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 正文卷 001 四阿哥府 正文卷 002 灯下美人 正文卷 003 四爷归来 正文卷 004 当真得宠? 正文卷 005 又不是傻子 正文卷 006 自律的四爷 正文卷 007 百花深处 正文卷 008 你不要过来啊! 正文卷 009 与四爷相遇1 正文卷 010 与四爷相遇2 正文卷 011 有所思 正文卷 012 如此疼惜? 正文卷 013 今天真是美妙 正文卷 014 温柔1 正文卷 015 温柔2 正文卷 016 绮思 正文卷 017 戳穿 正文卷 018 你站住 正文卷 019 忍无可忍 正文卷 020 自作自受的李氏 正文卷 021 缱绻1 正文卷 022 缱绻2 正文卷 023 赏赐 正文卷 024 四爷进宫 正文卷 025 四爷再临1 正文卷 026 四爷再临2 正文卷 027 侍妾之争 正文卷 028 来而不往非礼也 正文卷 029 人证 正文卷 030 高估和低估 正文卷 031 梅花炉 正文卷 032 绿萼粥 正文卷 033 慌乱 正文卷 034 体贴 正文卷 035 别有洞天 正文卷 036 欢乐夜宵 正文卷 037 共枕 正文卷 038 偷看四葫芦 正文卷 039 糖酪浇樱桃1 正文卷 040 糖酪浇樱桃2 正文卷 041 龙生九子 正文卷 042 小菜园 正文卷 043 甜蜜蜜 正文卷 044 满足 正文卷 045 前程似锦 正文卷 046 冰镇珍珠奶茶 正文卷 047 四爷慢饮 正文卷 048 弄巧成拙 正文卷 049 枫糖蒜香双拼鸡翅 正文卷 050 好像是得宠 正文卷 051 柿子捡软的捏 正文卷 052 酸辣粉 正文卷 053 恶意 正文卷 054 将计就计 正文卷 055 瓮中捉鳖 正文卷 056 逢危弃子 正文卷 057 死无对证 正文卷 058 去新小院 正文卷 059 簪花夜游园 正文卷 060 动心 正文卷 061 上位 正文卷 062 撺掇 正文卷 063 撒娇宝宝 正文卷 064 恋吻 正文卷 065 诛心 正文卷 066 金沙奶黄 正文卷 067 耳鬓厮磨 正文卷 068 心意 正文卷 069 亲手抱回 正文卷 070 排挤 正文卷 071 宠妾 正文卷 072 四爷接回 正文卷 073 鲜衣怒马 正文卷 074 心思 正文卷 075 五公主 正文卷 076 急病 正文卷 077 相生相克 正文卷 078 心疼 正文卷 079 身在曹营心在汉 正文卷 080 十指交缠 正文卷 081 秀色可餐 正文卷 082 周氏 正文卷 083 人非草木 正文卷 084 不愉快 正文卷 085 宠溺 正文卷 086 狠心 正文卷 087 亲疏有别 正文卷 088 凭什么相争 正文卷 089 鹿苑长春 正文卷 090 棠棣之华 正文卷 091 四爷生辰 正文卷 092 抢先 正文卷 093 太想他了 正文卷 094 爱意涌动 正文卷 095 认对认错 正文卷 096 温存 正文卷 097 没心没肺的快乐 正文卷 098 喜欢爷 正文卷 099 定情诗 正文卷 100 格格心善 正文卷 101 罪魁祸首 正文卷 064 恋吻 正文卷 065 诛心 正文卷 066 金沙奶黄 正文卷 067 耳鬓厮磨 正文卷 068 心意 正文卷 069 亲手抱回 正文卷 070 排挤 正文卷 071 宠妾 正文卷 072 四爷接回 正文卷 073 鲜衣怒马 正文卷 074 心思 正文卷 075 五公主 正文卷 076 急病 正文卷 077 相生相克 正文卷 078 心疼 正文卷 079 身在曹营心在汉 正文卷 080 十指交缠 正文卷 081 秀色可餐 正文卷 082 周氏 正文卷 083 人非草木 正文卷 084 不愉快 正文卷 085 宠溺 正文卷 086 狠心 正文卷 087 亲疏有别 正文卷 088 凭什么相争 正文卷 089 鹿苑长春 正文卷 090 棠棣之华 正文卷 091 四爷生辰 正文卷 092 抢先 正文卷 093 太想他了 正文卷 094 爱意涌动 正文卷 095 认对认错 正文卷 096 温存 正文卷 097 没心没肺的快乐 正文卷 098 喜欢爷 正文卷 099 定情诗 正文卷 100 格格心善 正文卷 101 罪魁祸首 正文卷 102 四爷藏锋 正文卷 103 思念 正文卷 104 心头好 正文卷 105 四爷的心事 正文卷 106 想和你在一起 正文卷 107 等爷回来 正文卷 108 你是例外 正文卷 109 这才叫得宠 正文卷 110 吃醋 正文卷 111 生辰礼物 正文卷 112 少年夫妻 正文卷 113 谁是主子 正文卷 114 除夕入宫 正文卷 115 老四的格格 正文卷 116 心猿意马 正文卷 117 请太医 正文卷 118 四萝卜 正文卷 119 小香饼 正文卷 120 谁去随侍 正文卷 121 掌管正红旗 正文卷 122 回京 正文卷 123 与四爷重逢 正文卷 124 与四爷重逢2 正文卷 125 所谓贤惠 正文卷 126 毫不收敛 正文卷 127 漠北之物 正文卷 128 专房之宠 正文卷 129 小柔子的大胆 正文卷 130 对胃口 正文卷 131 情话 正文卷 132 小女人 正文卷 133 四爷的心酸 正文卷 134 绝对权力 正文卷 135 养得好 正文卷 136 可爱和蠢 正文卷 137 墨痕和小馄饨 正文卷 138 绿茶渣渣 正文卷 139 八旗暴动 正文卷 140 四阿哥的大胆 正文卷 141 人贵自知 正文卷 142 四爷心里软 正文卷 143 马屁精 正文卷 144 大过年的 正文卷 145 妻妾 正文卷 146 除夕陪伴 正文卷 147 婷儿和小潘子 正文卷 148 一起早膳 正文卷 149 多双眼睛 正文卷 150 爱吃酸 正文卷 151 不甘落后 正文卷 152 小机灵鬼 正文卷 153 不舒服 正文卷 154 阴错阳差 正文卷 155 让我抱抱 正文卷 156 怀孕啦 正文卷 157 情深意浓 正文卷 158 囊中之物 正文卷 159 不合时宜的表功 正文卷 160 满心怜惜 正文卷 161 一个承诺 正文卷 162 怨气 正文卷 163 用情 正文卷 164 戒心 正文卷 165 备产 正文卷 166 四阿哥的主意 正文卷 167 产子 正文卷 168 产子2 正文卷 169 胖娃娃 正文卷 170 父爱 正文卷 171 心花怒放 正文卷 172 玩心 正文卷 173 光华万丈 正文卷 174 请封侧福晋 正文卷 175 黑葫芦 正文卷 176 宁侧福晋 正文卷 177 深不可测 正文卷 178 满百日 正文卷 179 从心而不逾矩 正文卷 180 娘儿俩 正文卷 181 愧对故人 正文卷 182 拉拢抗衡 正文卷 183 放肆 正文卷 184 异味 正文卷 185 四爷回京 正文卷 186 热乎劲 正文卷 187 吃干抹净 正文卷 188 疑难杂症 正文卷 189 主心骨 正文卷 190 四爷的愤怒 正文卷 191 打死不论 正文卷 192 莫名眼熟 正文卷 193 没得商量 正文卷 194 真情流露 正文卷 195 招贤纳士 正文卷 196 个人魅力 正文卷 197 金枝 正文卷 198 宁侧福晋进宫 正文卷 199 屈服 正文卷 200 轻重有别 正文卷 201 侍疾 正文卷 202 寒心 正文卷 203 亲哥哥 正文卷 204 一家三口 正文卷 205 护头垫 正文卷 206 兔子眼睛 正文卷 207 好好护着 正文卷 208 小鸭子 正文卷 209 妾身知错 正文卷 210 不可恕 正文卷 211 开荒南野际 正文卷 212 守拙归园田 正文卷 213 问君何能尔 正文卷 214 心远地自偏 正文卷 215 东宫有疾 正文卷 216 投石问路 正文卷 217 唯向深宫望明月 正文卷 218 厚道人 正文卷 219 有模有样 正文卷 220 鸭飞狗跳 正文卷 221 灯下一锅鲜 正文卷 222 再入秘境 正文卷 223 华裳 正文卷 224 又孕 正文卷 225 又孕2 正文卷 226 酸儿辣女 正文卷 227 小飞人 正文卷 228 满腔依恋 正文卷 229 帝王之威 正文卷 230 天地一身孤 正文卷 231 夜来雨过春涛生 正文卷 232 皇子府家宴 正文卷 233 黄金小如意 正文卷 234 田耕图 正文卷 235 四爷重归 正文卷 236 太子的人 正文卷 237 草船借箭 正文卷 238 产女 正文卷 239 下江南 正文卷 240 三格格起名 正文卷 241 看见弟弟 正文卷 242 有分寸的人 正文卷 243 微醉 正文卷 244 甜宠 正文卷 245 恩师 正文卷 246 亲临顾府 正文卷 247 千里马 正文卷 248 谋极身必危 正文卷 249 最动人心 正文卷 250 悔不当初 正文卷 251 明月出天山 正文卷 252 不愧我儿 正文卷 253 父子承诺 正文卷 254 弘昐所思 正文卷 255 谦让 正文卷 256 羞辱 正文卷 257 馥郁 正文卷 258 阿玛的自责 正文卷 259 一碗水端不平 正文卷 260 骤变 正文卷 261 救命 正文卷 262 封院 正文卷 263 愈演愈烈 正文卷 264 母女 正文卷 265 靥落净无痕 正文卷 266 无所畏 正文卷 267 有所藏 正文卷 268 除夕家宴 正文卷 269 承德庄子 正文卷 270 流血 正文卷 271 闯关 正文卷 272 换命 正文卷 273 良善 正文卷 274 上顺大喜 正文卷 275 势在必行 正文卷 276 上学堂 正文卷 277 先生此人 正文卷 278 不用你好心 正文卷 279 偷吃 正文卷 280 扭曲 正文卷 281 安慰 正文卷 282 逃离 正文卷 283 风扇 正文卷 284 聪慧的弘晖 正文卷 285 池上有客亭 正文卷 286 有意疏远 正文卷 287 晕倒 正文卷 288 初次撒谎 正文卷 289 视若己出 正文卷 290 你好好睡 正文卷 291 惊弓之鸟 正文卷 292 崩溃 正文卷 293 烦恼皆因强出头 正文卷 294 命运的馈赠 正文卷 295 云山胜地 正文卷 296 一枝花 正文卷 297 无人比肩 正文卷 298 静谧一刻 正文卷 299 深山古寺 正文卷 300 大善果 正文卷 301 胡言乱语 正文卷 302 齐齐整整 正文卷 303 大逆不道 正文卷 304 爷给你戴上 正文卷 305 孺慕之思 正文卷 306 威仪渐起 正文卷 307 八福晋 正文卷 308 福晋与侧福晋们 正文卷 309 弘昇 正文卷 310 爆发 正文卷 311 新衣 正文卷 312 父亲的询问 正文卷 313 勇猛 正文卷 314 宁侧福晋的照顾 正文卷 315 万乘之君 正文卷 316 写错字 正文卷 317 兴尽而归 正文卷 318 升米恩斗米仇 正文卷 319 搬过来了 正文卷 320 反驳 正文卷 321 木兰行围 正文卷 322 送鱼 正文卷 323 烈性 正文卷 324 兄妹 正文卷 325 小迷妹 正文卷 326 哈哈珠子 正文卷 327 箭术精湛 正文卷 328 扬长避短 正文卷 329 母女 正文卷 330 呦呦鹿鸣 正文卷 331 儿子们的对比 正文卷 332 啧啧称奇 正文卷 333 涉险 正文卷 334 涉险2 正文卷 335 涉险3 正文卷 336 世子 正文卷 337 维护 正文卷 338 真正的恶人 正文卷 339 温暖 正文卷 340 嫉妒 正文卷 341 安宁 正文卷 342 回府 正文卷 343 闲适 正文卷 344 玻璃(加更) 正文卷 345 珠光宝气 正文卷 346 攀高枝 正文卷 347 老气横秋 正文卷 348 亲爷爷 正文卷 349 最好的阿玛 正文卷 350 兄弟进宫 正文卷 351 累坏了 正文卷 352 好儿郎 正文卷 353 冷淡 四阿哥看她这一脸懵懵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 宁樱抬头看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忍不住就有点心虚——四阿哥说这话像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希望她介意吗……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宁樱的脸颊,心里想着:樱儿就是这点最好。 有的人能活得“钝”一些,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伸手拍了拍宁樱的背心:“起来给爷瞧瞧——你最近似乎清减了不少,是操心弘晖进宫?” 宁樱认真地站起来,抬着手就给他看:“哪有?我都胖了一圈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原地转了个圈。 这动作很有点像三格格。 四阿哥笑喷了。 宁樱站在原地瞧着他,心道自己不过是转个圈,又有什么可笑的? 四阿哥满脸温柔笑意地瞧着她,心里想着:到底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她什么都是好的。 连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看起来都是笨笨的、萌萌的,惹人怜爱的。 好像面前的樱儿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要已经花了很多力气了。 这么一个小女子,怎么能让他不疼着,不记挂着、不护着呢? …… 晚上洗漱之后,四阿哥开始写大字了。 宁樱以前还不觉得——毕竟四阿哥每次夜里走的时候都会关照奴才们不要吵醒她。 但是跟着弘晖起床准备,她才意识到夜里这个点起床是有多痛苦。 眼看着四阿哥兴致还挺高,握着笔一时间没放下来,宁樱走过去,瞧了瞧。 原来他是在给弘晖写字。 给儿子作字帖——让儿子照着他的字体临摹。 而且每次写了几行,他就要停下来往后退几步,让奴才们把纸张拎起来,瞧一瞧。 若是不满意,这张纸就算废了,另外又研磨重写。 怪不得在这儿折腾了半天了——照着这个速度,只怕到天亮都未必能写好几遍。 宁樱默默两行泪,抬起脸看着屋顶:四葫芦有时候真是自恋的可爱啊…… 她伸手拽了拽四阿哥另一只袖子,道:“爷,你先写着,我去女儿屋子里瞧一瞧。” 四阿哥先是顺口应了一声,然后就反应过来。 他伸手握住宁樱的手,意犹未尽地挑眉一笑,指着纸上就道:“瞧瞧!” 宁樱定睛一看,原来也不只是字帖——大多是格言一类的,有的甚至近似于口语。 四阿哥在旁边给她解释——原来这都是万岁爷的训诫,许多话更是万岁经常挂在嘴边,常常用来教育皇子们的。 让弘晖照这个字体临摹——一方面能练字、另一方面更在无形之中,就把皇玛法说的这些话全都背下来了。 宁樱不得不服,接着对着四阿哥就是一通马屁,赞不绝口。 直到四阿哥哈哈笑着伸手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推了推道:“快去瞧瞧孩子!” 宁樱笑着出了里屋,就知道四葫芦这是被拍马屁拍的不好意思了。 三格格屋子里,三格格刚刚洗漱完,正在小床上抱着毛绒公仔。 这也是宁樱给她亲手做的公仔——仿造的是三丽鸥的美乐蒂。 其实她是想做其他娃娃的,比如玉桂狗。 但是做来做去,还是美乐蒂最容易——帽子里直接填充棉花就行了。 而且色系也是女儿最喜欢的粉色。 三格格抱着美乐蒂,低头在怀里亲了好几口,这才笑着举给宁樱看:“小兔几~!真可爱!” 宁樱在床沿边的绣墩上坐下来,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也低头在她脑门上落了一个吻:“你比小兔几更可爱!” 三格格伸手扯着宁樱的袖子,羞涩地缩在她怀里笑了。 母女两人依偎着,都觉得这一刻十分幸福温馨。 过了好一会儿,三格格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就偷偷扯了扯宁樱的袖子:“额娘,女儿想问你一件事。” 宁樱点头道:“你说。” 三格格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如今年纪小,要吃多少碗饭,才能长大呢?” 宁樱微微睁大了眼道:“长大?你说的长大是到几岁?” 三格格甜甜一笑,不好意思地捂着小手手道:“女儿要求也不高,长到哥哥那个年纪就可以了。” 宁樱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那不用着急,哥哥大不了你多少岁,你很快就可以长到那个年龄啦。”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发,只觉得触手的头发一片柔软纤嫩,可怜可爱。 三格格噗嗤一下就从小床上跪了起来,吊在宁樱脖子上道:“哥哥说了,他之所以能长大,都是因为吃饭多。” 她顿了顿,鼓着小胖脸道:“我从明儿起,一顿要吃三碗饭!” 宁樱吓了一跳,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分辨真话和玩笑话的能力,连忙道:“可不能!你哥哥是顺口说的。” 她赶紧就把女儿给按下来了,又道:“你急着长大做什么?” 三格格很高兴地道:“长到哥哥那个年纪,我也就可以有哈哈珠子了!到时候,哥哥的哈哈珠子也可以做我的哈哈珠子。” 宁樱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出来:“哈哈珠子?你是格格,是女儿家,便是长大了,也是没有哈哈珠子的。” 三格格瞬间眼睛就瞪得滚圆了。 …… 回到里屋,四阿哥早已经放下了大字,被奴才们伺候着洗漱过了。 他坐在床边沿,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见宁樱进来,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床边道:“天冷,走来走去的,仔细着了风。” 宁樱过去坐在他身边,四阿哥一伸手,就将半边被子盖在她身上,又见她神情间夹杂着微微的笑意。 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在笑什么?” 宁樱想着女儿方才的话,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才道:“云心问我要哈哈珠子呢。” 四阿哥差点下巴掉下来:“哈哈珠子?” 他手中的书也滑落掉在地上了。 宁樱伸手替他把书捡起来,才道:“大概是整天看着弘晖带着哈哈珠子们跑进跑出,云心羡慕了。小孩子嘛——总是想有玩伴的,再多的玩伴也不嫌多。” 她把书本重新翻到四阿哥方才看的那一页,递给他,顺口就道:“还想要他哥的哈哈珠子呢。” 四阿哥一挑眉,唇边挂着笑意,神色间却若有所思,最后染上了一抹微微的冷淡。 正文卷 354 陪起床 夜里两点,清扬准时进来叫宁樱了。 因为四阿哥在里面,她还有些怯怯的不大敢。 但是宁樱前一天吩咐过的:说是一定要在弘晖起床的同时喊她。 弘晖现在觉得早起特别苦,倘若有额娘一起陪着,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 宁樱起床后,简单洗漱一下就去看儿子。 母子两个人见了面,都是哈欠连天——这场面……就连宁樱自个儿都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幸亏正屋里灯火通明。 在光线强的地方坐了那么一会儿,人就不觉得太困了。 四阿哥也被奴才们伺候着起了来,相比于弘晖和宁樱的东倒西歪,他显得精神分外好,甚至还有精力让奴才们把他前一天晚上写的字帖捧过来。 见字帖拿过来了,四阿哥放下筷子,一脸慈父笑,对着弘晖就道:“阿玛给你个好东西。” 弘晖翘首期盼。 结果看见字帖,他脸上的笑容卡顿了一秒,随后一切如常,还起身抬起两只小手接过来了,很端庄的给四阿哥行礼:“儿子谢过阿玛!” 他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又是上学堂,又是进宫中尚书房。 种种规矩礼仪加身之后,人有了举止的风仪,说话动作之间就越发显得像四阿哥了。 刚才行礼的时候特别像! 宁樱不知怎么的,让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四阿哥的时候。 那时候,她位份低,还只是个小格格,被李侧福晋罚跪在佛堂。 也就是从佛堂门口,她才第一次看见了四阿哥。 想到往事,宁樱在那么一瞬间忽,忽然有些恍神。 没想到一下子就过来这么好些年了。 一边用膳,一边四阿哥就吩咐人去接弘昐到前院书房,让他别迟到。 小太监刚刚答应着走到门口,四阿哥又想了想道:“把人接到这里来。” 父子三人一起走。 小太监哎哎地答应了。 …… 李侧福晋院子里,灯火也次第亮了起来。 侧福晋这几日心情不好,奴才们进出的时候,连脚步声都放轻了——就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侧福晋。 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有一个奴才是无所谓的:小柔子。 他再怎么不小心,似乎侧福晋对他,永远都有一丝说不出的包容与宽忍。 到了小膳房里,婢女们准备洗漱热水的时候——这里离侧福晋屋子远,总算可以放松一些。 大家就低低议论起来,说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宋格格特意放出风来…… 总之大家都觉得:似乎福晋对大格格有收养的意思。 宋格格当着李侧福晋的面,也是忧心忡忡的。 李侧福晋也不是没女儿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宋格格说了什么,她现在似乎也对二格格看得紧得很。 连去福晋那里请安,李侧福晋都告假了好几次——只说二格格身子不适,最近这段日子就不来给嫡额娘请安了。 屋里,李侧福晋还在轻纱帐里,被动静扰得正有些迷迷糊糊,便听贴身的大宫女过来说大阿哥已经收拾妥当,小柔子在外面问呢,是不是不必等侧福晋起床,直接伺候大阿哥用些早膳。 一会儿便去宫里尚书房了。 李侧福晋倒是想起来,但是只觉得身上酸软无力,仿佛这一刻身体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起不来。 弘昐又是个老实听话,折腾不出三尺浪的。 让奴才们伺候着,或是她这个额娘起来盯着,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让大阿哥动作快些,不要拖拉。”李侧福晋隔着纱帐,再三嘱咐着大婢女。 …… 外面堂屋里。 弘昐坐在膳桌边。 这张桌子被他小小的背影衬托得格外宽阔广大。 弘昐默默的瞧着桌上的粥点。 这些其实都是他过去爱吃的点心和粥。 但是之所以叫“过去”,是因为小膳房统共也就只能折腾出那么一些花样。 吃一个月两个月还好,吃上三年五年,可就腻了。 他之前不是没说过——其实他是对额娘提过一次建议的:说让膳房能不能多换一换花样,想一想别的菜式。 这本来是一次很普通的谈话,但是要命就要命在弘昐说到最后,顺口就举了宁侧福晋的膳房作比较。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额娘当场就炸了,还声泪俱下地说他不孝:隔锅饭香,他是要做别人的儿子了! 弘昐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不住地道歉。 额娘埋怨的次数越多,他便越来越习惯于不断的道歉、不断地讨好。 似乎连生命都染上了一层“讨好”的底色。 弘昐提筷子,喝了半碗粥之后就没什么胃口了。 小飘子在旁边,心疼地就给他用小勺舀了一些辣酱:“大阿哥要不要尝尝这个?这个开胃!” 弘昐摇摇头道:“这粥没有这种吃法。” 他刚说完,院子里的奴才来通报,原来是阿玛身边的人过来接他了。 弘昐起身,带上小飘子和另外几个奴才就往外面去了。 他走到门口,才听见背后动静。 弘昐回头,就看原来是额娘匆匆地从屋子里出来送他。 额娘的脸上是一片空洞惨淡的白——显然是刚刚才起床,简单上了些粉。 连胭脂都没来得及涂。 “在宫里要凡事上进,我的儿,你务必记住好好做学问——但凡讨了你阿玛半点欢心,也不枉你额娘这么早地起来送你了!” 李侧福晋絮絮地道,伸手就帮弘昐拎了拎没整理好的领口。 “儿子记住了,额娘。”弘昐温顺地道。 …… 到了宁樱院子里,四阿哥和弘晖的早膳也已经用到了尾声,奴才们正在上最后一道糕点——蜂蜜面包条。 弘昐被太监们拥着进来,先是给长辈行了礼,然后目光扫过碟子里的时候,忍不住就滞了一瞬。 嫩黄嫩黄的条状糕饼,胖嘟嘟,软乎乎的。 一看就知道口感肯定好。 每一条糕饼外面都裹着很薄的一层蜂蜜,难为这厨艺了——这么少的蜂蜜,居然刷的如此均匀。 在灯火下,蜜糖的颜色显得分外好看。 四阿哥敏锐地察觉了,笑着问他:“你在你额娘那里,难道没用早膳?” 弘昐连忙道:“阿玛,用过了!儿子用过了。” 四阿哥没说什么,伸手指着道:“坐下,再吃一点。” 弘昐很窘迫地推辞道:“谢阿玛,不必,不必!” 正文卷 355 情种 他一边推辞,一边就指了指身边的奴才道:“儿子真的用过了,阿玛若是不相信,可以问问他们。” 四阿哥原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听弘昐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了。 他接过来奴才们捧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嘴,然后利落地把帕子丢在旁边的托盘里,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道:“拉上你大哥,咱们走。” 弘晖点了点头。 四阿哥起身,一边伸手理着袖口,一边对宁樱温声道:“你起的太早,这会儿吃饱了,正好上床再困一困,白日无事,养养也好。” 宁樱抬脸对他笑眯眯道:“那我不送爷了。” 儿子们在场,四阿哥只是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弘晖赶紧跟上去,没走几步,回身对着宁樱道:“额娘,儿子走了!” 宁樱点头,对他小声道:“别太累着,凡事量力而行。” 弘昐站在一旁,最后吸了一口蜂蜜面包条的香气,然后也跟着四阿哥走了。 …… 到了尚书房,时候尚早,书房里的人不多。 弘昇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袖子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看得聚精会神,连弘晖来了都不知道。 弘晖一边坐下来,一边就看弘昇身边的两个哈哈珠子苦着脸,轮流不停地劝说哀求道:“大阿哥,这可是尚书房,这玩意儿您还是收起来罢,待会儿若是给师傅瞧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不是吗?皇子皇孙们不能挨打,若是有罚,哈哈珠子们的屁股就要开花了。 那两个哈哈珠子也是大臣家的子弟,从小娇生惯养,自然不想挨揍,一时间急得汗都出来了。 弘昇头也不抬,闷声怒道:“啰嗦!” 弘晖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凑过去就伸手搭在弘昇肩膀上道:“你在瞧什么?” 弘昇也不答话,一伸手就揽住了弘晖的肩膀道:“带你一起瞧!” 他动作彪,一袖子正好兜在了弘晖头脸上,险些将弘晖闷得喘不过气来。 弘晖低下头,就看弘昇手中捧着一只极其精奢华美的金丝小笼,中间关着一只个头很大的促织。 笼子底铺的还是带有熏香气息的褥垫。 弘晖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这玩意儿有动静!一会儿师傅来了,你怎们办?” 弘昇看他担心,哈哈一笑,摆摆手,一脸胸有成竹地道:“我能将它都带进这上书房里来,自然是有法子的!” 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伸着小手挡着嘴,就在弘晖耳边用气音道:“我有专门的熏香,这促织早就被熏醉了,一时半会儿叫不出声,放心。” 弘晖微微睁大眼道:“熏……醉?” 弘昇伸手摸了摸瓜皮小帽,又扶正了帽沿,才道:“怎么说呢,打个比方,你阿玛喝酒见过没?就像人喝醉了会醉,这促织也一样。” 弘晖嘴角往下一撇,就道:“这……不保险……” 弘昇正要说话,就看金丝笼中的促织动弹了一下,就像人大醉慵懒的模样。 他哈哈笑了起来,指着便道:“好兄弟,你是不知道——别看这只是一只虫儿,里面却是有许多讲究的。” 他一边搂着弘晖肩膀,一边就如数家珍一般地道来。 原来这京城一带土质偏干,不适合促织的生长。 江南苏杭一带,地力湿润,才能产出个头又大、又凶猛好斗的促织。 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些促织们也是价格不菲。 有些上品促织,甚至要十几两黄金才能买到。 弘晖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 他倒也不是一点不知道这些事情——热河避暑、木兰围猎的时候,小阿哥们都在一起玩耍哄闹,也有人说过这些。 宠养蟋蟀之风,从唐宋便盛行,到了前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如听说前明的那位宣宗朱瞻基,就日夜在宫中,用小草棍挑着促织互相争斗玩耍,乐此不疲。 弘昇看了半天促织,才把这笼子像个宝贝似的收回怀中,对着弘晖道:“弘晖,你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上书房吗?” 弘晖想了想,道:“听阿玛说,阿哥们是要离开阿哥所,出宫开府,娶妻生子的时候,才能不来尚书房。” 弘昇听了,伸着小手抱住脑袋就哀嚎了一声:“那岂不是还有十年!” 他无精打采地两手撑在两旁桌子上,没个正形的依偎在椅子旁边,才一脸惫懒地道:“可叹啊!再过十年,咱们都老了,变成了大人——再娶上一帮妻妾,生几个胖小子,人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成日里拖着爷后腿不放,这鸡飞狗跳的日子当真无趣!” 弘晖笑着沉吟道:“你怎的形容的这般不堪?未必便如此。” 弘昇摇摇头,手一挥道:“弘晖,你额娘有福气,如此得宠,你自然从小见到的,都是你阿玛待你额娘极好的场景。却不知道几家欢乐几家愁,别的不说——便是寻常人家,只要有三妻四妾进门的,我方才说的这些麻烦纠缠,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弘晖仔细想了想,鼓着小胖脸,一字一字道:“我若是得一倾心之人,定然好好爱护着她,绝不让她受人欺负了去!” 弘昇噗嗤一笑,伸手就对着他拜了拜道:“甚好,甚好!看不出好兄弟还是个情种。咱们若不是亲戚,若不是平辈,就冲着你这话,我将来都想把女儿嫁给你算了!” 两人正说着,学堂里的人便已经越来越多,眼看着快到了早自习的时间,众人在哈哈珠子的伺候下,个个将书本拿出来。 一时间,书房之中,满耳嗡嗡之声。 各人读的书本不一样,选的段落也不一样,夹杂在一起,简直就成了个大杂烩。 弘昇开始还只是加大了声音对弘晖说话,到了后面,他嗓门就越提越高了。 简直说话都像喊一样。 “不说了!嗓子都哑了!”弘昇一扬脖子,红着脸嚷嚷道。 弘晖加大了声音,对着他嘱咐了最后一句:“还是把你那小笼子给奴才拿出去!” 弘昇压根儿没听清。 终于等到了师傅来上课的时辰。 师傅今日讲的文章,先要求皇子皇孙们用满文诵读,诵读之后,才开始讲解。 满文是皇子们的必修课,平日康熙与阿哥们之间交流,有时候也会切换到满文模式。 怕龙子龙孙们冻着,书房里的暖盆放的很多,孩子们扯着嗓子读书,有人渐渐地就热得脸上发红。 就在这关头,师傅忽然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正文卷 356 起床气 这声音开始还只是窸窸窣窣,渐渐地就越来越高。 直到整个学堂里的小阿哥们都听见了动静。 弘昇赶紧伸手捂着怀里的笼子,又偷偷拍了拍,试图让那只促织停下来。 但是没用,促织的动静越发大了。 师傅脸色铁青,将书本向桌案上一放,眼光就在屋子里找了起来。 弘昇心里大叫不好,眼看着弘昐坐在旁边,当即伸手就想偷偷的把那只金笼子塞在他座位背后。 幸好弘昐一直提防着他,有所察觉,见状又急又气,呵斥道:“你做什么?!” 他这一下声音大,屋子里的眼光顿时全部聚拢了过来。 弘昇见状,飞快地便将那只促织笼子向哈哈珠子身上一塞,指着便骂道:“让你别这么贪玩!这里是尚书房,你还当是贝勒府里么?” 周围的孩子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师傅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是小阿哥们罚不得,他只能瞪着眼让那哈哈珠子伸出手来,拿着戒尺就狠狠地敲打了十几下手心。 哈哈珠子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一时间脸都绿了。 …… 没过几日,终于到了德妃娘娘宣召众人入宫的时候。 一大早,天还没亮,宋格格院子里,大格格已经摸着黑起了床。 衣裳都是她事先已经搭配好的、色彩、质地、款式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因为福晋出手阔绰,再加上阿玛给的赏赐,大格格这里也攒出了不小的一只首饰盒子,打开来满眼珠光宝气。 很有那么一回事儿。 她对着镜子,精心的比划了好一会儿,才算选了相适配的首饰戴上头。 旁边的大婢女见了,心内隐隐的觉得不妥,于是委婉的劝了好几次——意思是毕竟宋格格身份在这里,大格格打扮得也不要太逾矩了。 大格格最不爱听这话,听着听着脸色就冷淡了下来。 亲生母亲身份低微是没错。 可是她身上还流淌着一半的来自爱新觉罗的血。 怎么就不配用这些好东西了? 三格格还小,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这个竞争对手暂且可以无视。 但是二格格……她怎么也不能输了二格格去! …… 宁樱院子里,因为要入宫,一早也没敢睡懒觉,天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她已经起了床。 前天晚上四阿哥宿在前院书房,所以她这里落得轻松,反而动作能更快些。 为了让三格格能尽量多睡会,宁樱没让奴才去喊醒女儿。 她先是自己收拾穿戴打扮着,选了一套斯斯文文又不失体面的锦花旗装,配上了同色的玉饰,然后画了个淡淡的妆容。 玉石温润,看着最是稳重妥帖。 等到这边终于收拾好了,眼看着时间是不能再往后拖了,于是宁樱进去喊女儿。 三格格睡得正香,被叫醒之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宁樱把她抱起来,三格格趴在额娘怀里,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落在雪白粉嫩的小脸蛋上,一边睡一边吃手。 宁樱只好拍拍她:“乖,洗漱穿戴,今儿咱们要进宫,等回来了再睡。” 三格格一点吭声,脑袋压在宁樱肩膀上,颇有分量——是真的困得不行。 乳母过来帮宁樱抱着,婢女们端了水盆进来,便这样在乳母肩膀上帮三格格擦洗了小脸,又漱了口。 等到用完早膳,到了府门口,宁樱就难得地看见李侧福晋居然已经带着二格格在院子里,靠近大门的地方等着福晋了。 福晋还没出来,侧福晋是不能上马车的。 二格格穿戴得很老气,一身色泽深沉的旗装,倒是比李侧福晋穿得还显稳重。 站在那里端着手不说话的样子,颇有几分庄严肃穆,倒是很难让人想象到这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听见动静,二格格转头见了宁樱,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过来了。 她对着宁樱行了个见长辈的礼。 也在这时候,福晋出来了。 李侧福晋本来是冷冷瞧着宁樱的,结果一眼扫见福晋旁边的大格格,顿时就吃了一惊。 这还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吗? 与二格格的持重打扮相比,大格格穿戴得就显得明丽多了——光是脑袋上的首饰,叠加起来花样恐怕就有六七种之多。 简直是个移动的珠宝架子。 她骨架纤细、脸盘又小又精致,这么多首饰堆在身上,没显出俗气,反而别有一种盛放的花朵般的娇美。 李侧福晋在瞠目结舌中,还不忘想着:宋格格是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手笔的。 不用问——这些都是福晋给大格格的赏赐了。 李侧福晋一下就想到了府里说的“福晋要收养大格格”的传言等等。 她下意识地一伸手,把二格格给护到身后去了。 二格格从额娘身后探出头,还在贪婪地盯着大格格头上身上看——毕竟是女孩子,面对漂亮的衣裳首饰,怎么能不被吸引注意力? 她记得:印象里的大姐姐,以前一直都是灰头土脸、病歪歪的。 大格格任由她们打量着,只是从头到尾微微矜持地仰着脸,像一只骄傲的天鹅,直到福晋转头,对她低语吩咐了几句,大格格才过来给两位侧福晋行了礼。 她先到了宁樱面前,恭恭敬敬地请安;然后转身到了李侧福晋面前。 与对宁樱不同,这个请安就很敷衍了。 李侧福晋还没说让她起来,大格格已经自顾自地转身,回到了福晋身边。 她紧紧地扶着福晋的臂弯。 宁樱怀里,三格格自顾自睡得天昏地暗。 …… 到了宫里,弯弯绕绕各种下马车,步行,宫人引领…… 直到到了德妃娘娘的永和宫里,正好德妃娘娘刚刚用完斋饭,又抄了经书,宫女们正在伺候她洗手。 女孩子们全部都跪下来,给德妃娘娘请安。 大格格头上钗环多,脑袋一沉下来,一根簪子就滑落了。 婢女们连忙替她捡起来,双手奉上。 三格格在最后面。 她年纪小,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跪什么方向,乳母弯腰把着她的手,带着她给德妃娘娘请安,又教她请安的说辞。 三格格本来就困了一路,从轿子下来又是一通折腾,难免攒了点起床气。 她攥紧了小拳头,跟着乳母就奶声奶气地大喊了起来。 她年纪小,众人瞧不出她的愤怒,只觉得分外可爱,连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们都低头抿着嘴,拼命忍笑。 小宫女们也笑了出来。 德妃大概是年纪往上走了,连心境都越发比从前更沉静温柔起来,看三格格可爱,她忍不住拍着身边锦垫,乐着就道:“来,离本宫近一些。” 正文卷 357 儿臣无用 三格格一点都不怕生,摇摇晃晃地直接过去了。 其实说“怕生”也不大恰当,之前她是见过德妃的。不过那时候只是个幼儿,没什么记性。 德妃对四阿哥淡淡的,但是对贝勒府里的孩子们却很上心的很。 而弘晖和弘昐不说,几个姑娘的赏赐,每逢年节都是不会缺的。 三格格的头上就戴着德妃今年过年时候的赏赐。 她年纪小,未必懂得挑选,德妃只看了一眼就将眼光转向了宁樱,知道是这宁氏特地选了这首饰给三格格带出来的。 到底是个有心人,难怪在老四那里能承宠这么些年。 德妃这么想着,就冲着宁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不笑不打紧,这一笑,乌拉那拉氏和李氏在旁边都如临大敌了。 尤其是李氏,立即酸溜溜地瞧着宁樱——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就有人偏偏有这么好的福气:不但四阿哥喜欢,连带着宫里的德妃娘娘都喜欢! 大格格、二格格如今年龄长大了些,懂的事情也多了,知道德妃和自己的血缘关系,到底是和宫里其他娘娘们不一样的。 两个人都想着靠近德妃去。 德妃一眼扫过去女孩子们的神情,笑着就道:“都来!都来本宫身边。” 大格格在府里惯来是很会讨好福晋,真正到了德妃面前,却有些怯场了。 尤其是被面前这位娘娘那双洞察世事的眸子扫上一扫。 三格格身体里从前那个卑微怯懦的小女孩又重新冒了出来。 二格格却是落落大方,过去就给德妃请安,然后挨着三格格坐下来了。 她还顺便一伸手,把三格格搂在了怀里。 德妃转头看着二格格,就看这小姑娘打扮得一身十分稳重素雅,正对了她的胃口,她不由地就夸了一句。 这一夸,李侧福晋眼睛都亮了。 反观一身花枝招展的大格格,德妃只是淡淡瞧了一眼,听说是四阿哥府里一个格格生的女儿,后面便没再看了。 三格格年龄最小,眉目之间的神情也最像四阿哥。 尤其是不经意的天真说笑之间,流露出的童稚之气,不由地就让德妃想到了当年的四阿哥。 当真遗憾,四阿哥年纪小的时候,她就连见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能像十四阿哥一样,直接养在膝下了。 她搂着三格格就问长问短,然后又提到过阵子要过年,到时候福晋和侧福晋们会带着孩子们再进宫来。 宫里到了年节,还会有许多有趣的节目。 一边说,一边宫女们就把点心、糖果纷纷捧上来。 三格格尝了几块美味的御膳房糕点之后,整个人都放开了。 她在府里惯来受宠,阿玛额娘都疼着她,这时候被德妃搂着问了几句话,又闻到德妃身上的香味,于是她伸着小胳膊,蹬着小腿,就要爬到德妃怀里去。 宫里孩子惯来拘谨得多,少有这么天真烂漫又亲人的。 三格格这么一爬,德妃顿时就有几分触动。 更何况面前这小胖丫头还是自己的的亲孙女——有着这一份天生的血缘亲情的。 德妃一伸手就把三格格抱到了自己膝盖上了。 三格格在她腿上调整了一会儿姿势,找个自己舒服的位置坐稳当了,这才开始继续吃糕点。 德妃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也没忘了旁边还坐着二格格——她的另一个亲孙女。 她转头问了二格格几句话,就发现这一个丫头是个直性子的。 不但嘴上没遮没拦,有些话语甚至透着一股憨憨的傻气。 德妃抬头看了一眼二格格的额娘——李侧福晋,低头就微微抿了抿嘴。 …… 眼看着两个妹妹都是这般光景,大格格终于有些站不住了。 正好宫女过来送茶,她上前去就大胆地亲自接了过来,上前去捧着奉给德妃娘娘。 德妃接过茶来,也没怎么看她,只是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你也是贝勒府里的格格。” 言下之意是不必如此,还是该把格格的架子给端起来。 大格格一下子就像脸上被打了个耳光似的——脸通红起来了。 她有些无措地往后望了望福晋,就看福晋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下来了。 又与两个侧福晋说了几句闲话,就有小太监们来报说是外面送鲜花来了。 德妃惯来在院子之中养了不少花花草草,这时候听见便一笑,转头对宁樱和李侧福晋道:“新进的这些花儿十分娇嫩,品种难得,你们想不想去瞧瞧?” 她口中虽然这么说,身子却稳稳的坐在座位上,没动弹。 没有半分要起来的意思。 宁樱瞬间就明白了德妃的意思——她大概是想与福晋说几句话,所以让自己和李侧福晋出去。 宁樱麻利地站了起来,先是过去给德妃谢恩。 德妃微笑着就伸手虚扶道:“带着孩子们过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花儿草儿,走的时候,差人带上。” 宁樱又谢了一遍恩,过去亲手抱起三格格。 然后她一回头,就看李氏居然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座位上没动弹。 德妃脸色如常地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冷淡了下来。 这一次,连李氏身边的宫女都听出味来了,在主子身后就伸手拼命拽了拽她的袖子。 李侧福晋终于醒悟过来,赶紧站起身了。 …… 等到殿中只剩下德妃和福晋,德妃才慢慢地啜饮了一口茶水,抬眼瞧着福晋道:“如今只剩下你和老八福晋了。” 福晋后背一凉,心道——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德妃还是扯到了这话题。 其实也不是德妃专门要说这事儿——只是方才殿中一下子来了三个孩子,满耳童言稚气,热闹得很。 但却没一个是从福晋肚子里出来的。 福晋身子往前挪了挪,将自己挪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姿势,苦笑着道:“……是儿臣无用。” 德妃叹了一声,道:“你是无用。” 这话一说,福晋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僵了,额头上的汗珠更是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她不得不起身,跪下来就磕头道:“儿臣身为嫡福晋,却不能为四贝勒诞下嫡子,儿臣……无能。” 德妃也没扶她,就这么看着乌拉那拉氏磕了好几个头,才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宫女。 大宫女赶紧过去把八福晋给扶起来了。 正文卷 358 花枝 乌拉那拉氏被大宫女拽起来,眼睛都已经红了,眼看着豆大的眼泪珠子就要往外掉出来,德妃娘娘却只当没看见。 她低头淡淡地瞧着茶盏之中飘浮起沉的茶叶,才道:“皇上昨日来过本宫这里,提到过这事。” 她顿了顿,抬头就看乌拉那拉氏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睁大了眼瞧着她。 德妃放下茶盏道:“你也别太紧张,其实皇上急的是老八,只不过说到最后,带了一下老四。毕竟——老四跟你大婚也好些年了。” 如今众位成年开府,娶亲的阿哥中,八阿哥就是孩子最少的了。 乌拉那拉氏终于绷不住了,拿着帕子擦眼泪,呜呜咽咽地道:“额娘,儿臣如何不想生嫡子!可是……” 她后面的话有苦难言。 德妃顿了顿道:“你还知道急——急就对了!你之所以会急,是因为你自个儿也知道:身为嫡福晋,若是一直这般膝下空空,终究是对你自个儿大大不利的。” 乌拉那拉氏泪如雨下地直点头:“儿臣知道,儿臣知道……哪怕是个格格也好,再不济,哪怕养个格格也好!” 德妃看她哭得急,叹了口气便闭嘴了,待得乌拉那拉氏稍微平静了一些,才继续道:“人生在世,不能总指望着运气,看着眼前的风平浪静,也要为今后未雨绸缪。你如今这几年尚算过得去,是因为四阿哥宠爱的侧福晋——她不是个心大的主儿!” 福晋垂泪,点头不断道:“是,宁氏……尚算老实。” 德妃淡淡道:“不是老实,是懂得知足。” 她顿了顿,目光淡淡地瞧向前方,道:“你大概不知道,皇上昨儿又说了,也就这几年的秀女大选,要给几个阿哥府里再多塞几个格格,万岁那话怎么说来着?多多益善。” 乌拉那拉氏脸色一片惨白。 德妃让人给她上了一碗莲子羹,定了定心神,才道:“老四将来若是多宠一个,也说不定就是两三年的事,若是来个棘手的主儿,你到时候再想着上上心,只怕也未必来得及了。” 乌拉那拉氏坐在椅子上,人都快瘫了。 德妃瞧着这光景——是不能再说了,于是起身道:“走,陪本宫去赏赏花,散散心罢,本宫是看着你和老四大婚的,这些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乌拉那拉氏伸手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起身就过去扶着德妃。 两个人到了院子之中,身后宫女默默跟着,便见院子之中,一片姹紫嫣红,灿若云霞。 那花儿果然是极美极珍贵的品种,还没到近前,已经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 三格格开心得在院子中的花枝下又蹦又跳,一会儿伸着小手,拉着花枝挡住脸,一会儿又嚷嚷着让嬷嬷给她把花朵采摘下来,给她编成花环戴在头上。 嬷嬷自然不敢,陪着笑脸给小主子讲道理——说这是娘娘宫中的花朵,娘娘没有旨意,是不能擅自采摘的。 三格格听了有些扫兴,抬头看着那花枝,但是很快又被别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 她和二格格两个人玩了起来,在园中互相追闹着,最后围着宁樱就跑了起来。 宁樱赶紧道:“别跑,慢些!仔细摔着!” 她一边说,一边就看见二格格正好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脚下绊在一个小土块上,身子一踉跄,就要往地上摔下去。 宁樱一惊,下意识地就伸手去要拽住二格格的胳膊,却见二格格已经自己调节了一下,身体维持了平衡,继续去追三格格了。 德妃站在远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道:“不怪老四喜欢她。” …… 从宫里回去的马车上,福晋上马车的时候,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宁樱见着了,估计是德妃在宫里的时候,把人差开来,对着福晋说了什么。 要不然,早上进宫的时候,明明福晋还是好好的呢。 她这么想着,把三格格往怀里搂了搂,就听女儿仰着小脸问她:“额娘,永和宫里的花儿好好看,咱们什么时候再去玩?” 刚才走的时候,德妃已经硬是让人给几人都带了花草,宁樱听了这话,低头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道:“不着急,很快就过年了,待到过年的时候,咱们又能进宫去玩,到时候,阿玛还和咱们一起去。” 三格格欢呼了一声,又道:“我想把花儿种在我的屋子里,这是永和宫里的花儿。” 宁樱怔了怔,听出来三格格对永和宫的亲近之意。 她伸手捏了捏女儿胖嘟嘟的小脸蛋,对她道:“那花树很高,屋子里是种不下的。” 三格格迟疑了一下,道:“那种在女儿的窗户外面,这样我每天睡醒,一睁眼就能瞧见了。” …… 回到府里,奴才们把花树从马车后装卸下来,也没怎么耽误,立即就送去各个主子院子里了。 宁樱这里,三格格高兴极了,守在院子里小菜园旁边,就看着奴才们把花树种下去。 她还试图伸手夺过别人手中的小花铲,结果赶紧被乳母给抱开来了。 “我要留给阿玛看!”等到花树种好之后,三格格站在花树下,就抬手指着花枝。 这时候,她反而舍不得乱摘花编织成花环了。 傍晚的时候,弘晖回来了。 一进院子,见了这美丽的花树,弘晖便是一怔,随即道:“这么大一家伙,怎么从宫里运回来的?” 旁边的小太监就给他解释,说是德妃娘娘的恩赏,连带着下面的泥土,用麻布包扎了好几层,短时间运到这里来,立即种下去,是没问题的。 三格格听见外面哥哥回来的动静,立即就冲出去了。 她蹬着小腿,跑到弘晖面前,伸手扯住弘晖的袖子,就道:“哥哥!这花可好看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用力抬高小手,试图将脑袋上方的一株花枝轻轻拉扯下来,映衬在鬓发之间。 但是毕竟人小个子矮,三格格试了两三次都没成功。 正要喊哥哥帮忙,三格格却只觉得一阵馨香袭来。 她微微转头,就见那支花枝已经落在了自己耳畔之后。 是安宁过来,伸手默默地将那花枝压低了下来。 正文卷 359 落花 三格格愣怔了一瞬,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先是举起小胖手扶过了那花枝,然后便对着安宁甜甜地笑了笑,笑容里面透着几分感激、几分乖巧。 她一手捉着花枝,一边声音就甜甜地道:“谢谢安宁哥哥!” 安宁本来是垂着眼的,这时候听见格格道谢,于是抬起眼来。 三格格的睫毛又长又密,下面是亮亮的一双眼眸,无辜又可爱,让他无端端想到了木兰围猎的时候,在侍卫们的追赶下,惊慌失措的小鹿。 安宁低声道:“奴才不敢当。” 三格格把小手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就冲着安宁甜甜的笑了笑。 她不说话,只是冲着安宁笑,这么笑了一会儿之后,三格格却见眼前一花,原来是弘晖上前来,已经将那花枝上一朵碗口大的花摘了下来。 他顺手就给三格格插在了鬓发上,道:“大人们不让你摘是不是?没关系,有哥哥在,不要怕。” 三格格目瞪口呆,伸手把那朵花从头上拿了下来,捧在小胖手里盯着看了一瞬才道:“一共就这么几朵大的!留在树上看就好了呀。” 弘晖难得给妹妹拍一次马屁,还拍在了马腿上,不免就有些扫兴。 他悻悻然地抬手抓了抓后脑勺,便道:“……你也不早说。” 三格格不再说什么,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儿一会儿,然后走到了安宁面前。 安宁刚才本来已经退到了弘晖身后低头侍立着,没想到三格格过来自己面前了。 他抬起头,就看三格格半抬着脖子看着他,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上都是惋惜之情。 她道:“你伸手。” 安宁依然伸了手。 三格格微微抬高了小手,手指尖一松,那朵花便隔空落了下来,正落在安宁的手掌之中。 三格格眼睛扑闪扑闪地道:“安宁哥哥,这是你帮我压下的花枝,这朵给你。” 她说完,背着小手就蹦蹦跳跳的回屋子里去了。 安宁站在原地,就这么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半天没动。 他自己家里,也不是没有姐姐妹妹的,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些小姐脾气。 待得到了五贝勒府上做哈哈珠子,后面又转到四贝勒府这里,给弘晖当伴读,他也见过了好几个同龄的小格格。 贵女们的架子,他是见过的,但是这个弘晖的妹妹——三格格却很不一样:甜甜蜜蜜,说起话来也软软糯糯。 简直可爱极了。 安宁低头看着手里的花——花香很甜,也很娇美,带着一种矜贵的高雅。 是天家御园才能有的花儿。 落不入寻常富贵人家。 …… 三格格到了屋里,刚刚坐下,弘晖也跟着进来了。 屋里被余晖染成了满屋霞色。 婢女们已经开始将凉菜一道道往桌上送了。 三格格黏黏糊糊的凑到了宁樱旁边,伸手拽着她的袖子,缠着额娘陪她玩。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对着弘晖道:“带妹妹去看看花,再过半盏茶功夫,咱们差不多就要用晚膳了。” 三格格一双眼睛笑成了弯弯的小月亮,抱住宁樱的大腿就道:“已经看过了,哥哥也夸花儿好看呢!” 弘晖在旁边,刚刚拈了一块栗子糕送进嘴里,闻言就很有醋意地道:“我是夸了,可是你怎么不也送我一朵呢?我可是你亲哥哥!” 宁樱手上在指挥着婢女们,听见这话,想了想,笑着道:“你妹妹把花送谁了?” 弘晖一瞪眼,刚要说话,忽然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传来的通报声——是四阿哥也回来了。 他刚刚一进屋,二话没说,先喝了半碗热茶,然后一边洗手,一边就问有什么现成的点心。 宁樱一瞧——得,今天不知道宫里出什么状况了。 这位爷看来是饿着了。 就连等热菜上来的这一会儿功夫都等不了。 “有,都有。”她一边说,一边就让婷儿去膳房,把禄字饼、鹤年饼、百花酥、花桃酥四样传统糕点的拼盘捧了来。 四阿哥反正手也是洗干净的,直接就拈了一块鹤年饼送进嘴里。 这鹤年饼上面是一层层的酥皮,四阿哥才吃了两口,胸口就掉得全是饼屑。 他素来爱洁净,这时候眉头一皱,伸手就掸了掸胸口。 三格格伸着小手走过来,手里举着自己的一块小帕子,抬手给四阿哥:“阿玛,用这个垫着吃!” 小帕子又香又软、上面还绣着两只小兔子,三格格说完了,似乎是怕阿玛搞不定。 于是她自己蹬着小胖腿,先是爬到了父亲的腿上,然后伸手给他把小手帕费力地铺在了四阿哥胸口:“这样垫着慢慢吃。” 还吃什么? 四阿哥一颗老父亲的心都化了! 他一伸手,就把女儿整个抱在怀里了。 弘晖在下面,一边转头瞧着笑,一边就默默地把四阿哥剩下的盘子里的糕点,一块一块都拿起来送进口中吃了。 四阿哥一边抱着三格格,一边就问宁樱今天在宫里如何。 宁樱从头到尾把宫里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听到德妃让她和李氏出去赏花,只留了福晋在大殿之中谈话,眉头便微微一皱,神色间似乎也颇有思索。 他一严肃下来,弘晖和三格格都不大说笑了,三格格更是从他怀里哧溜爬了下来,钻到了弘晖的身边,怯生生地道:“哥哥。” 弘晖伸手,把三格格给揽在臂弯里了。 宁樱看着四阿哥脸上的神情,小声道:“爷。” 四阿哥醒过神来,伸手拍了拍宁樱的手背:“没什么,樱儿,你过你的,别管这些。” 他说完,大概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弘晖身上。 他开始问弘晖今天在宫里尚书房读书如何。 弘晖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了。 他眉飞色舞的把今天尚书房里先生讲的文章给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他当时实在没憋住,提问了几个问题。 先生不但没有着恼,还把他大大的夸奖了一通。 四阿哥饶有兴趣地就道:“你提了什么问题?” 正好旁边侍膳小太监过来给弘晖递上筷子,弘晖正说的兴起,伸手一挡,就把筷子给挡回去了。 正文卷 360 弘晖的错 他像对着父亲邀功一样,仔仔细细的就把提出的问题都给说了。 四阿哥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最后还不忘点评道:“这想法很是有些意思,阿玛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尚书房读书,都还未曾想到这么多。” 弘晖高兴得脸都红了。 正说着,热汤上来了。 弘晖看三格格在旁边,于是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护住了妹妹,将她向旁边挡了挡,离那热气腾腾的汤盏远一些。 四阿哥微微向后坐直了身子,让奴才们将分好的羹汤捧到自己面前来,这才想着:本来他还担心弘晖在宫里尚书房未必过的习惯。 那些个年纪幼小的皇子们倒是无妨——毕竟中间隔了一层辈分。 但皇孙们就不一样了。 记得他从前在尚书房读书的时候,这小小的尚书房里,也是拧成了几股绳子的。 比如老十四,就跟一个死心眼似的,眼里只看得见八阿哥,整天“八哥!八哥”地跟在八阿哥屁股后面。 又比如十三阿哥,那时候就已经一颗心地跟随在自己身边了。 有时候,别的阿哥如果有事找不到自己,定然就会跑去抓着老十三问:“四哥呢?” 没想到弘晖在尚书房里,却如鱼得水——这便是胤禛,即使作为父亲,也始料未及的了。 弘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前阵子弘昇把促织带进尚书房来,结果被先生当场听见了动静。 弘昇吓得当场就把锅给抛给了哈哈珠子,害得那哈哈珠子被打了好多下手心。 弘晖说着八卦,说着说着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四阿哥倒是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正色就对弘晖道:“你不可学他,需知玩物丧志,万弊皆从惰生,弘昇此举甚是不妥,甚是不妥。” 他连说了两个“甚是不妥”,加上神色严肃,弄得弘晖也紧张了。 他赶紧把手里的汤勺放下来了,站起身就道:“是,阿玛。” 他说完了就有点后悔——都怪自己刚才说得太开心,怎么把这事也说出来了呢。 三格格看见哥哥紧张了,顿时起身过来,先是护在弘晖面前,然后就过去扑在四阿哥身上奶声奶气地卖萌。 宁樱跟着伸手夹了一筷子菜给四阿哥,另一只手捏了捏儿子的小手,拉着他坐下来,笑着道:“你阿玛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来,多吃点。” 晚上,四阿哥前院书房还有没写完的文章,于是他用完了晚膳,又陪了宁樱说了一会儿话,到底还是披了件厚袍子,踏着清逸的月色回去了。 屋子里,弘晖坐在膳桌边上,奴才们正在收拾碗碟,他也没让开,就这么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有点闷闷不乐。 宁樱知道儿子肯定还是想着刚才的事情。 她对着婢女们道:“先出去,这里不急着收。” 等到屋子里没人了,宁樱这才在弘晖的对面坐下来,又特地将椅子拉近了一些,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轻声道:“额娘知道:你和弘昇弟弟玩得挺要好的,是吗?” 弘晖鼓着小胖脸,用力点了点头。 宁樱道:“你阿玛只是不喜欢你弘昇弟弟的这个行为,并不代表彻底否定了弘昇弟弟这个人。有过能改,不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环境的前提条件的。” 弘晖仰起脸来,茫然地道:“额娘,这话怎讲?” 宁樱想了想,拢着儿子的小胖手,便慢慢道:“弘昇弟弟若是在木兰围猎中,大家伙儿一起到郊外跑马游玩,他拿出那促织笼子来玩一玩,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只不过,如今在尚书房中——尚书房是用来专心听先生讲学的地方。” 她顿了顿,轻声道:“有的事情,无关对错,只是看合不合时宜。同样一件事情,在合适的时机做,和在不合适的时机做,得到的效果大相径庭。” 弘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宁樱捏了捏他的小手,想到方才的事情,便又道:“你今日提问之后,先生夸奖你的时候,旁人又是如何反应呢?” 弘晖一下就被问傻了。 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略微回忆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家安静得很,也丧气的很,似乎……都有些失落。” 他顿了顿,想起来道:“弘晋坐在我前方,回头看我的时候,我瞧他瞪着我,似乎不大开心。” 弘晋便是太子爷的儿子了。 弘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的小了下来,轻声问宁樱:“额娘,我是不是做的不妥?” 宁樱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你的聪慧,对别的小阿哥们来说——代表着一种压力。” 弘晖瞪着眼睛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委委屈屈地道:“可是……我凭自己的能力,才去博得师傅的夸奖,我有错吗?” 宁樱摇头,又一次温和而坚定地道:“额娘没有说你错。” 弘晖稍稍平静了一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原地踱了几步又道:“今儿放学出来,弘昱还一直夸我聪慧有胆量,又让我以后每堂课再多问问师傅,也好让他们多长些见识。” 宁樱一怔道:“弘昱?” 弘晖给他解释了一下,原来弘昱就是大阿哥家的孩子了。 算是大哥哥。 宁樱想了想,问弘晖道:“弘昱平日里与你走得近吗?额娘怎么从来也没听你提过他?” 弘晖摇了摇头道:“不近,儿子从前与他也几乎没什么交情,他也是今日忽然凑上前来的,对着儿子就是一阵夸奖,声音还特别大!旁边众人都听见了,一时间儿子都被夸懵了。” 他想了想,有些悟了过来,皱紧了眉头,慢慢道:“额娘,他是故意的吗?” 宁樱眼睫眨了眨,并没说话,只是起身,伸手握住儿子的小手,在手心里暖了暖。 弘晖的小手有些发凉。 宁樱向院子里走去,对弘晖道:“你来。” 两个人下了台阶,便见满地月如霜,清凉空明。 宁樱伸手指着院子角落一株树,才道:“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弘晖点了点头道:“记得,我小时候在院子里玩,便喜欢在这棵树下。” 宁樱点点头,走上前去,伸手扶着树干道:“这树,每过一年,也就长大这么一些。” 正文卷 361 捧杀 弘晖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额娘。 宁樱轻声道:“树犹如此,人的成长也是极缓慢的过程,你如今才刚刚入尚书房,你算一算,等到能离开的那一天,这中间还有多少年?” 弘晖小声道:“之前弘昇也是说过的——得等到咱们娶妻,成了大人了,才可以离开尚书房。” 他说完了,自己便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先感慨了一句:“这中间还得不少年啊……” 宁樱点头道:“是了,这么漫长的时光里,你每天都得去尚书房,每天都要和现在的这些小伙伴们一起读书、一起成长。” 弘晖瞪大了眼看着宁樱,过了一会儿,他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小拳头,若有所思地低头道:“儿子明白了——额娘的意思是,让儿子知道收敛些,不必锋芒尽露,以免招人嫉妒。” 宁樱蹲下来,握住儿子的小手,平视着他的眼睛,温声道:“你敢于对师傅提出独到的见解,这说明你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并且不会盲从——额娘很是为你骄傲。” 弘晖脸上红了红,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赶紧摇了摇小手,语气里有了一丝羞涩:“过奖,过奖!” 宁樱接下去道:“但是,尚书房里主要是学习的地方,而不是展现你有多聪慧的场地。让同样和你在一起读书的小伙伴们,个个都意识到你比他们都聪明太多,你事事得第一,这并没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对于太子爷和大阿哥家的男孩子们。 弘晖愣在原地半晌,伸手抓了抓小脑袋道:“额娘,你的意思是让儿子……藏起来?” 宁樱轻声道:“不是一味藏起来,而是学会审时度势,只把你的聪慧展现在关键的人面前——那就足够了。” 宫里不是四阿哥府里,形势复杂,各种利害关系也多。 同一批幼苗,其中长势太突出的,反而就容易有掐尖的风险。 弘晖轻声道:“关键的人?” 宁樱站起身来,握着儿子的小手带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在弘晖心中,关键的人是谁呢?” 弘晖从来都没有用这个角度去看过问题,一时间被额娘都给问得愣住了。 他两只小手揣在肚子上,反复捏了捏,才道:“阿玛算是。” 宁樱低头摸了摸他的背心,给他将衣领向上拎了拎,才用力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道:“阿玛自然是。还有吗?” 弘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还有皇玛法。” 宁樱脚下滞了滞,低头看着弘晖。 弘晖紧紧地抿了抿嘴唇,自顾自道:“尚书房读书时候,我听闻外面的公公说——皇玛法下朝之后,有时候会经过咱们这儿,还会驻足听一听,不过皇玛法从来都没有走进书屋里来。” 宁樱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们读书,皇玛法也是不想进来扰打断你们的。” 弘晖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儿子也是这么想。” 他抬起头,望着母亲道:“大家都很畏惧皇玛法,我只想着额教过我的那句话——皇玛法先是皇玛法,然后才是皇上。” 宁樱噗嗤一下就笑了,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蛋:“你记得这么清楚呀!” …… 晚上的时候,弘晖躺下了。 小太监们守在外面,听见里面二阿哥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奴才们有些不放心,低声就问二阿哥可是要方便?还是肚子饿了,要膳房的夜宵。 弘晖让他们全部都退下了。 他默默的回想着白天在尚书房里的光景——的确,额娘说的没错。 当时,自己得了师傅的夸奖,风光无限地站在那里时,除了弘昇满面喜气洋洋,在下面无声地拍着巴掌给他喝彩。 别的哥哥弟弟们脸上表情却是有些复杂的。 他本来想着小伙伴们一定是对他的机智和勇敢佩服得很。 现在再想一想,那分明是酸溜溜的表情啊! 又想到临走时候,弘昱那夸张的赞扬…… 弘晖没生活在现代,否则他一定会想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捧杀。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夸赞,人性如此。 面对夸奖和赞美,很多人先是沾沾自喜,然后就渐渐内心膨胀,甚至发展到自大、狂妄、自负。 到了这个时候,也就离倒霉不远了。 可是弘昱为什么要这样呢,明明都还是很小的孩子呢! 自己也没得罪他啊! 只是因为自己得了师傅的夸奖? 弘晖越想心里越委屈,渐渐地开始意识到自己从前认为的“尚书房是个纯粹的认真读书、兄友弟恭的小天地、大家都是亲戚,无非阿玛封亲王、封贝勒,地位略有差别而已”的想法…… 是多么美好、多么天真。 简直傻白甜,天真蠢啊! 身在权力之巅的紫禁城之中,可能有这样的桃花源吗? 弘晖握紧了小拳头,捶了捶床板,然后气呼呼地一掀被子,就喊人进来伺候他穿鞋、穿衣。 奴才们跪在地上劝着:“二阿哥,您夜里还得尚书房,如今这时辰已经是不早了,赶紧歇息。” 弘晖没理睬,只是皱着眉头道:“动作快些。” 奴才们见劝不动,也没法子,只好一边让人拖延着,一边过去宁侧福晋那里禀报。 幸好宁樱在写菜谱,还没休息下。 听闻二阿哥起床了,宁樱也是一怔。 “起来做什么?”她问道。 跪在地上的奴才还没说话,宁樱一抬头,就看见儿子已经过来了。 奴才们追在后面,给他披上披风。 他站在里屋门口,一只手扶着墙,脸上的小表情别提有多委屈了。 “额娘,我还想和你说几句话。”弘晖蔫蔫地道。 宁樱菜谱写了一半,正在关键时候,但是一听弘晖这话,她伸手就把菜谱合上了。 也顾不得墨水干没干。 “你说。” 弘晖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宁樱。 他先是嘴巴扁了扁,然后就伸了小胖手抱在胸前。 这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弘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屋子角落的西洋钟,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额娘,我从来没有对弘昱不友好过,他是直郡王家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平日里也让着他几分,我与他之前也没有结过梁子,便是师傅夸奖我几句,他何至于要这样对我?” 宁樱敏锐地注意到:这一次,弘晖没有说“大伯”,而是称呼了“直郡王”。 正文卷 362 胜负心气 弘晖说着说着,就委屈得不行了。 宁樱看弘晖是真的动气了,上前去一边把他的小拳头撇开,一边就安慰道:“这也只是可能,事实未必便是如此——一个人从前不与你多言,如今发现你的聪慧,若是想来亲近结交你,难道就不成吗?” 弘晖低头想了想,小脚脚在地上画了个圈,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叹了一口气道:“或许。” 宁樱点点头道:“你明日去尚书房,面对弘昇的时候,大可不必带着这一层假设去看他,平常心相处便好。日久见人心——他是什么样的秉性,往后会见分晓的,你若是带着这先入为主的眼光去看他,反而会徒徒消磨你自个儿的精力。” 宁樱说完,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好了,很晚了,再不睡便起不来了,快回去。” 弘晖刚刚说了一句“好”,就看见额娘床上的被子动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看见那被子一头掀了起来,三格格从里面爬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她笑着就捂着嘴道:“哥哥,你说的话我全听见啦!” 她身上还穿的整整齐齐,想来是方才过来找额娘撒娇,然后爬到床上去了。 三格格跳下床来,跑到弘晖面前,拉住他的手,比划着仰头对他道:“哥哥早点睡,你眼睛都青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噔噔噔地跑到额娘的化妆台旁边,伸手拿了化妆台上一只小罐子,回来放在了弘晖手心里:“我帮哥哥涂!”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弘晖在旁边的椅子上给拉住坐下来了。 弘晖看着妹妹吃力地把那只小罐子打开了,随后一阵馥郁的香味就冲了出来。 好浓的花香,冲得他差点打了个喷嚏。 “这是什么?”弘晖皱着眉头问道。 三格格转头笑嘻嘻地瞧了宁樱一眼,神神秘秘地对弘晖道:“嘘!额娘的眼霜。” …… 转眼间,已经到了过年的时候,随着除夕之夜一天天地临近,四贝勒府里过年的气氛也越发浓重了起来。 尚书房里,小阿哥们这些日子都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即将到来的元旦。 这一天,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天,整天都能听见整个京城里的爆竹声响,晚上灯火通明,充满了过年的欢乐气氛。 之后更是整个正月里的快活。 虽然说尚书房在正月里也只放大年初一这一天,其他时候是不放假的,但是毕竟在年里——连衙门都封印了,上课的强度也有所缓解。 弘晖记着额娘的话,再在尚书房读书的时候,便会权衡一二了。 只是师傅已经知道了他聪慧,每每被叫起来念书背书的时候,弘晖总是会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再减去那么一两分。 还有和别的孩子一起比较的时候——尤其是和太子爷和大伯家的男孩子们一起被师傅叫起来的时候。 还有三伯家的小阿哥。 弘晖都会有意让他们保持住一个微妙的、不丢脸面的水平。 师傅开始还觉得这是弘晖水平发挥失常了。 毕竟优等生嘛! 等到次数多了,师傅毕竟不是孩子,就有些瞧出来了。 瞧出来之后,师傅反而对弘晖平日里的注意更多了些。 还这么小的男孩呢——知道敛藏锋芒已经很难得,更何况能控制住自己表现的欲望和胜负的心气。 就凭他能忍下来的这份心性,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弘昇在下面,听着听着小阿哥们与弘晖一起比赛背书,他就不服气了。 等到弘晖坐下来的时候,弘昇歪歪斜斜地就扔过来小纸条。 纸条团成了一个小球,皱巴巴的,差点被弘晖踩在了脚底下,幸亏被哈哈珠子捡起来了。 弘晖展开小纸条,就看上面是歪歪斜斜的大白话:好兄弟,怎么了? 也没有署名。 弘晖冲着弘昇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 这一天,康熙忙完了政务,顺路走到了尚书房,正好就听见了书房里传出来的郎朗读书声。 康熙心情很好,站着瞧了一会儿,对身边太监道:“不要通报,朕在这里听一听。” 书房里,师傅正在用蒙古文给大家讲课,讲了一会儿就切换到了满文。 然后是汉文。 天气冷,尚书房里的暖盆烧得热烘烘的,小阿哥们一个个都被熏得昏昏欲睡,师傅说着说着,便让人起来背书。 弘昐很不幸,第一个被抽到了。 他其实自从进了尚书房以来,一直努力维持着一个存在感很低的角色状态——譬如不大跟人主动说话,更不要提敢于当堂发言、或是课后去找师傅问问题了。 所以师傅对着他,也没有多少了解。 这时候,弘昐站起来,看着书本便满脸通红。 坐在前排的小阿哥们,有的听后面没动静,便转过头来纷纷瞅着他。 被这么多目光一注视,弘昐心里更紧张了。 要命!他本来其实会背的,但是被这么一看,活生生脑袋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到底是兄弟,弘晖在下面,小声地就给他提了一句。 师傅在上面,其实是瞧见了弘晖给弘昐提醒,但是一来:弘晖是他喜欢的聪明学生;二来,他也是知道弘晖和弘昐的关系的。 所以师傅什么都没说。 弘昐得了这一句提醒,简直就同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连往下背了好几句。 但是好景不长,过了这几句之后,他又卡壳了。 下面穿来了隐隐的笑声,弘昐窘迫得脖子根都红透了。 康熙在外面,听着里面这小男孩背的断断续续,就不由地摇了摇头。 他一时不想出面,就回头问道:“这是哪家的?” 奴才们向里面仔细瞧了一眼,才低声道:“回皇上,是四贝勒家的大阿哥。” 康熙点点头,没说话了。 尚书房里,师傅一垂眼,正好看见直郡王家的弘昱——正在回头瞧着弘昐。 他看着弘昐的窘态,不由地咧着嘴直乐。 师傅将书本在他桌角上一指,便道:“你来。” 弘昱先是一怔,随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就开始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他背的比弘昐好多了。 正文卷 363 康熙见孙 师傅面露微笑。 见师傅微微点头,弘昱心下得意,心思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就想着晚上回府,到时候该怎么向父亲邀功了。 