州官员,将会迎来一段很难熬的日子了。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刺史开了口,他这个副手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微微低头,叹了口气:“下官遵命。” 林昭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副官,微笑道:“本官要为民做主。宋别驾为何愁眉苦脸?” 宋岩低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使君这个做法,应该是家中不缺钱财,因此要在青州求名。” 他抬头看向林昭,然后微微低眉:“您求名不要紧,只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日子便要难熬了。” 读书求官,无非是为了名利二字,在宋岩看来,林昭不求利,那自然就是为了求名。 难得在这么个官场老油条嘴里听到了这么一句大实话,林刺史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宋岩的肩膀。 “宋别驾安知我不是为了青州百姓而来?” 宋岩抬起头,看向了自己这个年轻的老板,然后再一次低下头,声音平静。 “恕下官直言,使君……不似圣贤。”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六章 长安来的道士 宋岩说的不错,甚至说得很准确。,更多好看小说阅读。 林昭在青州,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求名。 不管在哪个世界,只要你出了名,那干什么事情都会顺利不少,而如果是一个为民做主,不惜得罪权贵的官员,在某地将会很快名声大噪。 林昭的叔父林简,当年曾经在南阳郡任郡守,他的名字至今还在南阳郡百姓之中传颂,甚至南阳郡伏牛山的赵家寨,至今还愿意替元达公效死。 这便是名声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林昭本来名气就不小。 他是大周最年轻的进士,也几乎是大周最年轻的外姓刺史,原本在仕林之中名声就极大,一旦他在青州这块地方出了名,附近几个州甚至十几个州都会有人口口相传他的名字。 他现在在青州主要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个自然是尽快壮大青州军,第二就是要经营好自己的名声。 这个铜匦,就是这个很好的法子。 这个时代的人往往不敢告官,生怕被打击报复,但是有了这个铜匦,林昭就可以很快看到他本来看不到的底层民意,进而能够用自己手上的力量,帮他们处理掉这些问题。 而且今天在帮了李严氏之后,林昭发现,做青天大老爷的感觉的确不错,他本来就不缺钱,能够用自己手上的权力帮一帮青州百姓,也是在做好事。 … 就这样,青州的铜匦制度就这么定了下来。 最开始几天,自然是没有人敢去投书的,但是从益都县衙的几个衙差被处理的结果贴出来之后,青州百姓的胆子就大了一些,有一些被人欺负狠了的人,便在晚上偷偷跑到刺史府门口投书,结果林刺史非常重视铜匦里的文书,看到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帮着他们解决了问题。,更多好看小说阅读。 一来二去,这青州铜匦的名声便渐渐传开了。 到了一个月之后,不止青州城里的百姓,就连其他四县的百姓,也有赶到青州来投书告状之人,短短一个多月时间,经过林刺史手上的案子,基本上都得到了相对公正的结果。 之所以这样明显,是因为林昭本人,没有被官员阶层拉进本阶层之内,与青州本地甚至与长安城里的官员都没有任何利益往来,他又是一个人到的青州,没有家人跟着,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青州的官员,对于这位年轻的使君大人,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铜匦制度之下战战兢兢的办公,以往的欺压百姓的嘴脸也都收敛了不少。 但是这个铜匦制度,也不是完全没有坏处。 首先,这个类似于“举报箱”的东西,用来治理一地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却不适合用来治国,否则很容易变成朝廷党争的工具,再者就是这东西会给林昭带来巨大的工作量。 老百姓嘛,眼皮子都浅,最开始的时候可能都是一些大事,但是到了后来,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也学人往铜匦之中投书,好在林昭前两年在长安城积累了大量的文书工作经验,还能够勉强应付得来。 辛苦工作不是没有回报的。 自益都知县马平远在林昭手里吃了大亏之后,铜匦制度之下,其他各县的县令,县丞,县尉甚至刺史衙门里的一些大小官员,都多多少少在这个制度下吃了亏,大部分人都被人给告了,有些人还被林昭动手处理了。 在得罪了青州官员的同时,林昭也在短时间之内,在青州百姓之中积累的巨大的声望,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称呼他为“林青天”,有些得了林昭恩惠的家庭,甚至还会在家里给林昭立下生祠,日夜上香供奉。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这天,一个游方的小道士,在青州城里四下问路,问了许多人之后,终于问到了刺史府的方位,他抬头看了看这座并不高大的刺史府,大着胆子上前,对着刺史府门口守门的衙差开口道:“这位差大哥,小道想要见你们家林刺史。” 两个衙差上下打量了小道士一眼,其中一个听出了他的外地口音,皱眉指向不远处的铜匦,开口道:“想要投书告状,就往那里面投书,我们使君老爷轻易不见人。” “贫道不是来告状的。” 小道士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是你们林刺史,请我到这里来的。” 衙差瞪了小道士一眼,刚要动手赶人,其中一个衙差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身边的同事开口道:“听他的口音,似乎与使君老爷有几分相像……” 另一个这才停手,皱眉问道:“小道士,你从哪里来?” 小道士欣喜一笑,开口道:“我从长安来。” 衙差低头嘀咕道:“使君老爷似乎也从长安来的……”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给你通报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士微微低头,开口道:“贫道道号玄通。” 衙差点了点头,扭头进去向刺史大人通报去了。 过了片刻之后,原本在书房里翻看铜匦文书的林刺史,便兴冲冲的从刺史府里跑了出来,交到了小道士之后,林刺史大喜过望,上前抱了抱小道士,开口笑道:“道兄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那个师父不肯放你出纯阳观呢!” 李玄通见了林昭之后,心里也十分高兴,他挣开了林昭的怀抱,对着林昭低头行礼,笑着说道:“本来师父是不肯让我来的,但是我跟师父说,林公子你帮咱们修纯阳观的时候就说过,以后有事情要咱们帮忙。” “人情欠下了,师父不好推脱,便让我过来了。” 说到这里,小道士抬头看了看这座刺史府,微微有些感慨:“初见林公子的时候,林公子你还是长安城里的一个太学生,这才几年时间,公子就成了主政一方的刺史了。” 说着,李玄通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只是我不懂。公子你写信到让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玄通这个道士,从小跟着师父在纯阳观里长大,心性十分纯朴,当初他们师徒俩欠下了林昭一个人情,如今林昭给他写了封信,他就大老远的跑了过来。 此去长安足足两千里路,他就这么一个破走了过来,还顺利的找到了青州城,实在是极为难得。 林刺史满脸都是笑容,伸手把他拉进了刺史府里。 “道兄千里迢迢的到青州来,先进去歇息歇息,明日我摆宴,给道兄接风洗尘。” “至于干什么,以后咱们慢慢再说。” 小道士被林昭硬生生的拉进了刺史府里,他一边走路,一边对着林昭开口道。 “林公子,我在青州不能久留,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给你办了之后,还要回长安的。” 林昭回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道兄你在长安,能有什么事情?” 小道士也对着林昭眨了眨眼。 “师父一个人在观里,我怕他炼丹把自己炸死了……” 正文卷 今天晚点更哈,理解一下…… 林简的履历十分顺畅,他中了进士之后,先是在翰林院待了五年,然后就外放到地方上做了南阳郡守,此后辗转数地,最后成功回到京城里,任户部郎中,再之后一路升到了户部右侍郎。 林简把林昭拉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坐下,还亲自给林昭沏了杯茶,然后让林昭详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面对林简,林昭自然不会有所隐瞒,除却一百贯钱的事情被他隐去之外,林昭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统统说了出来,林简坐在林昭对面,饮了一口茶水之后,微微叹了口气:“早年在南阳郡的时候,伏牛山上有一个很大的村寨,约莫有数千人,被本县官吏欺压,险些就竖旗造反了,那时候为叔还年轻,也是满腔热血,就出面惩治了当地的县官,把这件事平息了下来,此事原本我都要忘了,不曾想这个村寨的人却没有忘。” 林简这番话说的颇为平淡,但是只要细想一番,就可以想明白其中的凶险,他少年及第,哪怕在翰林院待了五年,外放到南阳的时候也就二十四五岁而已,这个年纪相对来说还颇为稚嫩,按理说应该要跟地方官员和光同尘,安安稳稳的做完一任走人了事,但是林简那时候却因为一个村寨,选择与地方上的豪强官吏对抗,已经颇为难得。 说到这里,林简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些赵家人即便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过来知会我一声,我小心一些也就是了,如何就能够与那些刺客拼杀厮斗……” 元达公摇头道:“如今数人因我而死,心中着实难安。” 伏牛山赵家寨,在官府看来也就是个普通的村寨而已,但是实际上却类似于一个江湖门派,他们人数有数千人,凡是姓赵的,几乎人人习武,而且族内还专门有人跑商做生意,在南阳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 江湖中人最是念恩,当年如果不是林简,赵家寨多半就只能硬着头皮竖旗造反了,因此林简卸任南阳郡守之后,赵家寨的人也依旧记着他,去年知道林简被人陷害丟官之后,赵家寨就派人到长安去探访消息。 江湖中不乏有消息灵通之辈,因此才被赵家寨的人查到了有人要暗害林简的消息。 林昭坐在林简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七…七叔,赵歇所说的朔方……” 林昭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林元达微微皱眉,开口道:“本来不该与你提起,但是既然你掺和进来了,就与你说一说,为叔本来是在朝廷里任侍郎一职,去岁在朝廷里因为上书更替朔方军将领,惹恼了康贵妃,才丢了官回乡读书。” 说到这里,林简闷哼一声:“康家把持节灵州,已经两代人,从康庆宗到现在的康东平,父子两个人已经执掌朔方军十四五年,十多年前又有康贵妃入长安,仗着天子宠信,更加为所欲为。” 说到这里,林简有些不忿,闷声道:“朔方糜烂,每年只会向国库伸手要钱,这一点朝廷人人人皆知,又人人不言!” “我任户部侍郎,负责朝廷各项度支,见朔方军军费糜巨,自然看不过去,于是便向天子上书,请更替朔方将领,却因为这一份奏书,便丢了官位,灰溜溜的离开长安。” 说到这里,林简摇头道:“没想到,我丢了官之后,康东平仍旧不肯放过我,居然敢派刺客到越州来刺杀我,愈发肆无忌惮了!” 林昭听完之后,心中大抵对赵歇口中的“大奸臣”,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皇帝的小舅子,手握军权的朝廷大佬,更可怕的是,那位“康贵妃”,在朝廷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轻易把一个户部侍郎撵回老家去! 想到这里,林昭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对着林简低头道:“既如此,七叔你千万要注意安全,这个……最近轻易就不要出门了,平日里的吃饭喝水,也都注意一些。” “那人既然敢派刺客来刺杀七叔,多半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林简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世道浑浊,方有康氏作乱,你放心,为叔是惜命之人,既然知道有人要害我,自然是不会到处乱跑的。” 说到这里,林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纸,递到了林昭身边,然后开口道:“这是我寄存在大通钱庄里的一笔钱,约莫有两百多贯,你拿去交给那个赵家寨的人,留给他治伤以及安葬兄弟。” “本来我应该亲自去看一看他的,但是我现在不太方便出去,见了他也是给你们惹祸,你代为叔向他道一声谢,给他作个揖。” 值得一提的是,大周是没有纸币的,林简给林昭的这张纸,只是他放在钱庄里钱财的存单,一共有两百四十多贯,这种存单不能用来交易,去取钱的时候不止要有单据,还要报上林简的姓名,或者是提前约定的一些暗号信物之类,才能从钱庄里把钱取出来。 因为铜钱比较重,碰到大宗交易的时候,一般都是用金子交易,或者是带着这种存单去钱庄现场挤兑。 林昭把这张纸收进袖子里,恭声到:“侄儿都记下了。” 给了钱之后,林简犹豫了一下,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金子,放在林昭面前,笑着说道:“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一点钱给你拿去零花。” 林昭也不客气,伸手把这块金子收了起来。 “多谢七叔。” 林简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面目清秀,容貌极佳的后辈,开口道:“刚才我听郑伯说起过你的事情,你本来是要来家中家学读书的,是因为母亲出身,被赶了出去,是不是?” 林昭点头道:“是。” 林简微微摇头,皱眉道:“家里越来越不像话了,父母出身,与你有什么关系?回头我与大伯说一声,让你仍旧在家中读书,平日里也可以到我这里坐一坐,我有时间也会教一教你。” 其实林简是个相对淡泊的人,平日里很少与别人有什么人情往来,对于家中的后辈也不是特别上心,他之所以有意拉林昭一把,大抵是因为这个后辈……… 长的很顺眼。 林昭并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对着林简低头道:“多谢七叔提携,只是侄儿已经不准备考学,也不用在主家读书了。” 他抬头看向林简,笑着说道:“这天底下不止科考一条路子。” 林简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你说的不错。” “考学这条路走到极致,无非也就是为叔这样而已,说给人赶回来就给人赶回来了,你志不在此,我不强求你。” 他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笑着说道:“本来准备明日出去钓鱼来着,听到你的消息,也就不打算出门了,你今天几句话可能救了我的性命,以后碰到什么难处了,可以来这里寻我。” “我与郑伯交代过,他会带你过来的。” 林昭起身,对着林简恭敬作揖。 “多谢七叔。” 告别了林简之后,林昭快速离开林家大宅,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小窝里,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人,一把推开自家摇摇欲坠的木门,三两步走到了床边,狠狠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赵歇。 赵歇这会儿仍旧不怎么方便动,被林昭的眼神看的毛毛的,他皱眉道:“小公子你做什么?” “为什么不说清楚?” 林昭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看着赵歇。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口中的那个大奸臣,是一位……” “节度使!”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七章 杀生为护生 太子殿下冷汗涔涔。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几个月来他在暗中做的事情,被这位躲在甘露殿里的老人,几乎看了个七七八八,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跪在皇帝面前,低着头:“父……父皇。” “儿臣虽然接触了一些武将,目的也是为了……行储君之事,全然没有任何忤逆之想啊……” 皇帝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 “有没有念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朕与你分说。” 说到这里,老皇帝顿了顿,冷声道:“李洵,朕现在若是要废去你的储位,你当如何?” 太子殿下战战兢兢,低头道:“若父皇有诏命,儿臣……自当听从。” 皇帝冷冷一笑:“你会倾尽全力,殊死一搏,是不是?” 太子殿下张了张口正要分辩,突然想起了皇帝先前说的话,于是咬了咬牙,低头叩首没有说话。 皇帝看着跪地叩首的太子,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你让朕很失望。” 他低声道:“三十多年前,先帝可没有给朕三个月把持朝政的时间,更没有给朕太子的身份。”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自嘲一笑:“当然,你是太子,没有贸然行险,朕也可以理解。” 他很是疲惫的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之后,声音沙哑:“老六这个隐患,朕已经帮你处理掉了。” 听到这句话,太子殿下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 他愕然抬头,看向床榻上看起来已经垂死的老父。 “父皇您……”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这些年,朕安排康家与东宫相持,给你留下了这么一桩隐患,是朕对你不住,如今,朕亲手替你消抹了这桩隐患。” 听到这句话,太子殿下只觉得心惊肉跳,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此时此刻,他全部都明白了,难怪自己那个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的六弟,突然就重病垂死的,原来是父亲…… 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父皇……儿臣惶恐。” “都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 他看向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站起来回话。” 太子殿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皇帝身前,神态恭谨。 “朕要问你几个问题。” 老皇帝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淡淡的看向太子,有气无力的说道:“朕死之后,你当如何应对康东平?” 这个问题,太子殿下私下里已经不知道想了多少遍,闻言微微低头,开口道:“回父皇,儿臣当延续父皇之边策,以齐大将军之朔方军制衡范阳,施以怀柔,待时局稳定,再将康氏一举拔除……” 皇帝声音沙哑。 “如何拔除?” 太子愣住了。 他卡壳了许久之后,才低头继续说道:“当……当以朝廷之名义,抽调范阳军将领,层层递进,三五年时间,当可以架空范阳军……” 皇帝陛下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太子:“假若康东平直接造反呢?” 太子殿下暗自咬牙:“那儿臣只能兵来将挡了,总不能把长安城,拱手相让给外姓。” 太子这番应答,还算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漏洞,但是也不见什么亮点。 皇帝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微微低眉:“朕……这几个月时间里,已经给各节度使都下了秘诏,这些人里,应当有四个人会帮你盯着康东平,让他短时间内不敢动弹。” “在康东平有所动作之前,你要尽快掌握长安朝政。” 老皇帝声音沙哑,继续说道:“等你掌政之后,康东平如果造反了,那么你便跟他拼一拼,如果他不造反,你……便不要去招惹他。” “让他安安生生的留在范阳做他的节度使。” 太子殿下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老爹。 “父皇,这是为何?” 老皇帝看了看太子,微微叹了口气:“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还是留给将来有所作为的皇帝处理罢。” 太子殿下听到这句话,有些愕然的抬头看着老父,只觉得自尊心备受打击。 “父……父皇。” 皇帝陛下冷眼看着太子,语气里没有什么表情。 “朕,原本是不想选你的。” 皇帝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之中多少有一些萧索。 “可惜朕已经没有时间再挑一个了。” 说着,他看向太子,目光颇为复杂:“可惜你不曾犯错。” 说完这句话,他便扭过头去,不再看向太子。 话说到这里,老皇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大概的意思是,这位大周的储君资质平平,甚至是中下之资,心术不正的同时性格也不够果决,如果有的选,皇帝是绝对不会选他的。 可是现在,皇帝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储君,身为嫡长子的太子,也没有犯下什么错,因此皇帝陛下也只能传位给太子。 太子殿下再一次跪在地上,哽咽不止。 不知道他是在因为皇帝的身体伤心,还是因为皇帝的评价伤心。 “父皇,你千万保重龙体……” …… 就在皇宫里父子俩说悄悄话的时候,皇宫外面的长兴坊林家大宅里,一个林家的下人敲响了林昭的房门。 因为一宿没睡,这会儿林大探花正在房间里补觉,被吵醒之后,即便是好脾气的林昭,心里也有些怒气,他打开房门,看了看这个下人,语气有些不悦。 “何事?” 这个下人看起来二十来岁年纪,已经在林昭家里做了两个月工了,平日里颇为勤快。 他见到林昭之后,连忙躬下身子,神态恭谨。 “小林大人,卫公公让小人给您送个信。” 听到这句话,林昭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下人,“啧啧”摇头。 “你是司宫台的人?” 这个下人微微点头,对着林昭笑着说道:“卫公公怕小林大人在长安城里有什么危险,所以派小人暗中跟在小林大人身边。” 得,司宫台还真是无孔不入。 林昭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向这个下人:“那个老……卫公公,有什么事?” 这个下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书信,递到林昭手里。 “这是卫公公的亲笔信。” 林昭检查了一番,见火漆完整,便把信收进的袖子里,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拆开信封之后,取出了其中的信纸。 信纸上没有落款更没有抬头,只是写了几个很简单的字。 “今夜子时,长兴坊门口接人。” 看到这句话,林昭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连忙把这封信放到油灯上点着,看着渐渐变成灰烬的信纸,林昭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位皇子殿下,“死”的还真快啊……”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八章 困时来枕头 也不知是信了林昭的忽悠,还是碍于交情,这个纯阳观的小道长犹豫了许久,最终终于同意留在青州,帮林昭把“大爆竹”弄出来。 林刺史十分开心,亲自给小道士安排了住处,以最高待遇接待了这位长安来的故友。 接待完李玄通的第二天,林昭就又去了一趟青州城里的大通柜坊,去见大表兄郑涯。 这会儿,郑大掌柜仍旧在自家院子里听曲儿,身边还多了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林昭走到近前之后,先是看了看郑涯,又看了看这个姑娘,开口道:“表兄新纳了一房?” 郑涯起身相迎,对着林昭笑了笑:“在你们青州认识的,因为投缘,便纳进门里了。” “使君老爷今日来的巧,你今日不来,我也准备让人去请你过来呢。” 林昭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郑涯,开口问道:“表兄找我来见这位嫂子?” “可不要乱称呼。” 郑涯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称呼蕙娘就是了。” 林昭的身份不仅不低,甚至可以说是极高,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郑涯的元配夫人能让他称呼一声嫂子,其余妾室是当不得这个称呼的。 郑大公子也是出身世族的人,因此很讲究这个。 他对着一旁的蕙娘招了招手,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咱们青州的刺史老爷,也是为夫的表兄弟,你来见个礼数,莫要失礼了。” 这个蕙娘乃是青州人士,听到眼前的这个青年人乃是青州刺史之后,当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低头行礼:“民…民女见过使君老爷。” 林昭对着她摆了摆手,礼貌一笑:“不用客气,称呼我叔叔就是。” 跟这个蕙娘打了声招呼之后,林昭扭头看向郑涯,开口道:“好了表兄,我有正事与你商议。” 郑涯点了点头,对着林昭微微一笑:“三郎随我来。” 这位郑大公子一身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的转身,背负双手朝着里屋走去。 林昭跟了上去,与郑涯并肩而行,两个人很快到了这座宅子的静室之中,郑大公子点燃静室里的檀香,摆好了蒲团入座之后,才对林昭微笑点头:“林大老爷快坐。” 林昭坐在他的对面,微微摇头:“表兄怎么这样称呼我?” “不是我这样称呼你,青州城里的百姓,哪一个不这样称呼你?” 郑涯给林昭倒好茶水之后,抬头看了看林昭,微笑道:“如今三郎你,可是这青州城里的最大的名人了,整个青州城连带着周边四县,哪一个不知道你青天大老爷的威名?” 这都是林昭这段时间设立铜匦的功劳,听到郑涯这句话,他也没有在意,只是缓缓说道:“不过一些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已经很了不起了。” 郑涯抚掌感慨道:“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易位而处,我应当是做不到三郎这个地步的,况且为兄今年已经年近而立之年,而三郎你才将将弱冠而已。” “这些虚名也不是全然没有代价。” 林刺史微微低眉,喝了口茶水。 “是拿一个县令的位置,跟别人交换的。” 这段时间来,林昭能在青州境内这么顺利的行政,甚至能够在青州城里做到横行无忌,想要搞谁就可以搞谁,靠他一个人自然做不到。 他是与青州的齐家,达成了某些交易。 当年程敬宗带着一些朔方的将士,尚且不能在越州城里横行无忌,林昭自然也不行,如果做的太过分,就会被青州的士绅阶层联合抵制。 而青州齐家,便是林昭在士绅阶层之中的内鬼,林昭很大方的,答应了他们一个益都县令的差事。 这个差事在林昭卸任之前,一定能够给到齐家头上。 郑涯也不怎么在乎林昭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三郎今日来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我需要一些硝石。” 林昭声音平静,开口道:“大概要一两千斤。” “哦?” 郑涯诧异的看了林昭一眼,开口问道:“三郎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林昭咳嗽了一声,对着他开口道:“具体的用处,表兄就不用多问了,总之我要这个东西有大用,最好能够尽快送到青州来。” 郑涯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点了点头,开口道:“没问题,硝石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最多一个多月,就能把东西给你送到青州来。” 见郑涯没有追问下去,林昭暗自松了口气。 这火药的配方虽然简单,但是林昭并不准备泄露出去,更不准备泄露给大通商号,毕竟这个庞大资本并不由林昭掌握。 因此,他只让大通商号准备硝石这么一种原料。 至于硫磺,则需要林昭自己想办法采买,而木炭则是到处都是,不用愁搞不到。 正事说完了之后,林昭抬头看了看郑涯,开口问道:“表兄刚才说我今日不来,你也要寻我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林昭面色古怪:“总不能是因为蕙娘的事情罢?” “自然不是。” 郑涯咳嗽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三郎不提醒,我差点忘了,走,我领三郎去看。” 说罢,郑涯径直站了起来,走出了这间静室,林昭犹豫了一下,把桌子上剩下的半杯茶喝了下去,也跟着站了起来,跟在郑涯的身后走了出去。 郑大官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前几个月,三郎让我给你物色几个懂得练兵的武将,我是没有这个本事,因此便给二叔写了信,二叔对这件事很上心,特意给三郎你送来了个人。” 说到这里,郑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林昭一眼,微笑道:“这是原先朝中的一个将军,因为一些事情犯了王法,被革了职,后来被二叔救下,一直由大通商号供养。” “不过这个人脾气烈,能不能用,还要看三郎你的本事。” 林昭此时,正缺一个能跑青州军成军的武将,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当即问道:“表兄,这人原先在朝中任什么职事?” 郑涯看了看林昭一眼,笑着说道:“骁骑卫中郎将。” 好家伙… 林刺史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骁骑卫是十二卫中归属左右翊卫的外军,而中郎将则是骁骑卫的主将,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差事应该是…… 正四品下! 比起林昭这个正四品上的中州刺史,只差了一级! 而且骁骑卫乃是长安城附近的禁军,这个中郎将的份量极重,已经算是朝廷军方之中的中高级将领。 这个级别的人物……如何会流落到商贾手下的? 林刺史心中有些震惊。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其中的原因。 郑通……似乎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商贾。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九章 刷脸 郑通当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商贾,他是曾经的中书令郑温之子,在经营大通商号的这些年里,不知道接触了多少郑温的门生故吏。 寻常的商贾,是很难越阶级接触到这些官场上大人物的,但是郑通不一样,他的父亲本身就是官僚阶级里的最顶层,即便他落难了,当年的人脉总还是有的。 如今的朔方节度使,灵州大将军齐师道,见了郑通之后,多半都要毕恭毕敬的称呼一声师兄。 因此,他能接触到中郎将,甚至能让一个中郎将跑到青州来……并不奇怪。 而林昭现在,正需要这么一个将领。 虽然赵歇等人在青州军里搞的还算不错,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军人,更不是专业的将官,想让他们把青州军训练成能打的将官,林昭并不怎么乐观。 他一直需要一个能足够优秀的将官。 而这一次,郑通很给面子,直接给林昭送来一个朝廷的中高级禁军将领! 抱着有些激动的心情,林昭跟在郑涯身后,来到了这处宅子的后院,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行走,到了一处院子门口的时候,郑涯示意林昭站在原地等候一会儿,他亲自上前,敲响了房门。 “裴叔,二叔让你见的人到了。” 说完这句话,郑涯等了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如同闷雷。 “让他进来。” 郑涯这才退后两步,来到了林昭面前,对着林昭微微一笑:“好了,三郎进去罢,用得用不得,全看三郎你自己的本事。” 林昭微微皱眉,开口道:“什么来头,能让表兄你这样称呼?” “裴叔是祖父的贴身侍卫,十来岁便跟在祖父身边,后来年纪大了一些,祖父想要给他一个前程,便把他安排进了翊卫之中。” 说到这里,郑涯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事,我便不说了,你自己进去就是。” 郑涯拍了拍林昭的肩膀,笑道:“放心,你也是祖父的骨血,裴叔他不会为难你。” 又是一个跟郑温有关系的人。 林昭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 从他离开越州进入长安以来,见到的许多人,似乎都隐隐跟那位已故的郑相有些关系,很多人更是关系匪浅。 当然了,那位郑相的关系并没有给林昭带来什么坏处,反而有了不少好处,说一句凭良心的话,假如没有与郑温的关系,即便林昭有林简这个宰相做叔父,此时此刻能做到六品官,就已经可以说林简任人唯亲,想做到如今的正四品,更是想也不可能想。 这位林昭一次也没有见过的外祖父,已经在冥冥之中给了他太多帮助。 但愿这一次,外祖仍然能够帮助自己。 想到这里,林刺史缓缓上前,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推开了这个小院的院门。 这个小院子并不复杂,只有一片空地,一座亭子以及几个石凳,一张石椅子,一个看起来比林昭高了一个半头,估摸着四十多岁的高大壮汉,正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端着一个大碗,仰头喝下去一大口浆水。 酒气扑面而来,应该是纯度不高的酒。 林昭微微皱眉,上前拱手道:“越州林昭,见过…前辈。” 听到了林昭的话之后,这个壮汉又喝了一口酒,没有看向林昭。 “听二爷说,你是大周有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也是郑公的后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转头看向林昭。 这一转头不要紧,刚看到林昭的面容,这个被郑涯称为“裴叔”的男人,便愣在了原地。 他痴愣愣的站了起来,手里的大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郑……郑公…” 看到这种情况,林昭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这大个子这副模样,自己应该……刷脸了? 经过与老皇帝的接触,又跟母亲确认过之后,林昭已经知道自己长的与外祖有几分相像,看到这个汉子的模样,他心中已经有了大侄的估计,当即再一次拱手,声音低沉:“晚辈林昭,越州林昭。” 汉子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林昭发呆了许久,最终他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难怪二爷与我说,只要见了你我便会乖乖的留在青州,最开始我还不信,如今一见……”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林昭拱手还礼:“汝州裴刑,见过公子。” 见到他这个模样,林昭反倒轻松了下来,他对着壮汉笑了笑,开口问道:“听表兄说,前辈是外祖身边的护卫?” 裴刑微微低头,开口道:“裴某十三岁便跟在郑公身边,今年……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 林昭在心中暗自估算了一番。 他今年四十七岁,也就是说是他在三十四年前便跟在郑温身边,算算时间的话,那会儿应该是先帝即位不久,这正是中书令郑温最为权重的时候。 林昭点了点头,再一次开口问道:“看裴将军的神色,我与外祖……很像?” 裴刑默默点头,开口道:“细看之下,与郑公当年只有四五分相像,但是却有七八分神似,方才……裴某险些以为是郑公又回来了。” 林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这个大个子将军咧嘴一笑,开口道:“裴将军,我现在麾下有一支一千五百人的军队,不知道将军能否屈就,去替我把这一千多人带出来。” 林昭之所以一见面,就很放心的把手底下的兵力统统交给这个壮汉,一来是因为这个汉子,曾经是翊卫的骁骑卫中郎将,论能力训练个团结兵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二来是因为…… 能跟在外祖身边的人,应该都有几把刷子,当年郑相的弟子齐师道,如今乃是指点一方的大将,节度使,这个外祖身边的护卫,总不能连个州团结兵都带不了。 裴刑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林昭再一次低头道:“取于郑公,当还于郑公,裴某愿意留下,襄助公子。” 林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得很,裴将军有什么要求,现在尽可以提出来,本官能够满足将军的,一定满足。” “裴某没有什么太多要求。” 裴将军站了起来,对着林昭微微低头,拱手道:“第一是裴某平生好饮酒,在公子麾下任事,酒水不能断,这第二就是……” 他抬头看向林昭,声音平静。 “公子交到我手上训练的人,须得全然听我的,哪怕是公子你,也不得干涉。” 林昭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要尽快看到效果。” 裴将军闻言,对着林昭咧开大嘴,露出了一口并不干净的牙齿。 “公子有所不知,早年骁骑卫的新兵,便都是经我的手练出来的。”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章 大周莽撞人 靠着“刷脸”成功留下裴刑之后,林刺史心中也大为欣喜,当即让郑涯帮着准备了一桌饭食,准备跟这位裴将军喝上一顿。 郑家的下人还在准备酒菜的时候,林昭仍旧留在那座院子里,与裴刑说话,细聊了一番之后才知道,这位裴将军少年时期家道中落,最终流落长安街头,不过那个时候他一身功夫便极好,被在街上闲逛的郑相看中,便收在身边做了个护卫。 那时候,先帝初掌朝政,郑温也是刚刚坐稳了相位,再加上灵皇帝留下来的余毒未清,不少人都想着要刺杀这位当权的宰相,最初的几年时间里,裴刑帮着郑温至少挡下了五六次刺杀。 因为数次救命之恩,郑相与裴刑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后来齐师道拜入郑温门下,学习兵书战策,以及练兵之道,郑相便让他也在旁边一起听。 数年之后,郑温在朝堂上坐稳了位置,整个长安城里再也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撼动他们师徒俩位置的时候,他便给了裴刑一份前程,把他安排进了翊卫之中。 后来,裴刑在禁军之中算是平步青云,在郑温出事之前,他已经是翊卫的郎将。 听完这些故事之后,林刺史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壮汉,笑着说道:“这么说,裴将军还是齐大将军的师兄弟。” “算不上。” 裴刑似乎也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他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我不能算是郑公的弟子,只是从郑公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而已。” “至于公子说得齐大将军。” 裴刑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一个软骨头而已,裴某不屑与之相识。” 很显然,这个当年征文身边的护卫,在郑温出事之后,对无动于衷的齐师道颇有些瞧不起。 事实上,郑温出事的时候,齐师道刚从军不久,远没有现在朔方节度使的权力与地位,后来他在军中渐渐爬升的高位的时候,时间已经冲淡了心中的怨恨,再加上他的妻子是丹阳长公主,孩子也在长安城里,便只能老老实实做他的大将军了。 事实上,这位齐大将军直到前几年,仍然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否则在长安城里的时候,他也不会特意来见了林昭一面。 听到这句话,林昭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对着裴刑笑了笑:“裴将军是如何从翊卫中郎将的位置上,流落到民间的?” 已经年近天命的大个子将军,神色一滞,刚想开口说话,一旁就传来了郑大公子的笑声:“这个我知道。” 郑涯两只手抄在身前的袖子里,一边朝这边走过来,一边笑着说道:“祖父出事之后,在骁骑卫之中任事的裴叔,便想着给祖父报仇,好容易等他做到骁骑卫中郎将的位置上,又等到了伴驾机会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身边的副将告发了。” 说完这番话,郑涯已经走到了两个人面前,他先是看了看神色不善的裴刑,微微叹了口气:“好在只是未遂,皇帝竟然出奇的没有动手杀人,只是把裴叔赶出了翊卫,贬为庶人。” 听到郑涯这番话,林昭抬头看了看这个大个子,心中不禁暗自咋舌。 这人……胆子真肥啊。 先帝那个时候,已经杀了郑温,在朝堂上可以说是到了乾纲独断的地步,正是威严正盛的时候,在那个当口,他竟然想着谋刺皇帝!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竟然活了下来! 作为先帝将死之时,一直待在太极宫里的起居郎,林昭多少知道一些老皇帝的心思,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裴刑,轻声感慨了一句:“外祖死后,先帝心中一直颇为内疚,念在外祖的情份上,才没有对裴将军下杀手,否则以先帝的性格,莫说是蓄意谋刺,便是对他有不敬之心,恐怕也死了……” “假仁假义。” 裴刑闷哼了一声,声如闷雷:“他如果真有什么好心思,郑公当年如何会死?那些年郑公在朝堂上,呕心沥血,替他选拔文臣武将,替他重整河山,到头来却落得了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可惜某当年被抓的时候,不曾见到他,不然非吐他几口唾沫不成!” 听到这句话,林昭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先帝李沅,当年为了自家的江山社稷,的确做了不少错事,动手杀了郑温就是其中一件,然而这位皇帝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不然他也不会因此耿耿于怀二十年,最后甚至死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上。 按照裴刑的说法,当年他阴谋谋刺被抓之后,皇帝不仅没有杀他,甚至没有去见他。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不愿意,也不敢面对郑温的身边人。 “都过去了。” 林刺史站了起来,对着裴刑笑了笑,开口道:“如今,朝廷已经不再提当年外祖的案子,外祖的尸骨,也已经葬回了荥阳郑氏的祖坟,先……先皇帝也已经死了。” 裴刑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李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旁的郑涯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这话我同意,如果不是李家人,我现在该是荥阳郑氏的长子长孙,不知道多少世家小姐倾心,哪里用得着在这青州城里当个小掌柜?” 林刺史站在两个人身边,无奈一笑:“表兄可不是什么小掌柜。”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郑家的下人已经把酒菜端了上来,三个人分长幼落座,裴刑坐在主位上,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吵嚷着李家人的不是,郑大公子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时不时在一旁添油加醋几句。 而至今仍旧在替李家人打工的林刺史,倒是不怎么好开口吐槽自己的老板,只能在一旁陪着喝酒吃菜。 三个人一场酒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散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这个时候郑大公子早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裴刑则是恍若无事,仍旧端着酒碗要跟林昭喝酒。 这会儿,林刺史也有了六七成醉意,他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开口道:“裴叔,明日还有事情要办,今日就先喝到这里。” “等手上的事情办完闲下来,我再请裴叔好好喝上一顿。” 裴刑也站了起来,笑容豪迈:“以后要在公子麾下做事,自然听公子的,公子的酒量,可比大公子好得多了。” 林昭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装死的郑涯,无奈一笑,对着裴刑拱了拱手。 “如此,我便先回刺史府去了,明日一早……” 林三郎面色严肃,对着裴刑拱了拱手。 “我来接裴叔去青州军大营。” 只能说,这是权力带来的一场悲剧。 李沅绝对是一个合格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皇帝,但是为人弟子,他亏欠了郑家。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一章 精兵计划 虽然没有真正见识过裴刑带兵是个什么水平,但是想来能在翊卫之中做到中郎将,又是齐师道的半个同门,再加上还是被郑通推荐过来的,水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最起码不可能会比业余的赵歇等人要差。 因此,林昭第二天一早,便兴冲冲的把裴刑带到了青州军大营里,两个人到了青州军大营之后,赵歇以及一些赵家寨出来的“教官”,立刻来到大营门口迎接林昭。 林刺史跟他们见礼之后,便让开身子,向他们介绍自己身后的这个大个子。 “赵大哥,这是我家中的这个长辈,姓裴名俭,原先是在禁军之中将官,我特意把他请到青州来,与赵大哥一同训练青州军。” 赵歇也是个老江湖了,心里明白林昭口中的“一同训练”只是客气话,他倒也没有生气,毕竟他这个江湖出身的“教头”的确不怎么专业,当即向着裴刑行礼道:“南阳赵歇,见过裴将军。” 裴俭这个名字,是林昭与裴刑一起商量出来的。 因为他曾经在禁军之中犯过事,还不是那种简简单单的小事,一旦给朝廷知道了林昭私用谋刺的“逆贼”,绝对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因此两个人商量之后,便给裴刑改了个名字,仍旧姓裴,只是把刑字改成了俭字。 裴俭上下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个粗壮的南阳汉子,微微点头:“汝州裴俭,有礼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俭再一次看了几眼赵歇,开口道:“赵兄弟是练家子?” 赵歇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乡下一些粗浅的护身功夫,算不上练过,让裴将军见笑了。” 裴俭自小练武,十四五岁的时候便在长安城少有对手,如今虽然人近知天命的年纪,但是好武之心不减,看到赵歇呼吸悠长,身形健硕之后,便有些手痒。 听到了赵歇谦逊的话之后,裴俭微微点头,笑着说道:“今后一段日子里,裴某多半都要住在这个大营里,你我兄弟有时间的时候过过手。” 赵歇先是抬头看了看林昭,然后微微点头,开口道:“如果裴将军有兴致,某自然相陪。” 见两个人聊的还算投机,林昭也渐渐松了口气,开口笑道:“既然赵大哥与裴叔聊的来,那我便放心了,眼下这一千五百青州军已经差不多到齐,我准备任裴叔为总教头,赵大哥为副教头,一起训练青州军,二位以为如何?” 团结兵这种“民兵”性质的团体,在朝廷那里是没有编制的,平时团结兵训练的时候,除了团练使掌总之外,便是从团结兵自身选出一些领头的,帮着刺史大人管理日常事务。 除此之外,团结兵上下的差事,朝廷都是不认的,因此林昭暂时也没有办法给赵歇还有裴俭两个人封官,只能让他们俩挂教头的名字,来调教青州军。 听到了林昭的话之后,赵歇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点头同意了,而裴俭则是先看了看林昭的面孔,才缓缓点头,开口道:“我没有什么意见。” “二位能同意就好。” 林昭对着两个人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自古驭人,无非恩威二字,裴叔来了我便不担心这个威字,但是恩自也要有。” 林刺史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如今这些团练兵的年饷是两贯钱,我的底线是可以再翻一倍,一些基层将官的钱也可以再抬高一些。” “这些,就当作是交给二位的权力,可以让二位在青州军之中施恩,这样队伍也会好带一些。” 听到林昭这句话之后,赵歇还没有说话,裴俭便皱眉道:“公子,驭人以恩威不假,但是我等当施之以威,至于恩……应当是公子亲自来才是。” “用不着。” 林刺史笑着说道:“我自然能给兄弟们弄到其他的好处,二位不必替我操心。” 三个人在大帐里商量了许久关于青州军的事情,最后林昭一个人留在大帐里休息,而赵歇则是领着裴俭,先去大营上下转了一圈,顺便告知青州军上下裴俭的身份。 毕竟在这之前,赵歇才是青州军的总教头,总要由他出面成人裴俭的身份,将来这位曾经的骁骑卫中郎将,才能更好的接管青州军。 林昭在大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赵歇才领着裴俭从外面走了回来,林昭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怎么样裴叔,这青州军底子如何?” “还算凑合。” 裴俭面色平静,开口道:“看得出来,赵兄弟已经在很用心的训练他们了,不过大多还是庄户里训练庄丁的法子,不太像是正规军人。” 裴俭对着林昭微微低头,开口道:“从明日起,我会按照训练骁骑卫的法子,训练公子麾下的这一支青州军!” “有裴叔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林昭上前,拉着这个大个子的手臂,微笑道:“原本军中不许饮酒,但是裴叔既然好这一口,我也不便夺人所好,但是有一点得提前说好了。” “喝酒可以,但是不能够误事。” 说到这里,林昭看了一眼裴俭,声音平静:“更不可以胡说话。” 林昭担心的胡说话,是裴俭喝多了之后,一不小心把自己当年想要谋刺先帝的光荣事迹给说出来,毕竟如今他林昭还在给李家做工,最起码名义上实在给李家做工,一旦裴俭胡说八道,会给林昭带来很多麻烦。 裴俭爽朗一笑,应了下来。 “裴某已经十来年没有喝醉过了。” 说完喝酒的事情之后,这个大个子咳嗽了一声,对着林昭说道:“除此之外,青州军中的武器似乎并不齐备,甲胄稀缺不说,连刀都不能弄到人手一把,这样起来,会很吃力。” 听到这句话,林昭微微皱眉。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大通商号没有办法给他直接提供刀甲这种禁品,最多就是提供一些铁矿石,因此林昭还要自己找铁匠来锻刀锻甲。 这是一个很耗时间的过程。 “这个我会尽快解决的。” 林刺史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最多下半年,青州军将会有制式的刀甲以及弓弩。” “最好再弄一些好马过来。” 裴俭双手抚掌,看向林昭:“我在骁骑卫的时候,最擅长带的就是骑兵,这一千五百的青州军,如果公子能给弄到二三百匹好马,最多一年时间,我就能给公子一个不输于骁骑卫的骑兵营!” “好马……” 林刺史在心中琢磨了一下时间,觉得以康东平异动的速度,此时训练骑兵未必能来得及,不过大通商号的资源放着不用白不用。 林刺史缓缓开口。 “没有问题,马匹我也会尽快想办法给青州军弄来。”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二章 起风了 林刺史在青州正忙活的时候,大周的局势也在风云变幻。 首先,因为崔衍之死,新帝在长安城的名声可以说是急转直下,本来崔衍在仕林之中的地位就非常之高,他要是真的因为贪墨被抓,然后羞愧而死倒也罢了,偏偏崔衍贪墨的事情查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至于编撰司所写,关于崔衍生活奢靡的内容,也是因为清河崔氏本来就有钱。 崔衍身死之后,三法司就停了对他的调查,编撰司这个衙门也在第一时间被朝廷给撤销了,同时朝廷给崔衍的长子崔寅,封了一个从三品的散官,但是这一切并没有给朝廷的形象带来太大的挽回。 毕竟这位新任的皇帝陛下,的的确确是逼死了崔衍这个德高望重的宰辅。 一时间,长安城坊间都在议论纷纷,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暗中作祟,还有人提起了六皇子李蓟之死,大概的意思是说六皇子当初死的不明不白,而那个时候先帝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说不定就是这位当今的圣人暗处下手。 总之,舆论对于皇帝李洵很是不利。 偏偏这个时候,因为崔衍之死,朝廷不太好对再对这些传播谣言之人采取太过激烈的措施,皇帝陛下李洵只能咬牙忍着这些人,在这里眼皮子底下诽谤圣人。 这天太极宫里,一个穿着一身绯红官服的黑胖子,正毕恭毕敬的站在偏殿里,对着高处的皇帝陛下恭敬低头,开口道:“陛下,您吩咐的城郊猎园,臣已经带着工部同僚,修了七七八八了,等到今年秋天,陛下便可以再猎园射猎了。” 此时的皇帝陛下,顶着两个黑眼圈,闻言疲惫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笑容,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近两个月,朝廷上下没有一件事情是让朕顺心的,周卿这番话,总算让朕心里舒畅了一些。” “抓紧修好猎场,朕近来心情不好,正要去去散散心。” 这个工部的黑胖子,很显然就是林昭的室友,天官尚书周嵩的幼子周德了。 周胖子进入工部之后,很得皇帝陛下赏识,没两年时间,就已经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工部的员外郎了。 更让人称奇的是,周胖子这段时间的升迁过程,几乎都是太极宫的破格提拔,与他自己那个天官尚书的老爹,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周胖子面色严肃,低头道:“臣遵命,臣这就带人加班加点,最多下个月,陛下就可以进猎园射猎散心了。” 皇帝陛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周卿辛苦。” 周胖子拱了拱手,正准备告辞退下,皇帝陛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朕听说……周卿这些日子,在朝堂里的风闻很是不好,就连周尚书也有些不高兴。” 周德犹豫了一下,对着皇帝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不敢隐瞒圣人,如今长安城里,是有不少人攻讦臣下。” “哦?” 皇帝淡淡的看了看周德一眼,开口道:“周卿只是工部的这个员外郎,有什么值得攻讦之处?” 周胖子苦笑了一声,开口道:“他们……他们说臣,只知一味逢迎圣人,说臣……是个奸臣。” 李洵眯了眯眼睛,开口道:“周卿觉得,自己是奸臣否?” “臣不觉得。” 周胖子跪在地上,对着皇帝低头开口道:“春秋有云,力有所能无不为,忠也,臣自觉是陛下的一个忠臣而,替陛下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 说到这里,周胖子顿了顿,开口道:“况且,臣只是工部一个员外郎,手中权柄比起朝中诸公,不值一提,更谈不上一个奸字。” 听到了周德这番话,皇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亲自走下御阶,伸手把周胖子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周德的肩膀,开口道:“好一个力有所能无不为,相比于朝堂上那些大臣,周卿的确算是忠臣。” “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了你。” 周德感激涕零,连连谢恩之后,才低头告辞。 等周德离开了太极宫,李洵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主位上,他看着周德远去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气。 “朕…身为天子,难不成修几个园子也成了罪过?” 他微微阖上眼睛,开口道:“忠臣难寻啊。” …… 就当这位皇帝陛下正在太极宫里自我安慰的时候,一身紫衣的政事堂宰相林简,手持一份文书,赶到了太极宫。 经过小太监通报之后,林简顺利交到了皇帝陛下。 经过崔衍的事情之后,师徒俩原本就不怎么亲近的关系,更加疏远了一些,林相来到皇帝面前,两只手捧着文书,开口道:“陛下…幽州来奏。” “幽州?” 皇帝皱了皱眉头,问道:“康东平的奏书?” 林简点了点头,开口道:“确实是范阳节度使康东平的奏书。” 李洵招了招手,一旁的小太监立刻就把这份奏书递了上去,只展开看了一遍,皇帝陛下脸上的表情就骤然转为愤怒。 “长安城人尽皆知,六弟前几年在宫里便病死了,如今已经两三面时间过去,康东平这个时候,跟朕要什么外甥?!” 康东平的这份奏书,内容很简单,一来是像皇帝陛下请安,二来是询问自己的外甥,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事实上,关于六皇子李蓟之死,至今长安城里还有一些风言风语,毕竟当时六皇子暴毙,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当今的皇帝。 于是,当今皇帝身上,自然有很大的嫌疑。 林简垂手站在御阶之下,缓缓开口:“陛下,先皇六子暴毙之事,已经过去了两三年,此时康东平忽然旧事重提,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林相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根据朝廷在范阳的情报,康东平前几个月去了一趟突厥,此时应该刚刚返回幽州没有多久,他上这道奏书,多半是在给自己寻理由。” 听到这番话,皇帝陛下这才严肃了起来,他把康东平的这份奏书重新拿在手里看了一遍,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林简。 “林相,这件事情…政事堂如何看?” 林元达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回陛下,臣与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商量过了,应当先给朔方去信,让齐大将军防备突厥犯边,再者就是严密监视康东平所部,防止他们在范阳起兵。” “再有就是六皇子一事,的确有些不清不楚,这件事是当初卫公公带着司宫台办的,应当让司宫台把事情公布出来,以……” “以杜天下人悠悠之口。” s:///book/11/11581/909033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三章 提起六皇子的事情,皇帝陛下心里颇有些憋屈。 因为这件事,的的确确不是他干的,甚至跟他没有半文钱关系,当时老皇帝在弥留之际,他这个太子紧张到了极点,而在那个当口莫名其妙死了,匆匆下葬的六皇子李蓟,并没有怎么被他记在心上。 后来他已经坐稳了帝位,自然就更不怎么在意已经死掉的老六,要不是两年多之后的今天,长安城里的舆论开始提起李蓟,这位新任的皇帝陛下都差点把自己的那个六弟给忘了。 听到林简这样说,李洵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 “既然如此,朕回头便让司宫台详查此事,先帝朝的卫公公,这会儿还在帝陵给先帝守陵,朕也会让人把他传召到宫里来。” “等事情查实之后,朕就让司宫台公布此时,以免民间谣言四起。”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开口道:“只不过如果康东平要借此事起兵,那么朝廷再如何解释也是无用,终归还是要兴王师讨逆,这件事政事堂还是要拿一个章程出来,免得北疆生乱的时候,朝廷手足无措。” 林简微微皱眉,开口道:“陛下,如果止康东平一部,那么便不会生出太大的乱子,只是康东平此人,与外邦交好多年,他如果起兵作乱,定然会与外邦勾结。” “突厥今年国力渐不如前了,朔方的齐大将军尽可以抵挡得住,可北方渐渐兴起的契丹部,恐怕会成为麻烦,除却契丹部之外,再有就是西边的吐蕃人。” 元达公声音之中,满是忧虑:“吐蕃的那位德逻赞普,到今年已经即位三四年了,估计早已经坐稳位置,他与我大周,可是有些仇怨的。” 这件事,李洵自然记得。 那时候吐蕃使臣寿比赞,来长安替他们在新任赞普向大周皇帝求亲,当时李洵还是东宫太子,受命接待这位吐蕃使臣,但是当时这位吐蕃的帝师,便死在了接待外宾的会馆里。 当时,不仅整个东宫陷入了巨大的政治危机之中,就连大周也差点与吐蕃开战,后来还是长安风发了一篇文章,把东宫从这件事之中摘了出去。 后来,大周嫁了个公主到吐蕃去,详细与吐蕃解释了此事,再加上双方都不怎么想开战,最终才没有真正打起来。 听到这里,李洵深呼吸了一口气,皱眉道:“吐蕃倒是个大麻烦,这样罢,朕给文德妹妹写一封信,朝廷再派一队使臣出使吐蕃,尽量让文德妹妹出面调停此事,莫要让两国再生事端。” 皇帝口中的文德妹妹,就是前两年从长安嫁到吐蕃去的文德公主。 这位文德公主,并不是先帝的亲生女儿,而是郑王府的郡主,被先帝请到了宫里,过继到自己名下,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嫁到了吐蕃去。 不管怎么说,皇帝说得这个法子算是当前可行之策了,林简点了点头,开口道:“臣回政事堂之后,便同几位相公,与礼部商议,让他们选拔使团,前往吐蕃。” 说完这句话,林相微微欠身,开口道:“至于司宫台的事情,臣想……亲自去帝陵见见卫公公。” 皇帝闻言,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他想着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便点了点头,开口道:“罢了,林相既然不放心,便去见一见卫忠罢。” “当初六弟暴死,朕也觉得有些蹊跷,能查出来最好,正好解了朕心中的一桩疑团。” 林简微微欠身,对着皇帝拱手道:“如此,臣告退了。” 皇帝点了点头,正想让林简退下,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开口道:“对了林相,清河崔氏那边……是个什么反应?” “不知道。” 提起崔衍,林简的心情便有些低落,他缓缓开口道:“崔相的长子崔寅,与崔家的诸子,都已经扶灵回清河去了,朝廷授崔寅散官的诏书,此时估计刚刚送到清河,清河崔氏会作何反应,臣……” “委实不知。” 皇帝微微苦笑了一声,开口道:“林师,朕原先只是…只是嫌崔衍有些啰嗦,想把他赶回清河去,万万没有想要他性命的念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朕也是不想的。” 他似乎是在解释什么,又似乎是在自我安慰。 “都是编撰司的那些人胡作非为,还望林师体谅朕……” “臣…非是当事之人,不敢置喙此事。” 林相公起身,对着皇帝躬身行礼,然后垂手离开了太极宫。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林简渐行渐远,他想起那个替自己跑前跑后近十年的兄弟李煦,似乎…… 也有些日子没有进宫来了。 “孤家寡人呐…” 皇帝摇头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起身,在几个太监的搀扶下,回寝殿去了。 …… 而另一边的林简,离开了太极宫之后,便回到了政事堂,与政事堂里的同僚们简单交流了一番关于康东平的事情以及圣人的意见之后,他便跟门下侍中曹松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政事堂,提前下班了。 离开了皇城,林简坐上了自己的马车,马车从朱雀门门口出发,从长安城的东城门出城,行走了近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在午后时分,到达了先帝尸骨所葬的成陵。 到了成陵山脚下,元达公连忙下了马车,沿着神道毕恭毕敬的一路攀爬上去,过了天子的棂星门之后,享殿便遥遥在望了。 享殿里,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家,还在为先帝爷守护香火。 元达公迈步走了进去,先是向着享殿之中的先帝画像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站了起来,扭头看向正在鼓捣花草的卫忠, 这位卫公公,离开了朝堂之后,反倒少了以前那种阴鸷气质,变得像是一个普普通通山间老农。 他抬头看了林简一眼,然后笑了笑:“元达公比起你的那个侄儿懂礼数,他上次来享殿寻我的时候,便没有给先帝磕头。” 林简看了看这个似乎已经洗尽铅华的老头,开口道:“卫公公,林某今日来成陵,是寻你有事的。” “猜到了。” 卫老头耷拉着眼皮,语气平静:“只是朝廷里的事情,寻我也没有用处,先帝在时,老朽还能在朝廷里做些事情,先帝走了,老朽便只是个守陵之人而已。” 元达公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卫公公,如今长安城里到处都在传闻,说是当今陛下害死了六皇子,当初六皇子之事,是司宫台操办的,因此林某想来问一问公公,当初六皇子是……” “怎么死的?” “得了重病,便死了。。” 卫公公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老朽亲自带人,将六皇子下葬的。” 老头一句话刚说完,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之声。 响动之声结束之后,一个看不清轮廓的身形,站在了享殿门口。 “卫公公,我家主公想请公公走一趟。” 林简与卫忠对视了一眼,彼此目光之中,都有一些惊骇。 这里……可是先帝陵寝啊! 成陵的山脚下,有好几个十二卫的都尉营看守,将整个成陵围的水泄不通! 而门口这人… 是如何够跑到成陵享殿门口的? s:///book/11/11581/909114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四章 他知道的比我多 相比于有些震惊的林简,卫忠毕竟是见惯了世面的司宫台大太监,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林简,然后低声道:“林相不要说话。” 叮嘱完林简之后,他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香火灰,淡淡的看向享殿门口。 “老朽如果不想去呢?” 卫太监面无表情:“你应该没有办法从成陵带走老朽罢?” 这里是大周的成陵,先帝安寝的地方! 这里埋着的,是当今天子的亲爹,因此在所有帝陵之中,就数这座成陵防卫最为森严,等闲人根本不可能从山下走到享殿来。 而即便这人用不知道什么手段,来到了享殿,这会儿也不太可能硬闯山下的禁军关卡,强行从成陵带走卫忠。 除非京畿的禁军死绝了。 因此,卫忠可以笃定,这人应该是从什么地方偷偷潜入山里,绕到享殿来的,如果自己不配合,这人根本不可能从这里,把自己带出去。 门口那人脸上蒙着一块布,看不清长相,不过他看不出有什么慌乱,只是慢斯条理的开口说道。 “小人自然没有本事带走卫公公,如果卫公公不同意,小人甚至没有办法离开成陵。” 他话里的意思是,他只能进入成陵,却没有办法出去,如果想要下山,还要靠卫忠带他下去。 卫太监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人一眼,开口问道:“所以,你凭什么能让老朽带你下山?” 这人看了卫忠一眼,微笑道:“卫公公,应该是江州人士罢?” “小人没有记错的话,卫公公您虽然没有子嗣,但是在江州却有一个侄儿,您这个侄儿在江州开枝散叶,现在家里也有十几口人了。” “这些年,卫公公或多或少照顾了一些江州的家人,您的这个侄儿为了感念您的恩德,还把自己的这个儿子,过继到了您这一支,给您续了香火。” 听到这里,卫忠脸上再也看不了之前的从容模样。 这位已经老迈不堪的老太监,默默的看了门口这人一眼,面无表情:“老朽十三四岁便离开江州,几十年也不曾回去过几次,这样也能查的到,真是难为你们了。” 卫太监对着门口这人呵呵一笑,开口道:“老朽在江州,的确有个侄儿,算起来已经二三十年没有见面了,你们现在把他的人头,送到老朽面前,老朽都不一定能够认得了。” 门口的这个汉子,默默的走进了享殿,他先是看了一眼卫忠,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林简,微微一笑:“既如此,卫公公便呼唤禁军,进来把小人抓了罢。” “小人一人之性命,能够换到江州卫家十七人的性命,也算值了。” 听到十七这个数字,卫老头瞳孔猛地收缩。 他虽然没有怎么回过江州,但是他的那个侄儿曾经给他写过信,说过他在江州生了几个儿子,儿子又添了孙子…… 算上那几个才四五岁的小孙子以及几个媳妇,江州的卫家,刚刚好是十七个人。 卫太监默默回头,看了一眼高悬享殿的先帝遗像,又看了看正坐在旁边的林简,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罢了,老朽现在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不管你家主公是谁,我与你……走一趟就是。” 这人听到卫忠的话之后,也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对着卫忠低头拱手道:“卫公公,成陵下就有马车,您下了山,立刻就能动身……” “你且在门口等一等。” 卫忠淡淡的看了这人一眼,开口道:“我与故人交代几句。” 这人微微皱眉,低声道:“公公,再等一等,小人就要被禁军发现了。” “你不愿意等,便死在成陵罢。” 卫太监面色冷漠,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这人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我等公公片刻。” 等到这人走出享殿之后,卫忠才转过头来,看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简,这位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太监,声音有些沙哑:“林相,到了我这个年纪,立时死了也不算有什么遗憾,但是我在江州的家人毕竟无辜,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给人害了。” “因此,我要离开长安一趟。” 林元达大皱眉头,开口道:“卫公公,要我说,现在就把这人给抓了,然后顺着藤蔓摸出他们在长安的同党一网打尽,这样他们消息就传不出去,我们立刻派人赶往江州,未必就来不及……” “公公主事司宫台多年,应该想的明白才是…” “老朽自然想的明白,但是……” 卫忠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如今司宫台已经不在我的手上,朝廷里的人肯不肯替我这个糟老头子费心,尚是未知之数,再说了,人命关天,我……” “我不能冒险。” 老太监低着头,对着林简开口道:“林相,他们既然要请我过去,说明我这个老宦官还有些用处,最起码在我到他们那里之前,我的家人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他们……” 老太监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他们住在江州青仁坊…” 他看向林简,目光里已经满是哀求之色:“还请相公……救他们一救。” 林简没有太多犹豫,点头道:“卫公公放心,林某自然不会坐实贼人,残害我大周子民。” “有林公这番话,老朽便死而无憾了。” 老太监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走之后,林公便把成陵的事情,如实禀报圣人就是了。” 他低着头,声音沙哑:“我已经卸职多年,到今天还有人找我,多半是跟先帝朝的事情有关。” 一旁的元达公面色复杂,低声道:“公公,康东平已经蓄势谋逆,并且上书朝廷,询问当年六皇子暴病之事,我今日来这里寻公公,便是为了问清楚当年六皇子的事情,如今这个来挟持公公的贼人,多半就是范阳的人……” “康东平…六皇子…” 老太监自己嘀咕了两句,然后抬头看向林简,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听林公这么说,我大概明白这件事的因果了,既然康大将军请我过去,那我便过去一趟,至于……” “至于六皇子的事情。” 老太监微微闭目,开口道:“老朽答应过先帝,这件事情要烂在肚子里,不管是林公问,还是康大将军问,老朽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说到这里,老太监慢慢站了起来,朝着享殿门口走去。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太监回头看了林简一眼,开口道:“假如六皇子一事,真的影响到了大周的江山社稷,林公或许可以问一问你那个侄儿。” “他知道的比我多。” 老太监缓缓迈步离开肃皇帝享殿。 “江州小儿辈,便托付给林公了。”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心灰意冷李老八 卫忠的这句话,半点没有说错。 当初先帝安排六皇子暴死之后,在朝堂里左挑右选,最终选到了当时任谁看来都不起眼的林昭,来负责安排六皇子李蓟的“下半生”。 那时候,虽然是司宫台出人办的这件事,但是司宫台里除了卫忠之外的知情者,那时候就已经被卫忠统统处理了,后来把六皇子交到林昭手里之后,就连卫忠本人也没有再过问六皇子的下落。 而具体负责安排六皇子下落的韩参,也并不知道自己带走的那个人是个什么身份,更不知道那人就是自己的半个仇人。 此时普天之下,就只有林昭一个人完完整整的参与了这件事的首尾,也只有林昭一个人,能够把那位六皇子,从芸芸众生之中找出来。 这些事情,林昭在做的时候,为了保密,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连林简,他也没有说半个字。 听到卫忠说出这番话之后,元达公愣在了享殿里,半晌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印象里那个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侄儿,似乎…… 瞒了自己不少事情。 等他回过神之后,卫忠已经跟着那个神秘人一路沿神道下山,卫忠是成陵的管事太监,神道两侧的禁军都不敢拦他,甚至没有过问卫忠身边的那个神秘男子,就这么放两个人一路下了成陵。 成陵的山脚下,早有马车等候,两个人很快上了马车,一路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而这会儿,林简也堪堪出了神道,他看了一眼卫忠马车离去的方向,微微犹豫了片刻之后,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坐着自己的马车,回了长安城。 他是上午动身去的成陵,等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傍晚,林简并没有去宫里,而是径直赶往了宋王府。 宋王世子李煦,刺史就在府里。 这位左卫大将军因为在新朝得势,这两年时间一直是很忙的,并不怎么在家中久住,不过自从崔衍身死之后,李煦仿佛失去了斗志,每日只在家中饮酒睡觉,不怎么再过问政事。 颇有些颓废的味道。 林简刚在宋王府门口下马车,就有下人进了王府通报,没过多久,一个须发斑白的小老头,便迈着步子从宋王府里走了出来,这个小老头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林简,然后笑呵呵的上前拱手行礼,开口道:“林相今日怎么有空,到敝府来了?” 这个小老头,就是先帝的兄弟,当今皇帝的叔父宋王殿下了。 可能是因为先帝在位的时候,表现的太过强势,他的同辈兄弟们在先帝朝的存在感都很低,几位在京城的王爷,平日里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影子,除却国家大事之外,根本看不到他们露面。 这位宋王殿下也是。 他平日里基本上看不到人影,有时候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人,论起在长安的名气,他可能还远不如他的儿子李煦。 不过即便再不怎么喜欢露面,林简亲自登门的情况下,这个小老头还是得出来迎一迎的,毕竟他虽然地位尊崇,但是论起在朝堂上的权力,要比林简这个宰辅逊色远矣。 该给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元达公拱手还礼,微微欠身道:“见过王爷,林某冒昧登门,是来寻世子殿下的,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府上,林某有急事寻他。” 听到这句话,小老头微微皱眉,摇头道:“林相这件事做的就不对了,您是我家大郎的老师,您有什么事情找他,派人递个信到府上来就是,哪里能让你亲自跑一趟?” 宋王殿下拉着林简的衣袖,面色严肃:“这样,林相先回家去,稍候我就让大郎亲自登门拜访您。” 李煦在同辈行八,在宋王府里却是老大。 “这倒不用。” 元达公微微摇头,开口道:“我有急事找他,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了。” 宋王殿下今年刚满五十,乃是先帝的弟弟,年龄也没有比林简大出多少岁,听到林简的这番话,小老头犹豫了一番,开口道:“既然如此,林相随本王来罢,犬子正在后院睡觉。” 老王爷一边走一边摇头说道:“按理说,大郎他应该亲自在门口迎接林相的,说来惭愧,这小子近来常常酗酒,把自己喝的人事不省,如今还在卧房里酣睡,实在是没能把他叫起来。” 李煦跟着皇帝风风雨雨十几年,更可以说是新朝的第一功臣,但是他这段时间,在朝堂上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尤其是崔衍死后,这位大将军受到了不轻的刺激,这会儿心情郁郁,没有了往日的朝气。 “不碍事。” 元达公面色平静,开口道:“林某向来不在意这些小事。”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老头,一前一后行走在宋王府里,过了许久之后,两个人才来到了宋王府里一处大院子的门口,宋王殿下亲自上前叩门,语气沉重:“大郎,你老师到了,快快出来见客!” 因为小老头语气不怎么好,房门很快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一身酒气两只眼睛密布血丝你李煦,站在门口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老爹,然后又看了看老爹身边的林简,顿时打了个激灵。身上的酒意立刻散去了六七成。 尊师重道,是这个世道的基本道德观,李煦自然也不例外,他连忙上前,对着林简躬身行礼:“林师,您怎么来了?” “有些急事找你去办。” 李煦这才对着自己的老爹躬身行礼,然后把林简迎进了自己的院子里,亲自给林简倒了茶。 元达公也不是什么废话的人,喝了口茶水之后,就把成陵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抬头看着李煦,缓缓开口:“卫公公这么些年,也算为朝廷尽心尽力了,如今他因为朝廷的事情,连累的家里人,朝廷如果实在不管,未免让人寒心。” 李煦听明白了林简的意思,当即沉声开口道:“林师放心,明日弟子就让人去一趟江州,将卫公公的家里人保护起来。” “殿下最好亲自去一趟。” 元达公抬头看着李煦,面色平静:“除去维护卫公公家人之外,殿下最好能够详细查明白,当初六皇子突然暴毙一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煦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摇头道:“林师,如今这个坚挺,弟子实在不想再出仕了。” “弟子准备就此离开朝堂,日后父亲走了,我也像他一样,在长安城里做一个自在闲王。” 很显然,这位世子殿下,对如今的朝局,有些心灰意冷了。 “康东平大军已经近在咫尺了,这个时候朝廷不能无动于衷,必须要把六皇子的事情,查个明明白白。” 说到这里,林相看着李煦,神色有些复杂。 “按卫忠所说,关于六皇子的事情,三郎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六章 自告奋勇 与齐宣闲谈了几句之后,林昭便把手里的书信一封一封拆开查看,其中父亲林清源的书信,乃是询问他在太学的学业,有没有跟得上同窗同学,林清源是个闷葫芦,林昭到长安一年时间,加上这封信,总共也只收到了他两封信而已。 除了问询学业之外,林清源也正式辞了姚江县衙师爷的职位,回到了越州老家,在谢三元手下的故事汇任编撰,算是解了他的离乡之苦。 林昭看完这封信之后,提笔给父亲回了信,内容也不是很长,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在长安一切都好,父亲不要挂念云云。 接下来就是谢三元的书信,这位谢老板在信里,主要是提了一些三元书铺目前的进展,好消息是一年多时间的努力,如今谢三元已经成功铸成了一套铜模,几乎可以把绝大部分的铅活字统统刻出来,但是解决了字模的问题之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油墨。 现有的油墨,都是用来印制雕版的,因此同属木质的木活字可以通用,但是金属字模的铅活字,用起来字迹就会不怎么清晰,甚至不太能够印的出来。 谢三元在书信里说,他已经再越州城找了一些调墨的老匠人,开始琢磨油墨的问题了。 对于三元书铺,林昭还是很上心的,毕竟这个远在越州的“企业”,才是他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经济来源之一,如果三元书铺没了,他在长安就会成为无根之水。 因此林三郎低头沉思了许久,才提笔给谢老板回了一封信,大致给他指了一些做生意的思路,以及三元书铺未来的发展方向,同时再信里问候了一番谢家人。 至于林二娘与谢澹然的书信,前者无非就是表达一些思念之情,以及询问林昭的近况,而后者…… 小儿女书信,不足道哉。 一共八封信,林昭看了半个时辰,回书信却足足回了两个时辰左右,写完了回信之后,林昭又一一检查了回信有没有疏漏,确定无误之后这才把它们一一用火漆封上,准备明天从长安的驿站递回越州去。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林昭抬头看了看,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响个不停,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齐宣,微笑道:“齐兄,这一次衡州之行,多劳你把家里帮忙,如今我回长安来了,请你吃顿饭如何?” 齐宣这会儿正在温书,闻言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不会又想请我吃那家油泼面皮罢?” 林三郎微笑道:“正有此意,实不相瞒,两个多月没有吃到崔家的面皮了,小弟心中倒是想念得紧。” “这会儿,坊门都关了。” 齐大公子再次白了林昭一眼:“你现在跑出去,恐怕要被巡街的坊丁捉起来,扭送京兆府。” 林三郎面不改色,笑道:“那就有些可惜了,齐兄有所不知,这一次七叔家里的二郎,对我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他说了,今后我去吃面皮,尽可以挂他林二的账。” 林三郎呵呵一笑:“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把太学的同窗都喊上,一起狠狠地吃他一顿面皮。” 齐宣这一次头也没有抬,依旧在低头看书,不过林昭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货在对自己翻白眼。 他正想要开口继续说话,突然学舍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林昭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国子监的衙差,手里拎着一个高高的木制饭盒,对着林昭陪着笑脸,低头道:“林公子,这是方才本坊天香楼送来的,说是有人给您订的饭食,国子监不许外人进来,小的就亲自给您送来了。” 林昭先是微微愣了愣,然后才想起来中午离开平康坊的时候,自己那个叔母说,晚上让务本坊的一个馆子,给他送一份鸡汤过来…… 林昭伸手接过这个沉重的饭盒,对着衙差点头致谢,然后回到了自己屋里。 这饭盒分四层,打开了之后,最上面一层是一盅金黄色的鸡汤,下面三层都是一些菜色,最下面一层还装了喷香的米饭,林昭把这些菜饭统统摆在学舍里的桌子上,然后扭头对齐大公子笑道:“齐兄,这一次可不是油泼面皮了,快来与我一起,好好吃一顿。” 齐宣咳嗽了一声,扔下了手中的书卷,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尝了一口鸡汤之后,便赞叹道:“味道不错。” 说着,他抬头看了林昭一眼,笑道:“难得三郎你能大方这么一回。” 林大老板呵呵一笑,没有开口分辩。 …………………… 很快,林昭就已经唉长安城待了三四天时间,因为再有几天就要开始科考,这几天时间里,林昭除了在国子监温书之外,还跟着林简一起,提前去礼部的考场看了看,算是提前熟悉了考场环境。 时间很快到了乾德九年的三月初六,距离常科越来越近,就在林昭积极备考的时候,这天傍晚,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国子监林昭的学舍里。 这是个头发花白了老人,脸上也密布皱纹。 林昭见了这个老人之后,不敢怠慢,低头行礼道:“卫公公。” 就连向来有些骄傲的齐宣,这一次也对着这个老人家深深低头行礼:“见过卫公公。” 卫忠连忙对着齐宣还礼,脸上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开口道:“大公子也在这里,长公主可安好?” 齐宣笑着说道:“有劳公公挂念,我母安好。” 两个都跟皇家沾边的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卫忠便笑呵呵的开口道:“大公子,老奴奉圣人之命,要与林编撰单独说些话,不知道大公子方不方便回避一些?” 说到这里,卫忠顿了顿,低头道:“如果大公子不方便,奴婢就带着林编撰到静室说话。” 太监本质上是皇帝的家奴,因此不管卫忠这个“大内总管”,司宫台大太监如何位高权重,在面对齐宣这个圣人外甥的时候,他还是毕恭毕敬的。 齐宣立刻起身,对着卫忠行礼,然后笑道:“卫公公来到来了,哪里还能有去静室的道理,你们尽管在这里谈就是,我今晚上回家里去住。” 说到这里,齐宣很痛快的离开了这间学舍。 唯一一个舍友走了,林昭有些无奈的看向卫忠,苦笑道:“卫公公,您何等身份,干什么非要亲自来寻我一个小小的太学生?” “圣人吩咐的,咱家自然要替圣人办好差事。” 说完这句话,卫太监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取来了几张白纸,铺在在林昭面前,开口道:“林编撰,圣人说了,让你尽快写出西行记后续内容,由咱家先送到宫里去。” 说到这里,老太监声音平静。 “圣人还在宫里等着看呢。”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大幕下的兄弟俩 在新皇初即位,尚没有坐稳位置的时候,李煦被任命卫左卫大将军,统领十二卫之一,就是为了收拢禁军的兵权,好让皇帝尽快把屁股坐热。 毕竟当时东宫属下,实在没有堪用之人,只能把李煦这个宗室,硬生生的塞在左卫大将军的位置上。 如今,皇帝已经登基两三年了,该安排的要害衙门已经差不多安排妥当,李煦这个十二卫大将军早已经可有可无。 不过兄弟两个人之间的情分还是在的。 皇帝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煦,微微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即便朝廷应该去搭救卫忠,从禁军之中派个校尉去也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 李煦早料到皇帝会这么说,他微微低头,对线皇帝笑了笑:“皇兄,臣弟静极思动,也想着出去走一走。” “朕听说了,你近来心情不好。”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语气平静:“是因为崔衍的事情罢?” 如果是寻常的臣子,听到这句话就该跪在地上请罪了,但是他们两兄弟毕竟十几年守望相助的情分,李煦并不是如何慌张,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皇帝:“崔相原本是不该死的,他这么一死,会影响朝廷的声誉…” “朕也知道他不该死。” 皇帝陛下有些不悦,皱眉道:“但是不该死也死了,该处罚的朕也处罚了,总不能要朕下罪己诏罢?” 李煦微微摇头,对着皇帝低头道:“臣弟这一次离京,除却卫公公的事情之外,还准备去一趟贝州,见一见清河崔氏的当家人。” “清河,距离沧州实在是太近了。” 这位左卫大将军面色凝重:“范阳那边,可以轻松联系上清河崔氏。” 事实上,这些千年世家并不会轻易的去参与造反,也不会轻易下注,更不可能因为死了个家主,就把全家老小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跟康东平一起竖旗造反。 这些上千年的世家,自然有他们的一套生存逻辑,即便是王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不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他们也不会轻易站队。 林简与李煦两个人,担心的也不是崔家人会跟着康东平一起竖旗,而是担心他们会在背后……支援康东平。 所谓的背后支援,就是提供粮草,提供钱财,必要的时候甚至会派人提供“文化援助”,帮着反贼写讨伐檄文。 这些暗中的支持,再加上他们本身在仕林之中的影响力,就十分可怕了。 “既然老八你执意离京,朕……也就不拦着你了。” 皇帝缓缓点头,开口道:“你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你仍旧任左卫大将军,等下朕会给兵部打招呼,让你从左卫之中选一个校尉营带在身边。” 一个校尉营是二百人,有二百装备精良的禁军带在身边,只要不碰到边军的大股军队,在整个大周境内,可以说基本不可能有任何危险。 李煦恭敬点头:“臣……多谢陛下。” 李煦跪地谢恩。 “见外了。” 皇帝授意把李煦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我兄弟互相扶持十余年,才有今日,没有外人在场,用不着这样见外。” 兄弟俩正在太极宫说话的时候,突然一个一身红衣的太监,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他手捧文书,来到了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个太监声音有些颤音。 “陛下,北疆急报!” 皇帝皱了皱眉头,伸手接过这份从北疆六百里加急送到长安来的文书,展开看了一眼之后,便忍不住大皱眉头。 一旁站着的李煦,看了看皇帝的表情,开口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咱们那个姑父,从朔方送来的信。”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把这份文书,递在了李煦手里。 世子殿下接了过来,简单看了一遍之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份朔方来的急报,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突厥人这几个月以来,越发不老实了,朔方附近的边境线上,已经爆发了多次冲突。 除了突厥人不老实之外,刚刚兴起的契丹部,则是更加猖獗,上个月已经派人入关劫掠财伍,双方在边境大打出手,最终是朔方军与契丹人各有死伤。 总之一句话,北疆的情况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战争的边缘! 李煦看完了手里的文书之后,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把文书放在了一边,对着皇帝开口道:“皇兄,看来……康东平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位左卫大将军,轻声道:“康东平能说动突厥人这并不奇怪,毕竟他有一半突厥血统,但是最近几年刚冒出来的契丹部,竟然也跑出来凑热闹,而且……” “看起来好像比突厥人还要积极一些。” 皇帝微微皱眉,低声道:“以朔方的兵力,挡住突厥人与契丹人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问题是一旦那边大规模打起来,咱们的姑父便无暇东顾范阳,到时候范阳的康东平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皇帝说完这番话,又看向李煦。 “老八你有什么想法?” “臣弟的想法是,这个时候,陛下应该给几个信得过的节度使去信,让他们随时准备出兵卫户长安,最重要的是……” “要让齐大将军在朔方坚持住,如果他顶不住契丹与突厥,那么大周的江山社稷,将顷刻之间摇摇欲坠。” 对于李煦的这番言论。皇帝陛下深以为然,他点头道:“朔方,确实是关键所在。” 年轻的皇帝,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开口道:“朕会亲自给齐师道写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我大周的北疆固若金汤。” 说到这里,皇帝李洵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看李煦,问道:“老八,咱们的那个表弟,是在京兆府任事?” 两个人是堂兄弟,他们共同的表弟,自然就是丹阳长公主的儿子齐宣了。 李煦与齐宣还算相熟,当下点头道:“是在京兆府任事,如今应该是……” “万年县县令。” 皇帝陛下低头思索了一番,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万年县令这个差事已经不低了,但是既然想要咱们那个姑父出力,就不得不给这个表弟一些好处。” 他轻声道:“让他在京兆府做个少尹,八弟以为如何?” 李煦很是懂事的摇了摇头。 “陛下,臣弟不在吏部,也不在政事堂,这种事情,臣弟不敢置喙。” “那就这么定了。” 皇帝伸手拍了拍李煦的肩膀,声音低沉。 “老八你出去转一圈之后,便早些回来,朕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帮忙。” 他叹息道。 “这一关,还要咱们兄弟一起扛过去才是。”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八章 篡朝谋逆 就这样,李煦带着两百个禁军将士,顺利的离开了长安城。 长安距离江州毕竟有一段距离,等到这位左卫大将军到达江州之后,才发现江州的卫家早已经举家搬迁,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煦在江州苦寻数日无果,便给长安的林简写了封信,然后动身前往青州,准备去见一见在青州牧民的林昭。 就在李煦赶往青州的时候,另一边被人裹挟离开长安的卫忠,也已经到了幽州。 这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宦官,身子还算硬朗,一路两千多里路,没有叫苦半句。 到了幽州之后,马车在节度使府门口停下,一路把他从长安带过来的中年人,把伸手把卫忠扶下了车,这个中年人退后两步,对着卫忠作揖道:“这一路多有得罪,还请长者见谅。” 卫忠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这个时候了,用不着说这些虚的,带我去见康东平就是。” 这个中年人点了点头,开口道:“大将军已经在府上等候公公多时了。” 卫忠面无表情,跟着他一起走进了这座节度使府,在府里走过了几个走廊之后,终于来到了后院的一出厅房里。 此时,满脸络腮胡的康大将军,正坐在主位上低头饮着马奶茶,领着卫忠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对着康东平躬身作揖:“大将军,卫公公请到了。” 康东平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站了起来,朝着门口的卫忠走去。 这位范阳九州的主宰,见到了有些憔悴的卫忠之后,脸上露出了一抹颇为灿烂的笑容,开口道:“苦等公公许久,终于等到了。” 康大将军颇为感慨,开口道:“算起来,我与公公也有多年未见了,从前在长安城的时候,咱们可算是故交。” 康东平自然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到节度使这种高位的。 事实上,在当初康贵妃正受宠的时候,康东平曾经在长安城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为了讨先帝的喜欢,经常去给先帝身边的近侍送东西,以打听先帝的喜好。 当时就已经执掌司宫台的卫忠,自然是康东平最重要的巴结对象之一,为此,他没有少给卫公公送礼。 卫忠也是来者不拒,把康东平送的东西统统收了,只不过事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内总管,会把礼单给皇帝过目就是了。 听到康东平的话之后,卫忠抬眼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大将军这般行径,似乎不是对待故交的礼数罢?” “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啊。” 康大将军笑呵呵的拉着卫忠坐下,开口道:“非是如此,公公焉肯离开长安城,跑到幽州这种边城来?” 这位大将军把煮的滚烫的奶茶,给卫忠也倒了一杯,然后微笑道:“如今再见到公公,康某心中着实开心得很。” 老太监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大将军,咱们都不是三岁孩童了,你花费这么大心思,从长安城把我掳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康东平,面色平静:“不妨直说。” 康东平默默的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看向卫忠,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为了向公公打听打听我那个大外甥,前些年我见他的时候,那小子还活蹦乱跳的,如何前两年,说没便没了?” “那个时候,司宫台应该还是公公说了算,因此特意请公公过来,问一问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卫老头低眉道:“生死有命,谁也决定不了的,六皇子当初是在花园玩耍,不小心落水,后来便生了病,太医署的几个太医昼夜诊治,都没有能够救的过来。” 卫忠抬头看了看康东平,声音平静:“这些,太医署都有案可查,大将军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长安太医署里查阅。” 康东平眯着眼睛看向卫忠,神色已经开始有些不善了。 这是一个沙场纵横的十几年的大将军,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如果是一个寻常人在他面前,被他这么一瞪,多半就什么都说了。 但是卫忠也是执掌司宫台多年,这会儿无欲无求,心中更是无惧,他淡淡的看着康东平,缓缓说道:“大将军节哀。” 康东平闷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我外甥精壮得很,怎么可能落水一次便薨了?” “是李洵把他害了,是也不是?” 卫忠皱了皱眉头,看了康东平一眼:“大将军,直呼天子名讳,可是杀头的罪过。” 康东平不屑一笑。 “老头子在的时候,你说这话我还要畏惧几分,但是如今,你让李洵来杀康某就是。” 卫忠深深地看了看康东平,再次低下头不说话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康东平反意以明,多说无益。 “卫公公,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我把你请到这里来,也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只要乖乖配合我,将来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 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声音低沉。 “我与李家人不一样,不会用完你之后,便把你丢去守皇陵。” 卫老头自己伸手,从桌子上端起那杯奶茶,喝了一口之后,开口问道:“大将军想让我如何配合你?” “很简单。” 这件事情卫忠来幽州之前,康东平就已经想好了,他直接开口说道:“两年前,先帝原本要传位六皇子,但是李洵阴谋篡逆,控制了皇宫之后,先是谋害了六皇子,而后又谋刺了先帝!” 这番话完全在卫忠的意料之内,他并没有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 说到这里,康东平顿了顿,继续说道:“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六皇子侥幸未死,逃出了长安城,千辛万苦之后终于逃到了幽州,寻到了自己的舅父康大将军。” “如今,康大将军要兴义兵进长安城,诛杀篡朝谋逆的奸佞李洵!” 听到这里,卫忠终于有些色变。 他抬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康东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 “六皇子已经薨了,大将军从哪里再找一个六皇子出来?” “这个不用公公操心。” 康东平冷笑了一声,开口道:“只要康某愿意,不要说一个六皇子,就是十个八个六皇子,也尽可以找得到!” 卫忠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那个林家的小子,已经投靠了康东平,把六皇子交了出来! 老太监在心里松了口气,又自镇静了下来。 “如果老朽不愿意配合大将军呢?” “公公还是弃暗投明的好。” 康大将军看向卫忠,呵呵一笑:“为了不让李逆派人报复公公的家人,康某已经提前派人,把他们统统接到幽州来了。”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九章 好有钱啊 太监这个群体,是帝制时代下的悲剧产物,被强制剥夺了生育能力之后,这些人里有不少都会走向心理扭曲甚至心理变态的地步。 卫忠算是一个例外,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算比较正常。 但是太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繁衍后代的渴望。 因此卫忠也会想要后代,也会想要人喊他爹,因此当初在司宫台的时候,他也收了不少义子。 不过太监里的义子义父,某种意义上可以看成是一种政治同盟,当不得真,因此江州过继到卫忠名下的这个孙子,就成了老太监心里最后的寄托。 他这个孙子,今年也已经二十多岁了。 江州的家人,算是此时无欲无求的卫忠最后一个软肋,而康东平正巧拿捏到了他的这个弱点。 卫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大将军,老朽只不过是一个残缺之人,即便跟随先帝多年,但是在世人眼里,还是一个宦官而已。” “老朽说的话,百姓会不会信都是两说,那些世族就更加不会信了,大将军以老朽的话为理由起兵,那些世族说不定还会因此嫌弃大将军……” 康东平用手捋了捋自己下颌茂盛的胡须,对着卫忠呵呵一笑:“这一点就不用卫公公替我操心了,我现在只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并不需要有多少世族帮我。” 说到这里,康大将军颇为豪迈的笑了笑。 “我也在长安待过,对你们汉人的那些世族不是没有了解,尤其是那些千年世家,看起来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但是骨头比谁都软。” “只要老子打赢了朝廷的禁军,把大军开到这些人家门口,他们不仅不会嫌弃老子,还会跪在地上纳头便拜。” 康东平看着卫忠,笑着问道:“公公信是不信?” 卫忠默然以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东平说得很对,这个世界上的千年世家,都是经历过许多朝代更迭的,他们能够亡国而不亡家,虽然有一部分自身势力雄厚的原因存在,但是骨头一定不会太硬。 最起码该磕的头还是要磕的。 不然新王朝即便开国初年会向这些世家妥协,但是过一代两代恢复了元气,一定会把这些世族啃下来。 见卫忠不说话,康大将军呵呵一笑:“这天底下,超过三百年的世家,无一不是投机奸猾之族。” “好了,卫公公,念在咱们是老熟识的份上,康某才与你说了这么多,如何抉择,公公给个话罢。” 卫忠沉默许久,开口道:“老朽要考虑几天。” “好。” 康大将军痛快点头,笑着说道:“三日之后,康某还在这里等着公公。” 卫忠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要见我的家人。” “没问题。” 康东平微微一笑:“我这就让人带公公去见你那些家人。” 卫忠默然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了门口。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康东平。 “康大将军,假如先帝当初传位给六皇子,你……” “还会造反么?” 康东平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然后微微皱眉。 “我不知道。” 卫忠点了点头,迈步走了出去。 ………… 青州。 一个一身白衣,但是脸色晒得有些黢黑的贵公子,骑在一匹雪白大马上,抬头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并不大,但是城门处却有许多车马往来,颇为热闹,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不少人是携家带口,准备搬进这座城里。 虽然城门口很是热闹,甚至还有些拥堵,但是城门口负责守门的衙差不仅没有借机搜刮油水,甚至还很有耐心,指挥着来往的车马以及行人。 这座城……与大周的其他城池,似乎大不一样。 贵公子来了兴趣,回头对着身边的下人开口道:“吩咐下去,让他们在原地就地扎营,不要动弹。” 这个贵公子,自然就是朝廷的左卫大将军李煦了。 他原本是带着两百个禁军将士的,不过为了不惊扰当地的百姓,他便让两百禁军在城外二十里处停了下来,他自己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青州城外。 还没有进城,李煦便感觉到了这座青州城的独特之处,他让禁军原地扎营,然后自己带着两个随从,排队进了青州城。 这会儿还是中午,门口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李煦本来不愿意与这些平民一起排队,但是出于好奇心,他不愿意立刻惊动林昭,于是便排在了一个中年汉子后面准备进城。 世子殿下看着前方足有十几人的队伍,轻轻拍了拍身前这个汉子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位兄台,请问城里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多人要赶着进城去?” 这个汉子回头看了看李煦。 “公子是外地来的罢?” 李煦点头道:“是外地来的,来青州探亲。” “那难怪公子不知道。” 这汉子明显很健谈,他对着李煦憨厚一笑,开口道:“如今青州城与从前不一样了,前几个月来了个好官,设了个铜匦,把城里的贪官污吏统统治了一遍,如今青州城里没有恶官欺负我们这些百姓了。” 李煦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即便如此,那这么多人排队进城做什么?” “公子莫急,我还没有说完。” 因为前面的人往前走了几步,这个汉子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向李煦,继续说道:“两个月前,新来的使君老爷颁发了一道诏命,说只要有一技之长的,便可以进青州城做工,官府会提供住处,干上几个月,官府就重新编排户籍,把户籍迁移到城里来。” 说到这里,汉子咧嘴一笑:“使君老爷正在大量征召铁匠木匠石匠,我就是铁匠,要进城去给使君老爷做工去,听说一个月的工钱,能赶得上庄稼一年的收成!” 古代的户籍制度,都比较苛刻,有些朝代的户籍制度甚至实行世袭制度,比如说父亲是做铁匠的,儿子就也要做铁匠。 老子是军汉,儿子就也要去当兵。 而大周虽然没有那么严苛,但是也严格规定了“户籍所在地”,只要是记在官府户籍册子上的,便不能轻易离开户籍所在地,否则就要开具“路引”。 也就是说,农村的人轻易是不能进城的。 林昭当时能够进城“打工”,是因为东湖镇本身就是山阴治下,就在越州城附近,而且官府管的不严,不然他连进城打工的机会都没有。 而如今青州这个制度,就是说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在城里做工之后,就能够拥有“城镇户口”! 世子殿下大皱眉头。 他看着连绵不绝的队伍,忍不住问道:“这么多人进城,时间长了,一个青州城如何住的下?” “这个俺也不知道。” 汉子挠了挠头,开口道:“不过听说青州城准备扩城哩,使君老爷征召了许多石匠,就是为了修筑新城墙。” “官老爷的事情,俺们这些百姓也不知道。” 汉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眼见快要到城门口了,他回头看了看李煦,开口道:“这位公子,我要进城去了,城里还有几个亲戚在等我。” 说罢,汉子从怀里掏出自己照身帖,跟守门的衙差核实身份去了。 世子殿下先是看了看这个汉子,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排着的队伍,心里暗暗吃惊。 “这个林三郎……” 李煦喃喃低语。 “好有钱啊…”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章 好生了得 林昭的确很有钱。 他现在在青州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大量的钱财支撑,不然根本不可能做的成。 首是大规模征召铁匠。 这个时代,铁匠的身份有点敏感,因此不能只征召铁匠,不然别人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你要干什么,所以林昭不止征召铁匠,各行各业的匠人,只要有这本事的,都可以到青州来,林昭给他们发“青州户口”。 作为青州的主官,林昭是绝对有这个发户口的权力的,只不过这件事要不要率先上报户部,林昭这里也不清楚。 他现在顾不得这些朝堂规矩了。 毕竟现在长安城的人,多半不会把目光放在他这个小小的青州刺史身上。 征召了这么多匠人进城,但是除了铁匠之外,又暂时没有活计让他们干,因此林昭咬了咬牙,干脆准备开始扩城。 其实以现在的青州城大小,即便林昭征召了那么多匠人进来。也远远没有到扩城的地步,但是这么多人进城来,总不能无事可做,因此官府要出面,给他们找个工作。 扩城这一件事,就能干个三四年了。 等青州城扩建完了,林昭花费在青州上的布局,也应该初见成效了,到时候青州城的人口应该会比现在暴涨两倍左右,那时候扩建好的青州刚好可以用。 而在林刺史的规划之中,以后准备把青州城,建成大周东部最大的一座城池,如果发展的好,甚至可以考虑把这座靠海的城市,发展成港口城市。 当然了,港口城市这种东西,要天下太平的时候才有可能实现,眼下青州城的使命,就是成为林刺史的大本营,让他在今后的乱局之中,拿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过现在一切,都还在林昭的规划之中,也就是说,如今的青州衙门所有的动作,都只能是当成一个无底洞往里面去填,只有投入,看不到任何回报! 这种投入,以青州刺史府账面上的钱,根本不够看,只能是林昭本人以及整个大通商号向里面投资。 到青州只几个月时间,不算大通商号运送过来的物资,单单从林昭手里花出去的现钱,就已经接近十万贯。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腰缠十万贯就可以称得上是豪商巨贾,而林昭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把十万贯钱花的一干二净。 而你想要办成什么事情,花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效的法子。 如今的青州城,在林刺史大手笔“氪金”之下,显得生机勃勃,再加上几乎没有了什么欺民的恶吏,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口涌进青州城。 只要林昭能够一步一步走下去,他现在在青州花的钱,将来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回报。 走在青州大街上逛了几圈之后,李煦特意在刺史府门口,看到了那个在青州百姓之中口口相传的“铜匦”,李煦在刺史府衙门对面的茶楼里坐了一会儿,就看到有三四个人往里面投书。 这三四个人,有的是咬牙切齿的事主,还有一些衣衫破旧的七八岁少年,很显然是代别人投书。 整个青州城里,除了一些日常维持秩序的衙差之外,还有几队民兵模样的汉子正在城里四下巡逻,维持秩序。 这就导致了青州城里不仅没有了什么恶吏,就连平日里欺行霸市的恶霸们也消失不见,缩了起来。 毕竟这些巡逻的民兵,有些手里可是持弩的,抓到了之后立刻就是送青州大牢法办,决不含糊! 世子殿下坐在茶楼里,用几文钱唤来了茶楼里的茶博士,向着这个茶博士,询问了青州城里这几个月的情况。 这个茶博士收下了赏钱,便现在李煦面前,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朝廷新派来的年轻使君。 这位使君老爷,与从前那些使君老爷不一样的就是,他什么事情都管,只要你有不平之事,不管是投铜匦还是击登闻鼓,使君老爷一定会一问到底。 整个青州城里,不管是哪一家的权贵犯了事,只要落在使君老爷手里,都逃不过锁拿下狱的下场。 使君老爷前两个月,狠狠地办了几个大案,甚至直接拿了东海县的县令下狱,终于让整个青州城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敢不服他。 也是因为这位使君老爷手段凌厉,如今的青州城才能这样欣欣向荣。 问了这个茶博士不少问题之后,世子殿下又从手里排出五六个永德通宝,作为赏钱, 茶博士接了钱之后,连声道谢。 等这个茶博士走远,世子殿下才坐在茶楼上,看了看就在对面的青州刺史府,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原本我还以为,三郎他初到地方,应付一州政事会显得有些吃力,如今看来,他不仅不吃力,反而游刃有余。” “只是……” 李煦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只是他这个治州的法子,所费钱财何止万贯,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带着这个疑问,世子殿下离开了茶楼,径直来到了刺史府门口,看了看刺史府门口两个正在站岗的衙差,开口道:“长安故友,来见林刺史。” “还请通报。” 两个衙差上下打量了一遍李煦的衣着打扮,确定他不像是招摇撞骗之人,其中一人便咳嗽了一声,对着李煦说道:“这位公子,我家老爷一大早就出城,去团结兵大营去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即将傍晚的天色,开口道:“看时辰,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您要不要进去喝杯茶,等老爷回来了,小的们再替公子禀报。” 这个刺史府门口的衙差,也不像其他州那样蛮横,对李煦的态度很是客气:“还请公子留个名讳,小的们好知会老爷。” 李煦微微点头,开口道:“我姓李。” “李东旭。” 李煦表字东旭,与他熟识的人都是知道的。 就这样,世子殿下被带进了刺史府的客厅里奉茶,刺史府的下人们还很客气的给他摆上了两盘点心,待客极为周到。 在客厅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左右,世子殿下才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爽朗笑声。 “听到东旭这个名字的时候,小弟一时半会还没有想起来,后来才反应过来,是殿下到了。” 一身青色便服的林刺史,满脸笑容,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客厅里坐着的李煦连连拱手。 “殿下大驾莅临青州,小弟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李煦也站了起来,对着林昭拱手还礼。 “不在长安了,称殿下太过生份。” 世子殿下对着林昭笑了笑:“三郎叫我师兄就好。” 林刺史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师兄身为左卫大将军,不在长安伴驾,怎么跑到青州来了?” “来看一看三郎,顺便问三郎些事情。” 世子殿下收敛了一些笑意,淡淡的看着林昭。 “三郎在青州几个月时间,好生了得啊。”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一章 青州大忽悠 林昭的确十分了得。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青州改造成这个模样,整个朝堂里也有林三郎一个人能够做得到。 因为其他人身后没有这个大通商号,更不会像林昭这样,舍得大把撒币。 林刺史之所以在青州这样大规模的撒币,也是迫于无奈,原本在理想状态的情况下,他有一任也就是五年的时间经营青州,但是范阳那边的异动,让他不再有那么长的时间慢慢发育,只能借助大通商号的财力,来强行改造青州。 如今,青州城已经初步成型,接下来只要大规模引进人口商业,再有大通商号的渠道关系等等,一座临海的大城很快就会建起来。 初步估计,到时候的青州,将会成为一座不逊色于林昭故乡越州的大城。 听到了李煦的话之后,林刺史没有说话,而是拉着李煦坐下,面带笑容:“师兄这话,从何说起啊?” “先前我在长安的时候,与林师提起过你,那时我跟林师还担心你年纪太小,到了地方上会被那些官场老油条欺负,但是如今看来,这个担心实在是太过多余了。” 世子殿下抬头看了看林昭,颇为感慨:“今日白天,为兄在青州城里走了走,这青州上下,无一不奉三郎为青天大老爷,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三郎的手段比为兄想象中要强太多了。” “侥幸而已。” 林昭很是谦虚的开口道:“多亏先前在门下省做了两年给事中,每日应付无数案牍,到了青州之后,才能从容处理铜匦里的文书。” 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林昭也一样,他当年入仕就是取巧,真正的文化水平比起普通的进士都要差上一些,在官场上更是毫无经验,幸亏先前在门下省做给事中的时候,大黄门陈泓对他倾囊相授,几位同僚也相对友好,林昭才慢慢适应了官场,学会了如何处理文书。 在门下省的那两年,让他林三郎成为了老文书,此时在青州,他才能一个人从容处理铜匦里的那些“举报信”。 说到这里,林昭抬头看了看李煦,笑着问道:“对了,这个紧要关头,师兄不在长安城,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听到“紧要关头”几个字,李煦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林昭:“三郎知道朝廷的事情?” “听说了一些。” 林刺史微笑道:“再加上七叔也给我寄了信,听说康大将军两次上书朝廷,询问当初六皇子暴病一事。” “嗯。” 李煦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康东平反意已显范阳造反只是时间问题了,前些日子他还派人从成陵带走了卫公公,我从长安追去卫公公的老家江州,才发现他在江州的家人,也早早的被人给带走了。” 卫忠被人从成陵带走的事情,林昭从林昭的书信里已经得知,当下并不觉得如何吃惊,他看向李煦,轻声道:“他带走卫公公,无非是寻一个造反的借口而已,借口这种东西,只要他想找,怎么也能找得到,师兄不必介怀。” 说到这里,林刺史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卫公公,老人家伺候了先帝一辈子,好容易老来能在成陵安度晚年,没想到在成陵也不安生,还是被康东平带出了长安。” 世子殿下看了看林昭,轻声开口:“没有记错的话,三郎与卫公公交情颇好。” “是有些交情,但是也没有到很好的地步。” 林昭苦笑道:“当初我在宫里做起居郎,跟卫老头朝夕相处,自然相熟,后来老头被派到了成陵守陵,不再掌管司宫台,在成陵竟然就再无一人问津,小弟那时候实在看不过眼,过年的时候还去给老头送过东西。” 世子殿下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尚年幼的时候,卫公公便总管内廷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林昭。 “三郎,卫公公被康东平派人掳走,是因为当初老六在长安突然暴病,这件事情起先我等都没有怀疑,但是卫忠突然被康东平带走,多半与老六当年的事情有关。” “那时候,三郎你在太极宫做起居郎,整个太极宫只有你一个人记事,你……” 这位世子殿下声音低沉:“你可知道些什么?” 林刺史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开口:“师兄想要我知道些什么?” 李煦大皱眉头。 “自然是老六当年的死因。” “师兄你想岔了,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去追究的。” 因为提前接到了林简的书信,此时的林昭早已经想好说辞,他看向李煦,缓缓说道:“六皇子当初暴病而死,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除却暴病而死之外,六皇子只剩下三种可能。” 林刺史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种,是先帝为了给今上扫清障碍,让司宫台下手处死了六皇子。” 他语气不疾不徐,继续说道:“第二种可能,就是这位六皇子至今未死,只是被什么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林昭伸出第三根手指,压低了声音:“这第三种可能,就只能是今上……” “好了,不要再说了。” 世子殿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声音低沉,开口道:“第三种……绝无可能,当时我就在皇兄身边,他没有做出这种事情。” 林刺史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自然是相信师兄的,那咱们就只说前两种。” “若是第一种,那就是先帝以父杀子,大不仁,今上把这件事捅漏出来,也是对先帝不孝。” “如果是第二种……” 林昭幽幽的看了李煦一眼,声音有些沙哑:“这种说法说出去,不过是给朝廷徒增烦恼而已,既然六皇子已经死了,又何必让他再活过来?” 林昭这句话的意思是,六皇子这个人,已经正儿八经的“社会性死亡”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去理他,不管他死没死,他都是一个死人。 林刺史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既然康东平已经决意造反,如今朝廷要考虑的是,在范阳造反之后,如何戡乱治平,一个死去好几年的皇子,于大局毫无干系。” 世子殿下被林昭这么一说,终于恍然大悟。 他看向林昭,颇为感慨:“三郎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你说的不错,是为兄想岔了。” 此时此刻,这位天潢贵胄已经对林昭颇为钦佩,他伸手给眼前年轻的青州刺史倒了杯茶,开口问道:“以三郎看来,朝廷应当如何戡乱?” 我觉得你们戡不了。 林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自吐槽。 所以我已经开始自力更生了……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世道变了 从一开始,林昭就对朝廷,或者说对当今的天子没有什么信心。 如果是先帝在位,凭借着三十多年持国的威望,天下十个节度使里,恐怕最起码有七八个是会听从朝廷调令的,到时候即便康东平裹挟着北疆的异族倾巢而来,朝廷也有退敌的实力。 但是当今天子,与先帝就不太一样了。 他登基两年多,林昭也在长安城里看了两年多,整整两年多的时间里,这位皇帝陛下除却派李煦掌控了禁军之外,竟然不曾替换十位节度使里的任何一位。 就连召见,也只是召见了剑南节度使与陇右节度使两位,不止对边军掌控力度不够,甚至对朝局的掌控力度都不够! 更重要的是,林昭在长安的那几年,不止可以看到皇帝是个什么模样,北疆的情报,也被大通商号源源不断的送到他的手上。 整个长安城里,即便是政事堂的宰辅,也没有他了解那位康大将军的势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正因为如此,原本在中枢身居高位的林昭,才会辞去人人羡慕的给事中一职,千里迢迢的来到了临海的青州。 因为他信不过朝廷的能力,一旦范阳起兵,长安城能不能守得住,都还是未知之数。 听到李煦的这句问话,林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眼前的世子殿下,低声道:“师兄,小弟只是一介文官,对于战事一窍不通,你这个问题问我,却是问错人了。” “说说你的看法就好。” “这里又不是政事堂议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林刺史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我大周律禁军尽是精锐,上有圣人英明睿断,下有师兄统率精兵,区区一个范阳,自然不在话下。” “少要耍滑头。” 世子殿下有些无奈的看了林昭一眼。 “这里更无六耳,只你我兄弟二人,干什么这样小心翼翼?” 林刺史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李煦,语气也有些无奈。 “因为师兄你姓李。” “我跟你说了实话,怕你一个不高兴把我给告了,到时候小弟说不定就要去大理寺蹲大狱。” “放心。” 李煦微微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现在,已经基本不怎么管朝廷里的事务了,只是一介闲人而已,今日不管三郎跟我说什么,我只听一听便了。” “那小弟就实话实说了。” 林昭咳嗽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向着李煦问道:“小弟在长安求学的时候,在国子监有个同窗好友,名叫周德,后来凭借恩荫入仕,师兄你离京之前,周德在京任何职?” 提起周德,李煦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气,他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你不提起这人,为兄还不怎么生气,提起他,我便一肚子火。” 世子殿下闷哼了一声:“这厮在工部任事以来,一味逢迎圣人,两年多时间,只他经手的工程,就有大小七八处,这人看着阿谀奉承,在工部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已经是工部郎中了。” 说完这里,他咬牙切齿,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奸臣!” “他的老父周嵩,也是先帝朝的能臣,到了他这里,竟成了这副模样,真是让人不齿!” 听到这里,林昭笑眯眯的看了李煦一眼,没有说话。 世子殿下冷静了下来,琢磨过来了林昭话里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三郎的意思是,陛下的心思放在土木上,所以朝廷无力抵御康东平?” “非也。” 林刺史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师兄你跟周德不认识,但是小弟我却跟他很是相熟,其人并不是什么坏人,更谈不上有多少坏心思,他只是有些权欲心而已。”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父子一脉相承,周老尚书多半也是如此。” “父子二人的性格,要说相差也不会相差到哪里去,怎么周老尚书在先帝朝就成了能臣,周德在本朝,就成了奸臣呢?” 说到这里,林昭微微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世子殿下顺着林昭的话,若有所思的说道:“三郎的意思是,非是朝廷出了奸臣,而是朝廷……” 后面“换了圣人”这四个字,李煦也没有敢说出口。 林刺史低头喝水,然后继续说道:“师兄出身宗室,应该没有见过市井之中的买卖,这市面上决定货品品种以及价格的,从来都不是卖主,而是买主。” “如今长安城里,最大的买主……换人了。” “朝廷里的官员,自然也会跟先帝朝不一样。” 说到这里,林刺史站了起来,背负双手,开口道:“今后,朝廷里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周德,非是因为天底下的奸臣变多了,也不是因为大周运道不好,而是因为……” “世道变了。” 林刺史侃侃而谈:“反观康东平那一边。” “先帝临终之前一年,将他与齐师道齐大将军互换位置,把他从朔方调到了范阳来,目的是让范阳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从而给朝廷,给未来的新帝争取几年时间,让朝廷做好准备。” “如今,康东平到范阳来,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林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以康东平的本事,三年多时间,足够他把范阳军紧紧的握在手里,而反观朝廷……” “这两年时间,朝廷做了什么准备?” 李煦哑口无言。 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是朝廷这两年多时间,做的事情的确有限。 林昭毫不客气的说道:“就连把宗室里的郡主公主,嫁给其他几个节度使这种最简单的事情,朝廷都没有去做!” “此消彼长之下,我很不看好朝廷。” 见林昭把朝廷说的一无是处,世子殿下想要开口反驳,但是竟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最终,他低声道:“最少……京畿还有十几万禁军,还有东宫六率,康东平就算打到长安城下,朝廷坚守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坚守个一年半载,自然就会有人来京勤王……” “能守得住自然最好。” 林昭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一家老小都在长安城,我自然也不想看到长安城出事,只希望康东平,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样厉害。” 世子殿下深深皱眉。 他抬头看了看负手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昭,若有所思的问道:“既然三郎你不觉得朝廷能赢,那你主动要调任青州……” 李煦顿了顿,继续问道。 “是要到这里来做什么?”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官运亨通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林昭在离开长安之前,曾经跟李煦聊过这个问题,当时林昭给他的回答是,自己的资历在长安已经没有升迁的余地,因此想要外放积攒几年地方官的经验,将来才能更好的替朝廷效力。 当时李煦是信了这个理由的,但是眼下他再一次问起,说明他已经不信了。 因此,得说一个新的理由出来才行。 林刺史微微皱眉,低头想了想之后,便开口回答道。 “因为好办事。” 他低头喝口水,然后看向李煦,低声道:“我在长安城里虽然也勉强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但是身在门下省,头上有两个大黄门,还有政事堂里的几个宰相,更有高高在上的圣人,我一个给事中,想办什么事情都是办不成的。” “因此,我只能离开长安,才能做一些事情。” 世子殿下抬头看着林昭,问道:“什么事?” “自然是对大周有利的事情。” 林刺史开口道:“方才师兄也说了,即便康东平打到长安,京畿的禁军也可以固守长安城,只要能守住一年半载,各地的兵马自然会进京勤王。” 林刺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开口道:“到时候,我便是进京勤王的地方军。” 听到这话,世子殿下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他缓缓的看了林昭一眼,开口道:“三郎,据我所知,青州附近好像没有什么折冲府,即便有,你也指挥不动他们。” 折冲府就是大周府兵制度下的产物,全国各地都有各个折冲府,按上中下三等,带兵人数也各不相同。 先前林昭在青州刚开始弄团结兵的时候,他的副手宋岩便惊呼林昭在弄府兵,所谓的府兵,就是指各地的折冲府。 这些折冲府归京城的十二卫统领,像是李煦这种左卫大将军,名义上也管着几个折冲府,但是时间长了,十二卫就变成了遥领各地的折冲府,不具体干涉折冲府的事务。 一般是某地有了战乱或者是叛贼,朝廷派出行军总管,便可以总管当地的地方衙门以及附近州郡的折冲府。 这些折冲府的府兵,作为全职军人,还是保存了相当一部分战斗力的,最起码比起各州的所谓团结兵要胜出不知道多少。 当然了,那些都是普通的团结兵,对于林昭苦心孤诣弄出来的青州“全职”团结兵来说,与各地的府兵已经相差不多,甚至可能还会略胜一筹。 林刺史面色平静,开口笑道:“我自然没有办法指挥府兵,不过师兄莫非忘了,小弟还兼了个青州团练使?” “团练使?” 李煦先是愣了愣,然后一脸古怪:“三郎莫要哄我,靠那些民兵能有什么用处?” 如果是寻常的团结兵,自然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这些团结兵名义上是用来剿匪以及维护治安的,但是战斗力甚至不如各衙门的衙差,平日里用来剿匪可能都有些困难,基本上不可能投入战场。 林昭自然不会跟李煦解释自己在青州弄了个折冲府的府兵出来,甚至比普通的折冲府人数还要多一些。 毕竟按照大周规矩,上府也就一千二百人,林昭属下的青州军,足足有一千五百人! “团结兵也是兵嘛。” 林昭故意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开口道:“我从到青州之后就,就在弄团结兵的事情,如今我青州名下的一千五百团结兵已经征满,师兄今日歇一歇,明日随我去城外看看?” “那就不必了。” 李煦微微摇头,开口道:“我出京城,也不是游山玩水来的,既然卫忠这边追不回什么动静,再加上老六的事情也无从追究,我今日在青州歇一歇,明后天便动身去别处了。”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到了青州地界,还要三郎你这个刺史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林昭扭头看向外面的天色,见天色差不多慢慢黑了下来,开口笑道:“师兄这话说的不对,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说地主,你们李家人才是地主,我可不能算是地主。” 李煦愣了愣,然后无奈一笑:“早听说三郎你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铁公鸡请师兄吃一顿还是可以的。” 林刺史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等会我领师兄去青州最大的酒楼吃上一顿。” 他看向李煦,笑着问道:“对了,师兄急着从青州离开,不知道还要到什么地方去?” 世子殿下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我还要北上,去一趟朔方。”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很明显,朔方大战在即,作为天子最信任的人之一,李煦要替皇帝“巡边”。 当然了,这个时候朔方不可能换人,因此这个巡边不能算是朝廷钦差,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替皇帝去边关看看,让皇帝知道边关是个什么情况,好让长安城里的皇帝安心。 世子殿下微微停顿了片刻,有些无奈的对着林昭笑了笑:“三郎可能还不知道,你的那个好友,为兄的表弟齐宣,如今已经是京兆府少尹了。” 京兆府少尹,就是首都副市长。 对于这个消息,林昭丝毫不感觉吃惊,毕竟先帝把齐宣丢进京兆府的体系之中,就是为了让他日后当上京兆尹,不过齐宣这个年纪,就坐到了京兆府少尹的位置上,还是…… 太快了一些。 林刺史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对齐大将军还是有所了解的,即便朝廷不给齐兄加官晋爵,他还是会替朝廷守好北疆的。” “话虽如此,但是该给的还是要给。” 世子殿下轻声道:“不然姑父在前线出死力,丹阳姑母那里也会有意见。” “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怎么来都行。” 林昭微笑道:“说起来,从我离开长安之后,我的这两个国子监舍友倒是平步青云了,一个是工部郎中,另一个成了京兆府少尹,说不定我在青州这一任干满回长安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进了政事堂了。” “齐宣日后进政事堂,倒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周德……” 李煦闷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满:“陛下如果把这个胖子抬进政事堂,那么我便辞去一切官职,从此再不过问朝廷中事。” 很显然,这位世子殿下对于周胖子,已经极度不满。 一旁的林昭,心中倒是不以为然。 当初他们三个舍友在归云楼吃饭的时候,林昭便说了周胖子可能是他们三个当中第一个拜相的,如今看这个趋势,周胖子分明已经“深得圣心”。 只要今上在位,这个黑胖子的官运,将会一路亨通。 想到这里,林昭不禁在心中感慨。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去做“奸臣”,奸臣…… 升得快啊。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四章 安全感 一顿忽悠之后,林昭终于顺利的度过了李煦这一关。 李煦这个人,颇有些浪漫主义精神,当年全力相帮东宫,更多的也是为了兄弟情分,而在皇帝陛下成功即位之后,他在新朝反而不怎么会做官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朝廷,或者说当今圣人最信任的兄弟,因此关于六皇子,关于青州城,林昭必须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很可能林昭这里还没有把青州这边的摊子铺开,吏部那边就把他调出青州了。 第二天一早,这位世子殿下就要离开青州,林刺史百般挽留,最后终于留李煦在青州又住了一天,师兄弟两个人又喝了场酒。 喝这场酒的时候,林昭没有再跟李煦说那些空话,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装的鼓鼓的信封,递在了李煦面前。 世子殿下看了看眼前的信封,哑然失笑:“怎么着,林刺史要贿赂本将军?” “非是贿赂。” 林昭微微低眉,开口道:“本来有些事情,算是我自己的小秘密,从来没有跟外人说过,但是师兄千里迢迢从长安到这里来,明天又要奔赴朔方,这样辛苦之下,我这个做师弟的,总不能再无动于衷。” 他敬了李煦一杯酒,缓缓开口:“我家里有个亲戚,生意做的很大,在范阳那边就有好几个商队,去年我还在长安的时候,便托付他帮忙打探范阳那边的消息,这些都是他们送到我手上的范阳情报。” “应该……” 林昭微微叹息:“应该比朝廷的情报要详细一些,师兄可以拿去看一看。” 