于是乐极生悲,他注意力一不集中,背到“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的时候,就卡壳了。 啊!要命…… 小阿哥们都恨死了这一段——绕来绕去跟个绕口令似的,难背极了! 弘昱的伴读低头看书,在旁边低声提醒:“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 师傅一瞪眼就道:“住口!” 伴读吓得哧溜一下就把脑袋给埋下去了。 可是,刚才弘晖阿哥提醒弘昐阿哥的时候,您也没多说什么啊…… 康熙在外面听着有意思,唇角含笑,背着手道:“这又是谁家的?” 旁边的梁九功瞧了瞧,立即报给他了。 康熙点点头道:“听着背着这么磕磕巴巴,就知道这小子压根不知这段说的是什么,呵,其义不明,如此生吞活剥,死记硬背,不可。” 他摆了摆手。 不理解字句中的深意,当然背不得了。 尚书房里,师傅看弘昱背不出来了,也没让他坐下,眼光在上书房里就扫了一圈。 男孩子们全部都把头低下去了,躲避着师傅的眼光,心中就默念道:别找我,别找我! 太子爷家的弘晋坐得稳如泰山。 他身份不一般,别的孩子见到他都有几分敬畏之心,连带着好几个师傅对他说话也分外语气温和一些。 太子就是太子。 太子的儿子也不一般。 记得当年,自己阿玛在读尚书房的时候,可是有单独的书屋和单独的师傅教授的。 但是弘晋没想到:眼前这位师傅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见众人都把头低下去了,只有弘晋在原地坐着,师傅上前便道:“你来,往下背。” 弘晋瞬间就惊呆了,伸着小胖手指着自己,脱口而出问道:“我?” 师傅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弘晋意识到自己措辞的不礼貌,便改了口,哼哼唧唧道:“学生……学生……还未曾背……” 康熙向来是疼爱太子的,虽说这几年来父子关系有所紧张,但到底太子是他结发爱妻所生,终究不一样。 所以太子的儿子们——这些小皇孙,康熙也熟悉的。 他站在书房外面,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转头问梁九功道:“是保成家的弘晋?” “保成”是太子的乳名,梁九功听康熙仍然如此称呼,便知道万岁爷心中依旧将太子看得很重。 梁九功向里面瞧了一眼,正好弘晋苦着脸转过身来,窗外的日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照得清清楚楚。 梁九功看笃定了之后,才笑着弯腰道:“万岁爷当真是神了,的确是太子爷家的小阿哥!” 康熙嗯了一声,听着里面弘晋的声音不说话了。 他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才摇头叹息道:“保成当年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他聪明多了!” 梁九功站在旁边,心里就默默地想:那能一样吗? 太子才六岁,康熙就为他建造了毓庆宫,以供生活起居和读书学习。 之后,康熙几乎每天都要关心胤礽的读书学习,教导他功课,听他背诵书文、父子交流心得。 有的时候,只要康熙下朝之后,精力尚有,甚至还会把太子的师傅给赶到一边去,自己来充当文化课老师。 但是怎么样? 养到现在,不还是一个让父亲日渐心冷的儿子吗? 梁九功这么想着,就深深地看了一眼万岁爷鬓边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发。 从太子爷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只要是太子的事,无论大小细碎,万岁爷总是放在心头。 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万岁爷人后还常常感慨说:他只要太子愉悦长大便好,他这个皇阿玛并无所求。 但是梁九功一路看着太子长大——太子并不快乐。 因为皇阿玛并非一无所求。 这个“一无所求”是假的。 康熙想要太子成器;想要这孩子一鸣惊人,不同凡响;想要发妻赫舍里氏为他留下的亲儿嫡子,如雏鹰渐渐羽翼丰满,最后成为一代明君。 替他接下这万里河山,承平盛世。 所以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儿子在父亲的百般呵护教育下长大。 而实际上,却是父亲离不开儿子。 这一对父子之间,始终是纠缠相生又无奈尴尬的关系。 梁九功低着头想着,就听康熙道:“走,进去瞧瞧!” 这倒是难得——皇上一般来尚书房,也就是在外面张望张望,少有当堂走进去的。 书房里,弘晋背不出书,师傅刚刚正好唤了弘晖起来。 弘晖站起身,心里还在琢磨着:弘昱方才背了一半卡壳了、弘晋是完全背不出来一个字。 那么自己该背到什么地方,就差不多了呢? 正在想着,听见动静,弘晖和屋子里的孩子一起抬头望向了门口。 公公们都跪了下去,师傅见到皇上过来,也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过去便要行礼:“臣……” 康熙一抬手便道:“先生免礼。” 他一边说,一边向站着的弘晖打量了一眼。 “这是老四家的小子。”康熙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笑意,温声道。 弘晖立即机灵地上前去,跪下来就请安了:“孙儿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的儿子多,孙子也多,小孩子们又在飞速长个头的时候,经常半年一个小变样,一年一个大变样。 康熙能记得弘晖,还是因为木兰围猎的时候,四阿哥成天都把弘晖带在身边。 刷足了存在感。 眼见着弘晖跪下来,尚书房里的孩子们顿时反应过来,个个起身过来行礼,有说给皇阿玛请安的、也有说给皇玛法请安的,一时间嗡嗡杂杂,混乱成一片。 师傅闻言便道:“皇上……不如今日课程就到此,臣……” 康熙摆了摆手,道:“你教你的书,不用理会朕——朕就是路过来瞧瞧,该怎么上,还怎么上,可不许放了假!” 他说完,抬手对孩子们道:“都回座位上去,好好听课。” 师傅只好道:“臣谨遵皇上的旨意。” 他说完了,转身便拿起书,又想到方才正好轮到弘晖背书。 师傅心里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幸亏是弘晖。 正文卷 364 好苗子 弘晖想了想就决定了:难得皇玛法亲临,这时候不展现自己,更待何时? 他背着小手在身后,微微仰起脸。 尚书房之中,只听童音清越,沉着从容,不急不徐。 “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 弘晖连一个结巴都没有,直接把整篇给背完了。 那刚才提醒弘昱的伴读,这时候捧着书在下面看,一边看一边跟着默读。 然后他很嘴贱地,就小声就对弘昱道:“一字不差!” 弘昱猛地伸出小胖手,把书本一压,气急败坏地低声斥道:“闭嘴!” 啊,气死了…… 弘晖站在众人的目光交集之下,仍然在背书。 师傅脸上都快发光了,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肌肉直颤动着。 “好,好!”,他说完,立即又点了几篇。 弘晖压根儿不用思索,直接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地往下背。 他不但背的好,断句也好,让人听着流畅自然,文理通顺,别提多舒服了。 就如同这些文章都是从他腹中出来的一般,他只是自然的在对别人阐述他的想法。 弘晋还有其他一些别家的小阿哥,面对如此弘晖,都听傻了。 康熙面上虽然无甚波动,目光之中却透露出愉悦赞赏之意。 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背得这般滚瓜烂熟,想来这孩子背后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功夫。 必然是别的孩子用来玩耍的时候,这孩子用来复习课业了。 勤学,无惰,能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磨练出这样的品性,自然是很好。 不愧是老四家的孩子,和胤禛一个秉性——踏踏实实做事,一步一个脚印。 但是当弘晖接连背了好几篇,康熙一直盯着他看,渐渐地就看出来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 这不是光用功,就能这样的。 这娃娃是个好苗子。 …… 弘晖背书的时候,弘昇乐得不行,在下面就搓着巴掌,只觉得手里发痒,恨不得跳起来跟在戏园子里似的,大喝一声:“好!” 他一转头,正好看见三阿哥家的弘晴正在满脸崇拜地看着弘晖。 弘昇嘿嘿一笑,侧身过去,扯了扯弘晴的辫子。 弘晴吃痛,“啊”的低呼了一声,转过头来对着弘昇怒目而视。 弘昇轻轻拍着小胸脯,动作很小地指了指弘晖,满脸自豪用口型道:“我的好兄弟!” 他一边说,一边又转过脸来,对着前后左右几个男孩也兴奋地压低声音道:“弘晖——我的好兄弟!” 那几个男孩倒吸了一口气,都是一脸“皇爷爷还在此,你可省省!”的表情。 终于,弘晖背诵完了,师傅一手撑着桌案,一边点头便道:“好,好,极好!弘晖阿哥,坐下罢!” 他翻了一页书本,便就刚才弘晖背的这些段落开始又复习了一遍。 弘晖坐下来,忽然便听见旁边弘昐低低地道:“弘晖弟弟,你背了多久?” 弘晖转头,便见弘昐目光幽幽的瞧着自己。 弘晖小声道:“昨儿在课堂上,我读了几遍,晚上睡觉之前,又看了一遍,就这么多了。” 弘昐有点不相信:“便是这么几遍,如何能做到过目不忘?一字不差?” 弘晖被他问的有点莫名其妙,抓了抓后脑勺道:“这些话语,原便已经是极精简的了。若是差一字,意思就全变啦。” 他顿了顿,道:“我其实也不是背书,只是心里想着这道理,口中把它们复述出来而已。” 弘昐眼神里多了一丝忧郁。 这就好比你问一个江湖高手:“你这刀法,是如何能使得这么快的?” 那个武林高手抓抓头,道:“你把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接着,只要你心中有刀,手上自然便能使出来了。” 其实人家说的是实话,但是说了等于没说。 弘昐默默地瞧了弘晖好一会儿,才道:“弘晖弟弟,你是真的天赋异禀。”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低,道:“……我自叹弗如!” 安宁本来是陪读在旁边的,这时候便微微上前一步,弯腰过来提醒弘昐道:“大阿哥,万岁还在此督读。” 弘昐知道安宁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再扯着弘晖说话了。 他默默地坐直了身子。 师傅才讲了一小段,差不多已经到了该用膳的时辰。 御膳房的副首领太监过来请示,因着万岁在此,所以便直接便跪问皇上。 康熙挥了挥手道:“差不多时辰了,也让他们歇一歇。” 小阿哥们一听能吃饭了,顿时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老天爷啊,从半夜读书到现在,终于能歇一下了。 但是碍着皇爷爷在这里,谁也没敢太敢表现出自己的快乐。 换到了隔壁的屋子里,侍膳太监流水们一般地送膳上来了。 御膳房的菜式自然是精致的,但是往尚书房里送的,都以清淡无味为主。 因为康熙觉得:过于重口味的菜肴,会如美色娱人一般,分散皇子们的注意力。 二来,整个尚书房都是学习的圣地,怎么可以在这里大吃大喝? 不像样。 皇子皇孙们坐下来,人人都对康熙有些避之不及。 害怕啊——谁敢凑近了去坐? 正好,午膳捧上来,鲜果子也送上来了。 男孩子们立即低头看着面前的吃食,不再抬头往康熙那里瞧去。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紧张的噤若寒蝉,康熙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低头摸了摸下巴,伸手撑在膝盖上,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就听见了面前的一阵脚步声。 康熙抬起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白白胖胖的小手。 小手上捧着一只托盘,内里的玉牒上放着水灵灵的果子。 京城天寒,这果子乃是从江南运过来的,途中又放了冰桶保鲜。 因此到了紫禁城里,还能保持着六七分颜色。 果子上盖着一层白如霜雪、清甜微凉的糖酪。 康熙抬起眼,就看见弘晖站在自己面前,睁着一双清澈无暇的眸子,仿佛寻常人家的孙儿辈一般,开开心心地道:“皇爷爷,咱们一起尝尝这糖酪果子!” 旁边的梁九功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谁跟你是“咱们!” 正文卷 365 说漏嘴 康熙也是一怔,随即微笑了起来。 “糖酪果子?”他垂眼瞧着弘晖手中的碟子。 御膳房是有这样的做法的,但是自从十几年前,就往皇上面前送的不多了——这是有原因的。 但是瞧着面前的孙儿,康熙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温情——旁的孩子都畏惧着自己,只有老四家的这个小子,开开心心凑上前来。 倒是与众不同。 弘晖见皇阿玛没尝果子,便仰起肉嘟嘟的小脸,对着康熙便介绍道:“这是孙儿的额娘常常给孙儿的吃法——将糖酪直接浇在果子上,果子的酸与糖酪的甜融为一体,互为补充,皇玛法不妨尝尝。” 他一会儿说的是“皇爷爷”,一会儿又说成了“皇玛法”,满文汉文,来回切换,康熙不由地微笑了起来。 他瞧着碗中糖酪果子,如霜雪红梅,颇有意趣,于是顺口便道:“你方才说:这糖酪果子的法子,是额娘教你的?” 弘晖点头道:“是,额娘还教了孙儿许多!” 他这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但是说出口的话,想收回也不成了。 康熙目光微微沉了沉,面色如常,笑着道:“教了许多?哦,还教了什么?” 弘晖将小手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抬着头,大声道:“额娘早上教孙儿务必多用些早膳,又有许多糕点的美味吃法,额娘说:在上书房用心读书,半天下来,定然会饿。 晚上回了府,额娘还让儿子多用些晚膳,说晚上若是不吃饱,夜里定然睡不踏实,到时候又会影响第二日的学习……” 他啰啰嗦嗦说到这里,康熙忍俊不禁,心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一抬手,止住了弘晖的话语,另外开了话题去。 爷孙两人这般说着话,远处的孩子们,虽然没有人敢往这里过来,但却有不少孩子偷偷的转头瞧着弘晖。 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弘晋看着很是不爽,端着饭碗,低声嗤了一声,不屑地压着嗓子道:“马屁精!恶心!” 弘昇本来是在旁边埋头喝一碗莼菜羹,听见这话,小手一拍膝盖,抬起头来,冲着弘晋怒目而视就道:“你胡说什么?再乱嚼舌根,信不信我把你拖出去,揍得你亲额娘都不认识你?!” 他是向来很彪的,做事天不怕地不怕。 尚书房里的孩子们也都知道,弘晋虽然是太子爷之子,居然也被弘昇这气势压住了。 他知道,弘昇真的有可能把他拖出去“比试”一顿。 那就太难看了! 弘昇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哈哈珠子也惊呆了,知道弘晋身份不一般,话是断断不能这般说的。 他赶紧伸手抱住弘昇的腰,低声下气地劝道:“好阿哥,任他说什么,横竖与咱们不相关!” 弘昇看着弘晋默默地低下头去,知道他是认怂了。 毕竟皇玛法在不远处,弘昇于是也就没再乘胜追击,只是转头对着哈哈珠子训斥道:“怎么不相关?弘晖是我的好兄弟,谁敢说弘晖,便同指着我鼻子骂人一般无二!” 弘晋垂头,灰溜溜地吃了一筷子米饭,心里气得不行:阿玛整天都说五叔是个与世无争、温厚纯良的性子。 是个贤人。 可是为什么养出来的弘昇是这样的德性? 若是真君子如玉,怎么可能养出这样的小霸王? 回头该告诉阿玛,让他知道五叔的真面目! …… 康熙那边,他尝了几口,将果子放下来了,接过梁九功亲手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接着考问了弘晖几句诗文。 弘晖思路清晰,对答如流,说话极有条理,又兼着童言童语,天真可爱。 康熙不由地就想到了几个阿哥小时候的模样,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目光中越发流露出慈爱之意,不一会儿,侍膳太监们便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询问是否要再上一碟? 问到弘晖的时候,弘晖摇了摇头。 康熙目光一垂,落在面前的玉碟上,见弘晖已经将碟中果子用了个精光,便笑着道:“皇玛法年纪大了,胃口难开,你年纪尚小,怎么也不用了?” 弘晖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道:“节饮食,慎起居,实却病之良方。孙儿想着如此道理,这果子虽美味,一会儿下午还要上武课,适可而止便是了。” 康熙一怔,随即便哈哈笑了起来。 他伸手让弘晖走到自己身边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才问道:“节饮食,慎起居——这是你阿玛告诉你的?” 这是他平素里喜欢在阿哥们面前说的一句话,讲的是养生之道在于节制。 其实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想告诉儿子们“自律”的重要性。 弘晖抬起小胖脸,认真的眸子望着康熙,大声道:“是阿玛对孙儿说:皇玛法在宫里的时候,便常常告诉大家伙儿这句话,意在让人懂得起居有常。” 阿玛还把这话写成了字帖,让他临摹了好多遍。 临到要吐……! 康熙笑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望着周围的皇子们便道:“时候不早了,下午还有谙达的箭术,你们一个个都回去。” 他说到这里,瞧了瞧弘晖,微微一笑道:“弘晖也回去。” …… 下午在宫里的时候,四阿哥前脚刚刚要出宫,后脚,梁九功就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 手里还捧着赏赐。 四阿哥本来以为是皇阿玛赏给自己的,正琢磨着——今儿在大殿上,也没瞧着皇阿玛如何赞赏自己。 最近自己也没立什么功。 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来了赏赐? 等到梁九功笑眯眯的把原因一说——四阿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弘晖。 听说儿子出风头出到万岁面前去了,四阿哥心里咯噔了一下。 听梁九功说完,才放下心来。 他本来觉得意外,后来再想想,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弘晖这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更何况本来便是爷孙。 宫门口,弘晖和弘昐的马车停在那里,等着阿玛一起回府。 见了赏赐,弘晖瞪大了眼便道:“是皇玛法给我的?” 四阿哥点了点头,道:“今日皇阿玛去尚书房是什么时候?” 弘晖于是把白日里的对答,从头到尾给说了一遍。 正文卷 366 先皇后 四阿哥听了一遍,觉得都是些平常对话,并无出格之语,也不过尔尔。 于是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扶了扶儿子的小肩膀,低头道:“你如今年纪小,怎么样的情态都是天真自然;但是往后,再大一些,就未必能如此了。” 弘晖仰着脸望着阿玛,睁大了眼——这话听着就有些似懂非懂了。 “阿玛,我不明白。”弘晖问道。 四阿哥伸手摸着他的脑袋道:“不着急,该明白的时候,你会明白的。” 弘昐坐在马车的另一边,默默地瞧着阿玛和弟弟,然后低下了头。 他低头理着袖口,理了很久。 …… 马车在贝勒府门口停了下来,弘晖和弘昐下了马车,弘晖立即撒着欢就往额娘院子的方向跑过去。 小太监们在身后渐渐地把宫里的赏赐卸下来。 弘昐跟在弘晖身后。 因为弘晖一路蹦蹦跳跳,像早上去尚书房一般,弘昐还习惯性地跟着他走了一段。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回自己的“家”,于是猛地停住了脚。 宁樱院子里,三格格正围着花树给树木浇水,听见外面的动静,抬起脸一看,见是哥哥回来了。 三格格欢呼了一声,将手上的小水桶一丢,起身就迎接了过去:“哥哥!” 弘晖抱住了三格格,笑着在原地先转了一个圈,三格格手上还有刚才浇花剩下的水,晶莹的水珠子也被甩得飞溅了开来。 “哥哥,你不在家,额娘可记挂你啦!”三格格抬着小手,凑在弘晖的耳边,就对他道:“额娘中午去你屋子转了一圈,下午又去了一次,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 弘晖听着,就把妹妹放了下来,走进正屋里去。 正屋里没人。 他以为额娘是在里屋,于是到了里屋门口,高高兴兴大喊了一声:“额娘!” 结果刚刚喊完,就听见膳房的方向传来了额娘的声音:“弘晖!” 弘晖一伸手,拽住妹妹的小手,兄妹两个人一起跑了过去。 膳房里,大锅上的热水烧的正沸腾,水汽氤氲,简直对面的人都看不清了。 宁樱正在包小馄饨,结果听见弘晖把三格格给带进来了,赶紧阻拦道:“这里又是水又是火的,把你妹妹抱出去,她不能在这儿玩!” 弘晖转手把三格格交给了乳母,这才过来,顺手拉了一条长条板凳,坐下来就很自豪地道:“额娘,今儿皇玛法赏赐我了!” 宁樱手上刚刚舀了一勺馄饨馅,听见这话动作就是一滞,抬头道:“你见到皇玛法了?” 弘晖于是把尚书房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他刚才在马车上说的是第一遍,这时候说的就算是第二遍了,越发流畅生动起来。 宁樱听得手上馄饨都忘了包了,直到弘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道:“不过有件事儿挺奇怪,皇玛法瞧着糖酪果子出神了好一会儿。” …… 乾清宫东侧,昭仁殿。 烛残漏断。 康熙倚坐在窗下,瞧着面前的糖酪果子,就发了好一会呆。 梁九功进来,心里明白:万岁爷这是又想故去的先皇后了。 先皇后生前嗜甜,这道糖酪果子,算是先皇后喜欢的一道甜味水果糕点。 没想到,今儿在弘晖阿哥那里,却是碰上了。 也是的,怎么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梁九功默默的上前来,跪下给康熙揉捏起腿脚。 …… 四阿哥府里,宁樱院子之中,小馄饨已经上桌了。 这算是母子二人合力包的小馄饨——一半的馄饨皮紧凑有致,另外一半却松松软软,完全不成样子。 不用问,包的难看的都是弘晖的作品了。 三格格坐在膳桌旁边,手里捧着小碗,一边吃就一边抗议道:“额娘,哥哥,你们下次包馄饨带上我。” 宁樱伸手给她把碗调整了一下姿势,还没说话,弘晖已经笑着道:“能你长到能够得上桌边的时候,再说!” 三格格转过脸来,就冲着弘晖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用完膳,弘晖迫不及待地要看皇玛法给他的赏赐。 两只箱子之中,都是一些笔墨纸砚,珍品摆设文玩,不但贵重,而且奢华异常。 小太监们一样一样的往外收拾着,弘晖在边上就给他们指挥着,告诉他们每一样东西往哪里放。 府里的消息传得飞快,很快——弘晖阿哥在宫里尚书房得了万岁赏赐的消息,也就传到了李氏那里。 本来,看着弘昐乖乖巧巧地放学回来,李氏心里还算是高兴的。 但是一听这么个消息,李氏顿时心里就不平衡了。 她放下手中的脂粉盒,起身就到了弘昐屋子里。 屋子之中,弘昐坐在书桌前,正在努力背书,心思全在课本上,乍然被额娘这么猛地闯进来,他吓得手上一哆嗦,顿时就把课本给弄掉了。 “额……额娘!”弘昐顾不得课本,惊声道。 李氏上前去便道:“我问你,今儿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弘昐不知道额娘为什么又忽然发作了。 但是听着这语气,明显是来者不善。 他小心翼翼的想了半天才道:“儿子并无错处。” 李氏嗤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会避重就轻,弘晖得了你皇玛法的赏赐,这么大一件事儿,你回来却半句不提!” 弘昐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十分委屈,低声便道:“额娘,您总要讲讲道理,那是弘晖弟弟得的赏赐,本来便与儿子无关,儿子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打紧?” 李氏最气恼孩子跟她顶回来,她上前一步,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他能哄万岁的欢心,你呢?你便不知道学一学他?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弘昐眼圈都红了:“额娘,一人一个秉性!更何况,今日皇玛法进书房的时候,本来便轮到了弘晖弟弟背书——这是巧事儿,叫儿子如何学的?” 他说完,低头就瞥见小飘子跪在地上,正在伸手去捡起那课本。 弘昐指着课本,颤声就道:“额娘也瞧瞧,儿子从回来,只用晚膳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便是这背书功课,儿子也是半分不敢落下,着实没有偷懒的光景!” 正文卷 367 滚开 弘昐一边说着,小飘子一边已经捡了书本起来,双手捧着呈上来。 他忍不住鼓起勇气,一边护在弘昐身前,一边就低声道:“求侧福晋息怒!大阿哥所言,句句属实!奴才跟了大阿哥一天,大阿哥在宫里读书,那是再勤勉不过的了,没有半分偷懒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书翻开,颤抖着双手便道:“侧福晋,您请看,这些书页上写满了标注,大阿哥他……” 他说到这里,实在没忍住,落下泪来,呜咽着脱口而出道:“大阿哥实在不容易,求侧福晋不要再责备大阿哥了!大阿哥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侧福晋在原地怔了一瞬,低头瞧着那书本上。 小飘子说的没错,书上字里行间都画的密密麻麻的,能看得出来读书的人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李侧福晋盯着弘昐瞧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后悔了。 她其实方才只是生气儿子不如弘晖那般机灵聪慧,知道去争取机会表现。 但是木讷归木讷,儿子读书,确实是没有偷懒的。 李氏长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见弘昐一伸手,已经将跪在地上的小飘子给扯起来,心疼道:“你起来!” 小飘子没听见李侧福晋发话,自然不敢起身,跪在地上便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侧过脸来,小声对弘昐道:“大阿哥!” 弘昐看他不敢起来,过去就双手扯着他的手腕,气急败坏地催促道:“你起来!” 这一下把李侧福晋给看怔住了。 这么一个卑微的奴才,儿子居然这样维护,倒好像这奴才才是他可以信任的亲人一样。 自己这个亲额娘就站在面前,儿子却视而不见? 李氏只觉得难以置信,看着小飘子也觉得越看越碍眼。 眼看着两人还在拉拉扯扯,李氏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便冷声道:“说到底,大阿哥如今不上进,都是被你们这帮奴才给惯着的!” 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自己这般整日督着儿子上进。 和那些甜言蜜语的奴才们一比。 自己可不就成恶人了么? 小飘子莫名其妙,有苦难言,知道这位侧福晋烦躁之时,便是一通乱咬,向来颠三倒四、全无道理。 他只能低头趴在地上,口中含糊道:“是,是!求侧福晋恕罪。” 李侧福晋在屋子中来回踱了几步,到底心里烦躁难消。 她抬手指着屋外,猝不及防便道:“狗奴才,跪出去!不到天明,不许起身!” 弘昐吃了一惊,伸手护住小飘子,大声道:“额娘,小飘子他做错什么了?” 他说到这儿,也有些快爆发了,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一扬脖子大声道:“奴才有错,也是做主子的没教好!额娘要罚,索性连着儿子一起罚好了!” 屋里的人都吓傻了,想着刚才李侧福晋过来也只是抱怨几句。 众人只盼着大阿哥如平日一样逆来顺受,忍过了她一顿讲,也就罢了。 谁知道大阿哥为了维护小飘子,居然生生地跟李侧福晋顶撞了起来。 眼看着冲突要升级,小飘子生怕大阿哥吃亏,又惹恼了侧福晋,无法收场,赶紧磕下头去,拦在弘昐的话头前,便道:“奴才谢侧福晋的赏,奴才这就领罚去!” 他说着,立即就起身出去,跪在了屋外台阶之下。 正是京城的冬天,晚间天气极冷,便是院子里值守的小太监们,平日里也是走来走去,维持着手上的劳动不停,才能勉强御寒。 李侧福晋进了里屋,外面还不忘指派奴才——留了个枯瘦枯瘦的老太监。 专门盯着小飘子罚跪。 她前脚刚走,后脚弘昐立即就跑到了小飘子身边,张着两只小手:“小飘子!” 小飘子冻得嘴唇发白,还抬头冲着弘昐勉强笑了笑:“大阿哥,奴才皮糙肉厚,跪一跪无妨!” 他一笑,嘴唇上的干皮都裂开来了,淡淡的血丝弥漫了出来。 弘昐盯着他嘴唇上的血瞧了好一会儿,站在原地咬咬牙,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小飘子的膝盖。 他两个膝盖骨跟冰砖一样。 弘昐站起身,转头就吩咐旁边奴才:“去拿个垫子,要厚的!” 李侧福晋留下的那老太监,这时候眼皮掀了一下,不紧不慢便道:“大阿哥,侧福晋有令——奴才小飘子在此罚跪至天明,不许加衣、不许赏垫,大阿哥方才都是听见了的。” 小飘子之前在李侧福晋院子众奴才之中,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 后来他乍然得了弘昐阿哥的抬举,许多人嘴上不说,背地里却嫉妒得眼都红了。 这老太监就眼红小飘子很久了。 跪得好!最好跪废了两条腿,从此没法伺候阿哥爷,那才叫一个妙呢! 听见弘昐说要给自己拿垫子,小飘子知道不妥,赶紧伸手,扯住弘昐袍子下摆,努力说服他:“大阿哥,奴才无妨,求大阿哥千万别再惹怒侧福晋了!奴才皮糙肉厚,跪一跪不打紧!” 其实他这话说的倒也是实话——从前还没到弘昐身边的时候,小飘子在院子里便是负责打扫小佛堂的。 有时候擦洗地砖,跪在地上便要老半天——他早就习惯了。 但是弘昐不信。 他低头看着小飘子跪在地上,心里难过极了,蹲下来便道:“小飘子……” 这话一说,后面已经带了一丝颤音。 是快要哭出来了。 弘昐每次想哭的时候,那种脆弱的孩子气就完全显露出来了。 他两边嘴角往下撇着,望着小飘子,哽咽着小声道:“到底什么时候我能长大?能出去开府?这种日子,我实在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小飘子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板,跟哥哥安慰弟弟一般,压着嗓子道:“今儿是大阿哥没沉住气,与侧福晋顶撞了几句,若是能忍住,由着侧福晋训斥完几句,事情也不止于此。” 他刚刚说到这儿,垫子已经送来了。 弘昐伸手便将垫子往小飘子膝盖下硬塞:“你垫着!” 老太监阴阳怪气地又道:“大阿哥,侧福晋有令……”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大阿哥忽然一咬嘴唇,气势汹汹的就冲自己走了过来。 与平日里在侧福晋面前的畏瑟不同,大阿哥这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老太监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一痛——是弘昐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滚开!” 正文卷 368 刘佳氏 老太监“哎哟、哎哟!”地叫了几声,滚在地上,只蹭了一身的灰。 但是这一脚是小阿哥踢出来的,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刚刚起来,就看见小柔子出来了。 小柔子给弘昐阿哥请过安之后,先往地上摔倒的老太监看了一眼,又瞧了跪在地上的小飘子,随即过去捡起了地上的垫子。 他捧着垫子走到了小飘子面前,蹲下来替小飘子垫上。 小飘子瞧了瞧旁边默默无言的大阿哥,又不安地看了看小柔子,才道:“侧福晋……” 小柔子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瞧了瞧屋里,才压着嗓子道:“侧福晋这会儿该歇息下了,我再去瞧瞧,若是妥帖了,我出来告诉你,你也早些起来,这夜里上冻——若真的跪一夜,腿得废了!” 弘昐以前是最讨厌这个小柔子的,这时候看他却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小柔子站起身,端端正正地站在弘昐面前,微微躬着腰,才柔声道:“大阿哥,侧福晋与您到底是亲母子,还请大阿哥别往心里去!”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奴才僭越了。” …… 第二天凌晨,弘晖早早地便醒了。 他刚刚进上书房的时候,还觉得这半夜起床实在是太苦了。 现在居然居然也渐渐地习惯了,到了这个点就能醒过来,想睡都睡不着。 外面的小太监听见里面的动静,进来就伺候道:“二阿哥,可是要洗漱了?” 弘晖应了一声,坐在小床上揉揉揉眼睛就道:“抓紧点,我今儿还想早些去。” 小太监麻利的应了一声。 弘晖醒虽然是醒了,屋里也烧着暖盆,但是到底是没有被窝里柔软舒服的。 他在小床边沿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昨儿皇玛法赏赐的好东西,一样一样都精心地排布在桌案上。 还有的放在架子上,高低错列。 弘晖背着小手在身后,绕着书架转了一圈。 瞧着就打心眼里高兴,仿佛这些都是他打下的功勋奖章一般。 等到洗漱之后,出来正屋了,弘晖就看见额娘已经坐在膳桌旁等他了。 正好婢女们送上热粥来,弘晖没坐下,直接过去亲手盛了一碗粥,又捧了糕点,端到宁樱面前:“额娘!” 清扬侍立在宁樱后面,瞧着二阿哥如此,抿着嘴就微笑了起来。 用完了早膳,弘晖出门去上学了,宁樱送他到院子门口,眼见着弘晖蹦蹦跳跳的走远了,这才回屋。 她本来是准备睡回笼觉的,但是方才早膳用得多了,这会儿就有些睡不着。 于是干脆起来写菜谱。 这么写着、写着,渐渐地,宁樱一抬头,才发现外面居然已经下起了雪。 这雪开始还是轻碎的,渐渐地就越下越大,一眼望出去,简直都看不清院子里的景象了。 清扬和婷儿进来,给里屋又加了两个暖盆。 这时候,三格格也早醒了,摇摇晃晃的跑过来就嚷着要额娘陪着玩。 宁樱让婢女们直接在屋子里铺了一张大地垫,让女儿踩在上面。 三格格如今越发活泼,说起话来蹦蹦跳跳,围着宁樱的梳妆台直转。 宁樱简直都有些拉不住她。 她让乳母去,拿了好几个三格格最喜欢的公仔给她玩,才算是勉强把她的注意力给吸引了。 宁樱把菜谱合上,刚刚收拾好,就听见外面落雪声中夹着一些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像是小小的冰雹打在屋顶上一般。 她让人出去一看,果然是下冰雹了。 她有些担心,在心里算了算——弘晖这时候肯定已经到了尚书房,正在坐下来读书了。 那便好。 上午,宁樱去膳房做点心消磨时光,才刚刚昨晚,外面忽然就来报了,说是五阿哥府上的侧福晋刘佳氏过来了。 刘佳氏? 宁樱猝不及防,听来人细细一说,才知道是五福晋今日过来看望四福晋,也带了侧福晋刘佳氏过来。 刘佳氏生的弘昇素来与弘晖交好,估计弘昇回到家,也在他额娘面前提了不少次弘晖。 宁樱这么想着,迎接出去,已经看见一个年轻的贵妇打扮的女子被一群奴才簇拥着过了来。 是刘佳氏。 她还是从前的模样,笑盈盈的一张脸,让人第一眼看见便很有好感。 宁樱听儿子说了不少弘昇的事情,之前在木兰围猎的时候,也是瞧过弘昇这孩子的。 看着那孩子虎头虎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知道刘佳氏是很宠他的。 刘佳氏上前来,两个人彼此行了平礼,刘佳氏笑着道:“是我唐突了,只是弘昇整日里提着弘晖,我想,这孩子们投缘,因此瞧着宁侧福晋也觉得分外亲切。” 宁樱让人奉上茶来,笑着便道:“弘晖也是一样,经常提到弘昇,每次说起来便停不下。年龄相仿的小兄弟那么多,偏偏他们两玩得这么好——确实是投缘。” 刘佳氏听了,很是高兴,又絮絮地将尚书房上学堂的趣事捡了几件来说。 其实这些事情宁樱之前都是听儿子说过的。 但是如今换了旁人的角度来听,顿时就听出了不一样的有趣。 两个人边说边笑,刘佳氏伸手拈了一块提拉米苏便道:“这糕点味道当真别致,无论在宫里,还是在贝勒府里,倒是很少尝到!” 宁樱瞧了瞧盘子中,忍不住笑了,轻声就对她道:“膳房中还有,若是喜欢,一会儿便让奴才另提一盒,侧福晋带回去慢慢尝着。” 刘佳氏半点不客气,点头就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说到这里,便笑着道:“素闻宁侧福晋一手好厨艺,果然名不虚传。” 她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提到了昨日弘晖得了皇玛法称赞、又特地让人送了赏赐的事情,言语之中,又是称赞,又是羡慕。 来来回回说了许多遍。 宁樱倒不好说什么,便只听刘佳氏一人畅谈,心里直嘀咕:消息也飞得太快了? …… 下午时候,四阿哥从外面回来了。 他今日倒是比弘晖和弘昐回来的还早,到书房换了身衣裳,稍稍歇息了一下,就往宁樱这里过来看她了。 正文卷 369 爷也认了 宁樱跟四阿哥把刘佳氏的事情一说,四阿哥点点头道:“那一日皇阿玛发话让人赏赐之时,五弟在殿上。” 他顿了顿,一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也是第二日,五弟和我提到了此事。” 宁樱这样把刘佳氏的前言后语连起来想了想,便通顺了起来。 四阿哥抬头望着她,伸手就顺便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前。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又说了几句,四阿哥便问宁樱今日刘佳氏过来的具体情形。 他一边听,一边点点头道:“弘晖和他儿子交好,你在这府里又是这样的情形,她自然是想与你凑近的,也是人之常情——不必畏惧。” 四阿哥说着,便拍了拍宁樱的手背道:“不过,并不是什么人来,你都得见。”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宁樱的眼睛,语气里颇有谆谆教导的意思。 他就怕她盛宠在身,性子又软,有刘佳氏开了这个头,到时候外面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凑近乎了。 宁樱也知道他的意思,她伸手捏了四阿哥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里,一边轻轻地攥紧了,一边就道:“爷,我也不是傻的。” 四阿哥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来了:“亏你还知道!” 他顿了顿,道:“刘佳氏是五弟的侧福晋,又是弘昇的亲额娘,况且这次她是随五弟妹一同过来,那便算了。” 四阿哥又说了几句,宁樱听他说话越来越像老父亲教育女儿。 明明年纪都一样…… 她其实好想冲着四葫芦吐槽一句:我没这么弱啊! 不过当然不会真的吐槽出来。 她虽然极力忍着,四阿哥还是看出来了,伸手把她拉过来,直接让她坐进了自己怀里。 旁边的奴才早就退下去了。 “爷是担心你。”四阿哥伸手握着宁樱的手,看她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委委屈屈地扇动着。 宁樱低垂着眼,两只手抓着四阿哥的袖子捏来捏去,然后抬头就冲他微微做了个鬼脸:“略……” 四阿哥笑了出来。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爱不释手地将她向怀里揽紧了,才沉声在她耳边道:“好了,知道你不傻!”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宁樱腰上打了一巴掌,一脸宠溺地笑着道:“便是个傻的,爷也认了!” 宁樱伸手抱着四阿哥的胳膊,在他怀里依偎了一会儿,低声就道:“爷,其实我……” 她略有些苦恼地伸手摸了摸耳垂。 四阿哥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犹豫,低头道:“怎么了?” 宁樱扯着他的袖子,小声把心里的苦恼说了出来。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养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常年见到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张面孔。 几乎都要有点社恐了。 其实若不是刘佳氏意外造访,宁樱也未必发现这一点。 刘佳氏是一个不常见的外府人——幸亏她十分健谈,否则宁樱估计自己那会儿,谈论完了天气和点心,场面估计要陷入尴尬了。 她说完了,抱着四阿哥的胳膊,小声就道:“这种苦恼,要说是事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刘佳氏她这么一过来,我才意识到。” 四阿哥耐心地听完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笑着道:“爷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这都不算事。” 他顿了顿,就给宁樱讲道理:旁人凑近你,要么是因为投缘,要么是因为你身上有利益可图。 倘若是投缘之人,压根儿就不必担心无话可谈的尴尬——志同道合之人,便是坐着相对无言,那种氛围也是放松而宁静的。 倘若是后一种情况:别人既是奔着利益而来,那便是别人求着你。 那么想法子寻找话题、担心冷场的,应该是别人。 你又担心什么呢? 宁樱被他三言两语分析得明明白白,她握着四阿哥的手,仰头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四阿哥垂眸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里很是怜爱。 他抬手捧着她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挨擦着宁樱的下巴,柔声道:“别想了,你本便不用想这些。再说了——无论遇到什么事儿,爷会护着你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院子里热闹起来——原来是弘晖回来了。 还不止一个人,他带了弘昇回来。 两个人一路又说又跳的,拉拉扯扯,嘻嘻哈哈地一直到了台阶上。 没想到阿玛已经在额娘这里了,弘晖刚刚一脚踏进屋子,就愣了一下,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想到阿玛之前说的:说弘昇不好好用功读书,不要跟他学。 弘晖心里就有点打鼓。 弘昇在他身后,本来是跟着弘晖虎头虎脑地往里面走的,没料到弘晖忽然停下。 他直接撞在了弘晖的背上。 弘昇伸手揉了揉额头,然后一抬头,看见四阿哥了,他连忙绕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四伯!” 四阿哥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让他起来。 …… 这一顿晚膳,弘昇顺理成章地便被弘晖留下来用了。 四阿哥是一贯的慢条斯理用膳,优雅的很。 宁樱则和弘晖、三格格坐在灯火下,三个人捧着饭碗,都没动筷子。 三格格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弘昇。 今天这一桌算是东南亚风情菜,清甜爽口不油腻。 其中还有一道类似于千层糕的点心——用蒸米粉、绿豆粉加上木薯粉,竹芋,柠檬。颜色碧绿碧绿的,一共垒了九层。 吃起来酸酸甜甜。 弘昇开始尚算矜持,吃到后来,已经基本上没什么仪态可言了。 弘晖回过神来,扯了扯弘昇的袖子,拦着就痛心疾首道:“你慢点!当心噎着了,这个糕点,小膳房里还有,一会儿给你带几屉笼就是了!” 弘昇用力点头,一边鼓着小胖脸,一边小声就跟他叮嘱:“每个口味都不要落下!” 三格格坐在膳桌另一边,蹬着一双小腿,伸着小手捂住嘴就嘻嘻地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指着弘昇,抬头就扯了扯宁樱的袖子。 宁樱知道女儿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微微弯下了腰。 三格格伸手搂住了宁樱的脖子,用甜甜软软的声音在宁樱耳边大声道:“胖哥哥,好能吃!” 弘昇听见这句“胖哥哥”,差点没呛着。 他大声咳嗽了起来。 正文卷 370 弘昇留宿 “你才这么小,知道什么是俊,什么是丑吗?”弘昇努力咽下了口中的糕点,对着三格格就气呼呼地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木兰围猎的时候,三格格也是这么在背后称呼自己的。 胖哥哥…… 简直了! 三格格倒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着弘昇就甜甜地道:“我当然知道。” 她顿了顿,眼光落在了院子中,安宁正在将手中抱着的,弘晖的书本杂物交给小潘子。 三格格刚刚伸出手,忽然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转头看着四阿哥,伸了小手指着阿玛就甜甜地道:“这是俊。” …… 弘昇用完了晚膳,又与弘晖玩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渐晚,弘昇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四阿哥正要亲自将他送回府去,谁知道五阿哥府上那里却来了人,说是五阿哥的意思:说既然兄弟两个玩得好,夜里又要尚书房,早早便得起来,索性叨扰一下四哥,晚上就不接弘昇回去了。 明儿直接尚书房见。 四阿哥怔在原地,心道这五弟果然是个心大的主,就这么直接把儿子放养在这里了? 这心态真……自在闲适…… 他想了想,于是进去先跟宁樱说了,又过去告诉了弘昇——他府上刚刚差人来说了,说让他晚上不必回去了。 弘昇一听就跳起来了,眉飞色舞的,看着比谁都高兴:“真的?四伯?” 弘晖本来在他旁边,刚刚摊开书本,听见这消息,也很高兴。 他站起来,过去搂住弘昇的肩头就道:“弘昇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了!我那床够大呢!” 四阿哥并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说都把两个男孩子给带到前院书房去。 他用了一盏膳后茶,歇了片刻,就准备回前院书房去。 宁樱送他到了正屋门口。 雪早就停了,满地铺了一层薄薄的碎雪沫子,四阿哥怕宁樱冻着了,没让她出屋子。 他一直走到了院子门口,还停下来,对着宁樱挥了挥手,让她回去。 弘晖和弘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两个人高兴的跟两只小鸭子似的。 三格格在屋里窗子上瞧着,就满眼都是羡慕。 …… 前院书房里。 四阿哥直接将两个男孩子安排在了从前小阿哥们上学堂,中午休息的屋子里。 陈设也是样样具备的。 到了晚间温习的时间,弘晖握着笔,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前,小小的眉头微微紧皱着,注视着面前的课本。 弘昇在旁边,拿着玩具就逗他:“嘿!瞧瞧这个!” 弘晖头也不抬,低声道:“别闹。” 弘昇只好自己拿着玩具,满屋子的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发出各种声音。 弘晖完全不受干扰。 弘昇都有点佩服他了,过去便一手搭在他肩头上道:“好兄弟……” 弘晖一抖肩膀,被他的手抖了下来,才道:“你今日的课本都看过了么?” 弘昇看他神情严肃,居然莫名地就有点紧张了,结巴了一下才道:“我……我临睡前看,在床上看,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摸着小肚子,笑眯眯地道:“弘晖,你额娘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我都撑着了,怎么看书?” 弘晖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埋下脸去。 弘昇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瞧了一会儿,走到了东北角上的书架那里,抬着小手将书架上的书本翻看了几本。 直到这屋子里的东西,实在没有他能玩的了,弘昇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皇玛法来尚书房的事情。 “皇玛法后来给你赏赐了罢?我听阿玛说了。”弘昇看着弘晖的背影,东拉西扯地道。 弘晖点点头。 他也只是点点头,脸上并无半分骄傲的神情。 弘昇满脸佩服就道:“好兄弟,你可真行!” 再晚一些的时候,小太监们便进来,送了热水伺候两位小阿哥洗漱。 洗漱之后,两个男孩子终于都躺了下来。 黑暗中,窗外碎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刺耳。 黑暗中,弘昇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弘晖。” 他向来称呼弘晖都是“好兄弟”,这样子喊名字倒是少见。 弘晖微微怔了一下,转头便向着他的方向道:“怎么了?” 弘昇轻声道:“你在书房里的时候,有时候背书背不出来,或是写字写不好,其实是不想盖过他们风头的,对吗?” 他虽然没说“他们”是谁,但是弘晖一听就明白了。 说的还是太子家的,和大阿哥家的。 弘晖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随即,他意识到,弘昇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他这个动作。 弘晖冲着弘昇的方向,轻声道:“我的确没有尽全力。” 这就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回答了。 弘昇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弘晖,你可真聪明,我过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很早就明白了。” 他顿了顿,重复了一句:“你真聪明。” 弘晖这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太监们守在外面,听见里面男孩子在说话,知道没好好睡觉,于是跪在门口便低声劝道:“两位小阿哥,赶紧休息,明儿还要尚书房呢。” 弘晖默默地转了个身。 黑暗中,一片沉默,弘晖闭上双眼,只觉得困意渐渐袭来。 就在他以为弘昇也一样快睡着的时候,忽然便听见弘昇轻轻地感慨了一句:“若是咱们是亲兄弟,那就好了。” …… 宁樱院子里。 因为弘晖被四阿哥带到了前院,宁樱洗漱卸妆完之后,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发呆。 她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弘昇是外面府上的小阿哥,年纪又已经到了能进上书房学习的时候,若是留在她这里,也不合规矩。 清扬捧着一碗莲子羹进来,瞧着宁樱还坐在梳妆台前,心疼地便道:“侧福晋,时辰很晚了,奴才们伺候您早些休息罢。” 宁樱没说话。 清扬顿了顿,与旁边的婷儿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侧福晋这是想二阿哥了。 清扬走到一边,将手中的莲子羹放下,这才抿嘴笑着,轻轻打趣道:“二阿哥被带到前院书房一夜,侧福晋这样舍不得,那以后,二阿哥长大了……” 正文卷 371 心发慌 宁樱倒吸了一口冷气:“别说了!” 啊,老母亲的心……好舍不得! 婷儿在旁边憋着笑,憋的脸都红了,她一边笑一边抬眼看着清扬。 真的是……二阿哥小的时候不觉得,但是现在,尤其是进了尚书房之后,简直日子过得跟飞一样。 宁樱其实挺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的。 若是有,就能给弘晖好好拍一些照片,以后也能翻看翻看儿子小时候可爱的样子。 多有纪念意义呀。 这下,只能靠记忆存储在脑海里了。 …… 四阿哥前院书房。 夜里丑时三刻,弘晖就醒了。 被弘昇的呼噜声活生生吵醒的。 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大概是因为雪地反射的关系,天都显得比平时亮堂一些。 奴才们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压着声音就问弘晖要不要伺候洗漱。 时间已经不早了。 弘晖瞧了瞧弘昇——这家伙倒是一点不认床,在这张陌生的床铺上睡得好香。 瞧这样子,就算天边打雷,他也未必醒的过来。 弘晖略略放大了声音喊道:“弘昇,起床啦!” 弘昇转过身来,呼噜声依旧。 弘晖伸手抓了抓头——他从来也没碰过这样的难题,倒是有些无奈了。 但是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不好等下去。 “我先洗漱。”他想了想,吩咐奴才们。 一屋子奴才都特意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盛满了热水的铜盆送进来、还有洗漱的手巾帕子、牙粉。 牙粉是松脂和茯苓晒干捣末,拿小筛子筛后做的,清宫里的配方还加上了苦参和丁香皮,闻着有股苦涩的冷香。 弘晖刷完牙之后,又用中草药熬成的药汤漱了漱口,那药汤的清香气息直冲脑门,让人神清气爽,顿时比方才提神了不少。 穿戴好衣裳,弘晖看实在是不能再等了,过去便用手推了推弘昇,又凑在他耳边大声道:“快起床!师傅让你起来背书呢!” 弘晟一个激灵,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吓得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面前人都还没看清楚,口中已经急得大声道:“不可!学生还没背好呢!” 然后被屋子里微亮的灯光刺了一下,弘昇反应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就看见弘晖哈哈笑着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自己。 弘昇打了个哈欠,直接往后一倒,又重新睡回了床上。 这回,轮到弘晖干瞪眼了。 “喂,快起床!”他伸手摇晃着弘昇。 弘昇翻了个身,直接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大粽子。 见弘昇还是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弘晖索性一伸手,直接将他身上的被子给掀了。 弘昇这下没法了,一边磨磨蹭蹭的起来,一边口中就小声抱怨着。 弘晖在旁边听着,就听他抱怨的无非是:何必这么早起来?就算踩着点去尚书房也可以。 反正又不是第一天尚书房——从府里到宫里,路上要花多少时间都是熟悉的。 时间嘛,安排的正正好就行了——这样节约下来的时间,还能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觉呢。 “我额娘从来不会这么早喊我起来。”弘昇撑着两只小胖手坐在床沿边,一边抬着小腿,让太监服侍他穿上小靴子,一边口中就哼哼唧唧的,不住抱怨道。 弘晖懒得跟他多啰嗦,见小太监已经给他快编好了辫子,于是走过去,亲手将弘昇的小帽子给他戴上了,又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你!” 弘昇嫌他给自己把帽子戴歪了,于是在原地左摇右晃的扭了扭脖子,好不容易把帽子给晃正了。 他没形没骨地站起来,一脸惫懒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被小太监伺候着洗漱。 弘晖正走到窗下,想瞧瞧外面雪地,忽然就听见弘昇“噗!”了一声。 然后周围小太监全跪下来了,有告罪的,有给他匆匆忙忙的捧清水过来漱口的,也要给他拿着干净的手巾帕子擦脸的。 弘晖视线转了转,就看见铜盆里——原来弘昇把刚刚漱口的草药汤全部都吐出来了。 “这是什么怪味道?”弘昇一张小脸全部都皱了,看着草药汤就道。 弘晖伸手抓了抓头,笑着就解释道:“这是我额娘调制的漱口水,分了好多种口味呢,花香、果香、草药香都有。阿玛书房这里用的也是,这种口味你很讨厌吗?” 弘昇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 到底是彼此有了伙伴,两个男孩子拉拉扯扯,说说笑笑的,终于出来了。 四阿哥坐在膳桌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 桌上的粥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见阿玛早就已经起来,弘晖赶紧带着弘昇就上前去请安问早了。 四阿哥道:“阿玛今日宫里有事,可能会走得迟一些,你跟着弘昇的车走就是了,不必等阿玛。” 弘晖应了道:“是。” 两个孩子都坐下来了。 奴才们见小阿哥们都已经坐下,便开始将早膳糕点送上来。 弘晖看见桌上一碟炸年糕和桃花包子就笑了,伸手指着给弘昇看,告诉他:“这是我额娘做的!” 四阿哥正在,听见这话点点头道:“你额娘挂着你,怕你用不惯前院膳房的早膳,刚刚便差人送包子来。” 弘昇听了,转头就对弘晖道:“我额娘也是这样,总是怕我吃不惯旁的膳房。”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在奴才们捧上来的铜盆中洗了手,伸手拿了个包子,一撇两半给了弘晖,高高兴兴地道:“咱们一起吃。” 四阿哥在旁边一脸慈父神情,微笑着见两个男孩子并排坐着,虎头虎脑,玉雪可爱,心中便生出一阵感慨的欢喜来。 …… 用膳的时候,弘昇不敢多喝粥,说是在上书房里不容易方便。 其实也不是不给方便——毕竟是龙子龙孙,真的要上厕所,总不能活生生把人给憋死。 但是进进出出的人,总是特别容易引起师傅注意。 “我今儿得老实些,我书还没背完!”弘昇看四阿哥正在转头吩咐苏培盛什么,于是趁着这当儿,赶紧用小胖手挡着嘴,小声就对弘晖解释。 他指了指胸口:“心里发慌!” 弘晖想着弘昇早上睡得雷打不动,怎么也喊不醒的样子,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正文卷 372 点背 眼看着孩子们快用完了膳,四阿哥叫苏培盛:“去府门口瞧瞧,看看弘昇阿哥的马车准备好了没?” 苏培盛哪里还用他吩咐,早就差人去盯着了,这会儿,正好外面的侍卫们来报,说是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着小阿哥们了,弘昐阿哥也已经从李侧福晋院子里用过早膳出来了,就在门口了。 弘晖从奴才们捧着的铜盘里接过热手巾卷儿,擦了擦嘴,起身就道:“阿玛,儿子告退了。” 四阿哥点了点头,起身扶着他肩膀,看着两个孩子肩并肩地走到了门口,奴才们簇拥过来。 …… 因为弘昇的马车足够大,三个男孩子索性坐在了一起。 马车缓缓地向皇城的方向行去。 长街无人,侍卫们手中的火把和太监们手中提着的宫灯照亮了前路。 弘晖坐在马车上,两只小手撑在膝盖上,耳听得马蹄声又轻又柔,蹄声一阵阵回荡在长街上,马车跑得又稳又快。 他便忍不住道:“你这马儿不错。” 弘昇正在临时抱佛脚——抱着书本,恨不得眼珠子都瞪进去了,听见这话,他抬起脸来冲着弘晖一笑:“是蒙古的好马。” 他顿了顿,忽然想想到什么似的,岔开话题就冷不丁道:“对了,我听阿玛说——明后年说不定还要随皇玛法去蒙古一趟!” 这话一出,旁边一直默默无闻的弘昐便是一抬头,瞧着弘昇。 弘晖也是一怔,还想细细问几句,就看弘昇已经整个人都快钻进书本里了。 他背书背得脑门子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别提多着急了。 罢了。 弘晖闭上了嘴。 弘昇背了好一会儿,颠颠倒倒、来来去去的就是那么几句,还越背越急。 弘晖听着他背书不得法,于是开口道:“你若是这一段背不下来,可以跳到后面的段落,不一定非得按顺序来。” 他顿了顿,道:“倘若这几句便是背不下来,岂不是这所有的功夫都卡在这开头?不必如此墨守成规。” 弘昇一脸欲哭无泪地就道:“好兄弟,不成啊——我若是没有这开头,后面的也带不出来了。” 弘昐在旁边,虽然不说话,但是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弘昇这是和他一样:背书得从头开始,一旦从中间开始考问,就背不出来了。 弘晖心道这岂不是死记硬背吗? 但是看弘昇焦急,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马车外面,安宁骑在小马上,伸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眼光扫过空荡荡的长街。 尽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小阿哥上学堂,他仍然在马车出行的同时,保持着一份警惕。 …… 终于到了尚书房里——因为跟着弘晖一同起来,弘昇难得地也早到了一次。 他这才知道,原来早来一些,尚书房里可以这么安静、这么空旷,这么利于温习。 尚书房的太监们一边打开窗户通风透气,一边过来给小阿哥们请安。 别的小阿哥只顾着看书说话,没什么搭理这些奴才的。 到了弘晖面前,弘晖很客气地就伸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让他们起来了。 首领的公公很高兴,满脸笑得快堆出了花,连连称呼着“不敢当,不敢当。” 不一会儿,给阿哥们上茶的时候,轮到了弘晖这里,便有太监 还细细地问了安宁——除了惯例的膳房送来的,封好的山泉水之外,弘晖阿哥还要不要新集的雪水? …… 尚书房里的孩子们渐渐多了起来。 终于,听见外面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师傅来了。 小阿哥们都有点害怕他,一个个立即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 等到师傅进门来,师生们彼此行了礼之后,师傅便开始讲学了。 弘昇在下面,把书本摊开,又用袖子挡着,偷偷地还在背着昨天师傅说要考问的那一段。 弘晖坐在另一边,隔着弘昐,向弘昇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小声提醒他:“先别管那个了,把今天的课听了再说。” 弘昇头也不抬,小声就道:“今儿的课,回头我再问你!” 弘晖拿他没法子,只能微微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 师傅今日谈兴极好,神采飞扬地讲了一上午的之乎者也,眼看着日头渐渐地到了中午,都快靠近吃饭的时间了。 弘昇一颗拎着的心总算渐渐放了下来——用完了午膳,接下去就是武谙达的课程了,教的都是骑马、射箭、武术、摔跤之类的。 都是他的强项!比这文化课擅长多了! 就这么一点时间,估计师傅是不会让人背书了。 然而他才这么一想,师傅忽然将手中的书本一合上,然后伸手捋了捋胡子,就说要开始点读了。 一听说要点读,尚书房里瞬间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谓“点读”,其实是“点背”——就是点人起来背诵文章。 这是一种随机的抽取点名。 因为随机,所以刺激。 这是尚书房课程内容中最恐怖的一个环节,小阿哥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望着师傅,生怕有一瞬间的眼神交流,就被师傅叫起来背书了。 弘昇低头就合拢了两只小胖手在胸前,不住地念经一般道:“别点我,别点我!别点我!” 还记得上一次,太子爷家的弘晋就被点名起来背书了,最后背不出来,硬生生被罚抄写了二十遍的书——师傅盯着看,不许哈哈珠子帮忙代劳,必须弘晋亲手抄。 结果那几天,弘晋连吃饭的时候,捏着筷子的手都在抖。 都是小太监们一口口喂的。 太惨了! 弘昇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抬头看了一下弘晋的方向。 在一片埋着头的孩子里,他这么一个动作,顿时吸引了师傅的注意力。 师傅走过来,瞧着弘昇就道:“弘昇阿哥,你来。” 坐在下面的弘晖眼睛顿时瞪大了。 他抬头看着弘昇,就看弘昇一双小手撑着桌面,眼珠子咕溜溜直转,极慢极慢地站了起来。 随后,他对着师傅忽然咧嘴一笑,笑容里很有一些讨好的意思:“师傅,学生想着:反正午膳时辰差不多到了,不如大家用完午膳,稍作休息,再点读罢!” 这话一说,前面就有小阿哥附和了。 一听有小叔叔赞同,弘昇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正文卷 373 斗殴 师傅微微沉吟。 他还没说话,弘晋忽然就站起来,举着小手嚷嚷起来了:“师傅,虽说是将近中午了,不过到底还是上课的时辰呢,这么做,难免不合规矩!要不,还是让弘昇背,大家伙儿也等着好跟着温温书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满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弘昇。 弘昇快气死了,隔着桌子瞪着眼瞧着他,努力压着火气,声音都抖了:“弘晋,你这算什么意思?” 师傅浊重地咳嗽了一声,抬手便道:“学堂之中,如此吵嚷,成何体统?两位小阿哥,都请坐下,端正模样!” 师傅一发话,两个男孩子都不好再多言了。 师傅顿了顿,皱眉瞧着弘昇道:“弘昇,你先背。” 弘晋在前面一缩肩膀,用小手捂着嘴就偷偷笑起来了。 弘昇抓紧最后的时间看了一眼书本,刚刚要开口,却听师傅道:“且慢。” 他顿了顿道:“你从中间这一句——‘可一言而尽也’,往后背便是了。前面的,暂且不必理会。” 弘昇惨白着一张脸,哼哼唧唧的就开始背了。 他是最怕从中间背的——一切两半,文思全断。 才背了一两句,弘昇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口中只是反复道:“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 弘晖担心地转头看着他,却不能提醒——师傅就在旁边盯着。好在弘昇是个脸皮厚的,背不出来便背不出来——他背着一双小手在身后,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丝毫没有脸红。 师傅一边听着他背书,一边就皱眉摇摇头。 尚书房之中,皇子皇孙们从夜里到现在,已经上了四个时辰的课程,早就累得不行了。 下午还有武课,都盼着中午午膳时候能休息一下呢。 又听弘昇哼哼唧唧,在那儿半天也背不出个像样的来。 这么着,过了好一会儿,有人不耐烦了,在下面就小声抱怨起来。 弘晋左右瞧了瞧。 方才他是极力主张先背书,再用午膳的,这时候弘晋却顺着大家的话头,高声便催促道:“弘昇,你背不出来就别背了,省得耽误了大家用午膳!” 弘昇牙咬得紧紧的。 …… 丝毫没有任何意外的,弘昇最后被师傅罚抄了书——也是二十遍。 弘昇气得连午膳都没用,坐在书桌旁,就开始抄书了。 弘晖担心他,于是也没用膳,沉默地坐过来,抬手慢慢转着手腕,亲自给他磨墨。 他磨了多少,弘昇就用了多少。 两个男孩就这么坐在窗边的日光之下,一个写,一个磨。 谁也没说话。 膳房那里,也不知道安宁用了什么法子,努力说通了那边的太监,直接带着小太监,就把托盘给捧过来了。 “两位阿哥用一些罢。”安宁利落地把托盘送上,只劝了一句,然后就退下了。 他站在书屋门口,还往两边瞧了瞧——毕竟这不合规矩。 桌案上,香喷喷的鸡腿香味飘了过来,弘昇看了一眼。 弘晖以为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谁知道弘昇伸手就抓了一只大鸡腿,塞到他手里:“好兄弟!” …… 膳房那边,小阿哥们用完了午膳,一个个回到了书房之中。 弘昇脸色黑的吓人,一直斜眼盯着弘晋那边。 弘晖伸手就扯了扯弘昇的袖子,冲着他摇了摇头:“别看了。” 弘昇唇角一翘,冷笑了一下。 弘晖眼皮跳了一下,莫名的就有些担心。 他伸手压住弘昇的手背,低声道:“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尚书房。” 弘昇这才收回了眼神。 …… 用过膳,小阿哥们没休息多久,下午的武课便开始了。 今天学的还是摔跤的新招式。 谙达拉了个哈哈珠子,站在众位小阿哥面前,给大家做示范。 示范完了之后,谙达就开始把孩子们配对——两两成双,互相来练习摔跤。 弘晖一边练习着,一边心里就忍不住的担心。 他不住的回头往弘昇那里瞧着。 弘昇被谙达配给了三阿哥家的弘晴。 眼看着弘昐和他臂膀扭在一起,两个人跟两头小牛一样,开始揣摩摔跤的动作,弘晖心里放下心来。 他这才转头和自己的小伙伴也开始练习了起来。 但是没练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弘晖一回头,就看见弘晋已经被弘昇推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弘昇是什么时候冲到弘晋身边的。 谁也没有看清楚。 弘昇骑在弘晋身上,借着自身的体重压着弘晋,不让他有挣扎翻身的机会。 他举着小拳头,就不住地往弘晋脑袋上砸着,一边砸一边恨恨地道:“让你坑我!让你坑我!我忍你很多次了!” 奴才们都吓呆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一窝蜂涌上前去。 弘昇的哈哈珠子们七手八脚地抱住弘昇的腰,尖叫着哀求道:“大阿哥,使不得!不能打啊!快放手!” 另一边,弘晋身边的奴才们也全部都涌上来了,伸手拼命推着弘昇,气得只嚷嚷道:“甭管您是哪家的小主子!太子爷家的小阿哥也是能动的?!” 场面一时间极度混乱。 小阿哥们目瞪口呆地在旁边看着。 弘昇虽然平日里不大讨喜,但是弘晋的人缘更差。 见他被打,周围的兄弟们居然没有一个上前来拦一手的。 还有几个被他欺负过的男孩,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弘晖上前来,知道这事儿不一般——弘晋如果真的被打惨了,弘昇是要出事的。 他对着弘昇就吼道:“弘昇,住手!快住手!” 弘昇正打得兴起,一时间也没抬头旁边来的是什么人,冲着声源,他一拳头就砸了过去:“少管闲事!” 弘晖反应敏捷地往旁边一侧头,躲过了这一拳,看这彪弘昇居然连他都打? 他气得不行,伸手就一把抓住了弘昇的领子,厉声道:“你疯了?是我!” 弘昇脸气得通红,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盯着弘晖看了一瞬,渐渐理智清明起来。 他一伸手,松开了弘晋。 弘晋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蹬了几下腿,一直到离开了弘昇远远的,这才从地上坐了起来,捂着大腿,神色痛楚。 灰头土脸地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弘晋终于镇定下来。 然后,他就开始掉眼泪。 一边掉眼泪,他一边低头看着身上袍子上的脚印——都是刚才弘昇骑在他身上踩的。 “你等着,我要告诉我阿玛去!你完了!”弘晋说话的时候,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头也缩在肩窝里,神经质地直哆嗦。 他是真的气厉害了。 正文卷 374 急行 弘昇站起来,满不在乎就对着弘晋背影啐了一口:“悉随尊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看弘晋方才腰上打架之时,撕扯下来的一块玉佩落在地上,美玉蒙尘,裹了一层泥土草叶。 弘昇心里不解气,上前去就狠狠的对着那玉佩踩踏起来。 旁边有太子府上的老太监,瞧着便惊呆了,待到反应过来之后,扑上前来就哀声阻止道:“小阿哥,不可!这可是仁孝皇后当年留给太子爷的玉佩,太子爷又给了小主子!” 弘晖从小跟随阿玛,也听了不少宫里的旧事,知道仁孝皇后在皇阿玛心中,分量非同小可。 如今弘昇踩着这玉佩,这事若是被有心人发作起来,便是可大可小。 他微微一转头,示意安宁立即上前去将那玉佩捡了起来,交还给老太监。 …… 晚上,宁樱院子里。 晚膳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是她和一对儿女都喜欢的菜式,一共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没算汤和甜点。 然后她等了好久才等到弘晖回来。 儿子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院子门口的时候,宁樱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弘晖耷拉着头,整个人没有半点精神,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尚书房里发生什么事了?”宁樱上前去,一边示意小潘子带着小太监,把弘晖的小书包和其他书本杂物送进屋子里去,一边就伸手抚着弘晖的肩膀,低声问他。 弘晖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至于会做什么完全失控的事情。 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好朋友弘昇了。 果不其然,弘晖抬起小胖脸,很苦恼地对宁樱道:“额娘,弘昇把弘晋给打了。” 宁樱怔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弘晋”是谁家的。 因为康师傅孙子太多,名字还有同音的,她也是听四阿哥和儿子说了好一阵子,才各个分清楚。 但是愣了一瞬,宁樱明白过来,低头瞧着弘晖,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把太子家的小阿哥给打了?” 弘晖伸手捂着额头,慢慢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又道:“弘晋不是能容人的性子。” 三格格本来是跟着宁樱出来的,这会儿听了弘晖说话,又抬头见了额娘脸色。 她懵懵懂懂的也有些明白了。 三格格走过去就轻轻扯了扯弘晖的袖子,满脸担心地问道:“胖哥哥打了人了?” 弘晖没说话。 见哥哥没回答,三格格绕着他就转起了圈子,一边转,一边寻根究底地道:“是不是胖哥哥打了人了?!” 弘晖正在心里烦闷,又被妹妹扯住了袖子。 他忍着火气,微微一抬手便道:“云心乖啊!自己回屋子里玩去。” 结果动作大了些,三格格本来就依偎在哥哥身上,一时间没站稳,就踉跄了一下。 弘晖一惊,伸手刚要去拉住妹妹,安宁在旁边,方才便是一直默默瞧着三格格的。 见三格格踉跄了,安宁立即抢上了前去。 他眼疾手快,伸手又柔又稳地扶住了三格格:“格格当心!” 三格格站稳了,先是抬头睁大了眼睛看了安宁一眼,然后伸着小手手,一边拍着胸口压惊,一边就很小声地道:“安宁哥哥,幸好有你在呀!” 她的声音又软又嫩。 安宁扶稳了三格格,随即便脱了手,正默默护卫在三格格一旁,听见格格这句话,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格格。 