康东平造反,并不是林昭一个人的事情,他提前到青州来做准备,只是要给自己以及自己的身边人留一条后路,但是范阳这个祸患,还是要靠整个朝廷来处理的。 因此,林昭愿意向朝廷共享自己一部分情报,不求别的,只求换来朝廷对康东平的重视。 听到林昭这句话,李煦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他接过眼前的信封,从中抽出一沓纸张,只看了第一张之后,这位左卫大将军就脸色骤变。 他当着林昭的面,一页一页翻下去,等把这些纸张看了个七七八八之后,李煦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的摇头苦笑:“我现在总算明白,三郎你为何要从门下省给事中的位置上辞任,跑到青州这么个地方来了,我要是你,看到了这些东西之后,多半也会觉得长安城不太安全。” 说完这句话,李煦很是小心的把这些纸张重新塞回信封,然后收在了怀里。 他抬头看了看林昭,低声道:“三郎你……你的这个亲戚,可是荥阳郑氏?” 林刺史大皱眉头。 他看向李煦:“师兄如何知道的?” “司宫台那里,有一些先帝临终之前的记录。” 世子殿下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包括先帝派你去荥阳,给那位老人家入葬的事情,司宫台都有记录可查,圣人登基之后,我去司宫台看过这些记录,因此知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连郑家弄出来的大通商号,司宫台里也都有记录。” 听到这里,林昭先是有些错愕,随后很快就释然了。 不管怎么说,当今圣人与先帝是亲爷俩,没道理先帝知道的事情,会刻意瞒着后世之君。 因此司宫台有记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想到这里,林昭微微叹了口气,看看试色点头道:“我母亲,便是当年的郑家人,那位重新葬入荥阳郑氏祖坟的,便是我的外祖。” 李煦肃然起敬,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林昭拱手道:“原来是名门之后,难怪气度不凡,为兄失敬了。” 林刺史苦笑道:“哪里算是什么名门之后,我母亲刻意隐瞒了半辈子,就是怕这个身份会给我招祸。” 世子殿下微微摇头。 “父王曾经与我提过郑相,他老人家说,当年无有郑相,先帝不可能坐上帝位,无有郑相,大周最少要短五十年的国祚。” “他说,郑相是给我李家续命之人。”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只可惜,郑相功劳太重,以至于最后未得善终,在先帝朝更是成为禁忌,不过三郎你放心。” 世子殿下拍了拍胸脯,很是仗义。 “等康东平的事情过去,为兄替你出面向陛下分说,要陛下给郑相平反,还郑相一个应得的名声。” 李煦的父亲宋王,是先帝的亲生兄弟,他是亲身经历过当年国家危在旦夕那种时刻的,因此他也颇为崇敬郑温,即便在先帝朝严禁任何人提起郑温的情况下,他还是跟儿子李煦,提起过郑温的一些故事。 如今,先帝已经故去接近三年,先帝朝的忌讳不存,只要当今圣人愿意使把劲,给郑温平反并不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事情。 “这些都是后话了。” 林昭自嘲一笑:“如今小弟不敢奢求这些,只希望这个身份不会被朝廷拿进大理寺就好。” “等范阳之乱戡定,再谈当年故事不迟。” “好。” 李煦痛快点头,笑着说道:“等康贼之乱平息,为兄在归云楼设宴,你我兄弟非得好生喝上个三天三夜不可!” “希望康贼不堪一击,朝廷能够顺利平乱。” 林刺史诚心诚意的说出了这句话,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小弟新婚不久,便离开了长安,与妻儿分别,夫妻离别之苦自不必多说,算算时间,我那个儿子现在马上都要一岁了。” 林昭苦笑道:“也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李煦也是有儿女的人,自然知道这种为人父母的感觉,他也跟着叹了口气。 “家国危难,便顾不得小家小户了。” “等度过这个难关,咱们兄弟再一起去长安城过好日子!” 说到这里,师兄弟两个人同时举起酒杯碰了一杯。 林刺史仰头一饮而尽,笑着说道:“来日长安再会。” 世子殿下也爽朗一笑,开口道:“我大周立国二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区区康贼而已,只要他敢起兵谋逆,朝廷便可立刻将其诛灭!” 这一夜,师兄弟两个人这一顿酒,喝的豪情万丈。 第二天一早,林刺史放下衙门里的政事,亲自将李煦送出青州城外十余里,兄弟两个人这才依依不舍的相互作别。 等李煦走远之后,坐在大马上的林刺史,望着李煦离开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希望朝廷,真的能够挡住康东平。” “最起码……挡住一两年……” 嘀咕完这句话,林昭调转马头,并没有回青州城,而是朝着青州军大营奔去。 随着康东平的反意越来越明显,林昭现在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 此时此刻,只有看着一天天壮大的青州军,才能让他放下心来。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五章 犯边 离开了青州之后,李煦没有敢走范阳九州境内,而是从西面绕了一下,直接朝着大周的西北,也就是朔方奔去。 他们从青州出发,经太原府一路北上。 与林昭赶路不一样的是,李煦带着的二百禁军人人有马,再加上李煦本人也是骑马,速度比马车或者步行快出许多,从青州到朔方两千里地,李煦只用了十天时间,便赶到了夏州。 朔方就在夏州。 到了夏州之后,李煦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 因为夏州境内,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百姓,即便偶尔看到几个,也是拖家带口南逃,世子殿下在路边拦住了一户正在举家搬迁的人家,询问原因。 这家的户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他颤巍巍的看了看李煦还有李煦身后的一干禁军,明白了眼前这是朝廷的官军,当即作揖连连,哀声叹气:“官爷刚到夏州,可能还不知道,现在北边已经开始打仗,突厥人要打过来了,老朽惧怕兵祸,因此准备带着家里人,搬到庆州或者宁州去。” 李煦脸色骤变。 在来朔方之前,他已经听说了朔方这边不怎么太平,但是那时候突厥人只是小打小闹,还不曾到大规模作战的地步,如今看这些夏州百姓的反应,只怕…… 只怕已经打起来了! 世子殿下勉强平复了一番心情,看向这个老人家:“老丈,朔方军护卫关内道已经几十年,突厥人从来不曾打过边境来,怎么这一次刚打起来,你们就要南迁了?” 关内道就在京畿道北边,是京畿的屏障,从灵皇帝之后,关内道便被朔方军死死看住,突厥人再也没有能打进来过。 老头告饶道:“官爷有所不知,老朽是经历过当年动乱的,心里有些害怕兵祸,再加上这些年家里有了一些产业,害怕被突厥人糟蹋了,因此要带着家人去南边投亲。” 李煦微微点头。 他进夏州以来,沿途但凡看到有人搬家的,多半是家财不菲的富户,家里有了些财产,害怕被突厥人给抢了,因此要远离边城。 这是非常乐意理解的。 世子殿下与老丈交谈了几句,便任由谢家人继续南迁了。 等送走这家人之后,李煦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二百禁军,声音低沉:“兄弟们,我们不能去朔方了,要直接去丰州!” 朔方节度使屯田三州,分别是夏州,灵州,丰州,其中丰州在最北边,也就是大周与突厥的边境之处。 其实这个时代,是没有所谓严格的边境线的,真正的边境就是势力控制范围,而丰州就在大周势力控制范围的边缘,正儿八经的前线。 朔方军的治所在灵州,夏州也算是后方,但是只要边疆一起战事,那位齐大将军绝对不可能在后方两州,一定是在丰州! 李煦当即不再犹豫,带着二百禁军一路北上,碰到关卡了便亮出自己左卫大将军的腰牌,在奔行了两天之后,终于来到了丰州。 丰州,就是大周与突厥的第一线。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李煦到达丰州的这天,丰州并没有战事,但是丰州城四下已经尽是朔方军将士,一眼看去,遍地都是军营。 李煦身后的禁军刚到达丰州城外二十里,就被朔方军的人控制,要求他们原地扎营,不得再前进半步,李煦很干脆的点头同意,命令手下禁军在原地扎营安寨,他自己则是骑马前往丰州城,去见齐大将军。 二十里的距离转眼就到,在门口核实了身份之后,李煦被一个朔方军的校尉领着进了丰州城,进城之后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在一处中规中矩的宅子门口停下。 这个校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煦一眼:“大将军就在里面,你进去罢。” 这些军人,是不知道李煦身份的,再加上看李煦年轻,因此说话并不是十分客气。 世子殿下也不在意,迈步走了进去,最终到了这处宅子的书房,上前敲了敲门之后,清了清嗓子。 “姑父,侄儿看您来了。” 齐大将军的夫人丹阳长公主是李煦的亲姑姑,这一声姑父肯定是要叫的。 很快,房门打开,头发有些散乱,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的齐大将军,站在李煦面前,他上下打量了李煦一眼,然后缓缓开口:“是东旭来了。” 李煦点了点头,再一次对着齐师道低头行礼:“侄儿给姑父请安了。” “不必客气。” 齐师道伸手把他拉了起来,然后领着他进了书房,一边走一边说道:“真是奇怪,我三天前才给长安去信,按理说这会儿信最多是刚到长安城,怎么东旭你这个时候,就到丰州来了。” “姑父误会了。” 李煦摆了摆手,连忙解释道:“侄儿非是从长安来的,而是几个月前就出了长安办事,办完事之后听说朔方这边与突厥人有了冲突,因此便赶来看一看。” 说到这里,李煦顿了顿,开口问道:“姑父,边疆…情况如何了?” 齐大将军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如果我人还在灵州夏州,那么边疆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现在我都亲自到丰州来了,东旭就知道,边疆的事情肯定不会小。” 齐大将军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声音有些沙哑:“三日前突厥人突然犯边,当时我还不在丰州,丰州守将带兵迎敌,双方互有死伤。” “这场仗打的很凶,突厥人死了七百多,我方伤亡千余人。” 听到这里,李煦脸色变得更为严肃了。 战场上,即便是两个上万人的大军团对冲,有时候一天打下来伤亡也就是一两千而已,而三天前的战斗,双方加在一起死了近两千人! 也就是说,伤亡数量几乎是相当于一次大兵团正面作战了! 至于双方的战损比倒并不怎么奇怪,突厥人本就悍勇,面对突厥人能有这个战损,在大周军队里已经算是不容易。 世子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齐师道:“姑父,突厥人……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齐大将军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事先没有任何预兆,打完第一轮之后这些突厥人便退了回去,不过斥候营已经传回了消息,那些突厥人并没有走远。” 齐大将军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图。开口道:“他们现在还在丰州以北,估摸着总数有一两万人。” “我看第二轮战事,随时有可能打起来。” 李煦面色凝重,把目光放在了齐师道面前的羊皮地图上。 他慢慢上前,伸手指了指大周的东北,咽了口口水。 “姑父,突厥人突然犯边,只怕……” “只怕康东平,已经有所行动了…”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六章 来的太快了 老太监扬长而去之后,林昭一个人站在原地,一时半会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良久之后,他极其不自信的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这是……在招揽我?” 林昭之所以这么不自信,是因为皇帝这个位置,从来只有别人去主动表忠心,去肝脑涂地的效忠,而皇帝本人却是很少主动去表现出要拉拢谁。 当然了…那些朝堂大佬除外。 即便如此,最少也要到四品或者四品以上,才有被皇帝拉拢的资格,像林昭这样的从八品小官,新晋的进士,根本不会入皇帝的法眼。 而卫忠说的那几个理由,都是不怎么能说得过去的。 最离谱的就是要林昭向宫里传递一些东宫的消息。 想到这里,林三郎也忍不住暗自吐槽了一句。 “我们几个人在瑞云楼喝酒,都能被司宫台轻而易举的寻到,我就不信东宫之中,没有司宫台的人!” 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老皇帝如此防备东宫,自然不可能在东宫里没有眼线,毕竟东宫的人手,最初应该都是按照皇帝的意志组建的,他可以随意安插人手进去。 说一句不太文明的话,皇帝想要看到林昭每天的底裤是什么颜色,或许没有那么容易,但是如果他想要看太子底裤的颜色,绝对是轻而易举! 如果是因为要打探东宫的消息,而来拉拢林昭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虾米,不合情理。 林三郎离开了这座小院子,负手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量。 “如果不是因为东宫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七叔……或者是长安风。” “七叔目前的职事,位高但是未必权重,皇帝拉拢他或许有可能,但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七叔而来拉拢我……” “想来想去,只有长安风这么一个可能了。” 小林探花背负双手,抬头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这种期刊的模式,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随便扔个人到编撰司,都能干我这个活,也没道理因为这个……对我这样看重罢。” 他百思不得其解,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最终,林三郎停下脚步,低声嘀咕了一句。 “莫非是……” “因为我生得好看?” 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一阵恶寒,因为容貌被女子看重,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因为容貌,被一个男的看重,那就太恶心了。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林昭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干脆回了长兴坊家中睡觉去了。 而在林昭回家之后,另一边的卫忠,也回了甘露殿中复命,老太监跪在皇帝面前,低下头,恭声道:“陛下,老奴已经见过林昭了。” 皇帝停下手中的朱笔,抬头看向卫忠:“如何?” “这个少年是个油滑之人,开口忠君,闭口圣人,看不出什么,不过他应该是愿意替陛下做事的。” “愿意替朕做事便好。” 圣人丢下了手中的朱笔,自嘲一笑:“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强求人心。” 卫忠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恭声道:“陛下准备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 “朕……还没有想好。” 圣人从御桌上起身,微微舒展了身子,开口道:“你也帮着朕看一看,找个合适的七品差事给他就是。” 卫忠面色微变,他抬头看了看皇帝,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又低下了头。 圣人明察秋毫,自然把他的表情看在了眼里,他呵呵一笑:“是不是觉得,朕对他太好了?” 卫忠面带异色,低头道:“老奴不敢。” 皇帝瞥了他一眼,几十年的默契让他瞬间知道了卫忠在想什么,这位天子微微摇头,开口:“用不着胡思乱想,朕与他的母亲,没有关系。” 卫忠慌忙跪在地上,低头道:“老奴不敢臆测君上……” 老皇帝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卫忠,只是抬头看向窗外高悬九天的明月,月光铺洒在这位天子的肩上,与他的头上的白发,颜色出奇的一致。 迎着月光,这位皇帝陛下长长的叹了口气:“朕只是……对不住他家里的一个长辈,能补偿一点给他,心里就能安生一些。” 去年林昭进长安的时候,连丹阳长公主都能派人去越州查到林二娘,身为九五至尊的天子只要有心……自然也可以。 听到这里,卫太监深深低头,没有再说话了。 …………………… 次日一大早。 林昭的生物钟,让他很快从床上起身,吃晚饭之后,他便与母亲说了一声,离开了家里,朝着谢家的院子走去。 这个时候,谢家也已经在长安城里安顿了下来,此时林昭答应谢三元给他儿子谢晋找老师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办成,不过以他新科探花郎的身份,再加上背后有个长安最高学府校长的叔父,想在长安城里给谢晋找个好学校,还是轻而易举的。 其次就是林昭答应谢三元,给谢晋找一个太学博士当老师,这个就再容易不过了,那个不怎么正经太学博士周昌明,与林昭“私交”极好,只要林昭一开口,让他收个学生,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到了谢家院子门口之后,林昭也没有敲门,径直走了进去,在里面跟谢家人打了招呼之后,过了一柱香时间,他就把谢澹然从谢家领了出来。 谢家大院门口,小林探花看着眼前一身青色长裙的谢澹然,满脸笑容:“来长安之前就答应过姐姐,到了长安之后,要好好带着姐姐在长安城里转一转,正好今日得空,咱们便好好逛一逛。” “今天咱们先去长安城的东市。” 林三郎呵呵一笑:“那里可比越州城的市场大的多了,卖什么的都有,我领着姐姐好好逛逛。” 谢澹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看眼前丰神如玉的少年人,心里跟打翻了蜜罐子一样,她低着头,小声说道:“听林姨说,你昨天出去跟别人喝酒了……” “头痛么?” 林昭摇了摇头,爽朗一笑:“不是吹牛,就昨天跟我喝酒的那俩,我能喝十个有余!” 谢澹然白了林昭一眼,低哼道:“每次跟你好好说话,你都这样不正经。” 她抬头看着林昭,问道:“对了,林姨说你还没有去吏部报道,你昨天去了么?” “这个不着急。” 林昭想要伸手拉着谢澹然的手,被后者闪电般的缩了回去,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不太一样,他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等过两天再去不迟,我先陪着姐姐逛几天,等去了吏部,便不一定有空闲了。” 一对少男少女,有说有笑的离开了长兴坊的坊门口,在长安城里东看西看,朝着东市方向走去。 而在长兴坊的坊门口,一辆马车的车厢里,两个年轻女子,目送着林昭两人离去,其中一个红衣姑娘看着一旁满脸都是泪水的青衣姑娘,狠狠握拳。 “六娘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与你出气!” 崔芷晴连忙伸手拉着红衣姑娘的袖子,咬牙道:“人家在家乡订的亲事,又跟我无名无份,你凭什么与我出气?” 红衣姑娘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 良久之后,她才拉着崔芷晴开口道:“好了莫哭了,我带你去我家住去,不要回崔家了,你那个爹也是没良心,还让你来长兴坊跟这臭小子见见面,害的你平白又落了这么些眼泪。” 这位郡主闷哼了一声。 “你与我回我娘家去住几天,谅你爹也不敢到王府要人!”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六章 来的太快了 林家正堂里已经点起了油灯,让正堂显得不那么昏暗,一身青色袍子的郑通,正坐在主位上,见林昭走进来之后,这位大老板起身,对着林昭笑了笑:“大外甥,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事?” 林昭看了一眼旁边的林二娘,有些诧异:“母亲没有跟您说么?” 郑通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摇头道:“不曾,你娘说她也不知道。” 林二娘慢慢站了起来,低声道:“你们舅甥谈罢,我去给你们弄一些吃食。” 说着,她便起身离开。 林昭摸不清楚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等林二娘走远之后,郑通踱步走到林昭身边,重新把那块黑色玉牌递到林昭手里,轻声道:“什么事情这样着急,让外人到大通柜坊传信。” 林昭伸手接过这块牌子,重新放回自己的袖子里,无奈开口:“是关于荥阳的事情。” 听到荥阳两个字,郑通的脸色一变,他看向林昭,面色严肃了起来:“何事?” 林昭也不废话,直接把那份文书递到郑通手里,郑大老板接过文书,只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色难看,伸手握拳,狠狠地锤了一下手边的桌子,声音中尽是愤怒。 “这是什么?” 他声音中仿佛带着无尽的愤怒:“皇帝的施舍?!” 对于他的愤怒,林昭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当初郑家蒙难,皇帝有绝对的责任,如今二十年过去,郑家等到的并不是翻案,也不是平反,而是这么一份没有经过三省的文书,一份算不上中旨的中旨。 对于老皇帝来说,这可能是他对于当年旧事的一些补救,同时也是对于自己的一些救赎,但是对于郑通这些郑家人来说,这件事更像是一个施舍。 因此,他自然会愤怒。 林昭坐在郑通下首,低声道:“二舅,我知道你心里会不舒服,但是……这份文书已经下来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外祖来说,总不是一件坏事。” 郑通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极端愤怒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抬头看着林昭,声音沙哑:“皇帝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办,是知晓了你的身份,是不是?” 林昭点了点头,苦笑道:“这件事瞒不住人。” “那你去办就是。” 郑通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老父已死,我不能挡着他回荥阳,但是这件事,我绝不会念朝廷的恩情!” 说罢,这个身上带着一身儒雅气息的巨商,带着一身愤怒,就要起身离开。 林昭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二舅,等外祖归了荥阳郑氏之后,是要迁坟回荥阳祖坟的,这种事情,总要有一个做儿子的在场不是?” 这才是林昭把郑通喊过来的理由。 迁坟这种事情,是大到不能再大的大事,自然应该由郑家的儿子去办,不然就不太成样子。 郑通原本已经走到正堂门口,闻言立刻停下脚步,他缓缓回头,看了林昭一眼,声音沙哑:“父亲的坟,在哪里?” 皇帝给的文书上,只说了让郑温回归族谱,葬回祖坟,并没有具体说迁坟的事情,因此郑通是不知道的。 “应当在……东郊。” 林昭低声道:“按照宫里的意思,由预玉清观的道士们负责挑选吉日,移棺荥***体的日子我还不太清楚,到时候,我会知会舅父的。” 郑通低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你何时动身去荥阳?” “明日一早。” 林昭轻声道:“宫里给安排了一个赵天师与我同行,明日一早动身去荥阳。” “道士不是要迁坟么,与你同去荥阳做什么?” 林昭语气有些无奈:“做法事。” 说到这里,林昭犹豫了一番,迈步走到郑通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似乎是要,消解了外祖的怨气。” “消不了。” 郑通咬牙切齿:“没有我父,他李沅焉能为天子!” 李沅,是当今圣上的名字,在三十多年前他还只是京城里一个普通的王爷,皇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落到他的头上。 可是他偏偏登临了帝位,三十多年以来,李沅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人敢再言及了。 林昭脸色微变,低声道:“二舅,莫要胡说八道,再传到宫里去……” 郑通直呼了一声天子名讳之后,心情似乎舒畅了一些,他呼呼吐了好几口气,才对着林昭说道:“三郎放心,你让人带话说要隐秘一些,我自然不可能全无准备,你回来之前,我手下的人已经在你家院子四周清理了一遍,不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林昭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二舅,你明天去荥阳否?” “去,自然要去。” 郑通低声道:“大兄走了,如今我便是父亲的长子,这种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去。” “不过……”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不过我应该不会与你们同行,等父亲移棺的时候,我还要赶回长安来,给他老人家扶棺。” 林昭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二舅,假如朝廷现在可以恢复几位舅舅荥阳郑氏的身份,你们会接受么?” 听到这个问题,郑通先是愣住,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慢慢朝着大院的门口走去:“这件事,我会给你三舅五舅写信,询问一番他们意见。” 林昭连忙起身,对着他说道:“二舅,我家设了外祖的神位,你要不要去上一炷香?” 郑通没有说话,只是立刻停下脚步,林昭很懂事的在前面带路,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那处小房间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一眼就看到了供桌上的两个牌位。 郑大老板面色严肃,进去之后,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敬香,又给两位老人家磕头鞠躬。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郑大老板这才毕恭毕敬的退出了这间房间,关上房门。 合上房门之后。郑通才长叹了一口气:“你们母子……有心了。” 这个时候,林昭自然不会说是皇帝让他做的这种煞风景的话,只能礼貌性的笑了笑,没有开口解释。 郑通祭拜完父母之后,又跟厨房里的林二娘打了声招呼,便真的要告辞离开,林昭一路把这个舅父送到了自家院子门口。 这个时候,林昭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看起来已经停了许久了。 “这一次三郎你帮了郑家大忙了。” 郑通一边走向这辆马车,一边与林昭说话。 “作为报酬,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 林昭有些好奇:“什么消息?” 郑大老板扭头看向自己的这个外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康东平要造反。”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七章 《代肃皇帝伐李洵檄文》 作为依靠马队起家的“企业”,大通商号本身在大周东北,也就是范阳九州附近拥有极多的店面人手,甚至至今还有数十个马队在范阳附近活动。 再加上郑家前些年有意要跟康东平合作,虽然最后因为林昭的出现以及先帝的去世,郑家放弃了与康东平一起造反的念头,但是也因为如此,大通商号对于康东平十分了解。 而且双方至今仍然有一些商业上的往来,因此大通商号每一次给林昭送来的情报,基本上都是最新,也是最有价值的。 而现在,大通商号送到林昭手里的这一份情报,极其震撼。 “永德三年十月,康东平以替肃皇帝讨逆子之名,在幽州举旗,尽起范阳军十万大军,直逼长安城。” 不出意外的是,康东平果然造反了。 出乎林昭意料之外的是,这个造反来的太快了,如今他手下的青州军才刚刚走入正轨,还没有成军,在这种情况下,康东平就已经起兵了…… 更出乎林刺史意料之外的是,康东平高举的大旗,竟然是……肃皇帝第六子李蓟!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林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如果不是知道,韩参根本不知道李蓟的身份,而且他本人与康家有血海深仇的话,林昭几乎都以为那个浓眉大眼的韩家幼子背叛了自己,投靠自己的大仇人康东来了! 认认真真的看完大通商号送过来的“新闻”之后,林刺史震撼莫名,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许久,最后才缓缓站了起来,离开了刺史府,来到了青州城里的郑府。 此时,林昭已经与大表哥郑涯很是熟悉,平日里也偶尔来寻郑涯喝酒聊天,因此他也不用再经城里的大通柜坊来寻郑涯,而是径自寻上门来。 郑大官人这会儿正躺在家里,怀里搂着几个胡姬饮酒作乐,知道林昭来了之后,他才挥了挥手,让这些胡姬自己下人统统散了去。 此时林昭已经走到了郑府的后院,郑大官人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迎上了迎面走来的林昭。 “林老爷不在衙门处理事务,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林昭没有理会他这句玩笑话,而是在这座后院里径直找了个凳子坐下,抬头看向郑涯。 “表兄,康东平起兵了。” “我知道。” 郑老板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笑呵呵的说道:“这消息,还是我让人给你送去的。” 他看向林昭,微笑道:“三郎这样急着来找我,不会是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罢?” 林昭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急着赶过来,是想让表兄给二舅写一封信,让他护着我在长安的家里人,万一长安城撑不住太久,到时候还请二舅把她们接出来才是……” “这个不必说。” 郑涯摆了摆手,开口道:“二叔心细如发,他既然在长安,那么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提醒,他都会做好的。” “除此之外,我还想问一问表兄。” 林刺史声音有些沙哑:“大通商号还能给我多少钱用。” 郑涯先是贼贼一愣,然后笑着说道:“原来是担心这个问题,这事三郎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到青州之前,二叔就跟我说过,只要三郎你要,只要大通商号还没有被掏空,你想要多少咱们家便会给你多少。”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可能是林昭与故去的郑相生的极的原因,大通商号的大老板郑通,对于林昭这个外甥可以说是青睐有加,恨不能把大通商号的,一股脑全塞进林昭怀里。 如今看郑涯这个意思,就是说… 大通商号的钱,林昭都可以随意动用。 林刺史松了口气,低声叹道:“本来大通商号已经帮了我许多,我不该再要求什么,但是如今时局变化的太快,我不得不多花些钱了。” “三郎不必介怀。” 郑大官人低头喝了口茶水,笑容洒脱:“郑家虽然在做生意,但是与那些视钱如命的商贾并不一样,说句傲一些的话,我郑家虽然落寞了,但也没有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 林刺史点了点头,对着郑涯微微拱手,低声道:“他日,小弟当尽力报还。” 郑大公子呵呵一笑,拉住了林昭的衣袖。 “少说这些见外的话,来,陪为兄喝上一杯。” 林昭微微摇头,声音有些低沉。 “这一次便不喝了,我要去一趟青州军大营。” …………… 长安城。 就连远在青州的林昭,都收到了康东平造反的消息,长安城自然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事实上长安城收到消息的时间,几乎跟林昭前后脚。 他们收到的,不止是一份单独的消息,还有一份《代肃皇帝伐李洵檄文》。 这份檄文,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当今天子在先帝弥留之际,伪造传位诏书,并且下手害死了先帝最宠爱的六皇子,最后在先帝重病的情况下,下手弑父…… 总之,当今天子在这份檄文里,被写的罪恶滔天。 而那位六皇子则是假死脱身,前往范阳求助康大将军,正义的康大将军,收到了自己外甥的求助之后,义愤填膺,于是决定起兵造反,目的是要替大周“正本清源”! 此时此刻,太极宫的偏殿里,包括林简以及曹松在内的五个政事堂宰相统统到场,而皇帝陛下手拿这份刚刚送到没有多久的檄文,脸色难看之极。 他看完之后,咬牙切齿:“这康贼当真可恶,当初明明是先帝亲口传位与朕,他竟然这样凭空颠倒黑白!” 说到这里,圣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老六当初分明给死了,怎么就能够跑到了范阳去?” 几个宰相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门下侍中曹松咳嗽了一声,对着皇帝低头道:“陛下,老臣以为这可能只是康东平造反的一个由头,他只需要找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假扮六皇子,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人能将他拆穿了。” 皇帝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a环视了几个宰相一眼,低声道:“诸位相公,可有退敌之策?” 几个宰相,都是文官出身,闻言面面相觑,只有林相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这种武事,应该召集十二卫大将军以及长安城里的武将一同商议,除此之外,臣以为应该派人去查一查朔方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他声音有些沙哑:“以康东平的程度,他既然敢竖旗造反,恐怕朔方那边的情况并不会太好。” 皇帝李洵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声音沙哑:“朕……知道了。” 李洵正要派人前往朔方,突然,一个司宫台的少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叩首道。 “圣人,朔方节度使齐师道急奏!”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发育时间 这个一身红衣的司宫台少监,跪在了御阶之前,手里高捧着一份从朔方紧急送过来的文书。 其实按照朝廷的流程,外臣上书应该是从朝廷送到皇帝手中,而不是经过内廷,但是齐师道这封奏书来的太急,根本来不及走流程,便送到了司宫台手里直接呈给皇帝。 到了一定级别的官员,就有这种“直达天听”的权力,如果是林昭这种地方上不怎么起眼的刺史,是没有办法把奏书直接送到皇帝手里的。 看到了这个少监颤巍巍捧在手里的奏书,皇帝陛下沉默了许久,才站了起来,亲自走下御阶,从这个宦官手里接过了这份奏书。 皇帝一站起来,原本在殿中坐着的几位宰辅也都纷纷跟着起身。 奏书上字数并不多,皇帝陛下展开看了几眼,便默默的叹了口气,转身将奏书递给一旁的门下侍中曹松。 自崔衍“意外离世”之后,曹松便成了政事堂里资历最老的宰相,隐隐已经取代了崔衍的位置。 曹松接过手看了一遍之后,又递给了一旁的林简,就这样很快,这份齐师道急送长安的文书,就被几位尚书统统看了一遍。 曹松微微欠身,对着皇帝开口道:“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时已经无有他法,只能设法破贼了。” 皇帝声音有些沙哑,开口道:“康贼在这份文书里写道,六弟现在就在他的军中,诸位爱卿觉得,此言是真是假?” 曹松摇了摇头,开口道:“陛下,六皇子早已经在长安病逝,如何能出现在范阳?这定然是康贼假借六皇子之名谋逆,不足信。” 几位宰相纷纷附和。 唯独林简犹豫了一下,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句,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他是见过卫忠的,知道这里面可能有些问题,说不定那位六皇子真的没有死,被卫忠交给了康东平。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曹卿,你现在便去召集六部五监九寺以及十二卫大将军以及长安城三品以上武将议事,尽快议出一个破敌的章程,送到朕这里来。” 曹松恭敬低头。 “臣……谨遵圣谕。” ………… 长安城距离范阳有足足两千里路,这个时代通信极为落后,就在长安城收到范阳造反檄文的时候,康东平事实上已经宣布造反六七天了。 这六七天时间里,康东平派出了手下的高阳军为先锋军,从沧州一路打向长安城,以范阳军边军的战斗力,各州的守军根本挡不住高阳军的兵锋,只五天时间,高阳军便已经连破德州与贝州两州。 相比于消息延迟的长安城来说,距离范阳极近的青州,倒是消息灵通得多,不仅在康东平造反之初,林昭这边就得到了消息,他甚至能清楚的知道范阳军打到了哪里,现在在什么位置。 就在贝州破城的时候,林刺史正领着二百新兵,填充进青州军之中。 因为裴俭训练的手段实在太狠,即便林刺史愿意加钱,还是有一百多个人离开了青州军大营,被开革了出去,好在林大青天在青州的声望极好,他亲自出面,几天时间便又招了二百多人。 而且这二百人还是林昭刻意挑选出来的精壮,想来能够经受得住裴俭的摧残。 到了青州军大营交接完新兵之后,林刺史在裴俭的陪同下,来到了他的“帅帐”之中。 进帅帐坐下之后,林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裴叔你练兵的法子也太狠了一些,方才我在大营里看了,有些人确实禁受不住,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好。” “那是小公子你带来的这些人,底子太差了。” 裴俭满不在乎的说道:“要是当年的禁军之中,这些人根本选不进禁军,能进禁军的,这些训练也不在话下。” “不是没有那个条件嘛。” 林昭叹了口气:“青州上下统共也就十几万人,能够选出这些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时候,训练得狠一些也是应该。” 他抬头看向裴俭,声音低沉了下来:“裴叔,这一支青州军,什么时候可以成军,可以上战场?” “要说上战场,随时都可以。” 裴黑脸声如闷雷,开口道:“但是现在只能说是勉强能用,真正要能像骁骑卫那种战斗力,少说要一两年才行。” “来不及了。” 林刺史咬牙道:“最多明年,我可能就要用他们。” 现在,已经是永德三年的十月底,距离明年只剩下一两个月了。 裴俭有些愕然。 “小公子,你在青州要用这些人做什么,剿匪么?” 林昭摇了摇头,扭头看向裴俭,脸色严肃。 “裴叔,康东平已经造反数日了,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就拿下了数个州郡。” “今天刚刚传来消息,说他们在昨天攻占了贝州。” 说到这里,林昭苦笑道:“虽然是这些州郡没有防备,也没有精兵,但是这个速度也太快了一些,要是按照这个推进的速度,再过三四个月,他们就能打到长安城下了。” “康东平……” 裴俭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我听说过他,据说是个胡人,李沅很是宠幸此人,三十多岁就做到了节度使。” 这个大高个子突然嘿嘿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造反了,足见李沅是个实打实的昏君,给他们李家王朝,埋下了这样大的一个祸患。”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林昭声音严肃起来,开口道:“裴叔,这大周的天下,可能要乱起来了,为了在乱世之中有自保之力,咱们的青州军必须尽快成军。” “这个……” 裴俭低头思索了一番,开口道:“这个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如今青州军的装备已经有三四百套,公子你把青州附近的山贼匪盗的消息给我,我亲自带队,把他们轮流带出去剿匪,这样几个月下来,不说能够成为精锐,最起码……” “最起码能够上战场。” 林昭痛快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我今天回城里就给你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这两天就送到你手里。” 青州的位置,很是巧妙。 它虽然在范阳九州附近,但是并不在范阳通往长安城的路上,康东平以孤军造反,肯定是要直扑长安,以全力攻占京城,因此在他攻占长安之前,林昭在青州还是相对安全了。 这是他最后一点发育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林刺史迈步走出了大账门口,看向了在青州西北方的贝州。 他微微摇了摇头。 “清河,似乎就在贝州……” “不知道清河崔氏,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九章 救苦救难林使君 从出长安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远远超出林昭原先的计划,或者说,康东平造反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的太多了。 原先按照林昭的估计,那位康大将军刚刚调到范阳,最少要用四五年的时间去全盘掌握范阳军,然后联络外族怎么也要一年半载,林昭当时预估的时间是五年。 也就是说,他在青州有两三年的时间准备。 但是现在,因为崔衍之死,康东平大大的加快了造反的进程,导致林昭现在的准备极为仓促。 现在的林刺史,手底下是一个建设了一半的青州城,以及还没有完全成军的青州军。 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之中了。 值得庆幸的是,康东平最少要在攻下长安城之后,才会把目光放到大周其他地方,因此林昭现在不会直面范阳军。 最起码,暂时不用面对。 接下来的七八天时间里,林昭没有去青州军大营,而是在自己的刺史府里,与郑涯一起随时关注着范阳军的动向。 让林昭宽心一些的是,大约是朝廷开始调集军队抵抗的原因,如今的范阳军攻城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在最初的几天连续攻下德州与贝州之后,接下来范阳军推进的速度明显变慢,整整八天时间,他们也只是从贝州推进到了相州而已。 而坐镇青州的林刺史,此时此刻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观看着手里的地图,只不过这个时代的地图实在是太过简陋,看惯了另一个世界精密地图的林昭,再看这些只有几根线条组成的地图,只能尽力脑补。 他的目光看向了长安城。 “只要…” “只要长安城能够守住两年,不…只要守住一年半甚至一年,康东平便不可能再攻入长安了。” 林刺史正在小声嘀咕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宋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使君,下官有要事禀报!” 林昭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清了清嗓子:“宋别驾进来罢。” 宋岩这才推门进来,他看了看林昭,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使君,有大量难民涌入青州,有些已经到了青州城下,您看……” 此时,整个青州城已经没有人敢违逆林昭的意志,即便朝廷现在无暇顾及青州,可原本不起眼的团结兵也被林昭训练了出来,兵权在手,没有人敢触林昭的眉头。 尤其是…现在天下乱起来了! 天下一乱,原先的大周律,原先的王法便不是那么好使了,在这种情况下,兵强马壮者说话声音就最大。 而林刺史,就自然成了青州上下声音最大的人。 “难民?” 林昭这才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哪里来的难民?” “德州还有贝州那边的难民。” 宋岩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边遭了兵灾,据说反贼进了城之后便四下劫掠,抢粮抢钱,有些还乱杀人,这些人惧怕兵祸,便逃了出来。” “如今,齐州,淄州,兖州还有我们青州这些不曾遭遇兵祸的地方,都涌进了不少难民,尤其是咱们青州。” 宋岩低声道:“因为使君您说过,进了青州城便可以在青州住下,官府可以落籍,有不少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便涌了过来……” 林刺史大皱眉头。 “我说的是匠人可以在青州落籍,如果大批人跑到青州来,青州可住不下……” 说到这里,林昭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城外的难民有多少人?” 宋岩作为副手,肯定是了解了情况才回来禀报林昭,他毫不犹豫的开口道:“现在到了青州城下的,估计有五六千人,现在都在西城门门口,而进了青州境内的,约莫有两三万……” 林昭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现在暂时不要放他们进来,让州库开仓给他们放粮,不要让这些人饿着了。” “使君…” 宋岩罕见的没有去按林昭的命令办事,他微微低下头,低声道:“使君,范阳反贼作乱,天下随时可能大乱,这个时候粮食比钱财贵重,咱们州库里存粮……并不多。” “放心。” 林刺史淡然道:“咱们青州不会缺了粮食,你按我的吩咐去办就是,等我去城外看看是什么状况,如果没有问题,便让他们进城,在扩建的新城里安置他们。” 现在林昭的青州城还没有扩建完成,不过比起老城区已经多出了一块新城区,现在这块新城区主要是那些工匠在住,还没有住满。 宋岩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息道:“下官……这就去办。” “告诉下面的人,对那些难民客气一些,莫要恶语伤人。” 林刺史声音平静:“这些人能够第一时间从战乱的地方跑出来,或多或少都是有这门道的,将来可能对咱们青州有用。” 宋岩似乎隐隐感觉到了林昭的意思,他微微欠身,开口道:“使君放心,下官会亲自去盯着。” 林刺史点了点头,宋岩这才下去办事去了。 宋岩离开之后,林昭换了一身便服,身边带了两个赵家寨跟过来的护卫,坐马车来到了青州城的西城门。 此时还不是晚上,但是西城门已经紧紧闭门,林昭登上城门之后,就看到城门口密密麻麻几千人,以家庭或者家族为单位,少则三五人一堆,多则几十个人聚成一群,有些脾气大的,还在城下叫嚷着让青州城开城门。 林刺史在城墙上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正准备下城楼安排这些难民收纳问题的时候,突然余光之中看到了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是个年轻女子,她此时正坐在一辆马车上,目光呆呆地看着青州城城门的方向,在她的附近,还有两三个七八岁十来岁的小女孩,以及四五个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的少年人。 除开这些年轻人之外,还有四五个壮汉护卫在四周,不让外人靠近。 林昭心中一动,便走下城楼,让守城的兵丁开了一个门缝,他与身边的两个护卫,便从这个门缝出了城。 这会儿宋岩也在西城门附近,见林昭走下去之后,他有些不放心,又安排了五六个衙差跟在林昭身后护卫。 一些眼尖的难民见到城门开了缝,立刻就要挤进去,不过城门随开随闭,并没有一个人能够闯得进去。 就这样,林昭走进了这些难民之中。 此时,衣着齐整的他,在人堆里有些格格不入。 林昭认准了方向,很快来到了那个年轻女子的身旁,他先是看了看这个女子,然后又走进几步,咳嗽了一声,尝试性的问道。 “崔姑娘?” 这个被称为崔姑娘的女子,有些一双大大的眼睛,她原本正盯着远方发呆,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崔姑娘,她连忙回头。 只见一个一身月白色袍子的年轻人,正背负双手,站在这里面前,这年轻人容貌俊美,衣袂飘飘,站在一群难民之中,如同神仙中人一般。 这个身上有些脏乱的女子,先是慌慌张张的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因为身上有些脏,实在收拾不出来,她便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站在了林昭面前。 然后,这位崔姑娘泪如雨下。 “林公子……”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章 女冠 青州刺史府后院。 已经洗漱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崔姑娘,恢复了从前在长安城里的清秀俏丽的模样,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刚刚哭过,这会儿眼睛还有些红肿。 她迈步刺史府的偏厅里,抬头看了看正在主位上饮茶的林昭,微微欠身,语气幽幽:“多谢公子搭救。” 林昭放下茶杯,看了看这个大眼睛姑娘,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布衣,咳嗽了一声:“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衣裳,只随便找了几件,委屈崔姑娘了。” “不委屈。” 这位崔家小姐目光闪动,微微叹了口气:“这般光景,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林刺史站了起来,指着身边的椅子,咳嗽了一声:“崔姑娘不用客气,坐下来说话。” 这位崔家的六娘子也不客气,便在林昭旁边坐了下来,她看了看林昭,低声道:“今日多谢公子把我们一家人接进城里来,不然在城外过一晚上,真不知会出什么事情。” 今天下午,林昭是当着许多难民的面,把这些崔家人接进青州城的,至于其他难民要慢慢核实身份之后,才能陆续放进城里来。 因为这个原因,下午的时候不少难民还在城门口吵闹了一阵,大呼这些人能进城为什么他们不行云云。 后来林昭直接调来了两百个持刀佩甲的青州军,才稳定住了局面。 林刺史伸手给崔姑娘倒了杯茶,轻声道:“本来城外的人也都是要接进城里来的,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况且崔姑娘与我还算是故交,用不着道谢。” 说到这里,林昭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对了崔姑娘,清河崔氏这样的门楣,即便是范阳军进了清河,也应该不会难为你们才是,怎么你……还有那几个崔家人,会逃难到青州来?” “说来话长。” 崔姑娘用两只手,把林昭给她倒的茶水捧在手心里,此时天气已经有些寒冷,手中茶杯的温度从手心传来,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之后,仍旧把茶杯放在手里,轻声道:“十天前那些范阳军打进了贝州,我父亲听说那些范阳兵到处烧杀劫掠,还会杀害平民,还不等那些范阳兵打进清河,他便让我们这些族人离开清河,暂避兵祸。” 听到这里,林昭目光之中有些诧异。 因为崔衍的事情,清河崔氏是跟朝廷有矛盾的,林昭原以为等康东平兵临城下的时候,清河崔氏即便不会跟康东平全面合作,最少也会达成一些共同利益,没想到那个清河崔氏的现任家长崔寅,竟然…… 竟然这样抗拒康东平! 崔姑娘又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道:“因为怕给那些范阳军捉到,族人们便分成了许多股,我家这一支由兄长带队,本来是想南下扬州投亲的。” 家与族是不太一样的,清河崔氏是大族,而崔姑娘口中的家,是指她父亲崔寅的这个家。 崔寅这一家,是清河崔氏的嫡系,也就是主脉,本来这一支的人大半都是在长安城居住的,只不过因为崔衍之死,这些人统统回了贝州治丧,好巧不巧的撞在了这场兵祸上。 说到这里,崔姑娘眼睛有些红了。 “后来,我们在路上就碰到了范阳军的先锋军,两个兄长便带着几个家丁引开了他们,让我们南下扬州。” 她咬牙道:“两个兄长离开之后,我们便继续南下,结果又给沿途了难民抢走了许多财物,吃食也剩下不多,不够我们到扬州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林昭,继续说道:“那时两个兄长不在,我便是家里最长的姐姐,我听说……听说公子你在青州做刺史,刚好那个时候咱们已经到了淄州,我便…便做主来青州了。” 林刺史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虽然认得这个崔姑娘,但是两个人也只是曾经在丹阳长公主府被“相亲”了一回,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些书信往来。 也就是说,两个人并不是特别熟悉,或者说,还没有熟悉到投奔的地步。 林刺史不知道的是,从那次在丹阳长公主见过林昭一次之后,这位崔家的姑娘就不止一次的偷偷见过林昭,同时也经常翻看林昭的“诗作”,在她的心里,已经把林昭当成了极其“熟悉”的人。 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偶像崇拜。 因为长期接触到“偶像”的相关信息,那些拥趸们会在心里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跟偶像极其熟悉,事实上后者根本不认识他。 不过林昭这会儿,已经颇有些不动声色的功底,他先是看了看这个眼神中带着慌乱的崔家姑娘,然后微微一笑,安慰道:“家叔与令尊相熟,我家叔母跟令堂在长安城更是经常往来,咱们两个人勉强算是世交,青州这里暂时还算安全,崔姑娘既然来了,便暂时安心住下来,我会让人去打听清河那边的消息。” 林昭这话倒不是攀交情,林简与崔家的崔寅的确认识,但不是关系特别好,但是林昭的那个叔母林夫人,与崔寅的夫人关系极好,两个人算是小姐妹的交情。 先前林昭在长安城的时候,林夫人就不止一次的跟他提过崔姑娘的事情,只是林昭那会儿身负婚约,没有应下来就是。 林刺史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令兄的下落,我也会派人打听,尽量帮姑娘找到。” 崔姑娘把手中已经半温的茶水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站了起来,对着林昭福了一福,眼睛发红:“多谢世兄。” 林刺史也站了起来,伸手虚扶:“崔姑娘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做的。” 其实论年纪,崔姑娘比起林昭还要年长个一岁左右,只是此时两个人位置悬殊,崔姑娘还是口称世兄。 两个人重新坐下来之后,林昭看向崔姑娘的头发,目光有些惊讶。 这位崔姑娘头上梳的发式,似乎是未出阁的姑娘才会梳的头发。 算算年纪的话,这位崔姑娘今年也二十岁以上了,这个年纪在世家大族里至今未婚,几乎不太可能。 崔姑娘敏锐的感觉到了林昭的目光,她脸色有些微红,对着林昭低声道:“小妹前两年在长安玉真观拜了个老师,是在家修行的女冠……” 林昭这才点了点头,微笑道:“原来崔姑娘还是修行的居士,说来也是缘分,我前两年也认识了一个玉真观的道士,还是朝廷的天师呢。” 听到林昭这句话,崔姑娘目光微微有些黯淡。 她抬头看向林昭,轻声开口:“世兄不用这样见外。” “你称呼我…称呼我六娘就是。” 这位崔家的姑娘还是放弃了对林昭说出自己闺名的冲动,轻轻咬了咬嘴唇 “我……我在家行六…”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一章 我会算术 林昭并没有食言,而是真的让郑涯帮着打听打听崔家其他散落之人的消息,只不过现在贝州一代可以说的上是兵荒马乱,一时半会之间没有办法找到人。 而第一个被林昭接进城里的崔家人,因为暂时没有地方居住,就先在刺史府里住下,按照林昭的意思,等过几天找到合适的宅子之后,再让他们搬出去。 安顿好了这些崔家人之后,林刺史便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些难民身上,此时青州城外足有五千多难民,州库的粮食暂时解决了他们的吃饭问题,但是想要安顿好他们,还是这个不小的难题。 毕竟林昭花了那么多心思的青州军,也不过一千五百人而已,凭空多出五千多个人吃饭,而且在可见的未来里,还会有更多的人涌进青州城。 最基本的是,如何解决这些人的吃住问题。 粮食问题倒还好,虽然现在战乱的消息几乎传遍天下,各地粮价都涨了不少,但是大通商号本身就做粮食生意,他们是粮食的源头,因此青州这边吃饭的问题,最起码一年半载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吃饭问题,还有就是这些人的收纳问题,青州新城区是开辟出来了,但是大部分地方还是一片空地,没有房子给他们住,想要大批量建设房屋,光有钱没有用处,需要大量的木材以及石材。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现在青州这边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林昭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处理这些问题。 毕竟只要让人吃饱饭,就不会有太大的乱子。 就这样,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林昭开始陆陆续续的接收这些从战区逃过来的难民,让林刺史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些难民里有一部分是带了口粮出逃的,只要给个安全的地方,自己就可以吃一段时间,用不着官府管他们。 另外一部分没有口粮的难民,身上也大多有钱,不是完全从官府手里白嫖。 真正一穷二白的,只有差不多两三成人口。 对于这些人,青州刺史衙门每日派人施粥,偶尔还会给一两个馒头。 最起码保证了这些人不会饿死。 然后林昭就开始张贴告示,让这些难民跟着原先引进青州的那些匠人们一起,建设青州的新城区,同时给他们发放工钱。 这样一来,衙门的支出就远远比林昭预想的要低了。 就这样,林刺史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难民接收工作。 青州衙门是没有多少钱的衙门的支出,大多都是林昭或者是大通商号自己贴补,因此每日衙门的支出账目都送到林昭这里来,由林昭亲自过目。 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处理这些东西。 这一日,林刺史正在自己的书房里,估算这些天从他手里到底花了多少钱,门口一阵敲门声传来,他只能暂时放下手中的炭笔,咳嗽了一声:“进来罢。”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仍旧穿着一身青色布衣的崔姑娘,手里端着木盘,木盘上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白瓷碗,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崔姑娘把木盘放在林昭身边,看了一眼林昭,轻声道:“我见这几日世兄都在操忙难民的事情,颇为辛苦,便在后厨给世兄炖了一盅鸡汤。” 她掀开瓷碗的盖子,把汤匙放了进去,递在了林昭面前:“世兄趁热喝了罢。” 林刺史看着眼前热腾腾的鸡汤,咳嗽了一声:“这怎么好意思麻烦姑娘……” “若非世兄搭救,小妹可能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她声音里,带着一些微不可查的颤音:“就当是小妹,报答报答世兄的搭救之恩。” 林昭点了点头,也不再客气,接过汤匙便喝了一口。 这个姑娘实在是没有任何害他的理由,因此林刺史倒也吃的放心。 他喝了几口汤之后,先是夸奖了一句崔姑娘的手艺,然后开口问道:“六娘这几日在衙门里住的可还习惯?” 崔姑娘点了点头,低声道:“挺好的…” “住的惯就好。” 林昭笑了笑,开口道:“这里不比长安城,也比不上清河,条件是简陋了一些,不过我有个兄长在这里做生意,我前两天已经托他帮忙寻个合适的宅子,等那边弄好了,崔姑娘还有你那几个弟弟妹妹,都可以搬过去。” 崔姑娘的手艺的确很好,林昭三两口便把一盅鸡汤喝完,喝完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到时候,也不用再挤在衙门里住了。” 老实说,这个刺史府乃是官邸,同时也是青州衙门所在,整个前院都是衙门,后院一般也就是刺史一家人住,并不是很大。 比起郑涯的私邸,要小上许多。 崔家除却几个家丁之外,崔姑娘还带了四个弟弟妹妹,一起挤在这个衙门里,的确有些不太好住。 再说了,人家都是清清白白的身份,跟林昭住在一个院子里,权宜之计还好,时间长了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崔姑娘心中没来由的有些酸楚,但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继续住下来,只能轻咬嘴唇,低声道:“世兄…太客气了,这个世道,能有个存身之处,我与…弟弟妹妹们,已经很知足了。” “那可不行,要是委屈了你们,以后传到长安城,我叔母也饶不了我。” 林昭微笑道:“六娘放心,我那个兄长有钱得很,而且细究起来,多半还跟你有些亲戚,让他出点力,也是应当的。” 在科考不曾兴起之前,门阀政治主导天下,因此门第出身就极为重要,在那种情况下,几个千年世家都不怎么瞧得起其他小门小户,甚至会瞧不起皇族,因此几个千年世家,通常会互相通婚。 即便是后来科考兴起,门阀政治没落,几个古老世家依然会互相通婚。 清河崔氏与荥阳郑氏同为千年世家,这么多年来不知道通婚了多少人,这位崔姑娘只要坐下来跟郑涯往上追究几辈人,必然可以论到亲戚。 “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崔姑娘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根本没有听清楚林昭在说什么。 突然间,林昭桌子上的一张白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崔姑娘伸手拿起那张白纸,拿在手里看了看,只见这张白纸上用炭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这些符号,她这个自小读书的世家嫡女,竟然一个也认不得。 她不禁有些好奇,扭头看向林昭。 “世兄,这是?” 林昭这会儿已经吃完了,他看了看崔姑娘手上的这张纸,这才明白她在问什么,当即笑着说道:“这东西叫阿拉伯数字,我小时候跟一个胡人学来的,平时用来算账。” “这些,是青州这几天的账目,我正在算呢。” 崔姑娘的目光,慢慢明亮了起来。 她放下这张“草稿纸”,扭头看着林昭的面容,然后努力鼓起勇气。 “那个……世兄…” 林刺史这会儿正在一旁擦嘴,闻言抬头看向崔姑娘。 “怎么了六娘?” 崔姑娘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最终她几乎是憋红了脸,才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嗯……我小时候学过算术还有算经……” 她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林昭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绯红。 “我可以,帮你算账…”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一章 创业计划书 林刺史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崔姑娘,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木头人,何尝不知道这位崔家嫡女的心思,从前在长安城里的时候,怀安郡主就曾经撮合过两人,这位崔姑娘也不止一次的给他写过信,邀请他去参加诗会。 当时,林昭是明确回绝了的。 此时,崔家遭逢大变,崔姑娘跟她的几个弟弟妹妹流落到了青州,最为落魄的时候被林昭救了下来,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小儿女心思自然又会复现。 不过这个时候,林昭还是不好把这件事挑明的,一来是两个人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二来是……林昭已经有了原配,很难再纳一个清河崔氏的嫡女做小,这件事…… 要看缘分。 更重要的是,如今天下已经乱了起来,一旦康东平攻破长安城,接下来天下各州都会不太安全,林昭这个时候要专心做事,暂时没有功夫去谈情说爱。 想到这里,林昭对崔姑娘微笑道:“这东西本来也耗神,六娘肯帮忙再好不过。” 说着,他把宋岩送过来的账目整理好,放在了崔姑娘身边,轻声开口。 “这些就是要整理的账目,之所以要整理数目,是为了要估算之后的开支,因此不必精算,六娘整理出一个大概的数目就可以了。” “嗯。” 崔姑娘伸手,把不怎么整齐的相册整理整齐,然后捧在手里。 “我……我一定帮世兄做好这件事。” 说着,她微微低下头:“那我……我就先回去了,晚一些等我算好了,再来见世兄。” 毕竟男女有别,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待太久,难免会引人说闲话,林刺史点了点头,起身把崔姑娘送到了自己的书房门口,面色和煦:“有劳六娘了。” 崔姑娘两只手抱着那些相册,面对林昭露出一个笑容。 “能帮到世兄一些就好。” 说着,她转过身去,迈着小碎步就走了。 林昭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嘀咕了一句:“忘了教她阿拉伯数字了,这样一点一点用汉字去算,不知道要算到什么时候…” 他正想追上去,一个刺史府的下人一路小跑过来,对着林昭躬身道:“使君,郑大官人到了。” 因为这几个月时间,林昭开始如流水一般花钱,偏偏州库并没有怎么动过,再加上林昭经常去郑家见这位郑大官人,因此青州的中高层差不多已经知道,郑涯是自家使君的金主。 尤其是从范阳康东平造反之后,郑大官人更是亲自来过刺史府几次,刺史府的人,已经认得他了。 听到郑涯来找自己,林昭连忙收心,开口道:“请他到我书房里来。” 很快,郑涯便推门进了林昭的书房,进了书房之后,林昭才站了起来,对着郑涯拱手道:“身在官邸,不方便出去迎接兄长,兄长莫怪。” 按照这个时代的长幼尊卑,郑涯是林昭的大表兄,他登门拜访,林昭应该去门口迎接,只不过林昭是青州刺史,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曝光,因此不太好出去迎接。 郑涯是个很洒脱的性子,他径自在书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笑道:“三郎你呀,太过注重规矩,跟咱们家还是有些生份。” 这话是实话。 林昭接触郑家并没有几年时间,虽然郑家的几个舅舅包括他这个大表哥郑涯,都对他不错,但是毕竟不是从小相识,多少是有些生分的。 林昭跟着笑了笑,开口道:“今天什么事情。让表兄亲自到我这里来了?” “有些事情跟你说。” 郑涯声音平静,开口道:“康东平东进的势头很是凌厉,今日收到消息,他手下的高阳军已经打下了相州,此时正在相州修整。” 林昭伸手给郑涯倒了杯茶水,淡淡的说道:“康贼纵容下属烧杀劫掠,甚至允许军士戗害平民,以至于所过之处,民不聊生,这样的军队不得民心,就是势头再盛,也是一时的。” 林刺史低头喝了口水,眯了眯眼睛。 “且看他的这股锐气,能够用到几时。” 郑涯也喝了口茶,呵呵一笑:“我的看法与三郎差不多,康东平这个人,带兵或许有一手,但是收拢人心的本事简直差到了极处,毕竟是胡人之子,不懂得王化之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照朔方那边传来的消息,康东平造反的时候,北边的突厥人就第一个跟着响应了,如今朔方军在丰州也跟突厥人打了起来,据说打的颇为惨烈。” “这是意料中事。” 林昭并不感觉到意外,他开口道:“突厥人不动,康东平一部是不敢动的,就是不知道康东平许了突厥人什么好处,能让这些突厥人这样卖力。” “无非是给地给钱这些。” 郑大公子咳嗽了一声,看向林昭:“对了三郎,还有一件正事要跟你说。”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在了林昭面前:“二叔来了两封信,这一封是给你的。” 林昭看着面前的书信,并没有拆开,而是扭头看着郑涯。 “二舅的意思是?” “给我的那封信,我已经看了,大概的意思是,二叔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了一批连弩,据说质量很是不错,与禁卫手里的连弩也相去不远,他知道三郎你需要武器,已经让人送往青州来了。” “连弩……” 林刺史眼睛一亮,问道:“有多少?” 看到他这个表情,郑大公子有些无奈:“你不玩想太多,这东西再有钱也弄不到太多,估计最多也就是二百把,撑死三百把便不得了了。” “那也很好了。” 林刺史笑着说道:“有了这些东西,我的底气也就足了一些。” 郑涯点了点头,对着林昭咳嗽了一声。 “还有就是……这几个月只要是三郎你开口的,大通商号统统都尽力给你办了,便是三郎你没有提起的,二叔那边也在给你准备,所以二叔想知道…” 他扭头看着林昭,缓缓问道:“他想知道,三郎你准备干什么,准备怎么干?” 林刺史原本已经伸手去拿这封书信,闻言微微一愣,随后释然。 仔细想一想,郑家这两年在自己身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等于就是给林昭投资的股东。 作为互动,郑通并没有现在就跟林昭要求分红,而只是想让林昭拿出一份“创业计划”,或者说“发展计划”,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不仅不过分,甚至合情合理。 林刺史扭头看向郑涯,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兄长,眼下乱世将启,此时此刻我不想说什么大话,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有一支军队在手里。” “这样,以后才有我们说话的份。”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二章 林刺史的计划 “乱世之中掌兵自然关键,只是…” 郑涯低头抿了口茶水,淡淡的说道:“只是只凭三郎手下的这一千五百人,恐怕也无有大用。” 林刺史微微摇头,开口道:“兄长,我到青州以来,组建青州军的用度,多半出自大通商号,这几个月时间我也记下了大概的账目,兄长那边应该也有个估数。” “这几个月时间,只花在青州军上的用度,便有五六万贯钱了罢?” 郑涯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道:“那是因为三郎你要求太高,差不多是按着禁军来弄这支团结兵了,如果是其他州团结兵的标准,你这一千五百人弄起来,一年花不了几个钱。” “但是普通的团结兵,基本上有等于无。” 林刺史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就算撇开朝廷的约束不提,青州可以继续增兵,多的不说,青州军只要人数上万,一年半载的,大通商号咬咬牙或许也养得起,但是三年五年呢?大通商号有那么多钱粮来养一支上万人的军队么?” 自然是不行的。 受制于商业条件,这个时代的商号或许可以发展到一个很大的地步,但是不会很强,也达不到后世那种资本巨头的地步。 就拿大通商号来说,如果林昭有足够的现钱,通过大通商号的渠道去买他想买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一味让大通商号只出不进,那么这个大周的商业巨头,多半也支撑不了太久。 郑涯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缓缓点头,开口道:“三郎说的不错,除非二叔的生意不做了,变卖所有的产业,不然商号里的现钱,确实撑不了太久。”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向林昭,问道:“那三郎的意思是?” “且等一等。” 林刺史声音低沉:“等朝廷那边的局势危险了,便自然会要求各地的地方军勤王,到时候青州军多半已经成军,只要咱们出兵东进,这一路上…最不缺的就是人。”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兵源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有时候某些地方发生了起义造反,只要一拥而上杀了当地的县官,再呼啸着拿下十来个县城,沿途抓壮丁,很快就可以弄出一支十几万的造反军队。 当然了,这种“临时军队”战斗力很差就是了。 有时候,两国交战到了缺少兵力的时候,也会就地征兵,随意训练上几天就投入战斗。 而向林昭弄出来的这个,日日训练,装备又相对精良的青州军,只要经历几场战斗,便可以训练出一支精锐。 其实按照林昭的计划。 如果康东平只是困住了长安而没有能够打进去,那么他只要跟在李周王朝后面摇旗呐喊几声,按照范阳军队的德行,支撑不了两三年他们自己也就亡了。 到时候林昭带着青州军,跟着朝廷军队后面干一些收尾的活,便能够立大功,届时他朝中有个宰相叔叔,长安城里也有不少熟人,混个一世富贵总不是问题。 假如… 假如康东平打进了长安城,那么天下就真正进入了乱世,到时候林昭就只能以这支青州军为基础,扩张自己的势力,不说能替朝廷戡乱致平,最起码要在乱世之中拥有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的能力。 这两个可能性不管是哪个,前提都是需要林昭把青州军训练成一支精锐,才有可能能够完成他关于未来的构想。 当然了,林昭并没有告诉郑涯关于火药的事情。 他从长安骗过来的李玄通,这会儿已经在一处隐秘的地方替他配置火药,这玩意儿只要用的好了,将来便会成为青州军的一大杀器。 就这样,林刺史在自己的书房里,跟郑涯足足讨论的大半个时辰,最后郑大公子有些乏了,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罢了罢了,我今日来只是来替二叔来问一问,等会儿回去给他写回信也好说话,我对这些东西是不太有兴趣的。” 郑大公子哈欠连连。 “我自己对这些东西,是不太有兴趣的。” 说着,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开口道:“既然二叔给三郎你也写了信,那三郎有时间便给他回一封,免得他在长安担心。” “自然是要给他回信的。” 林昭轻声道:“我在长安的家眷,还要二舅照看,长安城的局势一旦不对,还要靠二舅把她们带出长安城。” 想到这里,林昭在心里暗自皱眉。 假如长安城破城的话,他在长安城的亲人在郑通的帮助下多半都能离开长安,唯独那个已经在政事堂拜相的七叔,未必肯抛下朝廷。 除非…… 林昭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想下去,眼见郑涯要走,林昭也跟着走出了书房,亲自把他送出了刺史府大门。 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林昭才想起让郑涯找房子的事情,他连忙开口道:“对了兄长,前几天让你在青州城里帮着找一个合适一家十来个人居住的宅子,你给寻到了没有?” 郑大公子一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林昭说道:“三郎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几日一直在看范阳军那边的战报还有帮着你采买粮食,把这件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笑道:“不过你放心,最多三五天,为兄一定给你找到个合适的宅子。” 林昭见他面色古怪,不由皱了皱眉头:“表兄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谣言?” “可不能算是谣言罢。” 郑大公子望着林昭,哈哈一笑:“这两天青州城里谁不知道,使君老爷亲自去城外,带了一个女子进城,如今就安置在刺史府里?” 说替着,他对着林昭挤了挤眼睛。 “听说,是清河崔家的?” 林刺史白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无奈:“表兄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得很,只不过事情与你想的不大一样,这崔家姑娘是我在长安的故交,她家里遭了难,我收留她几日也应当的。” “表兄莫要开玩笑,尽早给她们姐弟几个寻个住处,总是住在刺史府里,我倒是无所谓,莫要伤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郑涯也对着林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罢了,使君老爷吩咐,小民这就去给你办。” 说完这句话,郑大公子背负双手,晃悠悠的离开了刺史府。 等他走远之后,林昭才转身回到了刺史府的书房,他还没到书房门口,就看到一个布衣姑娘,怀里抱着一堆账本,已经等在了书房门口。 林昭连忙上前,对着崔姑娘笑了笑:“六娘这就算好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等着?” “来了一会儿了,就坐在那里。” 崔姑娘用目光看向书房对面的一处亭子,她语气温和:“看到世兄有客人,便没有过来打扰。” 林三郎笑了笑:“刚才那人,便是我在青州的兄长,前几日托付他给六娘找宅子,不曾想他竟然忘了,今日我又跟他提了一遍,恐怕还要委屈六娘在我这里再住个三五天。” 崔姑娘表情复杂,但是眼神之中却有一抹欢快。 “不…不委屈,住在这里也挺好……”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怀里的账本捧在手里,两只手递给林昭:“世兄,这些账目我都整理的差不多了,你看一看……” 林昭“嗯”了一声,点头接过这些账本。 “麻烦六娘了。”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三章 你很不一样 过了三天之后,郑涯果然帮着寻到了一个合适的住所,不是很大,但是住上崔家姐弟几个人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也不知郑涯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宅子距离林昭的刺史府极近,就在刺史府左近数十步,算得上是林刺史的邻居了。 崔家姐弟搬进新宅子之后,林昭还帮着他们置办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犹豫这姐弟几个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并不怎么会独立生活,林昭还从郑涯那里借来了两个丫鬟,帮着照顾这姐弟几个。 不过即便搬出了刺史府,崔姑娘还是时常会去到刺史府里,从林昭这里拿走刺史府的账目,帮着林昭算好之后,再给送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林昭也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了她,相比于汉字来说,这种字符在运算上面天生就有巨大的优势,崔姑娘很是聪明,只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学会了数字还有四则运算。 此后,林昭的重心便放在了那些新涌进青州城的难民身上,他一边帮着这些人在青州城里暂时安定下来,一边动员这些人去帮着正在扩城的匠人们修筑城墙,让这些人尽量能够自食其力,不用依靠官府养着。 就这样,一个多月下来之后,青州城外的难民已经被接收了七七八八,不过整个青州境内还是有不少外州涌进来的难民,一时半会之间没有办法处理。 毕竟益都县,也就是青州城里有林昭,林昭可以把赈济难民的花销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但是包括北海县在内的另外四县,便没有这么个金主,很难大规模接收难民。 好在因为兵祸导致的难民,并不会一股脑全跑到青州来,再加上这一个月新进青州的难民,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万多人,青州城本来就缺工匠,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供给,这些人口就能被青州慢慢消化。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挤进青州城里,为了安置这些难民,林昭带着几百个青州军,领着这些难民垦荒,一个多月下来,也开垦出了不少耕地,可以安置一部分难民。 比较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因为缺乏化学肥料以及优质的粮种,土地利用率极低,假如能给林昭一些另一个世界的种子,不要说四万人…就是再多四十万人,青州也尽可以养得下。 自古以来,能被广泛种植的粮种,都是先民一点一点驯化过来的,有些甚至是从野草驯化成能够供养千万人的粟米。 在这个驯化以及改良的过程中,每一个付出了努力的人,都是对整个人类族群有功的。 而那些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人,更是功德无量。 林昭自然也想改进粮种,只不过他对这个东西一无所知,最终还是只能求助郑涯,想让他通过大通商号的渠道,将一些这个时代相对优秀的麦种,送到青州来。 毕竟整个青州,不能全靠一个大通商号养活,授之以鱼的同时,也要授之以渔才是。 当然了,即便大通商号寻到合适的麦种,真正看到成效,也要一两年之后了,在这这两年时间里,青州的民生仍然是林使君肩膀上的担子。 在林昭安顿这些难民的时候,黑脸裴将军也按着林昭的意思,带了一半青州,在整个青州境内四下剿匪,青州军的训练强度本来就高,再加上大通商号送过来的连弩,就这样,裴俭轮流从青州军里带人,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几乎把青州境内的匪盗,消灭的干干净净。 而且裴俭这个人很讲规矩,在追捕匪盗的过程中,只要这些人离开了青州境内二十里以外,他便放弃不追了。 在剿匪的过程中,裴俭还在诸多寨子里,救出了不少被绑上山的可怜人,以及俘虏了一些尚且年幼的小山贼,前者大多发放回家了,而后者,在教训了一番之后,则是编入了青州军,给了他们一口饭吃。 这个剿匪的过程,原本是林昭想要青州军快速成军的“练兵”行为,但是一个多月下来,反倒有了一些意外收获。 如今北边范阳造反,所有州郡都惶惶不安无暇他顾的情况下,青州反倒成了比起平时更加安全的地方,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青州,青州城在这个年轻使君的治理之下,竟然变得越发兴盛起来。 这一日,林刺史刚从外面开垦荒地回来,他到了刺史府之后,让人烧热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才慢悠悠走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他刚推开门,就看到一身白色衣裳的崔姑娘,正跪坐在书房里的一张矮桌后面,手里拿了一支被麻纸裹住的炭笔,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算算。 突然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崔姑娘连忙放下手中的炭笔抬头一看,见到是林昭进来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低声解释道:“那个……世兄,我今日过来拿账册,见你没有在,便……便想着干脆在这里算好,所以没有拿回去……” 林昭微笑摇头:“不碍事的,六娘你算你的,不用理我。” 崔姑娘点了点头,重新跪坐了下来,坐下之后,她抬头打量了林昭几眼,轻声道:“世兄……似乎晒黑了一些。” 这一个多月时间,林昭经常带人出去垦荒,自然风吹日晒,好在这会儿已经进了冬天,太阳很是温和,并没有把林昭晒黑多少,只是不如从前那样白皙了就是。 林昭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把自己桌子旁边的小红炉拎到了崔姑娘的桌子旁边,引着了之后,往里面丢了几块木炭,然后微笑道:“没有办法,一下子那么多人进了青州,官府可以养活这些人一年半载,但是养不了三年五年,总要给这些人找到一条活路。” “除了让他们给大户人家做佃户之外,只能带着他们垦荒了。” 崔姑娘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世兄,我这一个多月也看了不少刺史府的账目,前任杨刺史并没有给留下多少钱,今年收的秋赋,也早早的送给了朝廷,世兄你到处接济难民的钱粮,是……” “是我自己出的。” 林昭语气有些无奈:“六娘你还是委婉了一些,我到任的时候,那位杨刺史只给刺史府留下了四百贯钱,我到任之后从扩城到建军,都是我自己出的钱。” 崔姑娘放下手中的炭笔,对着林昭笑了笑:“人家做官都是往口袋里捞钱,哪有世兄这样往外出钱的?” 林刺史咳嗽了一声。 “捞钱我是不想了,只希望以后的花销少一些,等青州城扩建完成,这些难民也在青州安顿好了,我这里也就不用往外出钱了。” 崔姑娘点了点头,她看着林昭,目光闪烁。 “世兄与别人很不一样。” 林昭笑着说道:“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哪有什么不一样?” “从第一次在长安见到世兄的时候,世兄就跟别人不一样。”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崔衍还在朝中为相,而且是政事堂了首魁,在那种情况下,不管是谁遇到了清河崔氏的嫡女,都会硬贴上去,而林昭当时只是跟她正常聊了会天,然后就回家去了。 崔姑娘想起从前在长安的事情,声音轻柔:“世兄你做的事情,还有写的诗,都跟别人不一样……” 林昭哑然一笑,没有搭这个“小迷妹”的话,而是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份大通商号递过来的消息。 这是他回到刺史府之后,刺史府的下人递给他的,他还没有来得及拆看。 这是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同样不多,但是上面写着的消息,却颇为要紧。 “十二月初三,范阳军兵进河南府…” 林刺史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面色瞬间严肃了起来。 河南府……似乎已经接近京兆府了!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四章 应敌,应敌! 大周的行政单位很简单,只有县和州郡两级,虽然划分了道,但是各道是没有行政权力的。 也就是说,州郡就可以直达朝廷。 但是也有例外,一些发展比较好的地方,便会设府,比如说京兆府,太原府,以及河南府。 这些地方,大概相当于大周的几个经济中心,而河南府就在长安城的东边,最近的地方相距不到五百里! 也就是说,康东平的范阳军,在起兵数月之后,就已经进逼到了长安城下! 现在是永德三年的十一月,如果按照这个势头的话,范阳军可能在年关的时候,就能打到长安城下。 在一旁坐着的崔姑娘,一直在时不时的偷看林昭,见林昭变了脸色,她放下手中的账册,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了林昭旁边:“世兄,出什么事了么?”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康东平已经打到河南府了。” “范阳军在沿途上劫掠钱粮,广招部众,从范阳到河南府,几个月的时间里,范阳军的数目已经从十万人,到了如今二十多万,数量已经不输于京畿的禁军了。” 不管是谁起兵造反,一路上搜刮钱粮招兵,都是常规操作,康东平一路上纵容属下抢掠百姓,为的就是有钱有粮,能够一路裹挟百姓,甚至是强征百姓进入范阳军中。 当然了,这些新征的范阳军,战斗力将会十分低下,可以预想的是,一旦范阳军开始进攻长安,这些新兵将会作为炮灰被填入战场,以消耗长安禁军的力量。 说到这里,即便是林昭,也不禁低声感慨道:“我还是小瞧了康东平,我原以为他们最少要到明年开年之后,才能兵进河南府,没想到范阳军锐气如此凌厉,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打到了河南府。” 这种刚刚起步的叛军,最讲究的就是气势二字,现在他们几乎仗仗都是胜仗,不止是范阳军原先的将士,就连新征的那些人,也会跟着士气高涨,打起仗来自然厉害。 但是这种情况最怕破功。 一旦军队吃了个败仗,那么整个军队的气势将会骤然不存。 眼下康东平的军队,就是士气正盛的时候,假如这个时候有人能胜过他们,而且还是大胜一场,那么整个军队的士气将会立刻垮下来,整个范阳集团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很可惜的是,如今范阳军势头正盛,一路从范阳打到河南府难逢敌手,在这个当口,林昭真的有些担心,禁军到底能不能拦得住他们。 一旁的崔姑娘为微微蹙眉,轻声叹道:“我父亲现在还在清河,也不知叛军有没有为难他。” 当初范阳军即将攻下贝州的时候,清河崔氏的家长崔寅,让崔家的人分头离开清河,到各地区投亲,但是他这个家主却没有离开清河,选择留在清河守着祖宅。 “这个不必担心。” 林昭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康东平起兵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崔相,他只会与你们崔家合作,不会伤害令尊的。” “但愿如此罢。” 六娘再次叹了口气:“两位兄长到现在还是音信全无,也不知是被叛军捉了去,还是逃到了什么地方。” 林昭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按照六娘先前的说法,你们一行人应该是要往扬州去的,令兄如果脱身,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在扬州了。” 他看向六娘,笑着说道:“六娘不妨写信给那边的亲戚,问一问情况,扬州城里也有我那个亲戚的生意,你写好信,我帮你送过去。” 六娘微微低头“嗯”了一声,然后对着林昭福了一福。 “多谢世兄。” “用不着这样客气。” 林昭开口说道:“六娘这一个多月,帮了我许多忙,我帮一帮你,也是应当的。” 林刺史看了一眼这个言行举止极为优雅的大眼睛姑娘,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笑道:“况且,我是承平六年生人,按年纪还要称呼六娘一声姐姐,你不用称呼我世兄,称呼我三郎就是。” 这句话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毕竟两个人的年纪确实是林昭要小上几个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崔姑娘听到了这话之后,竟然脸色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这样……不好罢?” 林刺史把桌子上大通商号送来的消息收拾了一番,拿在手里,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崔姑娘笑了笑:“实在不行,便称呼表字,要是还叫不习惯,便依旧称呼世兄就是。” 说着,林昭便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我要出门去办些事情,六娘你自己随意。” 此时崔姑娘也站了起来,正要鼓起勇气跟林昭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是见林昭要出门,她连忙点了点头,轻声道:“那……” “三郎你当心一些…” ……………… 就在林昭在青州城为难民四下奔忙的时候,长安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河南府距离长安只有五百多里,远在青州的林昭都已经收到了叛军打到河南府的消息,长安城这边自然早已经收到了。 为了这件事,太极宫里的廷议都已经举行了好几次,兵部的官员与政事堂的宰相们,几乎每天都待在太极宫里,一起商议如何应敌。 现在,这些朝堂大员们争议的地方一共有两处。 第一个争议的问题,是全力守长安,还是分兵守河南府。 河南府作为大周为数不多的几个府之一,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都十分可观,一旦给叛军占了河南府,不仅立刻会得到大量的钱粮,还能让他们在修整的同时迅速补充兵源,从而进一步壮大。 而分兵去守河南府,又会削弱禁军的力量,如果这个时候叛军趁机直逼长安城,那么长安城这边又会陷于被动之中。 而争议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要不要召边军回援长安。 大周的节度使,远不止朔方与范阳两个,除此之外还有剑南节度使,陇右节度使,河西河东两处节度使等等。 这些节度使,虽然仍旧在帮着大周朝廷守边,但是很多在实际上已经自成一国,颇为棘手。 下旨召他们进长安勤王的话,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奉诏,多半还会觉得朝廷软弱可欺,到时候这些人可能都会来寻长安的麻烦。 而如果这些人真的奉诏勤王了,边境的防务又会立刻空虚下来,到时候蓄势以待的吐蕃人,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因为这两个问题,十几个重臣已经喋喋不休的争吵了好几天。 最终,在这一日的朝会上,已经回到长安城大半个月的左卫大将军李煦站了起来,声音低沉。 “我领左卫人马支援河南府,其余禁军固守长安。” 这位世子殿下站了起来,环顾在场诸公,声音低沉:“诸公,不能在长安城里干等着了!” 世子殿下痛心疾首。 “我大周太祖皇帝与文皇帝当年何其威风,几次派兵深入突厥,打的突厥人抬不起头,二百年,我辈后人……” “难道真的给人打到长安城下,再去应敌吗?” 主位上的皇帝陛下,闭上眼睛,微微吐出了一口气。 “朕……同意李将军,出兵河南府。”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五章 平叛大作战 李煦很快集结了左卫人马,去守河南府去了。 他走之后,太极宫里的议事依旧没有停止,此时的皇帝陛下也顾不上再去兴修殿宇,而是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退敌之上。 