三格格穿了一身淡粉色的旗装,边沿上都绣着淡淡鹅黄色的小花,绣工极精致,栩栩如生。 她正好站在天边一抹最后的余晖残照下,醉红的霞光勾勒出她发丝的轮廓。 就在这光辉里,她抬头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眸子里都是欢喜。 安宁不由自主的就挺起了小胸膛。 弘晖那边,他跟着宁樱一起走上台阶,还伸手扶了额娘一下。 然后母子两个人进了屋,弘晖一边在奴才们捧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一边就对着额娘道:“……后来,弘昇还踩了弘晋身上掉下来的玉佩——许多人在场都瞧见了,额娘你知道吗?那玉佩可不是一般的玉佩,是故去的仁孝皇后的遗物!” 讲完了,母子两个人面面相觑。 弘晖在膳桌旁坐下,眼瞅着桌上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这时候却提不起任何胃口。 “额娘,阿玛今晚一会儿还过来陪咱们用晚膳吗?”弘晖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问额娘。 宁樱知道儿子还想问问父亲此事轻重。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着儿子道:“下午你阿玛在宫里直接遣了人来,说是这几日要出京城办差,走得急,只让人回来取了些衣物。” 弘晖伸手捧住下巴,愁得一张小脸蛋都皱起来了:“额娘,弘昇这事儿……会不会……” 他顿了顿,都快哭出来了,整个人自责的不行:“我该拉住弘昇的!我本应该劝说谙达,不能让弘昇去上摔跤课,唉,我明明知道他这性子,怎么就没看住他呢!” 宁樱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低声安慰他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别急,事情未必就如你想的那么糟糕——毕竟阿哥们还小,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是常事,叔叔伯伯们未必便计较。” 她顿了顿,摇摇头道:“弘昇这孩子,也是太冲动了。无论之前与弘晋有什么样的苦衷原委,只要他先挥了拳头,这事儿就很难占理了。” …… 弘晖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凌晨,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大黑眼圈去上学了。 宁樱照顾完儿子用早膳之后,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日,照旧是悠闲宁静的一日。 待到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宁樱带着女儿,在院子里花树下给花儿浇水。 一边浇水,母女两个人一边等着弘晖放学回来。 等着等着,弘晖没等到,倒是福晋正院那边来人了。 说是请宁侧福晋赶紧过去一趟,福晋有要事相商。 宁樱闻言就是一怔。 她放下了水壶,一边把三格格交待给乳母好生照顾着,一边匆匆换了一身见福晋的衣裳,稍稍整顿,带了婢女过去了。 正文卷 375 重伤 后花园里,冷风嗖嗖的,宁樱一路经过,忍不住伸手就裹紧了披风。 到了福晋正院里,婢女们似乎是知道她要过来的,还隔着老远就打起了门帘。 宁樱一只脚刚刚踏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还哭得撕心裂肺的。 她定睛一瞧,屋子正中,福晋身边,正半跪着一个贵妇打扮的年轻女子,瞧着背影很是熟悉。 这女子大概是哭的站不住了,膝盖正往下坠着,福晋伸手拼命地托着她的手肘,不让她真的跪下去。 “我是真的没法子了,哪里知道会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若是知道,便是在借我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会纵容这孩子任性成这样,直至闯下大祸!” 宁樱听着这声音终于想起来了——是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 “福晋,宁侧福晋过来了。”婢女在旁边,低声就提醒道。 屋中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 看见宁樱站在门口,刘佳氏顿时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也不管福晋在旁边,直接哭着道:“宁侧福晋,您向来得宠,求求您救救弘昇!” 这话一出,福晋的脸色就沉了一下。 宁樱的手被刘佳氏抓得生疼,旁边清扬看着刘佳氏手上的指甲套子都快嵌进宁樱手里了,赶紧过去掰开她的手。 宁樱一边捏着手,一边就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佳氏哭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弘昇与太子家的弘晋打了一架之后,回到东宫就不对劲了。 路上还气呼呼的,结果回了东宫,刚刚喝了一口茶水,就吐出来了。 然后就是尿血——开始还是尿液里夹着血丝,后来就整个儿尿都变成红色的了。 伺候方便的小太监都吓哭了。 弘晋的生母,太子侧福晋林佳氏当时就急得哭泣不止,一直催促着人去把太子找回来。 等到太子回了东宫,弘晋的情况就变得更糟糕了——不但人开始发了热,还一直伸手捂着身下,嘴里一直惨叫着疼。 这位置尴尬,太子急得连忙就传了御医过来看。 结果,等到御医赶过来的时候,弘晋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 御医施针下药,不见任何好转,心里也慌得紧,等到再掀开被子看小阿哥的病情时,肚子那里已经肿得不像样了。 显然,这是内伤严重了。 御医在这儿诊治,太子也暴跳如雷地问了一圈弘晋周围伺候的奴才,知道了今天尚书房弘晋被弘昇给暴揍了一顿的事情。 林佳氏在旁边哭得要晕死过去,一直就喊着说要找五贝勒报仇。 太子的嫡福晋——瓜尔佳氏贤良温婉,虽然得到太子的尊重,却不如林佳氏受宠。 弘晋更是因为亲额娘的关系,是太子最宠爱的儿子。 眼见着心爱的儿子早上上学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一转眼就这么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太子气得当场就冲了出去。 旁边跟着的老太监立即又跟了上去,哭鼻子抹眼泪,唯恐天下不乱地把弘昇踩踏玉佩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听说弘昇居然把仁孝皇后留下的遗物也这么肆意糟蹋,不放在眼里,太子背着手就冷笑:“我看老五不是贤人,是个闲人才是!连自己儿子都不花心思管教——他当然闲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乾清宫去了。 康熙正在与诸大臣商谈要事,正是专心之时,就听外面吵吵嚷嚷起来。 他一皱眉,结果听说是太子有急事,想请见皇阿玛。 康熙心道这倒是难得——事实上,这几年,他们父子两人已经比小时候生疏了许多。 但是生疏归生疏,到底父子连心。 康熙叹了口气,还是出了暖阁,来见太子了。 太子嘴唇直哆嗦地就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遍,又说弘昇如何如何跋扈骄横,下手丝毫不顾兄弟亲情,小小年纪如此狠辣——将弘晋打得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他一边说,一边就揪住后面跟着的太医的领子,把人推了上前去。 太医跪下来,愁眉苦脸地就把弘晋阿哥的病情给说了一遍,又说如今只怕是伤着了内脏,严重得很,只能卧床,太医们定当全力医治。 太子是嫡子,弘晋虽然不是太子的嫡子,却到底也不一般。 康熙听着听着,哪里还有心思继续与大臣们商议? 他立即跟着过去了太子的东宫。 东宫之中,弘晋一张小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林佳氏哭得瘫软在儿子床头,连听见外面万岁驾到的通报声,都没有力气起来接驾。 最后还是婢女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把她硬是驾了起来。 “求皇上做主!求皇上做主!”一向温婉的林佳氏这时候却像一头失了幼子的母兽。 她的眼里全是血丝,嘶哑着嗓子,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句话。 康熙三步并作两步跨开,绕到床前,低头去看孙儿,就见弘晋躺在被褥之中,眼睛紧紧的挤着,手握成一团。 他口中还在低声呢喃着。 康熙心里痛楚,咬了咬牙,语调还是沉稳有力的。 他只低头握住弘晋的手道:“好孙儿,皇玛法来了,你想说什么?” 弘晋嗫嚅了好几遍,康熙才听清楚——原来孙儿说的是“别打我!别打我!停下!” 太子在旁边,也听清了儿子口中说的这几句话。 他忍不住地直发颤,手指都在袖子里攥成了一团。 太子站在离康熙很近的地方,看着皇阿玛脸上的神色,就把弘昇将仁孝皇后的玉佩狠狠踩踏的事情说了一遍。 提到仁孝皇后,康熙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太子一边说,一边就把服侍弘晋的小太监们都拎了出来。 小太监们赌咒发誓地把弘昇阿哥踩遗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在场还有许多别家的小阿哥也瞧见了,众目睽睽,没有一字一句夸张。 万岁若是不信,一问便知。 太子胤礽也流下泪来,牵动心中痛楚,放声哭道:“儿子从生下第一日开始,便没见过额娘的面!若是额娘泉下有知,知道她的孙儿如今竟被自家人打得命悬一线……额娘情何以堪!” 正文卷 376 上上良策 康熙听太子提到当年赫舍里氏难产逝世一事,默然了一瞬,还是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只有贴身服侍的梁九功,才看见康熙眼角一闪而过的泪意。 “去传五贝勒!”康熙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召他到乾清宫,朕也回乾清宫。” 但是,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让人没有意料到的是:五阿哥已经跪在那里,等着皇阿玛了。” 康熙还没开口,五阿哥已经先磕下头去,请安告罪,又说今日孩子们下手不分轻重。 梁九功站在旁边,听着五贝勒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只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五贝勒说来说去,告罪的要点只是在不该对仁孝皇后遗物大不敬。 等到康熙说了弘晋已经昏死过去,还尿血不止,太医院一群太医都围在那里诊治。 五阿哥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伸手攥着拳头,脸色也白了起来。 “老五啊……”康熙只说了这一句,后面的话就停住不发了。 他一步步走下殿来,一直走到了五阿哥身边,伸手抚着他的肩头。 想着老五心性甚善,为人敦厚,秉性和平;又想着孙儿弘昇的狠手。 这父子两人性格简直是南辕北辙。 今日细细问来,若是问初始的缘由,也不过是因为弘晋撺掇师傅考验弘昇背书。 康熙这么想着,伸手抚着五阿哥肩膀,半天没说话。 他越是沉默,五阿哥心里压力越大,简直快绷不住了。 五阿哥磕下头,颤声就道:“皇阿玛,儿子……” 他本来想说自己是父亲,替弘昇担受一切责任。 但是想想躺在床上生死未知的弘晋——这又怎么担呢? 只怕如此一说,事情反而更不好收拾了。 电光火石之间,五阿哥忽然模模糊糊地,似乎在脑海中开辟出了另一条路子。 他抬起头来,伸手攥着康熙的手,颤声就道:“皇阿玛,儿子惭愧,儿子教子不当——弘昇这孩子心性虽是好的,却被宠溺过甚,一味直率行事,太过鲁莽!” 他顿了顿,一咬牙,狠心道:“儿子想:既然弘昇性情浮躁,又不懂得养性修心,儿子府中倒是有属下,这几年便四处游走,流连于修行之地,不如将弘昇随了他去!历练几年,多在佛门圣地修养心性,好好悔过,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康熙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梁九功在边上也有些震撼了——五贝勒真够狠啊!这算什么操作呢?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心灰意冷,看破红尘的世祖皇帝了。 五阿哥见康熙不说话,以为他是拒绝了,赶紧又磕头道:“自然,我大清朝以儒学为重,若是让皇孙去寺庙礼佛,传扬出去,只怕会招惹士子非议也未可知……” 这话还没说完,康熙已经道:“你说的那属下,是什么人?” 五阿哥心头一松,立即将情况详尽的说了来,一边说,一边就见康熙微微地点着头。 …… 回到了府里,五阿哥二话不说,拿了尺子就把弘昇狠狠地给打了一顿。 弘昇从出生以来,一直备受宠爱,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被打的鬼哭狼嚎,上蹿下跳,捂着屁股满屋子喊额娘救命。 刘佳氏跪在旁边,伸手颤颤巍巍地想拽五阿哥的袖子,又不敢拽。 她知道儿子这一次惹的祸不一般——竟然伤着了太子家的儿子。 但是听五阿哥说弘晋搞不好,连命都未必保得住,刘佳氏也吓傻了。 打完了儿子,五阿哥把尺子一扔,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就把打算说了一遍。 一听说要出去几年,弘昇惊呆了。 他也顾不得揉屁股了,站在原地就喃喃地道:“阿玛,什么意思?这里就是我的家,您让我出去了,我住哪儿?吃什么?喝什么? 刘佳氏的反应比弘昇还慢,等到反映过来之后,她连滚带爬地上前去,拽住五阿哥的袖子,急得汗都出来了:“爷!不可呀!不可!” 五阿哥没了平时的温雅,伸手就把袖子给扯回来了,对着刘佳氏怒道:“他自个儿闯下了这祸,又能怨谁?!” …… 刘佳氏对着宁樱说完,一手握着帕子,揪着胸口的衣裳便泣不成声道:“可怜我儿——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受得了那外面的苦楚龌龊!万岁如此安排,岂不是活生生要我们母子的命吗?” 福晋坐在旁边,紧皱双眉便道:“话还未必能这么说——若是弘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只怕如此也未必能善了。” 刘佳氏一听这话就崩溃了,整个人扑在宁樱身上,直接往下坠下去,口中只喊道:“太子家的命贵重,可弘昇也是天家的孙儿!不如让五爷捧了我的头颅去,给太子爷赔罪,给弘晋阿哥赔命去!” 宁樱赶紧和清扬、婷儿一起,好不容易将刘佳氏搀扶到旁边椅子上。 她待要起身,刘佳氏伸手紧紧扯住宁樱的袖子,口中颠来倒去地只是道:“四贝勒爷与咱们五爷平日里还算走得近,求宁侧福晋,请四贝勒爷在万岁面前求求情,万万不能将弘昇遣出京城去!祖宗的规矩——天家子孙,也不可这般随意离京哪!” 宁樱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福晋,低头对刘佳氏解释道:“不是咱们不帮忙,只是四爷昨日已经出了京城办差,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刘佳氏绝望地抬头望着宁樱。 宁樱手中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思索了一瞬,深深地看着刘佳氏,低声道:“五贝勒爷也是弘昇的阿玛,如何不护着他?福晋方才说得没错——若是弘晋阿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五贝勒爷如今这般着急,自请送子出京,才是上上良策。” 刘佳氏抬头瞪着宁樱,喉头咯咯了几下,忽然手上一松,整个人往旁边晕了过去。 …… 正院里乱成了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弘晖也过来了。 他站在正院门口,就看见里面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又过一会儿,弘晖居然隐隐地看见弘昇的额娘——五叔的侧福晋刘佳氏,被几个嬷嬷半搂半抱着扶进了内室。 好像是人晕倒了,被抬进去休息了。 又有大婢女急急忙忙地出了屋子来,喊人去叫大夫,一转眼见了弘晖,连忙过来弯下腰道:“二阿哥怎么在这里?” 正文卷 377 闯宫 弘晖没回答,只是眼睛望着屋里,不安地道:“出了什么事?”大婢女一时间说不清楚,也不好说,顿了顿道:“宁侧福晋在里面呢,二阿哥可是要找侧福晋?” 弘晖正要说话,就看见额娘从里面出来了。 宁樱看见儿子,也是一怔,脱口就道:“弘晖?你怎么过来了?” 弘晖上前去,伸出两只小手抓住了额娘的袖子就问道:“额娘,是不是弘昇出什么事了?” 宁樱叹了口气,看儿子抬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满脸都是焦急之情。 她于是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说完了,弘晖瞪大了眼睛,不说话了。 宁樱看儿子这神情,也知道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乖啊,回去院子里,好好照顾着妹妹,额娘在这里,一会儿就回去。” 弘晖摇了摇头,轻声但是坚决地道:“额娘,我想一同去瞧一瞧刘佳侧福晋。” 他紧紧地握住宁樱的手,恳求道:“可以么?” …… 内屋里,刘佳氏半扶半躺在窗下,一个婢女在她身后支撑着力量,另一个拿了鼻烟捧着,直往她鼻子下凑去。 又有嬷嬷在旁边嚷嚷着不行就先掐人中。 福晋手里攥着帕子站在一旁,眉头紧皱地瞧着眼前这一切。 “真是的,找咱们做什么!放着宫里那位不去找!”她低声就转头对华蔻埋怨道。 华蔻在旁边,捧着福晋的手肘,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福晋说的“宫里那位”,指的是宜妃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不仅仅生了五阿哥,还生了九阿哥、十一阿哥。 光是从这生孩子的频率就能看得出来——宜妃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得宠的。 便是如今,在万岁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 真不明白刘佳氏为什么放着宫里的宜妃不去找。 福晋乌拉那拉氏越想越复杂,心里便隐隐地觉得只怕是刘佳氏别有用心。 弄不好,就是祸水东引,也未可知。 她这么想着,看着还迷迷糊糊的刘佳氏,心里就更烦了——恨不得亲自上手,直接给刘佳氏人中掐出了血,好让她清醒过来,赶紧出了这四贝勒府去! 弘昇这孩子就是个祸头子! 刘佳氏也不逞多让。 福晋正想着,就听奴才们嚷嚷道:“给二阿哥请安。” 她一回头,看见宁樱身后,弘晖已经跟着进来了。 他小小的身子藏在大人背后,屋子里人多手乱,一时之间也不觉得。 福晋皱眉,刚想对宁樱说话,却见弘晖已经走上前去。 这时候刘佳氏也渐渐醒转过来,一转头看见了与儿子要好的弘晖阿哥,更是悲从中来。 她一伸手,拉住了弘晖白白嫩嫩的小手便哭着道:“二阿哥!” 弘晖眨了眨眼,童音稚嫩地安慰了她几句。 刘佳氏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不住地哭着。 好不容易福晋见她稍稍平静了一些,连忙便大声道:“这次实在不巧,咱们四爷是跟九爷一起出京城办差去的,说来也是的,九爷和五爷原本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说平日里走动不多,但想着到了宫里,总是要一起去延禧宫的……” 延禧宫是宜妃的住处,四福晋这般说话,已经是再露骨不过了。 刘佳氏听到这儿,只觉得脑海中一个激灵。 是啊,怎么偏偏没有想到延禧宫? 她一直不大受宜妃待见——也因为这个原因,每次往延禧宫去,对刘佳氏来说,都是一件老大难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弘昇出了事情,刘佳氏不相信:难不成延禧宫那边,还能放着她的亲孙子不管? 刘佳氏抹了一把眼泪,猛地站起身来就道:“我要进宫!” 四福晋也没料到她这样说做就做。 她转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赶紧劝阻道:“今日只怕是不成了,天不早了,要是再过一会儿,宫门只怕都要下钥了……” 她话还没说完,刘佳氏已经伸手直接拽着她的袖子哀求道:“来不及了,求福晋赐牌子!” 华蔻在旁边,就听明白了,刘佳氏的意思是:既然现在时间已经这么紧迫,那来不及回到五贝勒府中,再问五福晋要牌子了。 反正四福晋这儿也是一样有的。 紫禁城之中,门禁森严,便是宗室,进进出出也需要凭证的牌子,一份放在内务府,一份放在景运门,用来方便出入宫门时查对。这牌子每三年更换一次,更换时旧腰牌要上缴。 四福晋也没料到刘佳氏还能这样,赶紧道:“这不成啊,哪里有这样的——各府是各府的牌子……” 她话还没说完,刘佳氏已经直接跪了下来道,手跟爪子一样,一直陷进了乌拉那拉氏的皮肉里去,不讲理地道:“那请福晋与妾身一同去!” 华蔻在旁边,就看刘佳氏说话时候神情凄凉可怕,连嗓音都变调了。 她赶紧上前去,好不容易才把刘佳氏的手从福晋的手腕上扯了开。 刘佳氏的贴身大婢女也吓着了,跪下来便道:“侧福晋!总还有别的法子,再不成,让人带个信儿也成哪!” …… 紫禁城。 延禧宫正殿中,宜妃正坐在妆花梅子色如意垫旁,眉头紧皱,瞧着面前宫女们手中捧着的匣子。 匣子里都是珍贵的药材。 康熙三十七年的时候,宜妃郭络罗氏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没熬过去。 病好了之后,万岁往这里送了不少珍稀药材用来滋补。 都在这里了。 宜妃伸手抚过匣子——描金的漆盒冰凉如水,上面繁复的花纹,越发让此刻的郭络罗氏心情烦躁。 “送去。”宜妃抬了抬手。 领头宫女心领神会,知道宜妃娘娘这会儿不方便出面,于是捧着匣子就出去了,到了外间,交到了首领太监手上。 …… 没多久,这匣子就已经送到了林佳氏面前。 满屋之中,弥漫着的都是药气苦涩。 听说是宜妃娘娘赏赐,林佳氏只是咬着牙跪下了,很勉强地谢了恩,又让人将药材收在了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来瞧一眼。 首领太监微觉尴尬,却也不好多说,于是行了礼便退下了。 正文卷 378 离别 出了东宫,首领太监便微微摇了摇头。 眼见着那公公前脚走了,后脚林佳氏便将送来的药材盒子掀翻了。 药材洒落了一地,天女散花似的。 “侧福晋息怒!侧福晋息怒!”奴才们跪了一地劝道。 林佳氏红着眼睛对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主子都不敢过来了,派了个奴才,咱们不稀罕这些!” 她说着,转身过去,就看病床上昏睡了好久的弘晋微微动弹了一下,眼皮似乎是掀开了一条缝。 林佳氏扑过去,跪在床前握住儿子的手便颤声喊道:“弘晋!弘晋!、” 弘晋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林佳氏颓然地坐在地上,心里想着:我大概是看错了。 …… 四贝勒府里。 弘晖跟着宁樱回到了院子。 三格格还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见额娘和哥哥回来了,立即丢下怀里抱着的小馄饨,欢欢喜喜地冲着他们迎接了过来:“额娘!哥哥!” 小馄饨摇着尾巴在院子里前前后后的跑着。 三格格冲到了宁樱面前,欢欢喜喜的就把手里的绒花拎起来给她看:“额娘,我剪的花花,好不好看?”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没什么心思陪着女儿玩了,于是道:“云心乖,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去,额娘这边有点事,等到晚一点再去找你,好不好?” 三格格有点失望——她正举着手,想把绒花戴在头上给额娘看,没想到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不过三格格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又伸手给宁樱:“额娘,拉钩哦,说话算数!” 宁樱点点头,伸手和女儿拉拉勾,就想着这拉钩还是她教给三格格的,没想到三格格现在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拉钩了。 眼看着云心跑到了一边自己去玩了,宁樱才疲惫地坐了下来。 清扬捧着她的袖子就道:“侧福晋……” 宁樱低头一看,才看见自己右边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裂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这裂缝极其不均匀,显然是被人撕扯开的。 宁樱一下子就想到了刘佳氏方才抓着福晋的样子。 自己这袖子估计也是被她情急之下扯破的。 她想着,就坐下在桌边,弘晖默默地靠了过来,自己将椅子向前拉了拉,挨着宁樱坐下来。 “额娘……”弘晖欲言又止。 宁樱叹了口气,对儿子道:“弘昇打了一顿人,出了一口恶气,倒是痛快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把弘晋打成这样;弄了个两败俱伤。” 她顿了顿道:“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冲动——害人害己。出手做一件事,就要想清楚这件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自己能不能承担这个责任?冒冒失失什么都不想清楚,就去做,这就是莽撞!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弘晖深深地抬头看着宁樱,轻声道:“额娘,弘昇这事儿做得当然不对。不过,儿子想到那一日的细节,却有一处觉得奇怪。” 宁樱抬头看了一眼弘晖,就看他小小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眉目之间尽是思索之意。 “怎么了?”宁樱问道。 弘晖抬头看了一眼宁樱,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弘昇打弘晋的时候,儿子追了过去,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弘昇虽然骑在弘晋身上,但是打的是他的头脸,并没有打他的腹部,也没打他……” 弘晖说到这儿,神情微微有些尴尬,伸手指了指自己某个部位,然后小声道:“其实没碰到这里,为什么会尿血……” 宁樱想了想,轻声道:“是不是弘昇个头胖,骑在弘晋身上,当时又是气得发了狠的,会不会把人压出内伤了,也是可能的?” 弘晖睁大了眼睛,望着屋角的一处灯火,沉默了很久没说话,最后点了点头道:“或许。” 母子两人在这里说了许久,三格格自己拎着绒花在屋子里到处转。 她先是把清扬和婷儿头上都带满了绒花,然后就是乳母、嬷嬷。 最后追着小馄饨,给小馄饨的耳朵和尾巴都绑上了花。 弘晖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的转头看着妹妹,看她天真无邪的笑着,倒是有些羡慕了。 …… 几日之后,万岁的旨意终于下了来。 其实说是旨意,也不太准确,虽然没有抬到明面上来说,但的的确确是皇上的意思——说是让五贝勒家的弘昇阿哥,出去修身养性去了。 这算是一个从前很少在皇子皇孙身上有过的操作,一时间,宗室都议论纷纷。 知道内情的人,更是听说宜妃光是从延禧宫往乾清宫就去了三四趟。 最后也没用。 万幸的是弘晋过了危险期之后,人终于渐渐的好转起来了,也能吃能睡了。 于是阿哥们之间,有人品出滋味来——弘晋是太子的儿子,这一次被五哥的儿子弄得差点丢了性命,万岁却如此处理,这其中只怕是有深意的。 到底万岁对于太子…… …… 临行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五阿哥慌慌张张的便将弘昇送出了贝勒府。 京城之外,下起了蒙蒙细雨,远远看过去,京郊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层烟雾之中。 弘昇穿戴得很是简朴,甚至能够说得上是寒酸了,身边伺候的人手也很少。 只有两个从小用惯了的奴才。 刘佳氏坐的另外一辆马车,几次哭的都差点晕了过去,嬷嬷在旁边,很有经验的就伸手扶着她的背心,隔着一晌,就用力地拍着。 “儿啊,你此去……”刘佳氏说到这儿就泣不成声,拿着帕子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五阿哥没有来送,这一次出行也秉承着尽量简单安排的原则。 弘昇灰着一张脸,明白自己这下算是完了——至少这么几年,都得过着灰头土脸的日子了。 “大阿哥,时辰不早了,早些上马车。”小太监们在旁边低声催促着。 “再等一等。”弘昇低声道。 自从弘晋这事情之后,他说起话来便没有从前张扬的样子了,而是蔫蔫的。 “再等等。”弘昇又重复了一遍。 奴才们默默的退下了。 远处终于响起了马蹄声。 弘昇眼睛微微亮了亮,踮起脚尖就看过去——远远地,虽然还看不清来人的面庞,但是从骑马的身姿判断:是弘晖无疑了。 正文卷 379 发泄 弘昇不由自主的就往前迎接了过去。 马儿到了面前,弘晖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跳在地上站稳了,抬头看着弘昇。 弘昇很是有些羞愧,低下小脑袋,不敢看小伙伴,只是低声道:“你来啦!” 弘晖也知道他心里难受,于是上前去,伸展开小胳膊,拥抱了自己这个好兄弟一下,才道:“弘昇,外面不比自己家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儿都可能遇见,你这性子可一定要收一收了!” 弘昇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嘴里就嘟囔道:“行了行了,别说了,在府里的时候,我就快被阿玛唠叨死了,如今你还说。” 他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就抬起头来看了弘晖一眼。 弘晖虽然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但眼看着要和小伙伴分开,眼圈还是有些微微红了。 “我走啦!”弘昇心里难受,不敢再看,粗着嗓子说了一句,随后伸手拍了拍弘晖的肩膀:“好兄弟,他日再见!” 旁边马车里,刘佳氏的哭声骤然就变大了。 “等一等,等一等!”刘佳氏被嬷嬷扶着,踉踉跄跄的就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到了儿子面前,她伸手摸了摸弘昇的脸颊,泣不成声的最后叮嘱道:“你在外面,一定要记得随时给额娘、给阿玛来信,知道吗?” 弘昇用力点头,眼泪也流下来了。 刘佳氏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像对待幼儿一般不住地摩挲着他的后脑勺,才低声道:“你阿玛不来送你,你别怨他,他是为了你好,如今出面不得。往后,等太子和万岁那里气消了,额娘一定早日把你接回来,你就放心,我的儿!” 弘昇没说话,低头瞅着自己的靴子尖,随后背着手。 他冲着母亲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好,我等额娘接我回去。” 弘昇说完这句话,向后退了两步,一撩起袍子角,对着刘佳氏就跪了下来。 他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起身,看也没再看众人一眼,转身大步向马车上走去。 从前一直跟随着弘昇的一个哈哈珠子,守在马车前,看着弘昇向自己走来,这时候也快流泪了——他倒是有心想随着弘昇阿哥去服侍,但是被五贝勒爷驳回来了,嫌他自个儿还是个孩子,不够精干。 这哈哈珠子哭丧着脸道:“大阿哥,奴才从此不能再跟随您了,大阿哥多保重!” 弘昇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哭啼啼的,多大点事儿!” 他说完,踩在小凳子上,纵身上了马车。 车帘放了下来。 马车夫无声的调转了马头,马车辘辘地行驶起来,刘佳氏忍不住并向前追了几步,口中喊道:“弘昇!照顾好自己!” 弘晖不由自主也跟着马车走了一些距离出去,眼见着马车的速度渐渐上去了,这才转身对刘佳氏安慰道:“侧福晋您别担心过甚——弘昇性子虽然直率了些,但却不是个娇气的。” 言下之意就是:弘昇能很快适应外面的生活。 说不定还会比刘佳氏预料的更快。 刘佳氏摇摇欲坠的依靠在旁边嬷嬷身上,神色憔悴得像老了十岁,眼睛也是红肿着的。 …… 回到四贝勒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擦黑了。 弘晖一路默不作声地从府门口往额娘院子走。 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往日,从尚书房放学之后,有时候带着弘昇回来玩——两个人便是这样打打闹闹,从这条小路走过的。 想到往事,弘晖心里很沉很沉。 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堵得他心里发慌。 他低着头,不知不觉已经绕过了一处抄手游廊,眼看着就要到院子了,弘晖一抬头,就看见额娘正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 显然是在等他了。 弘晖心里一热,上前去伸开小胖手就道:“额娘!” 他话说出了口,才体会到这话语里撒娇的意味——在这一个沮丧又伤心的瞬间,他的内心退行回了往日的幼儿,需要母亲的抚慰。 宁樱弯下腰来,伸手抚住了弘晖小小的肩膀,也不提弘昇的事情,只是低声道:“额娘给你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和糕点,走,咱们进去好好用晚饭。” 弘晖点点头,听话地任由额娘抓着自己的小手。 到了膳桌旁边,三格格也摇摇晃晃地过来了。 她是听说了一些弘昇的事情的,但是毕竟年纪小,听得不大明白。 加上乳母们也不敢太在三格格面前嚼舌根。 于是三格格坐下来,伸手握住筷子就声音软软地问道:“胖哥哥是不是被关在他自己家里了?” 弘晖本来还想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别的地方,结果被三格格这么一提,他顿时就心里难受极了。 他放下筷子,转头对着三格格道:“你只怕有好几年都见不到胖哥哥了。” 三格格顿时就被震惊了。 她连糕点都不吃了,放下筷子,皱着眉头就跟个小大人似的,狐疑地问弘晖:“哥哥,你在逗我?” 弘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忽然一提筷子,埋下头就大口大口的吃起米饭来。 宁樱在旁边瞧着,叹了一口气,伸手亲自给弘晖盛了一碗汤,让婷儿送到他面前,才温声道:“你慢一些,当心噎着!” …… 用完了晚膳,弘晖没有休息,直接就进了自己屋子里,开始温书了。 以前,他虽然学习态度也算认真,但是从来没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程度。 但是这会儿,弘晖却像要赶考的书生一样,咬着牙发奋读书起来。 光是让小太监送书本进去,就叫了三趟。 宁樱坐在正屋里,就看见出来给砚滴加水的小太监,一直揉着手腕——显然是研墨的动作没停,累得手腕都发酸了。 研墨的人都成这样了,那写字的弘晖得累成什么样? 这是一种发泄…… 清扬也瞧出来不对劲了,低声就担忧地问宁樱道:“侧福晋要不要去瞧瞧二阿哥?” 宁樱手都撑在椅子扶手上了,但是仔细想了想,又按捺住内心的担心,重新坐了下来。 她摇摇头:“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这就是人生——总会经历别离。 而离别,也是下一次重逢的开始。 正文卷 380 惆怅 第二天上午,四阿哥终于和九阿哥回京城了。 他没顾得上回府,先去了宫里覆命。 然后就知道了弘昇和弘晋的事情。 不过就出去了这么几天,却没料到发生了这么一堆事情,四阿哥有些始料不及。 …… 尚书房里。 弘晖失神地坐着,微微转头望向旁边。 弘昐是坐在他身边的,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结果抬起眼对上了弘晖的眼神,才发现弘晖是在看着弘昇的座位。 座位上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了。 弘晖忍不住就想起了过去弘昇坐在那里,冲着前后左右挤眉弄眼,不是卖弄炫耀他的促织笼子,就是又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新奇小玩意儿,展示给大家看。 他胆子大,鬼主意又多,往往是不让带进尚书房的东西——譬如玩具一类的,他却总是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捎进来。 现在想想,大概检查的公公们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 弘晖这么想着,眼神又默默地转到了弘晋的座位上。 弘晋的位置好,靠前,又靠正中间,听师傅讲课,又清楚又方便。 除了宫里的小阿哥们,弘晋这位置就算是最好的了——连直郡王家的都比不过。 不过此时,弘晋的位置上也是空落落的。 他上次尿血之症,虽说是休养渐渐好转,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上课了。 课堂上空缺了两个学生,就像一个人满口整齐的牙齿里,突然掉了两颗,顿时就显得有些扎眼而不协调了。 师傅在上面讲课,讲着讲着,就看下面的学霸弘晖在走神。 他是知道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和原因的,当下也不忍说什么,只是重重咳嗽了一声。 弘晖一震,立即收束了心神。 …… 中午时候,四阿哥总算从宫里回了自己府上。 这还没算完——他现在担的差事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要;出去了几日,便有几日的要事累积了起来。 光是前院书房里,就有递书函求见的人好几个。 另外的门客就更不必说了。 等到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天色也昏黄了。 四阿哥心里也惦记着宁樱,看着天色正好,于是便往她那里去了。 弘晖、弘昐还在宫里尚书房,这时候还没回来——因为出了弘晋的事情,如今武谙达们在上课的时候分外谨慎。 以前是给小阿哥们示范,然后让他们各自组对,谙达在旁边指导。 现在就不敢这么操作了——直接变成了一个一个排队轮流上前去,和谙达比试。 如此一来,效率就很不如从前了。 所以拖堂也成了家常便饭。 谙达倒也无所谓——拖一拖课,在万岁那里看来:还觉得他们教得分外尽心尽力呢。 有什么不好? …… 进了屋子,把一杯宁樱亲手做的水果茶喝下去,四阿哥只觉得浑身的疲乏都去了一半。 他刚准备说弘晋弘昇的事情,然而刚刚一低头,只觉得后脖颈那里,一根筋酸疼不止。 四阿哥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 四阿哥最近总觉得脖子后面正中又酸又疼,有时候疼得厉害,甚至连右手持笔写字都有些麻木,仿佛一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似的。 四阿哥无意中这么一说,宁樱听着就琢磨:这似乎是颈椎病啊…… 又听四阿哥说宫里太医也给开过了药方,但是都没大起作用。 宁樱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心里一阵心疼。 自己穿越以前,也有一阵子颈椎不舒服,去看过中医,做过推拿,所以知道几个挺管用的穴位。 在这些穴位上按摩,可以散风活络,缓解肌肉酸痛、颈部僵硬、肩胛疼痛、手臂酸麻。 百试百灵。 她还记得这些穴位的名称,叫风池穴、肩井穴、秉风穴……等等。 她起身站到四阿哥身后,给他按摩。 四阿哥本来说不用,但是看她已经上手了,于是他唇角微微翘着,闭目养神地坐在那里。 隔了一会儿,他便舍不得地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声音又沉又柔地道:“樱儿,你不要累着。” 他说完这句话,才继续了方才想说的,弘晋弘昇的话题。 宁樱也给他说了一下那天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哭哭啼啼找到府里来,求四福晋和自己出手相助的情况。 四阿哥微微摇头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宁樱知道四阿哥这话是批评刘佳氏对于儿子太过溺爱,才会养成了弘昇这样的性子。 最终闯出了这样的祸事。 幸亏弘晋后来自个儿挺过来了,也慢慢恢复了。 否则的话,若当真是在弘昇手上折了一条人命,这事儿还不知道最后该怎么收场呢。 屋子中没有人,但是因为她的声音压得低,四阿哥下意识地往她那里靠了靠。 凑近之后,闻到宁樱发鬓上的淡淡花香,四阿哥伸手就拥住了她的肩膀,将宁樱向怀里揽了揽。 “弘晖难过得很,昨天一直写大字到夜里,只眯了小半个时辰就起来尚书房了。”宁樱在他怀里,仰着头低声对四阿哥道。 四阿哥一瞪眼,皱眉道:“胡闹!这样怎么行?” 他低头看着宁樱:“你也由着他?” 宁樱抬头跟他解释:“爷,不是我不管弘晖,但是他心里那样难受,就算我硬押着他上床去睡了,他也睡不着。”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院子里传来了动静,是弘晖下学堂回来了。 他没有像往日里高高兴兴,一路小跑着大喊:“额娘我回来啦!”,而是拖沓着脚步,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屋子门口。 四阿哥看着儿子,就看不过几日的光景,弘晖似乎脸瘦了一圈,下巴显得有些尖了,肉嘟嘟的萌态褪了一些去,显出了一丝小小男子汉的轮廓。 “阿玛。”弘晖一抬头,看见四阿哥,倒是并不如何意外——反正额娘得宠,只要阿玛回府了,肯定是要往这个院子里来的。 他上前来给阿玛行礼,行完礼便语气平淡地道:“阿玛,额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儿子想先进屋子温书可好?” 四阿哥本来还想安慰儿子几句的,结果被他这么一堵,一番话就噎在了嗓子口。 正文卷 381 安先生 宁樱在旁边,默默地看了四阿哥一眼,满脸都是“你看我说的吧……”的神情。 四阿哥看了弘晖一瞬,起身道:“阿玛送你进去。” 弘晖站在原地,也没应声,只是默默的转了转脚跟,身子面对着四阿哥的方向,低下了小脑袋,一副默认的神情。 四阿哥起身,牵着儿子的手送他回他自己的屋子。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381 安先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382厌憎 那几个奴才听他这么说,犹犹豫豫的停下了手,眼光都望着弘昇,显然是在等小主子的发号施令。 弘昇转头问安先生:“先生,为何不拿行李?” 安先生肃色道:“咱们只是路过,大阿哥累了,用些茶水斋饭,随即还要上路。” 弘昇喘出了一口气道:“万幸!” 这么破的地方,要他住,他还真的落不下脚去。 …… 京郊之外的寺庙,有的地方斋饭只供早午,这一处古寺晚上也有斋饭。 弘昇走了进去,满目只见黄卷青灯、耳闻暮鼓。 禅房花木深。寺庙之内,有古树几株,曲径通幽,僧人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从檐下飘逸而过,神色端肃。 弘昇瞪大了眼睛看了半晌,就觉得这地方与自己简直格格不入。 斋饭的信号是打板,时辰定得也很固定——必须要等到特定的时候才能开始。 弘昇等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先生,让他们快一些——我都快饿死了。” 安先生身子坐得笔直,沉声道:“大阿哥,稍安勿躁。” 弘昇坐在一边,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看着周围的一切事物,不一会儿又拽了拽安先生的袖子,忍不住道:“安先生,这吃饭的时辰也太死板了,何必非要在固定的时候开斋饭?咱们府里,只要饿了,膳房随叫随到。” 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又道:“再说了,庙小香客少——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何必定这么多规矩?” 安先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阿哥如今不是在贝勒府里了。大阿哥从此以后,当习惯如此。庙里有庙里的规矩,红尘中人,不必深究。” 弘昇愣怔了好一会儿,小胖手慢慢地从安先生袖子上挪下来。 他沮丧的低头抱着小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自我安慰地道:“我想吃额娘小膳房的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花菇鸭掌、生烤狍肉、莲蓬豆腐……还有弘晖额娘做的炸年糕、红糖大团子、酥酥手指饼……” 他一边说,一边就不停地吞着口水。 不一会儿,僧人终于将斋饭送了来。 弘昇瞪大了眼睛,就见面前有白萝卜、藕片、豆腐。 此外还有一碗粗糙的米饭。 “这……”他哭丧着脸。 安先生伸手将粗茶淡饭向他面前推了推,淡声道:“这便是今日的晚饭了,大阿哥若是嫌弃,一会儿便只能饿肚子了。” 弘昇苦着脸提起了筷子。 斋饭不但简单,分量也很少,不一会儿米饭就见了底——对于弘昇这个吃货来说,压根只吃了个七分饱。 无精打采地看着火头僧把碗收走了,弘昇心里后悔得快哭了:像这样的日子,往后每一天都要如此吗?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忍一忍了——何必去打弘晋? …… 上书房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个月便过去了。 京城的冬天渐渐远离,春意盎然而生,尚书房外的树枝抽出了柔嫩的绿芽。 弘晋也终于回到了尚书房。 他好一阵子没来,功课自然是落下了不少——听说太子爷本来还想奏请万岁,想让师傅去开小灶。 但是后来还是作罢——儿子身子要紧。 不彻底养好病,怎么能读书呢? 一阵子不见,孩子们面对弘晋的时候,都有些陌生了。 但是毕竟年纪小,半天课程上下来,又有不少小阿哥嚷嚷着围过去,问弘晋这一阵子的情况了。 因为知道弘昇被赶出了京城,弘晋很是放心,坐在座位上,伸手习惯性地捂着小肚子,护着那里,便施施然地转头回答大家的问题。 他一边回答着,一边就看众人热闹之时,唯独弘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 他看上去像是在看书,但是仔细观察一会儿就发现不是——因为书本压根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弘晋眼珠转了转,起身走了过去,伸手按在弘晖面前的书本上,语气里微微带了一些挑衅,笑着道:“弘晖,咱们好一阵子没见了。” 弘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眼皮都懒得抬。 弘晋见他不说话,于是啧啧道:“你在看什么文章?” 弘晖一皱眉,冷冷地道:“抬手。” 他的语气冷漠极了,在漠然中又带着一股冷厉的戾气。 是从前的弘晖从来不曾有过的模样。 弘晋整个人都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地就听话抬起了手。 但是他仍然不死心,很嘴贱地就捡着弘晖的痛处戳道:“你的好兄弟走了,如今没人陪你玩了,估计这日子无趣的很?” 弘晋的几个哈哈珠子在后面,听了这句话,对视了一眼,都互相微笑了起来。 弘晖冷冷地看着弘晋,手指在袖子里微微攥紧,攥得越来越紧。 他几乎就要站起来了。 但是没有。 弘晖松开了袖子里的小拳头,垂眼看着面前的书本,直接当弘晋不存在了。 弘晋站在那儿半晌,见无论说什么,弘晖都没什么反应,神色很是平静。 他终于觉得无趣了。 弘晋伸手摸了摸下巴,转身走回了座位。 弘昐在旁边,目睹了这一些,却什么也没敢说。 等到弘晋回到了座位,弘昐才扯了扯弘晖的袖子,小声道:“弘晖弟弟,你……没事?” 弘晖咬着牙,面无表情。 …… 晚上回到四贝勒府,正好在等晚膳的时候,三格格闹着要把小馄饨抱去院子里玩,于是弘晖坐在堂屋外,就把这事儿从头到尾告诉了宁樱。 宁樱听了也一时无语,放下筷子就对弘晖摇摇头,小声道:“他都被打成那样了,还这么……” 她一下子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于是说了一半,卡壳了。 弘晖冷淡地坐在膳桌旁,沉默了许久,抬头就对宁樱道:“额娘,我讨厌弘晋,讨厌太子府上所有的人!” 宁樱神色一严肃,刚要说话,却听见三格格在院子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和平时不一样,哭得撕心裂,不是那种孩子撒娇的哭声。 外面的动静顿时大了,又夹杂着奴才们慌慌张张的说话声。 宁樱心里猛地一紧,站起身来就立即往院子外面赶去。 正文卷 383 伤骨 院子里,宁樱刚刚奔出去,就看见三格格一屁股坐在地上,咧着嘴直哭。小馄饨在旁边打了好几个滚,勉强才站起来,浑身的狗毛都凌乱了。 它顾不得自己,赶紧上前来,不住地舔舐着三格格的手,又拼命摇着尾巴,是一脸又愧疚,又讨好的神情。 宁樱冲过去,就看三格格哭得厉害,抬着脸不停地对她道:“额娘!额娘!脚痛!痛!” 乳母、嬷嬷都快吓死了,跪在旁边磕头下来:“奴才死罪!” 宁樱顾不得说话,过去便跪下在女儿身边,去掀起了衣角,仔细察看,才看见三格格脚踝已经微微肿胀了。 而且脚脖子那儿,也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三格格疼得一直抽冷气,一双小手抱着宁樱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樱把女儿抱在怀里,看孩子痛苦的样子,顿时心疼得也快落泪了。 她抚摸着女儿的后背心,不住地安慰了好一会儿,三格格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一些。 乳母在旁边就把刚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原来,方才三格格在院子里玩,蹦蹦跳跳地正在花树下追着小馄饨转圈,谁知道小馄饨忽然反过方向来跑,倏然就窜进了三格格腿脚之间。 三格格脚下一下子没刹住,两条腿绞了起来——被狗狗给绊倒了。 宁樱立即让小潘子去叫大夫,然后亲手就把三格格给抱起来了——一直抱进了屋子里。 三格格现在越长越重,其实平时抱着的时候还很有些吃力,但是宁樱这时候一点没觉得,一路心急如焚地跑进了屋子里,奴才们在后面居然没一个人追得上她。 不一会儿,府医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放下药箱,仔细把三格格的伤处察看了一遍,就说这一下摔的厉害,估计是伤到骨头了,得好好养一阵子才行,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说不准将来就会留下病根。 他说话的时候,三格格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比刚才肿的更厉害,仿佛一个发面馒头似的——上面的皮肤还微微透着光亮。 宁樱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摔了一跤,也没从高处落下,居然还能把骨头给伤着了。 府医跪在下面——就给她解释:说是伤不伤着骨头,有时候和高度未必有关系。 摔倒的那一瞬间,落地的姿势才最重要。 三格格就是在那个瞬间把骨头给折了的。 府医一边说,一边就开始给三格格上药。 上药用的是水调的药膏,敷贴时,还要注意平正均匀,如果药膏高低不平,就会影响病人伤骨的恢复。 屋子中寂静无声,周围一圈人都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大夫给三格格上药。 上完之后,大夫就用木质的薄片,在上药之后,把三格格的伤处给捆好——每片之间,留一条小缝,用细绳子上、中、下三道捆扎,里面还隔了绢布。 包好之后,他怕捆扎太紧,于是扶着三格格的伤处,试着让三格格做了个关节伸展的动作。 三格格痛得哭了起来:“疼啊!” …… 因为宁樱往四阿哥那里送了消息,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带着弘昐回来了。 他一进府门,连前面书房都顾不得去,直接就冲着后面宁樱院子奔过来了。 弘昐听说三格格腿受伤了,于是也表示要过来看看情况。 宁樱院子里。 三格格躺在小床上,腿还不能压迫着,下面垫了厚厚的丝绸被子——是大夫嘱咐的,说是要抬高伤腿,有利于伤情痊愈。 三格格本来已经不哭了,靠在枕头上,手边放着一罐额娘亲手做的小熊饼干。 她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 结果一听见阿玛回来了,三格格小嘴一扁,顿时冲着外面阿玛走进来的身影就哭了出来:“阿玛!” 四阿哥一眼就看见女儿脚踝上包扎的厚厚实实、密密麻麻的模样了。 他心疼得要命,坐下来在床尾,抬着手,倒是想看看女儿的伤口,但是又不敢贸然碰着。 他问了一下宁樱,知道府医已经来过了,于是便让苏培盛带上牌子,立即进宫去请太医。 还是得让太医再看一遍宝贝女儿才放心。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跟着在床边沿坐了下来,四阿哥看她伤心,虽然他自个儿心里也心疼,但是到底更舍不得宁樱。 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温声安慰她道:“别难过,小孩子们便是如此——谁家孩子一路长大,还没个磕磕碰碰?等太医来了,仔细瞧一瞧,定然不能留下病根。” 宁樱在旁边点头。 弘晖走过来,伸手就放在额娘肩头,小声道:“额娘,弘晖陪着你,别伤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尖,已经发现了枕头边上露出的饼干瓷罐子。 弘晖直接膝盖跪上床沿,一伸手就把饼干罐子给掏了出来,对着宁樱咧嘴笑道:“看!妹妹还记挂着吃呢!可见这会儿应当疼得不厉害了。” 他其实是有意想逗额娘开心的,但是这个笑话有些冷,阿玛和额娘都没笑。 三格格窘迫地伸手捂住脸就道:“哥哥,快还给我呀!” 四阿哥在旁边,拍了拍床边绣墩,对着弘晖道:“下来。” 弘晖乖乖地就从床上爬下来,摊着两只小手在膝盖上,乖乖地坐着。 四阿哥又把三格格是怎么摔着的原因问了一遍,等到问清楚是被小馄饨淘气绊倒的,他越想越憋气,于是手撑在膝盖上,拿出了父亲的威严,看着孩子们直摇头:“这狗还是不能留。” 记得当年,弘晖小的时候也是如此——跟着小馄饨学走路,结果硬生生差点学成了个瘸子。 三格格和弘晖一听见小馄饨要被阿玛带走,兄妹两个人都同时紧张了。 三格格伸手揪着被子,眼泪汪汪地道:“阿玛,我喜欢小馄饨,不要抱走小馄饨,不要!” 她说得激动,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腿伤,就要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宁樱吓得赶紧一伸手按住了女儿的肩膀。 小馄饨仿佛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从下午三格格出事到现在,都一直怯怯地躲在屋子一角,偶尔有人看它一眼,它便讨好地吐出粉色的小舌头卖萌。 正文卷 384索额图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宁樱的精心照顾下,眼看着三格格一点一点好转起来,日子也就渐渐地往初夏时光走了。 虽说是有好转,但是到底三格格年纪幼小,距离完全康复还是有相当一段时间。 因为三格格的求情,最后小馄饨还是被留了下来,但是四阿哥下了严令——必须只能把狗关在狗笼子里,若是孩子们想要和小狗玩,最多只能在狗笼子前面看看。 弘晖在宫里尚书房的学业也越来越重。 弘昇走后,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甚至于影响了学业。 但是渐渐地,弘晖也算是从这段失去友情的伤心中渐渐走了出来,迅速地调整了过来。 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听先生讲课。 …… 五月份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震惊了整个朝野:索额图因“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罪,被万岁拘禁宗人府。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康熙亲自斥道:“朕观索额图并无退悔之意,背后怨尤,议论国事,伊之党类,朕皆访知!” 一时间,被定了三十多项大罪,每一项罪名都足以让他永世难以翻身。 光是所贪的钱财数目,就让许多人咋舌。 风光了一世的索额图遭此打击,郁郁寡欢,不久死于幽所。 这事情起得突然,朝中许多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更想不到万岁居然当真对索额图能如此下得了手。 毕竟再怎么如何,他还有仁孝皇后这一层关系呢。 而万岁爷对仁孝皇后的深情,朝野皆知。 不过,并没有太多人感叹于康熙的无情——毕竟“狠心”是帝王的常态。 而太子,才成为众人此时最关注的焦点。 索额图死了,他的同党而也大多遭到了锁禁,万岁又着力派给了其他几个已经成年的贝勒爷更多的任务和权力。 譬如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 就连五阿哥这个老好人,神仙闲人,也被硬塞了几件政务。 不干都不行。 眼看着弟弟们一个个热火朝天,风生水起,撸起袖子加油干,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身后——太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无疑是一种对他的储君权力的进一步削弱。 这一次对索额图的打击,也明显是对他的一次严重警告。 太子日渐消沉下去,把酒言欢,在东宫之中,不问世事,颓废度日。 从前被万岁爷处死的几个茶房中人,生得清秀俊俏,太子这时候想念起来,居然还偷偷的带着奴才们出门去祭拜,哭了一场。 这事被眼线报告到了万岁耳中,康熙更是气得不行,对太子失望得不行。 他希望储君就能够有储君的样子——不求如何胸有乾坤,杀伐决断;至少不能成天和这些三教九流们混在一起。 那还成什么样! 大概是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失望,太子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甚至当众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语。 大意就是嫌皇阿玛在这皇位上坐的时间太久了,迟迟不传给自己。 自己都快成了个“老”太子了。 这话传到康熙耳里,康熙心都凉了。 就在这父子两个人关系日趋紧张的时候,其他几个阿哥们的势力也在不知不觉的迅速强大起来。 直郡王自然是不必说——一向踌躇满志的他,此时比所有的弟弟,更加用心培植自己的势力。 毕竟他是长子,太子若是当真有什么了,他这个“长”字,到底还是最占便宜的。 说来,他还比太子年长两岁呢,比太子更沉稳。 再加上十九岁就出任副将军,征讨葛尔丹,二十六岁就被封成了直郡王。 在所有的阿哥中,除了太子,就数他的爵位最高了。 更微妙的是:因为太子不孝,康熙心内恼火,甚至为了牵制太子势力发展,还常常让大阿哥护佑自己左右。 这无形中就更增加了他的威望,这些经历和奖赏成为了他可以与太子抗衡的法宝。 同样野心日渐彰显的还有八阿哥的。 与直郡王的赤裸裸的直接不同,八阿哥采取了另一种迂回路线:着力渲染自己的贤名,招揽着各路门客,丰满着自己的羽翼。 外面世事扰扰,四贝勒府后院里,宁樱多少也听说四阿哥说了些。 尤其是听到索特图的事情之后,宁樱知道:倘若在这个时空,一切事情真的按照历史上的发生顺序来的话,那么,眼下离太子初次被废,就已经没几年了。 九龙夺嫡即将正式拉开血淋淋的帷幕。 日子往中秋走去——外面的形势,依旧一天一个样。 通过四阿哥口中描述的一些事情,其实宁樱是能看出来的。 康熙心中,对于太子,到底如何处置——这位帝王的内心,始终处于一个十分纠结和焦灼的状态。 而所有皇子的野心们,就是在皇阿玛这种焦虑的状态下,被活生生地培养大了。 包括四阿哥。 看出来这一点之后,宁樱就不太敢问这些事了。 有一阵子,甚至于很沉迷于小膳房里自己做美食。 然后四阿哥过来陪她的时候,她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孩子们和美食。 别的话题,绝口不提一句。 三格格到了夏天的时候,其实腿脚已经快好了,但是这段时间,弘晖因为心疼妹妹,总是在放学之后,会扶着她到院子里去玩耍。 三格格有时候说要在院子门口赏花、看鱼,弘晖也一并好脾气地陪着她去。 他若是要温习书本,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就会让安宁陪着去。 奇怪的是:每次弘晖自己亲自陪着三格格去赏花的时候,三格格的腿就又能走,又能跑。 灵活的不得了,有时候还嫌他走得慢。 但是每次,换了安宁的时候,三格格的腿就瞬间“没完全好透”了。 因为照顾三格格,安宁渐渐地也就和三格格熟稔起来。 其实之前也不是不熟稔,只不过见面的时间相对有限。 哈哈珠子送小阿哥回院子只是一个任务,等到天色晚了,他们自己还是要去前院的。 这一天下午,弘晖放学之后的一段时间,安宁跟在三格格身边,就陪着她钓鱼了。 说是“钓鱼”,其实也差不多属于自娱自乐——自从知道三格格喜欢钓鱼,宁樱就和四阿哥说了,让人在院子前直接挖了个小鱼塘,把后花园里的水引过来,又往里放了些小鱼。 小鱼儿个个肚子喂的滚滚圆,游得更是迟缓呆滞。 别说“钓”鱼了,就算下去抓鱼,也绝对没有问题。 正文卷 385 竹马 三格格鼓着小脸坐在池塘边,伸手托着脸颊,时不时的就转头看一眼安宁。 安宁站在她身后,背着手沉默不语,一张小小的俊脸上满是严肃。 乳母给三格格随身准备了一只厚厚的垫褥,只要坐下来的时候,就会垫在那只受伤的腿下——避免受到寒气的侵袭。 这会儿,三格格微微歪歪歪小身子,将那只垫子让出来,抬头对着安宁笑眯眯地就道:“安宁哥哥,你一直站在这里,不累吗?” 安宁看了一眼那垫子,还没说话,三格格手上的鱼竿忽然就沉了一下。 有小鱼儿上钩了。 她一甩鱼竿,将小鱼儿提了上来,早有周围的奴才伺候着,将小鱼儿收入旁边准备好了水桶中。 三格格低头瞧了瞧小水桶,又抬头瞧了瞧安宁,忽然一捞袖子,伸着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就到水桶里把小鱼儿抓了出来。 小鱼儿在三格格手心里直蹦哒,飞溅了她一脸都是水花。 三格格抬着漂亮的小脸,对着安宁就脆生生地道:“这个给你!” 安宁瞧着三格格手心里的鱼儿,下意识的接了过来,又对上了三格格的双眼。 他这个角度,完美的五官正好被完全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眉眼都带上了一层光晕。 三格格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笑着一抿嘴唇,站起来。 她高高兴兴地对安宁道:“你送我回去。” 安宁捧着手里的小鱼儿,放回水桶也不是,丢进鱼塘也不是。 三格格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安宁还在后面,赶紧就收敛了——也不敢走的太快。 她回头看见安宁还在看着手中的鱼儿,于是噗嗤一笑,脆生生地道:“若是安宁哥哥不知道怎么处置,就拿回去烧鱼汤喝好了!” 安宁其实不算是个有幽默感的孩子,但是听见这话,唇角还是微微翘了翘。 难得有笑意从他眉梢眼角透了出来。 之前刚刚照顾三格格的时候,三格格便甜甜地喊着他“安宁哥哥”。 安宁说了几次“奴才受不起”之后,见三格格还是照喊不误,于是也就不再多加阻拦了。 …… 回到宁樱院子里,弘晖正在温习书本。 三格格这阵子也开始练习写大字了,看见哥哥在读书,她不由自主也凑了过去。 看了几页书之后,三格格就有许多不认识的字了。 但是她没问弘晖,而是转头问旁边的安宁:“安宁哥哥。” 安宁沉默着就上前来了:“格格。” 三格格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安宁就问他:“这个是什么字呀?” 弘晖在旁边,听见妹妹问问题,于是便凑过来看了一眼,插嘴道:“这有什么难的,这叫……”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觉得脚后跟被踢了一脚。 弘晖微微低了低头往桌下看去,就看妹妹的小脚踩在自己的靴子上。 还是一点不客气的那种踩法。 安宁回答了三格格的问题之后,三格格捧着下巴望着他就甜甜软软地道:“安宁哥哥好厉害啊!” 安宁是一向的内敛性格,即使被三格格这么夸奖,神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但是他的脸却微微的有些红了。 弘晖在旁边瞧着,多少就有一点看不明白。 他于是伸手摸着三格格的小脑袋便道:“有什么问题,你问哥哥便是了,不用担心,哥哥教你!” 三格格快气死了。 她一晃脑袋,摆脱了哥哥的手掌心。 …… 临走的时候,安宁难得的过来问宁樱讨要了一只简单的小鱼缸。 他在台阶下给侧福晋行礼,就说是下午钓到了一只鱼,要把小鱼儿带回去。 安宁斯文有礼,是这院子里人人都喜欢的孩子。 但也就是因为太斯文了,许多事也就不表露出来,只是内敛在心底。 宁樱倒是惊讶于他会来求助于自己。 她于是让奴才去膳房抱来了一只瓷罐子。 “鱼缸暂时没找着,你用瓷罐子也是一样,只是个储水的工具,回去之后,再慢慢找合适的。”她一边说,一边就把瓷罐子让婷儿给了安宁。 …… 中秋节之后,弘晖和弘昐基本上就不再宿在自己额娘的院子里了。 都是在前院书房和父亲一起。 四阿哥是单独的院落,他们兄弟两个则是另外一间小院子。 弘昐这时候已经彻底发现了自己和弘晖的差距——譬如读同样一篇文章:他才刚刚看到文章中段的时候,弘晖已经看完了,并且连要领都已经彻底掌握。 再比如在上书房的时候。 先生说一段话,他只能领悟到字面的含义。 但是弘晖却能够在同样的时间内,领悟到先生的话外之音。 弘昐不是不努力,但是意识到这种差距之后,他越来越灰心了。 这种无关努力的差距,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贝勒府里,随着男孩子们功课越来越多,李侧福晋对待弘昐学习的态度也越来越严格了。 比如从前,若是弘昐书读的不够好,李侧福晋顶多训斥一顿。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唆,李侧福晋每日都要仔仔细细地问他一遍功课内容。 只要有一点答不上来的,李侧福晋甚至会连带着把哈哈珠子都斥责一遍。 这些哈哈珠子,她是打不得的,但是罚站却是敢的。 连伺候弘昐的小飘子也跟着瘦了不少。 一时间,弘昐肚子里全是委屈,几乎到达了极限。 每一次额娘训斥他的时候,弘昐都会忍不住抬起眼,微微的打量着站在额娘旁边的太监小柔子。 他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只是本能的对这个太监觉得厌恶。 然而现在,通过许多细微的动作,眼神,尤其是小柔子和额娘之间的互动,说话的语气…… 弘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敢往深处去想——怕想到的画面,让自己作呕,更让自己感到不堪。 但是,每当额娘毫不留情面训斥他的时候,弘昐都会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的眼神迅速的扫过小柔子。 小柔子在旁边,虽然低着头,脸上却是看戏的神情。 或许是这个太监。 或许就是他挑唆了额娘——弘昐想。 正文卷 386 弘昐虽然这么怀疑着额娘和小柔子的关系,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出来。 哪怕只是一点风声,在这个后院里,也足以毁了额娘和他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弘昐便觉得这个太监小柔子简直就像一堵,随时可能倒塌的围墙。 而他和额娘,正站在这危墙之下。 …… 因为在府里得不到什么安慰,每日又被母亲训斥,弘昐的精神越发差了下来。 四阿哥看着儿子面色苍白,两眼无神,还当他是读书读坏了身体。 当年皇阿玛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在上书房熬夜读书,累到吐血。 四阿哥把弘昐叫到自己面前,还让奴才们都回避了,只有父子两个人在房中。 他细细的问了弘昐好几次,得到的回答也无非是:儿子读书太过用功,不敢有一日懈怠,以至于累着了身子。 弘昐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四阿哥看他这样,心里就更心酸了,于是请太医来了好几次。 太医们都说大阿哥弘昐这是心病——心里有事,郁结于内,身体自然好不了。 眼看着四阿哥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分明是满满的慈父关爱。 弘昐的一个哈哈珠子终于熬不住了,自作主张地去找了四阿哥,就把弘昐日日受到李侧福晋责备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知道自己是“自作主张”,这哈哈珠子心里到底是虚的,也没敢说的太详尽,只是大略的描述了一下。 四阿哥听到前面的时候,还只以为是李侧福晋对儿子严加要求。 他想着:虽然这方式不对,但是毕竟出发点还是好的。 但是听到哈哈珠子说:有时候,李侧福晋只要怒气上来,甚至能让哈哈珠子罚站。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 晚上的时候,他难得的去了一趟李侧福晋的院子。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因为事先没有让人通报,四阿哥直接来了个突击。 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奴才都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四阿哥。 这样的神情让四阿哥更加不悦了。 婢女们丢下手中的物事,扑通通地跪下来给他请安。 一院子的奴才挡着路,有些碍事。 四阿哥也没多想,听着婢女们声音紧张的发颤,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来了。 他大踏步地就进去了。 里屋里,李侧福晋慌慌张张地迎接了出来。 不过,只有慌张,并无欢喜。 她鬓发略微有些蓬乱,过来给四阿哥行了礼之后,一手扶着桌子,一边就不住地偷偷打量着四阿哥。 好一阵子没见,李侧福晋两颊都有些凹陷了,颧骨也显得比从前更高了一些,显得眉眼的轮廓更加深邃,甚至有一些异域美人的风情了。 她眼神胡乱地飘来飘。 四阿哥随口问了几句,李侧福晋说起话来也是驴头不对马嘴,眼皮还不住地眨着。 瞧着这样子,是有些神经质了。 四阿哥一时之间,忽然就沉默了。 他已经很久没来李侧福晋这里了。 他记得从前印象中的李氏,还是个明丽活泼的小女子,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难怪会抓着弘昐不放。 万事因果,彼此之间总是有纠缠的。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抬脚想往里面屋子里去——说儿子的事情,他不想在正屋里说。 即使摒退了左右奴才。 但是到了屋子门口,四阿哥又改变了主意——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线幽暗,不但闷热,还夹杂着浓重的药香。 “你在里面做什么?”四阿哥皱着眉问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慌慌张张的就说,因为最近睡眠不好,所以听了娘家人求来的方子——在屋子里面刚刚想熏草药浴呢。 李侧福晋一边说,一边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 旁边的婢女过来上茶,李侧福晋伸手接了在手里,手颤抖的不行,差点把茶水给泼了。 四阿哥所有的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倒也没注意到她这异常,于是坐下来说了几句。 “你是弘昐额娘,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这便已经要花不少心思了。旁的事情——不该累心的,就别累了。” 这话其实说的已经相当明了了——你只要管弘昐吃喝拉撒就行了。 学习的事情——府里有阿玛,上书房里有先生,用不着你来自作聪明,插一手。 四阿哥自认为自己话讲的已经很明白了,于是抬头望着李侧福晋,就看她又神经质的眨着眼睛。 一边眨一边点头。 李侧福晋赌咒发誓的道:说她绝对没有过多干涉弘昐的学习。 说到最后,李侧福晋甚至表现出了委屈:说不知道儿子在四阿哥以前到底说了什么。 难不成她这个额娘,一心一意为了儿子着想,不过嘴碎了几句,反而还要被儿子当成仇人了? 这可是亲生的母子啊。 这一句“亲生的母子”一下子就戳到了四阿哥的心结。 他忍不住就想到了永和宫。 亲生母子又如何? 眼看着四阿哥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李侧福晋也知道自己大概是戳到了面前男人的禁忌。 不过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惶急。 她隐约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在宁氏还没有进府以前,她也曾经是一个幸福的小女子。 最担心的事情,无非是怕有朝一日春尽红颜老,四阿哥不再宠爱她了。 但是现在,她不再感到一丝惶恐。 四阿哥缓过神来,又叮嘱了几句,就看李侧福晋神情木呆呆的望着眼前。 似乎是在听他说话的样子,又似乎是独自发呆出神。 只是偶尔应付式的点一点头。 再也不是从前,全心全意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的模样了。 四阿哥心里直叹气,想着弘昐再在这个院子里这么呆下去,可不行。 弘昐的性格已经很阴郁压抑了,但是李侧福晋现在的状态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现在男孩子们也已经基本上住在了前院书房。 索性让弘昐以后也就不必往这里回来了。 四阿哥这么想着,也觉得意兴阑珊,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站起身,嘱咐了几句李侧福晋,于是转身向外走去。 李侧福晋抬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四阿哥往外走,直到他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台阶,她才起身,淡淡道:“妾身恭送四爷。” 正文卷 387 纽带 四阿哥出了李氏院子,想着李氏方才的样子。 他脚步微微顿了顿,接着就摇了摇头,心道自己这大晚上的,真是何苦来哉? 若不是为了弘昐,真不该来这一趟。 在月色下站了一晌,四阿哥一抬脚,就往宁樱院子里去了。 李侧福晋站在台阶上,淡淡地目送着四阿哥走远了。 看方向,是往宁氏那院子去了。 …… 宁樱那里,正好今天绣房刚刚送来了新衣裳。 也包括格格的小衣裳。 三格格跟着她一起在当做衣帽间的那间屋子里试新衣裳。 因为宁樱事先叮嘱过,于是绣房将有的花色布料做成了母女装,煞是可爱。 母女两个人光是换衣裳就换了十几件,都有些累了。 三格格坐在一堆高高的衣服小山上,伸着一双小手,托着下巴,望着宁樱就道:“额娘,你身上这件好好看呀!我最喜欢你穿这一件!” 宁樱听女儿这么说,还挺开心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花色,扯了扯前后裙摆就道:“这套花色也做了你的一件,只不过今天针线还没好,要等到过几日才送过来,到时候咱们一起换上。” 三格格“嗯!”了一声,用力地就点了点头。 她一边说话,一边就挪了挪两条小胖腿,却忘了自己实际上是坐在一堆衣服小山上的,没有什么坚实的支撑。 三格格张着两只小胳膊晃了晃。 眼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子一歪,宁樱吓得赶紧上前来就把她给抱下来了。 刚刚抱下来,就听见了外面一片奴才们的请安声——是四阿哥过来了。 宁樱迎接出去,就看四阿哥正好从跪了一地的奴才们中间走进来。 他本来是往正屋方向去的,一转头看见宁樱和三格格母女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站在衣帽间屋子门口。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笑脸盈盈的望着他。 四阿哥心里一下子就软下来了,在李侧福晋那里的一些不快,这时候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过来瞧瞧你。”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伸手就拢了拢宁樱鬓边而的一缕碎发。 三格格站在下面,这时候两只小胳膊一张开,上前去就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她仰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望着四阿哥就奶萌奶萌地道:“阿玛不光瞧瞧额娘,也瞧瞧我呀!” 宁樱和四阿哥都笑了起来。 四阿哥微微一弯腰,伸手就把女儿给抱了起来。 然后,一家三口才这么往屋子里去。 “爷用过晚膳了吗?”宁樱一边上台阶,一边问四阿哥。 四阿哥看她穿着新衣裳,尺寸似乎是有些紧了,走路的时候下摆边有些敞不开。 过门槛的时候,四阿哥一边抱着三格格,一边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扶着宁樱的胳膊:“慢些。” 进了屋子里,两个人坐下了,四阿哥才说在前院书房简单的用了一些,但是不大有胃口,也没怎么好好吃。 宁樱眉头微微一挑,对上四阿哥的眼神,立即就心领神会了——这是四阿哥隐晦的暗示他想吃夜宵。 她有一点想笑,但还是忍着了——都这么好几年过来了,他还是这样。 “做个烤牛乳,这个快。”面对着匆匆赶过来的力士,宁樱吩咐道。 力士点头应承。 三格格在旁边拍着小手就奶声奶气地道:“烤牛乳——额娘阿玛喜欢吃,云心也喜欢吃。额娘做的最好吃!” 力士不敢再耽误,起身倒退着出去,到了门槛旁边正要转身走。宁樱又把他叫住了。 听见方才女儿夸奖自己的厨艺,宁樱挺开心地对四阿哥道:“不如我过去亲手做,这个糕点很快,不费太多事。” 四阿哥听了,一边放下茶碗,一边三格格道:“乖啊,自己去玩一会儿。阿玛和额娘说话呢。” 三格格这小半年因为要养腿伤,出门的时候不是有人抱,就是有人背。 即使后来快痊愈了,去到哪里也是有人扶着的。 所以她有点越来越依赖于被人背、被人抱了。 这一会也是一样——额娘和阿玛说着话,她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就在父亲的腿上爬来爬去,把四阿哥身上的袍子拉拉扯扯的全是褶子。 四阿哥是最疼爱这个宝贝小棉袄的,所以刚才也不拦着三格格,任由着女儿趴在自己胸前。 三格格头上碎碎的鬓发都飘到了四阿哥的脸上。 痒丝丝的。 听见阿玛说要和额娘说话,三格格很识趣的就从父亲腿上爬下来了。 她站在原地,伸着小手扯了扯身上衣衫的皱褶。乳母也过来,想伸手带她走。 三格格顿了顿,转头看着父亲,脸上是忍不住的失望和孤单:“阿玛,我想哥哥,没有哥哥陪我玩,也没有小馄饨陪我玩了。” 弘晖如今都歇息在前院书房了。 四阿哥一怔,把这话想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年幼的女儿是在跟自己表述心情。 她只是想对父亲解释:她并不是一个惹人厌的缠人精。 只是因为太孤单了。 三格格本来就长得玉雪可爱,说话的时候,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眨啊眨,一张小肉脸委委屈屈,更加显得让父母保护欲爆棚。 说到后面,她微微低下了脑袋,小手手背在身后,还不忘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乳母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瞧着四阿哥,小脚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声音小小的问道:“我是不是烦着阿玛了?” 四阿哥一颗慈父的心快不行了。 宁樱过去,伸手握住三格格的手,笑眯眯地就问她:“云心,还记得上次陪额娘一起做烤牛乳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吗?” 三格格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用力的点了点点头,满脸自豪的回答:“我会搅匀!” 宁樱笑着握着三格格的手,想带着她往屋外走,口中只道:“那么,你今天再来给额娘打打下手,做额娘的小助手,好不好?” 三格格不加思索的就点头:“好!” 然后,她小小的身子一歪,不忘伸着另一只小手过去,握住了四阿哥的手:“阿玛陪我们一起!” 宁樱刚要让她放开四阿哥,却见四阿哥一脸宠溺地望着孩子。 然后他居然真的起身了。 三格格左手拉着宁樱,右手拉着四阿哥,快快乐乐地拽着父母,抬脚往膳房去了。 正文卷 388 善扑营 烤牛乳做出来的口感其实很像蛋挞,步骤也很简单,是属于老人小孩都喜欢吃的甜品。 尤其对于牙口不好的老人,只要控制好糖的分量,不要让口感过甜——这道糕点还是相当出彩的。 到了小膳房里,奴才们早就上前来帮她打了下手。 三格格站在大长条木桌旁边,歪着脑袋,费力的就从桌子下面掏了好一会儿,然后从一只筐子里拽出来来了一条粉色的小围裙。 她只是抬起手,对着婷儿张了一下,连话都没说,婷儿就过来给她系上了。 系好之后,身后的绳子上还留了两朵垂坠的花朵,是用淡粉色的纱做成,随着三格格走来走去,花朵也就随风摇曳着。 三格格似乎很满意这条围裙,背着小手手,伸到背后用力调整了半天,直到把花朵都调整满意了,她才开始洗手,郑重其事地准备做糕点。 整个过程都很有仪式感。 四阿哥本来是站在门口的,看女儿这一串动作,他微微摇着头,直憋笑。 察觉到了父亲的笑意,三格格站在原地,微微鼓着小胖脸颊,对着阿玛的方向就不服气地看了一眼。 宁樱那边,她已经熟练地把鸡蛋打好,加上糖和牛奶、还有玉米淀粉,芝士片。 这一切妥当之后,宁樱将瓷碗往旁边的高凳子上一放,三格格立即就很有成就感地握着一双筷子,开始搅拌了。 其实宁樱做的这道烤牛奶算是改良版——毕竟如今是康熙年间,虽然有空间里的食材,但是受其他条件限制,有的步骤只能省略了。 好在,对口感的影响也不大。 耐心地等着三格格一直把食材搅拌均匀了,奴才们也已经将锅热上了。 宁樱接过来,一边加热一边翻滚搅拌,直到锅里的食材变成了浓稠状——奶味四溢,甜香扑鼻。 之后,就是把熟透的烤牛乳倒进旁边嵌偎琅勾莲八瓣梢圆瓷碗之中,然后盖上盖子,立即放入冰桶之中冰镇一盏茶功夫。 冰桶是奴才们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宁侧福晋做糕点,冰桶用的频率相当之高,平时大膳房也是知道的。 总是会为她备着三四桶,以备不时之需。 …… 因为三格格也要吃,所以宁樱方才在切块的时候,特地把烤牛乳切成了很小的正方形。 方便一口一个。 简直跟豆腐块差不多大小了。 不注意的话,乍然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桌上是满满一盘煎豆腐呢。 温馨的灯火之下,做好的烤牛乳表皮浮现着一层焦黄色,酥脆香浓,内里嫩滑,入口即化。浓浓的奶香味,让人咬一口就很难放下来了。 四阿哥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微甜不腻,樱儿控糖的水准简直是越来越精准了,正正好对上了他的口味。 他喜欢吃奶饽饽,喜欢喝牛乳,所以其实也很喜欢吃这道烤牛乳。 但是三格格在旁边,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个爹。 总不能太贪吃…… 于是四阿哥吃了三四块,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把筷子放下来了。 宁樱看出来了,于是一边给女儿擦了擦嘴,一边伸手,往四阿哥面前的碟子里又放了几块过去。 三格格吃的满嘴都是烤牛乳的酥皮,坐在长长的木凳上,两只小胖腿悬空晃荡着,快乐地转头看着额娘和阿玛。 …… 中秋一过,日子就飞一般地往颁金节去了。 颁金节是满族人重要的节日,虽然还没到,但是这段时间,宫里的庆典活动也不少——万岁就在宫里设了善扑营的摔跤活动,一时间热闹得很。 善扑营设立的其实很早,康熙除鳌拜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后来变得更加完善,分左右两翼,每翼管四族。 左翼在东城大佛寺,右翼在西四北大街,摔跤的人都得穿摔跤服,扎牛毛绳带子。 宁樱也听四阿哥说了不少趣事:说是这几年,有时候外国使者来京城。 若是有性子跋扈的使者,也会被皇阿玛派了善扑营的人,专门跟着,只要见到其扰民,善扑营的高手们有的是法子去教训。 此外,康熙也会让满族八旗贵胄子弟与蒙古摔跤手比赛。 此举意在鼓励八旗子弟练习摔跤,以保持满蒙八旗的战斗力。 …… 颁金节,众阿哥们进宫,在乾清宫觐见父皇。 四阿哥到的时候,太子爷已经到了。 虽然谁也不说,但是众人都在偷偷打量着太子。 这段时间,太子乍然老了不少。 如果说,从前他调侃自己是“老”太子的话,那么现在倒是名副其实了,真正不用调侃了。 康熙脸上也是淡淡的,对着太子的时候,看不出来任何喜怒波动。 直到其他阿哥们上前去给皇阿玛请安,康熙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他看着面前风华正茂的一群儿子们,再看看旁边憔悴苍老的太子,两相对比之下,神采飞扬的越发神采飞扬,憔悴的越发憔悴。 不知为什么,康熙心里很难受。 他让人给阿哥们赐座,看到直郡王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下,最近几件政务办得怎么样。 直郡王很是会抓住机会,一见皇阿玛发问,立即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把有功劳的几个贝勒都点到了。 这里面就包括四阿哥。 直郡王到底老成,这差事办的确实是漂亮,康熙笑着点了点头,指着面前一张最近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 殿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直郡王犹豫了一下,到底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就大大方方的坐过去了。 太子坐在旁边,只是低着眼眉,仿佛周遭的任何动静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看着直郡王过去的时候,唇角微微地掀起了一丝冷笑。 直郡王刚刚被皇阿玛夸奖了一通,正是狂喜的时候,没想到康熙把所有阿哥都问了一个遍。 然后只要是差事能完成的——他全部都微笑着,夸了一个遍。 梁九功站在旁边,偷偷地抬眼扫视了一眼万岁,就见康熙脸上虽然是笑着的,语音听上去也很愉快。 但他的眼角一丝笑意也无。 正文卷 389 求贤名 眼看着皇阿玛脸色越来越温柔,阿哥们没有察觉他神色中的惆怅,只都当是自己办事确实得力,皇阿玛赞赏有加,心情愉悦。 加上又是过节,大殿之中,言笑晏晏。 一时间,兄弟们都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 八阿哥却是最敏感的——在旁边瞅了太子爷一眼,就已经察觉到了皇阿玛对太子的心软。 阿哥们说说话,渐渐地就从公事聊到了私事。 然后,康熙好巧不巧的,就问到了七阿哥的家事。 七阿哥胤祐最近遭遇了一件头疼事——去年府上一个受宠的格格为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但如今到了学走路的年纪,照料的奴才们才发现:这孩子和父亲一样,也是个瘸子。 旁边的阿哥们虽然不好直说,但是眉梢眼角交换着神情,都在用眼神无声的议论着:这瘸腿还能从娘胎里遗传出来? 七阿哥坐在一边就深深的低着头。 他生母是成妃戴佳氏,出身非常卑微,外公卓奇只是一名司库小吏,比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卫氏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八阿哥好歹靠着自己挣出前程了。 他老七还瘸了一条腿,当真是什么指望也没有了,偏偏如今儿子也是个瘸子。 眼看着七阿哥神色难堪,八阿哥起身就对皇阿玛道:“七哥是个慢性子,兼着又疼爱孩子,只怕是奴才们整日抱着小阿哥,只顾着服侍不撒手,因此孩子学走路难免就难了些。” 他顿了顿道:“从前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总是孩子大了,自然便好了。” 这话其实就是安慰人,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是本来快落泪的七阿哥坐在旁边,听见这话顿时出了好大一口气。 他抬起脸来,就感激地望了一眼八阿哥。 康熙也不表态,点点头温声道:“老八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老七,你还是不要太忧心了,朕回头会再遣派太医院的人去。” 七阿哥连忙起身对康熙行礼:“儿子谢皇阿玛的恩典!” 旁边的三阿哥淡淡瞧了八阿哥一眼,见他上前去,急急地伸手扶着七阿哥起来了。 三阿哥微微撇了撇嘴角,心里就道:老八这“求贤名”的心未免也太急了些…… 这还是颁金节家宴呢,在皇阿玛面前,都是自家兄弟,至于么? 五阿哥坐的位置靠后,从头到尾低着头,也没怎么说话。 四阿哥看了他好几眼,见他每次见到太子,都避免着眼神接触。 四阿哥知道:无论怎么样,到底为了弘昇,五阿哥心里对太子有心结了。 再厚道的人,终究也先是个父亲。 康熙眼光在大殿中一扫,倒是没忘了五阿哥,提了他的名字,就问他府中最近如何? 五阿哥心说还能如何? 刘佳氏天天在府里哭天抹泪,一天天的数着日子,求着盼着,只希望儿子弘昇能早一些回来。 再这么下去,连带着五阿哥也快有心魔了。 …… 把儿子们的情况问了个遍,康熙一时间听了二十几个孙子的名字,开始还能分得清楚,到了后面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只能大致记得每个阿哥嫡子或者长子的名字。 尤其是嫡子们——只要不是表现太差,没有劣迹斑斑,又能顺利长到成年,这差不多就是一府的继承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在尚书房里表现特别出色的孙子——能让他印象深刻、记住名字。 比如老四家的弘晖。 康熙把这些孩子的名字在心中粗略地排了一遍,忽然就猛地反应过来了——弘晖的生母只是个侧福晋。 还是汉军旗的。 八阿哥和四阿哥至今还没有嫡子。 康熙不由自主就皱了皱眉头。 “没有嫡子”这件事和别的还不一样。 若是子嗣单薄,那倒是好办——秀女大选的时候,挑朝中好人家出身的,指过去给皇阿哥们做侧福晋。 一个不行,指两个。 保准过几年就有了。 但是嫡子——必须得出生在嫡福晋的肚子里。 这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 颁金节,阿哥们在前面陪着万岁,后宫里,妃子们也没闲着。 宁樱更是一大早就跟着福晋,带着三格格进宫去了。 同行的还有李侧福晋和二格格、大格格。 除了反复的行礼、起,跪,还有面对各种人的应酬。 另外,颁金节是大日子,宫里人多眼杂,三格格年纪幼小,宁樱一刻也不敢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天下来,跟着四阿哥回了府里,宁樱让婢女们伺候自己换了个外袍,连鬓发都没拆解掉。 她直接就躺下在美人榻上了。 “累惨我了。”她不由自主地就嘟囔道。 三格格跟在旁边,也学着宁樱的样子,一边躺下来,一边嚷嚷着:“累惨我了!” 宁樱听她学的有模有样,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转过头来伸手撑着脑袋,望着女儿,笑着道:“你累什么?” 三格格嘟着一张肉肉的小脸,很认真地就掰着手指道:“我今天吃了很多糕点、每样都要尝一尝,还有好多不同口味的奶茶,又吃又喝,我很辛苦。” 她说到最后,还着重拖长了尾音,强调着自己的辛苦。 宁樱撑起身子来,抱住三格格,将脸埋在女儿又香又软的小身子上,闷声笑了起来。 过了一晌,四阿哥从前院过来了,还带着弘晖过来。 弘晖现在往这里来的时间不多,三格格很是珍惜这难得的,能和哥哥相聚的时间。 她跑过来,拖着弘晖的手,就说带哥哥去看今天宫里德妃娘娘新赏赐给自己的玩具。 弘晖跟着她进去屋子了,宁樱想着孩子们说孩子们的话,玩孩子们的游戏,于是也就没跟着去。 她和四阿哥在外面正屋里坐着,手拉手地在灯火下说话。 谁知道,过了好一会儿,三格格忽然就哭哭啼啼地出来了——原来弘晖是男孩子,难免手重,一不小心就把德妃赏赐给三格格的玩具给弄坏了。 那玩具是特别女孩子气的——上面不是纱,就是花,纤弱单薄,也不怪弘晖。 看着妹妹哭,弘晖有些手足无措就站在原地,哄了几句,结果三格格倒是勉强止住了哭泣,但是小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 正文卷 390 改玉牒 弘晖读书读得好,但是面对女孩子的哭泣,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哄。 尤其这女孩子还是自己亲妹妹。 他只能一遍遍地说道:“哥哥赶明儿进宫,再去永和宫给你求一件来,你原谅哥哥。” 三格格吸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用小胖手抹着脸颊上的泪珠,咧着嘴角可怜兮兮地比划了一下小手:“哥哥,我原谅你了,不要紧——在我这里,你还有九次机会!” 宁樱在旁边听着,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蹲下来,一边用帕子给三格格擦了擦湿漉漉的小脸,一边转头问弘晖:“什么九次机会?” 弘晖转过脸来,哭笑不得,神色中却又有些感动。 他伸手捂着嘴,小声道:“额娘,我教妹妹学数,最大的也就学到九了。” 所以三格格才说“还有九次机会。” 这是她能给哥哥最大的机会次数了。 眼见着三格格还在微微抽泣,弘晖上前去握住妹妹的小手,一边带着她往院子里走去,一边忽然灵机一动。 他不假思索地就低头道:“别哭了!我让你安宁哥哥来陪着你。” 其实他也只是无心这么一说——完全凭着一股直觉: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妹妹真正的展开笑颜。 三格格眨着一双清亮玲珑的大眼睛,望着弘晖,忽然就不哭了。 …… 颁金节一过,天气一天天的凉透起来,早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冬日凛冽的寒意。 眼看着康熙四十二年就要这么过去了。 府里已经开始有了浓浓的年味——宫里到了十二月二十日之后,康熙更是向京城内的王公大臣赏赐“福”字。 收到的人要在下面磕头,寓意满身是“福”。 阿哥们也都收到了。 四贝勒府后院里,福晋指挥着奴才们就将各处春联一一往檐下贴去。 小太监们踩在木梯上,仰着头颤颤巍巍的贴着,有动作太大了些的,连头上的帽子也咕噜咕噜滚落下来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站在旁边,双手紧紧地交握在胸前,端着的是女主人的架势。 她脸色沉肃——与这迎接新年的祥和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段时间,风吹的不可谓不大——甚至连永和宫那里都让人明着给她递了话:万岁有所不满,子嗣的事情迫在眉睫。 四福晋前阵子实在是有些没抵得住了,于是私下里甚至去找了八福晋。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甚至只是想得到一些同类的安慰也好——总之,四福晋是趁着四阿哥进宫的时候,往八福晋那里去了。 但是八福晋对着她的时候,也是淡淡的。 始终保持着一份高傲的疏离感。 回来的路上,乌拉那拉氏一边满脸通红,想着这被慢待的窘态;但是同时,她在内心深处,又有些佩服八福晋。 从前八福晋似乎曾经也有过着急的时候。 但是这两年,八福晋已经完全想开了。 对于八福晋来说: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规则与压力。 因为她从不觉得:生不出嫡子,对八阿哥、对天家而言,是一种愧疚。 只要她不觉得这是愧疚,任何人都没办法用这种愧疚绑架她。 这是一种带着天真与决绝气的原则,乍然一听,让人摇头。 但是仔细想一想,竟然无话可说。 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很快便到了。 在一片万家灯火的祥和氛围内,四贝勒府后院的家宴上,也出了一个让众人都惊讶不已的消息。 四阿哥打算给大格格改玉牒——改到福晋那里。 从此以后,大格格就不再是宋氏的女儿了,而是福晋的了。 虽然心里其实早就有预感,但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宁樱心里还是扑通颤了一下。 她甚至当场就下意识就抓住了三格格的小手。 三格格手里提着花灯,安宁帮她举着高高的,两个孩子这玩的兴高采烈,听见这消息,三格格还没有明白。 她跑过去伏在宁樱的怀里,就问她:大姐姐到底是谁的女儿? 难道不是宋格格生的吗? 宁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自己女儿了。 她转头看着宋格格,就看见宋格格坐在屋子一边的角落里,脸色灰白,但是异常宁静。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认命的绝望与哀伤。 同样是做母亲的人,宁樱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能够体会到宋格格的痛苦。 甚至可以说:将大格格的玉牒改动的这件事,就如同一点点从宋格格身上,抽走她已经不多的生命力。 宋格格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丝光彩了。 而反观另一边——大格格与福晋都没有太多的惊讶。 大格格穿得比嫡出的格格还要尊贵——只怕是所有赏赐的好东西都套在身上了。 她亲热地黏在福晋的身边,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一眼自己的亲生母亲。 …… 家宴热闹,临近散场,便有人不胜酒力,三三两两地离去。 轮到宋格格走的时候,宁樱就看见她刚刚出了门槛,脚下就是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被旁边的奴才们给扶住了。 大格格这事儿实在是来的太突然,第二日,宁樱才听小潘子打听来说是:原来福晋在四阿哥面前哭了好久,又说自己福薄,这一世竟从来不知道做额娘的滋味,难得与大格格投缘,只想着若是能从玉牒上改一下,他日大格格长成了,便是嫁人,毕竟是养在福晋这里,也能嫁得更高些。 开始,四阿哥还没应承,但是福晋似乎是拿出了同从前不一般的决心——始终哀求着四阿哥。 宋格格那里,自然是抵死不愿意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后却是大格格主动去找了阿玛,只说嫡额娘十分疼爱自己,自己无以为报,嫡额娘膝下无儿无女,只这么一个心愿。 况且自己已经是宋氏所出——这是谁也改不了的事实,虽说是改玉牒,到底也不过是多了个额娘而已。 四阿哥并没有应承。 但是大格格的这番话传到了宋格格耳中。 一时之间,宋格格心死如灰,当晚便去找了四阿哥,说是为了女儿的前程着想,她愿意将大格格让出来,给福晋记到名下。 于是,这件事才成了除夕的模样。 正文卷 391 朝如青丝暮成雪 小潘子说完了,出去就去打点院子里的其他事情了,宁樱却唏嘘了好一会儿。 她想到宋格格原本是压根不愿意把女儿让出去的。 结果最后却主动去找了四阿哥。 从完全不愿意到完全愿意——这是极端的两面。 这种转变中,可想而知宋格格心里的痛苦有多深。 三格格本来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结果被弘晖解释了一会儿,她有些明白了。 这会儿,看见额娘一个人坐在正屋里,三格格噔噔蹬蹬的就跑过来了 她张开小胖胳膊,像乳燕投怀一般,一头扎进宁樱怀里撒娇,然后抬头就有些不放心的问她:“额娘,嫡额娘不会也要把我要了去?” 其实这个问题她昨天问过哥哥了。 但是哥哥一听就笑了,还是笑得止不住的那种——又说嫡额娘也是有要求的,也不是哪个姑娘都能入了她的眼。 这话说的……瞬间就让三格格只能抬手抓抓小脑袋,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宁樱听见女儿这么问,顿时就心疼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蹲下身在女儿面前,望着她的双眼,郑重其事地对她道:“不会的,咱们不会分开,你放心。” 三格格又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举到她面前就道:“拉钩!” …… 用完午膳,宁樱送女儿进屋子里去睡午觉。 三格格每天中午都会在这个点躺上小床,身体里的生物钟早就习惯了,这时候虽然努力睁大了眼瞧着额娘,但是眼皮也在渐渐发沉了。 她一手拽着宁樱的袖子在手里,嘴里还在喃喃的道:“我以后在嫡额娘面前要不乖一些,可别被嫡额娘看上了。” 宁樱听了先是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又觉出了一丝心酸。 她低头亲了亲三格格的额头,才低声道:“额娘不是保证过你了吗?额娘答应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食言过,对不对?” 三格格眨巴着黑亮黑亮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伸着小手手抓着被子边,抿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 因为是过年里,这几天宫里都很忙,皇上往几个阿哥身上加了担子,外藩宴、宫里的聚会都得去。 四阿哥也没怎么顾得上往后院里来。 等到他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三格格看见阿玛,反而不像从前一样蹦蹦跳跳地冲出来,而是蔫蔫地站在椅子旁边,一只小手背在身后不说话。 四阿哥察觉到了女儿的反常,上前去把三格格抱起来,问她:“这是怎么了?” 三格格忧心忡忡地问他:“阿玛,你会有一天把我送到嫡额娘那里去吗?” 她说完了,顿了顿,就摇头抢着对四阿哥强调道:“我是不去的!” 四阿哥怎么也没料到小女儿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他想到了大格格的事情,心思不免变得沉重了一些,脸上也没有方才的轻松了。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道:“不会,阿玛怎么会让你随随便便和额娘分开?” 三格格立即反驳:“可是大姐姐就和她亲额娘分开了啊!” 四阿哥微微垂了垂眼,淡淡道:“她额娘和你额娘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深深地道:“你和你大姐姐,也不一样。” 这句话说完,四阿哥的唇边就带了一抹很淡的笑意——倘若不留神,压根察觉不出来的那种。 三格格得到了父亲的保证,终于完完全全的安心下来。 四阿哥看她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就不免有些愧疚——没想到大格格这事儿,原来对府里的孩子们心理也是有冲击的。 他之前却是压根没想到这么多。 “来,阿玛带你出去转转。”四阿哥上前去伸手想握住三格格的小手。 但是三格格一下子就跑掉了。 她跑到宁樱的身边,伸手抱住母亲的大腿,这才欢呼道:“额娘你听见了吗?阿玛保证了,咱们绝对不会分开!” 宁樱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轻声道:“是,额娘知道。” 三格格仰头看着她,慢慢道:“额娘不怕,女儿会好好保护额娘。” 她说完,伸手握住宁樱两只手腕,放在了自己胸前,仿佛宣誓一般地用力道:“额娘放心!” 宁樱本来还有点想笑,但是听到这里,却只觉得眼眶热热的。 感觉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三格格暖热的小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那是血脉的亲情。 …… 难得地用了个晚膳,四阿哥就感叹说这阵子在宫里,天天油腻的很,就想着这里的清粥小菜。 今晚上算是用得清爽了。 洗漱之后,宁樱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四阿哥站在她身后,伸手拈着她的发丝,想到方才三格格说的话,便微微摇头,笑意里带了一丝调侃道:“云心到底还是更护着你的。” 宁樱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口气中的失落。 她赶紧放下梳子,刚要起身,四阿哥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起了梳子在手中,亲手替宁樱梳了起来。 宁樱由着他梳着,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四阿哥道:“有根白发,我替你抓着了。” 宁樱“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一回头,想去往四阿哥手上看。 却听见四阿哥在她头顶上闷声憋笑。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哈哈笑起来。 原来是故意逗她的。 宁樱瞪了他一眼,重新坐正了身子,对着镜子里瞧了瞧,就见四阿哥满脸宠溺的笑意瞧着她。 他笑起来的时候,冷厉的气质就不见了,如同冰山融化——眉眼盈盈,都是温柔。 四阿哥扶着宁樱的肩膀,弯下腰来在她鬓边轻轻亲了亲,才沉声道:“你看看案上,换一把梳子过来,这把太小,使不上力气。” 宁樱冲他笑了笑,不疑有他,很乖地“哦”了一声,伸手就去桌案上拿梳子。 趁着这当儿,四阿哥动作很快的,就将手中梳子上缠着的一根发丝扯了下来。 随后他将那根头发拢进了袖子里。 灯火下,暗金描纹的袖口里,微微闪过了一丝银色。 一根发根呈现一段银色的发丝。 正文卷 392 只疼你一个 晚上夜深,温存之后,宁樱躺在四阿哥怀里,被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后背心。 这一片温柔宠溺的氛围,实在令人沉醉。 宁樱在被子里握住四阿哥的另一只手,两个人十指交缠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四阿哥轻轻地低头吻着自己的鬓发边。 宁樱趴在四阿哥胸口,伸手描摹着他寝衣上暗绣的花纹,沉默着不说话了。 察觉到她有心事,四阿哥顿了顿,在被窝里捏了捏她的手就哑声问道:“樱儿在想什么?” 宁樱伸手扶着自己的腰,在被窝里略微转了个身,才小声道:“我在想……” 四阿哥微微眯起眼道:“想什么?” 宁樱说了一半,忽然将后面的话咽下去了,摇摇头道:“还是不说了。” 四阿哥:…… 这样吊人胃口就很讨厌了——他直接一伸手,按在了宁樱腰上的痒痒肉。 宁樱一下子就从被窝里弹起来了,整个人弯得跟一只虾米一样,又笑又喘气地求饶:“别别!饶命啊,爷!” 四阿哥知道她腰上怕痒,于是略略住了手才道:“说。” 宁樱伸手捂着嘴,还是眉眼弯弯的笑着瞧着他,直摇头。 四阿哥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直接用手臂半撑起了身体,俯身过去瞪着宁樱道:“调皮!” 宁樱笑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脸颊轻轻和他挨擦了几下,才小声道:“我在想——不知道明儿早上做什么糕点给云心呢。” 四阿哥明显不信,摇着头就道:“敷衍!” 他一伸手,作势还要去碰宁樱的腰,宁樱吓得一伸手作投降状。 她赶紧就老老实实说实话了。 原来方才她是在想: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喜欢她? 听完了,四阿哥眼睛一眯,啼笑皆非,一脸都是“樱儿果然也就这么大心思,这么些年了也没半点长进”的神情。 他伸手摸了摸宁樱的头发,将她向怀里揽了揽,才斥道:“不睡觉,瞎胡想!” 宁樱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乖乖地不说话了。 她闭上眼试图好好睡觉。 正当困意渐渐袭来的时候,四阿哥却又睡不着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眼中都是关切,低声道:“是不是大格格这事儿……把你也给吓着了?你别怕,她们怎么能和你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只觉得语序出了些问题,于是调整了一下又重新补充道:“你怎么会和她们一样?” 宁樱沉默着摇了摇头:“我知道爷最疼我。”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脸颊,给她接在后面就笃定地补充了一句:“爷只疼你,只疼你一个。” 他的语气里都是笃定,充满着让人听着就心安的坚定。 宁樱隔了很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低着脑袋,跟鸵鸟一样,将脸扎在枕头里不说话了。 四阿哥却有所察觉,强硬地就伸手抬起宁樱的下巴,窗格子里透进来的月光,清澈如水。 他看见眼前人的脸上微微有水光粼粼。 四阿哥:……怎么就哭了呢…… 他想着想着,于是就努力讲起了今天进宫见到的趣事——比如八阿哥今天灰头土脸,一路虽然努力克制着,但是面对九阿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晦气。 听说是这几日往他府上格格的院子里去了几趟,结果八福晋要翻天了。 四阿哥其实不是一个喜欢讲别人八卦的人,更不擅长讲八卦。 但是宁樱听着他讲着讲着,居然就渐渐地听得专注了。 四阿哥看她注意力终于有所转移,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摸着她的脸擦了擦眼泪,捧着下巴亲了一口,才低声道:“刚才为什么哭?” 宁樱忽然就伸手紧紧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她一向温柔,这一下动作却有些蛮横,带着满满的占有欲。 …… 福晋正院里,灯火通明,大格格一直到现在还没歇下。 福晋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她就跟着。 福晋跪在佛堂礼佛,她就站在旁边陪着。 仿佛是担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份高贵的“额娘”会丢下她一般——大格格仿佛成了乌拉那拉氏的小尾巴,一直紧紧地跟着。 福晋心里却并不觉得如何欢喜——甚至隐隐的生出几分烦躁。 从前大格格是别人的孩子,难得往她这里来,便觉得格外亲切可爱。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大格格这粘人的性子却这么厉害。 她刚刚对大格格示好的时候,大格格粘着她,她只当是孩子也在表达对自己的孺慕之思。 但是现在——连玉牒都已经改名了,大格格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转头只是慈爱地对大格格微笑道:“你也过来。” 大格格乖巧地就立即上前了。 她在一片香烟袅袅之中跪下,抬头看着嫡额娘,还不忘伸手扯了扯自己旗装下摆上的褶子。 这衣裳是绣坊做了好久,又打回去修改了两次才完成的旗装——尤其是边沿嵌着珠子,珍贵可爱,跪下的时候尤其要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将珠子旁边的线头给压开。 福晋将大格格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中,不知为什么,心里就生起了一股嫌弃之意。 到底是宋氏那个女人生的,门户低微——连着这闺女,都天生的骨子里带着一股小家子气。 但是她没法子——四阿哥对她完全没有兴致,她身为嫡福晋,又不好拉下脸皮,主动去伺候四阿哥床笫之间。 才只能认了这么个女儿。 若是我能有自己亲生的女儿——乌拉那拉氏微微出神,忍不住想着:那一定会是一个风度高华、举止端庄的嫡格格。 …… 从小佛堂出来,送着福晋回了正屋歇下,大格格还要抢着华蔻手中的热水盆伺候嫡额娘洗漱。 结果好说歹说地终于被人劝回来了。 她走到院子之中,就看见额娘宋氏的大婢女朵芬满脸焦急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还往看守福晋正院的小太监手中,慌慌张张的塞了什么东西。 大格格眉头一皱,立即侧了脸到一旁,想装作没看见朵芬。 但是朵芬已经瞧见她了。 她压着嗓子就道:“大格格!是奴才!奴才……” 大格格听着这句“是奴才”,心里就有些嫌弃。 她明白朵芬的意思是想表达——我是你亲额娘的贴身大婢女,又是看着你长大,自然关系不一样。 正文卷 393 没心的东西 “你有什么事,赶紧说。”大格格皱着眉头过去,声音又低又快地对朵芬道。 朵芬看着大格格这样子,心里只觉得替宋氏凄凉。 但是她不敢再表露出来——唯恐惹怒了大格格,毕竟大格格现在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格格自除夕之后,身子便不大好,想再和大格格说几句话呢!”朵芬踌躇了半晌,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大格格听着便眉头一皱:“她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找我又有什么用处?不然的话,找额娘请府医。” “额娘?” 朵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小主子口中称呼的“额娘”,现在已经指的是福晋了。 她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低声下气地就哀求道:“大格格,不管怎么样,格格毕竟是您的亲生母亲,她如今身子不好,只是想见见您,求大格格就成全了?” 院子里有了动静,是福晋身边的贴身婢女走了出来。 大格格慌慌张张的一伸手,拽着朵芬到了旁边的墙角里,瞪着眼睛就急促地道:“回去告诉她——她若真是为了我好,以后就不要这般夹缠不清!额娘看在眼里,心里也会不痛快!” 朵芬虽然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碰壁的心理准备,但是万万料不到大格格居然薄情如此。 这还是小小年纪呢。 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就道:“大格格,这不过才几日,您当真要这边翻脸不认人吗?奴才也是从小看着您长大的!” 大格格生怕有人过来窥破了这一切,不敢再与她多啰嗦,伸手便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镯子,动作飞快的塞进了朵芬手心里:“她不是身子不好么?要抓药,要打点大夫——这镯子都够了!” 她说完,顿了顿,眉梢眼角就带出了一丝得意:“这是上好的东西,你们那院子里从前是没有的。” 朵芬愣愣地抓着镯子站在原地——镯子的玉质冰凉,一直透到人心里去。 眼看着大格格转身就要往院子里回去了,朵芬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愤怒,忽然就伸手猛地扯住了大格格的袖子:“大格格!求您见格格一面!” 她声音高昂,动作也大了,大格格一回头,就看月光之下,朵芬眼里的神情显出了一丝可怕的坚决。 大格格有些害怕了,赶紧一边伸手扯回自己的袖子,一边不情不愿地嘀咕道:“你发什么疯?不就是见一面么?我知道了,明日我找机会回院子去。” 朵芬听小主子这般说了,才放下心来。 她颓然地松开了手,大格格赶紧脚下抹油地就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 第二日下午,大格格没有食言,果然回到了宋氏院子里。 为了避免人多眼杂,她连奴才也没有多带,只有一个贴身的婢女,是一直跟着伺候的。 进了院子,大格格熟门熟路地抬脚上了台阶,直入正屋。 说来也奇怪,从前她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怎么就从来没有意识到呢。 原来的这里的屋檐是这么的低窄,这里的窗户是这么的昏暗;这屋子的朝向是这么的糟糕;这屋里的家具是这么老旧,从头到尾弥漫着一股衰腐的气息。 在正院里住了几日,尤其是在福晋给她准备的,陈设精美奢华的小屋子住了几日之后。 大格格发现自己回到原来的住处,已经有些不习惯了。 但是……这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啊。 大格格忽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嬷嬷们在嘴边说过的一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小婢女看见大格格回来了,很是激动,连给大格格行礼都匆忙了。 然后,她一扭头就往屋子里直跑,嘴里还嚷嚷着:“格格,大格格来了!大格格来了!” 大格格在正屋里环视了一圈之后,挑了一张还能看得过去的椅子坐了下来,自顾自地等着宋氏出来。 屋子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起床。 难道额娘是真的病得挺厉害? 大格格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张望着。 门帘一动,宋格格出来了。 “额娘。”大格格立即把脑袋缩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不敢抬起眼直视宋氏的眼神。 听见女儿这一声“额娘”,宋氏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但她依旧保持着镇定。 “你来了。”宋氏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一股孱弱无力的意味。 她缓缓地坐了下来,才道:“今年过年早,除夕你走得急,咱们母女还有好些话没好好说一说。” 大格格不知是因为心中愧疚还是慌张,亦或是压根不敢跟亲生母亲多谈。 听见宋氏起了这个头,她赶紧就打断了,大包大揽地抢在宋氏前面就道:“谢谢额娘成全,女儿如今过得很好,请额娘也保重身子,此为第一。若是论旁的要紧事……便也没什么了。对了,女儿往后在正院,若是额娘有什么大的难处,让人私下里对女儿说便是了,毕竟额娘生养一场,女儿也会照拂着额娘。” 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有什么小事,千万别来找她。 也包括今天的这种“母女团聚” 她虽然仰着一张孩子形容的稚气脸庞,但是一张小嘴噼里啪啦的,话说的滴水不漏,挡了个严严实实。 宋氏怔在原地一瞬,手臂颤抖的厉害,就连茶盏都快握不住了。 她想: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呢? 这是个没心的东西! 朵芬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赶紧上前去就伸手把宋氏手里的杯子给接过来了。 大格格也看见母亲的手在颤抖了,但是她狠下心,将眼光转向了一边。 “额娘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情,只是这么闲话几句,那便不必了。”大格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扶着桌子角起了身。 她说话时候,鬓发间宝石的光芒耀灿如星辉——这也是福晋给的好东西。 是宋氏给不了的。 宋氏下意识的跟着女儿往外走了几步,就快哭出来了,她伸手捂着嘴,终于对着大格格的背影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是你的亲额娘!” 大格格站住了脚,在原地站了一瞬,听出了这话里的怨气。 这股怨气抹杀了她心里对母亲的心疼。 她转过身来,望着宋格格就淡淡道:“额娘,我和你不同。你甘愿认命,但我不愿——你没本事给我前程,还要拦着我自己去挣前程么?” 宋格格拼命摇头:“不是……额娘不是……!” 她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几年,却从未这么嘴拙过。 朵芬在旁边就看宋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冲着大格格哀声道:“孩子,额娘是没有本事,可是额娘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你!” 正文卷 394 杀子以适君 她说完这句,泪落如雨道:“额娘不是没有你所谓的‘本事’,只是自从你出生之后,你便被额娘看得如同命一般贵重,只要能护你周全——旁的前程,额娘都可以舍弃!不是额娘不争,是额娘甘心做一个没本事的人,你明白么?” 大格格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之间显出了一股深思。 朵芬在旁边,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宋氏的胳膊肘,带着哭腔便道:“格格,奴才求您了,您随奴才回屋去!” 大格格站在院子正中,微微扬起下巴,望着院落里的一株老树,漠然道:“额娘,我从小便被二妹妹百般鄙夷——小到衣裳首饰不如她漂亮华贵;大到待人接物不如她玲珑自如。就连阿玛在我们小的时候,都更喜欢抱着二妹妹,而不是我。” 她顿了顿,挺直了小小的腰板,语气中带着一股铿锵有力的决绝:“后来,阿玛眼里便只有三妹妹了。我受够了这种比较,我想证明给他们每一个人看——他们都错了。” 大格格说到这儿,眉眼微微低垂——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实在是与她的父亲很相似,眉目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戾气。 这种戾气,在平日里是察觉不到的,只有当眉眼的神情都冷厉下来,这股戾气才会弥漫出来。 大格格回过头来,对着宋氏轻轻笑了一下才道:“额娘,我只是想给自己铺路——三格格的额娘有身份、也有宠爱;那么我至少要为自己搏一样?” 她顿了顿,轻声道:“额娘不必担心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模仿她们,绝不会去嫉妒她们,更不会期望她们倒霉。” 她停了一瞬,跟一个小大人似的总结道:“弱者才会嫉妒;强者只会思索。” 宋氏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她倚靠在身旁婢女身上,用哀伤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孩。 孩子的成长总是悄无声息的。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格格已经有了这么多深深的心思了呢? …… 从正月里过去,宋格格就卧病在床了。 这一次生病和她之前的都不一样——也不见得有什么夸张的症状,但人就是没胃口。 宋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的消瘦了下去。 眼见着宋氏脸颊两边的颧骨都高得吓人了,福晋也有些紧张了——毕竟大格格是被她要走的,这改了玉牒还刚刚两个月都不到。 若是大格格生母就这么病死了,传出去,她四福晋脸上也不好看。 福晋跟四阿哥匆匆请示过之后,便赶紧让人带着牌子往宫里请了太医。 太医来看过之后也说是心气郁结,开了几副药方,不了了之。 这就很难办了。 而大格格,自从上一次回了宋氏院子之后,又过了许久,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哪怕是福晋当着她的面在安排太医,和嬷嬷们说的都是宋氏生病的事情,大格格也没有任何过问。 福晋看着,就暗暗觉得心惊了。 她不由地想到了“杀子以适君”的故事。 历史上,春秋之时,齐桓公有一个宠爱的雍人叫做易牙。 易牙有一双妙手,厨艺精湛,能做世间百种美味。 有一次,齐桓公酒醉饭饱之后便忍不住叹气,半开玩笑地对着易牙感慨说:自己已经尝遍了世间的美食,可惜还没有吃过人肉,不知道人肉的滋味是如何。 易牙听完之后,回家便琢磨开了。 最后居然下了狠手,把自己四岁的儿子给做成了美食。 齐桓公吃完之后,先是夸这道菜味美,然后得知是人肉之后,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却又为易牙的忠心爱主而深深感动,于是逢人便夸易牙对自己多么多么忠心。 但是丞相管仲却很不认可——他说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下得了狠手能杀的人,必然残酷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谓: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 齐桓公觉得管仲说得有道理,于是将易牙驱逐出宫。 但是管仲死了之后,齐桓公又想念了易牙,将他重新召入宫内。 一年之后,齐桓公病重,易牙和其他人联手,将宫门堵死,筑起高墙围困齐桓公,活生生的将他饿死了。 福晋想到这儿忍不住心里就一个疙瘩。 不管她如何的去避免自己多想——福晋还是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大格格这件事情,做的是有些仓促了。 到底是别人饭碗里的饭瞧得香。 但是,大格格是个活人,不是一件东西。 当时改玉牒也是她痛哭流涕的求了四阿哥好久,才求来的。 更何况这事儿是宫里经手,断断不是儿戏——这女儿,还也还不回去了。 夜深人静之时,福晋躺在床上,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没关系,便是养个猫儿狗儿,过几年也有感情了。 更何况她从小就从没有亏待过大格格,一直都是分外关注着的。 她就不相信:自己拿出一副慈母的心肠去关爱大格格,一直到她嫁人。 这么些光阴下来,大格格还能不把她当半个亲额娘? …… 宋氏那里,春天一过,进了初夏里,身子越发虚弱了。 不痛不痒,只是身体一天天萎靡下去。 大夫都说这病没有病气,也不染人,就是纯粹的心病。 心病难医,若是病人自个儿不想好,那大夫便是把药罐子给熬穿了也没法子让她尽快康复起来。 因为宋氏从前经常带着大格格往宁樱院子里来,弘晖也是和大格格玩过不少时日的,对于宋氏是很熟悉的。 他跟父亲提了一声,说是想陪额娘去看看病人。 意思就是宋氏已经失去了大格格,如今院子里连个孩子声音都听不见,估计心里也难受得很。 四阿哥还为了这事儿,回来跟宁樱感慨了好一阵子——说弘晖这孩子,当真是不错。 事情虽小,却能从细微处见人心。 既然得了四阿哥的授意,宁樱带着孩子们就去瞧宋格格了。 宋格格比她以为的状况要好得多——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在院子里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在浇花。 只是说话的时候,宁樱才发现:她这个人是很虚的,脸色都是透明的。 一说话,嘴唇都在颤抖。 三格格上前去,伸手抓了抓小脑袋,就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朵绒花——说是礼物。 宁樱看她亲手举着,要给宋氏戴上。 三格格个子矮,自然是够不到宋氏头上的。 于是宋氏弯下腰来就着她的手。 察觉到自己鬓发上擦擦作响——是三格格费力地垫着脚在给她插花,宋氏忽然一下就流泪了。 她想到了大格格小的时候,也曾经这样拨弄过她头上的珠花。 正文卷 395 来路已苍茫 三格格看宋氏哭了,还因为是自己把她惹哭了。 她先是奶声奶气地说了几句让宋格格别哭。 结果看没用,三格格手足无措地就回头望着宁樱,希望额娘能帮自己说几句话。 宁樱也知道宋氏在哭什么——她是看见面前的三格格,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触景伤情了。 “宁侧福晋,妾身……”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395 来路已苍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卷 396 最大的无能 明白过来这一点之后,在深夜之时,大格格咬着被子一角,终于呜咽着哭出了声。 她将自己的身体圈缩成一只虾米的模样,越缩越小,仿佛回到了在母体中胎儿的模样。 然后,她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大格格明白: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有一块角落,永远地都被挖空了。 无可弥补。 爱是重新来过,是周而复始;也是蓦然回首,乍然顿悟。 …… 宋氏走后,由于她平日里为人和善,人缘很是不错,府里众人都唏嘘了一阵子。 同样地,也有几个久久无宠的格格,因为宋氏这件事,渐渐的就生出了心思。 就算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这贝勒府里的萝卜,总算是少了一个? 福晋也看出来几个格格的心思,忍不住就有些鄙夷,于是训诫的时候,话语里难免带着言外之意。 几个格格也不是傻子,都窘得满脸通红。 …… 四阿哥因为这事儿,对着几个女儿的时候,不免更细心了。 除了大格格以外,他给三格格、二格格都增添了礼仪嬷嬷。 其实小格格们身边伺候的奴才已经有一堆了——这还是把水妈等人都剔除掉之后计算的。 加上礼仪嬷嬷,院子里就更热闹了。 三格格有些惴惴不安,在礼仪嬷嬷来的前一天晚上,她正坐在小床上,小脸被擦洗的白白净净。 宁樱过来监督她按时睡觉,三格格撒娇地就扯着额娘的袖子,不让宁樱走。 “额娘,我有点害怕。”三格格挂在她身上,嗓音又软又嫩。 宁樱很疼爱地伸手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是怕明天吗?” 三格格其实有点不想承认——感觉好没面子哦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宁樱把女儿往怀里搂了搂,就耐心地跟她说——说这些礼仪嬷嬷只是来教礼仪的,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再说了,说到底,格格是主子。 年纪再小也是主子。 只有奴才敬畏主子的,哪里有主子反过来怕奴才的? “有这身份在这里,你别怕。更何况,还有额娘呢。” 宁樱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顺手就帮她把鬓边的碎发给撩到了一旁。 三格格摇了摇头,伸手捂着脸就对宁樱说——说她是害怕自己学礼仪学不会,毕竟哥哥那么聪明。 “我早就发现我不如哥哥聪明,很多事情上都发现了。”三格格抬头,很严肃地道。 宁樱怔了一下,没想到女儿倒是先自己给自己设了个限制。 “你还没学呢,怎么就知道自己学不会?更何况……” 宁樱顿了顿,把三格格肩膀一搂,很豪气地就道:“实在学不会便学不会,那也没什么打紧!” 三格格一下子就从小床边沿站起来了,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瞅着额娘:“真的?!” 大概作为孩子的角度,很少能听到父母说出这样的话? 三格格如释重负一般地就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她才说了——原来这几天都听了二格格说了,说礼仪嬷嬷们教起规矩来可吓人了,什么分寸都要拿捏得极精准,一遍做不好就要反复来磨第二遍、第三遍。 甚至十几遍、几十遍。 反正宗室的小姑娘们都很害怕宫里这些为人刻板,不苟言笑的礼仪嬷嬷! 宁樱耐心地听完,伸手捏了捏三格格胖嘟嘟的小脸,就问她:“若是去宫里,咱们见了皇阿玛、见了德妃娘娘,你知道该如何行礼、如何请安,如何回答,如何告退吗?”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 宁樱笑着道:“那不就行了?” 她顿了顿,就对女儿解释:礼仪嬷嬷只是来教女孩子们礼仪风度、精益求精的。 换句话说:只要大方向把握住了,就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咱们能学多少学多少,一个人总不可能无所不能。” 宁樱顿了顿,对女儿道:“无所不能,就是最大的无能。” 三格格眼睛里焕发出了神采:“额娘,我懂了!” …… 第二天上午,礼仪嬷嬷被苏培盛领着来了。 到底是专门教礼仪的,便是行礼请安时候的角度、速度,都让人感到了一种美的享受。 嬷嬷们比宁樱估计的还要年轻,但是神情一板一眼,不苟言笑。 宁樱看着她们行礼,又怕女儿毕竟太年幼,反过来被她们辖制,于是把三格格叫了出来。 她打算:开始几节课,还是要在旁边看着女儿,才稳妥。 三格格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和昨天晚上坐在床上愁眉苦脸的小女孩不同,她如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满身都是皇家格格的气势。 几个礼仪嬷嬷都有些不敢小觑三格格,过来给三格格行礼请安。 三格格从从容容地让她们起来了。 她背着小手在身后,想着额娘昨天晚上说的“能学多少学多少”,心里便觉得有了底。 放松了许多。 …… 半天的礼仪课下来,晚上四阿哥特地过来了宁樱院子里,来瞧瞧女儿。 三格格看见父亲来了,立即就冲上前去给他现学现卖,“表演”了一下走路的姿势。 她走了一遍还没满足,于是又从屋子另一头走了过来。 宁樱在旁边就憋着笑。 四阿哥倒是一脸慈父的耐心,很认真的就看完了全程,还品评了几句。 然后三格格就把他按在椅子上,先是嚷嚷着请阿玛临时扮演一下“皇后”。 她跪在下面,就按照宫外的格格们的礼仪,对着“皇后”行“下跪叩首”礼。 四阿哥转头看着宁樱,就看她早已经把脸背转过去了,只有肩膀微微颤动。 估计是在拼命忍笑。 四阿哥瞧着女儿,就听三格格很认真地提醒他:“皇后娘娘现在要行‘颔首’礼,让云心起来。” 宁樱在旁边,终于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 晚膳过后,奴才们送来了热水,两个人洗浴完之后,宁樱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沾染了一手的花香。 她回头,就看四阿哥倚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读得入神。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四阿哥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随即,他又重新低下了头去。 正文卷 397 姐妹 等到看完了书,四阿哥将手中书本向床头的书筐一放,抬手拍了拍床沿,就对宁樱道:“咱们说说话。” 宁樱放下梳子,依言走了过去。 四阿哥依旧维持着这个靠着床头的姿势,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才道:“咱们的云心,很是聪明。” 宁樱一下子就乐了——她想到了女儿昨天晚上皱着一张小脸,愁眉苦脸的说“自己不如哥哥聪明。” 于是她索性把这事儿说了一遍。 四阿哥也没料到原来女儿心里还有这样的担忧,先是诧异了一瞬,随即就赞道:“你教得好。” 哪里有主子反过来能被奴才辖制的道理? 宁樱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阿哥看她不好意思,于是在灯火下微微笑了。 他伸手将她更拉近了自己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才道:“你对孩子们,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 宁樱想了一会儿,才默默地道:“我只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快乐。” 希望无论是弘晖还是云心,她都希望孩子们都能做一个自由自在、快乐轻松的自己。 而非父母眼中的标准楷模。 她一直觉得:每一个孩子都如同一朵花,都有内在的生命力。 花开百种,各有不同。 作为父母,不应当去压抑着内在的生命力,而是应该尊重这种生长的感觉。 生命只有一次,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被尊重。 即使是亲生父母,也没有权利绑架儿女的人生。 …… 宁樱正在这儿想的入神,却没听四阿哥在旁边又说了几句大格格的事情。 听她没反应,四阿哥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问她:“你在想什么?” 宁樱回过神来,冲着四阿哥道:“我在想女儿的事情。” “孩子们长得是快,再过些年,大格格就要嫁人了。”四阿哥点点头,就发了感慨。 宁樱想着还处于小学生年龄的大格格,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我们的女儿……”她忍不住就立即握紧了四阿哥的手。 四阿哥明白她的意思,反手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 他顿了顿道:“我是她阿玛,也一样不舍得。” 宁樱本来想趁着大格格这件事情给四阿哥震撼的机会,顺便就给三格格要一个承诺。 但是想了想,她又自己摇摇头,把话咽了下去。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能够“保证”的呢? 更别提还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 若是这里的时空,一切都和历史上的进行顺序一模一样的话,那么等到四葫芦成为雍正帝的时候,云心应该早就嫁人了。 只怕是孩子都满地跑了。 那时候,自己也就成外婆了。 宁樱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出神了。 四阿哥看她一会儿面露微笑,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满脸都是自说自话的傻样。 他忍不住就被她逗笑了。 四阿哥冲着她抬起胳膊,刚要说话,宁樱却很自然地哧溜就把身子钻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等到两个人这么相拥着,宁樱才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动作的默契与熟练度。 她抬起头,就看四阿哥看着自己,宠溺的笑了。 …… 礼仪嬷嬷在贝勒府里,一待就是整整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二格格和三格格的关系显然比从前亲密了许多。 虽说李侧福晋很是讨厌宁樱,因而“恨屋及乌”,甚至命令自己的儿子女儿,都不许与宁樱的一双儿女有所亲近。 但是行为或许可以,情感却是不能被“命令”的。 更别提弘昐现在基本上都和弘晖在前院书房了。 弘晖为人大气,待着弘昐也是拿出了亲兄弟的胸怀,弘昐在前院书房里待了一段时间,渐渐地就恢复了一些生气。 不像从前在他亲额娘院子里那样被压抑了。 至于二格格,因为礼仪嬷嬷很是折磨了一番,加上李侧福晋要求又高,于是常常一个动作做不好,就要练习上几十遍。 两个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会交头接耳的吐槽嬷嬷们的可恶。 有时候一说就能说上半天。 这算是共同的敌人导致的友情了。 接触的多了,二格格渐渐就发现:三格格压根儿就是个很软萌的小女孩嘛。 哪里有额娘说的那么可恶? 三格格那边也渐渐的发现——二姐姐其实就是脾气急了些,性子直了些,说起话来噼里啪啦不大好听。 但是心思是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 或者换句话说:这姐姐不讨喜,但不是个坏人。 一对小姐妹都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这也是让宁樱没想到的。 从前,三格格经常会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后来腿脚受伤,安宁很是陪了她一阵子。 但是弘晖如今到前院书房了,于是安宁也被带走了,三格格又没有人陪了。 两个孩子就约在院子里见面了。 有时候光是坐在池塘边赏花、说话,也能说上半天光景。 李侧福晋渐渐的知道了这事儿,虽然觉得心里不痛快,但是经历了宋氏失女、大格格人心凉薄的事情之后,她多少也有些看开了。 反正宁氏再让她嫉恨,三格格不过就是个小娃娃。 小女孩子们之间要作伴,由着她们去! …… 接触得多了,二格格渐渐地就有点看出来了三格格的心思。 有一天,正坐在花树下的时候,二格格把婢女嬷嬷们支使远了些,然后伸手戳了戳三格格的手背。 三格格一回头,她就凑上前问三格格:“你是不是很盼着哥哥回来?” 她口中说的“哥哥”当然指的是弘晖。 三格格微觉奇怪,抬头问二格格:“怎么了?” 二格格摇头晃脑地道:“若是弘晖回来了,你的安宁哥哥也就回来了!” 三格格瞬间变成了大红脸。 她转过身,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还努力装着若无其事的神情,但是通红的耳朵已经出卖了她。 然后,无论二格格再怎么逗她说话,三格格都一直摇着头,不接话了。 她们两这么在后花园里坐着,没过一会儿,大格格却过来了。 看见长姐过来,三格格很懂礼貌的站起来了:“大姐姐。” 正文卷 398 软萌 大格格应了一声,眼光一扫,看见二格格坐在旁边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依旧还是从前那副高傲的样子。 她心里就很不痛快了。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 她现在不光是长姐,更是这院子里的嫡福晋的女儿了。 人的态度,总是要随着形势的改变而改变? “三妹妹到底是最懂礼的。”大格格这么微笑着说着,上前去就亲手把三格格给扶起来了。 然后她斜眼冷冷看了二格格一眼。 意思是二格格是不懂礼数的。 大格格现在得了不少好东西,很有点穷人乍富的意思,简直恨不得每一样首饰都戴上身。 三格格被她一扶起来的时候,手背就碰到了大格格手腕上冰冰凉凉的玉镯子,冻得她一哆嗦。 “对了,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大格格故作轻松的问道。 这算是一句寒暄。 可惜没能说出寒暄的感觉,反而听起来像是盘问。 尤其是二格格本就对她有抵触情绪了,听到这话更是反感。 二格格伸手将三格格往自己身边用力一拉,对着大格格一甩脸色便道:“我与三妹妹之间说说体己话,怎么,大姐姐也要一句一句盘问么?” 三格格年纪虽然小,但是在旁边,她仰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听着听着,就觉得这样说下去不行。 肯定最后场面会僵。 “二姐姐。”她伸手扯了扯二格格的袖子,又伸手拉住了大格格的手。 她小小的身影站在两个姐姐中间。 二格格低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大格格垂下眼睫,默然了一瞬,重新抬起眼的时候,眼睛里已经不流露任何情绪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身后宫女手中捧着的托盘:“额娘今日进宫,这是宫里德妃娘娘赏赐的一些帕子香包,额娘说:想来小女孩子们都会喜欢,所以特意让我拿了来,分给妹妹们,也好叫咱们姐妹说说话,亲近亲近。 二格格听着她说话,话里话外都是“额娘”长,额娘“短”的。 亲热得很。 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听——还当时以为她是嫡福晋亲生的女儿呢! 二格格嘴角一撇,脸上的鄙夷之意就更浓了。 大格格知道这二妹妹从小就是瞧不起自己的,当下也不跟她多说,只是转头看着三格格:“三妹妹,你年纪最小,你先来挑。” 三格格微微踮起小脚脚,看见托盘上的香包都扎得很精致。 大格格见三格格瞧得费力,于是转头对婢女道:“捧那么高作甚,没看见三格格瞧得费力么?” 婢女连忙口中告罪,立即跪了下来,将托盘举在身前。 “哇,很多花儿!”三格格看了一眼,伸手捂着小嘴感叹道。 大格格听她语音奶声奶气,稚嫩可爱,忍不住抿嘴一笑,上前去就摸了摸三妹妹的小脑袋。 托盘中的香包都不是传统形状的,而是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各种各样花朵的造型:牡丹,海棠、莲花、木兰…… 这样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满满一托盘的鲜花。 其中有一个荷包还是樱花形状的! 简直戳中少女心。 三格格看见樱花荷包,心里就想着:这个额娘肯定会喜欢。 二格格直接冷笑了出声,硬邦邦地就道:“破烂玩意儿,谁稀罕!” 大格格脸色冷了几分,淡声就道:“二妹妹若是不喜欢,不拿便是,悉随尊便。可这是永和宫里赏赐的荷包,永和宫和咱们贝勒府的关系,想必二妹妹也不是不知道。” 一众奴才跟在她身后,她顿了顿,拿出了嫡格格的架势,很威风地沉声道:“二妹妹慎言!” 二格格:……你在教我做事?[○?`Д′?○]! 她瞬间就气得满脸通红。 她从前一直瞧不上这个大姐姐,没想到十年河东转河西——大格格如今居然还能训斥她了。 “放手!”二格格伸手上前去,猛地将三格格手中刚刚拿起的樱花香包打落在地。 然后她紧紧握着三格格的手,大声道:“咱们不稀罕!” 说完,二格格拖着妹妹的手,就把三格格给拽跑了。 …… 大格格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地上打落的香包,又抬起眼,深深地望了一眼二格格的背影。 她唇角掠过一丝凛冽的角度。 “大格格,这……”婢女跪在地上,将方才被打落的樱花香包捡了起来。 地上花泥微微泥泞,染在了淡粉色的樱花香包上,已经是擦不去了的。 大格格瞥了一眼,想到三格格,声音不由地温柔了几分,道:“三妹妹喜欢这个样式,你记着。院子里还有一些,给三妹妹留下来几只。” 婢女屈膝就道:“奴才记住了。” …… 气呼呼地快跑到了前后院交界的地方,二格格这才松开手。 三格格伸手握着手腕就道:“二姐姐,你力气可真大呀!”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印子:红红的,连手指的线条都清晰可见。 “什么玩意儿,如今也敢在我面前抖起来了!”二格格实在没忍住,一伸手将自己胸前的帕子摘了下来,狠狠的抛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 三格格知道她是在骂大格格。 见二格格这会儿情绪上头,三格格于是索性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二格格终于平静下来,回头瞧着乖乖的三妹妹,心里就有点愧疚。 “我把你的香包给打下来了,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香包?我额娘那里也有,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回头二姐姐赔给你。” 三格格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背着小手手在身后,一脸关心地瞧着二格格:“我确实是挺喜欢那个香包的,但是已经掉了,那便算了。” 她顿了顿,软软地道:“……其实大姐姐也没做什么,就是送香包给咱们。二姐姐你别再气成这样了,我瞧着很心疼。” 二格格怔在原地,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就觉得心口一下子被击中了。 嗷,这是什么软萌体贴温柔甜蜜的小可爱! 她瞬间就愧疚的不行了。 “你放心,二姐姐一定赔给你!”二格格走过去,弯下腰,捧着妹妹肉乎乎的小脸,郑重其事的就跟她承诺。 三格格站在原地,先是咧着嘴对她笑,然后就伸出小手手在姐姐面前比划了两下,奶萌奶萌地强调:“那我要两个,不,三个!” 二格格也笑了,伸手就捏了捏三格格的小脸,装着板起脸道:“不许得寸进尺!” 她这么想着,忽然眼睛亮了亮就道:“不如咱们求求阿玛,想法子跟阿玛出去玩一趟,那外面大街上,什么新奇玩意儿没有?” 正文卷 399 背锅 毕竟是小孩子,三格格一听说能出去玩,眼睛也亮了。 她抬头望着二格格,就问她:“二姐姐是说咱们去求阿玛?” 二格格“嗯”了一声,人却有点怯了。 刚才也就是这么兴致上来,于是一说,若是真的去求父亲……她想想还是有点畏惧。 “我……”二格格伸手摸了摸耳朵,吞吞吐吐起来。 她想到妹妹一向受宠,其实很想说:要不然还是你来跟阿玛说。 但是,毕竟自己是姐姐呢。 …… 三格格看出来了,也不点破,只是拢着两只小手手,甜甜地笑了笑。 下午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三格格钻进膳房,就跟宁樱说了:“额娘,二姐姐想和我求求阿玛,让阿玛带我们出去玩。” 