毕竟要是给贼人打进长安城,那么李家二百年帝业毁于一旦不说,他辛辛苦苦盖的房子,也会为他人做嫁衣裳。 因此,皇帝陛下几乎天天与政事堂的宰相们,还有长安城里的一些大将军议事,听取他们的意见。 这天早上的廷议之中,门下侍中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开口道:“陛下,据臣所知,康东平范阳军原本人马只有九万余人,但是他这一路西进,到了河南府的时候,就变成了二三十万。” 这位曹相声音低沉:“如今,京畿的禁军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十万,康贼凶恶,再加上兵力悬殊,臣以为朝廷不能够就这么干等着康贼打过来,也要有所动作才是。” 皇帝现在最缺的就是属下的献策,闻言连忙开口:“曹相有何高见,快快说来。” “臣以为,要召令节度使派兵到长安来。” 这位老相公沉声道:“北庭,安西,河西以及朔方这四处节度使都有戍边之责,轻易不好动用,但是平卢节度使以及陇右节度使还有岭南五府,责任并不重,臣以为陛下可以下令他们各出兵一半,前往长安勤王。” 安西节度使要镇抚西域,北庭节度使也要防治外族,至于河西节度使,职责更是阻断吐蕃与突厥,而如今的朔方节度使齐师道,更是正在直面突厥的压力,这四位节度使,都是大周的边镇要害,轻易动不得。 但是另外几位节度使,身上的担子就没有那么重了。 陇右节度使是“备御吐蕃”,只是大周面对吐蕃的预备队,平卢节度使是镇抚室韦靺鞨二部,而岭南五府,职责是经略绥靖“夷”“獠”这些蛮人,远没有其他节度使那样全然脱不开身。 曹松微微低着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太原的河东节度使与朔方呈掎角之势抵御突厥,如今齐大将军正在丰州前线抵御突厥,河东军不能全然无所动作,臣以为陛下可以下诏,明令河东节度使王甫出兵,襄助朔方抵御突厥。” 曹相虽然是读书人,但是很显然这段时间很是研究了一番军事,他声音沉稳,继续说道:“一旦朔方与河东击退了突厥人,便可以腾出手来,与禁军一起,对叛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到时候叛军必败!” 作为一个皇帝,最基本的就是要知道自己的边军在什么位置,李洵虽然有些平庸,但是他做太子的时候,先帝对他要求很严,因此各大节度使的位置还是大概知道的。 听到曹松的这番话,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看向殿中的其他人,开口问道:“诸卿,可还有其他意见?” 诸位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来是因为这些人大多对军事不了解,二来曹松是当今政事堂的“首相”,不好出言否他,更重要的是,曹松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否认的地方。 经过一番沉默之后,林简默默起身,对着皇帝开口道:“陛下,臣也有话说。” 作为天子的老师,此时林简在政事堂,或者说在朝中的地位,应该说仅次于曹松一人,甚至有些平起平坐的味道,曹松说完之后,他便自然而然的站了起来。 李洵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林师快说。” “臣以为,曹相所说让河东节度使出兵襄助朔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此时禁军还没有与叛军正面交手过,在这个时候,就要让另外几个节度使出兵长安,似乎……” 他声音低沉:“似乎有些示人以弱了。” “这三个节度使接到勤王的命令之后,会不会立刻出兵长安不说,但是他们一定会看到朝廷的孱弱…” “怀金过市的道理,陛下应该明白……” 林相叹了口气,开口道:“臣不敢妄言忠奸,只是这三位节度使但凡有一人起了异心,等他们兵到长安,朝廷面临的压力只会更大。” 林简的意思是,朝廷一旦示人以弱,便像是三岁小儿怀金过市,一定会引来旁人的觊觎之心。 皇家向来是最不愿意去赌人忠心的,皇帝陛下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林师说的不错,这个时候就征召节度使发兵长安,有些太早了。” 他看向林简,问道:“林师的意思是?” “臣以为,朝廷应当起檄文,号召天下人共同讨贼!” 元达公声音低沉,开口道:“三位节度使距离长安太远,即便赶来也有些来不及,但是河南府四周就有不知道多少州郡,除了这些州郡里的团结兵之外,还有府兵散落在各州郡之中,只要这些人能够共同讨贼……” 林元达低声道:“不求这些兵马能够平灭叛军,只要他们能够协助正面的禁军,康贼最多支撑一年半载,就会被朝廷的王师,打的烟消云散!” 大周是府兵制度,除却各地的团结兵之外,还有许多折冲府散落在各地,这些折冲府多则一千二,少则八百人,算是朝廷的地方军队。 这些地方军队,平日里是不能够有什么动作的,只有朝廷派出了行军总管来统调他们,他们才可以有所动作。 林简的意思是,就是赋予这些地方军一个自行行动的权力,让他们与朝廷禁军以及各地的团结兵一起,围剿来自范阳的叛军。 一旁的曹松,大皱眉头。 他看向林简,声音低沉:“林相,若各地折冲府以及刺史带兵能够自行其是,那么康东平没有平灭,大周立刻就要大乱了!” “团结兵战斗力低下,不足为虑。” 林元达对着曹松微微低头,开口道:“至于各地的折冲府,可以让兵部与十二卫立刻草拟出名单,由长安派出将军,到各地统掌折冲府,配合禁军平叛。” 他声音有些沙哑:“曹相,事急从权,再拘泥于成规,康贼就真的要打到长安来了!” 曹松还是有些犹豫,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主位上的皇帝陛下,恭敬低头:“老臣亦不知孰对孰错,还请陛下决断。” 皇帝陛下低头思索许久,最终又看了看武将那边的几个将军,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之后,最终才下定了决心。 “兵部与禁军立刻草拟名单,送交政事堂审核,分派二十名将军,持兵部印信接掌各地折冲府,然后与禁军配合,平灭叛军!” “至于各地的团结兵……” 皇帝陛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暂时不动。”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五章 平叛大作战 李煦很快集结了左卫人马,去守河南府去了。 他走之后,太极宫里的议事依旧没有停止,此时的皇帝陛下也顾不上再去兴修殿宇,而是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退敌之上。 毕竟要是给贼人打进长安城,那么李家二百年帝业毁于一旦不说,他辛辛苦苦盖的房子,也会为他人做嫁衣裳。 因此,皇帝陛下几乎天天与政事堂的宰相们,还有长安城里的一些大将军议事,听取他们的意见。 这天早上的廷议之中,门下侍中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开口道:“陛下,据臣所知,康东平范阳军原本人马只有九万余人,但是他这一路西进,到了河南府的时候,就变成了二三十万。” 这位曹相声音低沉:“如今,京畿的禁军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十万,康贼凶恶,再加上兵力悬殊,臣以为朝廷不能够就这么干等着康贼打过来,也要有所动作才是。” 皇帝现在最缺的就是属下的献策,闻言连忙开口:“曹相有何高见,快快说来。” “臣以为,要召令节度使派兵到长安来。” 这位老相公沉声道:“北庭,安西,河西以及朔方这四处节度使都有戍边之责,轻易不好动用,但是平卢节度使以及陇右节度使还有岭南五府,责任并不重,臣以为陛下可以下令他们各出兵一半,前往长安勤王。” 安西节度使要镇抚西域,北庭节度使也要防治外族,至于河西节度使,职责更是阻断吐蕃与突厥,而如今的朔方节度使齐师道,更是正在直面突厥的压力,这四位节度使,都是大周的边镇要害,轻易动不得。 但是另外几位节度使,身上的担子就没有那么重了。 陇右节度使是“备御吐蕃”,只是大周面对吐蕃的预备队,平卢节度使是镇抚室韦、靺鞨二部,而岭南五府,职责是经略绥靖“夷”“獠”这些蛮人,远没有其他节度使那样全然脱不开身。 曹松微微低着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太原的河东节度使与朔方呈掎角之势抵御突厥,如今齐大将军正在丰州前线抵御突厥,河东军不能全然无所动作,臣以为陛下可以下诏,明令河东节度使王甫出兵,襄助朔方抵御突厥。” 曹相虽然是读书人,但是很显然这段时间很是研究了一番军事,他声音沉稳,继续说道:“一旦朔方与河东击退了突厥人,便可以腾出手来,与禁军一起,对叛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到时候叛军必败!” 作为一个皇帝,最基本的就是要知道自己的边军在什么位置,李洵虽然有些平庸,但是他做太子的时候,先帝对他要求很严,因此各大节度使的位置还是大概知道的。 听到曹松的这番话,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看向殿中的其他人,开口问道:“诸卿,可还有其他意见?” 诸位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来是因为这些人大多对军事不了解,二来曹松是当今政事堂的“首相”,不好出言否他,更重要的是,曹松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否认的地方。 经过一番沉默之后,林简默默起身,对着皇帝开口道:“陛下,臣也有话说。” 作为天子的老师,此时林简在政事堂,或者说在朝中的地位,应该说仅次于曹松一人,甚至有些平起平坐的味道,曹松说完之后,他便自然而然的站了起来。 李洵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林师快说。” “臣以为,曹相所说让河东节度使出兵襄助朔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此时禁军还没有与叛军正面交手过,在这个时候,就要让另外几个节度使出兵长安,似乎……” 他声音低沉:“似乎有些示人以弱了。” “这三个节度使接到勤王的命令之后,会不会立刻出兵长安不说,但是他们一定会看到朝廷的孱弱…” “怀金过市的道理,陛下应该明白……” 林相叹了口气,开口道:“臣不敢妄言忠奸,只是这三位节度使但凡有一人起了异心,等他们兵到长安,朝廷面临的压力只会更大。” 林简的意思是,朝廷一旦示人以弱,便像是三岁小儿怀金过市,一定会引来旁人的觊觎之心。 皇家向来是最不愿意去赌人忠心的,皇帝陛下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林师说的不错,这个时候就征召节度使发兵长安,有些太早了。” 他看向林简,问道:“林师的意思是?” “臣以为,朝廷应当起檄文,号召天下人共同讨贼!” 元达公声音低沉,开口道:“三位节度使距离长安太远,即便赶来也有些来不及,但是河南府四周就有不知道多少州郡,除了这些州郡里的团结兵之外,还有府兵散落在各州郡之中,只要这些人能够共同讨贼……” 林元达低声道:“不求这些兵马能够平灭叛军,只要他们能够协助正面的禁军,康贼最多支撑一年半载,就会被朝廷的王师,打的烟消云散!” 大周是府兵制度,除却各地的团结兵之外,还有许多折冲府散落在各地,这些折冲府多则一千二,少则八百人,算是朝廷的地方军队。 这些地方军队,平日里是不能够有什么动作的,只有朝廷派出了行军总管来统调他们,他们才可以有所动作。 林简的意思是,就是赋予这些地方军一个自行行动的权力,让他们与朝廷禁军以及各地的团结兵一起,围剿来自范阳的叛军。 一旁的曹松,大皱眉头。 他看向林简,声音低沉:“林相,若各地折冲府以及刺史带兵能够自行其是,那么康东平没有平灭,大周立刻就要大乱了!” “团结兵战斗力低下,不足为虑。” 林元达对着曹松微微低头,开口道:“至于各地的折冲府,可以让兵部与十二卫立刻草拟出名单,由长安派出将军,到各地统掌折冲府,配合禁军平叛。” 他声音有些沙哑:“曹相,事急从权,再拘泥于成规,康贼就真的要打到长安来了!” 曹松还是有些犹豫,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主位上的皇帝陛下,恭敬低头:“老臣亦不知孰对孰错,还请陛下决断。” 皇帝陛下低头思索许久,最终又看了看武将那边的几个将军,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之后,最终才下定了决心。 “兵部与禁军立刻草拟名单,送交政事堂审核,分派二十名将军,持兵部印信接掌各地折冲府,然后与禁军配合,平灭叛军!” “至于各地的团结兵……” 皇帝陛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暂时不动。”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三个消息 事涉大周国运,因此朝廷的效率极快,廷议上皇帝拍板之后,十二卫的几个大将军立刻就开始与兵部开始议定派出去的人员名单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兵部与十二卫商议名单的时候,皇帝召见了那位因为得圣眷而平步青云的工部郎中周德,两个人在甘露殿里密谈了大半个时辰,周胖子才毕恭毕敬的退了出来。 第二天,这位在工部因为盖房子深得圣眷的工部郎中,便被调到了兵部,仍旧任郎中。 当然了,皇帝也没有敢做的太过分,周德这个郎中只是兵部不怎么掌实权的职方司郎中,并没有给安排到兵部要害的武选司任郎中。 如果皇帝真的把周德调任到了武选司,那么且不说政事堂的宰相们会不会同意,就连兵部上下的官员,多半也会心里不舒服。 而皇帝之所以在这个当口,将周德调任兵部,很显然他已经把周德当成了自己的绝对心腹,调周德入兵部就是为了让周德在这个当口,帮他盯着兵部的情况。 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此时,兵部的权力到了最大的时候,那些兵部分派到地方去统领地方折冲府的将军,每一个都极为关键,不能出差错。 如果是先帝在世,他估计直接会把自己的人调到武选司去主持此事,只可惜当今天子远没有先帝那样沉重的威严,手底下没有能够胜任武选司郎中的人选。 因此,周胖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从六部垫底的工部,“平调”到了权柄颇重的兵部。 不过他这个职方司郎中,没有办法影响大局,因为事情紧急,兵部很快与十二卫的高层将领们议定出了人选,经政事堂以及皇帝审定之后,这些将军每人只带二十骑,从长安星夜出城,朝着各自要去的折冲府奔去。 而在这个时候,河南府的战事已经正式打了起来。 因为河南府的份量极重,因此范阳军这一次也没有大意,撤下了一直当做先锋军的高阳军,以麾下的威武军与恒海军,开始猛攻河南府。 值得一提的是,范阳军麾下一共有经略、威武、清夷、静塞、恒阳、北平、高阳、唐兴、横海九军,各有一万人左右,他们从范阳起兵的时候,一直以高阳军和恒阳军为先锋军,而其他军队则是以逸待劳,同时大规模扩编。 此时,除却这两支先锋军之外的其他七军,人数都已经在两万人以上,其中最为精锐的清夷军此时已经接近三万人。 打河南府,康大将军难得的认真了起来,撤下了两支先锋军,用自己养精蕴锐的另外两支军队猛攻河南府。 只不过河南府城墙高大,守备军也比之前那些州郡强出不知道多少,再加上将士的装备相对精良,即便是范阳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啃下河南府。 这种情况,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去磨,用人命去磨。 此时是永德三年的腊月,距离过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范阳军的目标是,进河南府过年。 而河南府守军得到的朝廷命令是,最少坚守三个月以上! 就在河南府城下战况极为焦灼的时候,一个一身黑甲的年轻将军登上了城楼,他看了一眼城下的叛军,目光变得坚定无比。 这一天,是永德三年的腊月初七,左卫大将军李煦,带着朝廷的诏命,正式接管河南府防务。 在踏上城楼的这一刻,这位年轻的天潢贵胄,决心死守河南府。 ……………… 腊月十五,青州城。 青州毕竟靠近北方,冬天的温度是比林昭的老家越州要冷上不少的,不过与长安城的天气倒是大差不差,林昭在长安待了不少年头,因此在青州城的第一个冬天,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难熬。 这个时候,涌进青州的难民已经被林昭安排了七七八八,新城区的住所也差不多勉强能够住人了,林昭又从大通商号“赊”了不少冬衣,尽量保证这些“新青州人”不会被这个寒冬冻死。 当然了,冬天是老天爷收人性命的季节,林昭也不敢保证不会死人,他这个刺史能够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不同于新城区的严寒,此时林刺史的书房里,已经点起了炉子,温暖的炭火把冷酷的冬天统统挡在了门外。 林刺史正在自己的座位上,翻看从各个渠道送到他这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河南府战事的消息,林昭是每天都会关注的。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想起。 “使君老爷,快开门。” 林昭听出了是郑涯的声音,知道这个有些惫懒的表兄又在同自己开玩笑,他站了起来推开房门,对着门外的郑大公子笑了笑:“表兄怎么亲自来了?” “自然是有重大的消息要知会你。” 郑涯竖起三根手指,呵呵一笑:“我刚收到了三个消息,一个比一个重要,三郎想先听哪一个?” 林昭皱了皱眉头,问道:“河南府破城了?” “哪里会这么快…” 郑涯有些无语,但是还是自己在火炉旁边寻了个席子坐了下来,他一边把手伸到火炉旁边烤火,一边说道:“宋王世子李煦,进入河南府了,好像已经全权负责河南府的防务。” 听到这个消息,林昭微微皱眉。 他前几个月还见过李煦,并且成功的把后者忽悠了一通,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这位世子殿下就上战场的第一线了。 想到这里,林昭看了看郑涯,微笑道:“第二个消息呢?” “朝廷开始动用各地的折冲府了。” 郑涯笑着说道:“根据我大通商号得到的消息,大概七八天之前,有一批将领拿到了兵部的印信,被分派到各地接掌各地的折冲府,准备应对康东平。”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刺史并不意外,淡淡的说道:“折冲府本来就是朝廷的家底之一,这个时候是到了亮家底的时候了。” 郑大公子把烤热的手拿回来,两只手搓了搓,然后笑着看向林昭:“除却这个之外,朝廷好像还准备动用各州的团结兵,只不过最终决定暂时不用,想来再过几日,三郎你这个青州刺史,就会收到兵部要求你整军待命的文书了。” “团结兵都要用啊…” 林昭低头琢磨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低声道:“朝廷应该也知道,各州郡的团结兵真放到了战场上,也只是送死,别无他用,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团结兵不会动的。” 郑涯拍了拍手,笑着说道:“三郎果然聪敏,不妨猜一猜,这第三个消息是什么?” 林昭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表兄莫要卖关子了。” 郑大公子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哈哈一笑:“好了,不逗你了,最后一个消息是个好消息。” 他对着林昭挤了挤眼睛,促狭一笑:“你在扬州的大舅哥,有消息了。” “扬州……大舅哥?” 林昭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有些无奈的看了郑涯一眼。 “表兄莫要胡说,崔家人说起来还是你的远房亲戚,哪有你这样在背后坏人家姑娘清白的?”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七章 无人主之相 朝廷开始动用各地折冲府的消息,对于林昭来说并不觉得意外,虽然他身在青州,但是他比谁都清楚时局的严重性,在这个当口,朝廷做这种动作也在情理之中。 而李煦从长安离开,前往河南府守城的消息,就让林昭有些诧异了。 这位世子殿下,与长安城里的其他宗室可大不一样,可以说他是新朝的第一功臣,也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么说吧,假如京城里的那位宋王爷突然头脑发昏,不准备把自家的王爵穿给李煦了,那么第二天,丢掉王爵的多半就是老头自己,世子殿下立刻就可以宗府袭爵! 这样一个在新朝份量极重的人,按理说是不应该到前线那种极为危险的地方去的,即便去了,也应该是以副手的身份去干主官的活,这样一来即便河南府没有守住,这口天大的黑锅也有人替他背了去。 而如今,李煦不仅去河南府守城了,甚至还全权接管了当地的防务,如果能够守住,自然是大功一件,一旦河南府失手,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甚至大到李煦这么多年的功劳,都要被抵消个七七八八。 更关键的是,在林昭看来,以如今范阳军的势头,禁军固守京城待援或许还有可能守得住,但是想要守住河南府…… 可能性不大。 林昭当着郑涯的面,从自己的书桌上捡起一支炭笔,然后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了长安城与河南府的大概位置。 林昭把这张白纸,放在了郑涯面前,他伸手指着河南府的位置,声音有些低沉:“河南府距离长安还有五百里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很不好守的。” “禁军如果敢出三成以上的兵力固守河南府,那么范阳军就敢绕过河南府去打潼关,打下的潼关,就可以直接兵临长安城下。” “而禁军如果只派出一卫,那么……” 林刺史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恐怕河南府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原本就是要拖延时间。” 郑涯微笑道:“李家皇帝已经下令让太原的河东节度使去支援朔方了,两家合兵之下,如果能够击退突厥人,只要河南府能够坚持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够回师支援京城,到时候康东平就会死在河南府。” “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了…” 林昭闭上眼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从乾德九年开始,就陆续从大通商号那边拿到有关于范阳军的消息,这个康大将军且不论政治能力如何,但是带兵确实很有一套,麾下的边军战斗力,已经要超出禁军不少。 况且突厥与大周作战的那么多年,曾经的文皇帝以举国之地北征,尚且没能平灭突厥,导致大周的边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固守的状态,没有道理两个节度使合兵,就能迅速击退突厥人。 林昭用炭笔在纸上又画了一个两个圈,其中一个圈在河南府的洛阳城,另一个圈则是划在了潼关之上。 “能否守住长安城,关键就在洛阳与潼关,守住这两个地方,长安城或许还有得救,如果这两处地方被攻破……” 长安四周是无险可守的。 要守就只能守潼关,或者守重城洛阳,守住这两个地方,才有机会守住长安城。 郑涯伸头看了看林昭在白纸上画的几个圈圈,不禁笑道:“据我所知,三郎你是科考入仕,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兵事了?” 林昭微微摇头苦笑,没有说话。 另一个世界的安禄山,同样是从范阳起兵,等他们先后攻破洛阳与潼关,逼近长安城的时候,长安君臣不攻自溃,吓得逃出长安,叛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长安。 如今,范阳军已经兵进河南府,只要他们拿下洛阳,再拿下潼关,恐怕长安城真的会失陷。 郑大官人但是不怎么着急,他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的说道:“且让他们打去,就是改朝换代了也不稀奇,李周王朝已经二百来年,国运也差不多到头了。” 林刺史站在一旁,没有答话。 郑涯便抬头看着他,微笑道:“看不出来,三郎你还挺忠心朝廷的。” “我算不上忠心朝廷。” 林刺史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气数轮转,国无恒强,改朝换代的事情也并不奇怪,但是我见过康东平,其人……” “全无人主之相。” “况且范阳军一路西进以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这种军队绝然得不到民心,即便是给他们打下了长安,也是一时得意而已。” 林昭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只是这天下一旦战乱,恐怕就要生灵涂炭了。” “你也说了,气数轮转嘛。” 郑大公子也收敛起了笑容,淡淡的说道:“虽然我也有些看不惯康东平,但是他们李周同样对不住我们家,切让他们狗咬狗去,我无力参与,也懒得参与。” 郑涯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即便上一代人的恩怨已经随着两个当事人先后离世而消散了不少,但是不管怎么说,先皇帝都是对不住郑涯的祖父郑温的。 林昭把自己画的那个简图收了起来,丢进了一旁的火炉里,然后伸手拍了拍郑涯的肩膀,咳嗽了一声:“二十多年过去了,兄长看开一些,退一万步讲,当初没有那场变故,兄长多半也见不到我了。” “这倒也是。” 郑涯是个洒脱的性子,闻言当即哈哈一笑:“当初无有那场大变,姑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到你们越州林家的。” 表兄弟俩说了一番话,外面已经到了下午,这位郑大公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笑着递到林昭手里:“这是扬州那边送过来的信,那边的人已经打听到了崔姑娘的两个哥哥,不过听说其中一个受了伤,还在扬州养伤,他们得知了崔姑娘的下落之后,便给这边回了一封信。” 说着,郑涯把信递到林昭手里,笑眯眯的说道:“这种好事,还得使君老爷你去做,便交给你了。” 林昭微微皱眉,开口道:“兄长,我已经娶妻了,况且,崔姑娘又是名门……” “你小子,怎么这样迂腐!” 郑涯一把把信塞到林昭手里,笑着说道:“你还以为他们是当初的清河崔氏呢,先是崔衍装死在金殿上,已经暗中惹恼了李皇帝,现在贝州又给叛军占了,哪怕范阳之乱现在立刻平息,朝廷又会如何看待崔家?” “况且,现在又是战乱。” 郑涯笑呵呵的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这种时候,什么名门都不值钱,既然崔家那姑娘明显对你有意思,人家都跑到青州来找你了,莫要这样迂腐。”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低声道。 “崔家……也是一股势力。”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世族脸面与崔家小姐 拿着这封书信,林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步离开了刺史府,走到了距离刺史府只有数十步的一处小院子门口。 这里就是崔家姐弟的住处。 因为搬家的时候,林昭还帮着干了点活,因此林昭还是认得这里的。 到了门口之后,林昭犹豫了一会儿,便伸手敲了敲房门。 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儿,应该是刚在院子里打闹,大冷的天气,额头上全是汗水。 他见了林昭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对着林昭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崔瞻见过世兄。” 这个小孩儿,是崔姑娘的弟弟,也是崔家家长崔寅的幼子。 世家出身的孩子,家教都极其严格,因此哪怕他才刚满十岁,面对林昭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失礼之处。 林昭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也对着他抱拳还礼:“九郎客气。” 这孩子在崔寅这里行四,但是在同辈之中行九,他们姐弟几个曾经在林昭的刺史府里住过七八天,因此林昭统统都是认识的。 见礼之后,林昭咳嗽了一声,对着这个孩子问道:“九郎,你姐姐在家否?” 这孩子微微低头,然后眼珠子转了转,便低着头说道:“世兄,我阿姊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么?” 林昭愣了愣,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在这个崔瞻手里:“你们的兄长我已经寻到了,这是他们从扬州寄过来的书信,九郎帮我代为转交给你姐姐罢。” 崔九郎神色一喜,连忙两只手接过来,然后对着林昭再一次低头,声音诚恳了一些:“多…多谢世兄。” 林刺史对着他含笑点头。 “用不着这样客气,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林昭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又急又气的声音。 “九郎,谁教你说谎的?” 林昭微微皱眉,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之间崔姑娘从里屋匆匆赶出来,她先是走到了自己的幼弟身边,从崔九郎手里拿过了那封书信,然后对着幼弟怒目而视。 “我崔家的祖训,教你撒谎了吗!” 她一改平日的温柔,颇有些凶狠的训斥自己的弟弟:“世兄他是咱们家的恩人,平日里也未见亏待了你,你因何要以谎言相欺?” 崔九郎低着头,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昭先是微微皱眉,随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关系,他摇了摇头,走到了姐弟两个人的身边,微笑道:“刚才九郎他在院子里玩闹,可能一时说错了,六娘用不着生气。” “从扬州送来的消息,两位世兄好像其中一个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在扬州休养,暂时没有大碍。” 他对着崔姑娘微微低头,轻声道:“信我已经送到了,六娘如果有回信,明日写好了让人送到我那里就是。” 说着,林昭就要拱手告辞。 崔姑娘眼睛发红,她两只手紧紧握着那封从扬州远道而来的书信,站在林昭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三……世兄,我弟弟并非有意骗你,他…” “他不懂事…” 林昭看到她这个模样,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当即摇了摇头:“不碍事的,我这趟来就是给你们姐弟送信,没有别的事情,信送到了,我也就回去了。” 说着,他对着崔姑娘轻声道:“走散的两位世兄都没什么大碍,这是难得的好事情,你们兄妹写信沟通沟通,如果他们在扬州那边安定下来了,我可以派些人,把你们送去杭州。” 崔姑娘两只手紧握住那封扬州来的信,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昭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等林昭离开之后,崔姑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神了许久,这才失魂落魄的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随后,她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 崔九郎就站在旁边,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看着痛哭的姐姐,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他才鼓足了勇气,走到了自己的姐姐旁边,低着头说道:“阿姊…我…我不是有意骗他的。” 这个年仅十岁的孩童低着头,声音很小。 “从咱们到青州之后,姐姐你便经常往他那里跑,我前两天出门,听到外面已经有人在说闲话了。” 这个小娃娃犹豫了一番,继续说道:“阿姊,我知道他生的好看,对咱们也挺好,但是……但是他已经成婚了。” “咱们是崔家…” 崔九郎的声音逐渐坚定了起来。 “你今天没有出门,他便上门来寻你,分明是图谋不轨,你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这就是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观念,哪怕是这个十岁的孩童,也十分看中门楣与脸面。 在崔家人心中,不管他们再如何落难,也是不可能嫁给旁人做妾的,甚至在崔瞻眼中,林昭这个刺史分明是借着他们姐弟落难,想要趁机要挟自己的姐姐。 因此,他才会在门口诓骗林昭。 或者说并不是诓骗,而是代表崔家,对林昭表示了委婉的拒绝。 这种拒绝,一般人是听不懂,也听不出来的,但是林昭在长安城里就是出了名的灵醒,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崔瞻的意思。 因此,林刺史很有风度的转身离开,并且表示自己愿意把他们姐弟送到扬州去。 毕竟这种时候如果强求,的的确有些趁人之危的味道。 崔姑娘趴在石桌上,泪流不止,没有理会自己的幼弟。 而崔九郎也知道自己可能做错了事情,便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姐姐面前,不敢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姑娘总算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来,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已经哭的花容失色。 她顾不上整理头发,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更咽道:“咱们到了青州之后,林家世兄一直以礼相待,人家登门拜访我,便是父亲在这里,也没有赶人的道理,你凭什么替我赶人?” 崔九郎先是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姐姐,然后低下头,嗫嚅道:“阿姊,我是怕你被他骗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骗我?” 崔芷晴这会儿心里已经气个半死,她咬了咬嘴唇,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气道:“便是我被他骗了,也不干你的事情!” 说罢,她从凳子上起身,带着那封扬州的书信,气冲冲的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又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这位在丹阳长公主府一见林昭,就几乎误了终生的崔姑娘,此时心中酸楚到了极点。 “他第一次登门…他都要来骗我了…” 崔姑娘咬了咬嘴唇,泪水又流了下来。 “凭什么赶他走…”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九章 绕后! 青州军大营里。 林昭一身白色的便服,背负双手,行走在军营之中,一身铁甲的裴俭,则是跟在他的身后,陪着他巡视军营。 此时的青州军,比起刚刚组建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大多数人都能够佩甲,兵器也都能够成套。 之所以能够武装到这个地步,是因为青州军的人数不多,只有一千多人,一千多套甲胄虽然弄起来比较艰难,但是在大通商号的资助下,再加上林昭的催促,如今青州军已经武装了大半。 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成就。 要知道,即便是边军之中,也不可能人人佩铁甲,最多是人人佩皮甲的地步,除了长安城里的禁卫军,几乎没有哪个军队能够人人佩铁甲。 不过青州军的铁甲,并不是那种鳞甲或者明光甲,只是相对简单的一些铁甲,只有裴俭这些高层,才正儿八经的装备了鳞甲。 不过即便如此,这种铁甲也比绝大多数的皮甲来的坚固,就装备而言,这支青州军已经超过了大周境内绝大多数的军队。 除了装备问题得到了解决之外,这些将士的精神面貌也与从前大不一样,这几个月来,他们被裴俭轮流带着,把青州跑了个遍,死在他们手里的青州匪徒就有四五百人。 也就是说,这一千五百个人里有近三成的人,手里沾染了人命。 见过血的将士与没有见过血的将士,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过了这一关之后,这些人不敢说立刻就会成为一支精锐,最起码…… 最起码真让他们去打谁的时候,他们不会不敢上。 林昭在军营里转了一圈之后,这才回头看向裴俭,脸上带着笑容:“裴叔不愧是骁骑卫的中郎将,练兵的本事果然了得,这才几个月时间,这青州军就颇有些模样了。” 裴俭哑然一笑,开口道:“这算什么,公子是没有见过三十年前骁骑卫的模样,当时我麾下的骁骑卫,只要一声令下,刀山火海都敢往里闯,只可惜……” 说到这里,这位老将军神色有些落寞。 “只可惜当初那支骁骑卫,受了我的牵连,后来便被解散了,如今的禁军……” 裴俭有些不屑的闷哼了一声:“郑公去后,朝廷便一天不如一天了,如今的京畿禁军,估计比灵皇帝时期的禁军,强不到哪里去。” 林昭没有去接它的话茬,而是停下脚步,对着裴俭开口道:“裴叔,如今这支青州军,可战否?” “那要看打谁。” 裴俭缓缓开口:“去剿匪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与正规军相比,多少还差点意思。” 说到这里,他看向林昭,神色渐渐有些兴奋了起来:“不过公子如果想让青州军快速成军,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林昭这会儿迫切想要提升青州军的战斗力,闻言立刻开口。 “裴叔但说无妨。” “想要让他们能上战场,就必须要让他们到战场上去,想要成军,就不能怕死人。” 裴将军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听说范阳军已经打到洛阳了,只要公子不心疼将士们的性命,属下可以带他们去战场上去,跟那些范阳军碰一碰……” “你疯了?” 林昭大皱眉头,低声道:“康东平自范阳起兵,现在已经打到洛阳城下了,如此兵锋,哪里是我们能碰的?现在去招惹他们,他们随便派个一两千人,也就把青州给灭了。” 如今的青州暂时安全,是因为范阳军没有空搭理青州,一旦范阳军真的要清理青州城,不要说是这一千五百个勉强成军的青州军,就算是一千五百个人禁军精锐在这里,恐怕也很难挡住范阳军的兵锋。 到时候,这些叛军发起狠来,整个青州的百姓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裴俭没有说话,只是领着林昭来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然后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他指了指青州的北边,问道:“公子知道这是哪里么?” 林昭来青州上班之前,就做了大量的工作,自然知道青州附近的州郡,闻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棣州。” 裴俭粗糙的手指又晚上移动了一点,问道:“再往北呢?” 林刺史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低沉:“沧州…” 沧州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州郡,而是范阳节度使屯田的九个州之一,也就是说它原本就是康东平的大本营,也是范阳军的大后方。 裴俭咧嘴一笑,开口道:“范阳军这一路的战报,属下都看过了,他们能够这么快推进到河南府,最起码带上了八九成甚至于是九成以上的家底,在范阳剩下的兵力不会太多,更不会是精锐。” “也就是说,沧州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厉害的范阳军才是。” 裴俭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青州境内的山贼,已经没有多少了,而且他们已经基本没有了什么用处,想要把这些人练出来,只能去啃硬骨头。” “沧州就是这个很好的地方。” 裴大将军咧嘴一笑,露出了并不干净的牙齿。 “而且,范阳九州应该是东部唯一没有受到兵祸影响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们去讨贼,一定能从那里大捞一笔。” “只要五百人。” 裴俭颇为自信:“我便有把握打下沧州任何一个县城。” 林刺史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恐怕会给青州百姓惹祸,一旦惹恼了康东平,他腾出手来,随便派些人过来,青州城便抵挡不住…” “公子太实诚了。” 裴俭笑呵呵的说道:“兵不厌诈,咱们没有必要说自己是青州军,没有记错的话,棣州的渤海,德州的安德都有朝廷的折冲府,咱们可以假借折冲府的名头,去进攻沧州。” “打下了城池之后,咱们也不必占领,拿了东西就走,沧州距离青州不过四五百里,只要有马,两天便可以赶回来,再说了……” 裴俭低声道:“康东平绝大多数的主力都在前线,这个时候他多半没有精力顾及后方,未必就能拿咱们怎么样。” 听到这里,林昭其实就已经有些心动了。 他坐在了裴俭的对面,低头看着眼前的地图,沉思了许久。 最终,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裴叔,这些青州军将士保卫青州,或许军心可用,但是让他们去外地厮杀,恐怕……” “这个公子尽可以放心。” 裴俭拍了拍胸脯,开口道:“我带出来的兵,没有人会当怂蛋,只是我得跟公子提一个要求。” 林昭不动声色的说道:“说来听听。” 裴俭笑呵呵的说道:“首先那些连弩,我要统统带出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咱们在沧州所得的东西,只上交一半给公子,其他由我来分配给手下兄弟。”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章 炸坏人 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给林昭带来的许多影响,其中包括他性格的形成。 因此,他比谁都清楚,空想无用。 与裴俭坐在一起,只商量了一两个时辰,林昭就决定行这一招险棋。 说是险棋,其实并不是如何冒险,毕竟以青州军现在的精锐程度,再加上三百件连弩,打下范阳军的后方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唯一冒险的地方就是有可能会被范阳军报复,从而给青州带来灾祸。 因此,林昭在定策的过程中,不止一次的强调,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这支扰乱范阳军后方的军队,是来自于青州城。 “尽量不要让人给捉了。” 林昭神情严肃,开口道:“如果咱们的人被沧州那边的人捉了,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救出来,不然真有可能给青州带来麻烦。” 裴将军这会儿,极为兴奋。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并不觉得林昭会同意这个有些疯狂的计划,见林昭居然同意了,裴俭连忙重重的拍了拍胸脯:“公子放心,绝对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证据。” “还有一件事要提前说好。” 林昭开口道:“你们可以去沧州,也可以去衙门去官府抢东西,去扰乱康东平的后方,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劫掠百姓,更不能杀害无辜。” “明白吗?” 听到林昭这话,裴俭先是愣神了片刻,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公子,您与郑公简直一模一样,都是不忍苍生受难的菩萨性子。” “您放心,裴某心里是有数的,一定好生约束手下,不会害平民百姓。”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林刺史低头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你们可以去沧州,但是数量不能超过一半,碰到青州官面上的人问你们去哪了,你们便说剿匪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个月青州军的剿匪,也带回了不少好东西,虽然现钱不是很多,但是金银财物以及一些贵重品,林昭都可以从大通商号的渠道变现,这给青州,降低了不少财政压力。 “公子放心,我都明白。” 这个大个子将军,对着林昭呵呵一笑:“公子,虽然我们带去的人免不了有伤损,但是人数可能会不减反增,如果公子胆子够大,能准我放开手去干,最多三个月,我能替公子拿下整个沧州。” 裴俭嘿嘿一笑。 “到那时候,咱们连幽州也能想一想了。” 林昭对裴俭翻了个白眼。 “莫要胡闹,现在不是时候。” 林刺史声音低沉,开口道:“范阳军虽然在河南府陷入苦战,但是毕竟主力未损,咱们小打小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真的碰到了幽州,他麾下九军随随便便派回来一军,便能横扫整个东边了。” 裴俭哈哈一笑。 “那就按公子说的,我们先去沧州看一看情况。” 林刺史抬头看了看裴俭,突然问道:“朝廷那边的局势,裴叔怎么看?” 裴俭当即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说道:“李家两代皇帝,先后逼死了两个宰相,王朝暮气已现,没有康东平也会有张东平赵东平,天下易姓,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裴俭因为郑温的事情,至今对皇族很是不满,有这个回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林昭若有所思。 “裴叔的意思是,康东平可以打进长安城?” “他能不能打进去我不知道。” 裴俭冷笑一声:“但是不管他打不打得进长安城,能在几个月的时间从范阳打到洛阳,李周王朝的脸面已经被康东平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甚至还唾了几口唾沫,至此之后,天下人便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买他李家人的面子了!” 这话在理。 事实上,从先帝李沅与宰相郑温之间的冲突就可以看得出来,如今的李周王朝,暮气已经十分沉重了,毕竟在王朝初期,朝廷多半都是名相辈出的局面,哪至于像先帝朝那样,连一个郑温也没有能够容得下! 林昭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裴俭的肩膀,声音低沉:“此行沧州,必然会有一些凶险,裴叔当心一些,碰到什么不对的了,立刻退回青州来,咱们从长计议。” “公子放心。” 