宁樱本来在做糕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想了想便道:“之前咱们也不是没有出去玩过——木兰围猎你忘了吗?” 三格格赶紧就跟她强调:“额娘,那时候我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记得,更何况距离那一次围猎到现在,也已经好久了。” 宁樱想了想,女儿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她将沾满了面粉的双手在旁边干净的帕子上擦了擦,这才过来,握住女儿的一双小手,把云心拉到一边坐下来,想了想道:“你阿玛疼你,不过这事儿,到底是你二姐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三格格背着小手在身后,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想了想道:“额娘,这很要紧吗?” 宁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二姐姐不是个心眼多的孩子,更何况想出去玩——这事儿没什么。不过你要记住:以后若是在外面,遇上差不多的事情,你就得想一想了——不能别人说什么,你便贸然做什么。” 她顿了顿,解释给女儿听:“譬如旁人想做一件事,但是又不好张口,于是便撺掇着你去说。你若是说成了,旁人便坐享其成;你若是说不成,反而遭了责怪,那么背锅的人就是你。”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就想到了穿越之前的职场。 默默两行泪。 职场上也是一样,还有更恶心人的呢。 比如两个人同时进了公司,如果都对直属上司有意见,往往其中一个人会向另一个人抱怨上司是个傻子。 假如这两个人关系还不错的话,说得多了,另一个人心中难免会对上司更有怨气。 有了怨气,便会忍不住附和对方几句,或者顺着对方的话头安慰几句。 这下好了,对方可以顺手就把抱怨上司的话,转头就打小报告给了上司。 讨好了上司不说,还铲走了一个竞争对手。 …… 三格格坐在旁边,抬头望着宁樱,就问她:“额娘,什么是‘背锅’?” 宁樱想了想道:“就是背黑锅——明明是别人犯的错误,却要我们来承受。” 三格格“哦!”地点了点头,伸着小胖手,抓了抓后脑勺,若有所思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就把今天白天大格格和二格格之间发生的事情,给宁樱说了一遍。 宁樱一边听一边点头,顺手就把手中做好的面糊放到模型里,压成花朵的形状,然后一边用手调整着花瓣的边缘,一边就道:“你做的很好。” 三格格一听额娘表扬自己,顿时就眯着眼睛、咧开嘴笑了。 她站起身来,要从点心模具里拿一朵花。 宁樱眼明手快的把她的小胖手打下去了:“都还没洗手,别碰食材。” 三格格绕着长条操作台转起了圈,一边转,一边就思索着道:“额娘,其实我觉得大姐姐把香包拿过来,并没有什么要炫耀的意思——她也只是想和我们亲近亲近罢了。” 宁樱吩咐着婷儿将锅灶热好,这才捧着糕点,走过去道:“不管她真正想的是什么,咱们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不要先给人下前提。” 她顿了顿,回头冲着三格格一笑,就道:“与人相交,就事论事,如此便好。” 眼看着花朵小饼干在锅上渐渐成型,三格格也想凑近过来。 婷儿眼明手快的将她拦住了,柔声便劝阻道:“三格格,锅灶这里危险,侧福晋一向不让您靠近的呢。” 三格格于是在旁边坐了下来,想了想,就有些顿悟地问宁樱:“额娘,二姐姐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她先假设了‘大姐姐是专门带着荷包过来炫耀的’这个前提,对吗?” 宁樱垂眼看着锅里饼干颜色的变化,点头道:“是。” 她想了想,对三格格道:“譬如你更小一些的时候,是不是整天困了就想睡觉,饿了就想吃东西,除此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三格格仰起精致漂亮的小脸,用力点了点头:“没错!” 宁樱也点了点头,才道:“我们越来越长大,内心负担的东西也就越来越沉重,想得越来越多,自我的内耗也就越来越厉害。” 她停了停,轻声道:“有时候,人不复杂,事情也不复杂,只是人和事放在一起,就变得复杂了。” …… 不一会儿,饼干已经出锅了。婷儿捧了樱花形状的碟子过来,伺候着帮忙将花朵小饼干全部装进去,然后放在了桌上。 三格格本来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晃着两条小胖腿,这时候一看见饼干好了,立即哧溜站起身,都不用母亲吩咐,自己跑去洗手了。 洗完手,她过来,伸手拿了饼干,刚想塞进嘴里,但是看着额娘,又生生忍住了。 宁樱一会儿也解开围裙,坐了下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把饼干碟子往女儿面前推了推。 三格格立即伸出一双小胖手,把碟子又推了回去。 她拿了一块饼干,起身就走到宁樱身边,喂到了宁樱嘴边:“额娘吃!” 宁樱心里瞬间就充盈了幸福的感觉,仿佛喝了蜜一样。 不,比喝了蜜还甜。 她就着女儿的手吃了,就看三格格黏黏糊糊地在自己身边,又扯着自己袖子——明显是想往自己大腿上爬了。 宁樱伸手就把女儿给抱了起来,还是像她很小的时候一样,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低头亲了亲她肉嘟嘟的小脸。 三格格骑在母亲的腿上,晃了晃一双小腿,回头就冲着宁樱笑得见牙不见眼。 若是孩子这一刻的时光,能永远珍藏住就好了——宁樱忍不住想。 正文卷 400 新雪落檐 这几天晚上,四阿哥都忙得很,不但没来后院,有时候连前面书房都顾不上回。 好不容易等到他来后院了,已经是小雪天了。 三格格最喜欢玩雪了,从下午午睡醒来,睁眼看见落雪,就嚷嚷着要出去。 宁樱怕女儿冻着了,给她裹得严严实实,最外面披了一件梅子色的披风,更加映衬得三格格一张小脸莹白如玉,站在雪地里,简直像个神仙娃娃。 弘晖放学回来之后,往母亲这里来探看,安宁自然也被带着过来了。 于是三格格奶声奶气的就请求安宁哥哥能不能陪她玩雪。 弘晖听妹妹声音又萌又软地说要玩雪,难免生出了哥哥疼爱妹妹的情怀,于是自告奋勇就说趁着这会儿还不用去前院书房温习课业,他可以陪着妹妹一起堆雪人。 三格格直接把他无视了。 …… 被妹妹拒绝的弘晖感到了一丝挫败和郁闷。 他坐在额娘屋子里,往窗户外面看过去。 其实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分了,但是因着新雪落檐,满地莹然,光线都显得比平时这个时候强了许多。 看着只像是下午过了一半。 院子里,安宁陪着三格格,给她用雪堆成各种小兔子、小狗狗、小鸭子造型,然后再用因树枝、枯叶去做小动物的耳朵、尾巴。 三格格一边看着安宁给小鸭子插上小翅膀,一边就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 安宁哥哥的手长得也真漂亮,真精致! 安宁素来是内敛严肃的性子,虽然察觉到了旁边小女孩儿的目光,也只是目不斜视。 宁樱也把屋里好多做女红用的线团贡献出来,让婷儿拿出去给孩子们,好让三格格尽情妆扮小雪人。 “额娘快看!”三格格简直欢乐的不行,每过一阵子就跑到母亲的窗户下,踮着脚尖冲着窗户里大喊。 就差没伸手拍打窗户了。 宁樱听着直乐,欺身过去,隔着窗户看女儿堆的各种小动物。 她先是夸好看,然后怕三格格在外面时间久了,难免冻生病,于是披上斗篷,出去院子里看女儿了。 到了院子里,宁樱就看见三格格头上都冒着热气,一双小手更是热腾腾的。 她才算是放了心。 不一会儿,三格格只对安宁嚷嚷着说要进屋去,再拿一些五彩缤纷的线团出来。 安宁不疑有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正在低头整理雪堆,忽然就觉得脖子上猛地一凉,冻得他整个人一个哆嗦。 是一个雪球打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的落在他的衣领里。 他站起身,就看见三格格站在台阶上冲着他眉眼弯弯——吭哧吭哧直乐呢。 毕竟是雪天,她漂亮的一张小脸冻得有些通红,脸上的笑容笑得又可爱又狡黠,像一只小狐狸。 一排小牙牙都咧出来了。 安宁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默默地转过了视线,没说话。 三格格看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挥了挥小胖手,作势就要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安宁虽然转过了视线,余光却还是忍不住关注着三格格的——看她居然要往雪地里跳,安宁顿时就想到了之前三格格脚伤的事情。 他紧张得一下子就下意识往前了一步,手臂也抬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又在诈他! 三格格这一次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安宁终于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只好低声道:“格格,雪地清寒,格格还是进屋。” 三格格笑眯眯地道:“好呀。” 她进了屋子,安宁跟在她身后,将她送了进去,又看她伸手抱住了宁侧福晋的胳膊,依偎在母亲身上撒娇了。 安宁这才默默地退了下来。 再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回府了。 几天没往宁樱这院子里来,他十分想念她。 也想念孩子们。 于是他去了一趟前院书房,看了看弘晖和弘昐两个孩子的读书情况,然后喝了杯茶,简单歇息了片刻,换了件衣裳,直接往宁樱这里来了。 刚刚进了院子,看见堆了满地的乱七八糟的小鸭子,小狗,小兔子,四阿哥忍不住就面带微笑了。 不用说,这肯定都是云心的杰作了。 听见外面动静,三格格本来坐在宁樱腿上撒娇,这时候一挣扎,从母亲腿上滑下来,一蹦一跳就迎接了出去。 她伸着手,还隔了老远就对四阿哥喊道:“阿玛!阿玛!” 四阿哥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他大步走了过来,弯下腰一把就把宝贝小棉袄给抱起来了。 三格格在他怀里踢着腿,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就对父亲撒娇:“阿玛,女儿想出去玩。” 她顿了顿,没忘记补充一句:“二姐姐也想去,我们都想出去玩。” 四阿哥微微怔了一下,想到前一阵子礼仪嬷嬷的事情——不奇怪府里的女孩子们玩到了一处。 这样也好——本来就是自家姐妹。 他顿了顿,坐下来,将女儿放在地上,一双大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将三格格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这才满脸父爱地道:“正好,开春之后,你皇玛法要南巡,到时候阿玛带上你们一同前去。不着急——也就几个月的光景了!” 三格格跑到了宁樱身边,从额娘的身后探出了半边小脑袋,可可爱爱地摇着头,卖萌又撒娇地道:“不是呀……阿玛,我们……我们想去京城里逛逛也行!” 她知道:阿玛一定会答应。 …… 第二天一早,三格格就让人去告诉二格格口信:阿玛答应了。 二格格高兴得当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结果她带着新做的衣裳,就忙不跌的跑过来宁樱这里,扭扭捏捏地站在宁樱面前说想找妹妹玩。 宁樱笑着就让奴才去喊三格格了。 二格格很感激地站在宁樱面前:啊,宁侧福晋一向都是很和气的! 三格格刚才正在屋子里面,被嬷嬷伺候着梳头,这会儿听说二姐姐来了,于是不顾头发还有些没梳好,直接捂着脑袋跑了出来。 宁樱看着两个女孩子姐姐妹妹的相互称呼着,又捧着繁花似锦的新衣绸缎,两个人头挨头,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一会儿说这个花好看,一会儿又说那个颜色漂亮。 她仿佛看见了一副古代闺秀图。 正文卷 401 古调泠泠松下琴 二格格拿着新做的衣裳,一边往妹妹身上比划,一边就顺口扯道:“这花色很好看,是我额娘给选的。” 三格格本来伸手准备去接过衣裳的,听见这话,手上的动作就迟疑了一下。 她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额娘。 宁樱正在一旁吩咐婢女们准备午膳的菜单,压根没注意到这里。 二格格也反应过来,有些后悔自己开了这个话头——但是话都说出口了,总不好再咽回肚子里去,她顿了顿,又拿了别的披风过来,一边给三格格披上,一边口中就将话题岔开去了。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但是很快,两个孩子都忘了,又手拉手地结伴说要去花园。 虽说有奴才嬷嬷们一大堆人跟着,但是宁樱想了想,没放心,到底还是陪着三格格一起过去了。 因为是化雪天,花园里冷的很,风刮过来都跟刀子似的。 宁樱虽然往手上涂了很多自己特制的护手霜,这时候还是不敢觉得把一寸肌肤裸露在外面,否则手背就像被刀割开似的。 然后她就看女儿居然拉着二格格往池塘边跑。 一边跑一边还说池塘里现在结冰了,但是薄薄的冰层之下有许多小鱼儿,好玩的很。 二格格被妹妹这么一说,立即就很信任地和妹妹手拉手都往池塘边凑过去了。 奴才们自然紧张,赶紧过去就阻拦了,嬷嬷乳母们更是大呼小叫。 宁樱也吓了一跳,赶紧就厉声把女儿拦住了——又让她从池塘旁边回来,不允许靠近那种危险之处。 三格格有些扫兴,满脸悻悻之色。 身边的二格格,也是同样的有些失望。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原地对望了一眼,三格格就提议:“二姐姐,不如你跟我回去,我们做糕点玩。” 二格格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好玩,那有什么意思?” 三格格又提议了几样:什么堆雪人、做针线、玩胭脂膏、写大字…… 全部都被二姐姐给否定了。 正当她觉得有些挫败的时候,二格格忽然眼睛亮了亮就道:“三妹妹,不如我们去弹琴!” 三格格难得地有些窘迫了,摇了摇头,声音很小地道:“我不会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手背在身后,手心里攥着帕子,就忍不住回头看了额娘一眼。 …… 中午时候,二格格走了以后,三格格就围在宁樱身边,嚷嚷着说要学琴了。 二姐姐弹琴的时候,姿势不要太好看! 难得女儿主动特别想学习,宁樱倒是也觉得这提议不错。 虽然是八旗姑娘,但是毕竟是古代闺秀——琴棋书画学起来,熏陶熏陶、修身养性也很是不错的。 而且,四阿哥本身就喜欢汉学,三格格又是他心爱的女儿,估计即使现在不提,说不准以后,这做阿玛的也会想到这个。 …… 这么想着,晚上宁樱带着三格格,一起去前面书房给四阿哥送点心的时候,就把这事儿给简单提了一嘴。 “听了二格格弹琴,跟我说了一下午呢,嚷嚷着说想学。”宁樱一边亲手过去,将点心食盒打开,一边就对四阿哥道。 三格格在旁边,抬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大眼睛转来转去,看见阿玛一抬手,她立即就把茶盏给送上去了。 然后,四阿哥才刚刚握住茶盏,三格格又把点心给捧到父亲面前了:“阿玛,这是额娘和女儿一起研究的新糕点!” 四阿哥看着这小丫头这幅马屁精的样子,放下茶盏就笑了:“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怜爱的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三格格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四阿哥想了想,便道:“你觉得你二姐姐弹得好,是么?” 三格格大声地“嗯!”了一声,又用力点了点头。 四阿哥笑着便缓缓道:“那好,只要你不怕吃苦,从今日起,阿玛若是有闲暇,每次往你额娘那里去的时候,便教你弹琴。” 三格格这一次没有立即点头,小手背在身后,犹犹豫豫的抬头望着父亲。 她其实有点想说:女儿只想要二姐姐的那个师父呀…… 四阿哥于是给她解释:二格格的师傅哪里有阿玛厉害?跟着阿玛学,你就放心。 三格格脸上的笑容笑的有点勉强。 …… 正好这几天晚上稍稍轻松了一些,四阿哥说完了,便让苏培盛去库房,亲自找了七弦琴过来,又给三格格挑了一张,父女两人起身走到这前院里专门的琴室之中,坐了下来。 四阿哥转头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点点头,温声对她道:“你如今有这主意,倒是巧得很——恰好你皇玛法精通音律,最近也想让你三伯率同词臣,在宫里编纂《御制律吕正义》,你随阿玛学一学音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格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四阿哥瞧了瞧周围,淡淡吟诵道:“秋宵噭噭云间鹤,古调泠泠松下琴。皓月清风为契友,高山流水是知音。” 三格格坐在旁边,眼珠咕噜咕噜的转了转,也不好说什么了。 四阿哥抬手放在琴弦之上,便先跟女儿解释了这七弦琴各个部位的构造和名称。 这就说了好半天了。 三格格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后来,她一双小胖腿悬在椅子上微微晃了晃,小手就去摸着淡蓝色的琴穗子。 丝穗柔滑流畅,在手指间宛若绕指柔。 …… 这一趟从阿玛前院书房回来,路上,三格格伸手握着母亲的手,就抬着一张小脸解释给宁樱听:“额娘,二姐姐弹琴的时候,袖子好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就吃力的举起了自己的小胳膊,示意给宁樱看:“这里,还有这里,都很美!” 宁樱心道这旗装的袖子……其实不算太飘逸。、 但是毕竟是做娘的,她一下子就秒懂了女儿的心思。 宁樱蹲下来,伸手捏了捏三格格的小脸,笑眯眯地问她:“你到底是真的喜欢弹琴呢?还是喜欢弹琴时候的衣裳?” 三格格脸红红的,像个小苹果一样,很害羞地看了宁樱一眼,然后低下头不说话了。 正文卷 402 不做完人 宁樱差点没笑出声来,为了维护女儿的面子——她硬是忍住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到底还是小女孩家家的心思呀…… “额娘回去就给你画图纸,回头咱们交给绣房的人,给你多做些你喜欢的款式。” 三格格一下就眼睛亮的像天上星星一样,伸手用力攥住母亲的手,大声道:“这里,还有这里……都要用纱的!” 她费力地给宁樱比划着。 宁樱忍着笑道:“好,额娘记住了,回头咱们跟绣娘再说一遍。” 她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穿越之前: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古装电视剧,看完了就和小伙伴披着床单或者大丝巾转圈圈,幻想自己衣袂飘飘的样子。 …… 四阿哥那边,以为三女儿是真的喜欢学琴,于是第二天又让苏培盛特地送了一把好琴过来。 三格格出来了,瞧见屋子里摆着的七弦琴,脸上的表情就有些骑虎难下的为难。 她去找额娘,就看额娘正在屋子里窗下,提笔画着图纸。 三格格伸出小手抱着额娘的脖子,趴在宁樱肩头看过去,就看宁樱在纸上画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身段和自己差不多。 边上的袖子叠了几层纱——可以想见,挥动的时候一定会有曼妙的风姿。 三格格高兴地伸着小胖手指着纸上就道:“额娘,你真懂我!就是这样!” 宁樱伸手把笔递给了女儿:“你再修改修改,看看哪里要增添。” 三格格接过笔,无比认真的趴在书桌旁边,对着整件衣裳开始涂涂改改,抹抹画画。 宁樱从来都没看过女儿这么认真的时刻——简直跟个小小服装设计师差不多了。 等到终于修改好了,三格格捧着给宁樱看,宁樱就觉得……这设计似乎太过夸张了些。 但是,审美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一件事情,她并不想用自己的理解去限制孩子蓬勃的想象力。 “好,咱们就让绣房照着这个做。”宁樱看着女儿,温柔地道。 …… 因着宁侧福晋得宠,绣房生怕巴结不到,领了这图纸回去,很快便将新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 绣娘们手里捧着托盘,将衣裳缓缓打开——纱做的花瓣一层层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流溢出柔美的色彩。 最靠近领口位置的花朵图案是含苞待放的、靠近腰部的花朵图案则是半闭的,再往下就是盛放的了。 三格格高兴得伸手就嚷嚷着道:“给我!给我!” 啊,这可比一板一眼的那些新衣裳有意思多了! 进了屋子,被婢女和嬷嬷们伺候着换了新衣裳,三格格走出来,转了一圈给宁樱看:“额娘!” 宁樱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浮夸洗眼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么一瞧:居然还很不错! 也不知道是这衣裳效果做出来好,还是女儿的颜值活生生的把衣裳给压住了。 …… 二格格再过来弹琴的时候,看见三格格的衣裳就很是羡慕。 她伸手摸着妹妹袖子上的花朵,就问她:“你怎么想到把袖子做成这个形状的?” 三格格笑而不语。 二格格看得实在眼红,再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七弦琴——只觉得琴都顿时不香了!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看着三格格拨弄着琴弦,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弹不了几个音,就扯着自己袖子看。 四阿哥也有些看出来了,于是问了宁樱几句。 宁樱想了想,还是替女儿把实情说了出来:“小女孩子家爱美,前阵子看见她二姐姐弹琴,原来只是喜欢弹琴姿势好看。” 四阿哥点点头,也就没说什么了。 宁樱看着他脸上神情,于是起身过去到了他身后,伸手就殷勤的给他捏了捏肩膀,又俯身在四阿哥耳边,低声就问他:“爷?” 四阿哥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从自己背后拉到了身前,又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才道:“怎么,怕爷觉得这孩子一时心血来潮,没个定性?” “……也不是。”宁樱犹豫了一下,心道这该怎么说呢? 四阿哥一下子就笑了。 他深深地瞧了宁樱一眼,又转头看了三格格的背影一眼,才温声道:“她是我疼爱的女儿,我不需要她做个完人。” 宁樱在那么一瞬间,心里忽然温软得不像话。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自己在教孩子时候,流露出的一些理念,其实多多少少,是和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难免有冲突的。 尤其是四阿哥这样的性子,肯定更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她怎么忘了呢? 无论什么时空,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永远都是一样的。 …… 时间往年里过去了,终于,衙门也封印了,宫里也终于到处张贴对联、悬挂巨大的宫灯,准备过年。 四阿哥这时候得了一些空,于是便兑现了之前的承诺——带着女孩子们出去玩。 他本来还想带上大格格的,但是福晋这阵子身子不大好,于是大格格连说自己要留在府里,陪在福晋身边,照顾“额娘”。 她要做孝顺女儿,四阿哥也没有必要阻拦。 于是他带着二格格和三格格就出门了。 同行的还有弘晖和几个哈哈珠子。 这算是弘晖主动请缨的——听说妹妹要出门,他怎么也不放心。 于是,一辆马车居然还坐不下,分成了两辆。 三格格和二格格并排坐在车厢里,两个女孩子都做了男装打扮,瞧着像富贵人家的两个小公子。 都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能出门来玩,两个女孩子乐坏了,手指勾在一起,互相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二格格尤其高兴。 本来还以为按照阿玛的性子——他肯定要一视同仁,哪有只带二女儿和小女儿,却不带长女的道理? 没想到大格格自个儿不去了。 她挤眉弄眼地就冲着三格格,表示心里的欢喜:真好! …… 到了热闹之处,马车渐渐地便行不动了,又是将近年关,大街上各种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夹着两边店家酒楼上的丝竹之声,十分动人。 四阿哥带着女儿们下了马车来。 弘晖跟在后面,安宁一如既往护卫在他身侧,眼神却忍不住地往三格格那里看去。 正文卷 403 护住 三格格常年都在府里后院,难得有这机会出来大街上玩。 更何况还赶上了快过年的时候,大街上如此热闹就更难得了。 每一样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闻所未闻的,三格格渐渐的就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几个奴才跟在她身后,见她拿了什么,于是赶紧就跟着给店家付钱。好在店家看见三格格穿了一身华服,气度不凡,倒也不敢如何催促。 三格格一边看,一边还不忘拿着各种新奇有意思的玩意儿,给二姐姐看。 二格格买的比她更多,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简直背都要被买的东西压弯了。 两个女孩子跑着跑着,渐渐地就和身后的父亲拉开了一段距离。 两个人很快就被一张绒花摊子吸引了注意力,正在那儿挑挑拣拣,三格格忽然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这动静还不小,并且来的速度很快,伴随着一阵骚动,人群慌慌张张的往两边分了开来。 三格格个子矮,又被夹在人群里,看不清是什么状况,只听见阿玛和旁边的侍卫都焦急的喊道:“小心!” 四阿哥一边喊着,一边就要过来护着两个孩子,却没料到,人潮一下子汹涌起来,将父女们隔了开来,居然越推越远。 四阿哥身边的侍卫顿时慌的不行,拼命推搡着身前挡道的人,也顾不得有没有伤到百姓了,握着手里的刀柄,便粗暴地往两边赶人。 旁边二格格却被人潮给冲到对面去了。 二格格的奴才们手拉手的拼命筑起人墙,护着小主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格格当心!” 三格格抬起头的时候,才看见远远一匹马儿跑了过来。 马儿速度跑得极快,一眨眼工夫就到了自己面前。 马身子高大,鬃毛猎猎,看着就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碗口大的蹄子咚咚咚咚的响。 好可怕! 三格格正好站在了路中间,一时间因为害怕,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眼看着那马蹄子已经要踏到自己身上了,身边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三格格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身影迅速的冲到了自己面前,揽住自己的腰便往旁边一转,扑倒在地。 她瞬间被笼罩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马蹄擦着这人的背,险险的冲过去了。 三格格惊呆了半晌,只觉得自己后脑勺上有一只手,有力的按住自己,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怀里。 这个人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三格格抬起头,才看见是安宁。 “安宁哥哥……”她仰着小脸,定定地望着安宁,口中就喃喃地道。 安宁脸色倒还好,只是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随后,他扶起三格格,一边拉着她的小手带她起来,一边就下意识地就将三格格从上到下的扫了一眼。 他随后意识到这样看女孩子,是不礼貌的。 安宁收回了眼神。 …… 四阿哥魂都快丢了,等到冲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三格格,颤声道:“云心!” 弘晖也刚才吓了一大跳,这时候冲过来,看见妹妹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没有少胳膊少腿。 他才放心下来。 看见众人都涌了上来,安宁默默地就往后面退过去了,把地方让给四阿哥和弘晖。 三格格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马儿,又听着周边人群合拢起来,人人都在议论刚才骑马的人是如何嚣张跋扈,简直不把这满大街的人命当命。 按照刚才那种骑法和速度,岂不是只要有人动作慢了一拍,就会被活生生踩踏在马蹄之下? 她这时候才觉出后怕来,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握住四阿哥的手,就连声道:“阿玛!阿玛!” 四阿哥一弯腰就把女儿给抱了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才道:“云心不怕,阿玛带你回府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就有些后悔——好端端地出什么府呢? 侍卫们团团地将两位格格围在中间,人人脸色皆是煞白,早有人去安排让马车过来接送小主子们。 四阿哥眉头紧锁,转头便问身边侍卫道:“方才过去的马匹,你们看清了么?” 其实这是一句废话——那样好的良马,还有马上随从身穿的服色…… 是太子府上的人。 侍卫们低垂着头,也有首领上前来回答,说是刚才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太子爷亲信的随从,瞧着这样子,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四阿哥眼光沉沉的往马儿跑去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后便带着女儿们上了马车。 三格格被他抱在怀里,一路一边走着,一边就忍不住伸出小胖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在他耳边软软地道:“阿玛,刚才是安宁哥哥救了我。” 四阿哥眉头未动,只是微微点点头道:“阿玛知道。” 他顿了顿,道:“阿玛瞧见了。” 三格格小声道:“阿玛,你可要赏一赏安宁哥哥呀。” 四阿哥点头就道:“好。” 三格格一边说着,一边就转头看着远处的安宁,只看他走路之时,右腿微微有些异样。 二格格这时候也吓坏了,从上了马车坐稳了身子之后,便开始对三妹妹描述刚才的光景有多凶险、多可怕。 趁着四阿哥探身出去,吩咐侍卫们事情的时候,二格格忽然就凑近了三格格,抬了抬肩膀,挤了她一下,这才挤眉弄眼地道:“安宁是你哥哥的哈哈珠子,怎么你有了事情,他却第一个冲了出来?” 三格格鼓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微微摇头,一脸天真地道:“我不知道呀……” 二格格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扭了扭她的耳朵,笑眯眯的不说话了。 四阿哥吩咐完了侍卫,重新坐直了身子,又想到方才二格格受惊,于是温声安慰了女儿几句。 二格格听阿玛说话,就不敢嬉皮笑脸了,她立即坐直了身子,两只小手在膝盖上放得端端正正,听着阿玛说话。 他们在说话,三格格却偷偷的转过了小脸。 她趴在马车车窗上,从被风吹动的窗帘下,就偷偷望着外面,骑在马上的安宁。 眼睛都不眨。 正文卷 404 送药 到了贝勒府前,下马的时候,三格格就看出来了:安宁确实是腿有问题。 有可能是刚才救人的时候受伤了。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丝毫的失态,只是放慢了一些步伐,依旧维持着该有的仪容。 三格格看了一瞬,放下了马车帘,默默地低下了小脑袋。 四阿哥下了马车——大概是被今天这一场意外给吓怕了,看见三格格要出来,他伸着手就示意女儿到自己怀里来。 然后,四阿哥就这么一路把三格格给抱了回去。 …… 宁樱在院子里,本来正在写菜谱,听见外面的动静,又听见奴才们跪下请安。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才刚出去多久?最少也得玩个大半天。 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但是她刚刚迎接出去,一下台阶,就看见四阿哥亲手抱着女儿,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三格格小的时候,这么胖嘟嘟的被父亲抱在怀里,父慈女孝,很是温馨可爱。 但是现在毕竟长大了一些,这么大一个小娃娃被父亲像小婴儿一样地抱着,瞧着就有些违和了。 宁樱来不及想太多,心里却是一咯噔:糟糕!可别是女儿腿摔着了,或者出了什么事! 但是三格格在四阿哥的怀里,迎面对着她就高高兴兴的招起了小手:“额娘!” 她一边喊着,一边还不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伸手要递给宁樱。 宁樱接过来,从荷包张开的口里往内瞄了一眼,就看见是一只淡淡樱粉色的手链。 做工自然是不能和紫禁城内的比,但胜在款式漂亮可爱。 看着三格格一脸笑容,宁樱总算放下心了。 但是四阿哥进了屋子里,就喘了一口长气。 然后他就把大街上的事情给宁樱说了一遍。 怕吓到她,他还特意把事情淡化了一些。 但饶是如此,宁樱一听到有高头大马冲着女儿奔了过来,她吓得一下子就扶着桌子站起来了。 四阿哥接下去说:幸亏有安宁在,安宁把三格格用自己身体给护住了。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心里痛骂着太子——废了真的一点不冤枉! 然后同时,她简直对安宁感激涕零。 护住了她的宝贝女儿,这就算是救命之恩了! 三格格在旁边坐着,微微晃悠着两条小胖腿,小脑袋转来转去,听着阿玛额娘说话。 她就想到了安宁的腿。 天光尚早,四阿哥将女孩子们送回了府,想着这一天白日时光不可浪费,于是匆匆地嘱咐了宁樱几句,保险起见,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看看二格格、三格格,开些宁神压惊的汤药。 然后,他就起身准备往府外去了。 …… 等到阿玛走了之后,三格格从椅子上爬下来,走到宁樱面前就道:“额娘,我们院子里有没有跌打的伤药?” 宁樱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微微睁大了眼,望着女儿,就有些焦急:“你受伤了?” 三格格知道额娘误会了,赶紧摇头给她解释:“不是的,是安宁哥哥为了救我,整个人扑在了地上,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腿不对劲,可能是受伤了。” 宁樱立即就站了起身,吩咐了婷儿去把跌打伤药找了出来。 这种药也算是常备的药,从前宫里太医来问诊或请平安脉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些。 另外还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宫里的赏赐;四阿哥的赏赐。 婷儿很快就把专用的一只大药箱给抱了过来——木箱子很沉,她一个人有些抱不动,还是力士帮忙把箱子抬过来的。 力士跪在下面,顺便就请示侧福晋今天白天的膳单。 宁樱这时候自然没心情说这些,婷儿在旁边,因为听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于是对着力士送了个眼神,又向外努了努嘴。 力士心领神会的就起来告退了。 三格格看见药箱子被抱过来了,立即就上前去。 宁樱就看女儿整个小脑袋都快扎到箱子里去了——可见她心里的焦急和担心。 一晃神,宁樱忽然就想到了当初木兰位围猎的时候,女儿第一次对自己说起安宁。 “额娘,哪几瓶好用?”三格格焦急地扯着母亲的袖子,就抬头问宁樱。 宁樱给她找了几瓶小的,又嘱咐婢女们用帕子给她仔仔细细的裹好了——就怕女儿年幼,走路时候小手抓不稳,把瓶子摔成了碎瓷片,会伤着自己。 三格格如获至宝的抱着几瓶药,就说要去前院找弘晖。 “顺便”把药给安宁哥哥。 …… 前院书房里,弘晖正难得地有了闲暇,整理着自己书箱,忽然就觉得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安宁在旁边,本来是在替弘晖打下手,忽然就听见窗户外面微微有了动静。 是三格格的声音。 弘晖挺高兴妹妹过来找他的,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迎接了出去。 妹妹果然站在院子里,身上还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衣裳。 尤其是袖子,用的是层层叠叠的纱,上面还有大小不一的花朵——花瓣层叠,被风一吹,就好像一朵一朵绽放了一样。 “怎么想到哥哥了?”弘晖很高兴地上前去,眉峰高扬。 其实后院的格格,要到前院书房来,是不容易的。 但是额娘受宠,妹妹又是阿玛的掌上明珠,估计她一路走过来,也压根儿没有奴才敢拦着。 他伸手疼爱地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走,难得来一趟,哥哥带你瞧瞧哥哥的书屋!” 三格格伸着一双小胖手,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往后退了几步,气呼呼地道:“哥哥,你手劲好大呀!我头上还有花花呢!” 弘晖定睛一瞧,果然妹妹头上还有和身上衣裳一模一样的簪花。 一样的精致——估计是和衣裳配套的。 啊,这…… 眼看着妹妹气呼呼地瞅着自己,弘晖一下子就有一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正想说话,忽然就看见妹妹睁大了眼望着自己身后。 安宁走了出来,过来给她行礼:“奴才给三格格请安。” 三格格立即就让他起来了。 她跑到了安宁面前,抬头瞧着安宁就道:“安宁哥哥,多谢你救我,这个是给你的。” 说完,三格格伸手就把手里的用手帕包着的瓶子塞到了安宁手心里。 正文卷 405 撞破 安宁眼睫微垂,看着手心里的瓷瓶。 很精致的小瓶子,透着一股袅袅的药香,瓶身外面还残留着三格格手上的温度。 三格格抬着脸看着他,对着他就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安宁没说话,收紧了手心里的小瓷瓶,低声就道:“奴才多谢三格格。” 三格格伸出小胖手,摆了摆,甜甜地就道:“多亏安宁哥哥。” 弘晖在旁边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过来就拉起了妹妹的小手:“走,哥哥带你去看里面。” 三格格乖乖的被哥哥拉着手,走进了书屋里。 屋子里收拾的窗明几净,陈设清雅,东边是整整好几排书架,上面放的都是两位小阿哥所读的书籍。 隔壁的侧架上,是哈哈珠子们带进来的书包。 三格格对着满满的书本,没有太大的兴趣。 她背着小手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去了哈眼光一转,忽然就落在了旁边一个角落里。 那里,正摆着花盆——花盆背后,是一只小小的鱼缸。 三格格凑过去,就看见其中养着一尾小鱼——没有伙伴,小鱼儿摇曳着尾巴,孤单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三格格看着就觉得这小鱼儿有些眼熟。 哦,她想起来了:后花园的池塘里,多的都是这样的小鱼儿。 估计是哥哥什么时候顺手让奴才抓的——抓来养一养。 三格格这么想着,也就不以为意的挪开了脚步,往旁边过去了。 安宁站在一旁,脊背还是挺得笔直的,耳朵根却红了。 …… 府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底了,眼瞅着离大年夜就没几天了。 三格格自从上次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一套华服之后,对服装设计的兴趣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连着画了好多图纸给绣房。 她是府里最小的女孩子,又是最受四阿哥宠爱的女儿,绣房不敢怠慢,只安排了最好的绣娘——连手上别的活计都暂时停工了,只围着三格格的图纸转。 衣裳成品做出来之后,三格格试穿了一次,就把二格格给眼馋的不行。 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 二格格回去就给李侧福晋说了:说三妹妹心灵手巧,别出心裁,画出来的图纸做的衣裳实在是好看,她也想照着三妹妹的图纸花样子,拿去绣房,让人给做几套来。 正好穿着漂亮衣裳,热热闹闹过年。 这话头才刚刚一开,没说几句,二格格就被李侧福晋给训斥了个狗血淋头。 大概是这几日心情不好,李侧福晋还训得特别凶。 二格格悻悻地坐在膳桌旁边,低着头不说话了——她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弘昐的心情。 弘昐如今已经渐渐摸清楚了母亲发脾气的规律与起伏,甚至如最灵巧的舵手一般,能够巧妙地避开母亲生气的巨浪。 他手中握着筷子,坐在一边慢条斯理的用着膳,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眼皮微微掀了一下,就瞧了一眼二格格。 活该! 用过膳了,二格格赌气地回了自己屋子,只说要练琴。 然后她屋子门一关,里面发出来的琴声就呕哑嘲哳,难听极了。 李侧福晋知道女儿这是在胡乱弹琴,用来发泄心中的气愤,却也懒得管。 她摇了摇头,懒懒地起了身,嘱咐了儿子几句,然后被婢女扶着往屋子里去休息了。 弘昐动作磨蹭了一会儿,眼见着夜已深,也该回去了。 起身恭送了母亲进屋之后,他带着小飘子就要往前院书房回去。 …… 走到半路,弘昐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有一本书,本来是握在手上看的,方才用膳的时候,顺手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了。 忘了拿走。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有东西忘了,回去拿一下就来。”弘昐对小飘子道。 小飘子也没像别的小太监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会说:“大阿哥忘了什么?奴才去提大阿哥拿来就是了。” 他只是温顺地道:“是,奴才就在这里等着大阿哥。” 弘昐最满意小飘子这一点。 从小被母亲控制惯了的他,虽然表面上看似懦弱了些,但实际上内心却是个有绝对掌控欲的人。 他认为的“好”奴才,不一定要鞍前马后、随时殷勤服侍。 但一定要全方位的百分百服从——号令发出去,顺着指示做就是了。 不要有一句废话,也不要有一丝拍马屁的自作聪明。 …… 毕竟是夜晚了,弘昐一边走着,一边就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一阵阵冷风吹过来,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到了额娘院子前,弘昐才看见额娘屋子里的灯火似乎已经熄灭了,只留了一张半明未明的灯。 一个洒扫值夜的老太监,袖着两只手,坐在台阶旁边一个避风的角落,低垂着头,就有些昏昏欲睡。 弘昐本来还担心额娘听见动静,知道自己回来拿书,难免要训斥自己几句“丢三落四” 没想到额娘这么早就准备歇下了。 弘昐一只脚都已经迈上了台阶,刚刚要往正屋里走去,忽然就看见额娘里屋门帘掀动了一下,是有奴才掀起了门帘。 他本来以为会是额娘的大婢女卡诗出来,谁知道一抬头,在灯火的暗影下,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是小柔子。 他的神情惬意自得,甚至微微哼着小调。 小柔子手中虽然端着一只小小茶盏,但是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却在偷偷地整理着衣领。 弘昐站在台阶下的黑暗中,看见小柔子这个动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时间都涌到了脑袋里,随后又如退潮一般退了下来。 只余满身冰凉。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虽然努力抑制着,然而已经没有办法去控制自己不去想各种可能。 额娘,你怎么能…… 额娘,你怎么能! 弘昐死死的咬紧了嘴唇。直到将嘴唇咬出血来。 …… 从额娘院子里悄无声息地退出来之后,弘昐像一头夜行狩猎的野兽,控制着靴子底不发出声音。 等到退出了一定的距离,他瞬间转过身,伸手捂着嘴,五官都痛苦的扭曲在一起。 弘昐撒开腿,往来路处狂奔而去。 正文卷 406 杀意 小飘子还是等在后花园里的小道上。 他素来听话的很,更何况大阿哥对他有恩——若不是大阿哥,他到现在还会跪在小佛堂里擦地。 是大阿哥将他解救了,还抬举了他,让他一跃成为众人眼红的小主子身边的贴身奴才。 从那时候起,小飘子就已经决定了,要一世好好效忠于大阿哥。 忠心护主——哪怕豁出性命,他也是毫无怨言的。 听见动静,小飘子抬起头,就看见大阿哥狂奔了过来。 他冲过来的速度实在太快,差点一头撞在了小飘子胸前。 小飘子看着情形不对,伸手扶住了大阿哥,就看弘昐脸上惨白,一双脖子里却像燃烧着火一样,有一种疯狂而战栗的激动。 小飘子被他吓着了。 他手忙脚乱的扶着弘昐,还不忘看弘昐手上——没有书。 “侧福晋的脾气,大阿哥是一向知道的。如今奴才陪着您回了前院书房,便好了。”小飘子估计着弘昐阿哥刚才一定是回去拿书,结果被李侧福晋又揪着训斥了一遍。 于是他温声安慰着。 弘昐被他扶着,踉踉跄跄地没走了几步,忽然就弯下腰来。 小飘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弘昐这是晚上吃了什么寒凉东西——闹肚子了。 他大眼瞪小眼的与旁边其他小太监们对视了一下,心道这怎么办? 大阿哥若是真的就要在这道旁…… 那也只能差人去赶紧把恭桶拿来。 弘昐双手撑在膝盖上,维持着这么弯腰的姿势,似乎是吸不进气一样——他大口大口的喘吸了好几口,才勉强直起身来,对着周围七手八脚围上来询问扶他的小太监们吼道:“通通给我退下!” 奴才们都被大阿哥的疾言厉色给吓着了,瞬间就往后退了一大片。 小飘子也松了手,老老实实的跟着往后退,弘昐扫了他一眼,怒道:“没说你!” 小飘子哧溜又上来扶着弘昐了。 “大阿哥,到底方才是出了什么事儿?”小飘子一路陪着小主子往前院书房走,一边就担心地问出了口。 弘昐咬紧了嘴唇。 小飘子这才看见弘昐唇上的血迹,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掏了自己身上干净的帕子就双手捧给弘昐,颤声道:“大阿哥!” 他这一下不敢问了。 弘昐接过帕子,在月光下狠狠的擦拭了几下。 动作粗暴,如同泄愤一般。 …… 紫禁城里,过除夕,也有不少风俗是继承了明宫习俗。 实际上,庆祝活动一进入腊月就开始了,腊月初一,宫中有“赐福字仪”,即康熙将亲笔书写的“福”字赏赐给后妃各宫、诸臣王公,以示天子“赐福苍生”之意。 从这天起,各地的主管文武大臣凡有奏函呈报,康熙在御批回件中,均赐有御书“福”字,年味足足。 腊月二十七日,宫中就开始燃放爆竹,用来贺岁,愈近除夕,爆竹愈盛。 除夕之夜,乾清宫阶上挂万寿灯,阶下挂天灯,悬挂金字灯联,另外又有五色八角圆灯,一路映照着光芒华美。 宁樱作为是四贝勒的侧福晋,自然是要随同四阿哥、四福晋一起进宫的。 孩子们也都被带上了。 李侧福晋虽然平日里对儿女们没什么耐心,这时候却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缘故,儿子不太搭理自己了。 这种“不搭理”还不是那种因为生气而埋头不说话的冷战。 而是望着她的时候,弘昐的眼睛里没有了任何情绪的波动——无论额娘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好像一块木头,又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纹。 李侧福晋有些纳闷:在她的思维模式里,孩子们就仿佛可爱的泥人一般。 而她是女蜗娘娘——孩子们的想法和成长,理应由她来一把手塑造。 可是弘昐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显然已经脱离了轨道。 李侧福晋将近日母子相处的情况细细想了一遍,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 无非就是训斥了弘昐几句背书背的不如意、功课不如弘晖上进罢了。 可是之前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小柔子作为服侍侧福晋进宫的奴才之一,在旁边就有些敏锐就感觉到了弘昐对他的敌意。 如果说,大阿哥之前对他只是有些轻视和鄙夷的话;那么现在,他却能够从大阿哥的眼里看见识别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是的,杀意。 欲杀之而后快。 小柔子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主子”,其实也不满过自己如今对待李氏的忠心。 “主子”甚至还说过:只要如今他不想在李侧福晋院子里服侍了,把他调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小柔子不愿意。 他只想陪在李氏身边。 …… 三格格一路都摇摇摆摆的跟在母亲身边,伸手牵着宁樱的手。 以前,宁樱牵女儿的手,都要将腰弯得很低;现在,她却一点一点能渐渐往上抬起来了。 就是在这种角度的调整中——宁樱也感觉到了女儿的成长。 宫里过年是大事,后宫妃嫔们都一个个磕头到头晕脑胀,更不用说宗室的福晋、侧福晋们了。 三格格抬着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听见上面有人喊“跪!”,她就跟着跪了下来。 她个子小,一双小胖腿也没长开,无论是站起来,还是跪下,都比踩着高高花盆底鞋的宁樱容易许多。 三格格一边磕头,一边就在这无聊中想法子自娱自乐。 “额娘,你看我!”她一边压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对宁樱道,一边就像脚下踩着气垫一样,在礼仪喊“起”的时候,瞬间就弹起来了。 宁樱赶紧就低声对三格格道:“老实点!” 康熙遥遥地站在上面。 他眼光好,远远地就看见了宗室那边,跪着的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有一个萌萌的小丫头,很活泼地在原地跳蹿了一下。 跟个小萝卜头似的。 随后,她就被身边的旗装女子赶紧按住了——估计是小丫头的额娘。 盛世太平,年节欢庆——康熙心情很好。 他背着手,放眼望出去:饱经风霜的紫禁城、气势恢宏、场地广阔,一切都强烈地显示出帝王坐拥天下的威严。 康熙扫视了一圈,最后眼神还是落在了那小丫头身上。 正文卷 407 康熙四十三年 宁樱虽然把女儿给按住了,但是三格格刚才动作大了些,又是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康熙远远的眯着眼瞧了瞧,就问身边的人:“那边是老四家的?” 梁九功仔细瞧了瞧方位,斟酌着就回答康熙道:“回万岁爷的话,的确是四贝勒爷。” 康熙唔了一声,随即便转回了视线。 …而 晚上,乾清宫家宴的时候,宁樱坐在宗室一群侧福晋那边,阿哥们坐在上面。 三格格跟着大格格、二格格坐在一起的,跟在福晋后面。 宴会到了中后段,正是气氛浓烈的时候,便有公公和蔼可亲的走过来,低声对福晋说了几句什么。 四福晋怔了怔,回头就看了三格格一眼。 宁樱虽然坐的远,但是母女关心,她总是隔不了一会儿就要往三格格那边瞧上一眼。 这会儿看见有人来找福晋,还指着三格格,宁樱顿时就停下了筷子。 这位公公她是认得的——是永和宫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大宴之上,过来找三格格。 只见四福晋回头对着三格格说了几句话,三格格微微犹豫了一下,往宁樱这里看了一眼,随即便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 她迈着一双短短的小胖腿,跟着那位公公就到了德妃面前。 是德妃找三格格。 宁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德妃毕竟因这一层血缘关系,到底不一样。 三格格奶声奶气的就给德妃请安,萌萌的样子,顿时就吸引了旁边一群宫妃。 不少娘娘们用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都觉得三格格十分可爱,宜妃虽然和德妃走得不冷不热,但到底如今年纪上去了,瞧着可爱的小孩子便觉得分外顺眼。 她也冲着三格格问:问她这一身衣裳怎么这般别致? 三格格一点都不怕生,很礼貌地就回答了宜妃娘娘,说了这衣裳是自己画的图纸做的,一时间又引得旁边娘娘们啧啧称奇。 康熙也笑着看了过来。又把三格格叫到面前问了几句。 宁樱后知后觉的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德妃娘娘想喊三格格啊…… 估计多半是康师傅的授意。 康熙问了几句三格格话,只觉得这女孩子玲珑剔透,聪慧又不失天真,当真是个妙人儿,可爱极了。 然后问到她额娘的时候,康熙听到“宁”字,只觉得耳熟。 这时候四阿哥也起身过来了,一只手放在了三格格肩膀上,含笑陪着女儿对答皇阿玛。 他给康熙低声解释了几句——康熙才想了起来:这侧福晋宁氏也是小阿哥弘晖的生母。 很好,是个有福气的人。 康熙这么想着,就说要宣四贝勒侧福晋宁氏上殿。 宁樱听万岁宣召自己,不敢怠慢,赶紧小步上前去就给皇帝行礼了。 行完礼,三格格已经跑了过来,依偎在母亲身旁,小手紧紧扯着宁樱的袖子。 宁樱伸手,从袖子里偷偷的握住了女儿的小手,给女儿鼓励。 康熙又问了几句宁樱家世的情况,宁樱一听到问是原主的情况,心里难免就有些心虚。 她斟酌着还没说话,四阿哥在旁边已经帮着回答了。 显然是担心她答不好。 康熙和几位年长的娘娘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更有人打趣四阿哥不必如此紧张护着侧福晋。 四福晋坐在下面,筷子上的菜早就掉到碗里了,她也懵然不知。 脸色嫉妒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别的阿哥的福晋们,远远地看着宁樱,脸上也难免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 这一夜,烟花爆竹便没停过,在一片万民同庆的欢腾声中,时光终于缓缓流荡到了康熙四十三年。 因为守夜,孩子们夜里都没睡,凑在一起玩游戏,倒也不亦乐乎。 但是到了凌晨,三格格就哈欠不断,被乳母抱着去床上了。 大年夜,算是男孩子们难得的可以从书房休假的日子。 弘晖带着几个哈哈珠子们,玩得也很开心。 但是玩着玩着,他就难免想起了弘昇。 想到弘昇,弘晖就有些惆怅了。 一转眼,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弘昇他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呢?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守夜的点过了之后,宁樱过去提醒儿子差不多是时候该睡觉了——但是弘晖平时上书房都是夜里这个点,生物钟早就定下了。 他躺上床,翻来覆去的几遍都没睡着,索性喊小潘子送了书本进来,又重新把灯火点亮。 就这样,在床上再读读。 他读着读着,就不由得想到了今天在宫里除夕大宴上,小阿哥们之间彼此兄弟相处的一些事情。 以前,他小的时候,叔叔伯伯们家的小阿哥们年纪也小。 现在孩子们渐渐的都长起来了,心思也就各种各样了。 以前,弘晖一直觉得:进宫里尚书房,主要还是为了读书。 但是懵懵懂懂了许久,他渐渐地悟了过来,额娘说的没错:学习很重要,但是不断磨炼和不同性子的小兄弟们打交道的本领,也很重要。 要是弘昇在就好了——弘晖又想起了以前,自己把弘昇带到府上留宿。 弘昇也是这样,就睡在对面的床铺,他们两个人可以说话说上整整一夜。 不知道读了多久,想了多久的心思,眼看着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弘晖这才把手中的书本丢进了旁边的书筐子,一翻身躺下,掀了被子盖着睡了。 …… 新年里,四阿哥难免忙碌的很,宫里各种外藩宴赴了个不停。 府里也是人进人出,成天里热闹得很。 过了几天,四阿哥过来宁樱这里。 宁樱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似乎现在,太子爷是更不受万岁待见了。 而且过去,四阿哥提到太子的时候,语气里至少还有着对兄长和储君的尊重。 但是现在,至少在宁樱面前,四阿哥提到太子,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疏离与惫懒。 还有厌恶。 宁樱想到三格格之前的事情,就心惊肉跳。 两个人在窗下相对而坐,四阿哥伸手握住宁樱的手,说着说着,渐渐地就说到了儿子的读书问题上。 没错,大年夜一过,弘晖苦哈哈地又进宫去尚书房了。 四阿哥现在有时候会和宁樱说一说该怎么培养弘晖。 他握住宁樱的手,沉声就道:“遇到事情,你得先让他自个儿琢磨。等到他捉摸不透的时候,就该是爷这个阿玛出场的时候了。” 正文卷 408 呕吐 宁樱一边点头,一边心里却暗暗地想:可是,能够提前告诉孩子一些经验,避免他少走弯路,难道不好么? 毕竟,“试错”也是要成本的,不是么? 四阿哥仿佛一下子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伸手握住宁樱的手,温声道:“担心太多,就是不信任弘晖能做好。” 四阿哥摇了摇头:“不必这样。” …… 二月刚刚到,福晋正院里出了一件事情。 这事儿说大也不算大:无非是大格格偷偷地在花园里烧纸钱,结果被福晋身边贴身的奴才看见了,回来告诉了福晋。 虽说这事儿有违规矩,但是福晋表面上斥责了几句,就轻轻带过了。 等到大格格退下了,福晋自个儿捧着茶盏,想了一会儿心思,就微笑了出来。 她还挺高兴。 这时候是宋格格的生辰,大格格能记得宋氏的生辰,说明还算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能对宋氏有心,就能对自己有心。 一个有心的人,总是不怕捂不热的。 福晋觉得自己对大格格的母爱,似乎在这件事之后,又浓重了几分。 而大格格,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福晋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以前,她总是觉得,无论如何:只要是与自己亲生母亲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是应当在福晋面前避讳的。 毕竟,她现在连玉牒都已经改动过了。 但是直到现在,大格格才模模糊糊的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对着母亲的深情,福晋不但不会反感,反而还会对她格外刮目相看。 毕竟,一个已经逝世的女人,是不可能和她抢女儿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大格格在对待生母的事情的时候,处理方式便与从前有了一些不同。 不光是寄托着自己的哀思和悔恨,也包含着一丝利用的味道在里面。 …… 二月中旬的时候,京城里还是天寒地冻的,但四贝勒府后院里,屋子里却处处烧得暖融如春。 三格格在屋子里,拉着二姐姐的手就满地跑。 自从二格格很羡慕她的新衣裳之后,三格格就画了不少张图纸交给绣房,按照二格格的身量也做了几件。 这可把二格格给乐坏了! 她不敢穿回自己院子里去,于是便放在三格格屋子里。 过来的时候,穿上好好美一美。 二格格现在越发觉得自己简直不想回自家院子了。 三妹妹真可爱;宁侧福晋真温柔;这院子里的小点心好好吃! 两个孩子玩累了,东倒西歪的靠在一起,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睡着了。 四阿哥难得地有了空闲,过来说带宁樱和三格格出门去寺庙拜一拜。 当然,就是京城之内的寺庙。 远的出去得好几天,这时候也走不开。 一听说又能出去了,两个女孩子觉也不睡了,兴奋极了的就爬起来,三格格还不忘推着二格格:“二姐姐,快去把你的漂亮衣裳穿起来!” 二格格点头如捣蒜,立即就带着婢女,要去换衣裳。 上一次出门去,因为有太子惊马的事情,其实压根儿就没玩、没逛什么就回来了。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阵子,三格格天天缠着父亲:说是自己那一次根本就没有玩。 父亲既然答应了,带女儿们出去玩,就得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四阿哥素来是最疼爱三格格的,被女儿又缠又撒娇得没办法,于是就想到了去庙里。 这样一路上也不必下马车,直接过去就好了。 等到了寺庙那里,人也少了,便是下来行路也安全。 …… 马车从四贝勒府前离开,渐渐地往前去,穿过热闹的街道。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渐渐远离了。 两边的景色也清幽起来,还能不断看见虔诚的香客走在道路两旁。 宁樱估计这目的地差不多是该到了,果然,她掀起马车帘子往外望去,就看见香烟袅袅之中,一座雄伟的寺庙正在半山上。 不愧是京城里的寺庙,看起来比热河那边的古寺显得壮观了许多。 三格格和二格格手拉手地下了马车。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两个小格格一直被侍卫们护在中间,形成了一个缓缓移动的包围圈。 其实这样挺难受的——但是三格格因为从小便如此,倒也没有太多的抗拒。 她伸着小肉手,指着远处就道:“二姐姐,看!” 寺庙看着离人很近,其实走起来弯弯绕绕,过了许久也到不了跟前去。 宁樱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可是今天却觉腿分外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 压根儿提不起来似的。 她想着自己大概是在后院里养尊处优惯了,没什么锻炼。 于是,也就没多想。 回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子抱了一手花花绿绿的玩意儿,都是从庙里出来的时候,从山道两旁的小贩货郎手中买的小玩具。 然后两个人在马车上坐在一起,你交换我的,我交换你的。 宁樱坐在对面,看着孩子们,正看得有趣,却忽然的就觉得胃部像被人用拳头猛地打了一下。 她差点没吐出来。 宁樱还以为自己晕车了,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嘴,但是实在忍不住这恶心的感觉。 她干呕了一声。 四阿哥坐在旁边,紧张地就过来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樱儿!” “爷,我……”宁樱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 这一次比刚才还厉害,她差点就吐在了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整个儿抱住了她,让她伏在自己怀里,一边大声吩咐着让侍卫先快马加鞭,赶回贝勒府里,让府医候着,一会儿给宁侧福晋看诊。 赶车的奴才听说侧福晋吐了,也以为是自个儿驾车太过颠簸,顿时就出了满身的冷汗,忙不迭的伸手勒紧了缰绳。 三格格也吓着了,手里的玩具全都不管了,“哗”地一下全部抛在二格格怀里。 她连滚带爬的就赶了过来,跪在宁樱面前,一双软软的小胖手用力地握住宁樱的手,大声道:“额娘你怎么了?” 宁樱看孩子紧张,估计是被吓着了。 她本来还想勉强对女儿笑一笑,安慰一下。 结果嘴角刚刚一扯,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正文卷 409 喂药 三格格人小鬼大,忽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伸手去掐额娘的人中。 宁樱都不知道这小屁孩儿是跟谁学的…… 只是被女儿这么一掐,她疼得差点被蹦起来。 三格格举着一双小胖手,神情好认真地道:“额娘,好点了吗?” 四阿哥这时候却看出来了——这只怕多半是肚子里又有了! 他高兴的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对着三格格就道:“乖,到一边玩去,额娘不舒服,先别催着她说话。” 三格格拖长了声音,很不放心地“哦”了一声,这才默默的往后退了去。 她一屁股就坐在了二姐姐腿上,正好把二格格手里的一朵绒花给坐皱了。 二格格伸手就把三格格抱住了。 …… 到了四贝勒府门口,奴才们已经得了消息,知道侧福晋不舒服,清扬和婷儿手中捧着披风就赶了过来。 还有手炉。 四阿哥直接就把宁樱从马车里抱了下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宁樱还是感觉到有些难为情,下意识的想挣扎一下。 四阿哥按住了她的肩膀,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由分说地就道:“别动。” 被四阿哥这么一路抱进了府里,一直到了自己院子前,府医早就已经赶过来了,在此守候着。 见宁侧福晋回来了,脸色瞧着倒还好,并不像如何有大病、急病的样子,府医心里就估出了六七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搭过脉之后,府医眉开眼笑,跪下来就给四阿哥报喜,说侧福晋这是有了身孕的征兆。 刚才在马车上呕吐,不过是正常的孕吐而已,不用太担心,等到过了这头几个月或许情况就会好许多。 四阿哥一听宁樱又有喜了,当即就高兴的站了起来,先是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随后就让人重重的赏了府医和院子里所有的奴才。 就连外面打杂的也没漏。 宁樱依靠在床头,就看四阿哥满脸喜色,高兴的仿佛第一次做父亲一样。 她忍不住也微笑了出来,伸手撑着身体刚想坐起来,四阿哥已经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你别动!” 宁樱这一下只好不动了。 四阿哥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她是个水晶人一样,手指一碰就会碎,得特别小心呵护着的那种。 宁樱忍不住就失笑了。 三格格也很兴奋——方才听嬷嬷大概解释了一下,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她就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哇,等到那个时候,她再也不会被弘晖摸着脑袋说小屁孩儿了。 她到时候也就能给人当小姐姐了。 多威风! 三格格想着就很开心,脱了小鞋子,还像平时一样手脚并用地往母亲床上爬。 结果被阿玛一把按住了:“你额娘需要休养,乖啊,出去玩。” 三格格忽然就发现自己在阿玛眼里不香了。 呜,等到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世以后,她可能就不是阿玛额娘眼里的小宝贝了! 想到这一点,三格格有点沮丧,她耷拉着小脑袋,默默的从床上往下爬,结果这一幅神情完完全全的被宁樱看在眼里。 她伸手就握住了女儿的小手:“怎么了?” 三格格本来只是有一点委屈,但是被额娘这么一关心,顿时小小的委屈成了大大的委屈。 她略微扁了扁小嘴,对着四阿哥就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很难过地用力强调:“阿玛以后还是要一样疼云心呀!” 四阿哥心思全在宁樱身上,听到女儿说这话,先是一怔,随后便大笑起来。 他伸手将三格格给拉到了身边,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才道:“阿玛怎么会不疼你呢?” 宁樱在旁边笑着看着父女两互动,忽然就想到了有的二胎家庭——真的是小的出生以后,大的孩子便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有的严重的,还会出现各种心理问题。 没想到,弘晖和三格格之间,没这种苦恼;倒是三格格和三胎之间,反而隐隐的出现了一点苗头。 她有点哭笑不得。 很快,安胎药已经煎好端来了,四阿哥本来是坐在床边的,这时候也没让开,伸手端了药碗到自己嘴边。 他望着这漆黑如墨的药汁,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就喝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 宁樱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爷,这是安胎药啊……” 四阿哥瞧着碗里的药,表情严肃的很,让宁樱不自觉的就把后半句话给吞下去了。 等他尝完了,才拿过来给宁樱喝。 结果宁樱要伸手,四阿哥还没让——拿着勺子要喂她。 宁樱赶紧就对他摇手解释道:“像这种特别苦的药,得一口气喝下去才行,要是用勺子慢慢品,那可就有的受了。” 喝这种药不能讲究。 四阿哥一愣,心想这话说的倒是有理。于是他俯身过去,扶住宁樱的后背和肩膀,这才将药碗凑到了她口边。 他顺口就问她:“你一口都没尝,怎么就知道这药苦的很呢?” 宁樱简直怀疑他是故意问的。 她抬起头望着他,小手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很小声的对他道:“这都是第三个孩子了啊……” 四阿哥抿唇就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宁樱的错觉——灯火之下,她总觉得四阿哥脸上的神情,透着一丝隐隐的小得意。 …… 傍晚的时候,弘晖也回来了。 他才刚刚进屋子,三格格就迫不及待的跑出来跟他说:额娘有身孕了,这院子里又要添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弘晖其实是知道的——方才他回到前院书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回来院子里看额娘。 三格格一时间缠着他,很高兴地对他道:“哥哥,以后我也会是小姐姐了。” 她顿了顿,很认真地就扯住弘晖的袖子:“这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让我来带好不好?” 弘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心道你那是“带”吗? 估计到时候要把小弟弟和小妹妹当成玩具来玩了。 “咱们先不说这个,走!去瞧瞧额娘去!”弘晖伸手就握住了妹妹的小手。 三格格走了几步,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安宁,对着他甜甜地挥了挥手,很小声地就道:“安宁哥哥,你先别走。” 正文卷 410 如意夫婿 两个孩子手拉手的到了里屋门口,就听见额娘和阿玛正在说话。 额娘听上去似乎是在撒娇提要求的样子,但是不管她说什么,阿玛都只是宠溺的答应着:“好。” 三格格听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冲着弘晖就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小乳牙。 弘晖只好大声咳嗽了一下:“阿玛,额娘,儿子来看额娘了。” 里面的谈话声停止了,只听四阿哥扬声道:“进来!” 弘晖还没握住妹妹的小手,三格格已经跑了进去,进去就冲到了床前,先在父亲面前转了一个圈卖萌,然后就道:“额娘,以后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了,我来帮你照顾。” 宁樱笑着问她道:“你怎么照顾呢?” 三格格背着小手手站在原地,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就很机灵的举起手大声道:“我会做糕点,做给他吃!我还会画漂亮的衣裳,让绣房的人做出来给他穿!” 四阿哥在旁边也笑了。 他看着三格格的时候,都是满脸慈父的神情,但是一转头,看着弘晖的时候,笑意就收敛了一些:“今日功课如何?” 弘晖于是把尚书房里今天的经过讲了一遍。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 和他估计的差不多:毕竟才离过年没多久,这帮小子们的心还没收回来呢。 谁有心思能好好上课呀! 当年他像弘晖这么大的时候,每逢这种过年的期间,其实也未必能百分百沉得下心来。 能把布置的课业全部都消化完毕,就已经不错了。 …… 因为宁侧福晋怀了身孕,顿时小膳房的菜单就要有调整了。 本来宁樱这一阵子喜欢吃超级辣的菜式,这一下也被四阿哥嘱咐换成了微辣。 屋子里,清扬和婷儿打了热水来伺候她洗浴过,褪去了白天去寺庙山路上沾上的尘土气,换了一身干净简素的衣裳。 宁樱清清爽爽的一出了屋子,就看见桌上一桌热腾腾的菜肴已经摆好了。 猛一看好像也挺不错的,但是再仔细看看——这也忌口,那也忌口,简直她平时里爱吃的好多东西就不在桌上了。 四阿哥已经坐在桌子边了,坐得身姿笔直端正,看见宁樱出来,他立即起身过去,不放心的扶着她,看着她在桌边坐稳了,这才自己坐下来,又道:“洗浴的时间不宜过长,否则于气血不利。” 宁樱:……你嫌我动作慢就直说嘛…… 这么些年过来了,她早就习惯了他动不动就会充满爹味的说教——顶着一张少年脸,偏偏说出来的话都是老气横秋的。 好,看在四葫芦颜值的份上,也只能忍了! …… 宁樱又有了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正院福晋耳朵里。 这一次,福晋连酸都酸不出来了。 第三个孩子了…… 倘若往后,她再生不出嫡子出来,这府里就真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大格格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听完之后,立即就跑到四福晋身边了。 她知道嫡额娘对着宁侧福晋的心情,十分复杂。 或许,作为女儿,她应当站在宁侧福晋的对立面。 但是大格格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宁侧福晋每每对着自己温柔的笑容,她就鼻子酸了酸。 无论如何,从内心深处,大格格没法真正去讨厌宁侧福晋。 她真的……是个能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呀…… …… 傍晚的时候,大格格亲手捧了一碗莼菜汤,送到了福晋的面前:“额娘,这是女儿亲手孝顺您的。” 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这莼菜也是难得,福晋低头望了一眼青碧如玉的碗盏,伸手接了过来。 大格格看她接了,心里就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坐在旁边,慢慢的,就有意无意地说到了直郡王家大格格的亲事。 嗯,这还是过年的时候,进宫听福晋们之间聊八卦的时候,大格格才知道的。 其实若是严格按照年龄来说,直郡王家的女儿,并不比大格格年长多少岁。 之所以这么早的就定下了婚事,也是因为人选满意。 先定下婆家,等到以后姑娘养大了再嫁过去。 大格格对直郡王家的女儿很是有些印象——虽然身份尊贵,但是长得像个矮胖墩,鼻子眉眼都没一处遗传她那漂亮额娘的。 可以说那个女娃娃和“美人”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若是论心性,更是又迟钝又幼稚——听说给自己找婆家,那姑娘还咧着嘴傻乐呢。 一点都不知道害羞! 但是没关系啊,人家有后台。 大格格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了。 世上万事,大抵如此:有人珍惜而不得;有些人得到而不惜。 大格格垂头想着想着,不由地就想到了自己身上——若是她嫁了出去,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里。 她相信自己能有能力站稳脚跟。 若是…… 大格格实在没忍住,很委婉的就跟福晋提出了:意思是想让四阿哥趁着如今朝中还有大把好人家的时候,给她找一个如意夫婿。 她就差没对着福晋赌咒发誓了:若是自己嫁得好了,必定会和夫婿一起,好好孝顺福晋。 大格格年纪虽然小,却自己觉得自己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件事情,如果你不分给别人一些利益,别人凭什么要给你助力? 把好处留给自己不香么? 福晋听着大格格口口声声说以后要孝顺自己,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知道大格格这孩子心思是早熟了些,但也没想到已经熟成这样了——这才多大一点的小屁孩,就已经想着为自己的未来筹谋了。 “你……”福晋一时语塞。 大格格恰到好处的,终于露出了一丝女儿家的娇羞,走过来轻轻依偎在四福晋身上,柔声道:“女儿也只是这么一说,一切全听额娘的吩咐。” 四福晋在那么一个瞬间,脑海里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划过了一丝冷酷的念头:全听额娘的吩咐? 让你扶蒙,去不去? 抚蒙的格格们可没什么好命的,有的甚至红颜早逝。 朝廷会再嫁新人过去。嫁完亲的,嫁宗室——譬如亲孙女这一类。 正文卷 411 说服的理由 她这么想着,望着大格格的眼神里也就透出了一丝冷意和嘲讽。 大格格很敏锐的识别到了这一丝微妙,立刻就闭上了嘴,不再讨论这婚事的事情,而是转而言其他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话题转换速度如此之快,福晋心里更不舒服了。 一个聪慧的女儿,当然是惹人喜欢的;但是一个过于聪慧,时时刻刻都在观察她的心思的女儿,就没那么让人喜欢了。 …… 第二天是进宫给德妃请安的日子。 福晋早早地便起了身,婢女们伺候着她梳洗打扮之后,大格格那边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看着空荡荡的正屋里——阳光从窗格子里打了进来,一格一格地投射在地砖上,泛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虽然天气还冷着,但福晋也从这阳光中感受到了一丝春意。 啊,又是一年过去了呢。 她有些悲哀绝望的回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中的这个满头珠翠的旗装贵妇,虽然看上去容貌和从前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但是福晋自己心里明白:岁月不饶人,时间这么一年一年的流淌过去,流淌在人心上,流淌在女子的眉梢眼角。 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正在怅惘,大格格已经花枝招展地走了进来——每一次能进宫,对大格格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她喜欢去永和宫见德妃娘娘。 更喜欢借此机会,见到别的更多的“贵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大格格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福晋心里就升腾出了几分反感。 甚至有些厌恶。 但是,大格格口中欢快的说着话,软软的童声立即让这间华美却空荡的屋子染上了几分生气。 到底还是要有个孩子的——福晋凄凉地想。 有个孩子,人心里才不空。 哪怕这孩子和她心思完全不在一起。 …… 宁樱因为有了身孕,自然而然的便免了去宫里请安。 三格格自告奋勇地去跟四阿哥说:说自己如今是大姑娘了,要留下来,在家里照顾额娘。 四阿哥听着就乐了,问她:“你会照顾什么呢?” 三格格眨了眨眼睛,萌萌地就回答父亲:“额娘看见我就开心。我要是单独进宫去了,额娘会想念我的。我能让额娘开心——这也是一种‘照顾’,还是服侍额娘的奴才们都替代不了的‘照顾’。” 四阿哥讶然地一挑眉,笑了笑,伸手疼爱的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将她往自己腿上揽了揽,朗声道:“好,阿玛依你。” …… 福晋带着大格格、二格格进宫去了。 等到府门口马车的动静渐渐走远了之后,三格格立即跑过去跟宁樱说:她不用进宫去永和宫了,就在这儿陪着额娘。 宁樱正倚靠在床头吃酸梅,就看女儿跟旋风一样冲进来,站在自己面前,就跟小大人一样,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满脸自豪,整张脸都洋溢着“额娘你快夸我!”的表情。 宁樱端着盘子就笑。 女儿这是如今有主见了,能自个独立的去思考问题,分析得失利弊,判断是非。 而且还懂得说服别人。 这都是成长。 三格格爬上来,伸手在额娘手里的盘子里自己拈了一颗酸梅,吃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她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这么酸!额娘你怎么能吃得下去的?牙不倒吗?” 宁樱低头看着盘子里的梅子:这还好…… 三格格坐在宁樱床边,伸手撑着床沿,晃了晃一双小胖腿,想着刚才在阿玛面前有理有据,到底还是得意。 宁樱看出来了,决定也要提醒一下孩子:避免女儿过于得意忘形。 “你能想出一个充分充足的理由,来说服想说服的对象,这很好。”宁樱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心,将她向自己怀里搂了搂,首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三格格嘿嘿的笑着,两只手还端在胸前,挤眉弄眼的活像一只小仓鼠。 宁樱顿了顿,接着就道:“但是,额娘也要提醒你一件事:你之所以能说服阿玛,也是因为你是他疼爱的女儿。 若是换了旁人,就未必如此了。” 三格格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脸恍然大悟。 然后,她从宁樱的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小身子,低着头,就开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过了一会,三格格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很有点苦恼地感叹道:“额娘你说得对!” 宁樱疼爱地低头看着她,放慢了语速道:“虽然说父母爱孩子,全是一片天然之心。但阿玛对你的一片深深疼爱,你也要明白——不要觉得理所当然,要懂得珍惜。”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额娘,我记住了!” 她顿了顿,凑过去在宁樱耳边就用力道:“将来,我也要珍惜对我真心好的人!” …… 紫禁城里。 从下了马车,开始步行往内宫走的时候,经过一重重宫门,眼看着永和宫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福晋的心里也就越来越忐忑了。 宁氏怀有身孕这事儿,不知道宫里还知不知道? 按照四阿哥的性子,说不准会按下消息一阵子,再报喜也不迟。 福晋就这么带着一丝侥幸,往前走着。 大格格和二格格在旁边跟着。 大格格一边走一边就忍不住转头打量周围的情况——今日天气好,晴光满照,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蔚蓝的天幕映衬下,显得格外气势恢宏。 真好! 大格格默默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权势”二字,当真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她真想努力往上爬——哪怕只是爬高那么一点,都可以少看许多人的脸色了。 从小跟着生母宋氏,她看过的脸色……真的受够了。 …… 永和宫前,一派静谧安详,洒扫的宫人们动作柔慢——仿佛这座永和宫里的时光流淌速度,永远都是比其他宫更慢一拍的。 福晋每次到了这永和宫前,就觉得自己的心都静了不少下来。 她定了定神,让宫人们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宫人们出来请福晋和小格格们进去了。 二格格是喜欢睡懒觉的性子,一大早上困的要死,还得起来穿衣梳妆打扮,这时候就哈欠连天,跟着蔫头蔫脑地进永和宫去了。 正文卷 412 一臂之力 “本宫知道了。”德妃娘娘刚刚坐下来,就直截了当对四福晋抛出了这句话。 四福晋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坐在德妃面前的椅子上,只觉得自己耳根子都渐渐发烫了。 四福晋觉得很羞愧——一直到如今,都没能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身为皇子嫡福晋,在她的观念里:这是失职。 但是同时,四福晋又觉得很心酸:宁氏能够接二连三地怀上四阿哥的孩子,是因为四阿哥如今已经是专房之宠了。 所有的宠爱和爱怜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那么怀上孩子,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德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了四福晋一句“各有因缘莫羡人。” 乌拉那拉氏垂着脑袋坐在下面,听着这话都快哭出来了。 德妃若是唉声叹气地责怪她,她反而还轻松一些。 但是如今这幅态度——是不是对她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呢? 正好宫人们送上茶来,福晋一边接过,一边就扫了一眼旁边的大格格和二格格。 二格格拱着背,伸着一双小胖手,在和德妃宫里的小狗玩的不亦乐乎。 整个人都快从绣墩上滑下来了。 “狗狗!来!狗狗!”她咧着嘴,对着小狗就挤眉弄眼地小声呼喊。 小狗狗摇着尾巴,抬头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作势跃跃欲扑。 这是在和二格格玩耍呢。 二格格以前曾经有过一阵子挺怕狗,但是面前的这是小狗——小奶狗。 软萌软萌的,连爪子牙都没有长锋利的那种。 叫声也是嗷呜嗷呜的,让人心都化了! 反正额娘也不在,嫡额娘又心思全在应付德妃娘娘身上,根本管不着她这边。 二格格彻底放飞了,和小狗狗玩的忘乎所以。 宫人们看着——这小格格再这么下去,都快趴到地上了——委实是不像样。 于是也有婢女立即就捧了垫子过来,轻声慢语地问二格格要不要。 要!当然要! 二格格虎头虎脑的就一把把垫子抱过来了。 德妃看着二格格这画风,先是一怔,最后就微微笑了笑。 然后,她转头去看大格格。 大格格礼貌的坐在另一边,手里攥着帕子,身子微微前倾,一副聆听的很认真很用心的样子。 一对上德妃的目光,大格格立即歪了歪头,满脸天真无邪地对着德妃露出了一个笑容。 临走的时候,德妃看着四福晋带着两个女孩子一直走到了门口。 她忽然就把四福晋叫住了。 四福晋还以为德妃是忘记了什么,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立即哧溜就过来了。 德妃脸上浮着一丝若有若无、捉摸不透的笑意,淡声道:“老四家的,你别着急——本宫助你一臂之力。” …… 晚上四阿哥回府的时候,三格格大概是因为白天受了额娘“要珍惜阿玛对你的疼爱”的教育,于是很主动地用小篮子提着糕点,就去前院书房看阿玛了。 小篮子是额娘特地让人给她专门打造的——造型可漂亮了,上面还扎上了粉色的蝴蝶结。 三格格很喜欢。 四阿哥正在和门客在书房里说话,门窗都闭得紧紧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三格格背着小手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她是四阿哥的掌上明珠,周围的奴才们也不敢拦她,只是满脸堆笑的陪着她,又小心翼翼地跟她说:不要进去打扰四爷,再等一等,一会儿就好了。 三格格想了想,提着篮子就去看弘晖了。 弘晖那边书屋里,正在和安宁比试着摔跤,一群奴才在周围围着,有人回头看见三格格一行人过来了,正要请安,三格格赶紧一抬手给他们示意:让他们别出声。 她个子小,藏在一个胖太监身后,就把自己隐蔽的一个严严实实。 然后,三格格就从胖太监背后伸出脑袋,暗中观察。 安宁和弘晖都出了一头的汗。 弘晖一边摔着,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回忆着白天里和武谙达学的招式。 他口中念念有词,想着谙达说的要点,然后伸手一抹额头上的汗,对着安宁就大声命令道:“安宁,使出全力,不许故意相让!” 安宁神色一肃,立即手上就不客气了。 几个招式一过来,弘晖直接被摔在了地上——幸好摔得不重。 周围奴才都惊呼了一声,小潘子赶紧上前去就要把弘晖扶起来,但是安宁已经上前去了。 弘晖握着他的手重新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很好,便是这样!使出全力,否则还练什么?” 然后他顿了顿就道:“咱们再来!” 安宁平日里脸上多是清冷的表情,这时候却面露为难。 他抬头看着弘晖,就是一脸“你确定要再来?”的表情。 “再来!”弘晖大声道,随后嫌辫子碍事,直接一摔,拉开了招式对着安宁就道:“尽管来!”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菜:连三招都没过到,安宁直接一招就将弘晖按在了地上。 三格格本来躲在胖太监身后,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捂着小嘴,就扑哧扑哧笑了出来。 她笑声清脆稚嫩,弘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一回头,就发现妹妹居然躲在一旁偷偷看。 还笑得那么开心! 笑完了,到底是自己亲哥哥——三格格很懂事地就撒开小腿,跑了过去,到了弘晖面前,伸手去扶他:“哥哥!” 弘晖自己用手撑地站了起来,小潘子在他身后弯着腰,忙不迭地给他扯了十几下衣裳,又拍了拍尘土。 弘晖自己也拍了拍两只袖子,刚要对妹妹说话,就看见妹妹已经跑到了安宁面前,仰着头奶声奶气的就问他:“安宁哥哥,你的腿伤全好了吗?可以摔跤吗?” 弘晖怔在原地。 他反应过来之后:好气哦!到底谁是你亲哥哥!(??へ??╬)!! 安宁薄唇微抿,垂眼看着面前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儿,低声就道:“多谢三格格关心!奴才的腿无妨。” 说完,他就没话了。 他一向都是如此沉默寡言的性子,三格格倒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失望。 她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笑嘻嘻地冲着安宁做了个鬼脸,刚转身,却听安宁居然在背后低声问道:“格格如何?不怕了罢?” 正文卷 413 年大人 三格格背对着安宁,眼睛立即瞪大了。她立即转过了身,一句“不怕”已经冲到了嘴边,却又顿了顿,奶声奶气地道:“怕呀……” 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愁眉苦脸地耷拉下了小脑袋,安宁眉峰微挑。 他抿了抿嘴唇,眼睫微动。 三格格顿了顿,忽然又抬起头加了一句:“可是,有安宁哥哥在,我就不怕了。” 她抬起头望着安宁,眼睛眨了眨,满脸都是说不出的信任。 弘晖在背后:……你哥不会护着你吗? 啊,气炸了! 弘晖上前去,伸手就把三格格一把给扯了回来,很不客气的提醒妹妹去办正事:“云心,你是来找阿玛的?” 三格格被哥哥这么一提醒,才想到了手上提着的糕点篮子。 她赶紧就转身往四阿哥那边跑过去了。 三格格迈着小短腿,刚刚蹬蹬蹬地跑到书房前,正好就撞见苏培盛亲自送着一个人出来,瞧着服色倒是有些像内阁学士。 三格格站在后面,隐隐地就听苏培盛似乎在一口一个“年大人”地称呼着。 年大人? 好像从来没听过这称呼呢。 而且,看着刚才那个人的背影,似乎也不是个老头子,还年轻的很。 三格格站在原地,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咧嘴一笑,自言自语就道:年大人?年糕大人? 嘻嘻,她喜欢吃年糕,又软又糯又香甜! 篮子提了好长时间,已经有些手酸了,三格格抱着篮子走进书房,蹑手蹑脚的就走到了父亲书桌前。 四阿哥刚刚坐下来,正在盯着桌案上的一封书信沉思。 他想的实在是太投入了,三格格个子又小,居然连女儿进来都没有发觉。 三格格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屏息凝神的站在原地,拼命憋着笑,就想看父亲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发现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四阿哥一抬头,忽然就看见女儿在自己面前。 他一个激灵。 三格格一抬脸,两只小手手交叉在身前,也不请安,对着他就道:“嘻嘻!” 四阿哥忍不住就笑了。 看阿玛笑了,三格格噔噔噔噔的就上前跑了过去,绕过书桌,直接按住父亲的膝盖,就往他大腿上爬:“阿玛!阿玛!抱抱!” 四阿哥伸手就把三格格给整个提溜了上来,口中便道:“云心如今越来越重了!” 三格格被他抱上来了,还不忘按照额娘平时的教育,对着四阿哥就道了一声谢。 父女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听见苏培盛恭恭敬敬的在书房门口道:“爷。” 四阿哥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对他道:“进来。” 苏培盛进来就说自己方才已经把年大人给送走了。 然后,他又说了几句话——都是复述转述年大人的。 这几句话——三格格年纪实在太小,就完全听不懂了。 她坐在四阿哥腿上,扭头望着父亲笑着拍手,尖叫道:“年糕大人!年糕大人!” 四阿哥却没笑,只是眼光沉沉的望着窗外某处地方,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 ……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差不多该用膳的时候。 三格格把自己带来的糕点拿了出来——蝴蝶结小篮子虽然好看,但是不保温,额娘让人在里面另外又加了一个厚厚的食盒。 糕点是一出屉笼就赶紧被装进食盒的,所以到现在,一揭开盖子还冒着热气。 香扑扑的。 三格格洗过手,伸手就拿了一个猫爪爪形状的棉花糕,抬起手,踮起小脚,费力地往父亲面前送:“甜甜棉花糕——云心亲手做的!” 四阿哥一脸慈父宠溺的笑容,弯着腰就着小女儿的手吃了糕点,然后……差点没吐出来。 三格格大概是把盐当成糖了,咸得让人感觉像吃了一个用盐搓的白团子。 他努力地咽了下去——因为囫囵吞枣,四阿哥还差点被噎着了。 苏培盛站在一边。 从刚才四阿哥吃第一口糕点的时候,他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苏培盛赶紧地就把茶水给送了一盏上前来。 四阿哥一连喝了三盏才算缓了过来。 三格格狐疑地站在原地,先瞧了瞧苏培盛手中的茶水,又抬头望了望父亲手中还剩下一半的棉花糕。 她声音小小的,带了一点试探的意思在里面,仰着小脸就可怜巴巴的问阿玛:“阿玛,不好吃么?” 四阿哥努力地冲着女儿笑了笑,夸奖口味真不错。 三格格很高兴的就咧嘴笑了。 她想到额娘说的话,袖子里的小手手握成了拳头,立即抬头就跟阿玛表态:“阿玛,女儿明天再做更多的棉花糕,孝敬阿玛!” 四阿哥正在喝茶水,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水呛进嗓子里。 他放下茶盏,抱起女儿就道:“走,咱们一起回你额娘那里!” 他出了门,弘晖也跟过来了。 宁樱院子里,她估计着女儿这一趟跑过去,十有八九会被她阿玛送回来,于是早就嘱咐了小膳房准备起来。 果不其然,外面的动静渐渐的就有了。 宁樱出去迎接,就看见四阿哥右手握住三格格的小手,左手搭在弘晖肩膀上。三个人一路一边说话,一边高高兴兴的往这走。 这幅画面实在是太温馨了。 宁樱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上前去正准备迎接他们,四阿哥一抬头,看见她居然从台阶上下来了。 他赶紧抢上前去一伸手,把她给扶住了:“小心!” 三格格夹在父母中间,手拉手地进了屋子,婢女们早就将她特属的小椅子搬来了。 三格格坐在椅子上,高高兴兴地自说自话——什么哥哥摔跤输给了安宁哥哥,哥哥摔了好几跤…… 弘晖在旁边听着听着,就放下了筷子,过去捧着饭碗对三格格,笑容很用力:“哥哥喂你!”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就把一大勺米饭塞进了三格格嘴里。 …… 用完晚膳,三格格黏黏糊糊地在额娘屋子里不肯走。 她不愿意走,只要四阿哥不反感不嫌吵,宁樱也不会硬催着女儿回去。 孩子们依恋父母,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换个角度来说,能够被孩子依恋,也是因为父母给了孩子足够的关心和安全感。 三格格在床上爬来爬去,过一会儿就道:“额娘,今天阿玛书房里来了个年糕大人!” 正文卷 414 人无千日好 这话说的就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年糕大人?什么年糕大人?”宁樱笑着就随口问道,心里还以为是哪个大膳房新进的厨子,擅长做糕点。 但是转念一想,她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厨子哪能随随便便进了四阿哥的书房? 年糕,年…… 宁樱思索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微微就没刚才那么灿烂了。 四阿哥在旁边,手里握着一卷文书在看,听见这话,随口就道:“她听错了,是‘年大人’”。 宁樱心里扑通一跳。 是年羹尧吗? 年羹尧在这个时空出现了。 她记得历史上的年羹尧,年少得志,风光无限。 但是现在时间也太早了…… 似乎年羹尧是一直到康熙四十八年才升任四川巡抚,成为封疆大吏。 不过,现在是康熙四十三年,距离康熙四十八年也就还有五年的时间了。 若是年羹尧在这个时候,渐渐出现在四阿哥的身边,想来,也并不是说不通。 宁樱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口中却并不能说出来——毕竟她只是一个皇子侧福晋,平日里也只是整天在皇子府的深宅后院。 若是她当真把年羹尧三个字报出来,估计四阿哥…… 宁樱这么想着,就决定不再多问。 反正弘晖如今在前院书房,进进出出的人估计也见了不少,回头再问儿子便是了。 …… 因为宁樱如今有了身孕,四阿哥睡下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住了她的肚子。 虽然肚子如今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宁樱有时候想想,就想到了从前府里闹天花的那一阵子——弘晖曾经在神秘空间里说过:说他看见了弟弟。 难道就是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吗? 倘若真是个小阿哥,那么如今府里已经有两个男孩子了,这就是三阿哥了。 那历史上的乾隆在哪里? 还有……乾隆的生母……她在这个时空会出现吗? 宁樱躺在四阿哥身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缓慢的摸着,一边就默默的想着心事。 “在想什么?还不睡觉。”四阿哥一翻身过来,很温柔的提了被子就给她重新盖了,然后又问了问宁樱。 宁樱很小声地道:“我在想这一胎不知道是个小阿哥,还是个小格格呢。” 四阿哥把她揽入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贴了贴,这才低声道:“只要是你生的孩子,爷都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出手,缓缓的替她按摩着肚子。 四阿哥的动作又轻又柔,宁樱闭上眼,渐渐地睡了过去。 四阿哥却没睡,他低头看着怀中宁樱的睡颜,看了许久,才轻轻在她眼皮上落了一个吻。 …… 宁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四阿哥都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了。 她仔细地想了想,才模模糊糊地有了些记忆——似乎夜里三四点钟的时候,四阿哥是起了身。 她当时揉着眼睛还想跟着坐起来,就被四阿哥按住了肩膀,让她务必好好睡足,不许起来送他。 清扬伺候着她起身换了衣裳、洗漱、梳妆。 宁樱坐在梳妆台前,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脸颊是微微有些浮肿。 毕竟现在是孕妇。 “换一个款式。”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耳坠子给了清扬,就让清扬再挑一款形状大一些的耳坠。 耳饰大一点,才会衬托的脸小一些。 等到梳妆好了,没料到四阿哥前院书房的人送赏赐来了——说是宫里来的。 非年非节,宁樱本来还纳闷,结果一看是永和宫的赏赐,就明白了。 这是德妃知道了喜信,送过来的。 赏赐异常的华丽丰盛,有的简直有些穷奢极欲了。 宁樱瞧着,心里就微微有些奇怪:这不是德妃的画风啊…… 然后翻了翻,其中还有一只极精美的花瓶,上面都是百日红的花朵图案。 另外,还有一匹布匹,上面也是百日红图案。 宁樱本来以为这是一个系列,就好像床品四件套围绕着同一个设计主题。 但是后来仔细一瞧,才发现不是的——这两件是特地被挑来放进去的。 百日红这种花,其实在紫禁城赏赐的各种瓷器,还有宗室日用之物的花纹中,并不多见。 宁樱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她心里多少有些忐忑,等到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捉着他的袖子,小声跟他提了一下这件事儿。 但是没提到百日红。 四阿哥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坐下来大手一挥就道:“这是喜事,那边自然高兴。” 宁樱有点无奈,坐下来在他身边,心里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四阿哥看她低着头不说话,瞧着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便捡了些轻松的事情与她来说。 说着说着,他就想到了正事儿,于是立即让苏培盛回去前面书房把图纸给拿来了。 图纸上是一座不小的院子,比宁樱现在住的至少大一倍,瞧着布局很是精妙玲珑,各种功能用途的房屋也规划的井井有条。 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喜不喜欢?”四阿哥看着她,眼睛里的温柔都快融化成了春水。 他宠溺地问她。 “喜欢!”宁樱不假思索地就点了点头。 这样的院子谁能不喜欢啊? 但是,她随即就对着四阿哥提出了一个问题:“爷,咱们后院里,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总不能把别人的院子给端了? 别说——按照四阿哥的性子,还真的有可能干出这事。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才解释道:原来,他计划在院子里好好整修一番。 一是将后院里几个一直默默无闻的格格、侍妾们,给迁居到更偏僻的角落里去。 二来,则是要把前院书房和宁樱这里院子之间的走道给扩了,直接扩充成为新院子的一部分。 三来,还要重新迁植宁樱喜欢的树木、花草过去新院子。 宁樱听着就瞠目结舌,她脱口而出道:“爷……这可是个大工程!” 四阿哥微微一笑,沉声便道:“京城里,其他几个贝勒府里,修来改去的,也不是没有。” 他顿了顿,道:“倒也未必如你想的那般繁杂,只是如今你怀有身孕,不宜兴土木,待到生产之后,爷就来着手办这件事。” 正文卷 415 悲凉 . 过了几日,这一日弘晖从宫里回来得早,来了宁樱这儿,直说有好东西带给妹妹。 三格格跑出来看,原来是宫里新奇的西洋小玩意儿。 她还挺高兴,自己抱着东西就跑进屋子里去玩了。 弘晖坐下来,吃了几块糕点,宁樱想到了书房里年羹尧的事情,于是便把儿子拉到一边,小声问了几句。 弘晖吞下口中的糕点,想了想才道:“阿玛书房里进出的人多,不过最近,是有一位年大人。” 他顿了顿,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给额娘简单说了一下——原来,这位年大人,据说早在康熙三十九年的时候就考中了进士。 随后便进入翰林院。 明清时期,向来是“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位年大人,可谓仕途一片顺利光明。 去年,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时候,听说他又做了任职翰林院检讨。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估计着这位大爷,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年羹尧了。 年羹尧早年也是文官出身的,听说就是翰林院里待了好些年。 弘晖小嘴噼里啪啦地说完了,到底是孩子心性,实在忍不住就道:“额娘,这个年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额娘一提到他,表情就严肃的很?” 宁樱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对着儿子就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过额娘问一问,是有些原委的,额娘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等到过个四五年,你自己便也知道了。” 弘晖一脸懵的点了点头,但随即,他很快就将这个非亲非故的年大人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 日子很快到了春天里,宁樱这阵子因为孕吐厉害,也就不怎么往后花园里去了。 但是,即使是坐在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天地里,她也感受到了春光明媚——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枝头绽放出了柔嫩的绿色。 更别提那微风送来的浅淡的花香——是春的味道。 春天总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时节。 就如同一切蓬勃生长的小树苗们一般,府里的两个男孩子也都长高了一些。 弘晖虽然比弘昐晚出生一些,个子却和哥哥差不多,两个男孩子站在一起,齐刷刷的一样身高。 李侧福晋也在这段时间里,渐渐地意识到了弘昐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她有些慌张、有些心虚,更羞愧难当。 但是转念一想,李侧福晋在这些复杂的情绪中又夹带着一丝恨意——四阿哥既然能这样对她,她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其中,本就夹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的。 小柔子从前便对李侧福晋唯命是从,如今因着有了这一层关系,更加死心塌地。 李侧福晋觉得:她便是要了小柔子的人头,小柔子都会立刻双手奉上,还会心疼她的手会不会被鲜血沾污。 有的时候,李侧福晋默默地想着:世人多薄凉,其实小柔子这颗心——倒也是一颗难得的真心。 可惜,他实在太卑贱——卑贱得她从来都不屑正眼好好看过他。 从来没有。 “离本侧福晋远点。”一次趁着小柔子进来送点心,李侧福晋懒懒地就对他道。 小柔子整个儿都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他倏地就跪下了,哆嗦着伸手去想捧住李侧福晋的手。 李侧福晋满脸厌恶地把手给甩开了,对着外面的窗户便努了努嘴:“你不要命了!” 院子门正对着后花园的小径,说不准外面的人便随时可能过来。 小柔子跪在地上,咬着牙半晌,发狠一般地道:“侧福晋就是奴才的命!” 他说完就站了起身,红着眼过去一伸手攥住了李侧福晋的手腕,向自己身前猛地一拉:“侧福晋如今这算什么意思?又把奴才当做了什么?” 李侧福晋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几乎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海里。 她知道这个小柔子胆大,但不知道他大胆成这样! 这是个疯子!他是要拉扯着她一起去死! “你给我滚远点!”李侧福晋狠狠地挣脱了他,猛地往后退了。 直到退无可退。 她的背脊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小柔子,连抬起的手背都在发抖了,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和恐惧:“一开始,咱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小柔子仰起头,笑得如痴如醉,声音却透着深深的悲凉:“奴才在来之前,本也没想到会这样!” …… 因为对母亲心死,弘昐反而不再在乎母亲如何对待自己。 人心会失望,是因为在一段关系之中,对对方还有所期待。 等到真的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对方无论如何作为,都不可能在心中掀起任何波澜了。 弘昐觉得:自己如今和母亲的母子关系便是如此。 也因为这样,渐渐地,他反而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总算是走出了一段阴暗固执的阴霾。 庆幸自己可以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重新的回头审视这一段痛苦的母子关系。 不是我的错,是她的。 弘昐默默地在心中念道。 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弘昐渐渐地就有些振奋想好的势头了——先是在宫里尚书房。 无论先生提的什么问题,他都会勇敢地去抢着回答。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他的这些举动还会引起周围兄弟们诧异的眼光和背后的嘲笑。 但是,渐渐地,在先生越来越多的夸奖之中,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弘昐渐渐地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 原来,有一些东西,犹如幼狼的爪牙,藏在他的血脉里,渐渐地突破他的血肉、皮肤。 然后探出头,蠢蠢欲动。 …… 四阿哥也感受到了长子最近的变化——弘昐这孩子变得更外放了一些,也会努力争抢的一些机会来表现自己。 虽然这努力显得十分生硬。 但是无论如何,他努力了。 …… 弘昐跪在小佛堂前,双掌合十在胸前,望着庄严的神像,口中就喃喃地道:“小飘子,我如今便如大梦初醒,从前种种忧怖,如今看来,皆是身后幻境。” . 正文卷 416 秀女大选 小飘子陪在旁边,听着年幼的弘昐阿哥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他只好膝行上前,伸手微微扶住弘昐的手肘,口中安慰道:“大阿哥万万放宽心!” 弘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随即转过头去,继续仰望着香烟缭绕中的神像,低声道:“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自己挣出自己的前程?” 小飘子在旁边,听着这问题就是心头一震。 到底他从前在小佛堂里洒扫了好些年头,又听了四阿哥来翻看低诵各种佛经,小飘子也听了不少佛理。 他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便鼓励弘昐道:“只要大阿哥想——便是如今,便是此刻,便从当下!” …… 四贝勒府后院里,宁樱的日子过得温馨又宁静。 熬过了一开始孕吐最厉害的阶段,到了春天里,她渐渐地就不那么容易犯恶心了,胃口也打得开,能吃能睡。 四阿哥看着宁樱这样,总算是放了下心来。 即使如此,太医还是雷打不动的定期要往四贝勒府上来,给宁侧福晋把脉。 人人都艳羡宁氏能得如此盛宠。 四阿哥那里,大概是为了哄宁樱开心,时不时的便会拿一些西洋玩意儿回来给她瞧。 其实好多东西,对于宁樱这个现代穿越者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好吗……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就是很难得的新奇玩意了。 这是四阿哥的心意,宁樱也不忍心泼他冷水,直接由着四阿哥安排了博古架放在屋子里,然后将这些西洋物件一件件摆上去。 宁樱简直怀疑四阿哥肯定是为了他自己想看,才在她这屋子里摆了这么多! 简直满满当当。 弘晖和三格格都很感兴趣,尤其是三格格,先是抱着一个望远镜不松手,然后就拿着它到处看人。 她只顾着看望远镜里的世界,都不管脚下了——奴才们围在她身边,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张着手,就怕三格格一不小心摔着了哪里。 三格格玩得很开心。 玩完了,她才把望远镜拿回去给弘晖。 弘晖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东西是好玩。 但是再好玩——也不过是个东西。 身外之物而已。 人要是太执着于物欲,那就不是人玩东西了。 而是东西玩人了。 …… 屋子里,清扬端着安胎药走进来,四阿哥接过去就亲手喂了宁樱喝药。 宁樱就着他的手喝完了,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四阿哥,跟他撒娇:“苦。” 四阿哥立即就过去拿了蜜饯,又亲手塞到她嘴边了。 宁樱觉得自己都快被这男人宠的没有手了。 她这时候肚子还没有显怀,但是从后面看——能明显看出来腰身变粗了。 福晋那边,四阿哥早就免除了宁樱的请安,只说让宁氏好好养胎,安心过日子,无论是谁,一概不许打扰。 没有他的授意,也不准无缘无故地把宁氏给叫走。 这府里,如今能在名分上压住宁樱的,也就只有福晋了。 所以,四阿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大伙心里都有数。 福晋觉得说不出的委屈。 她做什么了?是体罚宁氏了,还是给人下药了? 四阿哥要这么防着她? 笑话! 话又说回来,若是她当年真的能有手腕、也有狠心做下什么事的话,弘晖和三格格现在也不会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了吧? 因为心里对四阿哥有了这一层心结,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和四阿哥相处起来,越发隔阂。 如果说夫妻两个人从前是相敬如宾,那现在简直是相敬如冰。 还是大冬天里寒彻心骨的那种。 眼看着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经营成了这样——乌拉那拉氏也有些死心了。 再拖下去,她的年纪就生不了孩子了。 更何况,四阿哥这般冷情冷性地对着她,简直把她最后一点“要不要主动去找夫君求欢”的想法都给打磨殆尽了。 四月里,紫禁城里出了一个大消息:秀女大选即将开始。 这是康熙四十三年的选秀。 从顺治朝就立下了规矩: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 被选中的,留在宫里,伺候天子,成为妃嫔,或被赐给皇室子孙。 福晋听着要选秀的事情,心里就突突地跳。 她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天,在永和宫的时候,德妃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说的那句“本宫助你一臂之力。” 这就是德妃说的“一臂之力”么? 德妃只是个妃嫔,自然不可能左右秀女大选。 但是,她毕竟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生母,又是老人了,无论康熙对她还有没有宠爱。 多年的信任总是有的。 若是德妃跳出来,在万岁选剩下的秀女里,指了哪一个过来,塞到四阿哥府里,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福晋这么想着,伸手用帕子捂住胸口,一时间就不知道是祸是福了。 无论如何,若是放任宁氏如今的局面这样发展下去,她乌拉那拉氏在贝勒府里,将来一定难有立足之地。 而若是这一次选秀能过来一个新人的话,那就好比在一个鱼缸里扔进了一尾新鱼。 说不准便会搅乱整个鱼缸,重新改变格局。 若是能有办法牵制着两边相争,那她这个嫡福晋的处境,将比现在好得多。 福晋越想越激动,甚至隐隐的已经看见了宁氏失宠,在府里不复从前风光,步李侧福晋后尘的模样。 …… 这天晚上,四阿哥来了宁樱院子。 和平时不同,他进屋之后,神情就有些严肃。 宁樱还以为是朝堂之上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小声吩咐三格格到自己屋子里去玩。 别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三格格很乖地就回去了,宁樱看着四阿哥的脸色,刚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了,忽然手就被四阿哥握住了。 他看着她,慢慢道:“七月,秀女大选。” 宁樱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明白之后,她站在原地,怔住了。 就不动弹了。 四阿哥就怕看到她这样,当下就心疼的不行了。 他一伸手就把她拥进怀里,沉声道:“不会的。” 宁樱鼻子很酸。 她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把脸埋在他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清淡的沉水香气,闷声就道:“爷……” 正文卷 417 人 . 四阿哥看着她,满眼都是心疼。 他握紧了她的手,一遍遍道:“别怕,不会的!” 两个人都知道这“不会”指的是什么,但是没人开口说出来。 四阿哥扶着宁樱就一直走到了里屋,在床边坐下,宁樱低下头,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旗装上的花纹。 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起,宁樱就明白只要身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17 新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卷 418 永和宫的劝说 四阿哥紧紧盯着德妃。 德妃放软了声音,对着四阿哥道:“额娘知道你心疼她,那孩子性子软,又是个单纯温良的漂亮人儿,的确招人疼。”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抬头便道:“不如这样——待到选秀之时,额娘从旁替你劝着皇阿玛,一来,尽量少些人,二来,也尽量给你挑个性子好拿捏的秀女,断断不能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18 永和宫的劝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19 真爱 . “樱儿……” 四阿哥伸手握紧了宁樱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一时间只是叹气,他却什么其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把皇阿玛可能要给阿哥们指秀女进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樱闷在他怀里,过了很久才轻声道:“爷,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 她顿了顿,可怜兮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19 真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卷 420 葫芦来了 . 没过多久,康熙四十三年的秀女大选在炎热的天气下终于拉开了帷幕。 满蒙汉八旗的秀女们,坐在自家骡车上,行至神武门外下车。 然后按满,蒙,汉的次序由太监们从旁门引入,步行一直到顺贞门前集齐。 花朵一般的少女们齐齐地站在顺贞门前,抬头仰望着巍峨的皇城。 各人脸上的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0 葫芦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卷 421 独守空房 . 两个人正在这儿说着呢,忽然外面就有了动静。 清扬转身出去,就看见是四阿哥过来了。 她顿时就惊呆了。 小潘子本来是在院子中,看见四阿哥进来,也呆住了。 四阿哥看着一院子奴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便道:“你们侧福晋呢?” 清扬终于醒过神来,笑成了一朵花,上前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1 独守空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卷 422 补刀 吃完了糕点,钮祜禄氏接过施儿递上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边,这才挺直了身子,继续等着。 然而,一直等到夜深人静,连后花园里都没什么动静了,钮祜禄氏依旧没有等到四阿哥过来。 紫苑在旁边守着,这时候也疲倦的不行了——本来以为四阿哥过来了,她们的任务也就暂时结束了。 都忙累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2 补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23 主动求见 第二天一早,福晋也就听说了昨天晚上,四爷完把钮祜禄氏抛在脑后的事情。 “妹妹,你……”看着面前来给自己请安的钮祜禄氏一脸恭顺,四福晋本来想说“妹妹,你受委屈了。” 但是想了想,他又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有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没说出口的委屈,未必算真正的委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3 主动求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24 保护额娘 三格格走了过去。 钮祜禄氏目光一转,也瞧见了旁边一个锦衣玉饰、冰雪可爱的小女孩——眉眼长得很精致漂亮,和眼前这位宁侧福晋很是相似。 不用问,这肯定是府里的小格格了。 只是听说府里的格格一共有三位,序齿的话……钮祜禄氏暂时还没排清楚。 三格格走到她面前,仰着脸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4 保护额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25 所谓优势 钮祜禄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猝不及防,下起了一场大雨。 夏天里的雨水最是凶猛,倾泻而下,就如天幕破了个口子一般。 钮祜禄氏彻底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回到了自己那简陋的小院子里,再对比一下刚才宁侧福晋华美的居室,钮祜禄氏心里酸酸的。 宁侧福晋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5 所谓优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26 换个人宠 福晋是在回府之后好几天,才逐渐领悟了德妃的意思。 她恨不得拍自己大腿——没错,让钮祜禄氏去和宁氏争风吃醋没有任何意义。 关键是孩子。 是孩子! 四阿哥不一定要换个女人宠,但是可以多宠一个人。 他这么宠着宁氏——但是并不妨碍他多子多孙多开枝散叶嘛。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6 换个人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卷 427 奶黄八宝饭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一幅温馨极了的画卷。 四阿哥心里只觉得暖暖的,他站在门口负手站了一会儿,婷儿和力士本来在给小主子打下手的,一转身过来看见了四爷,唬得立刻要跪下请安。 四阿哥一抬手,示意他们别出声。 他微笑着看着宁樱母女。 但是宁樱已经察觉了背后的动静。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7 奶黄八宝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28 白云不羡仙乡 . 安宁眼光一落到三格格手上,立即就伸手把碗给接过来了。 咦?碗好像也不是很烫。 肯定是小格格养尊处优,皮娇肉嫩。 三格格可怜兮兮的搓着两只小手手,微微缩着肩膀,那样子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安宁看着就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随后又将步子收了回来。 三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8 白云不羡仙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卷 429 大哥哥的泪眼 . 苏培盛听着他说话,就嘿嘿的笑了起来:“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和贵人们不同,像咱们做奴才的,‘福分’这东西——只有自己去挣的,没有靠赏的!” 他抬手指了指里屋方向,悠然道:“像那位主子——那福气,才叫是老天赏她的呢。” 他眯着眼,微微晃着脑袋,就有一些慨然:“无论是咱们这后院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29 大哥哥的泪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卷 430 送他入地狱 . “其实我……一直很挣扎。”弘昐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喃喃地道。 他过了半晌,忽然就颓然跌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将头深深的扎进了膝盖之中,自暴自弃地啜泣起来,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一动。 弘晖有点给吓着了——瞧把孩子给苦的,吃了顿饱饭都成这样了! “大哥哥你别哭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30 送他入地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卷 431 生孩子 弘晖脸上显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 他目视前方,淡淡道:“小潘子,我与弘昐是同父兄弟,从小长在一个府邸里。倒不是我非要论那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道理,但昨日他那疯魔的模样,你也瞧见了。若是这般任由他下去,迟早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他顿了顿,道:“在咱们府里也就罢了,若是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31 生孩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卷 432 三阿哥出生 这算是生得快了。 接生嬷嬷一边念佛,一边就把孩子给抱了出来,在四阿哥面前一跪。 脸上汗都没来得及擦呢,接生嬷嬷红头胀脸地就高声道:“恭喜四爷!宁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平安!” 福晋脸都白了。 四阿哥欢喜极了,上前去先匆匆看了一眼嬷嬷怀里的孩子——红彤彤的一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32 三阿哥出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33 搬大院子 弘晖也很喜欢三阿哥——每次从宫里尚书房回来,他总是第一个跑到三阿哥屋子里,然后盯着弟弟就能看半天。 为了谁能摸一摸三阿哥的小脑袋,弘晖和三格格有时候还会争几句。 不过最后,弘晖也都让着三格格了。 谁让他是哥哥呢! 三阿哥身上脸上的红色渐渐地褪去,渐渐地就越变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33 搬大院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34 君临天下 奴才们手中提着的灯笼泛出摇曳的光芒。 差不多到了时辰,马车便缓缓地往紫禁城的方向驶去。 到了宫门附近,马车队就和另一队人马面对面的遇上了。 是五阿哥。 五阿哥看起来穿得挺厚,热得红光满面,就差没头上冒白烟了。 他老远地就看见四阿哥了,驱马迎了上来。 《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434 君临天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正文卷 435 惊魂 宁樱也伸手带着儿子下了马车。 等到弘晖落地站稳之后,宁樱伸手给弘晖收了收领口,怕灌进风去——然后手一伸到弘晖领口,才感觉到这小子身上的热气嗖嗖的往外冒。 她一颗老母亲的心算是放下了。 跟着四阿哥往府里走,两边奴才们都跪下来恭迎,因为是除夕之夜,口中少不得再说一些吉祥太平,万事如意的喜庆话。 一片祥和。 四阿哥抱着女儿,过门槛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宁樱:“天气冷,当心地上有冰霜,走路慢点。” 宁樱一手牵着弘晖,一手被清扬扶着,听着就点了点头:“我知道。” 到了前后院交界之处,安宁带了服侍弘晖的奴才们先回书房,弘晖还跟着宁樱回自家院子。 因为府里如今正在修建新的住处给宁樱侧福晋,后花园里道旁,有的空地上难免堆了一些要用到的建材,高高低低,数量还不少。 年里,四阿哥吩咐匠人们暂停了做工——但是建材总不好再运出去。 大概是分管的奴才怕这样堆叠难看,于是很仔细地油布给盖上了。 宁樱正走着,忽然道旁油布就动了一下。 毕竟是夜色之中,宁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往旁边一闪,正好撞进四阿哥温热的怀抱。 四阿哥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就将她的腰扶住了:“怎么了?” 弘晖也看见了油布在动了。 他像个小小男子汉一样,顿时就跳上前来,挡在了额娘面前,大声道:“什么东西!” 油布动了动,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原来是小馄饨跳出来了。 它一抬头,看见宁樱回来了,用力“汪汪”的叫了几声,然后冲上去,就拉扯着宁樱的衣裳下摆。 扯了几下,它一松口,抬起头对着女主人,又是汪汪的叫了几声。 叫声又短促又清亮,似乎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但宁樱没多想。 弘晖笑着道:“额娘,咱们都出来一天了,小馄饨想我们了,出来接我们呢。” 宁樱也松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四阿哥怀里的三格格这时候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伸着小手揉了揉眼睛,搂住阿玛的脖子就转头对宁樱道:“额娘,我想吃炸马铃薯条。” 她在宫里的时候就顾着看热闹了,饭菜没吃饱。 宫里的年夜饭就是图着吉祥喜气,看着漂亮——上菜要快,一道道程序走起来不能出错。 至于口味倒不一定有多好。 宁樱也不是第一次参加除夕大宴了,总算是有些经验了,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吩咐自己院子里的小膳房,给一对儿女们准备了一些小菜糕点。 这时候她听三格格这么说,立即点了点头,道:“好,马上咱们回去了,额娘亲手就给你做。” 弘晖一听,也不说自己困了,仰着头就道:“额娘,我也想吃。” 宁樱伸手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脸蛋:“我们一起吃,额娘也想吃。” 四阿哥露出一丝微笑,状若无意地问宁樱道:“你也没吃饱?” 他这个“也”字用的就很有灵魂了。 宁樱眉峰微微挑了挑,还没说话,三格格伸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就撒娇:“阿玛陪我们一起吃!” 一家人说着话,正要往院子里回去,脚下,小馄饨又开始汪汪的叫起来了。 一边叫,一边还围着四阿哥的脚边直打转,仿佛在阻挠四阿哥走路一样。 它一向是一只聪明机灵,懂得人情世故,更会看人脸色的小狗狗,从没有这般不识趣的样子。 宁樱心里觉得有些诧异。 四阿哥毕竟也是养狗爱狗之人,心念一动,看着小馄饨这异常的情状,就跟着它走了几步。 小馄饨立即向前跑去,然后又回头来,冲着四阿哥就“汪!”地叫了一声。 它是在示意四阿哥去那堆油布那里。 四阿哥跟着走了几步,就看小馄饨从油布堆旁边风采钻出来的窟窿又钻了进去。 但是它小小的身子只钻进去半截,尾巴留在外面不住地晃动着。 油布下面难道有什么宝贝吗? 苏培盛下意识地就上前来了,顺手推了个小太监:“去看看。” 那小太监跟着小馄饨过去,伸手将油布掀了起来,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事。额 他又往里掀了掀,忽然大声惨叫了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就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连连摇头。 然后就是连连伸手指着油布。 小太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培盛见状,上前去就给了那小太监后脖颈上一巴掌:“乱叫什么!主子们都在这儿。” 四阿哥皱着眉,眼神在那油布上扫了扫,冷声道:“怎么回事!” 小潘子已经跟了上来,见状便上前去,大着胆子将油布一把狠狠地掀了开来。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便见建材之中,隐隐的露出了一双鞋。 准确的说,是一双穿着鞋的,一动不动的脚。 奴才们都围了上来,又有人七手八脚地将这人拖了出来,原来是个小婢女,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脸色惨白如纸,微微浮肿,一动不动。 瞧着这样子,已经死透了。 宁樱心里砰砰地直跳,刚想要伸手去捂孩子们的眼睛,已经来不及了。 三格格什么都看见了。 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了,她吓得一下就往父亲怀里直钻,口舌僵硬地喊道:“阿玛,我害怕!害怕!额娘!害怕!” 弘晖倒是还行,面无惧色,只是惊疑不定。 宁樱赶紧就上前去,把三格格从四阿哥怀里接过来,然后交给弘晖。 她对着弘晖道:“你带着妹妹先回去,天冷路滑,看好了妹妹。” 弘晖本来想说他留下来保护额娘,但是看了看阿玛神色,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添乱。 于是,他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挺胸膛就正色道:“额娘放心,儿子送妹妹回去,看好妹妹。” 宁樱又转头刚想吩咐清扬带着奴才们,全部护送两位小主子回去,四阿哥却沉声道:“孩子们留在这里。” 苏培盛见状,立即让人去搬暖炉、座椅、火把全部放在院子之中,伺候着四阿哥和侧福晋、小主子们坐了下来。 后花园里被火把的光线映照得犹如白昼。 正文卷 436 急杀 不一会儿,福晋听见消息,匆匆的也赶过来了。 这时候早就有人认出了那小婢女,是李侧福晋正院里的人,名字叫做梅儿的,因为是低等的粗使丫头,平时也不怎么惹人注意。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除夕之夜,这小婢女居然死在了这里。 仔细查验看过之后,便有人过来禀报——说梅儿乃是被人溺死,然后才被拖到了这里建材油布之下。 而且死了没多久。 侍卫们一边说着,一边心里便暗自想着:若是凶手杀了人,按照常理,第一步应当是赶紧毁尸灭迹。 哪有还特地把尸体拖到建材的油布之下的道理呢? 就不怕一路上被人撞见么? 更何况这建材堆在光天化日之下,极其容易被人发现,后面工匠们回来了,也是要继续修筑院子的。 怎么可能不发现? 迟早都要发现! 而且建材堆的不远处就是一处深坑,是这几日便要填埋造景的。 所以,这就只有一种解释才说得通了——凶手刚刚杀了人,又怕池塘小,便是沉石浮尸也未必管用,只怕会有暴露的一天。 凶手才想到把尸体运到宁侧福晋正在筑建的大院子附近,利用建筑产生的填埋深坑,将尸体推进去,再做掩盖。 院子里正在兴土木,匠人们回来之后,还会将砂石一层一层的往上累加。 新院子再压在上面,层层叠叠。 这冤魂便永无重见天日之日了。 但是凶手大概是太慌张,还没来得将尸体拖到深坑之旁,就已经被回府的主子们冲破了。 若是如此,凶手很大可能是临时起意杀人,事前未有筹谋。 …… 弘晖站在旁边紧皱着眉头,瞧着躺在地上的梅儿好一会,忽然便举步走了过去。 几个侍卫都低呼了起来:“二阿哥!” 小潘子也吓得赶紧拦他:“二阿哥,这里晦气!” 弘晖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梅儿头部道:“她身上没有血迹,你们瞧瞧看她的头部。” 侍卫们方才早就看过了,梅儿头上并无伤口,这时候听二阿哥如此说,便有人又过去扒开梅儿的头发,仔细查看了一遍,忽然便惊呼道:“四爷!” 那人颤声指着梅儿头顶道:“这里!” 四阿哥走了过去,苏培盛举着火把便陪着,又有侍卫们将灯笼提了过来。 诸般光线之下,便见婷儿头顶隐隐地透着一丝诡异的银光。 四阿哥见状,只是黑着脸沉声道:“取出来。” 立即就有奴才撒腿跑着去取来工具。 不多时,一根沾着血的银簪子,从梅儿的头皮处硬生生地被一点点拔了出来。 宁樱只瞄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心都在颤。这么长的一根簪子,活生生的插入人头顶,这小婢女死的时候得有多痛苦? 这凶手简直太凶残了! 三格格因为一直被宁樱抱在怀里,宁樱又把女儿的小脑袋一直按着对着自己,所以三格格并没有瞅见这可怕残忍的一幕。 虽然如此,她还是吓得小声啜泣:“我想回去呀,我害怕!” 苏培盛见着银针就垂下了眼。 这个年,看来是过不好了。 喜气洋洋的除夕之夜,堂堂的贝勒福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宫里阿哥所伺候四阿哥的时候,也曾听过喝醉了酒的老太监闲来时说过的宫里旧事。 说是有的奴才——尤其是稍有几分姿色的小宫女,偶尔被皇上夸了几句,便惹了主子娘娘嫉恨。 于是有用“银针入脑,杀之”。 事后也只说这婢女忽然得了急病,还没来得及救治就一命呜呼了。 福晋在旁边也用帕子挡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四爷……”,她赶紧过来就屈膝蹲下。 见四阿哥看也没看自己一眼,福晋心里有些慌张,忙不迭地替自己解释道:“妾身今日也是同爷一同入宫的,这府里为何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妾身当真不知!”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还可领现金! 她一边说,一边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被这风吹得淋漓破碎。 华蔻托着她的胳膊肘,也感觉到自家主子这会儿颤抖得不像样。 福晋微微地攥紧了袖子里的双手,下意识的用牙齿咬住的嘴唇,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心虚什么!” 这时候,李侧福晋也过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梅儿,一瞬间便抬手捂住嘴唇,后退了两步,颤声道:“这小丫头素来最老实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四阿哥只扫了一眼她。 他想得更多——这尸体若是当真想往樱儿新居的方向抛去,说不准便是日后栽赃陷害的有所谋。 甚至,是什么诡异的类似巫蛊之术的脏东西。 也说不定! 四阿哥冷冷地背手在身后,向苏培盛吩咐道:“闭府。将今日所有在府中的奴才,都叫到这里来。先后院,再前院。” 不多时,各院的奴才都已经过来了,战战兢兢地按照院子区别,站成几排。 四阿哥看了一眼旁边直哆嗦的李侧福晋,只是淡淡道:“既然这丫头是你院子里的,便从你院子里开始罢!” 小飘子昨天开始就吃坏了肚子,到今天身子都不舒服,便被弘昐留在了府里。 这时候,第一个便轮着了他。 他拉肚子太多,白着一张脸,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看着倒很像是心虚紧张的模样。 投在他身上的怀疑目光越来越多。 弘昐看着就着急了,冲上前去挡在小飘子面前,一抬手,对着四阿哥就急促道:“阿玛,小飘子最是老实纯善,儿子敢用项上人头替他担保!这事儿与他绝无半分关系!” 四阿哥本来还是冷静的,结果听着弘昐这话,就感觉火气往上冒。 堂堂一个皇孙,为了个太监,用“项上人头担保”!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和前明宦官之祸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眯了眯眼,冷冷地上下扫了扫小飘子几眼,分外记清了这小太监的模样,随后抬了抬手,示意弘昐退下。 弘昐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李侧福晋倒是冷静了,过来攥着儿子的手腕便道:“闭嘴!” 小飘子也不断地伸手推着弘昐,口中连声劝道:“大阿哥快回去!” 李侧福晋硬是把儿子给扯开了。 正文卷 437 嫌疑 小飘子跪在地上,才说不了几句话,就觉得肚子又不行了。 大概是面对着四阿哥,他精神过于紧张,居然当着主子的面,衣裳里就传出了一阵恶臭的气息。 实在没憋得住拉身上了。 苏培盛在旁边心里就骂道:这都叫什么事儿? 知道自己如此狼狈,也是对贵人们的大不敬,小飘子吓得一张脸白的跟纸一样,整个人跟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直哆嗦。 不过这也有好处——四阿哥看着他这窝囊样子,心里知道如此胆小之人,恐怕是很难做出这样凶残的事情。 他皱着眉挥挥手,让人把小飘子带下去。 然后就是卡诗了。 四阿哥见她是婢女,于是让人将那根银簪子送了过去。 苏培盛示意侍卫捧到她面前,就问道:“睁大眼睛瞧瞧,认不认识?” 卡诗只看了一眼,嘴唇微微哆嗦,伸手就从自己发间摸索出了一根一模一样的簪子。 然后她跪下磕头说是这簪子,当初进来李侧福晋这院子的婢女们,人人都有一根,不足为奇。 一边说着,一边卡诗就赶紧的将簪子呈了上来。 后边的婢女们一听,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一样,连忙人人争先恐后的都将簪子拔了。 果然所有人都有。 苏培盛捧着一排簪子呈了上来,四阿哥只扫了一眼,心里便想道这银簪入脑,又能入这般深,需要的是一瞬间的手腕力气。 这凶手的手劲可不小。 若是女子,只怕未必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卡诗又在旁边看了一眼,便颤声道:“四爷,奴才知道:梅儿的发簪之上,有一朵小小梅花。” 苏培盛听了,连忙让人去查了那根簪子,果然,在卡诗的指引之下,在簪子上一处极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朵小小梅花。 从刻花的痕迹来看,这是已经刻了很久的了,还被人抚摸的光滑温润。 显然,这就是梅儿自个儿头上的发簪子,是被凶手顺手拔下来的。 卡诗在旁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忽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 她记得那时候还是舒蕾刚刚死去,小柔子为了和自己争宠,于是下了狠手——他伸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拔了簪子去,划破了他自己的嘴角,还对着闻声而出的李侧福晋哭着做戏,说是自己划破了他的嘴。 她永远记得小柔子很利落地一抬手,就把簪子从自己头上拔下来了。 甚至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小柔子的动作是那么流畅、那么飞快。 退下去之后,卡诗便用眼角深深地扫了一眼小柔子。 小柔子脸色灰白的站在一旁,手里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奴才们大多害怕,人人面色都不好,因此小柔子站在其中,倒也不觉得如何突出扎眼。 卡诗在那么一瞬间,忽然很想就此推小柔子一把——送上门来的机会,若是能引得主子怀疑他了,他便是努力洗刷干净嫌疑,也要去了半条命! 但是卡诗转念想了想,又不大敢这么做了。 一个小婢女死了,虽然晦气,但对于皇阿哥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这梅儿死在宁侧福晋的新居之旁——只要是涉及宁侧福晋的事情,四阿哥就没有不上心的。 这般说来,若是当真牵扯出了什么事情,那李侧福晋一院子的奴才都没有好果子吃。 自然,这其中也包括卡诗自己。 卡诗这么想着,就见很快查到了小柔子。 没有人可以证明小柔子晚上的时候在李氏院子里做什么。 倒是有人说瞧见了他往外面去。 至于出去做什么了?就谁也说不出来了。 李侧福晋在旁边,整个人仿佛被谁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柔子哭着跪下磕头,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今日想念家中亲人,又趁着主子们不在,这才出来后花园,寻一处僻静之地,想偷偷烧纸钱。 但最后怕破了府里规矩,也就没敢,匆匆地便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诅咒发誓地保证——阿哥爷若是不相信的话,花园假山后面便有一处黑灰之地,是刚刚烧过纸钱的,主子派人去一查——便知他真的没有说谎。 侍卫们上前去,按住小柔子脖子,还想再问什么,三格格哇哇地哭了起来。 她在这儿半天,已经不耐烦了。 一边哭,一边她就手脚并用的往父亲身上爬:“害怕!云心要回去!” …… 宁樱回到了院子。 外面被四阿哥特地增派的人手保护了起来,三格格在屋子里惊魂未定,一直扯着额娘就道:“额娘不要出去,我保护额娘!” 弘晖也不放心留在前面书房,跟父亲禀明了说今晚要照顾母亲和妹妹,请父亲允了。 四阿哥自然是允的。 这会儿,弘晖坐在正屋里,听着妹妹说话,便道:“不要怕,有哥哥在。” 三格格蹬着小胖腿踩上椅子,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安宁一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带着人就在院子门口来回转悠着。 府里灯火通明,眼见着这一晚,只怕是彻夜难眠了。 …… 审讯之地,当着主子爷的面,又有好几个奴才没法子证明自己晚上确确实实是做什么去了。 于是都被拎出来,和小柔子一起跪在另一旁。 渐渐地,人数也就越来越多了。 这其中还包括钮祜禄氏院子里的小太监、甚至武格格院子里的。 一排奴才们跪在一起,瑟瑟发抖。 福晋看着看着,不由地就将眼神从小柔的身上扫了过去。 正巧小柔子抬起眼,向她这里望来。 两下里眼神一接触,福晋立即就将眼神转了过去。 …… 查来查去,始终没个头绪,四阿哥想着这般下去终究不是事,加上弘昐、大格格、二格格听见动静,都过来了。 让孩子们这么看着也不是事儿。 于是,他命人将这些奴才们就地拘在这里,等候天明发落。 钮祜禄氏站在一旁——她是新人入府,毫无资历,却脸上从从容容,瞧着便是毫无心虚的样子。 李氏站在一边,面如死灰。 福晋趁着众人不注意,眼神便来回地在李侧福晋和小柔子之间就来回打转。 正文卷 438 你担着 她看得多了,李侧福晋便也察觉了,瞬间目光如电地扫过来。 福晋嘴角牵扯出一丝嘲讽的冷笑,将目光转开了。 …… 四阿哥转身走后,这些有嫌疑的奴才们被人赶着一边空置之处带去。 天黑人多,李侧福晋趁着一片哄乱吵嚷的时候,推着弘昐就上前去对四阿哥的人说,毕竟是额娘院子里的奴才,能不能先带回去,容后再议。 见来人是大阿哥,看押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只是此事可大可小,再加上如今四阿哥刚刚回去,这事儿等于是审了一半,还没个了结呢。 看押的人陪着笑就对弘昐道,还请大阿哥高抬贵手,别为难奴才们。 李侧福晋就等着他们的拒绝。 短时间内,拒绝了第一次,便不好拒绝第二次了。 她见状,上前去就装着打圆场的样子,然后就说:出了这样的事,毕竟死的人是她院子里的丫头,她要细细地再审问小柔子几句。 因为方才刚刚拒绝了大阿哥的要求,看守的人无奈地便带着其他的奴才先往安置之地去。 趁着人走远了,李侧福晋弯下腰,盯着小柔子便道:“你担着。” 这是很简单的三个字,然而说的人明白在说什么。 听的人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小柔子很凄凉地抬头望着李侧福晋,半晌才从舌尖上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小柔子说的是:“烧纸的不是奴才,是梅儿。” 李侧福晋渐渐地,就觉得后背上有冷汗透出来。 她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问小柔子:“梅儿为什么要烧纸?” 小柔子低声道:“舒蕾。” 李侧福晋在那么一瞬间,忽然就想到了婢女舒蕾惨死之前的事情。 为了撇清关系,之后,她并没有兑现对舒蕾的保证。 舒蕾之前是院子里的领头大婢女,下面的许多小丫头都是受她照顾的。 梅儿对她一直记挂着,也并不奇怪。 小柔子看李侧福晋神色之中,颇有不解,于是索性一件一件剖析了全给她说明白。 原来当年,舒蕾惨遭横死之后,梅儿本来已经对李侧福晋记恨在心。 之后,梅儿有一次无意手脚笨拙,做错了事情,便被李侧福晋狠狠一脚踢在了肚子上。 那一脚踢得毫不留情,梅儿当时又有月事在身,当晚便出了许多血。 之后,她便得了顽疾——每逢月事来临之时,不是淋漓不尽、流血不止,便是腹痛如绞,难忍至极。 也正因为这样,梅儿心里更恨透了李侧福晋。 然而她只是个冲动的小丫头——虽然有了报仇的念头,却从无谋划。 更提不上沉得住气了。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浑浑噩噩的过着。 之后,李侧福晋渐渐失宠。 倘若没有小柔子的欺负,或许梅儿也会这么忍气吞声的活下去,一直熬到可以出府的年纪,离开这一方天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但是或许天意如此——除夕之日,小柔子没有跟随李侧福晋进宫,他在后院之中,无意撞破了梅儿在给死去的舒蕾姐姐烧纸。 这事儿在贝勒府中是禁忌。 小柔子当即就抓住了梅儿的把柄。 也怪他洋洋得意,顺口就半敲竹杠、半开玩笑地道——说要梅儿将年底的银钱悉数送上来。 算作封口费。 梅儿当时听着,就气的浑身颤抖。 像梅儿这种小丫头,和主子面前的大婢女是不一样的。 大婢女——只要能讨得主子欢心,哪怕主子随手从头上、腕间抹点什么首饰赏下来,也足够她们生活好几年了。 但是处于最低层的小丫鬟们,指望的就是年底的银钱了。 这是她们枯燥辛劳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盼头。 宫里和府里,安排在年底发这笔钱,也是同样有意义的——奴才们人人手中得了银钱,脸上的笑意便从心底洋溢出来。 这才叫一个喜气! 所以小柔子这么狮子大开口,梅儿气得便立即将李侧福晋与他的事情挑明了说了起来。 她声音本就清亮,吵吵嚷嚷,又连声喊着:等到主子们回来,她即刻便去四阿哥面前,揭露李侧福晋与小柔子的关系。 千不该万不该,梅儿不该说这句话。 小柔子本来也就是想敲不到竹杠便作罢——一个小丫头罢了,年银又能有多少? 他犯不着还真的去抢这一口食。 但是小柔子万万料不到眼前的小丫头居然能说出这话。 此事若真是捅到了四阿哥面前,于李侧福晋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小柔子动了杀机。 …… 李侧福晋听小柔子说完,心道这便是了——杀人杀的如此仓促,又是将人溺死,又是银簪入脑,又是想拖到深坑之处。 如此手忙脚乱,前后错乱颠倒,可见这杀人的凶手必定是临时起意。 但不管是不是临时起意,总之杀人就是杀了。 按照四阿哥的缜密,这事儿一定会迟早查得出来。 “你担着。”李侧福晋很温柔地看着小柔子,然后肯定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与此同时,她甚至对他挤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 若是远处的奴才看着,肯定只以为是主子在安慰无辜的奴才,让他不要慌张。 李侧福晋冷冷地瞧着小柔子,慢慢道:“明日,你便说你垂涎梅儿已久——趁着除夕之夜,主子们都去了宫里,你忍不住去调戏了梅儿,结果被梅儿唾骂,于是愤而杀人,惶急抛尸。 小柔子听着李侧福晋的话语。 她在一句句教他——教他怎么往死路上走、教他怎么将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小柔子只是一脸无所谓。 甚至到了这一刻,他脸上还带着无限着迷与痴恋。 他抬头深深地望着李侧福晋,语气里带着哀求与小心翼翼的期待,低不可闻:“侧福晋,奴才想知道。侧福晋既然愿意……,那您对奴才,到底有没有过一丝一刻的情意?” 李侧福晋感到了非常的恶心。 “你也配?”她斜眼冷冷地睨着小柔子。 小柔子的笑容中透着无尽的凄凉与宠溺:“侧福晋,您是知道——无论您怎么样对奴才,奴才都会为了您担着!又何须侧福晋多言?” 他说完了,眼睫微微低垂,望着地面便轻声道:“奴才担着。” 正文卷 439 大格格密谋 第二天,宁樱那里很快就听说了事情的最新进展——说是原来是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太监小柔子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因为垂涎梅儿已久,所以一时糊涂,上前去动手动脚的轻薄,结果梅儿叫喊了起来。 小柔子慌乱之下错手杀了人。 宁樱听着就觉得哪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小柔子和梅儿都已经在李侧福晋院子里服侍了好些年,怎么前些年没这事儿,偏偏如今出了这事儿? 再说了,就算要有所企图,何必又偏偏挑在除夕之夜这样扎眼的日子? 这小柔子,既然能一直服侍在李侧福晋身边,是她那院子里数一数二的太监,想来心性也不至于愚蠢到如此。 连宁樱都察觉出来不对劲,四阿哥就更不必说了。 他压根就不相信小柔子的话,于是排除了别院奴才的嫌疑之后,他又将眼光锁紧到了李侧福晋的院子里,想看看能不能再剥离出什么蛛丝马迹出来。 李侧福晋慌得很。 小柔子虽然认了罪,然而人毕竟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人,为了求生,口供是随时可能改的。 她也知道小柔子痴恋自己的很——自己让他担着,他一定会担着。 但是这种“痴恋”,当真就能抵得过一个人的求生欲望吗? 李侧福晋觉得不踏实。 …… 李侧福晋慌张,福晋那里也没好过。 她将奴才都支了开去,只留下了心腹华蔻在屋子之中。 福晋微微眯着眼,低声就对跪在下面的华蔻埋怨道:“原本是让他看着那蠢妇的,谁知道倒成全了他!你瞧着他如今看着李氏的神情——哪里是奴才对主子该有的?作孽!当真是作孽!” 华蔻不好就着这个话题深究,于是紧皱眉头,跟着就摇头:“奴才也未曾想到——小柔子竟然胆大如此……” 福晋慢慢道:“死的那丫头,定然是将他们撞破了——除此以外,何至于如此狗急跳墙?” 华蔻跪着不说话了。 屋外,大格格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守着屋子的婢女被大格格刚才攥住了手腕,这会儿刚要出声,大格格用一种残酷而冰冷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就当本格格没来过。”她凑近在婢女的耳边说道。 转身正想走远,大格格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来,径直踏上了台阶,下巴微微扬起,抬手推门而入。 屋里,福晋正在与华蔻说话,冷不防地被推门惊了一跳。 大格格转身亲手关上门,这才跪下道:“嫡额娘,如此良机,您若是错过,岂不是太可惜?” “你……!”福晋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大格格顿了顿,道:“事已如此,女儿倒有一良策。” 她说完,上前去便俯身在福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华蔻见状,连忙避让开一旁。 福晋本来刚才看见大格格进来,已经是惊了一次,这时候又听大格格的惊人之语…… 她呼吸都急促了,双手紧紧地攥住椅子把手,一边跺足,一边痛心疾首道:“此事非同小可,休得胡言!” 大格格扑通就跪下,抬头望着福晋,急促道:“女儿既然视嫡额娘为亲额娘,便与嫡额娘休戚一体,自然事事要为嫡额娘打算!” 她顿了顿,一口气接下去道:“嫡额娘扶助钮祜禄格格的心思——女儿也是知道的。可是求人终究不如求己,更何况弘晖、弘昐如今都已经这般大了,钮祜禄格格便是诞下男胎,能不能长得成还另说!再说了,就算钮祜禄格格以后诞下儿子,难免母凭子贵,若是将来势大,嫡额娘能不能将她拿捏得住,还未必说得准,嫡额娘难道就不怕养虎成患?引狼入室?” 华蔻跪在地上,听着这些话,一双眼珠子就咕噜咕噜乱转,偷偷地瞟着自己主子。 大格格见多少有些说动了福晋,一咬牙就趁热打铁:“嫡额娘,什么事儿没风险呢?您就是遇事太过谨慎,这拖到了今天这般被动的局面!” …… 宁樱院子里。 三格格裹着厚厚的被子在宁樱床上。 她午睡醒过来了。 说是午睡,其实也没怎么真的睡着,毕竟三格格还没有真的缓过神来,吓得不敢出门了。 她缩在屋子里,跟个小绵羊一样,乖的不得了。 宁樱这一下子看孩子倒是方便了。 清扬从小膳房的茶炉上亲手把热水提来,兑好了温凉,这才送到屋子里侍候三格格洗脸。 午睡起来,人难免犯困不精神,是要洗漱一下的。 洗漱之后,宁樱牵着女儿的小手,就带着她到梳妆台前。 她想亲手给女儿梳发,来缓解孩子心中恐惧的情绪。 三格格一边梳着头,一边就忍不住抬头问宁樱:“额娘,阿玛现在到底有没有查出来谁是大坏人?” 毕竟年纪小,孩子还说不出“杀人凶手”这几个字,只能说“大坏人” 宁樱伸手按着她的肩膀:“阿玛也知道云心害怕,不怕,阿玛和额娘、还有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倘若有消息,阿玛一定会第一时间让人过来告诉咱们。不要着急,估计就在这几日了。” 三格格听着,瞪大了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婷儿跪在一边,替她穿鞋——宁樱瞧着婷儿服侍女儿穿上的是一双精致的外出的鞋子,于是转头对婷儿提醒道:“格格这几日不出屋子,只穿屋里的软底鞋就好。” 婷儿都已经服侍小主子穿上一只脚了,听到这话连忙答应着,就将那只鞋脱了下来。 她转身又跑去换鞋了。 三格格在屋子里待的时间久了,难免憋闷,于是坐在窗下就问母亲说,能不能请二姐姐过来一起玩。 二姐姐可是她的服装小模特。 这词儿还是跟额娘学的。 她说完了就反应过来——二姐姐可是李侧福晋的女儿。 于是三格格低头默默地搓了搓自己的小手,不说话了。 …… 李侧福晋院中。 昨日已经和小柔子说了好一阵子话了,她若是再出面,难免就太过惹人怀疑。 李侧福晋思前想后,就很后悔自己昨日和小柔子——明明有那么个机会说话,她却没让小柔子自行了断。 毕竟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再开口,才永远不会说错话。 李侧福晋很痛恨自己当初那一瞬间的心软。 当初面对舒蕾的时候,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就弃了这枚棋子。 为什么面对小柔子的时候,反而没有当初的果决了呢? 正文卷 440 告发 下午的时候,大格格往李侧福晋院子里去了一趟,只说是嫡额娘想着毕竟还是过年里,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几个女孩子难免害怕。 于是她特地吩咐开库房,捡了几件辟邪之物拿来,让大格格给两个妹妹拿去。 二格格还是和从前一样,压根儿就不领这个长姐的情,看见东西便转了脸去,嗤之以鼻。 李侧福晋满心思琢磨的都是小柔子的事情,也压根没有心思来敷衍大格格。 卡诗知道这样不妥,连忙上前来帮着收了福晋的赏赐。 大格格也不以为意,微笑着就对卡诗道:“你随我来,还有几样东西,嫡额娘也吩咐了一并给妹妹们。” 她是小主子,身份尊贵,卡诗受宠若惊,立即跟着她往院子里去了。 …… 下午将近傍晚,趁着李侧福晋午睡不起,卡诗偷偷地就去了四阿哥前院书房。 正好四阿哥今天回府得早,听闻李侧福晋的大婢女居然不顾规矩,兀自跑到前院来求见,他隐隐地就有了一丝预兆。 “把人带进来。”四阿哥吩咐。 侍卫们守在外面,谁也不知道卡诗对着四阿哥说了什么。 只知道四爷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可怕。 他的眼里闪着骇人的愤怒,又强自隐忍着——这种样子,便是贴身追随他多年的侍卫们,从前也极少见到。 卡诗跟在后面,头埋得低低的。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卡诗便再没有回到李侧福晋院子里去了。 李氏那边,午睡起来,开始还没觉察,后来发现卡诗不见了,顿时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让人出去寻找,结果才听外面花园洒扫的奴才说:看见卡诗姐姐一路往前院去了。 李侧福晋听到这消息,心里就猛的往下一沉。 糟了! 糟了!! 她定下神来,仔细想了想——前后院之间,从来看管森严,泾渭分明。 进来的人不容易进来,出去的人也不容易出去。 譬如像三格格这种得宠身份的孩子,自然是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横行无忌。 但是卡诗不过是区区一个奴才,怎么能走到这般顺畅无阻?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侧福晋知道:自己完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卡诗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听闻四阿哥今日回府也算是早的。 倘若要说,什么也都说过了。 果然,不多时候,苏培盛匆匆的带着人,就来请李侧福晋过去了。 去四爷前院。 说是有要事要问,让她即刻过去,不许有一丝的耽误。 李侧福晋吓得整个人都在原地哆嗦,腿软的像一滩泥一样,站都站不起来。 苏培盛见状,手一挥,就示意婢女们上前去把侧福晋给架起来。 “苏公公,等等!等等!”李侧福晋语气里带着哀求,拼命地就对苏培盛道。 苏培盛叹了口气,瞧着李侧福晋的眼神和语气,都不似往日里的恭敬了:“李侧福晋,您别为难奴才,四爷催得紧,奴才也不敢有拖延哪!” 这话说的就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了。 李氏知道:苏培盛向来都是能留条路就留条路,绝不将话说死,将事做绝的性子。 如今对着她居然也是这副口气与态度,毫不留后路。 不用问,四阿哥那边,一定是卡诗已经将什么都揭发了。 “让我再见见二格格!”李侧福晋尖声叫了起来。 弘昐在前院书房,她见不到;可是女儿却是就在这院子里的。 二格格正在后院里玩金鱼池,完全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嬷嬷张着手,满脸张皇失措的跑了过来,说前面瞧着情形不太对,四爷要侧福晋过去。 侧福晋不肯,嚷嚷着说要再见一面二格格。 毕竟是亲母女,二格格将手上的鱼食一抛,站起来就往前面跑过去了。 “额娘若是今晚没回来,你便去前院,求着你阿玛!只说你想额娘,你要额娘,你没有额娘不成!拉上弟弟一起说,记住了吗?”李侧福晋抱住二格格的肩膀,凑在她耳边颤声就道。 二格格自打出生以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她当即就吓哭了,伸手抹着眼泪,气急败坏跺着脚问李侧福晋:“额娘,额娘!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吓我啊!” 苏培盛唯恐拖久生变,一抬手,示意人将李侧福晋给半拖半扶着走了。 …… 前院书房里。 被人带着进了来,李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样跪下的,只记得地面的青砖很凉。 她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只是颤声道:“妾身给四爷请安,不知四爷这般急急传召妾身,有何……” 话才说到这儿,门一阵响动,又有两个人被推了进来。 一个是满面憔悴、半死不活的小柔子。 另一个则是慌慌张张,从跪下来就不敢和李侧福晋对视一眼的卡诗。 李侧福晋看见卡诗,顿时怒从胆边生——就是这个贱婢,居然敢出卖了她! 难道她自个儿就不怕死吗? 想到这件事若是当真揭发出来,产生的后果,李侧福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吓凉了。 她的母家…… 她到了这时候,才真正的觉出巨大的恐惧来。 四阿哥坐在桌案之后,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李侧福晋。 屋子的门早就被紧闭上了,屋外的侍卫们虽然在看守,然而通通离得远远的,乍然一看,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什么时候开始的?”四阿哥声音淡漠地问道。 李侧福晋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晕眩。 她拼命的攥紧了拳头,用长长的指甲掐进皮肉里,提醒着自己撑下去。 她磕了个头,颤声道:“四爷问的话……妾身不明白……” 话音刚落,一只砚台“啪”地从桌案上被掀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李侧福晋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肩膀下意识地也瑟缩了起来。 小柔子在旁边看着,眼里就流露出了一丝心态。 李侧福晋的脸颊上传来阵阵凉意——是墨汁飞溅,一直溅到人脸颊之上。 但是她丝毫不敢抬手去擦,只是低着头,将身子越俯越低,越俯越低。 直到视野里看见了四阿哥的靴子。 黑底描金纹的靴子。 是四阿哥起身从桌案后踱步了过来,缓缓走到她面前。 正文卷 441 救母 “什么时候的事儿?”四阿哥缓缓又问了一遍。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声音不大,却透着恐怖。 “妾身不明白四爷的意思。”事已至此,李侧福晋反而不颤抖了。 她奇迹般的镇定住了自己,甚至能磕下头去,稳稳地说出这句话。 与此同时,李侧福晋微微闭上了眼,等着四阿哥的暴躁举动。、 然而没有。 四阿哥只是弯下了腰,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瞧向自己。 他的眼神里有淡漠的一丝失望,声音里也透着悲悯:“你犯糊涂,就不为弘昐和他姐姐想想?” 李侧福晋闭上了眼,一颗很大的泪珠从眼角冒了出来。 无论她这一世活成了什么样可笑的结局——孩子,始终是一个女人最后的软肋。 四阿哥嘴角露出了一丝失望的冷笑。 从李侧福晋进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然而李侧福晋的种种表现,都显现出了一种认命的心虚。 …… 四阿哥直起身,不再看李侧福晋,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瞧着小柔子道:“你说。” 小柔子的腿已经被打折了,软软的垂着,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棉花做的假腿似的,很凄凉的在裤管里飘荡着。 裤管上的血迹已经成了陈旧的褐色。 他像泥一样趴在地上,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四阿哥,颤声就道:“四爷有所不知——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卡诗一直嫉恨奴才得侧福晋信任,办事也比她伶俐,又因侧福晋始终更信任奴才,卡诗便连侧福晋都嫉恨上了,这才落井下石,求四爷明察,别冤枉了侧福晋!” 苏培盛在旁边看着,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小柔子这样的辩解,实在是天真的可笑。 可笑的天真。 …… 二格格含着眼泪,在惴惴不安与满腹惊恐中度过了晚膳的时光。 她始终都没有等到母亲再回来。 反而又过了一阵子,前院的人二话不说地,将母亲院子里的其他奴才们都抓走了。 只留了服侍二格格的一圈人。 后半夜,窗外的天还是黑沉沉的,二格格忍不住了,推开了乳母与嬷嬷们的阻拦,一边跳着脚命令奴才们伺候她穿衣梳发,一边就说要立即去前院书房找阿玛理论。 奴才们哪里敢,跪了一地的人劝说。 二格格把一圈耳光全都打遍了,奴才们见是阻拦不住了,这才慌慌张张地一边抱住二格格,一边让人去报给福晋。 福晋正院里,从外到内,把守得严严实实,只说福晋身子不舒服,大格格昨晚侍疾,这一晚都在操劳,如今刚刚歇下。 命令任何人等,不许打扰。 小柔子已经被抓走了去,卡诗也全无踪迹,再加上二格格在院子里大哭大闹,奴才们整个就像失去了主心骨的蚂蚁群一样,乱成了一团。 于是又有人想到赶紧去找弘昐阿哥。 可是大阿哥如今都睡在前面书房了,和四爷在一起的。 趁着奴才们没注意,二格格一只脚穿上了鞋,一只脚还光着,就一路跑了出去。 她直接往阿玛前院书房冲去。 后花园里,天还是黑沉沉的,屋檐下偶然有晃动的宫灯,更加增添了一丝恐怖的气氛。 在加上这后花园里才刚刚出过凶杀案——二格格害怕极了。 她忍不住唱起了三妹妹教她的歌,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努力的向前奔跑而去。 到了前后院交界之处,看守的奴才见是李侧福晋的二格格,顿时跪下来拦住了二格格。 几个人低声下气的劝说着,怎么都不让她过去。 二格格急得站在原地都快跳脚了,回头又看嬷嬷们快追了上来。 她还是个孩子,实在没法子,便哭着扯着嗓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尖声大喊着:“阿玛!阿玛!” 苏培盛本来刚刚出了四阿哥院子,听见隐隐约约的动静,就一激灵。 他没敢给二格格看见自己,远远地贴着门边,冲着一个守门的小太监默不作声的招了招手。 小太监看见是苏培盛,立即小跑着过去了。 苏培盛指着二格格问:“多久了?” 小太监道:“刚来。” 说完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叹了一口气。 小太监也觉得这事儿实在棘手,但是情形如此,又能怎么办? 他苦着脸陪笑:“奴才也没法子,求苏公公指点!” 苏培盛也犯愁了。 李侧福晋再怎么大势已去,到底二格格还是四爷的亲生女儿。 顶多是换到别的女人膝下抚养。 血缘这一层关系是不会改变的。 苏培盛犯不上得罪二格格——若是将来,没留神让二格格在四爷面前抱怨上一场。 他苏培盛说不定就给自个儿埋了个雷了。 苏培盛想到这儿,眼珠一转,就看见面前的小太监眼巴巴的仰着脸,等着他示下。 苏培盛抬脚就往门那边去了。 二格格在门口,又哭又喊,正是声嘶力竭的时候,乍然见了苏培盛的身影。 她眼里顿时闪出了希望的光芒。 苏培盛做出一脸惊讶的神情,快步走了过去,伸出双手待要扶着二格格,又收回了手,一脸心疼就嚷嚷道:“奴才的小主子,啧啧,黑灯瞎火,这么晚了,您哪能一个人就这么跑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厉眼扫了两边拦着二格格的小太监,呵斥道:“你们都瞎了眼,昏了头了?这可是二格格,二格格!” 小太监见有苏公公担着,也就不怕了,立即哧溜跪了下来。 二格格拔腿就要往里面走,被苏培盛好说歹说的给拦住了:“格格,您若是当真为了李侧福晋好,便不能这时候进去!” 二格格哭得一张小脸全花了,眼前望出去一片朦胧,连苏培盛的脸看起来都像是剪纸人影一样,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 她跺着脚就道:“我要陪着额娘!我要额娘!” 苏培盛跪下来,伸手作势要拦住二格格,但是毕竟他是太监,不敢真拦,只是口中低声下气哀求道:“二格格,您别急,四爷这会在气头上,您若是贸然冲进去,哭哭啼啼的几句话一激,可就真的害惨了侧福晋了!” 正文卷 442 丑事 二格格哭得稀里哗啦,瞧着苏培盛,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苏公公,到底我额娘犯了什么错,阿玛要把额娘带走,还要把一院子的奴才都给抓了?” 苏培盛心道:你额娘这不是犯错,这是找死! 还是活的腻了,要拖着全家人一起死的那种。 前院是有侧屋的,苏培盛好说歹说的劝着二格格过去了,又喊了四五个婢女过来伺候着,暖炉、毯子、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苏培盛站在门口就给二格格保证:“二格格,奴才在前面瞅着,若是侧福晋快出来了,奴才一准儿立即差人过来告诉二格格!” 二格格哭得还是很伤心,但总是比刚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她咧着嘴就问苏培盛:“苏公公,我弟弟呢?” 这说的是弘昐。 苏培盛一怔,肃色便道:“二格格,奴才僭越,多嘴劝您一句——大阿哥是您的亲弟弟,也是格格您将来的依仗,格格若是为了大阿哥好,还是先稍安勿躁的好。” …… 屋子里,小柔子与卡诗互相咬死了。 小柔子说对方是恨毒了自己得了主子的信任,所以不惜信口开河,抹乱是非,不将人置之死地而不罢休。 卡诗则赌咒发誓的说自己告发的全是实情,还有当初舒蕾之事,也是李侧福晋下的局,想要将宁侧福晋栽赃陷害,最后事情败露,李侧福晋这才弃子保局。 她又说:四爷若是不信,可以拷打院子里的奴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侧福晋与小柔子这般胆大妄为,伺候的人也都不是聋子和瞎子——总有人要窥见一些蛛丝马迹的。 四阿哥听着听着,袖子里的手指便紧紧地攥住,眼角的肌肉就微微抽动着。 苏培盛跟随他多年,知道这是这位主子已经下了杀心的表现,于是漠然垂下了头,悄悄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里骂卡诗蠢——这样的事情,四阿哥便是将奴才们全都抓来了,也不可能真正地问到李侧福晋与小柔子之事。 难道他不要为大阿哥和二格格顾及脸面吗? 小柔子瞥了一眼李侧福晋,见她哆嗦着嘴唇,显然是想要反驳卡诗的话,但总是找不到缝隙。 小柔子咬着牙就道:“四爷,奴才……” 他一边说着,一边骤然就松了腰带。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培盛在后面,“哎呦!”地低呼了一声。 他瞬间被辣到了眼睛。 “小柔子!主子爷面前——你放肆!放肆!”苏培盛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喝令着旁边的小太监,又嫌小太监动作不利索。 他上前去,亲手就给小柔子把裤子猛地提上了。 小柔子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喘息得跟一头濒死的牛一样,但是他仍然试图将每一个词吐字清楚:“求四爷明鉴!奴才是个再卑贱不过的阉人,侧福晋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卡诗所诬陷之事,奴才如何行得?侧福晋又如何情愿?四爷明鉴,侧福晋真的是冤枉的!” 李侧福晋在旁边,哭着便膝行上前,跪在四阿哥脚下,声嘶力竭道:“求四爷明鉴!没错,您冷淡妾身许久,妾身心中是有怨言!但怨言归怨言,便是为了大阿哥与二格格,妾身也无论如何做不出如此悖逆丑事啊!” 四阿哥冷冷地俯视着她,淡声道:“你还知道大阿哥与二格格!” 话音刚落,门忽然猛地被撞开,后面跟着的侍卫奴才们都惊呼着:“二格格,不可!不可!” 二格格已经一头扎了进来。 她看清楚了屋子之中的情形之后,瞬间就扑到了李侧福晋身边,哀求着就对四阿哥道:“阿玛!阿玛!饶了额娘!求求你饶了额娘!” 四阿哥看着女儿。 在那么一瞬间,他的眼中有痛楚的动摇。 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 “谁让格格进来的?把格格给送回院子里去!”四阿哥冷硬地下了命令。 二格格大哭起来,完全不顾及自身还是个格格——她如撒泼一般,在地上翻滚起来,对着来扶她的奴才们就拳打脚踢:“滚开!别碰我!” 奴才们汗都出来了,有几个不顾二格格的抵抗,上前去试图拉她起来,结果被二格格踢到了脸。 二格格抱住李侧福晋,尖叫着对四阿哥道:“额娘犯了什么错?阿玛你总是要讲理的!你告诉女儿——额娘犯了什么错?” 苏培盛直摇头,过去就跺足对二格格道:“小主子,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听四爷的话,出去,出去!” 二格格一路被人半拉半拽着出来,她实在没忍住,一路乱踢着一双小脚,哭着就尖叫道:“弘昐!弘昐!” 小阿哥们的书院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弘昐是听不见的。 屋子里,李侧福晋院里的奴才都被排好了队,一个个带了进去。 ……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门忽然猛地被踹开了。 一群奴才拖着小柔子,如狼似虎地走了出来。 然后将人扔在了院子正中。 很快,杖责的板子也已经取了过来。 每一板子下去都没有太大的动静——声音只是闷闷的,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 小柔子却痛苦万状。 苏培盛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心里很清楚:小柔子的内脏都已经击碎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皮包裹:外面看着还是好好的,然而里面已经是泥泞一片,血肉模糊了。 小柔子将脸贴在地上,想用低温缓解一些痛楚。 青砖水凉。 这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福晋刚刚安排他进李氏院子里时,他给李侧福晋跪下磕头时候的情景。 李侧福晋正院里的地砖也是这种——青州特产的砖石,花纹美丽。 他还记得,当时跪下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冻得打了个哆嗦。 然而抬起头,与李侧福晋们目光对视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耳根子一点一点烧热了起来。 “侧福晋当真是冤枉的……是冤枉的……求四爷明鉴……”他断断续续的用最后一口气道,眼角冒出了泪珠。 苏培盛眼中透出了悲悯。 他背着手,状似不经意地踱步到了行刑的侍卫身边,声音低不可闻地道:“快些。” 正文卷 443 饿死 宁樱院子里。 她在屋子里照顾着三阿哥和女儿,很快就听闻梅儿这事总算是有个了结。 小柔子最后被打的不成人形,直接被铲了、装了扔出去。 宁樱听到这个“铲”字,就后背一凉。 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一个大活人,得被打成什么样,才需要“铲”出去? 果然是雍正啊…… 虽说事情到了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但是宁樱还是很严肃地叮嘱了弘晖和三格格:“李侧福晋院子里这些事情,你们在阿玛面前提都不要提,更不能主动去问。” 弘晖已经是完全懂事的年纪,听着就点头:“儿子明白,额娘也是。” 他反过来很认真的嘱咐母亲要当心——在阿玛面前不要嘴巴说漏了,扯到这事,等风头过去再说。 这一次,弘晖也看得出来:父亲不是一般的震怒。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是弘晖看得出来:从今往后,李侧福晋彻底不会再出现在人前了。 果然,从第三天起,四阿哥便请了府医,只说李侧福晋如今身子不适,需要在院子里养病,好好照料着。 除了大夫和前院指过去的两个婢女,其他一干人等,不得打扰。 二格格也被带走了。 她被暂时安置在福晋那里——这也是大格格过去阿玛面前主动提议的:说如今既然李侧福晋生了病,只怕二妹妹被过了病气,不如由她这个大姐姐来照料着。 一来不影响李侧福晋养病;二来也正好增进姐妹们间的友爱;三来,二妹妹一天天长大了,跟着福晋这里的嬷嬷,学学正院里的规矩、见见走动的宗室命妇们,历练历练也好。 四阿哥允了。 弘昐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敢去找过父亲——纵然知道额娘如今算是被软禁在院子里,弘昐也没敢有任何动作。 弘晖不在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窗下,对着窗外的景色就不住的发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李侧福晋院子里。 她斜倚在床头,颤声就道:“来人……来人……”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响。 看守的婢女在屋子门口,漠然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了头。 李侧福晋打从出娘胎起,就从来没有这么饿过,已经足足两天了——这两个陌生的婢女除了伺候她喝药,别的就再也没给她进食了。 “来人!”李侧福晋用尽力气,将床头的屏风推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门口的婢女终于过来了,仿佛没看见地上倒着的屏风一般,她轻轻巧巧地绕了过来,给李侧福晋屈膝,生硬而麻木地道:“侧福晋该用药了。” 一边说,一边已经有人将漆黑如墨的药汁端了上来。 李氏绝望地凝望着托盘上瓷碗里的药汁——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往日里她补养身体用的一剂方子,小膳房里还有许多。 这药方是喝不死人的。 但是一直只喝药,不吃饭,却是会死人的。 李侧福晋在那么一瞬间,终于明白了——四爷这是要生生地饿死她。 “弘昐,救救额娘!”她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手足并用的往前爬着,爬了一半终于没力气了。 婢女在旁边冷眼瞧着,见李侧福晋停了下来,这才过去将她用力搀扶了起来,然后将药汁重新端了过来:“请侧福晋用药。” 语气依旧不疾不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李侧福晋颤抖着双手,伸手在鬓发间摸出一根珠花,拽过那婢女的手,塞在了她的手里:“这个,给你!本侧福晋还有许多许多好东西,都给你!只要你去前院,叫大阿哥来,叫大阿哥来!” 婢女眉目低垂,面上犹如死水,毫无表情:“奴才不敢,侧福晋怕是糊涂了——奴才奉命来伺候侧福晋,前院怎能随随便便过去?” “你想想法子!想想法子!”李侧福晋几乎尖叫了起来。 她一张脸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形成一种可怖的表情,再也不复往日的美丽容颜。 婢女慢慢地将珠花放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奴才真的没法子想。” 李侧福晋睁大了眼瞪着她。 她从来都只会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却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无力而绝望的一天。 “那么……你拿点吃的,拿点吃的,随便什么都行!”李侧福晋抬手捂住脸,眼泪从她枯槁的面容上一一滑落。 婢女又将药碗往前端了端:“四爷有令,让侧福晋好好用药,谨遵医嘱才是。” 李侧福晋崩溃的哭起来,伸手就狠狠的将那药碗推在地上,眼见药碗碎成了一片一片,她忽然趴在地上伸手就去抢碎瓷片。 奴才们的动作要更快一步。 婢女们伸手就将碎瓷片抢了过来。 李侧福晋没有抢到,反而被瓷片的尖角割破了手指。 她仿佛已经忘记了痛楚,低头定定地看着自己手指上涌出的鲜血。 血珠殷红,仿佛最上等的玛瑙珠,每一粒都是滚圆光润的。 李侧福晋默默地起身,啜泣着重新回到了床铺之上。 婢女们见她终于不再发作了,这才蹲下身开始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李侧福晋侧身躺在被褥之上,伸手摸索过了枕边的手帕,就着指尖上涌出的鲜血,开始在手帕上写着什么。 “弘昐我儿……” …… 二格格瞪着眼站在正院里。 福晋是府里的嫡额娘,作为庶出的姑娘,她也没少往这里来过。 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心情——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福晋带着嬷嬷和婢女,伸手扶在二格格稚嫩的肩膀上,就给她介绍居处。 “这一片都算你的,正好——和你大姐姐靠着近,你们姐妹之间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嫡额娘也放心。” 福晋春风满面的说着。 但是见到二格格脸上的神情,福晋微微收敛了喜色,上前去轻轻推着二格格往前走了几步:“来,瞧瞧,若是还想要什么、缺什么,尽管跟华蔻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就瞧着大格格:“照顾好妹妹。” 大格格笑得像花儿一样,上前来就伸手握住了二格格的手:“嫡额娘放心,女儿是长姐,自然要好好照顾妹妹。” 正文卷 444 有什么资格哭 二格格仿佛被毒蛇咬到了手一样,立即就将大格格的手甩开了:“别碰我!” 福晋微微愣了一下,脸上就闪过了掩不住的尴尬。 大格格倒是很镇定,一脸若无其事地便道:“二妹妹心情不好,我也是知道的,走,咱们早些进去歇息下。” 她一边说,一边举步就往前面走了。 奴才们连忙跟上。 …… 屋子里的陈设是用了心的——和二格格在自己院子里时候一模一样。 二格格站在屋子门口,呆呆的望了半晌,然后慢慢地走到了床沿。 她转身坐了下来,眼泪也终于簌簌的流了下来。 额娘……怎么办呢? 大格格见状,转头便对左右的奴才淡淡道:“我与二格格有姐妹体己话要唠叨,你们先出去。” 嬷嬷们连忙就躬身称是,倒退着恭恭敬敬地出去了,还不忘了把屋子门给带上。 大格格看着二格格哭,于是伸手将自己胸前衣襟上的手帕摘了下来,扔给她道:“别哭了——眼泪流几滴是可怜,流多了就可厌了,嫡额娘可不喜欢晦气。” 二格格一下子就从床边上蹦了起来,抓着帕子就往大格格方向狠狠的扔了过去,无奈那帕子本就是轻薄柔软之物,砸不了人,反而来回飘荡了几下,最后落在了二格格脚边。 二格格哭着对大格格吼道:“谁要她喜欢?我要我额娘!” 大格格不慌不忙的蹲下了身子,伸手将那帕子捡了起来,这才上前去,一手按住了二格格的肩膀,淡淡道:“姐姐给你擦擦。”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话语中透着一种狠意,二格格伸手想要推开她,谁知道大格格却也使出了力气,竟然狠狠地将她按住了。 大格格不分青红皂白,囫囵吞枣一般地,就将帕狠狠在二格格脸上一顿擦拭,这才一抬手将帕子摔在了一边,冷笑着道:“你哭什么?我谋划了许久的事情,倒被你捡了这现成的便宜!你有什么资格哭?” 二格格抬眼愤愤地望着她,就看大格格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冷意横生:“二妹妹,这岂不是很好?我替你找了个身份更尊贵的母亲,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姐妹了。” 二格格攥紧了小拳头,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几乎就要生生的呕出一口血来。 她跳起来,声嘶力竭地便喊道:“我有我自己的额娘,谁要福晋做我的母亲!谁要福晋做我的母亲!” 这声音实在是太大——这么喊叫出来,就连远远地在正屋里的福晋都听见了动静。 大格格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她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这才望着二格格,亲亲热热地道:“二妹妹,我差点忘了,还有弘昐弟弟——咱们以后是兄弟姐妹一院子家人了。” 二格格这一下彻底的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她猛地冲了过来,跟一只小老虎一样,一头撞在大格格身上,尖叫着就道:“又关我弟弟什么事!弟弟在前院!弟弟只跟着阿玛!” 大格格秀眉微扬,脸上的笑容充满了狰狞的快意,声音却压得很低:“你额娘若是活着,大阿哥自然还是你额娘的儿子;可你额娘若是死了呢?” 二格格气得都快冒烟了,在原地跳着脚就大喊道:“额娘不会死!额娘怎么会死?!” 大格格伸手去挑起了二格格的下巴,嫣然一笑道:“是吗?那咱们就等等看看,不急。反正嫡额娘布置大阿哥的屋子,也总要一些时间。” 二格格声嘶力竭,伸手愤恨地去打大格格的脸颊,连着平日里李侧福晋打骂奴才们说的话,她也一并跟着骂了出来:“不要脸的贱人!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贱人!贱人!” 大格格跟个箭靶子一样,站着不动,硬生生地任由二格格打了。 二格格打了一巴掌不解恨,上前去就掐住了大格格的脖子。 闻声而来的嬷嬷,一推开门,看见这光景,吓得连忙就冲上来,一边用力掰开二格格的小胳膊,一边就扶住了大格格,连声道:“大格格,您不要紧罢?不要紧罢?” 大格格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备些冰块。” 她一转身,便出了二格格屋子。 到了正屋里,大格格进门就跪下了。 福晋刚才也听见二格格叫嚷了,说什么“谁要福晋做我的母亲”。 她正皱着眉头不语,这会儿见大格格进来,右边脸颊上全红肿起来了,显然是被人打得不轻。 问也不用问——自然是二格格那跋扈任性的性子了。 福晋心中更加不悦起来。 华蔻在旁边,也瞅见大格格脸上的红肿了。 毕竟是女孩子,又伤在脸上,虽说是皮肉之伤,也不可小觑。 华蔻立即催促着小婢女们赶紧去绞冰手帕子给大格格。 嬷嬷们跟着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子来,往地上一跪,福晋问了几句,于是嬷嬷们把刚才见到的情形添油加醋全部都说了一遍。 “二格格打了大格格的脸,那叫一个狠!还掐着大格格的脖子,若不是奴才们进去的及时,只怕大格格这脖子上也要留了伤!” 一个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就忍不住抬起手,比划着刚才二格格的动作。 华蔻微微皱了皱眉,冲着那嬷嬷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 嬷嬷这才停了下来。 大格格默不作声地等着嬷嬷们说完了,她带着脸上的伤,抬头对着福晋就叹气。一脸愁眉苦脸的道:“嫡额娘,二妹妹年纪小,从小养得又娇气,难免有些脾气,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又能怎么办?女儿这个长姐也只能大度些,包容二妹妹罢!” 似乎是说话之间牵动到了脸上的伤口,大格格轻轻“嘶”了一声,这才伸手抚住脸颊,轻声道:“说来其实也怪女儿自己,不该多嘴夸了几句嫡额娘的慈爱——女儿本是想让二妹妹尽管放心住在这里,谁知道二妹妹一下子就蹦达起来,说她只认她自个儿的额娘,不认嫡额娘这个母亲……” 福晋低头瞧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嘴角微微撇了撇,似是一抹淡淡的苦笑。 正文卷 445 求救无门 大格格察言观色,跟着往前俯了俯身子,便柔声道:“嫡额娘也不要太介怀,毕竟二妹妹年纪还小,往后长大了,说不准便懂事了。” 福晋摇摇头道:“这不是懂事不懂事的问题,这是隔不隔着心的问题。” 大格格没料到福晋对着自己说话竟是如此坦白,一时间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见嬷嬷已经递了冷水帕子来,她伸手接过便道:“嬷嬷今儿也累着了,赶紧去歇着罢。” 她说完,就将帕子敷在了脸上。 福晋见她敷的位置不对——红肿之处的还有一大半露在外面,于是伸手扶了扶大格格的小手:“不是这里。” 大格格乖巧柔顺地由着她摆布着,这才轻轻道:“嫡额娘,不管二妹妹如何,女儿心里,只有一个嫡额娘,将来孝顺的,也只有嫡额娘一位!” 福晋没说话,伸手拍了拍大格格的肩膀。 …… 这一晚,二格格抽泣着一直到月儿高升。 大格格只说体谅二妹妹的心情——初来乍到难免不习惯,于是让奴才们将饭菜都给她端到屋子里去了。 结果菜盘子被洒了一地,全部都成了碎瓷片。 汤也泼了。 嬷嬷们站在院子之中,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就直摇头。 大格格也听见动静了,出来就很冷静从容的命令奴才们重新去给二妹妹准备饭菜,又说二妹妹既然吃不惯这正院里的,便去大膳房的厨子那里问一问。 他们都是知道各院小主子的口味的。 按照二格格喜欢的菜式做一整套送过来。 奴才们应着去了,大格格又说天气寒凉,让婢女们去自己屋子,拿了几箱新的厚被子出来,由着二妹妹挑选花色。 二格格一律从门口踢了出来。 第二天,大格格的贤名就传出来了——疼爱姐妹,识大体、顾大局、包容有忍让…… 几乎所有和美好品质有关的词汇都安在了她身上。 …… 屋子里,大格格低着头,数着一件件将要给二格格拿去的新衣裳。 她的动作很慢,这是因为她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这算是大格格的习惯了——每过一阵子,她就会回忆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所完成的事情。 然后找出不足,吸取经验,暗自琢磨如果自己有机会重来一次,又应该怎么做? 她把如今贝勒府里的各院主子都在脑海中琢磨了一遍,连三格格都没放过。 想到三妹妹那张天真软萌的笑脸,大格格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三妹妹年纪太小——至少在如今,和她是没有明面上的竞争关系的。 说实话,她在内心深处是很羡慕三妹妹的。 若有人能护得一世周全安稳,天真纯良,谁又愿意心思阴沉,步步为营? …… 第三天的时候,李侧福晋快不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么活生生饿死的时候,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前院的婢女们又给她送来了吃食。 尽管只是很普通的菜式,已经全凉透了,甚至米饭隐隐的透出馊味。 李侧福晋还是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个一粒米都不剩。 由于吃的太快,到了最后,她甚至被噎着了。 “水!水!”李侧福晋痛苦地揪着胸口的衣襟,伸手就对着婢女示意道。 婢女们懒洋洋地给她端了杯茶水,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水花四溅。 李侧福晋一把抢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小半杯下去,才算是缓过一口劲来。 但是很快,她伸手摸着胃部,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恐惧起来。 四阿哥对女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宠爱的时候是真温柔,不爱的时候也是真冷酷。 尤其是现在,她李氏还彻彻底底地踩到了四阿哥作为男人的底线。 四阿哥应当恨毒了她。 那么,为什么还会让人送饭菜来? 想到这里,李侧福晋慌慌张张的就爬了起来,身体撑在铜盆旁边,一只手伸在喉咙口对着抠了起来。 她怕饭菜有毒。 筋疲力尽的呕吐了一些刚才吃进去的饭菜之后,还有一些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李侧福晋闭着眼,抱住膝盖靠在墙角就放声大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如今就像一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苟延残喘,被百般玩弄。 …… 二格格也在这几天里,哭着喊着要求见阿玛。 但一律都被前院的人给拦下了,说是四爷的严令——让二格格好好在正院里待着。 二格格没有办法,于是想到了宁侧福晋和三妹妹。 宁侧福晋那么得宠,三妹妹也很遭阿玛的喜欢,去求求她们,说不定就能让自己回去照顾额娘了。 但是她带着奴才还没有出正院,就被大格格暗中嘱咐的人给拦下了。 二格格愤怒的很,扬手一个巴掌就打在了挡道的奴才脸上:“狗东西!贱奴才!凭什么拦本格格的路?” 她在这里动静大了,于是大格格扶着福晋就出来了。 福晋听见二格格满口“狗东西、贱奴才”,就皱了皱眉。 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这院子中的奴才都是她乌拉那拉氏的奴才。 二格格这么骂,算是怎么回事呢? 大格格更是上前去,轻声慢语的劝着二格格,说阿玛做事,自然有阿玛的道理——二格格身为女儿,应当谨遵父亲的意思,好好的在这正院中稍安勿躁才是,如今还要这般不依不饶,难免会彻底激怒了父亲,到时候后果就更加不可控制了。 一边说,一边大格格就上前去要扶起二格格,结果被二格格一挥胳膊,直接推到了一边。 嬷嬷们在后边早有准备着,赶紧上前去扶住了大格格。 …… 一招不成,二格格于是又写了信,千辛万苦,想方设法地托人带给了前院的弘昐。 信中说的都是让弘昐在阿玛面前求情,务必看在一对儿女的份上,对额娘不要苛责。 与二格格不同,弘昐其实隐隐的已经猜到了额娘这一次如此触怒父亲的原因。 想到那一晚上,小柔子从额娘里屋走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整理着衣领的场景。 弘昐就惨白了一张小脸。 倘若一切如同他的猜想,那么——阿玛能待他与二格格一切照旧的话,就已经是万幸了。 正文卷 446 最后一次机会 面对着二格格在信纸上的逼问,弘昐有苦难言。 额娘和小柔子之间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对着姐姐开口? 而二格格那边,见弘昐竟然毫无动作,更是悲愤交加——这是亲额娘啊!弘昐怎么能冷血如此? 他的心不是肉长的吗?不会心疼额娘吗? …… 靠着前几天的一顿饭,李侧福晋算是苟延残喘了下来。 然而很快,又断粮了。 过了两天,在李侧福晋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才终于又盼来了一顿饭。 这一次,李侧福晋没有催吐——饭菜实在是太珍贵了,她宁可饱着被毒死,也舍不得空着肚子。 然而,一切平安无事。 这饭菜并没有毒。 李侧福晋心里升腾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想着,会不会是四阿哥终究念想着一对儿女,还是没真正下了狠心决定要她的命? 但是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李侧福晋总算是看明白了——四阿哥是不想让她死在这大年里。 连死的自由,他都不会让她握在手里。 李侧福晋在巨大的绝望和悲哀之中,精神渐渐地是真的有些恍惚了。 …… 永和宫里。 因为过年,宗室命妇总少不了进宫来给各位娘娘们磕头请安。 听闻李侧福晋生病了,还一病不起,二格格也没进宫来。 德妃敏锐的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李氏的身子向来健壮,虽说不得宠了,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成了个病西施。 再说了,她失宠也好些年了,前几年不还是该吃吃,该睡睡? 也没见身子垮下来。 “你跟本宫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趁着命妇们走了,德妃把四福晋留了下来,就问她。 四福晋不是会撒谎的人,被德妃一问,就有一些紧张了。 她眼神漂浮不定的左看右看,德妃一瞧这样子,就知道果然有事。 “说。” 德妃把贴身的大宫女也给支出去了。 四福晋心里直犯愁:按理说,府里大过年的,死了几个奴才,这事听上去虽然晦气,可毕竟也不算大事。 左右不过是李侧福晋御下无方,院子里的奴才弄得乌烟瘴气。 但是这真正的原因,哪能说啊! “李妹妹其实前些年也病过,只不过没怎么声张,一直用药调理着,后来也好了。没曾想今年冬天格外冷,旧病复发,她也没怎么看重,先是咳嗽,后面病情越发沉重起来。” 福晋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一边就想到前些年,李氏那身子一直不好,也有她乌拉那拉氏嘱咐府医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她就更心虚了。 德妃听得半信半疑,但这毕竟是大儿子的家事。 她纵然为人额娘,手也不好伸的太长,否则就招人讨厌了。 德妃微微摇一摇头,直叹气道:“佛祖保佑,她还有二格格和大阿哥呢。” 四福晋最怕人说孩子了,一说到别人的儿女,她就仿佛自个儿矮了半截似的。 她闭上嘴不说话了。 …… 贝勒府里。 二月头,二格格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溜出了福晋的正院。 若不是突然遭到这场变故,她怎么也想不到,大格格的心思居然缜密狠绝到如此——做事滴水不漏,眼线密布。 这一次,二格格总算是学乖了一些,没有像从前一样大吵大闹,而是早早的换上了偷偷准备好的便装,沿着墙角跟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她开始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吵闹和任性,只有在亲人面前才起作用。 因为亲人永远是在乎你的。 而大格格,她不配算作亲人。 她,不配。 …… 沿着熟悉的后院小道,二格格一口气冲到了额娘的院子。 一个月没回来,这院子和从前大不一样,变得萧条冷落了许多。 院子门口挂着的宫灯全部都被取下了,门口也攒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仿佛几个月都没人打扫了一般。 连奴才都面生了。 二格格含着眼泪,顾不得太多,一口气冲了进去,在院子里就大喊着道:“额娘!额娘!” 李侧福晋本来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 在半梦半醒之中,她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是女儿在喊她。 李侧福晋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二格格哗啦哗啦在外面推门,一边推一边哭:“额娘!额娘!” 门已经被上了锁,她的力气太小,推不动。 尽管如此,二格格还是在拼命的努力,把门锁晃动的哐当哐当直响。 李侧福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挣扎着想起身,但是饿了多日,身上只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去找你弟弟!找弘昐!他能救额娘!”李侧福晋喘息着对着门口就“喊”道。 弘昐肯定还没意识到他母亲的境况,否则,怎么可能不来救她? 李侧福晋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暗哑微弱,屋外的二格格根本就听不见。 院子里为数不多的奴才都围了过来。 有劝着二格格赶紧走的,也有婢女伸手上来,想干脆直接拉开二格格。 二格格一下子就蹦跶了起来,声嘶力竭地骂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瞧瞧——我是这府里的二格格,是二格格啊!你们这帮奴才,要反了天不成?!” 她年纪虽小,气势却足,若是寻常后院里的奴才,也就被镇住了。 但是这些都是四阿哥前院拨来的人。 为首的婢女上前去跪下,就道请二格格不要为难奴才,四爷严令说让李侧福晋养病,任何人都不许来吵嚷打扰呢。侧福晋如今都谨遵医嘱,喝了药,沉沉地睡着也是药力所致,格格这么吵嚷,岂不是让侧福晋没法养病? 二格格跳着脚,就冲那婢女哭喊道:“养什么病?我额娘没有病!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切都成了这样!” …… 很快,苏培盛便已经来到了后院,亲自“送”着二格格回去福晋正院了。 而二格格,始终也没能见上母亲一面。 在回去的路上,二格格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而巨大的错误——她完美的浪费了这一次跑出来的机会。 她不应当去额娘院子的。 她应当在溜出来的那一刻,直接冲过去宁侧福晋的院子。 去求她和三妹妹帮帮自己。 正文卷 447 三阿哥 二月中旬,苟延残喘的李侧福晋终于断了气。 她断气的那一天正好是二格格生辰的前一天,府里急报出去,对着李侧福晋的母家也只是说李氏旧疾复发,重病缠身,汤药也不起作用。 四阿哥这边,对于李氏的身后事,他倒是没亏待,依旧按照侧福晋的礼仪风风光光地给办了一场。 二格格和弘昐姐弟两个人在送葬的时候,脸色都是惨白的。 “弘昐,你瞧见了我的信吗?”二格格终于见到了弟弟。 她哭着就问出了这一句话。 弘昐沉默的低下了头。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却不敢面对姐姐的眼神,只是声音很低地道:“瞧见了。” 二格格一下子就声音哭大了,颤声责问弘昐:“那你为什么不救救额娘?!” 弘昐紧紧的抿了抿嘴唇,眼神空洞而飘摇的望向送葬的队伍。 他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咱们额娘……是病死的——旧疾复发,病重难医。” 弘昐转过头,盯着二格格,声音又低又沉地道:“姐姐,今非昔比,咱们还是得安生些才好。” 他顿了顿,轻声道:“阿玛,终归还是咱们的阿玛。” 二格格忽然感觉到面前的弟弟十分陌生。 她脸色苍白,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就摇着头道:“额娘从前说的当真没错——你就是个窝囊废,压根指望不起来的!” 弘昐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 李侧福晋死了之后,弘昐和二格格顿时就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 四阿哥将二格格交付在了福晋正院里。 至于弘昐,本来便是住在前院书房的,这时候一切维持照旧。 至于二格格,从这事儿之后,对着四阿哥的时候,就不怎么情愿搭理了。 四阿哥也看出来了——二格格恨着自己,觉得是自己害死她的额娘。 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小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只差没咬着后槽牙了。 四阿哥也看得出来女儿对自己的恨意。 于是,他渐渐地不往二格格那里去了。 福晋盼望了许久,也没等到四阿哥有把弘昐放到自己这里养的意思。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趁着一次四阿哥过来用晚膳的时候,七拐八绕的,最后就扯到了这件事。 四阿哥面上淡淡的,只是用膳,没接话。 看四阿哥不表态,福晋也不敢去逼——万一把四阿哥给惹烦了,他直接把这一对儿女送到了宁氏那里。 那岂不是她乌拉那拉氏倒过来帮了宁氏的忙? 这么想着,福晋就更不敢提了。 …… 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春暖花开时节,府里后院一片春意盎然。 四阿哥那边,因为二格格的缘故,就更不情愿往福晋那里去了。 加上如今府里也就只有宁樱和福晋两院。 于是,四阿哥干脆只在宁樱院子和前院书房两头来回了。 福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呢? 本来是想揽一对儿女入怀的,这下可好——二格格反而成了个拦路虎。 这样想着,看着二格格的时候,福晋的眼神里更加掩不住厌恶了。 院子里的奴才最是会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这时候眼睁睁瞅着二格格爹不疼,娘不要的,于是就有一些刁钻的老嬷嬷欺负到了这小女孩头上。 正好福晋让人教二格格正院里规矩,于是嬷嬷们借着规矩之名,开始对二格格诸多干涉。 二格格也是压不住的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股气? 于是天天鸡飞狗跳。 福晋听着都愁死了。 …… 宁樱院子里,三阿哥早已经俯卧在小床上,可以努力抬起自己的上身了。 他的视线也变得更加灵活了,还会淘气的踢掉被子。 宁樱亲手给小儿子做了玩具——一排五颜六色的小公仔,悬挂在架子上,大人在旁边手一推,公仔就全部都转动了起来。 跟走马灯似的。 而且颜色五彩斑斓,好看极了。 三阿哥看着开心极了,伸着小胳膊就想去抓。 但是他自然是抓不到的。 三格格这时候倒如她自己所说,完完全全地拿出了姐姐的风范,把自己玩的公仔抱过来就塞给三阿哥。 公仔也是额娘亲手做的,耳朵上绑着蝴蝶结——因为时间久了,蝴蝶结的丝带已经换了三次。 三格格最喜欢这个公仔,夜里睡觉不抱着就睡不香,有时候还会抱着公仔说话。 她把心爱的公仔抱过来以后,盯着公仔念念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一松手,把公仔放进了三阿哥的怀里。 公仔个头特别大,比三阿哥还大不少。 三阿哥仿佛找到了一个倚靠,很有安全感地就手脚并用把公仔给抱住了。 宁樱看见这情景就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公仔从三阿哥怀里给抢出来了。 三阿哥很舍不得,咿咿呀呀地叫着,小手努力的就追随着公仔被抱走的方向。 “弟弟现在还小的很,没有力气,你把这么大一个娃娃放在他身边,他有可能会被闷着,容易出危险的。” 宁樱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好好的跟女儿说。 三格格没料到还有这么个隐患,一下子就很后悔。 她无措的搓着自己的小手手,拉长了声音,轻声道:“额娘,我只是想逗弟弟开心,你不要怪我呀……” 宁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才对她道:“额娘只会心疼你、怎么会怪你呢?额娘说过之后,你用心记得,下次不要再这样就好了。”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忽然就上前来,张开一双小胖手,抱住了宁樱的腿,仰着脸大声道:“我额娘最好了!” 宁樱抱住女儿,想到这阵子院子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又想到二格格惨白的小脸、弘昐可怜兮兮的神情,不由地就有些出神。 没想到,大格格的命运,在二格格身上重演了。 三格格趴在她怀里,大概是母女连心,过一会儿,她声音软软地道:“额娘,我那天看到二姐姐的脸色——真吓人。” 宁樱知道,女儿说得“那天”指的就是李侧福晋办丧事的日子。 三格格说完了,顿了顿,小手扯着袖子,有点怅然道:“二姐姐现在都不来找我玩了。” 正文卷 448 豌豆阿哥 她说到这儿,忽然就伸手拢在嘴边,很小声问宁樱:“额娘,阿玛是不是恼了二姐姐?” 宁樱一偏头,凝视着女儿的眸子,轻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一边说,一边把女儿向上提了提,让她的小身子坐在自己膝盖上,然后一手搂着女儿,一手轻轻地推着悠悠车。 三阿哥在摇篮里,虽然听不懂额娘和姐姐在说什么,但是他一双明净无瑕的眸子却定定的望着她们。 小嘴也是咧着的——无声傻笑。 三格格压着嗓子,小心地道:“阿玛如今,只要听我提到二姐姐——脸上的笑就没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想——阿玛一定是恼了二姐姐。” 她一边说,一边就愁眉苦脸地搓着小手道:“额娘,二姐姐才刚刚没了亲额娘,阿玛又不照看她,她真可怜!” 宁樱听着,心里就有些感慨于孩子的一片天真善良之心。 屋子里,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四阿哥过来了。 今日是三月初三,正是游春踏青的“上巳节”,四阿哥在宫里一天,游春踏青没有,倒是上巳宴上喝多了几杯。 大概是这阵子心情郁郁,酒量也跟着变得不如从前了,在宫里的时候没觉得,出来路上被春风一吹,四阿哥才上了马车就开始头疼了。 到了宁樱院子,他就说恶心。 宁樱问了苏培盛,知道四阿哥这是在宫宴上喝酒喝多了,于是立即就让小厨房去准备解酒的汤药。 她先做了个快手水果茶,给四阿哥喝着。 四阿哥勉强喝了几口,还是觉得太阳穴突突的一跳一跳,心口也烦闷。 宁樱伺候着他解了衣裳,扶着到里面屋子床上躺下了,给他脱了靴子,又让奴才能将烧热的暖盆取了几盆出去。 怕着凉,窗户没敢开。 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地降了下来,四阿哥侧卧在床上,伸手握住宁樱的手。 他虽然是醉得有些迷糊了,手上的劲道却还是很大的——硬拉着宁樱的手不让她走。 宁樱只好跟着在床边沿坐下了。 三格格在门口担心的探头探脑,不一会儿就亲手把阿玛没喝几口的水果茶给端进来了。 她跪在四阿哥床前,奶声奶气地就道:“阿玛喝茶!云心好担心!” 四阿哥朦朦胧胧之中,把她当成了二格格。 他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想去摸摸三格格的脑袋,口中喃喃地就道:“孩子,别怪阿玛。” 三格格这一下听不明白了,莫名其妙地就道:“怪阿玛?” 她伸手抓着小脑袋,困惑的就抬头望着宁樱。 宁樱心里通透,知道四阿哥这是十有八九,把三女儿认成了二女儿。 她也不点破,伸手拍了拍三格格的肩膀,哄着女儿出去了。 四阿哥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宁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给四阿哥盖上被子,这才退了出去。 四阿哥一睡就睡了小半个时辰,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窗外夜色漆黑如墨。 外面奴才听见动静,赶紧进来伺候着点灯,四阿哥一边穿靴子,一边就问:“什么时辰了?” 奴才们答了一下,四阿哥本来还以为是三更半夜了,结果一听,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傍晚从宫里回来,小睡了一会儿。 他出了里屋,就看宁樱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正在温馨的灯火之下,看着三格格吃饭。 三格格自己握着勺子,摇头晃脑的在喝汤。 不过,只有她自个儿面前有饭菜。 听见动静,宁樱回头对四阿哥道:“怕饿着孩子,我先……” 四阿哥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解释。 他往桌上扫了一眼,知道宁樱一直在等着他,心里顿时歉疚了。 他立即就让晚膳安排上来。 乳母这时候抱着三阿哥也出来了。 三阿哥刚刚吃过奶,这会儿正是精神最旺盛的时候,盯着父亲瞧得目不转睛。 四阿哥见了儿子,心里欢喜,伸手示意乳母把孩子抱过来。 结果三阿哥刚刚进了胤禛怀里,就扭着身子,小声的哭泣了起来。 他哭的时候和弘晖、三格格小时候的哭法都不大一样——是那种小猫一样的哭声,听着呜呜咽咽的,别提多可怜了。 四阿哥自信满满地调整了好几个抱孩子的姿势,尝试着想让儿子别哭,但是都失败了。 三阿哥小小声的哭得好委屈。 一边哭,一边还在扭来扭去。 乳母伸手去接他,但是三阿哥似乎也并没有很想回到乳母怀里的意思。 三格格眼睛尖,人个子又小,仰着头在下面看——和大人的视角不同。 她过一会儿,扯住四阿哥的袖子小声道:“阿玛,你手上的扳指硌到弟弟了。” 四阿哥一低头,这才发现——可不是?自己大指上的玉扳指,冰凉坚硬,隔了衣裳,正硌在儿子小屁屁的位置。 他赶紧就把儿子递到了宁樱手上,然后褪了玉扳指,又重新来抱三阿哥。 这一次,三阿哥不哭也不扭了。 四阿哥哭笑不得,摇着头就笑骂道:“这小子,皮肉太嫩!” 宁樱在旁边,忽然就想到了豌豆公主的童话。 所以,豌豆……阿哥? 噗! …… 福晋正院里,二格格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每当她睡着的时候,屋前屋后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动静来折腾——不是烧水的奴才推着柴火经过;就是洒扫的老妈子将扫把在地上拖动。 若是遣了婢女出去斥责,倒也能将这些奴才吓得磕头求饶。 但是事后,不一会儿又有别的动静了。 花样层出不穷。 于是二格格早上越发起不来了,有时候甚至要到将近中午才能睡够。 都在补觉。 大格格很温柔地嘱咐了奴才们,说二格格本来就经受了丧母之痛,年纪又小,难免贪睡。 再加上初来乍到,也没全然习惯院子里的钟点。她若是想多睡一会儿——奴才们不必太提醒着时辰。 但是大格格自己,则是眼一睁就能从床上坐起来,安排穿戴洗漱。 两个女孩子——一个一大早就用心打扮的华丽妥帖,将屋子里诸般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恭恭敬敬地过来给自己请安。 另一个则是起得比自己还晚,都日上三竿了,还见不到人。 两个孩子摆在一处,对比越发明显。 福晋端着茶盏,坐在正位上直摇头。 正文卷 449 卖好 不过,摇头归摇头,福晋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念想——小柔子毕竟是个太监…… 无论怎么样,二格格都是四阿哥的亲生骨肉。 孩子是无辜的,四阿哥总会有一天消了气。 到时候,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会让他更多的往正院里来。 福晋等着这一天。 …… 三格格看着阿玛不高兴,于是很乖巧地再也没有在四阿哥面前提二姐姐。 但是私下里,她跟着额娘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每次都能见到二格格。 隔着一堆人,两个女孩子就默默地互相望着。 二格格满是戾气的脸上,只有看见三妹妹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情。 三格格发现:二姐姐越来越瘦了。 …… 前院书房里。 因为弘昐身边的奴才都是从前李侧福晋安排的小太监,所以自打出了这事儿之后,四阿哥就把弘昐身边的人都给换了。 只有一个小飘子留着没动。 弘昐本来就已经心情十分苦闷,再加上新换一圈生面孔——还都是父亲的人,简直和眼线没有二样。 弘昐更压抑了。 于是他读书之余,总是会找上各种各样的借口,让奴才们留在原地不许动。 然后带上小飘子,躲着在没人的地方大哭上一场。 小飘子也知道大阿哥心里苦,但他只是个小太监,没法子去为小主子做什么。 也不能改变什么。 小飘子伸手抚着弘昐的背心,默默地陪伴着他。 …… 大概是因为太过眼红小飘子的得宠,渐渐地,就有几个奴才越来越看不惯他了。 端午节时候,就有人告发到了四阿哥面前——说小飘子自恃得宠,心思歪斜,委实可恨。 四阿哥本来还以为是小飘子哄着弘昐贪玩,不用功念书,结果听来人说着说着,他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弘昐如今居然犯了和太子爷一样的毛病! 勉强压着心里的火,四阿哥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份侥幸。 等到夜深了,四阿哥半信半疑地就去了弘昐那里,想看看情况是不是如奴才们告发的那样? 毕竟弘昐如今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了,四阿哥心里到底对这个儿子是有着愧疚的。 屋子里,灯火只点了一半,弘昐刚刚写过字,手上沾了墨水,小飘子端着铜盆跪在地上,在伺候他洗手。 主仆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四阿哥过来了。 四阿哥站在门口,一抬手示意正要跪下去磕头的奴才都别出声。 他打量着屋里的情况。 弘昐一边洗手,一边就低头对着小飘子说话。 也不知道他一溜嘴,说错了什么,主仆两人先是一怔,大眼瞪小眼了一瞬,然后小飘子摇头笑了起来。 他笑得肩膀直抖,捧着铜盆的手也在颤抖,水花都溅出来了。 他本来就瘦弱,盆都快捧不住了,弘昐看见了,顺手就把铜盆给接过来了。 他一直阴郁的小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笑完了,小飘子恭恭敬敬地伺候弘昐就躺下、盖被子、放床帐。 他放下了床帐子,袖着手退出来,因为是倒退着的,也没看见四阿哥。 结果在门口一转身,正好面对着四阿哥一张黑脸。 这个冲击…… 小飘子吓得差点魂魄出窍,扑通跪下就道:“四爷!” 四阿哥站在屋门口,瞧着趴在地上发抖的小飘子,半天没说话。 弘昐本来都闭眼准备睡觉了,听见动静,知道是父亲过来了,吓得也赶紧从床上下来。 他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里衣,冻得瑟瑟发抖,过来在小飘子身前跪下,声音也冻得发虚了:“儿子给阿玛请安!阿玛怎么过来了?” 