裴俭笑眯眯的说道:“正面硬抗范阳军,我自然不是对手,但是打一些后方的空壳子,绝对十拿九稳。” 说罢,这位黑脸将军便下去准备出兵沧州的事情去了。 林昭又在军营里巡视了半晌,这才动身离开,不过离开之后,他并没有回青州城,而是带着几个护卫,来到了青州城郊一处小山村里。 这处村子不大不小,约莫有四五百户人家,原先村子里住了个陈员外,是村子里最大的地主,村里一小半的人家都是这个陈员外的佃户。 几个月之前,陈员外不知道为什么,搬离了陈家村,只留下一座偌大的宅子空在那里,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转手卖了出去。 如今,这座宅子住了很多外乡人,每日进进出出,也不跟村里人说话,很是古怪。 林昭等人,便骑马在这座大宅子面前停了下来。 伸手敲了敲门,与一个守门的赵家人确认了身份之后,林昭才成功的进入到了这处宅子之中,被带到了这处宅子的后院。 一进入到后院,迎面就是一股很是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别人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是林昭却知道……这是火药味。 林昭在后院里,又绕了几圈,终于在一间房间里,寻到了正在配药的小道士李玄通。 此时的李玄通,不仅两只手乌黑,头发上还有脸上都沾满了火药粉,显得颇为狼狈。 林昭见了他的模样之后,先是咳嗽了一声,憋住笑容。 “道兄,这里的药配了多少了?” 李玄通很是幽怨的看了林昭一眼,然后走出屋子打了盆水,洗干净手还有脸,打理了一番凌乱的发型之后,才重新抬起头看向林昭。 “林公子,你这个人情也太难还了。” 小道士很显然最近吃了不少苦,吐槽道:“早知道今天,当初就是纯阳观倒了,也不让你来修!” 林刺史哈哈一笑,也不顾及李玄通身上的火药粉,重重的搂了一下小道士的肩膀,笑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道兄莫要埋怨了。” “等咱们回了长安,我给你们纯阳观捐一笔大大的香火钱,让你们成为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道观!” 小道士撇了撇嘴,显然有些不屑。 两个人说了会闲话之后,李玄通扭头看向林昭。 “对了林公子,你弄这个大爆竹出来,是要炸谁来着?” “炸坏人。” 林昭微笑道:“炸那个弄得天下不得安宁的坏人。”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一章 裴大胆 第二天,裴俭便点齐了五百团结兵,打着剿匪的名号,从青州军大营出发,一路北上。 他们从青州北边的千乘县出了青州,来到了棣州。 本来,五百人以上的队伍很容易被当地官府发现,也很难隐藏,但是棣州因为与范阳九州接壤,棣州的刺史在范阳起兵之后便逃离了棣州,再加上棣州的团结兵也不成规模,因此当地官府基本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裴俭便带着五百人横穿棣州,来到了沧州境内。 到了沧州之后,裴俭的行动便小心了许多。 这里毕竟是范阳军的大本营之一,虽然现在范阳军主力早已经离开了范阳,但是保不齐后方还会有残留的范阳军,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捣乱,而不是与范阳军正面碰撞。 在沧州找了个当地人带路之后,裴俭等人终于在出发的第三天,来到了沧州最南面的县城,也就是距离青州最近的乐陵县。 距离乐陵还有二十里的时候,裴俭便停了下来,吩咐手下的五百将士隐蔽,各自吃饱干粮喝足水,修养精神。 到了傍晚时分,这个黑脸将军一声令下,五百人里有三百人越众而出,他们都把自己的马匹留在了原地,跟在裴俭身后,扑向乐陵县城。 乐陵县的城墙,颇为低矮。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城市,城墙都不是2很高,即便是洛阳长安那种大城市,顶天了也就是十米出头的城墙,再第一个档次的越州城,城墙能够到五六米,便很了不起了。 而沧州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再加上它虽然是范阳九州之一,但距离边境还有一段距离,并不是边城,因此沧州除了主城之外,其他的县城城墙都不高。 不止是沧州一地,就连林昭的青州也是如此,在林昭到青州的时候,青州四县城墙都不高,即便是作为州城的益都县城,城墙也就三四米高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青州城经过林昭的氪金砸钱,这会儿城墙已经抬高了不少,逼近了越州城那种大周“二线城市”水平了。 而像乐陵这种小县城,城墙不足三米高,有些残破的地方,甚至可以单人攀爬上去。 裴俭已经几十年没有带兵打过仗了,眼见这座城墙近在眼前,这位大个子将军不由热血沸腾,当即猛地挥了挥手。 “两两一组,从城墙低矮处翻越过去,听我哨声集合,直扑乐陵县衙!” 三百多人趁夜前行。 诡异的是,直到他们靠近乐陵城墙只有十几米的时候,仍然没有人发现他们。 裴俭猛地一挥手,这些被他高强度训练了两个多月的青州军,立刻两到三个人成一组,三三两两翻越了乐陵的城墙。 大概有三四十人翻过去之后,乐陵城门处才有兵士发现了不对,高声喝问:“什么人!” 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三百个人,几乎人人配了连弩,这是禁军都不能人人配备的装备,城门处有人出声之后,立刻有七八支弩箭飞来,随着“咄咄咄”的连续弓弩声音传来,乐陵城门口守城的不到二十人,几乎片刻之间,就被解决干净。 随后,率先进入乐陵的人打开了城门,一身铁甲的裴俭,背着双手走进乐陵县城,一边下令手下人直扑县衙,一边面色古怪的看了看城门口躺着的一地尸体。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娘的…这也太简单了一些。” “比剿匪还要简单…” 在裴俭看来,即便范阳军主力已经不在自己的大本营,沧州这种地方怎么也应该有人守备才是,不曾想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进的乐陵县城。 进城之后,接下来就更简单了。 二三百青州军将士如狼似虎的闯进了乐陵县县衙,把还在睡梦中的县老爷还有县老爷夫人一起从床铺上拉了起来。 各地节度使是有人事任命权的,在他们藩镇的范围之内,不管是刺史还是县令,都是由节度使任命,也就是这个乐陵县的县令是个实打实的逆贼。 本来裴俭问清楚乐陵库房所在地的之后,便准备把这厮一刀杀了,但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没有动刀杀人,而是让人给他绑了起来,扔在了一边。 这场战斗进行的……非常迅速。 他们从傍晚时分入城,只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占据了乐陵县城。 随即裴俭便开始搜罗乐陵县衙府库,还有这位县令的私产,差不多天亮的时候,把该装的东西装了两大箱子,准备运回青州去。 原本按照计划,打下一个县城之后不应该再做停留,而是迅速到下一个县城,或者返回青州观望一番情况,但是这样轻松的拿下了乐陵,让裴俭心中产生了另外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留在乐陵,封闭住了城门,一边让人给青州送战利品,同时他还给林昭写了封信,让手下人快马送回青州。 两大箱财物运送速度自然不快,但是快马送信却很是容易,送信的人从早上出发,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已经把信送到了青州城,送到了林昭手里。 此时,林刺史正在刺史府里,与郑涯商议再购买一批粮食的事情,收到沧州那边的书信之后,林昭立刻展开,但是只看了一眼,林刺史便瞪大了眼睛。 见林昭一脸愕然的表情,一旁的郑大官人也来了兴致,他伸手丢了块炭进火炬里,笑着道:“什么事情,把处变不惊的林三郎,惊成了这个模样?” 林昭这才苦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书信放在了郑涯面前,低声道:“不瞒兄长,三天前我派出啊一队团结兵北上,去沧州……嗯…想要打打秋风。” “沧州?打秋风?” 郑涯一边捡起这封信,一边皱了皱眉头:“那边不是康东平的地盘么,你派人去那里打秋风?” 他一边话,一边展开了书信。 裴俭是个直性子,因此心里的内容也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而是直来直去,很是简单。 他先是在信里明了一番乐陵的情况之后,又了已经把财物送回青州。 但是,除开这些事情之外,这位裴将军在信的末尾,又发表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以乐陵之现状推断,属下以为,范阳九州…最起码沧州,已少有范阳人马,属下以为,我青州军不仅不用退出沧州,甚至…可以轻取沧州全境。” “如使君胆子大一些,咱们还可以…北望幽州!” “北望幽州…” 郑涯放下手中的书信,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是精彩。 “幽州,是康东平节度使府所在啊…” 他看向自己的表弟,喃喃道:“你们…” “胆子也太大了。”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大家国小儿女 老实说,裴俭的这封信,把林昭都给看傻了。 他之前虽然同意了裴俭去沧州的计划,但是如他自己所说,只是让他带着青州军去沧州打打秋风。 而这个“打秋风”行动,最主要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财物,而是为了练兵。 在此之前,林昭甚至给他们做了预案,让他们一旦碰到范阳军军队,便谎称自己是折冲府的将士,最好不要波及到青州。 然而现在,短短三天之后,裴俭的书信里不止号称可以“轻取”沧州,甚至要北望幽州! 只沧州一地,地方就要比青州大上不少,而幽州更是原先范阳节度使的官邸所在,也是范阳军的核心,青州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五百人,裴俭竟然已经对幽州起了心思! 林昭把这封信收了起来,抬头看向郑涯,语气有些无奈:“原本我的意思是,让裴叔尽快把青州军练出来,以后青州面对敌人,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但是现在看他的意思……” 林刺史苦笑道:“他似乎想要攻下范阳军的后方。” 郑大公子抚掌笑道:“现在朝廷正在河南府与范阳军苦战,如果三郎你真能拿下幽州,让整个范阳军的后方乱起来,只这一份功劳,李周朝廷便少不得要给你连升三级。” 他眯着眼睛说道:“到时候,说不定会给三郎你封个节度使,让你总览淄青诸州军事,统御后方。” “哪里有这样容易?” 林昭倒是没有这么乐观,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即便范阳军全军出动,没有留下一人一马在范阳九州,但是他们一定会有后勤就在大本营,裴叔在沧州小打小闹,或许不会有太大问题,可等到了幽州,便会一定会引起康东平的注意力。” 林昭声音低沉:“到时候,我青州就要正面应对范阳军一军。” 他微微摇头:“到时候即便朝廷给升官,我也没有命去当了。” 郑大公子两只手放在火炉上烤了烤,笑着说道:“那三郎你的意思呢?让裴叔他们先退回青州来?” “这…” 林昭低头思索了一番,开口道:“这倒也不必,如果真如裴叔所说,沧州那边已经没有范阳军的人马,这个便宜我还是可以占一占的。” 他微微一笑:“哪怕是从沧州城里弄些财物回来也好,这样我也能少花点大通商号的钱。” “三郎太见外了。” 郑涯起身打了个哈欠,开口道:“乱世要钱也是无用,花在三郎身上,总比哪天给乱军抢了强。” 说完这句话,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三郎你要的粮食,我会尽快想办法给你弄到青州来,至于沧州那边的事情……还是要靠你自己拿主意。” 林昭点了点头,对着郑涯微微拱手:“多谢兄长。” “用不着客气。” 郑大公子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微笑道:“为兄前两天又纳了个妾,是你们越州人,有时间到为兄那里去坐坐,为兄让她给你做几个家乡菜。” 林昭哑然一笑。 “兄长但是知道享福。” “得过且过罢。” 郑涯眯缝着眼睛,背负双手:“说不定哪天乱军就冲开把我杀了,我呀,能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其他辛苦事,交给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去做便好。” 说罢,郑涯背负双手,离开了林昭的书房。 林昭把他送到了刺史府门口,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提笔给沧州的裴俭写了封回信,写完之后,林昭便让人马不停蹄的送回了乐陵。 写完信之后,林刺史就找来一张白纸,先在白纸上画上青州城的位置,又画上了棣州,沧州以及幽州的位置,然后又在白纸最边边上,标注了一个位置。 最远的那个位置,代表了河南府,也就是范阳军主力所在。 林刺史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份简陋地图,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一边在地图上指指画画,然后低声自言自语。 “康东平主力在河南府,他即便派人回师幽州,也需要时间…” “只是,这样做太冒险了。” 林刺史从白纸上收回视线,看向了长安城方向:“也不知朝廷那里,是个什么光景,如果我拿下幽州,朝廷真能给封个节度使,那么这个险倒不是不值得去冒…” 林昭一边思忖着局势,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到了后面,他又扯过来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给长安城的林简写了封信。 作为政事堂的宰相,林简对于长安城局势的了解,肯定远胜其他任何人,林昭需要跟林简沟通沟通意见,才好决定自己要不要冒险去偷康东平的屁股。 “兵太少了啊。” 林刺史小声嘀咕了一句:“假如我现在是个都团练使,手底下有十来个州的团结兵,我便可以正儿八经的考虑攻打康东平老巢的事情了…” 就在林刺史在自己的书房里思考局势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林昭先是把写给林简的书信收好塞进了信封里,又随手把自己画的草图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这才看向的自己的房门,咳嗽了一声。 “谁啊?” “世兄,是我…” 崔姑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昭有些诧异的站了起来。 自从上一次林昭上门,被崔九郎“欺骗”之后,两个人就已经好多天没有见面了,这些天崔姑娘仍旧会帮着林昭算账,只是她每天让崔家另外一个弟弟到刺史府来去账本,等算好了,又会让这个兄弟给刺史府送来。 这样很好的避免了两个人之间可能出现的尴尬。 林昭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伸手拉开了房门,对着门外两只手抱着账本的崔姑娘笑了笑。 “六娘怎么亲自来了?” 崔姑娘把账本递到林昭手里,然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后者一眼。 “我……我便不能来吗?” “能来能来。” 林昭侧开身子,给她让了一条路,仍旧面带微笑:“好在有六娘帮我,不然我恐怕每天要被这账目缠住,无法脱身了。” “外面天冷,快进来坐一坐,喝杯热茶。” 崔姑娘轻轻点头,时隔许久之后,再一次迈进了林昭的书房,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林昭伸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开口道:“近来天气越来越冷了,六娘在那里还住的惯否,缺不缺炭火?” “都住了这么久了,世兄还问我住得惯住不惯。” 崔芷晴手捧热茶,低头抿了一口,语气有些幽幽。 “世兄是在赶我走呢。” “没有没有。” 林昭的确没有这个意思,当即摇头,笑着解释道:“只是青州这里不比清河,你住的地方没有暖阁,我是怕你受不了冻。” 崔芷晴手捧热茶,声音轻柔。 “我…不碍的。” 郑涯上下打量了林昭一眼,笑道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三章 青州代刺史 看着崔姑娘略带羞涩的神情,林昭在心里微微看了口气,然后也坐了下来,笑着问道:“前几天两位世兄在扬州那边来信怎么说?” “他们…” 崔姑娘轻声道:“他们都还好,只是我二哥伤了腿,现在还在姑母家里养伤。” 听她说了“姑母”两个自,林昭就明白了过来,是崔相的女儿嫁到了扬州去。 且不说清河崔氏的地位,就以当初崔衍的个人权势而言,能娶到他女儿的人家,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 林昭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就好,六娘你现在作何打算?” 相比于林昭这个“世兄”来说,去投奔自己的亲姑姑显然更加合适,崔姑娘轻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林昭。 “世…三郎你觉得呢?” 林昭微微一愣,然后摇头微笑道:“要我说,如果扬州那边足够太平,你们姐弟自然是去扬州比较好,毕竟青州这里距离范阳太近,未来也不一定可以免遭兵祸。” 崔姑娘眼中的神采,立刻黯淡下来不少。 她轻轻点头,开口道:“那好,我给姑母姑父写一封信,问一问那边的情况,等扬州…等扬州回信了,我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动身去扬州。” 林刺史伸手翻了翻自己面前已经算好的账本,抬头看了看崔姑娘,微笑道:“这里到扬州传信,来回怎么也要大半个月时间,既然六娘暂时不离开青州,我倒是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崔姑娘本来正坐在座椅上出神a,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抬头看了看林昭:“三郎于我们家有恩,有什么事我能做的,一定…一定帮忙。” 林昭从自己的主位上起身,来到了崔姑娘身前,拉着她的衣袖,把她拉到了青州刺史的位置上,然后轻声道:“这些日子,六娘帮我这里算账,心细如发,没有半点遗漏,所以我想把另一件事也交给你去办。” 林刺史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今明两天,我就要动身离开青州,我不在青州的这段时间,希望六娘你能帮我处理青州政事。” “啊?” 林昭这话一处,崔姑娘就像惊弓之鸟一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了看林昭的书桌,又抬头看了看林昭,连连摇头。 “这……我不曾做过官,哪里能有本事处理一州政事…” “很简单的。” 林昭从书桌上随手取下一本需要他过目的文本,只见是北海县令报上来的文书,上面写着有其他州郡的流民在北海县作乱,询问林昭应该如何办理。 林刺史随手拿来桌子上的一支毛笔,很是潇洒的在文书的最后一页写上了四个字。 “依律办理。” 写完这本之后,林昭又拿来一本文书,在上面写上了“照常办理”四个字。 就这样,他当着崔姑娘的面处理了五六份文书,然后才对着崔姑娘笑道:“六娘有所不知,这做官最难的是底层的小官小吏,因为什么事情都会落到他们的头上,等当官当到了一定的级别,这就是天底下最容易办的差事了。” 林刺史指着自己在文书上写的“照常办理”四个字,轻声道:“对于拿捏不准的东西,便写上这四个字,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这个主官扯不上什么关系。” 这是林昭早年在门下省任给事中的时候,练出来的本事,那几个给事中前辈曾经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凡事能不写明便不写明,能含糊其辞便含糊其辞。” 虽然这种“不粘锅”的做法,颇有些影响办事效率,但是不得不承认很好用,林三郎到了地方任上之后,每天能够从容处理这些繁杂政事,在门下省学到的经验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帮助。 如林昭所说,做官做到了一定的级别,只要你熟练运用这种不粘锅大法,除非倒霉到了极点,不然很难有什么事情落到你的头上。 当然了,这么干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这样一来虽然不会犯错,但是也很难在任上做成什么事情。 林昭平时,也只是偶尔用一用这种手段,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正儿八经批复的。 不过现在,他想找崔六娘代班,因此不得不教她这些“速成”的法子。 崔姑娘坐在书房的主位上,被林昭几句话一说,便有些晕乎乎的了。 不过,这位世族嫡女还是操持了最起码的清醒,她抬头看了看林昭,轻声道:“三郎,这青州城应该有别驾的罢?你不在青州,应该让青州别驾暂代你的差事才是……” “别人我信不过。” 林刺史眯了眯眼睛,想起了自己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副手,轻声道:“青州别驾宋岩,这几年在任上,与前任杨刺史一起,跟地方乡绅沆瀣一气,没有少坑害青州百姓。” “我在青州还好,一旦他知道我离开了青州,我也吃不准他到底会做什么,总之不能让这个人,总揽青州权柄。” “可是我在这里……他迟早会发现。” “这个简单。” 林昭不假思索的说道:“回头我跟他说,我染上了风寒,这几天都不见客,我会留下两个随从在刺史府里,每日衙门里的文书,就让他们去取去送,宋岩这个人现在有些怕我,短时间内他不敢胡来。” 说到这里,林刺史低头盘算了片刻,开口道:“我这趟出门,最多十天半个月就会回来,六娘你只要瞒住他六七天就好,后面他们就算发现了,我也快回来。” “我会调十几个城外的青州军进城来,控制局面。” 崔姑娘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林昭。 “三郎你……要去哪里?” “去一趟北边。” 林刺史面色平静,开口道:“前些日子派出去剿匪的青州军,在北边碰到些事情,我必须要亲自去看一看那边的情况。” 说到这里,林昭在书桌上面拿过青州刺史的印章,放到崔姑娘身边,轻声道:“唯一的麻烦就是笔迹问题,六娘你今天尽量学一学我的笔迹,不需要很像,有个五六分也就差不多了。” “宋岩这个人胆小畏事,只要有几分相像,他就不敢胡来。” 崔姑娘抬头,静静的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的林昭,然后莞尔一笑。 她提起桌子上的毛笔,轻轻蘸墨。 然后在纸上写下了“照常办理”四个字。 笔尖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又在纸上写下了“林昭”两个字。 林刺史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因为这个姑娘在纸上写的这几个字,竟然跟他自己写的,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少说,也有八九分相像! 见林昭满脸惊讶的表情,崔姑娘心里有些高兴,但是还是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撒了个谎。 “我…我自小练字,只要是看过的笔迹,就能仿出七八成…”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四章 林大诗人 离开青州,是林昭在接到裴俭的书信之后,就做出的决定。 作为青州集团的最高决策人,甚至是唯一的一个决策人,林昭不能只凭借裴俭的一封书信,就决定青州未来的战略走向,因此他必须要离开青州,去沧州看一看情况。 原本他是打算对外称病一段时间,把青州的事情暂时交给宋岩那些人,但是崔六娘的到来让他临时改了主意。 相比较于宋岩那些青州的地方官吏来说,林昭反而更信任这个从清河逃难过来的崔家姑娘。 毕竟他可以十成十的确认,崔姑娘对他没有任何恶意,而以清河崔氏目前的情况,也不太可能来跟他去抢青州的权力。 就这样,林昭在书房里跟崔姑娘一起待了一个多时辰,大侄把青州刺史需要处理的问题跟她说了一遍。 崔姑娘虽然有些不怎么自信,但是被林昭一顿忽悠之后,还是咬牙应承下了这件差事,很用心的向林昭讨教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青州刺史。 两个人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只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林昭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教了个七七八八。 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崔姑娘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才慌忙起身告辞。 林昭一路相送,把她送到了刺史府的门口,笑着说道:“今日在我这里待的有些久了,你家九郎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六娘回去之后,好生跟他分说。” 崔姑娘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林昭的面容。 “三…三郎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或者明日一早。” 林昭面色平静,开口道:“北边的事情很是紧急,我要尽快去北边看一看。” 崔姑娘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三郎你……能送我一首诗么?” 她轻咬嘴唇,低下了头:“就…就当是我替你当刺史的工钱…” 听到崔姑娘这句话,林昭才恍然间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是个诗人… 早年他在长安进学的时候,前后写了不少诗词,有些是刊载在长安风里的,有些是用在了考试上,其中的悯农诗,至今还在天下广为流传。 崔姑娘之所以对他这样倾慕,一来是因为在丹阳长公主府的时候一见倾心,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欣赏林昭的诗才。 这个时代的女子,爱才华甚至胜过爱容貌。 当然了,像林昭这样容貌与才华并具的,自然再好不过了。 林昭没有过多犹豫,便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只是佳句难得,我要好生思量思量。” “这样罢,今天晚上我写好放在桌案上,明日六娘你到刺史府来,自然就能看见了。” 崔姑娘脸色微红,低头“嗯”了一声之后。匆匆忙忙转身离开了。 而林昭则是目送着崔姑娘的背影走远,才微微叹了口气,暗自感慨。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目送崔姑娘离开之后,林昭这才摇了摇头,返回了自己的书房里,开始做一些离开之前的准备。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全然黑下来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敲门的人声音低沉沙哑:“相公,是我。” 林昭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来到了打开房门,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面前。 林昭对着他微微点头,笑着说道:“赵大哥来了。” 这人,正是青州军前任总教头赵歇。 从裴俭到青州军之后,赵歇便跟在裴俭身后,给他当副手,这一次裴俭带着五百青州军离开,裴俭这个副手就自然要留在青州坐镇,白天的时候林2昭派了个人去城外的青州军大营请他进城议事,现在才堪堪赶到。 林昭把他请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坐下之后,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声音平静:“今天请赵大哥过来,是有几件事要跟赵大哥说。” 赵歇神态恭谨。 “相公吩咐。” 作为一个江湖山寨的少寨主,从前的赵歇只是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士,没有半点社会地位,而现在的他,手底下已经带了一整支军队。 就算撇开裴俭带走的五百人不算,现在的赵歇手底下,足足有一千人马! 要知道,一个中等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手底下也不过一千人,而中府的折冲都尉,品级已经是从四品下了! 也就是说,虽然赵歇现在无有品级,但是他的实权,已经相当于朝廷的四品武将,而且赵歇坚信,只要跟着林昭干,将来自己一定能够当上朝廷的官员。 因此,到青州之后,这位少寨主对林昭的态度,越发恭敬了。 林昭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缓缓说道:“明日一大早,我要从青州军里带五十个人北上,赵大哥帮我安排一下。” “要灵醒一些的人。” 赵歇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开口:“相公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帖。” 林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我离开之后,青州军上下便统归你管辖,在我和裴将军没有回青州之前,青州军原地训练待命,不用听从任何人的指挥。” 林刺史加重了声音,低声道:“刺史府的命令也不行。” 虽然林昭相信崔六娘不会滥用刺史的权力,但是保不准宋岩等人会反应过来,把崔六娘这个“代刺史”架空,因此林昭直接从根源上切断了刺史府与青州军之间的联系。 “属下明白。” “再从青州军派二三十个人进城,保卫刺史府的安全。”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离开青州之后,青州军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只要我有信回来,赵大哥你要立刻派兵北上支援,明白了吗?” 听到这里,赵歇已经清楚了林昭准备去哪里,他微微皱眉,开口道:“相公,要去北边的话,属下可以代您去……” “不用。” 林刺史摇头拒绝,开口道:“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你听军令行事就是。” 赵歇立刻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记住,青州军不能乱。” 林刺史声音低沉:“青州军不乱,青州就不会乱,等到前线战事焦灼起来的时候,咱们这些人……” “大有可为。” 赵歇目光一亮,再一次深深低头:“属下……明白。” …… 与赵歇一起,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之后,林昭才让这个青州军的二号人物离开,回青州军准备。 而林刺史本人,则是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书房里。 他在自己的桌子上摊开一张白纸,低头微微思索了一番之后,便开始在纸上写字。 “赠六娘…” ……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章 空壳! 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林昭便换上了一身冬衣,悄悄的离开了青州城,来到了青州城外的青州军大营。 这个时候,赵歇早已经把五十个人准备妥帖,林昭也没有多做废话,径直带着这五十个人,沿着裴俭等人北上的路径,一路北上。 不同于裴俭那时候小心翼翼的向北探寻,这会儿这条路上的所有危险都已经被查探清楚,包括棣州的情况,林昭都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因此他这趟北上的速度极快。 裴俭等人用了三天才走到乐陵,而林昭在第二天中午,便来到了乐陵城下。 此时,这座县城仍旧是青州军占领的状态,林昭进了城之后,立刻有几十个青州军将士过来迎接,把他请进了乐陵县衙。 进了县衙之后,林昭不仅没有看到裴俭的身影,甚至发现乐陵县城里的青州军也只剩下几十个,林刺史大为皱眉,低声道:“裴将军去哪里了?” 留下的这几十个人里,有一个是裴俭任命的校尉,他毕恭毕敬的来到了林昭面前,对着林昭躬身道:“回团练使,裴将军带着我们在乐陵观望了几天,发现沧州这边并没有任何要来收复乐陵的迹象,裴将军觉得机不可失,因此……” 这个校尉咬了咬牙,开口道:“因此…裴将军昨天带着大部分兄弟离开了乐陵,朝着清池去了。” 清池… 林昭顿时眉头紧锁。 清池县城,可是沧州的州城,当初康东平在范阳的时候,这清池也是范阳地界之中最重要的九座城池之一! 而现在,裴俭只带了四百多个人,居然去……居然去打清池的主意了! 林昭眉头紧锁,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曾像我汇报?” “回团练使。” 这个校尉恭敬低头,开口道:“裴将军临走之前,已经向您写信请示了,只他走的急,您又亲自到了乐陵,估计没有收到裴将军的书信…” 林刺史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他勉强接受了裴俭已经兵进清池的事实,不过他还是低声问道:“裴将军离开乐陵多久了?” 校尉恭敬低头。 “回团练使,算时间应该一天有余了,兄弟们人人骑马,以他们的速度,这会儿……” “可能已经在清池打起来了。” 林刺史闷哼了一声,直接迈步朝着乐陵县衙外面走去。 这个校尉赶忙跟在林昭身后,小声提醒道:“团练使,您这是要……” “本官现在就动身去清池。” 林昭这会儿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一来是因为裴俭做事之前没有跟他请示,二来是因为眼下青州军在沧州的行动,其实是涉及到整个青州集团接下来的战略问题你,而裴俭的行为… 有些太莽撞了。 他径直出了乐陵县城,依旧是带了自己从青州带出来的五十个人,一行人一路向北,朝着沧州的州城清池奔去。 乐陵距离清池,也就是沧州城不远,林昭在中午从乐陵出发,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清池就已经遥遥在望。 而当他匆匆赶到沧州城的时候,沧州城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林昭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些穿着青州军服色的将士,正在沧州城的城墙上清扫战场…… 也就是说! 此时,裴俭已经带着四百多青州军,拿下了沧州的州城清池!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了沧州城下,只见这会儿,沧州城头上以及城下,都躺了不少尸体,其中小部分是青州军服色,而另外的大部分,应该是沧州守军。 林昭拦住了一个青州军将士,问道:“裴将军何在?” 这个将士先是抬头看了看林昭,看清楚林昭的长相之后,吓得立刻就要跪倒在地。 林昭一把搀扶住了他,没有让他跪下去,而是再一次问道:“裴将军在哪?” 这个将士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回团练使,裴将军现在应该是带着兄弟们去沧州的刺史府了,小的……小的带您过去…” “嗯。” 林昭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领我过去罢。” 青州军刚组建的时候,林昭几乎每天都泡在青州军军营里,后来即便是裴俭来了,他这个刺史也时不时的往军营里跑一跑,视察视察情况,因此青州军的将士多半都认得他。 就这样,在这个将士的带路之下,林昭很快来到了沧州的刺史府,此时裴俭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在刺史府门口迎接林昭,见林昭走了过来,裴俭连忙上前,躬身抱拳:“属下裴俭,见过团练使!” 两个人私下里可以以叔侄相称,但是明面上的职务高低是必须要弄清楚的,不然林昭在青州的首领地位就会受到动摇,以后青州集团也会出现很多问题。 林刺史先是看了看自己眼前这个大个子将军,他半晌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咱们…屋里说话。” 裴俭点了点头,立刻把林昭引进了刺史府的后院。 相比于青州的刺史府,沧州的这座刺史府很明显气派了不少,后院的大小足足是青州刺史府的两倍大小。 由此可见,林昭的那位前任杨刺史,贪的还并不是特别多。 两个人在沧州刺史府的后院寻了个静室,这会儿正是大冬天,还有小半个月就要过年的季节,刚一进去,裴俭就在静室里的炉子里添了一些竹炭,炭火立刻烧的更旺,房间里也暖和了起来。 林昭在静室的其中一边坐下,然后抬头看了裴俭一眼,开口道:“这一次进攻清池,我军伤亡多少?” 裴俭坐在林昭的对面,闻言微微低头,开口道:“清池这里守军的人数,远超属下估算,估计有两三百人,还好属下带来的人,几乎人人配弩,一轮突袭齐射之下,占了便宜,而且这些守军很明显不是什么精锐,因此只用了大半天时间,便拿下了清池。” “我青州军,共计阵亡七十余人,受伤的也有五十多个……” 老实说,这个战损比还算不错了,毕竟青州军在此之前还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军队,能在这种时候,在范阳军的后方打出了这种战绩… 殊为难得。 林刺史静静的看了裴俭一眼。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知会我?” 裴俭苦笑了一声,开口道:“使君,属下已经给青州送信请示了,只是那个时候刚好出去打探的人,把清池这边的情报送到了属下手里,属下以为机不可失,便决定先打下清池……” 说到这里,裴俭目光有些发亮。 “使君,属下估算的没有错。” “如果沧州是这个模样,那么范阳军的其他八州,多半也跟沧州一样,是个……” “空壳子了!”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六章 撑死胆大的! 这并不难理解。 范阳节度使康东平虽然兵强马壮,但是他只是大周十节度之一,虽然他在十大节度使里算是兵力比较多的,但是…… 但是相对于整个朝廷来说,毕竟还差的很远。 因此,他必须要用好几年的时间,去跟异族走动,建议好了突厥人和契丹人之后,才正式开始竖旗造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旦竖旗造反,就必须要用全力,要倾巢而出,这样他的胜算才能大一些。 而身为武将的裴俭,只是带着五百个青州军在沧州转了一圈,就很敏锐的把握到了这一点,再加上他胆子也大,便径直拿下了沧州的州城。 林昭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看了面前这个黑脸将军一眼。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裴将军,我不是说不应该占下清池,而是……” “这件事你最起码要提前跟我商量。” 林刺史声音有些无奈:“你带兵出青州之前,咱们商量过的,先在沧州探探虚实,再做下一步决定。” 这个就是很多上下级之间离心离德的原因了,青州虽然不大,但是也是一个小朝廷,这个小朝廷里的大将自作主张,林昭这个“小皇帝”,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意见。 这就是人性,不管是谁坐到那个位置上,心里都会犯嘀咕。 裴俭默默低头,声音肃然:“使君,属下只是觉得战机不可失……” “罢了罢了。” 林昭摆了摆手,摇头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事先知道此事,多半也会同意你进攻清池。” 林昭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说一说,下一步打算如何。” “且等一等,看一看范阳军会不会有所反应。” 裴俭缓缓说道:“如果范阳军全无反应,就说明其他八州也是空壳子,根本无力顾及沧州,到时候……” 说到这里,裴俭抬头看了林昭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到时候,使君就可以给朝廷上书,说我青州见范阳起兵,图谋不轨,已经起团结兵,占据了范阳军后方沧州全境,断了范阳军的退路!” 这话,就纯粹是语言艺术了。 简单来说,就是吹牛。 范阳军一路东进,虽然自己的大后方可能没留什么人,但是沿途比较重要的城市都是留了人的,这些城市都可以给范阳军提供给养,并不需要范阳九州这个所谓的大后方。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交通不方便,从范阳运东西到河南府去,代价太大了。 说到这里,裴将军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时候,朝廷正在河南府与叛军苦战,长安城里的那个李皇帝,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什么好消息了,使君这个消息一送上去,他必然会给使君封赏。” 裴俭声音平静,开口道:“河南府打的越苦,使君手里的权柄就会越重。” 说着,他打量了林昭一眼,笑着说道:“到时候,李周朝廷就算再吝啬,怎么也要给使君封一个都团练使,统领青州一带数州的团结兵。” 说到这里,他继续说道:“到时候,即便使君不用其他几州的团结兵,只要除去这一千五百人的限制,咱们的兵力很容易就可以把范阳九州拿下,到时候再一路东进,啃掉康东平的尾巴……” “这便是不世之功。” 裴俭看着林昭,低声道:“那时候,使君的身份,与现在便今非昔比了。” 不得不说,这个大个子说得方案,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而且,他说的还是有些保守了,一旦林昭能够拿下范阳九州,传到此时正在苦战的朝廷耳朵里,无异于是雪中送炭,到时候不要说一个都团练使,给林昭一个青淄齐沂密海六州节度,都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现在,李周国祚都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 这种时候,朝廷封官封爵向来是最大方的时候,毕竟一旦王朝灭亡,这些东西便再不值钱了。 林刺史坐在裴俭对面,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老实说,他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 他原来想着,先在青州经营个几年时间,最好是能弄出一支这个时代的“特种兵”出来,这样等到天下大乱的时候,不仅可以有一些自保之力,而且还能有一些其他的空间。 但是随着康东平造反的提前,林昭的原本计划,被彻底的打乱了。 而裴俭提出来的这个计划……虽然诱人,但是还是有些冒险的。 毕竟如果林昭真的占领了范阳九州,康东平会做出什么举动,谁也料想不到。 不过林刺史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缓缓点头。 “如此,咱们就先在沧州观望观望。” 林刺史伸出一根手指,声音平静:“十天,十天应该够其他八州反应了,如果其他八州全无动静,我便给朝廷上急奏…报功!” 原来林昭还想把在沧州打秋风的事情,推到其他折冲府头上,但是现在,这些“功劳”都必须揽在自己头上了。 不仅要揽功劳,还要适当性的吹一吹牛才是。 好在林昭在朝廷里还有靠山,有林简在政事堂,只要他上书朝廷,效果肯定不会太差。 就这样,林昭在沧州州城清池,整整待了十天。 当然了,这十天时间里他并没有闲着,一方面积极派人探听其他范阳八州的动静,另一方面也兼任了沧州刺史,开始着手管理沧州的日常事务。 对于刺史这个职业,林昭毕竟是有工作经验的,因此干起来得心应手,再加上他不怎么缺钱,更不会盘剥百姓,除了搜刮了沧州的几个富户还有一些贪官污吏之外,对于百姓可以说是秋毫无犯。 这让受惯了范阳军剥削的沧州百姓,感动的热泪盈眶,开始打心底里拥护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新刺史。 对于百姓来说,可不管这个刺史是什么来路,只要对他们好的,那自然就是大大的好官。 而林昭在沧州城整整待了十天,附近的个州郡,不管是原先范阳军治下的八州,还是后来被范阳军攻占的“沦陷州”,竟然没有一个来沧州,寻林昭等人的麻烦! 十天时间,足够把消息传遍整个大周东北了。 于是乎,林刺史胆子变得大了起来。 他一方面开始动笔,向朝廷邀功,声称自己已经拿下了整个沧州,另一方面,他把在沧州积极征兵的裴大将军找了过来。 这个原骁骑卫中郎将,在短短十天时间内,已经把损耗的兵力统统填补了回来,并且……还富余了不少。 林昭先是看了裴俭一眼,然后面露笑容。 “裴将军,你现在可以动身,去解救整个沧州了!”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七章 青州鸿雁飞长安 沧州到长安,哪怕是飞马传信,也要五六天时间,因此林昭写的这封报功信还是很有底气的。 等他的信到长安,或许裴俭并没有办法拿下整个沧州,但是等长安那边派人过来的时候,他一定可以把沧州给占了。 因此,林大刺史请功的书信,写的理直气壮。 他的信一共写了两封,一封是写给朝廷,另一封自然是写给七叔林简的。 这个时候,书信自然是不能从“沦陷区”走的,只能从南边绕一下,因此耽搁了一些时日,等林昭的书信送到长安城,已经是八九天之后了。 这天,是永德三年的腊月二十七,距离过年还剩下三天时间。 不同于从前过年时候的热闹气氛,今年的长安城少了从前的那些年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范阳造反了。 此时朝廷的军队正在河南府,正在洛阳与叛军苦战,一旦河南府失落,再丢了潼关,二百年国祚的李周王朝,就要摇摇欲坠! 往年这个时候,朝廷里的一些衙门已经开始休假了,但是今年不一样,整个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敢放假,政事堂的几个宰相,几乎每天都会在太极宫里,与皇帝议事。 因为前线战事,打的不是很好,虽然勉勉强强挡住了范阳军的攻势,但是几乎每天都在大量死人,前线将士的军心士气,都颇为低迷。 刚刚登基三年的皇帝陛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来,只几个月的时间,他的头上就多了许多白发,看起来浑然不似三十岁的年轻人,说他今年四十了,也有人相信。 毕竟在整件事情当中,他这个新帝要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李家王朝二百年国祚,就是在灵皇帝的时候,也没有给人打到长安城附近,先皇帝励精图治三十多年,更是把一个算是完整的天下交到了他的手里,如今才刚刚三年…… 如果李家在他手里丢了天下,那么他真的是死都不敢死,因为无颜去地下见李家十七代先帝! 今日太极宫里,皇帝陛下依旧在跟几位宰相还有兵部的尚书侍郎以及几个禁军的高级将领开会。 事实上,这大半年时间,皇帝几乎每天都要在太极宫开会,虽然不一定能商议出什么,但是多少能让皇帝本人觉得安心一些。 最少……他做了点什么。 今日这个小型会议刚刚开始,皇帝陛下李洵便有些疲惫的扫了一眼坐在自己的面前的朝廷中枢们,然后让自己身后的宦官取来一本奏书,递给众人传阅。 “这是…昨天夜里,吾弟从洛阳送来的奏书,上面大概写了一些洛阳城以及河南府的现状,诸卿且…”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有些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诸卿且看一看罢。” 这份奏书上的内容,写明了洛阳城以及河南府的现状,因为是密奏,信里说了很多实话。 比如说因为几乎每天都要靠人命去抵挡范阳军的进攻,前线将士士气低迷,已经开始有逃兵出现。 李煦甚至在信里明说了,按照他的估计,洛阳城最多守到明年春天,至于整个河南府,恐怕也就只能守上一两个月而已…… 在坐的诸位,都是朝廷里的高层,这种文书他们只简单扫一眼,就能够看的七七八八,很快奏书就传阅完毕,身为政事堂首相的曹松,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对着皇帝陛下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我军只是守城,就伤亡颇重,贼军攻城,自然比我们伤亡更重,再坚持下去,未必就是我们先坚持不住,李…李大将军,有些悲观了……” 林简微微皱眉,起身低声道:“曹相,李大将军身在前线,前线的情况,他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敌军伤亡比我方重,他便在信里写明了……况且…” 作为李煦的老师,在这种时候,林简自然要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学生。 元达公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况且,贼军的数量,是要超过河南府守军的,臣以为……” “臣以为,从禁军之中再派出两卫,支援河南府,最好是把骁骑卫也给派出去。” 骁骑卫并不是十二卫之一,只是十二卫麾下的一支,算是禁军之中比较精锐的力量了。 当初裴俭就是骁骑卫的中郎将,他被举发意图谋刺之后,就连先皇帝也不敢让他继续待在骁骑卫,足见这支军队,还是很受皇帝看中的。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陛下大皱眉头。 他低声道:“各地的折冲府,整合的怎么样了?” 当初从长安城里派人出去,整理各地的折冲府,与禁军一起平叛,是兵部与禁军一起去办的,皇帝问起这件事,兵部尚书立刻起身,对着皇帝拱手道:“回陛下,差不多已经有十五个折冲府,正在向河南府开拔……” “最多一个月,就能到达河南府。” “很好。” 皇帝咬了咬牙,开口道:“京畿禁军之中,再抽调出两卫,支援洛阳,长安各衙门全力配合河南府抵御叛军!” 站在御阶之下的林简,微微皱眉。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皇帝还是不肯派出骁骑卫。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一旦河南府失陷,潼关再失陷,那么皇帝陛下本人以及诸多皇族,还要依靠骁骑卫这种精锐保命… 就这样,太极宫的议事还在不断进行,皇帝陛下针对今日的战况,又做出了一些部署。 然后,这位皇帝陛下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 “罢了,今日先到这里…” “诸卿散了罢。” 诸位长安高层纷纷起身,对着皇帝陛下拱手道:“臣等……告退。” 这些大臣们还没有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一个宦官手捧着一份文书,迈着小碎步走进了太极宫,他小心翼翼的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毕恭毕敬的跪下。 “圣人,青州来信,要直接呈报给圣人。” 从范阳起兵开始,当今圣人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差,时不时还会殴杀宫人,因此这些在宫里做事的宦官,此时都变得战战兢兢。 听到青州两个字,皇帝陛下微微皱眉:“青州给朕上报什么?” 按照大周的规矩,各地的刺史是有权力直接上书天子的,但是必须得是急事才行,不然很有可能事后被问罪。 原本准备离场的元达公,听到青州两个字,也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向天子,对着天子微微拱手:“回陛下,青州刺史……是臣之从子林昭。” “林昭……” 皇帝很显然也想起了那个曾经在长安城里的林三郎,他伸手接过了写封书信,一边拆信,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时候,他上书长安做什么?”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八章 小黑胖子 对于林昭,皇帝还是很有印象的,毕竟当初吐蕃使臣之死,不是林昭用长安风替东宫解围,还真不好收场。 再加上林昭还曾经在太子詹事府任职,又是林简的侄儿,妥妥的皇帝嫡系,只不过天下州郡太多,皇帝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青州刺史是谁而已。 知道了是林昭的书信之后,皇帝陛下耐着性子拆开了这封从青州远道而来的奏书。 奏书里的字数不多,但是内容却让人极其震撼。 皇帝陛下看了一遍之后,呆愣了许久没有说话,他出神了一会儿,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了。 “林师,曹相……” 皇帝陛下伸出手来,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且留一留。” 这会儿曹松等人还没有离开,闻言立刻停步,很快其他人统统离开,只有两位宰辅留了下来。 皇帝陛下拿起这封从青州送来的书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林师,你先看看。” 毕竟这是林简的侄儿写来的书信,自然应该他看,元达公也没有推辞,起身两只手接过这封奏书,他自小就是神通,有一目十行之能,简单扫了一眼之后,奏书上的内容便了然于胸。 元达公不动声色的把这封奏书,转递给了一旁的曹松。 皇帝陛下面色有些怪异,他看着林简,问道:“林师如何看?” 林元达面向皇帝,微微低头:“陛下,三郎是臣之从子,臣不方便说话。”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曹松。 皇帝陛下,也跟着看向曹松。 曹侍中缓缓放下手中的奏书,低声道:“陛下,如果这道奏书属实,那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只要康东平后方被占,贼军便成了无根之水,只是……”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说下去了。 毕竟林简就在身边,他要顾及林简的面子,不好直接说林昭在吹牛。 元达公面色平静,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对于范阳那边的局势,臣不好置喙,但是臣这个侄儿的人品,臣是相信的,他绝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欺骗朝廷。” “如三郎所说,他到任青州之后,训练了一千五百人的团结兵,假如康东平真的倾巢而出,后方空虚,那他手下的这些人,的确有能力占据沧州……” “好啊,好啊……” 皇帝陛下手里那些曹松重新递上来的奏书,望着东边喃喃低语:“朕……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向御阶之下的两个宰相,缓缓说道:“二位卿家,如今康贼猖獗,朝廷对其暂时奈何不得,假如青州的林三郎真的能够截断贼军后方,对于朝廷来说就是天大的功劳…” 听到皇帝这句话,两位宰辅心里都明白,皇帝要给林昭封赏了。 曹松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一来是因为同事林简就在旁边,这个时候不好说他侄子的坏话,二来是因为,林昭曾经在门下省任事,算是他的“故吏”,这个时候,他也是不好从中作梗的。 但是让曹松预想不到的是,一旁的林简竟然主动站了出来,他对着皇帝缓缓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干系颇重,还是要派人去青州以及沧州查实才是……” “这个自然。” 皇帝缓缓点头,开口道:“朕会派遣钦差前往沧州查实此事。”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曹松,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曹相辛苦一天了,先回去休息罢,朕与林师有几句话说。” 曹松连忙起身,对着皇帝恭敬低头。 “老臣告退…” 等曹松离开了太极宫之后,皇帝陛下走下御阶,走到了林简身边,深呼吸了一口气:“林师,你说…三郎说得是真的么?” 元达公毫不犹豫的开口。 “回陛下,三郎他平日里可能会开些玩笑,但是遇到大事从来不马虎,臣相信他绝然不敢欺瞒朝廷,欺瞒陛下。” “但是臣一家之言,总是无用,朝廷还是要派出钦差,前往查实。”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三郎给林师写信了未?” “数月前有信,但是并未提起此事,不过如果他给朝廷递了奏书,多半会给臣也寄一封信回来,臣……稍后回家去看一看。” 李洵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果三郎给林师寄了信,朕想要看一看。” 林简低头:“臣这就回家去看一看。” “不必麻烦。” 皇帝陛下笑着说道:“林师且在朕这里坐一坐,朕派司宫台的人去平康坊跑一趟。” 林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 师徒俩又在太极宫里,聊了一会儿关于林昭的事情,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司宫台的人果然从林家取到了一封家信,李洵拿到手之后,并没有拆开,而是递到林简手里。 “林师先看。” 林简摇了摇头,拆开书信,双手递到皇帝面前。 李洵也没有再推脱,看了一遍家信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林昭写给林简的这封信比起写给朝廷的奏书,内容多了不少。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在外面一切都好,最近打探到了范阳后方空虚的消息,为了替朝廷分担压力,因此去沧州看了看,不曾想竟然打下了整个沧州云云。 信的最后,写到了他此去沧州颇有些凶险,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托付林简照顾他在长安的家人。 皇帝看完这封信之后,便把它递回了林简手里,颇为感慨。 “林师一家两代人,俱是公忠体国,朕心甚慰。” 林简接过这封书信,也是跟着叹了口气:“三郎的那个儿子,前段时间刚刚满周岁,只可惜他都没有怎么见过几面,便去青州任事去了。”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对着林简说道:“林师,三郎他现在的这个职事,在那边即便做事,也是束手束脚的,朕准备给他升升官。” 元达公愣了愣,然后摇头道:“陛下,这件事还是查实之后再议罢。” “这个容易。” 皇帝缓缓说道:“朕派钦差过去查证,等查实了,便让钦差传旨给三郎升官,若……” 后面的话,皇帝没有说下去,但是如果林昭在这个时候欺君,下场肯定不会好就是了。 虽然这个流程不合朝廷规矩,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候,也顾不得朝廷的那些规矩了,因此林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头,问道:“陛下准备派谁做钦差,前往沧州?” 李洵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微微思索了片刻。 突然,一个小黑胖子,在他脑海里浮现。 皇帝陛下抚掌一笑。 “朕有人选了。”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九章 崔刺史的工作 在朝廷坏消息不断的时候,青州突然送过来一个好消息,皇帝陛下自然很是开心,也很是重视,当即就让中书省拟了旨意,经政事堂和吏部的流程盖章之后,交到了钦差手里,让钦差带去青州。 此时,是永德三年的年尾。 也就是说,这位钦差大人注定要在路上过年了。 而就在永德三年年关的时候,林昭也堪堪赶回了青州城。 他是腊月十四离开的青州北上,也就是说,已经离开青州半个月有余。 不管怎么说,青州才是他现在的基本盘,因此必须要保证青州不能乱,因此他不能在沧州停留太久,怎么样也要回青州看一看。 这会儿,青州上下,都已经在准备过年了。 相比较长安百姓的人心惶惶,青州百姓反倒没有那么担心,毕竟从叛军起兵以来的这大半年时间以来,青州上下不仅没有遭遇兵祸,反而比从前太平了不少。 而作为青州刺史的林昭,则是带着几十个亲卫,悄悄的回到了刺史府里。 此时还是傍晚,林昭回自己房间换了身干净衣裳之后,便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已经亮起了灯。 林昭推门走进去,只见一个一身青衣的姑娘,正坐在书房的主位上,手持朱笔,很是用心的在批阅这些青州的文书。 此时的“崔刺史”,在做了半个月刺史之后,对于这份工作已经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正在批阅文书的她突然听到房门被推开,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林昭回来之后,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她微微低下头,脸色红了起来。 “三…三郎,你回来啦。” 两个人半个月前,也是在这间书房之中分别,临别之前,崔芷晴让林昭给她写一首诗,当时林三郎枯坐在书房里思忖许久,始终没有在古诗里寻到一首合适的。 因此…他便自己编了一首。 这首诗,以“家在越中江南地,二十余年堪长成。”开头,以“亲恩师恩皆可报,最难消受美人恩。”结尾,统共四句五十六个字。 (中间两句略去…) 因为身在其中,崔姑娘并没有觉得这首诗与林昭之前诗文水平有多少出入,反倒被最后一句大为感动,因此半个月来兢兢业业的替林昭在青州上班。 更因为“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一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从朦胧,变成了暧昧,此时再一次相见,崔姑娘难免又红了脸。 林昭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到自己的书桌面前,伸头看了看书桌上的文书,简单翻了几份之后,便开口称赞道:“六娘不愧是崔相的孙女,处理起这些案牍,比我还要厉害一些。” 当官本就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当上官,崔姑娘本身又比较聪慧,半个月下来她已经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崔刺史”。 听到林昭的夸奖,崔姑娘脸上也露出笑意,她对林昭笑了笑,轻声道:“三郎在北边的事情,办妥了未?” “差不多了。” 提起北边的事情,林昭也想起了沧州的事宜,从他给长安上书之后,裴俭便带着青州军开始征伐沧州其他的县城,州城清池都被拿了下来,其他县城更是不堪一击,在林昭离开沧州之前,沧州境内的鲁城,景城,东光,南皮等县,已经统统落入青州军的掌握之中。 唯一麻烦的是,裴俭带过去的青州军数量太少,一旦分兵在各个县城,容易带来一些风险,更重要的是,林昭手下没有什么能够理政的人才,因此占了这些地方之后,也只能用当地的官员治理,并不能直接掌控。 不过总的来说,整个沧州,已经落入了林昭的掌控之中。 当然了,这种掌控只是暂时的,现在林昭只在沧州活动,远在河南府的康东平捏着鼻子或许就忍了,但是只要林昭在范阳九州进一步活动,便很有可能引起范阳军的反扑。 他必须抵挡住,最起码抵挡住范阳军第一波的攻势,才有资格慢慢掌控已经拿到手的地盘。 “办好了就好。” 或许是因为那首诗的原因,崔姑娘现在,明显比从前活泼了不少,她笑意盈盈的对林昭说道:“这半个月,那个宋别驾,时不时的就要来这里见你,我在这里怕死了。” “他估计已经心生怀疑了,还好三郎你今天回来了,不然明天过年,我估计就挡不住他了。” “不用理他。” 提起宋岩,林昭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那些人的心里,装不下什么大事,他们觉得我不在青州,无非是担心我是不是临阵脱逃。跑回长安去了。” 说到这里,林刺史有些嘲讽的说道:“这些人哪里知道,如今的青州城,比长安要安全得多。” 在那些青州官吏眼里,林昭这个年轻使君,实际上是一个“相二代”,青州这样靠近范阳,他们肯定担心林昭弃青州于不顾,跑回长安避难去了。 提起长安城,崔姑娘也微微叹了口气。 “我听说叛军已经快要打下洛阳了,也不知道长安城能不能支撑得住。” 崔芷晴虽然是清河人,但是她与齐宣还有周德这些“二代”们一样,自小是在长安长大的,对长安城自然有感情。 “时至今日,谁也说不准。” 提起长安城,林昭也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潼关守不住,长安城便很难守住,到时候只希望京畿禁军,能够帮着长安百姓转移出去,让他们免遭兵祸。” 崔芷晴点了点头,低声道:“也不知道我阿爹现在在清河怎么样了。” 当初范阳军即将打到清河的时候,崔家的家主崔寅,让族中子弟逃出清河,但是他自己却没有离开,仍旧留在清河,静静的等待着康东平的到来。 到现在,清河崔氏还没有消息传来。 两个人感叹了一会儿,崔姑娘又拉着林昭来到了书桌旁边,从一旁的纸堆里抽出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两三百个字,记载着一些账目方面的出入。 崔姑娘指着这张纸,轻声道:“三郎,这是北海县与千乘县送上来的账目,与实际花销有些出入,这两个县还在跟州里要钱,你没有回来,我不好处理他们,便都给他们记下来了。” 林昭点了点头,把这张纸收在了袖子里,笑着说道:“切让他们过个好年,等过完年。我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崔姑娘又与林昭,在房间里交接了一番工作,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她看了看窗外,才连忙起身。 “天色…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林昭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明日就是年三十了,六娘带着弟弟妹妹们,来我这里过年否?” 崔姑娘摇了摇头,低头道:“不……不合适的。” 林昭没有强求,只是亲自把她送到了崔家姐弟的住处,在住处门口,两个人拱手作别。 互相行礼之后,林昭就要转身离开。 他刚刚转身走出两步路,就听到身后的崔姑娘,在轻声呼唤他。 “三…三郎。” 林昭回头看向她,笑着问道:“怎么了?” 崔姑娘微微低头,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林昭面前。 她声音很轻。 “我…闺名芷晴。”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章 林昭的信心 送走了崔姑娘之后,林昭便回到了刺史府之中,约见了自己的大表哥郑涯。 毕竟现在林昭最大的经济来源,还是郑家的大通商号,很多事情,需要跟他们商量。 郑大公子这会儿也没有耽搁,收到了林昭的传信之后,深夜来到了林昭的刺史府。 林昭让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又点了两个炉子,表兄弟两个人,就在刺史府的偏厅里,秉烛而谈。 郑涯与林昭碰了一杯酒,仰头饮尽之后,笑着说道:“三郎你一走就是半个月,听说刺史府里的政事还是井井有条,真是奇也怪哉。” 林昭没有搭理他,放下酒杯,面色颇为严肃:“表兄莫要玩笑,我有正事与你说。” “什么正事?” 郑涯自顾自的喝了一杯,淡淡一笑:“是你带人占了沧州的事情?” 大通商号消息灵通,况且林昭的青州军在沧州一待就是大半个月,甚至林昭本人都去了一趟沧州,郑涯自然能猜出来,沧州的军队是林昭的青州军。 “我已经向朝廷上书了。” 林昭用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算一算时间,这会儿朝廷的旨意应该已经在路上,朝廷的旨意一下来,最少我也不用再顾忌这一千五百人的人数限制,到时候咱们在范阳一代,大有可为。” “那是你林使君大有所为。” 郑涯白了林昭一眼:“可别扯上我。” 林昭眨了眨眼睛,笑道:“表兄先前可是全力支持我弄青州军的,怎么在这个时候,反倒要缩脖子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 郑涯低头喝了口酒,声音平静:“你在沧州小打小闹,康东平远在河南府,一来是懒得管你,二来也是嫌麻烦,但是李周朝廷一旦给你封官,一定会要你去扰乱康东平的后方。” 说着,他看了林昭一眼,声音平静:“子成,朝廷的这个官好受,你却不一定有命去当,康东平能够一路从范阳打到河南府,只要他腾出一根指头回顾青州,都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有二叔支持,你在青州干什么,我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你如果受了朝廷的旨意,去摸康东平的老虎屁股,我可不跟你一起干。” “这一点我想过。” 林刺史低头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我让裴叔去占沧州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按照我的估计,康东平就算回援范阳,也不会太多人。” “就算他层层加码,到最后,最多也就是一军之力而已。” 范阳节度使麾下一共有九个军,原先每一军大约是一万人,经过这几个月的扩军,每军大概是两万多人。 也就是说,林昭这边可能要承受两万多人的进攻。 郑涯直接愣住了。 “你疯了?” 郑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林昭。 “莫说是范阳军一军,就算是他们随便派几个校尉营过来,你这个青州城都不可能抵挡得住,那是边军!” 郑涯低声道:“不是你花了几个月时间弄出来的青州军可以抵抗的!” “李周朝廷就算给你封再大的官,也是想让你在范阳军后方,牵制范阳军,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拿你去当炮灰!” 林刺史面色平静。 他低头静静的喝了口酒,开口道:“范阳军远在河南府,他们即便回过头来清理范阳后方,也不可能直接派上万人规模的人回来,我估计的一个军,是他们能派出的最大兵力。” “按照我的估算,我挡住范阳军两到三次,甚至四次以上,他们才有可能派整军返回来。” “你真是糊涂了。” 郑涯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无语:“我都跟你说了,哪怕范阳军派几个校尉营过来,你都抵挡不住,你还想要挡住他们三四次!” “我可以。” 林刺史声音低沉:“现在他们派一整个军回来,我肯定抵挡不住,立刻拔腿就跑,但是如果是几个校尉营,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以林昭现在手底下的力量,哪怕是范阳军派来同等的一两千人,他都不一定能够挡得住,但是这是常规的力量对比…… 林昭手底下,还有一些特殊力量。 因此,他才敢拍板让裴俭去打沧州,他才敢给朝廷上书“请功”。 但是现在,这些特殊力量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哪怕是郑涯都不行。 想到这里,林昭也站了起来,对着郑涯笑着说道:“表兄暂时不必信我,等我与范阳军打过一场,表兄便什么都知道了。” 郑涯面色古怪了起来。 他虽然不相信凭青州军真的能够挡住范阳军,但是对眼前的这个表弟,他却有一种莫名的信心。 想到这里,郑大官人重新坐了下来,端起酒杯跟林昭碰了一杯。 “这样罢,只要三郎你能够挡住两次范阳军的进攻。” 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到时候,我便把身家性命全都押在三郎你的头上,二叔那边我也会写信过去,整个大通商号,都可以跟你林使君混!” “不必如此。” 林昭哑然一笑,开口道:“咱们是亲戚,大通商号这几年帮我甚多,我都是记在心里的。” 兄弟两个人在推杯换盏,又喝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双方脸色都有些晕红的时候,郑涯才笑着看向林昭,问道:“三郎觉得,这一次朝廷会给你什么封赏?” “不管什么封赏,都是一纸白条而已。” 林三郎呵呵一笑,开口道:“到最后,还是要靠我自己去拼去挣。” “有个名头也是好的。” 郑涯轻声道:“夫子说过嘛,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即便如此,也不会给个节度使给我。” 林三郎举起酒杯,淡淡的说道:“多半是个都团练使。” “能有这个名头,我在这边做事就会顺畅许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兄弟两个人同时举起酒杯,碰了碰。 “也不知道朝廷的使者现在到了哪里,好不好相处。” 林使君呵呵笑道:“按理说这个时候,朝廷应该不会再派个为难我的人过来才是。” “若这个时候还派人为难你。” 郑大公子眯了眯眼睛:“那李家的气运,就真的是到头了。” ………… 就在兄弟两个人在刺史府里推杯换盏的时候,一个小黑胖子已经在路上走了五六天功夫。 眼见青州城还遥不可及,小黑胖子颇有些恼火,从马车车厢里探出头,叫嚷道:“左右,青州还有多久到?” 他随行足有二三十人,闻言连忙上前,对着黑胖子拱手道:“回周郎中,已经走了六百多里路了,路途顺畅的话,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到青州了。” “还有半个月?” 一阵冬天的寒风吹来,黑胖子紧了紧身上的裘衣,连忙缩回了车厢里,伸手往车厢的炉子里添了块炭火,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厮,没事跑这么远做什么?”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一十章 去把林昭捉来! 不能在家里过年的,不止周胖子一个人,除了他这个在路上赶路的钦差之外,正在守洛阳城的李煦以及禁军将士们,还有正在攻城的范阳军,也注定只能在战场上过年了。 不过康东平这个人还算讲究,年三十的这一天并没有下令攻城,双方难得的休战了一段时间。 洛阳城里的守军,已经疲惫不堪,终于难得的得到了几天的休息时间,那位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休息的世子殿下,也差点昏厥在了城楼上。 与此同时,在河清范阳军主力驻扎的大帐之内,与康东平有七八分相似的康东来,正坐在自己兄长的帐篷里,一边捋着自己的络腮胡,一边笑道:“大兄,李周朝廷派了使者,要来见你呢。” 康东平仰头喝干了满满一杯酒,面无表情:“让他们去死。” 康东来狰狞一笑:“小弟这就让人去办。” 说着,康东来走出帅帐,吩咐了几声,立刻就有人下去办事去了。 吩咐完了之后,康东来回到了自己兄长的帅帐之中,脸上挂着微笑:“大兄,咱们都已经停战了两三天了,再不打,洛阳城里疲惫不堪的守军就该歇过来了。” “就是要让他们歇过来。” 康东平眯缝着眼睛,开口道:“这几个月,这些人能够守住洛阳城,全靠心中的一口气,给他们好生休息几天,这口心头气也就散了。” “这口气一散,洛阳立刻就会破城。” 说到这里,康东平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淡淡的说道:“契丹那边有没有消息?” 范阳节度使作为大周的边镇,本身的职责之一就是防卫契丹,如今范阳军全体出动,整个大周律的东北可以说是不设防的,也就是说,那些契丹人随时可以入关。 因此,在起兵之前,康东平曾经数次前往契丹,许给了契丹人很多好处。 与另一个世界庞大的契丹不同,此时大周的契丹尚且比较孱弱,前些年还在突厥人的淫威之下苦苦求活,一直到二十来年前天降猛男,契丹部才渐渐的兴盛了起来。 “他们还算老实。” 康东来低声道:“范阳边境并没有什么动作。” 康东平点了点头,哑然一笑:“边境上没有动作,我范阳九州之内却有人在搞小动作。” 康东来在范阳军里,主要负责情报工作,康东平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闻言微微低头,苦笑道:“大兄,咱们出范阳的时候,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兵力,因此范阳九州空虚,才导致有人能够扰乱后方,不过…” “不过咱们已经到了河南府,范阳九州有与没有,对咱们的影响都不是很大。” “影响当然很大。” 康东平抬起头,静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声音低沉:“我们自范阳起兵,如今河南府都没有打下来,如果范阳先丢了,天下人会如何看我们?” “那些正在观望的墙头草世族们,又会如何看我们?” 康东来愣了愣,然后微微低头,开口问道:“大兄的意思是?” “在范阳闹事的人是谁?” “根据咱们的消息,应该是……青州刺史林昭。” “林昭…” 康东平低头思索了一番,终于想起了那个自己曾经在长安城里见过并且开口拉拢过的少年人,当即有些错愕:“林元达的侄儿?他才多大年纪,如何就能任一州刺史了?” “小弟派人查过,老头子还在的时候,这个林昭在宫里任起居郎,后来老头子不在了,李洵登基,林昭便进了门下省任给事中,从门下省给事中到青州刺史…” 康东来顿了顿,然后开口道:“是明升暗降。” 康大将军闻言,呵呵一笑。 “想来是他年纪小,门下省里的那些大头巾容不下他,于是给他撵了出去。” 说到这里,这位当今天下最大的反贼低头思索了一番,开口道:“我原本还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眼下这种局势进犯范阳,听到这个林三郎的名字,我反而不觉得奇怪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康东平低头抿了口酒,淡淡的说道:“他这个年纪,敢做出这种蠢事,不奇怪。” 康东来抬头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低声道:“大兄,要不要从新军之中抽调个一两千人,回范阳稳固局面?” 所谓新军,就是范阳军一路西进以来,沿途扩充的军队,这些新军虽然没有范阳军的战斗力,但是是由范阳军老卒作为骨架扩充起来的,再加上几个月以来战事不断,这会儿也有一定的战斗力了。 康大将军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缓缓摇头:“这样,你亲自去一趟。”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亲兄弟,淡淡的说道:“我军中钱粮已经不是太多了,你带五千人回范阳,沿途搜罗一些粮草送回我大营里来。” 说着,康大将军静静的看着康东来:“沿途一半人押送粮草回来,你带两千五百人回范阳平乱,有问题没有?” “当然没有!” 康东来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爽朗一笑:“莫说两千五百人,就是一千五百人,小弟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帮大兄把那个小鬼头给杀了!” 说到这里,这位曾经的工部郎中想起了当年长安城里的旧事,脸色变得有些狰狞:“说起来当初在长安,非是这个小子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被流放出长安,平白受了那么多苦楚!” “最多三个月,小弟便把这个小鬼的人头,送到大兄帐前!” 康大将军不为所动,静静的说道:“如果可以,尽量抓活的。” 见康东来不怎么理解自己的话,康东平继续说道:“咱们一路西进以来,是占下了不少州郡,但是手下几乎没有可用之人替我们治理,这个林昭……是林元达的侄儿,如果捉了他,让他替我们打理那些州郡,对我康家的大业大有好处。” “天下大头巾多了去了,也不差他这一个!” 说是这么说,但是颇为惧怕兄长的康东来,在被后者瞪了一眼之后,还是乖乖低头认怂。 “大兄放心,小弟尽量给你把那小鬼捉回来就是…” 说着,这个身材壮硕的粟特族汉子,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离开了康东平的大帐,兴冲冲的跑远了。 大帐里的康大将军,仍旧在低头饮酒。 不过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洛阳城的方向。 饮酒半晌之后,这位康大将军站了起来,两只手背负在身后,走出帐外。 他依旧在看着洛阳,喃喃自语。 “十日…” “十日之内,康某一定马踏洛阳。”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上元节的不速第之客 时间来到了永德三年的上元节。 青州城里还算热闹,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受到兵祸的影响,再加上林昭一整年不断的氪金,导致青州城飞速发展,此时青州城里的人口不降反升,比起林昭到任的时候,多出了三万多人。 还有一点值得高兴的就是,林刺史花费重金扩建的城墙,这会儿已经修建了七七八八了,再有进行一些收尾的工作就可以完工。 不过城墙完工只是开始,青州的新城区开发,还要最起码两三年的时间,才有开发完成。 尽管如此,城里还是比起从前热闹了不少,一些池塘流水里,还有人在放上元节的花灯。 要知道,在这种战乱的年代,即便是长安城,今年也很少有人在过上元节,而青州这个距离范阳极近的城市,在林昭近一年的经营之下,竟然成了乱世之中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 而在上元节的夜晚,林刺史换上了一身淡青色冬衣,与一身月白小袄的崔姑娘,肩并肩走在青州街头。 崔姑娘走在路上,时不时还会扭头看上林昭一眼,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温情笑意。 从上一次与林昭说了自己的闺名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更近了一步,如果不是碍于崔家嫡女的身份,两个人之间多半已经发展成为情侣关系了。 但是现在,因为宗族身份,两个人还处在暧昧阶段。 崔芷晴一边与林昭说着闲话,一边左右张望着青州城大街上的花灯,轻声感慨:“以前听说青州城是个小城,一直不曾来过,不曾想这青州在三郎手里,竟然有些长安城的繁华模样了。” 林昭两手拢在袖子里,笑着说道:“六娘思念长安城了?” “是有些想念长安了。” 崔芷晴轻声叹息:“也不知长安城现在如何了。” “虽然不知道长安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多半不会太好。” 林刺史扭头看了看崔芷晴,然后把目光从后者雪白的锁骨上移开,轻声道:“按照我昨天收到的消息,叛军对洛阳城发起了猛攻,洛阳守军守得很是艰苦,随时有破城的可能。” 他也在长安住过好几年,此时提起长安城,颇有些感慨:“洛阳一旦破城,潼关再守不住,长安城便岌岌可危了,到时候圣人恐怕也只能暂离都城南巡了。” 听到这句话,崔姑娘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微有些黯淡:“长安城如果破城了,那…那林夫人还有…” 她说的自然是林昭的母亲还有妻儿。 “我与长安一直通信。” 提起家人,林昭也有些担心:“我的意思是,让父亲带他们暂时回越州避一避,不过眼下这个光景,长安城那边的局势复杂,就这样出城,未必安全。” “好在我有个舅舅也在长安,我已经给他写了信,一旦长安城有危险,便让他带着我的家人前往越州。” 崔芷晴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接来青州?” 林昭摇了摇头,苦笑道:“青州…不怎么安全。” 他微微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崔芷晴。 “六娘,按现在的局势估算,青州城要不了多久,可能就会遭遇战事,这里…不安全,按我的意思,你还有你的那几个弟弟妹妹,可以先去扬州避一避。” 崔姑娘沉默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低头道:“我…我留在这里,可以…可以帮一帮你。” 这话倒是不错,崔芷晴现在就是在扮演林刺史“秘书”的这么一个工作,她不止帮着林昭算账,时不时还会帮着林昭批阅文书,偶尔还能给出出主意,的确是林昭身边一个很好的帮手。 林三郎有些无奈的说道:“总不能把九郎他们送走,你一个人留在青州罢,这样崔家的世兄来信责问,我也没有办法回复。” 崔芷晴开始为难了。 她想留在青州,但是又不想弟弟妹妹留在这里承担风险。 这位崔家的嫡女,咬着嘴唇,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她走了两步,来到了林昭面前,伸手拉住了林昭的衣袖,微微发出了一声低哼。 “我不管…” 她抬头看着林昭,有些不讲道理的说道:“你给我想个两全的法子…” 看到眼前女子有些娇憨的模样,林刺史顿时被触动心弦,他伸出手来,一把捉住了崔芷晴拉着他衣袖的那只手。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十指相碰,林昭觉得入手十分柔软,而另一边的崔姑娘,已经脸色通红,努力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 林刺史显然很有经验一些,他笑着看向眼前的姑娘,轻声道:“我要是想出了两全的法子,不知道有奖励没有?” 两个人靠的太近,可以轻易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崔姑娘脸色更红了,她用尽全力,轻轻把手从林昭手里抽了出来,低着头说道:“登徒子,我……我是帮你的忙,你还要什么奖励?” 林三郎微微一笑,开口道:“那好,我晚上回去想一想,一定给芷晴想个两全的法子出来。” 虽然崔姑娘早就跟林昭通了姓名,但是这还是林昭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她,崔姑娘心里一甜,轻声道:“好……” 两个人在大街上走着,眼见道路两旁有不少孩童在放灯猜谜,崔姑娘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扭头看向林昭,语气轻柔:“三郎…今日是上元佳节,你…你诗才那样好,写首诗罢?” “不写不写。” 林刺史连连摇头,呵呵笑道:“今日写不得诗,当写词才是。” 崔芷晴眨了眨眼睛:“那三郎填一首词?” “这个就更写不得了。” 这位崔家嫡女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问道:“为何?” 林使君微微昂起头,淡淡的说道:“今日我若填了上元词,后人上元节,便无词可填了。” 崔姑娘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看着林昭很是臭屁的模样,掩嘴一笑。 “吹牛…” 林使君也不在意,笑呵呵的说道:“那你便当我是吹牛罢。” 一对年轻男女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月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十分美好。 终于,已经有经验的林昭,觉得气氛到了,他大着胆子伸出手,缓缓的朝着崔姑娘的纤手探去。 崔芷晴很显然也察觉到了林昭的动作,不过她微微低着头,并没有把手缩回来。 终于,两个人的手触碰,即将再一次牵到一起。 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又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从两个人身后传来。 “老三!”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林刺史脸色一黑,收起了自己的魔爪,缓缓回头。 只见青州大街上,一个小黑胖子满脸喜色,正对着林昭不住摆手。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三章 长安鬼见愁 不得不说,这个胖子来的很不是时候。 林刺史默默的把手缩回了袖子里,迈步朝着这个黑胖子走去。 等到走进了之后,林昭脸上才挤出一个笑容:“周兄不在长安纳福,怎么跑到我这青州来了?” 小黑胖子并不答话,他先是看了看林昭,又看了看林昭旁边的崔芷晴,笑得很是鸡贼。 “好你个林三,我说你怎么突然离开长安,跑到了这千里之外的青州,不曾想浓眉大眼的林探花,也花开两枝了。” 周德这个人,是个正儿八经的老色批,他十四五岁便留恋长安城的青楼楚馆,就连跟林昭一起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也是常常夜不归宿,在三曲睡觉。 仁者见仁,色者见色,以周胖子的目光来看林昭和崔姑娘,自然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林昭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周兄莫要胡说,这是清河崔氏的世妹,崔相的嫡孙女。” 听到林昭提起崔衍,周胖子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了看林昭,目光里全是敬仰。 他咳嗽了一声,规规矩矩的走到崔芷晴面前,拱手行礼:“随州周德,见过崔姑娘。” 如果是林昭在青州寻的妾室,周德随口开几句玩笑,自然不甚要紧,但是像崔芷晴这种清河崔氏的嫡女,周德即便有些混账,但是也是不能失了礼数的。 崔芷晴上下打量了林昭几眼,微微欠身还礼之后,微笑道:“原来你就是周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听到这句“如雷贯耳”,周胖子难得的红了脸,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少年时候颇有些胡闹,仗着老爹的威风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名声差到了极点,像崔芷晴这种自小在长安长大,又跟周德年纪差不太多的人,自然听说过周德早年的“丰功伟绩”。 “崔姑娘……取笑了。” 周德伸手挠了挠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些年都是这恶名累我,以至于我现在还没有能成婚。” 像周德这种世家公子,大概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可能家里就会给安排一个小妾,教导他一些成人之事,但是真正娶亲,还是得找门当户对的。 无奈这胖子在长安城,尤其是在权贵圈子里名声太差,因此即便以老尚书周嵩的面子,这些年也没有能给他找到个门当户对的夫人。 也就是说,这胖子虽然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但是现在还是“未婚”状态。 崔芷晴看了看神色尴尬的周德,也忍不住掩嘴一笑,轻声道:“从前在长安的时候,怀安姐姐与我说过周公子的事情,她说周公子是长安鬼见愁呢……” “虚名,虚名而已。” 周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林昭咳嗽了一声:“老三,我…是带了圣旨来的。” 林昭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事实上这件事在林昭见到周德第一眼之后,便猜到了一个七七八八,毕竟这胖子现在应该在兵部任事,没有皇差,他根本不可能,也不愿意千里迢迢跑到青州来。 林昭扭头看向一边的崔芷晴,轻声道:“六娘,我跟周兄有些事情要谈,今日先到这里,我送你回去?” 崔芷晴点了点头,轻声道:“三郎不必送我,我自回去就是。” 林昭摇了摇头,还是与崔姑娘并肩而行,把这个崔家的嫡女送回了她的住处。 他们两个人并肩走在前面,周胖子就走在两个人的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身前的两个人,悄悄嘀咕两句。 等林昭把崔芷晴送到了家门口,两个人挥手作别之后,周胖子才晃悠悠的来到了林昭面前,对林昭竖起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厉害啊老三。” 这胖子拍了拍林昭的肩膀,啧啧有声。 “一年没见,你这个有妇之夫竟然勾搭上了清河崔氏的嫡女…” 说到这里,胖子抬头看了看林昭的长相,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娘的,生的好看就是好,不至于像我这样,寻不到婆姨。” 崔姑娘走了,这一对舍友说话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林昭白了这厮一眼,没有搭理:“好了周兄,我先领你去刺史府,咱们谈正事。” “我现在跟你谈的便是正事。” 周胖子眼珠子转了转,对着林昭低声道:“老三,这个六娘子我便不想了,你帮我问问她,她还有没有没有出阁的姐妹,介绍一个给我。” 这胖子嘿嘿笑道:“我要是能娶个清河崔家的女儿,家里的那几个兄长还不得眼红成兔子?到时候看谁还敢瞧我不起!” 林昭白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院子里就有另外一个崔家的姑娘在,你要不要进去跟那姑娘见一见?” 周胖子停下脚步,不动了。 “当真?” 林三郎无语了。 他一把捉住这胖子的衣袖,没好气的说道:“里面另一个崔家的小姑娘,今年还未满十二,你个老货,年纪都快赶上人家两个了,欲为禽兽乎!” 周胖子比林昭大上几岁,林昭今年二十一,他差不多二十三四岁了。 闻言,这胖子还有些不死心,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道:“差个十来岁有什么要紧,了不起我再等个两三年,等人家姑娘出阁了就是……” 林昭没有给他等下去的机会,直接拽着这胖子的袖子,强行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刺史府。 林昭的刺史府,就在崔家院子边上几十米远,林昭拉着他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刺史府之中。 进了刺史府之后,周胖子左右打量了片刻,然后又扭头看向林昭,不屑的撇了撇嘴:“好你个林三,还有脸说我,你的官署距离人家的院子,至多十几丈远!” 林昭总不能跟他说那个院子是大表哥郑涯给找的,也懒得跟他解释,进了刺史府之后,径直让人关了府门,自己背着手朝着后院走去。 周胖子翻了个白眼,走在林昭旁边,跟他一起走向刺史府后院。 林刺史一边走路,一边对着周德问道:“周兄怎么一个人在青州城里走动?你自己到青州来的?” “怎么可能。” 周胖子撇了撇嘴,开口道:“我带了三十多个禁军还有一些兵部的人,加在一起足有四十多号人。” 林刺史眨了眨眼睛:“人呢?这么多朝廷的人进城,按理说我这个刺史,应该一早得到消息才是。” “兵荒马乱的,我们一路都是便装到的青州,不曾着官服。” 周胖子笑呵呵的说道:“今天傍晚进城之后,我们便寻了个客店休息,准备明日到这刺史府来见你,只是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客店里无聊,便出来走一走,欣赏欣赏你们青州的上元灯会。” “赏灯?” 林刺史上下打量了一眼周胖子,撇了撇嘴。 “你怕是出来给人赏钱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