四阿哥喉头动了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心里很难过: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关心不够,李氏又是那样的品行,难怪好好的孩子如今性情成了这样。 …… 回了书房,四阿哥就把苏培盛叫到面前来了:“大阿哥如今身边这几个新奴才用着不称意,你去换几个新的,慢慢地换——把大阿哥中意的都留下来。” 苏培盛开始还没整明白,后来渐渐的回过味来,赶紧就点头应是了。 侍候着四爷就寝躺下,苏培盛笼着袖子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还是得找个小徒弟过去,趁早给小飘子透个底。 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也不能掖着不说。 如今府里两位小阿哥都渐渐长大——再怎么着,大阿哥毕竟是大阿哥。 往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给小飘子卖个好,就是给大阿哥卖个好。 李侧福晋离世之后,如今大阿哥情势越发不如从前。 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雪中送炭,这可是一笔划算买卖。 …… 果然,听了来人的一番暗示,小飘子都吓傻了。 他只是一颗忠心服侍着小主子,怎么也没想到主子爷居然会有这样的怀疑! 可见之前那些奴才们一张毒嘴的厉害。 于是,当四阿哥给大阿哥挑的几个新奴才过来的时候,小飘子开始有意地往后退缩回避了。 除非大阿哥指明了要他做什么,否则,小飘子都将能表现的机会留给了新奴才们。 新人们正乐的表现,一个个挤破了脑袋往前冲。 弘昐开始没觉得什么,过了几天,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小飘子似乎很是畏惧这些新人。 “你怕他们做什么?”弘昐莫名其妙,瞪着小飘子就问他。 他知道小飘子是个老实性子,可是再老实也不必如此? 还有他弘昐给撑腰呢。 小飘子有苦难言,这事儿又不好对大阿哥明说。 于是他只是含糊着说如今情势不一样,既然四爷要安排新奴才进来,必然是有四爷自己的主张。 大阿哥还是听从四爷的吩咐才好。 弘昐听了这话倒是怔了怔,随后便不说什么了。 因为心里有了这事儿,四阿哥看着弘昐这屋的时候,便格外留意着。 半个月过去,四阿哥总算看出来了——似乎并没有这么回事。 他心里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 因为现在不能像从前一样,天天和二姐姐玩在一起——三格格很是苦闷。 府里没有其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三格格抱着阿玛的腿,喊了好几次憋闷。 四阿哥心疼小女儿,于是下了帖子,邀请了其他府上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来陪她玩。 正文卷 450 四格格来府 其他府里,年纪和二格格相仿的女孩倒是确实不算少。 不过,若是再加上一层筛选条件——譬如女孩子得是侧福晋所出,性格也不要太过顽皮、不要过来玩几趟,结果把三格格给带歪了…… 这样筛下来就没几个了。 下帖之前,四阿哥好好琢磨了一番,最后才让宁樱从正院里下帖子——请五阿哥家的侧福晋刘佳氏过来作客。 顺便把另一位侧福晋瓜尔佳氏一起请过来。 再把瓜尔佳氏生的四格格也带上。 那个小女孩和云心是同年同月生,只不过日子在前面一些,算是个小姐姐。 因为从来养在深闺,之前木兰行围也没有带出京城,所以也只是年节时候匆匆一瞥,孩子们并没有怎么深入接触。 瓜尔佳氏的父亲是硕色,官职是总督两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 四格格虽然和这位外公没什么接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母亲的影响,说起话来腔调有时候和京城人士并不相同,会在南方和北方口音中间来回切换。 她是一位温文尔雅,谦逊大方的小姑娘。 见到宁樱,瓜尔佳氏的四格格很乖巧地就行礼了:“见过宁侧福晋。” 三格格平时天真烂漫,这时候见到有客人来了,尤其是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小姐妹。 她顿时就有点害羞了,对着大人行完礼仪之后,微微扭捏着躲在宁樱身后不出来。 还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腿。 ?(????ω????)?! 宁樱也没立即催促着女儿出来。 她看见女儿这副模样,忽然就想到了穿越之前,自己小时候,家中来了客人,父母催促着自己上前去主动打招呼,还要得体招待客人。 啊,孩子也会有状态不好,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 这时候硬把人拉出来,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 为了给女儿解围,宁樱赶紧先让婷儿端上来了一道阿华田鸡蛋仔。 果然,四格格虽然很端庄地坐在座位上,但还是被这新奇香味吸引得眼光转了过来。 三格格这时候就有点跃跃欲试了,来来回回地在四格格面前走来走去,试图吸引到小客人的注意。 宁樱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引导着就问她:“这个很好吃,你五叔家的四姐姐应该也会喜欢,要不要……?” 她冲着女儿就眨了眨眼。 三格格脸红红地,伸手捧了碟子就摇摇晃晃的走到四格格面前:“四姐姐不妨用些糕点。” 四格格很客气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笑得温雅如兰:“多谢三妹妹!” 旁边婢女要过来接着,四格格伸手阻了,自己亲手接过了三格格手中的碟子。 两个女孩子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交叠在了一起。 有了肢体接触,三格格顿时就不像刚才那么不好意思了。 侧福晋们彼此还在说着话,宁樱余光里就瞥见女儿已经和四格格高高兴兴地说上了话。 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话题,说得开心极了。 不一会儿,三格格就跑到了宁樱面前,说想带四姐姐到自己的屋子里——她要去衣帽间,给四姐姐画衣裳图。 宁樱心道女儿这是又抓了个小模特回来。 “额娘自然是允的,不过,你是不是得再问问四姐姐的额娘?” 宁樱笑着就提醒女儿。 三格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立即抓着四格格的手没放开。 她跑到瓜尔佳氏面前,就把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瓜尔佳氏自然连声允了。 婢女们都跟了过去,宁樱又嘱咐了几句看着小主子们玩耍,别去危险的地方,这才让女儿带着四格格过去了。 四格格经过宁樱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行礼示意。 宁樱看着两个女孩子手拉手地进了屋子里去,心里就很为女儿高兴——总算是又交上了新朋友。 这下,三格格后面应该就不会整天愁眉苦脸叹气了。 …… 瓜尔佳氏坐在屋子之中,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多,自己说话的时候少。 宁樱开始以为这是个羞涩性子的,但是偶尔听瓜尔佳氏接了几句话之后。她才发现——瓜尔佳氏只是甘愿做一个谦逊温和的倾听者而已。 但是人家思路是很清晰的,说话也总是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十分舒服。 难怪四格格被养得这么好。 宁樱想到四阿哥之前精心挑选下帖子的对象的时候,忍不住就嘴角微微翘了。 她那时候还对四阿哥说——反正都是宗室里的小格格,暂时地陪着女儿玩耍解闷就是了。 小孩子家家的嘛,能玩在一起,开心才最重要。 又不是请教书先生。 四阿哥却一板一眼的强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身为父亲,容不得半点儿疏漏。 …… 刘佳氏自觉自己是和宁侧福晋早就相识的,更何况还有儿子们的交情在里面,说起话来便比瓜尔佳氏更多一份亲昵与自在。 她抢着对宁樱问长问短。 这份“亲昵”又是特地展现给瓜尔佳氏看的。 瓜尔佳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将孩子们的话题聊完之后,就不再接话了。 …… 屋子里,三格格嘴里咬着笔,手里拿着宁樱亲手给她做的测量软尺,抱在四格格腰上就量着。 她一边量,一边把笔交给了旁边的奴才,这才退后一步,感慨道:“你腰真细,不像我二姐姐。” “我二姐姐,这样!”三格格伸出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童言无忌——说完之后,三格格想到了二格格,就叹了一口气。 四格格来之前,也是听额娘说了府里之前有位李侧福晋离世,是大阿哥和二格格的额娘。 于是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三格格的后背心,表示安慰,同时柔声道:“你若是想你二姐姐,咱们将她一起邀来,散散心也好。” 三格格慢慢的低下脑袋,很沮丧地摇了摇头:“二姐姐来不了,也不乐意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慢慢的收起了手中的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手心里拍打着,然后打起精神,伸手从奴才手中接过了笔。 四格格看她难过,于是走过去,小手轻轻压在三格格手背上,小声道:“三妹妹,你若是难过,便别画了。” 正文卷 451 三格格的请求 三格格听了这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就俯身在纸上开始作画。 她已经画了很多次了,可谓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新衣裳的模样在纸上勾勒了出来。 四格格怎么也没料到一位养尊处优的小格格居然还有这个技能! 毕竟是女孩子,四格格一下子就被吸引过来了。 看完了一整张之后,她就问三格格能不能将这张画纸送给自己? 三格格咧嘴一笑:“四姐姐,本来就是为了你画的——这衣裳回头还能做出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倒转了手中的笔杆,指着纸上道:“你看这下摆,还有这里的弧线和装饰——都是别有心思的,不是寻常的做法。” …… 正屋里,刘佳氏说了半天,终于是说累了。 瓜尔佳氏坐在边上吃点心,也吃了个半饱。 等到走的时候,四格格手里捧着画卷,就依依不舍的一步一回头看着三格格。 三格格把她一直送到了院子门口——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直到瓜尔佳氏上前来亲手扶住了四格格的肩膀,四格格才握着三格格的手。 两个女孩子彼此屈膝行礼道别。 送走了客人,宁樱伸手搀着女儿的小手,带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就笑着问:“你给四格格什么好东西了?额娘刚才瞧着像是一幅画。” 三格格高高兴兴的点头,就对她解释:“是我设计的衣裳——特地为四姐姐设计的衣裳,很适合她!我本来说留在我这里,等绣房做衣裳的时候一起做,可是四姐姐迫不及待就带回去了!” 宁樱听女儿说得高兴,低头看她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就想着到底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不能没有伴的。 不然身上多余的精力根本没有办法消灭。 看看,如今的女儿,只不过和小伙伴玩了这么半天光景,就仿佛一条恢复了活力的小鱼儿,又开始摇头摆尾了。 …… 晚上四阿哥过来,刚坐下,就问宁樱今天刘佳氏和瓜尔佳氏过来作客,情况如何。 宁樱坐在他身边,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慢悠悠地就把白天的经过说了一遍。 其实一直都是刘佳氏在说话,瓜尔佳氏只负责吃。 还把所有口味的糕点都尝了一遍,一个也没拒绝。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笑了。 三格格也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抱着父亲的大腿就要往上爬。 四阿哥把女儿整个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才问道:“如何?你和五叔家的四姐姐玩得怎么样?” 三格格很高兴地道:“四姐姐虽然文静了一些,但是性子好得很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搂着父亲的脖子,把自己给四姐姐画了衣裳图的事情也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就笑道:“云心这么厉害,什么时候给阿玛也画一张?” 三格格瞬间眼睛都瞪大了。 她往后仰了仰小身子,抬头问四阿哥:“可以的吗?阿玛也愿意穿我画的衣裳?” 宁樱在旁边也听得愣住了。 女儿喜欢设计画画衣裳——她一直都由着女儿。 反正做出来的也都是小孩子们的衣裳。 但是若是真的给四阿哥设计,只怕三格格会设计出什么背后的翅膀、大蝴蝶结什么的…… 噗!也说不定啊。 三格格激动的用力的握紧了小拳头,两只腿用力地蹬在了四阿哥腿上,奶声奶气地又问了一遍:“阿玛当真也会穿我画的衣裳吗?”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怜爱地微笑着道:“云心画的,阿玛都喜欢。” 反正拿来了都当屋里睡觉的寝衣也可。 三格格抬高了两只小胳膊,欢呼了一声,一头就扎在父亲的怀里:“阿玛太好了!我好爱阿玛!” 四阿哥放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就想到了府里三个女儿。 大格格如今年纪渐渐长大、稚态不复,在福晋面前,养得越发端庄沉稳,已经能当成半个大姑娘来看了。 二格格因为李氏的缘故,看着自己的时候,满眼都是冰冷的恨意与愤怒。 唉…… 只剩下这么个小棉袄,热乎乎地贴着自己,又贴心又孝顺——四阿哥想到这儿,忍不住就伸手抱紧了三格格的小身子。 “老五那侧福晋瓜尔佳氏算是个谨慎的,这次是头一次来你这儿,下次就未必要邀了刘佳氏,只让瓜尔佳氏过来即可。”四阿哥转头对宁樱道。 “或者,等孩子们彻底玩熟了之后,便是你下帖子,让人去单独接四格格过来,也是成的。”四阿哥点头道。 三格格坐在父亲怀里,一边听着,一边就抬头对四阿哥道:“我也可以出府去找四姐姐呀!” 她一边说,一边因为这“姐姐”两个字牵动心怀,于是又想到了二格格。 “还有一事,阿玛,我……”三格格从父亲怀里翻身爬下地,怯怯地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角。 她背着小手手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父亲,然后欲言又止。 她知道父亲一定看不得自己这幅神情。 果然,四阿哥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关切地伸手扶着三格格的肩膀就道:“怎么了?” 三格格往前凑了凑,忽然就郑重其事的跪了下去,仰着一张小脸问他:“阿玛,二姐姐瘦了很多,瞧着好可怜呀!女儿想把二姐姐接过来玩几天,可以吗?” 四阿哥瞬间沉默了。 三格格很小心地往前挪了挪,轻声道:“那……要不让二姐姐来用几顿午膳也行,二姐姐喜欢吃的糕点我都知道!” 四阿哥深深地看着女儿。 三格格这孩子——别看年纪小,却生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她为什么要说让二姐姐过来用“午膳”而不是“晚膳”? 那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他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父女两自然也就避免了碰面了。 …… 宁樱走过来,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背心,瞧着四阿哥就轻声道:“爷,孩子们之前总在一起玩,难免想念的很,不过……” 她话音一转,低头瞧着三格格,故意肃色就道:“云心,别让阿玛为难。” 这话就说得很妙了。 四阿哥瞧着女儿好一会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内疚之意。 …… 第二天上午,二格格被人送过来了。 正文卷 452 种善因 三格格本来在花园里追着小馄饨玩,一抬头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然后就看见二姐姐被人簇拥着过来了。 她瞬间就欣喜若狂,冲上来一把抱住二格格的腰,在原地跳着转圈起来:“二姐姐!二姐姐!” 二格格本来也是一脸麻木淡漠的,但是被三妹妹这么冲上来热乎乎地一抱,她眼眶一热,顿时就要落下泪来。 这阵子过得实在是好苦啊! 三格格看她眼圈红了,知道她要哭了,于是赶紧只当做没看见,拼命逗二姐姐开心。 她抬着一张精致的小脸,举着小胖手给二格格比划看:“二姐姐,你知道不?昨天我给别人设计衣裳的时候,我还说我二姐姐的腰粗,没想到二姐姐的腰现在细了这么多!”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的又抱住了二格格。 宁樱在屋子里听见动静,出来就看见女儿跟个挂件似的挂在二格格身上。 一阵子不见,二格格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的模样。 人也瘦了。 “宁侧福晋……”二格格看见她,才刚刚忍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她咧开嘴,哭着就奔上了前来,一伸手就抱住了宁樱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委屈得不得了。 宁樱赶紧蹲下来,伸手不住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心,直到二格格停下了哭泣,这才和三格格一起,带着她进了屋子里去。 到了正屋之中,二格格抬手用帕子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看着周围的景象——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摆设和布局。 那个时候多好——她一大早就喜欢跑过来找二妹妹玩。 常常玩上好半天才回去。 等到回到了额娘院子里,额娘看她贪玩,难免要将她训斥上一番。 二格格背着手跪在额娘面前领训,小嘴嘟的都快能挂油瓶了。 但是她还是照玩不误。 反正额娘是亲额娘,又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哪里像现在在福晋的正院里! 二格格想到李氏,忍不住就又呜呜哭出了声——她好想再能回到那个空落落的院子里,灯火之下,能再有额娘黑着脸,坐在屋子里等着她,准备责备她。 可是什么也没有了。 “呜呜呜,宁侧福晋,我想我额娘!呜呜呜……我想我额娘!”二格格心里痛楚难当,咧开嘴又大哭了起来。 二格格的眼泪一颗一颗、扑簌簌地滚落在衣襟之上,瞧着可怜极了。 宁樱被这孩子哭得心里酸酸的。 三格格也急得伸着一双小手叉着腰,围着二格格前后一直打转。 哭了一会儿,二格格大概是这阵子在福晋正院里待过了,终于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怕自己这样在别人面前一直哭下去,也容易惹人烦。 她拼命想忍住哭泣。 但是没忍得住。 于是二格格伸出了小手塞到嘴里,就不住地咬着手背。 宁樱看见了,赶紧就用力把她的手给扯出来了:“不要这样!” 二格格的手背上,已经清清楚楚的印上了一排小牙印。 这时候,清扬和婷儿也已经将洗脸的水盆给端了过来了。 宁樱示意婢女们先将水盆放在一边,不急着给二格格洗脸。 她起身,像母亲一样给二格格顺着背心,又给她撩了撩鬓边的碎发,这才温声道:“孩子,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些,不要憋着。” 二格格的哭声瞬间就大了。 三格格在旁边,立即有样学样地踩上了小凳子。 她本来个头就和二格格差不多,踩上去之后,立即比二格格高了一截。 她伸手摸着二格格的后脑勺,一遍一遍安慰的摸着,口中道:“是啊,二姐姐别难过,你还有我呢!我和额娘都会陪着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又如数家珍的道:“还有弘晖哥哥、弘昐……” 提到弘昐,二格格忽然就痛声道:“不提他!” 她顿了顿,红着眼圈就道:“他是个狠心的。不,他就是个没心的!” 宁樱和三格格都怔了一下,母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三格格顿了顿,上前来就对二格格道:“二姐姐,你别哭了,再哭的话,你额娘会很心疼的!” 这话一说,二格格终于止住了哭泣。 …… 午膳时候,二格格坐在桌子边,望着桌上的菜式。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一桌子菜看了许久。 宁樱刚刚在三阿哥屋子里,看过了乳母喂三阿哥奶。 三阿哥喝奶倒是喝的很足,喝完了就秒睡,一脸快乐。 宁樱看着都有些羡慕了。 她出来,准备和两个小格格一起吃饭,结果看见这情景,还以为是二格格不喜欢这些菜。 于是宁樱走了过去,伸手抚了抚二格格的后背,问她是不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又说如果想吃什么的话,只管大胆说出来,就当这里是自己院子一样,不要害怕。 二格格半天没说话,嘴里咬着筷子尖,转过来瞧着宁樱。 她的泪花在眼眶一直打着转:“宁侧福晋,额娘过去一直不让我来这儿玩,可是我不听她的,因为我知道——宁侧福晋是个好人,一直都是!” 她说着,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将宁樱的手抓得紧紧的。 宁樱忽然就又觉得鼻子酸酸的了。 …… 一顿饭,二格格用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 一点不夸张的形容一句——就好像八百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一样。 宁樱都怕她噎着了,按住她的小手就连声阻止道:“慢些!慢些!” 她一边说,一边就转头吩咐婷儿赶紧盛一碗汤过来,给二格格一边用膳一边喝。 结果话刚说完,二格格就打了一个嗝——她果然被噎住了。 宁樱赶紧把汤给她喝下去了。 三格格坐在膳桌另一边,整个人都看傻了。 “二姐姐,你在嫡额娘院子里,饭菜都不合胃口吗?” 三格格一手握着筷子,另一手就把自己面前的糕点给推了过去,语气里全是同情:“这个也给你吃,多吃点,二姐姐。” 她只是童言无忌,宁樱却敏锐地就想到了——不知道这“饭菜不合胃口”,有没有可能是有意而为之的呢?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没娘的孩子在福晋正院里,可就真的遭罪了。 正文卷 453 大胆的假设 而且这还只是一两个月的光景。 若是以后好几年、甚至一直到出嫁之前,二格格都是这样的待遇呢? 凭着这小娃娃的一股直率脾气,只怕要被人坑,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宁樱这么想着,心里就觉得二格格真是可怜。 她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放下筷子,刚刚摇了摇头,就看二格格神情痛苦地抬手按住了胸口。 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三格格刚才把糕点推到她面前,她居然又被噎住了! 偏偏三格格不知轻重,居然还捧了糯糯的八宝饭过来,殷勤地说要喂给二姐姐吃。 宁樱赶紧伸手把女儿手里的八宝饭给拦住了:“别,你二姐姐已经噎着了!” 她伸手,帮着二格格不住的拍着后背,就感觉二格格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这孩子“呼”地喘了一口气。 宁樱整个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能再吃了!”宁樱很果断地说,然后就吩咐奴才们把二格格面前的饭菜全部都收走。 糕点也一样不能留。 她看着二格格,很郑重地就道:“你好一阵子没好好吃饭,现在不能一顿吃太多,否则会出问题的。” 二格格满眼信任地望着宁樱,眼睛里含着泪花,用力的点了点头。 宁樱转头就吩咐旁边奴才给二格格把她喜欢的糕点都包起来,然后准备给她带回正院里去慢慢吃。 二格格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三格格跟着就站起来了,一边催着奴才们多打包一些,一边又嚷嚷着说自己要去小膳房——后面还有整整一份八宝饭,全部都给二姐姐带回去。 婷儿连忙上前来道:“三格格放心,奴才知道,奴才去办。” 很快,满满当当的食盒都打包完了。 “这个藕粉甜羹——外面看着不冒热气,实际上划开来,里面烫得很。二格格回去如果立即吃,你们得当心伺候着。” 宁樱看着婷儿亲手将食盒给了二格格身边的奴才,于是嘱咐道。 奴才见是宁侧福晋交待,不敢怠慢,连声应是。 三格格这时候简直忙死了,在她屋子里里外外的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又拿了两件新衣裳出来。 她费力地塞到二格格手里就道:“二姐姐,这是之前给你做的,绣房最近才送来,一直没机会拿给你。” 二格格看着衣裳,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将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腰身空出来不少。 她默默的把衣服还给了三妹妹。 三格格接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很小声地嘀咕道:“不过……二姐姐如今肯定也没心情做新衣裳了。” 二格格默默地站在原地,耷拉着小脑袋。 宁樱见状,转头让屋里伺候的奴才们都先出去了。 眼见着屋里只剩下女儿和二格格,宁樱这才上前来,像母亲一样拉起二格格的小手,把她拽到自己身前来,轻声道:“膳食的事儿,别怕,我会寻个机会提醒爷。这是小事——你不要担心。” 二格格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抬头就对宁樱把如今正院里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原来,并没有膳食克扣,只是福晋为了表现自己的慈爱,常常会把大格格和二格格叫来自己正屋。 也就是母女三个人一起用膳。 看着大格格的脸,二格格心里就倒尽了胃口,再加上福晋口味清淡,有时候甚至一桌全素。 二格格过去跟着李氏,一直都是小吃货一枚,向来习惯了重口味的。 在福晋那里根本吃不惯。 刚开始的时候,大格格还会主动说让过去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厨子重新给二妹妹做。 但是后面,大格格也不说了。 于是二格格渐渐地就消瘦了下来。 宁樱听着,轻轻地就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到底二格格还算是跟着福晋一齐用膳,虽然口味清淡,但是食品安全总是没有问题的。 说着说着,二格格鼓着小脸,委委屈屈的又擦起了眼泪:“宁侧福晋,我以后如果还想吃这里的菜,能不能过来呀?” 宁樱立即就点头了:“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想吃什么就告诉你三妹妹,不要不好意思!” 三格格在旁边,立即就点头:“二姐姐,你想吃什么,我都陪着你吃!” 二格格满脸感激地望着宁樱,抽泣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很沉重地道:“可是等过了这几天,我怕是也不容易过来了。” 三格格一下子就蹦跶起来了:“为什么?” 二格格吸着鼻子,红着眼圈道:“听嫡额娘的意思,阿玛也只让我过来这么几天。” 三格格“啊”了一声,愁眉苦脸地伸手摸了摸头,在原地转了个圈圈,这才走到二格格身后,很舍不得地抱住她的肩膀。 她小声问道:“二姐姐,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你和阿玛……” 二格格睫毛上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半天没说话。 倒不是不愿意告诉三妹妹,只是一下子话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慢慢地把她从二格格身边拉了过来。 她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回想了一番。 先是除夕之夜,不声不响地死了个小婢女梅儿。 然后就是四阿哥把整个后院的奴才都审了一遍。 最后重点就对准了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人,偏偏还拦着二格格和大阿哥。 小柔子死之前,听说四阿哥也是把李侧福晋提到了前院书房,还发了很大的脾气。 之后,小柔子就被打死,李侧福晋也毫无预兆地一病不起了。 这么前后串连一下,宁樱觉得如今四阿哥对待大阿哥、二格格这一对儿女的时候。 这态度……一定和李侧福晋和小柔子有关。 按理说,李侧福晋已经是一对儿女的母亲,四阿哥无论做什么,总是要顾忌着这一点,手下留情的。 那么,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四阿哥甚至看着一对儿女,都完全不能容忍她这个过失呢? 宁樱忽然就打了个寒噤。 她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但是很快,又被她自己给否决了。 应当不可能! 李氏胆子再大,难道小柔子不要命吗? 正文卷 454 血书 带着宁侧福晋给自己包上的一堆糕点小吃,二格格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正院里。 她迈进了自己屋子,坐在窗下,伸手把糕点抱在怀里。 旁边的奴才过来就问她,要不要将糕点拿过去在炉子边上暖着。 毕竟这么抱着一会儿,糕点就凉了。 二格格摇了摇头。 凉了就凉了——她不介意。 抱着这些糕点,就好像还和宁侧福晋和三妹妹在一起一样。 她们是如今这府里,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了。 这些不仅仅是糕点,也是精神鼓励。 二格格这么想着,眼圈红红地让婢女们伺候自己洗了手,然后打开包裹,很珍惜的就拿出来一块麻辣豆干,送进嘴里。 这是宁侧福晋知道她喜欢口味重的,特地给她带上的。 她吃的很小心——只吃了两块半就忍住了,又吩咐婢女们将剩下的糕点小心收好。 …… 晚上,面对福晋膳桌的时候,因为有了麻辣豆干打底,二格格总算觉得好捱了一些。 她手里提着筷子,就想到了宁侧福晋对她说的话——最近这几天,只要饭菜是干净、健康的,就算口味清淡了些,也还是要努力多吃一些下去。 无论如何,一个人,总要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不能任由情绪拖垮了身体。 二格格心里默默地想着宁樱的话,于是就捧着饭碗,扒了好几大口米饭。 大格格坐在对面,眼神闪烁的瞧着她,忽然就笑着放下了饭碗,轻轻侧过身去,对着福晋道:“嫡额娘,您看——二妹妹今儿胃口好了不少呢!” 福晋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二格格,果然就见这小女孩今天吃的比平时多了许多。 而且是能看出来那种“明明不好吃,但我还是要努力多吃点把肚子填饱。”的劲头的。 她瞧了瞧,也没说什么。 大格格却目光中颇有思索之意,来来回回地在二格格脸上和饭桌之上来回逡巡。 …… 晚上,等到快就寝的时候,大格格带着婢女,捧着一碗酸梅子羹,就过来二格格这里了。 她在奴才们面前,惯来表现的都是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姐姐的模样。 无论这个妹妹怎么样任性不懂事。 “妹妹晚上用了许多,就不怕肚子里涨着,一会儿不好睡?”大格格进了门,笑盈盈地说着,一转头,就示意婢女将酸梅子羹端上前去。 酸梅子羹——最是消食开胃。 二格格正在低头喝宁樱那里带回来的藕粉甜羹。 听见大格格进来了,她头也没有抬。 更不用说搭理了。 屋子里的婢女们都跪了下去,一个个给大格格请安。 大格格扫了一眼二格格面前,就看她一双小胖手,紧紧的抱着瓷碗——很珍惜的样子。 那碗口的花纹,很明显一看就不是正院里的东西。 “这是哪儿来的?”大格格笑着道。 二格格坐在椅子上,小屁屁一转,直接将身体整个儿扭了过去,背对着大格格。 大格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听起来却依旧是温柔可亲的:“瞧你喝的!胸口都沾上了,来,长姐给你擦擦。”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说要和二妹妹说体己话,于是把周围的婢女全部都给支出去了。 二格格正好喝完了甜羹,抱着瓷碗在胸前,微微歪着脑袋,眼神恨恨地瞪着大格格。 大格格笑着上前去,把自己胸口衣襟上的帕子摘了下来,要给二格格擦嘴。 二格格拼命地扭着头。 大格格见她抵抗,忽然猛地一伸手,就狠狠的掐住了妹妹的下巴:“老实些!” 她年纪到底比二格格大一些,手劲也大。 二格格疼得直跺脚。 “妹妹,姐姐有一样好东西,藏了多日了,该拿过来给妹妹瞧瞧了。” 大格格微微一笑,轻声凑在二格格耳边道。 她一边说,一边不急不忙的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帕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暗褐色的字。 大格格伸手抖开了那帕子,展示在二格格面前。 二格格也是学过了一些字的,这时候瞪大了眼,就看见了帕子上开头分明写着“弘昐我儿……” 弘昐我儿…… 二格格整个儿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是额娘。 这字迹她认得——是额娘的字迹。 至于这暗褐色……这是血书! 是额娘的血! “你从哪儿偷的?!”二格格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大格格,攥紧了小拳头。 她一张小脸都扭曲了起来。 这张血书里,额娘一定会说明白很多事情。 一定会! 额娘还会留下对她和弘昐要嘱咐的事情。 大格格居高临下地觑着二格格,随后眯着眼,痛快地笑了起来。 “偷?妹妹乱说些什么呢!不过是姐姐见妹妹年幼,所以暂且先替妹妹保管着罢了!” 二格格怒不可遏地挣脱了她的钳制,跳起来就扑上去抱住了她道:“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是我额娘的东西,我是额娘的亲生女儿,你这个贼人!还给我!” 大格格奋力推开她,往后退了两步,伸手便将那帕子垂悬在暖盆之上,淡淡地道:“贼人?二妹妹若是再这么血口喷人的话,我便松手了!” 二格格气得小小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她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是饱含热泪地瞪着大格格。 大格格痛快地笑出了声。 她目光在屋子里扫了扫,落在一旁的食盒上。 食盒的盖子已经微微开了,内里的糕点甜香气浓浓的飘了出来。 大格格若有所思的顿了顿,忽然岔开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这些糕点,都是你从宁侧福晋院子里拿来的?” 二格格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泪,愤声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大格格面上带着一丝戏谑的冷笑,眼光长长久久的在那食盒上落了一瞬。 二格格以为她要推翻食盒,赶紧就跑过去,如同抱着珍宝一般的,就将宁樱给的食盒抱到了自己床头。 她也不顾食盒底下还有酥油渗出,直接就放在了被褥之上,用小身子挡住,眼光愤怒又无助,声嘶力竭地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正文卷 455 画纸 大格格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笑了笑,淡淡道:“她不会一直这么照顾着你的。” 二格格忽然就察觉出了大格格口气中的一丝羡慕与嫉妒。 她跳起来就反驳道:“会的!宁侧福晋和三妹妹一直都对我很好!” 大格格接下去淡声道:“是么?有多好?能比对她亲生的孩子还要好?如今你和三妹妹年纪都小,自然看不出什么,等到往后长大了,难道有什么好处,她不留给她自个儿的孩子、反而要给你这个外人?” 二格格一下子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格格笑了笑,继续道:“二妹妹,如今你刚刚没了母亲,宁侧福晋瞧着你也只是觉得可怜。她在怜悯你,明白么?便是对着叫花子——人也是会有怜悯之心的。” 二格格心思不如大格格转得快,听了这些话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对,在原地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她气得跳着脚,奋力反驳道:“不是的!宁侧福晋和三妹妹都是真心待我的!是真心的!” 大格格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手悠然抱在胸前,淡淡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妹妹若是不信,就慢慢往后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身要往外走。 二格格拔脚追了上去,扯住她的袖子便恶狠狠道:“你把我额娘的信还给我!” 大格格伸着手,展示袖子给她看:“二妹妹在说什么胡话?哪里有什么信?” 袖子中空空如也,那封信早就不知道被她方才藏到哪里去了。 二格格崩溃地在原地重重一跺脚,忽然就蹲下身,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大格格充满快意的低头瞧着她,半晌才蹲下来,悠然道:“二妹妹,从前你瞧不起我与我额娘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罢?” …… 第二天,三格格已经将给阿玛的衣裳画图制好了。 她特意等到了晚上阿玛回府的时候,才到了前面书房准备把图纸送给父亲。 四阿哥书房里还有门客,一直说了许久。 三格格有些等不及,于是跑到了隔壁哥哥们那里去。 弘晖已经回来了,但是这会儿正在自己的书屋里念书,说是明儿一早师傅便要考校功课,马虎不得。 他一手抓着书,一边就对三格格道:“这两天我就没空回院子了,你替我对额娘说一声。” 三格格点头应了,出来的时候,一转头看见弘昐正从院子外面走进来,背着小手,紧皱眉头,一脸心事重重模样。 三格格心道来得正好。 她刚想上前说话,谁知道弘昐大概是想自己的心事,想得出了神——压根儿就还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三格格。 他很快就走进了屋子里去。 三格格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忽然就从地上捡起了一颗小石头,对着弘昐窗下的位置就砸了过去。 弘昐本来刚刚在书桌前坐下,正要温书,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他起身推开窗,喝问道:“谁?” 然后才看见三格格笑眯眯的站在院子中,额前的碎发随着清风拂来荡去。 弘昐默默地站在窗边,上半身还趴在窗户上,勉强对着三格格挤出了一个打招呼的笑容。 然后他就坐下了。 三格格蹬蹬蹬地跑了过去,站在窗户下,对着弘昐就小声道:“二姐姐最近很不好,你知道么?” 弘昐低垂着眼睫看着书,一副仿佛要考状元的模样。 听见这话,他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后才道:“知道。” 他的眼神明显哀伤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 弘昐垂眼看着书,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道:“她和三妹妹更投缘,还请三妹妹多劝解劝解。至于我……我是有苦衷的。她将来总有一日会明白。” 三格格站在原地,无语了一瞬,忽然被小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喷嚏。 弘昐看着她,默默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道:“三妹妹不要着凉了,还是赶紧回去罢。” …… 不一会儿,四阿哥屋里的门客出来了,三格格这才跑了过去。 她进了阿玛书房,把手中的画卷送了上去。 苏培盛帮着就把画卷给徐徐展开来。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画了,积攒了不少经验,三格格这张图纸画得十分精致。 四阿哥目光落在纸上,也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女儿居然画的这么好。 “这是给阿玛制的衣裳?”四阿哥笑着伸手对三格格示意,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三格格一下就过去了。 她倚靠在四阿哥身边,伸手挽住了父亲的胳膊,指着画纸上每一处,奶声奶气给父亲讲解:“女儿将胳膊肘这里特意放得宽松了些,这样阿玛提笔写字的时候会更舒服……” 她声音又软又萌。 三格格脖子上戴着的是上好的皮草围脖,绒绒的毛边衬托得一张小脸也仿佛带了一圈光晕,十分可爱。 四阿哥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把玩着桌案上一只紫砂桃式砚滴——这砚滴是鲜桃的式样,桃枝为柄,桃枝上还带着叶子。 盖纽是一朵桃花。 他的心思却转到了方才与门客说的事情上。 三格格说着说着,就看阿玛明显是走神的状态——眼光盯在桃花砚滴上久久未动,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 三格格闭了嘴。 四阿哥想了一会儿心事,忽然回了神,才看见女儿背着小手手,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抬着头笑眯眯地歪头望着自己。 她也不说话。 就看着自己这么走神。 四阿哥有点内疚,低头看着三格格画的图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歪歪扭扭——每一处都是交代绣房的人该怎么注意这里的松紧。 有的地方,甚至还有些字不会写,于是就用图形代替了。 这都是小棉袄对他的一片孝心呢。 四阿哥一挑眉,将画卷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又当着三格格的面,将画卷放到了书架的最高处,这才点头朗声对女儿肯定道:“画得很好,阿玛很喜欢。” “嘻嘻!”三格格一眯眼,一下子就咧着嘴冲着他笑了起来。 …… 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牵着女儿的小手,带着她回到了宁樱院子里。 正文卷 456 援手 因为早上四阿哥已经派人通知过,所以宁樱这里是知道他晚上要过来用膳的。 下午,她在厨房里亲手做了一道咸蛋黄叉烧酱汁肉。 这还是前阵子弘晖在这里用晚膳的时候,一句感慨启发了她。 弘晖说: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咸蛋黄的美味。 三格格在旁边就点头深表同意。 既然兄妹两个都喜欢咸蛋黄,宁樱就开始琢磨着想做一道咸蛋黄叉烧酱汁肉。 这道菜做起来步骤倒并不复杂,关键只在两样——酱汁的分量要足,咸蛋黄要足够饱满流油。 一整条腌过的上好梅花肉——洗干净之后去除了筋膜,从中间用刀往肉肚子里开一道口。 所谓梅花肉就是猪肩胛骨中间的肉,有肥有瘦,肥肉丝纵横交错,所以吃的时候特别嫩而且香,一点也不油腻。 不管煮多久都不会老。 梅肉开口之后,就成了类似于一个小布口袋的形状。这时候把好几个油亮油亮的咸蛋黄给灌进去,趁着咸蛋黄油还没流出来,赶紧用棉绳扎紧口。 这样完成之后,整个儿梅花肉圆滚滚的,看起来跟个长面口袋似的。 宁樱小心地把神秘空间里拿出来的叉烧酱汁浇在梅花肉上、再放上生姜片和切好的葱段。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保鲜膜,所以只能用油纸包起来——包了一层又一层,确保酱汁不会渗透出来之后,放进小膳房常备的冰桶之中。 这就等于是放进冰箱了。 等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拿出来,酱汁的美味已经渗透到了梅花肉之中。 这时候再刷上一层蜂蜜,用自制的“烤箱”将梅花肉烤上一盏茶功夫。 烤肉香气四溢的时候,取出来第二遍刷上一遍叉烧酱汁,翻个面,继续烤上一盏茶功夫。 最后切片、拼盘…… 大功告成。 做好的咸蛋黄叉烧酱汁肉摆上桌——摆盘层层叠叠,跟牡丹花瓣似的,雍容华贵。 宁樱往紫禁城里去了几次,就发现这种摆法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是却最耐看——无论什么菜,摆成这样造型,立刻自带幸福美满氛围。 就是花好月圆人团圆的那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刷上了一层蜂蜜——酱汁包裹的烤肉片在灯火之下显得分外澄亮温润。 中间的咸蛋黄饱满流油,黄澄澄的油滋滋的冒出来。 三格格看见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四阿哥本来坐在正屋正在看书,听见孩子这一声感慨,他下意识地跟着也抬起头来。 白天在宫里的时候,心思光用在考虑怎么应对皇阿玛上了,没顾上好好吃饭,这会儿他也早就饿了。 看见这一碟子,他饶有兴致地就问宁樱做的是什么。 宁樱给他解释了一下,说只是梅花肉加咸鸭蛋——别的没了。 确实是没了,除了厨艺空间里拿出来的叉烧酱汁。 四阿哥和三格格提筷子尝了几口,顿时父女两个人都胃口大开。 三格格还忍不住感慨——弘晖今天不回来用晚膳,当真是亏大了! 她这么一说,四阿哥和宁樱都笑了起来。 然后又上了几碗小馄饨——汤水清澈,粉嫩的虾肉馅从馄饨皮里透出来,撒了一层葱花。 三格格吃的小脑门上全是汗,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还没忘了让婢女继续给她夹咸蛋黄叉烧肉。 “小膳房里还有给你哥哥留着的一小份,一会儿额娘让人送过去。” 宁樱一边说,一边就笑着看了一眼四阿哥。 显然这话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四阿哥伸手拍了怕她的手背,意思是这种事儿不必还特意跟他说。 她安排就好。 一碗小馄饨,加上不少叉烧肉下肚,三格格的小肚肚都滚滚圆了。 她靠在椅背之上,一时间没像平时一样立刻跑回屋子里自己玩去。 连小馄饨摇着尾巴进屋来找她玩,三格格都没有理会。 宁樱知道女儿是吃撑了,于是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伸手给女儿慢慢揉着肚子。 三格格眯着眼睛依偎在宁樱怀里,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 孩子睡着了,大人们反而就好讲话了。 一边给女儿揉着肚子,宁樱一边就看四阿哥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算是个很好的机会——能帮帮二格格。 她这么想着,慢慢的就把二格格饮食不合胃口,日渐消瘦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当然,说的很婉转。 这种事儿不好直接说,否则反而显得好像在敲边鼓,指责正院里虐待二格格似的。 四阿哥是聪明人,听着听着就回过味来了。 他放下筷子,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 …… 晚上,眼见着西洋钟的指针已经渐渐走到夜深了。 宁樱又去看了一趟三阿哥——三阿哥吃饱喝足,已经睡着了,乳母给她请安,蹑手蹑脚。 婷儿在旁边盯着。 宁樱抬手做手势,让乳母起来,又吩咐她好好照看着三阿哥——怕吵醒三阿哥,主仆几个人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 从三阿哥屋子里出来,宁樱进了里屋,就看四阿哥已经洗漱过了,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里衣,站在床头若有所思。 宁樱估计他是在想着二格格的事情。 她也没再多提——对于聪明人,一件事,说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话不在于说了多少次,而在于有没有说清楚。 若是有心,自然会上心。 若是无心,便是再说多少遍也是过耳风。 …… 她伸手拿了桌上一片麻辣豆干,微微咀嚼起来。 四阿哥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她,随口就道:“怎么这时候反倒馋嘴起来了?” 宁樱冲着他一笑,伸手就把豆干往他面前一送:“爷也尝尝!” 四阿哥微微向后仰了仰,避让开她的手,很有经验地道:“这个口味重,别尝——尝了开了胃,就更想用夜宵了!” 宁樱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如果不是吃货,还真说不出这句话来。 她过去就把豆干往他嘴里塞。 四阿哥眼角含笑,假意一皱眉,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一扯。 两个人都笑了一瞬,宁樱安静下来,乖乖地缩在他怀里。 她的鼻尖蹭过了四阿哥胸口的肌肤。 四阿哥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抱着她的手臂也收紧了。 正文卷 457 要抱抱 四阿哥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是沉水香混合一点笔墨的冷香气。 宁樱闻了闻,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子,又摸摸他的胸口。 最后她忍不住用鼻尖去蹭了蹭他的脖颈。 四阿哥垂眼看着怀里的宁樱,声音在沙哑中透着一丝警告:“樱儿……” 宁樱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撒着娇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我喜欢这个香味。” 四阿哥闭了闭眼,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低头摸了摸宁樱的脑袋,有点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去和宁樱的手十指相扣。 宁樱赖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就看四阿哥眼角含笑,笑意温柔宠溺,默默的看着她好一会儿。 一边看一边微微摇头笑。 宁樱闭上眼,伸手握紧了四阿哥的手。 仿佛是对她回应一般,四阿哥抱着她的另一只手臂立即收紧了, …… 屋子外面,膳房里,清扬带着婷儿正盯着力士。 力士带着小太监们在搬柴烧水。 刚才伺候四阿哥洗漱,热水用了不少。 膳房里的灶都烧了起来,热水倒进大铜壶里,袅袅的白烟热气一阵阵的往上冒。 “动作快些,侧福晋那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够用了。”清扬催促力士。 力士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四爷过来了。 若是两个人只是洗漱歇下,安歇的话也就罢了。 但若是四爷有兴致,估计半夜十分还得再烧好几灶。 小海子和小飞子两个人,干活干的都很卖力——恨不得永远这么烧下去才好呢! 别的院子的主子,人家想烧这热水,还不用烧呢。 膳房里正热闹着,小潘子踏脚也进了院子——他刚刚往前面书房跑了一趟,给二阿哥送了蛋黄叉烧肉。 二阿哥弘晖读书读得正辛苦,看见美食,又是自己喜欢的咸蛋黄,当时就连声称赞额娘这夜宵送的简直太及时了。 小潘子乐得奉承,笑眉笑眼地就给他把筷子盘子都摆好了。 大阿哥弘昐坐在旁边,默默看着。 弘晖正要动筷子,想到哥哥,于是邀请弘昐一起吃。 弘昐摇了摇头。 …… 从前面书房出来,回宁樱院子的路上,小潘子一路走着,一边就呵呵地摇了摇头。 大阿哥如今这脾气也是越发犯贱——小主子好心,请他吃不吃。 谁要求着他? 回了膳房里,小潘子正好听见清扬嘱咐婷儿——说让婷儿在这里看着,她先回去里屋门口守着。 主子屋子外不能缺。 婷儿乖乖地点了点头,在膳房里等着了,力士见她站着,立即就给她寻了一张凳子。 小潘子过来,看着热水还没好,于是嘱咐了几句。 力士看着小太监吃力地往炉子底下添柴,这才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就对小潘子道:“您别着急,这火候的事儿——急不了。” 小潘子听出味儿来了。 力士是觉得:这膳房到底是他自个儿的地盘,就算小潘子是整个院子的管事太监,也不好总在这里指手画脚。 小潘子往后退了退,懒得跟力士多啰嗦。 他才不屑把时间和心思浪费在这上面呢。 小潘子一心想着回去禀了侧福晋——说二阿哥夜宵用的香,对送去的菜点喜欢的很。 这话一说,保证侧福晋听了心生欢喜。 这才叫讨好主子的正经事! 小潘子这么想着,往门口走,却看婷儿本来是坐在门口一张长凳子上的。 看见小潘子走过来,婷儿误会了他的意思,立即乖乖地就站了起来,将那张长凳子让了开来。 小潘子也没多想,伸手就虚虚地按了按婷儿的肩膀,示意她坐下来:“你坐。” 婷儿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小潘子。 小潘子心里琢磨事情,也没怎么注意到婷儿。 力士目光落在婷儿脸上,眼神就暗了暗。 …… 等到小潘子出去了,小莲子站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就跟上了。 他也算是最早跟在侧福晋身边伺候的奴才。 那时候侧福晋还是宁格格。 四阿哥嫌弃他这个人性子太软,脑子又不甚灵活。 不是个能管住事儿的。 于是才有了后面小潘子被拨过来的事情。 但是小潘子本来就是跟在四阿哥身边伺候的,又是苏培盛的徒弟,算得上是前面奴才中的红人了。 小莲子倒也心服口服。 但是他对力士则是另一番想法了——这不过就是个膳房里的小太监,因为厨艺不错,被赏识了过来。 膳房那里,说难听些——除了大厨,就都是生火烧材的粗使奴才。 怎么好跟进了各个院子,各有主子的奴才们相比? 小莲子这么想着,常有不服之感,于是对着小潘子就贴得更紧了。 既然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巴结上主子。 那么,能巴结上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奴才,也好。 …… 里屋里,灯火熄灭了。 清扬立即挥着袖子做手势,把人全部都给赶远了。 院子里,小海子没轻没重,提着一担水桶出来,人影在院子里直晃悠。 清扬一抬头看见了。 她皱着眉头,拢着袖子站在台阶上,就冲小海子直扬下巴——示意他回去。 别扰了阿哥爷兴致。 …… 不知过了多久,清扬在门口熬的两眼发红,都快睡着了。 屋子里,宁樱推开四阿哥,自己哼哼唧唧地裹在被子里。 她把自个儿裹成了一只大粽子。 四阿哥起身准备叫奴才送水,但是一回头,看见宁樱这副模样,于是唇边又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唇角勾起一角——这笑容刚开始很有点自吹自擂的意思。 但是看久了,在灯火,这笑容就显出几分邪魅。 宁樱裹在软绵绵的丝绸被子里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怎么随时有一种四葫芦要白切黑的错觉…… 她忍着腰上的不适,伸着手对他软绵绵撒娇:“抱抱。” 四阿哥一下子就笑了。 他笑的温柔的不像话,也宠溺的不像话,好看的眉眼之间,皆如春风星辰。 四阿哥俯下身来,隔着丝绸被子抱住了宁樱,然后居然坏心地扯了一下被子角。 因为怕奴才们听见动静,随时送水进来,宁樱被吓得惊叫了一声。 反应过来之后,宁樱环着四阿哥的腰,埋在他胸口哼哼唧唧地道:“爷!” 过分哦! 正文卷 458 四葫芦心甜 四阿哥忍笑了半天,低头亲了亲她柔顺的长发,嗓音又低沉又温柔:“怎么一吓就信了?胆子真小!” 宁樱都要怀疑人生了。 她仰着脸看他,内心默默两行泪。 四阿哥伸手在被子里一点一点摸索到了宁樱的小手,轻轻的攥在了手心里,另一只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不急不徐的捧在手掌里。 他这样,就将宁樱全部都笼罩在自己怀里了。 宁樱只觉得耳根子微微有点发烫,对着四阿哥一张清冷的俊脸,她紧紧在被子里拽着他的手指,视线飘来飘去,有点不敢跟他长长久久的对视。 啊,要命! 都三个孩子了,为什么还是在对视的时候会心动? 她脸红红地伸手把四阿哥给推回去了。 四阿哥哈哈一笑,也不勉强宁樱,伸手给她温柔地压紧了被子,又细心地将被子角往上提了提,伸手拂去了一根贴在她眼皮上的长发,这才将宁樱笼罩在床帐子里。 他朗声喊了奴才进来。 清扬带人一进来,点亮了半屋灯火,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四阿哥身着一身素白色的里衣,神情微微有些慵懒兼满足。 他转头,正温柔地看着床上的宁樱。 …… 奴才将热水放下,只剩下清扬一人,她刚要上前去伺候侧福晋洗浴,四阿哥就抬手摇了摇。 他一低头,把被子里的宁樱,连人带被子都抱了起来。 虽然面对的是清扬,宁樱还是羞得尴尬癌都要犯了。 她伸手推四阿哥:“我自己能走。” 四阿哥挑了一下眉,凑在她耳边,热热的气流也暧昧的扑在宁樱脸边。 他低声问她道:“腰不酸了?” 宁樱隔着被子,都恨不得伸手彻底捂住他的嘴! …… 洗浴完之后,四阿哥把人重新抱回了床上。 吃了一嘴狗粮的清扬早就退出去了。 里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个人。 毕竟泡了个热水澡——宁樱这会儿倒不觉得如何腰酸背痛了。 看见婢女们出去了,四阿哥低头伸手摸了摸宁樱的脸。 手掌下的肌肤柔滑细腻,触手如美玉一般。 四阿哥捏了捏她的脸颊,才轻声道:“人都出去了。” 宁樱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害羞了。 她往前靠了靠,顺手就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脸蛋埋在他肩膀里蹭了蹭。 四阿哥伸手揽紧了她,长长久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抱着她躺下来,两个人头并头地躺在一处。 宁樱趴在他胸口,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感受着男人起起伏伏的呼吸。 四阿哥气息平稳。 过了一会儿,就在宁樱以为四阿哥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孩子的事情,爷记着呢。” 宁樱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四阿哥说的是二格格的事情。 二格格在正院里吃不到合胃口的饭菜,日渐消瘦的事情。 他听了她提了,想让她放心。 她抿了一下嘴唇,刚想说话,四阿哥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的大手顺着宁樱的后脖颈往下滑,一直滑到了她的肩胛骨上,然后轻轻地捏了捏。 宁樱被他捏的浑身都麻了。 她一缩脑袋,左摇右晃的想挣脱开四阿哥的手掌,却听四阿哥在黑暗中感慨了一句:“这府里,也就只有樱儿……”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宁樱愣了一下。 “什么?”她仰着头问他。 看他没说话,宁樱伸着脚,又在被子里轻轻踩了一下四阿哥的腿。 四阿哥笑着摇头,低头盯着她瞪了一眼,才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跟个老父亲一样,爹味十足地耐心地解释给她听:说是她这样关照着二格格,得幸亏后院里是如今这样的局势——除了福晋以外,另外的格格侍妾们都是不得宠的,早就没了存在感。 况且她又是盛宠在身,四阿哥成日里往她这里来,别人想做什么也投鼠忌器,想都不敢想。 否则的话,假如换了别的皇子府里,这样善良不设防的心肠,其实是容易吃亏的。 譬如她如今照顾二格格,多有来往,这中间牵涉颇多。 别人若是要想借着二格格下什么手脚,设个圈套,推她下坑。 简直易如反掌。 宁樱听着、听着,就哦哦地直点头。 等到四阿哥说完了,还有点意犹未尽,宁樱爬起来趴在四阿哥胸口,软绵绵地小声反驳道:“可是,爷这么聪明睿智、深谋远虑、目光如炬、高瞻远瞩、明察秋毫、识人察人的一把好手,难道还会被那些小伎俩所蒙蔽吗?” 她顿了顿,非常肯定的点头道:“爷肯定知道我是什么人呀!”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别人三言两语忽悠了呢? 如果是这么好忽悠的傻憨憨,还怎么可能是未来的雍正帝呢? 四阿哥被她这彩虹屁拍的有点晕,反应过来之后,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伸手在被子里捏了一下她的腰就道:“爷只是给你举个例证!” 他的樱儿,自然是有他护着周全的。 他顿了顿,目光中饱含着宠溺,宁樱抬眼望去,就看他眸光被月色晕染的一片温柔。 让人看了就心醉。 宁樱微微抿了抿唇,凑近了四阿哥耳边,屏气凝神地轻轻亲了亲他的耳垂。 怀里小人儿的气息暖暖地落在了他的耳边。 如清风拂面、又如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带着清澈又动人的淡淡甜香味。 宁樱亲完了,冲着四阿哥甜甜一笑,软软地道:“我知道爷是为我好。”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虽然埋在他肩窝里撒娇,但是语气听起来却有点像大人哄孩子:“好啦,好啦,我记住了啊,记住了,放心四葫芦!” 也不知道是谁在哄谁。 四阿哥眸光幽深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神情不可思议又轻声地问道:“四葫芦?” 宁樱一下子就绷住了呼吸。 简直尴尬的要原地去世! 要死了!让她嘴瓢,说话速度不跟上大脑! 怎么能把“四葫芦”三个字都真的说了出来呢??! 反应过来之后,宁樱赶紧就扑上去伸手抱住四阿哥的脖子,一声一声地撒娇起来:“四爷……爷!” 正文卷 459 安全地带 四阿哥不为所动,伸手将她从自己脖子上扯了下来。 他目光似笑非笑,眼神里带了一点让人脸红心跳的侵略性,薄唇微微勾了勾,伸手垫在宁樱的脑后,另一只手将她肩膀按住,声音低沉地问道:“什么葫芦?” 宁樱被他按住动弹不了,整儿人都被笼罩在他温热的胸膛里。 说吧! 面对大佬,不要自作聪明,耍任何心眼。 因为在大佬眼里,她压根儿就是透明的。 诚实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所谓大道至简,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宁樱老老实实的把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的原因,给说了一遍。 还不都是因为最开始刚遇见的时候,四阿哥天天顶着一张冰山一样的俊脸,实在太过冷漠。 而且也不怎么说话,就像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 于是,渐渐地她就在心里喊四阿哥“四葫芦”了。 听宁樱解释完,四阿哥有那么一瞬间没动弹。 宁樱伸了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他,就看四阿哥正在埋头忍笑。 宁樱心头一甜,跟着就咧了嘴,嘻嘻地笑了起来。 “爷!”她伸手晃着四阿哥的胳膊,跟他撒娇。 四阿哥一边笑一边摇头,最后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满脸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啊……” 整个府里后院,也就只有她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被这有趣的“四葫芦”称谓所触动,四阿哥不由地就想到了很久远的童年。 他想到了小时候在阿哥所的一些趣事。 四阿哥伸手揽住了宁樱的肩膀,两个人头挨着头、肩并肩地说起话来。 “你不知道,老五现在看着是谦谦君子,小时候可皮了!还有直郡王……” 四阿哥低声就把小时候的童年趣事,说给了宁樱听。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宁樱终究是有些困了,歪在四阿哥胸口就小声的呼噜起来了。 四阿哥抱着她的肩膀,替她把身子放下去了,又细心地将被子角掖好。 他自个儿躺了下去,想到“四葫芦”这个称谓的时候,无奈地笑着又摇了摇头。 …… 第二天宁樱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 清扬听见动静,站在屋子门口就询问她,说是把早膳端进来在床上用呢,还是扶她出去到外面用。 屋子里有点乱糟糟——尤其是床上,用“被翻红浪”这样的词语来形容,都一点不夸张。 宁樱想了想,就让清扬伺候自己先胡乱穿一件家常衣裳,简单梳个头再出去。 她想到弘晖,心里有点歉疚——昨儿还想着今天要赶早起,给孩子做一个临进上书房之前的早膳。 被清扬扶着出去,宁樱就看三格格已经坐在正屋里膳桌旁,伸手捧着碗,在吃一碗撒满了葱花的小馄饨。 还用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套樱花造型的餐具——勺子做成了樱花形状,花枝是勺柄。 瓷勺勺柄又长又大,被女儿的小手握在手里,看上去就费劲得很。 但是三格格用早膳用得美滋滋。 桌上还摆了其他不少糕点:奶饽饽、海棠糕、红豆酥、生煎包、奶黄包…… 还有水煮蛋。 三格格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额娘起来了,于是高高兴兴的起身跑过去,扑在宁樱身上黏糊了好一阵子。 等到母女两个人都坐下来了,三格格伸手就费劲地磕碎了水煮蛋,要剥给额娘吃。 蛋壳虽然是在凉水里浸过的,但毕竟鸡蛋内里还有些烫,三格格两只小胖手抓着鸡蛋,就烫得拿不住。 婢女们见状,赶紧过来要帮忙剥鸡蛋,结果被三格格拦住了。 她要亲手剥了,再喂给额娘吃! …… 母女两人一边用早膳,一边宁樱就把二格格的事情给女儿说了。 说让她别担心——这事儿既然已经点明,最近就会有解决之道了。 嫡额娘那边,只要阿玛点她一句,她肯定会有数的。 更何况这几天,二格格还是能过来用膳的。 三格格听说二姐姐的困境就快被解决了,也很高兴。 用完了早膳,三格格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于是搬了一只小凳子,就跑到院子门口去坐着等了。 乳母嬷嬷们守护在她身边。 小馄饨趴在三格格脚面上,陪着她。 今日阳光正好,外面风也不大,于是宁樱也就没怎么拦着。 她去膳房交待了一圈。 午膳的糕点有蜂蜜吐司脆、黑芝麻松糕、开花葱香小香包。 热菜则是照烧鸡腿、鲜嫩鲈鱼片、酱香笋焖猪蹄、还有一个昨天晚上的叉烧肉咸蛋黄。 当然——不是剩下的,只是按照一模一样的做法又做了一遍。 宁樱记得上次有一道酸辣粉,三格格看起来是很喜欢的,还有醋溜土豆丝,这孩子也没放过。 她估摸着三格格估计口味偏酸辣? 于是中午的饭又加上了泰式酸辣虾,酸辣白菜,酸辣土豆丝。 另外宁樱就让力士烙了一锅饼。 饼皮又香又韧,上面没撒葱花、也没撒芝麻——什么都没有。 不多时候,宁樱就听见外面女儿高兴的欢呼起来,奴才们一片请安之声。 中间还夹杂着小馄饨汪汪的狗叫声。 估计是二格格过来了。 果然,她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二格格正和三格格手拉手地往屋子里跑。 二格格跑得比三格格还快——仿佛宁侧福晋这屋子里,才是她可以信任的安全地带。 等到进了屋,二格格还喘着气,回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 奴才们都站在院子里、默默地望着她。 宁樱也没多说,直接就扶着孩子的肩膀,把二格格给领到膳桌旁边了。 望着一桌奇奇怪怪但是闻起来很香的菜,二格格虽然依旧愁眉苦脸,但是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瞪大了。 鼻孔也吸了吸。 力士带人将还冒着热气的饼皮送上桌来。 婢女们捧上洗手水来。 洗过手之后,宁樱指了指旁边酸辣味扑鼻的土豆丝,又舀了一勺甜辣酱,伸手就给二格格做示范:“像这样,把土豆丝包在饼皮里,然后裹上、对折,吃!” 二格格从前无论是在李侧福晋的院子里、还是在福晋的院子里,都没少尝试过这样的吃法。 更不用说宫里了。 正文卷 460 残酷和冰冷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旁边的三妹妹一眼。 三格格仿佛干饭人一般,压根儿不啰嗦,直接就伸着白白胖胖的小手,抓起来一大块面饼,把土豆丝裹了进去。 她利落的一对折,就送进了嘴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二格格目瞪口呆。 三格格一转头,看见二格格看着自己,于是冲着二姐姐就咧嘴一笑。 她站起来,伸手拿了一块面皮,又裹了一块土豆丝饼,然后直接送到了二格格嘴里:“二姐姐,你吃。” 二格格这一下连手都没动,直接就被三妹妹喂着投食了。 她小脑袋微微往后仰了仰,脸上带了一丝窘迫,但还是将土豆丝饼大大的咬了一口。 啊……这也太香了! 她立即从三妹妹手中接了过来。 土豆丝又酸又辣又开胃,虽然都是油,但是和柔韧吸油的面皮一配合——简直灵魂组合。 二格格捧着土豆丝饼,凑在嘴边,像小仓鼠一样,头都不抬,细细碎碎的就把一整块土豆丝饼都给吃光了。 怕这傻姑娘跟上次一样,吃的太急了噎着,宁樱已经提前让婢女把汤送上来了。 她一边亲手给二格格盛了一碗汤,一边就温声道:“别担心,膳食的事情,最近就会解决的,放宽心等一等。” 二格格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嘴边还带着辣椒碎。 她深深地凝视了宁樱了一瞬,忽然站起来就想给宁樱行礼。 宁樱赶紧一伸手,把这小姑娘给扶住了。 “这傻孩子!” 三格格也在旁边拽着她,娇声憨气地道:“二姐姐,不用这样。我和额娘都很关心你!” 宁樱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顺手把她耳边的几丝乱发给别到耳朵后面去,才道:“孩子,遇到困难,不要着急。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没有遇到三两难关的时候? 关键是怎么去应对。” 她顿了顿,小声问二格格道:“为什么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阿玛呢?” 前段时间,四阿哥也是往福晋正院里去过的。 提到阿玛,二格格眼里的神情顿时就变得波动复杂了。 隐隐的泪花也闪现了出来。 “我讨厌阿玛!我不要对阿玛说话!” 她攥着小拳头,站在原地,就用力地喊了出来。 因为太用力,连口水星子都喷了出来。 喊完了这一句,二格格脸上的神色从愤怒转为疲惫,耷拉下小脑袋。 她到底没有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过来就抽泣着靠在宁樱身上:“宁侧福晋,嫡额娘虽然也挺照顾我,可是她的“照顾”和你的照顾不一样,我感觉得出来!” 她伸手用手背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张开两条胖胖的小手臂抱住了宁樱的腰,脸埋在宁樱怀里,哭着道:“我觉得嫡额娘在利用我!” 宁樱知道二格格的意思是说:纵然不是亲生,福晋也想把两个女儿握在手上。 二格格软软胖胖的小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一抽一抽哭得好伤心。 哭了好一会儿,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小脸,拼命忍着泪花,还对宁樱结结巴巴地解释:“宁侧福晋,我哭得多了,你……你别不耐烦我,别生气!” 二格格记得以前,额娘还在的时候,自己和弟弟若是哭了,额娘便会很生气,还会大声的训斥他们,让他们不许哭泣。 额娘说过:哭泣是窝囊无用的表现、还特别晦气。 宁樱听了就是一怔,随后伸手抱住二格格,轻声道:“孩子,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然会有喜怒哀乐。” 二格格把她抱得更紧了。 宁樱伸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才低声道:“你说你觉得嫡额娘在利用你。且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咱们暂且假设如此——这也未必便是一件坏事。嫡额娘想将你留在身边,至少说明她能看得出你在阿玛心中的分量,你阿玛……他还是很在意你的。” 二格格听见这话,吸了一下小鼻子,抬起脸来怔怔地望着宁樱。 宁樱摘了自己胸口衣襟上的帕子,给二格格仔细的擦了擦小脸,看她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泪珠,顺手给她擦去了。 她小声地启发二格格:“若是你阿玛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你了,你如今的境况又会是如何?” 二格格从来都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 宁樱知道自己这些话,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多少还是残酷和冰冷了一些。 三格格在旁边,左手拿着一只照烧鸡腿在啃,啃的满脸都是照烧酱;右手则是一块黑芝麻松糕。 黑芝麻掉了一桌子。 这时候,她听见额娘的话,也若有所思的放下了鸡腿,捧着小脸听了起来。 宁樱将帕子放回桌上,伸手握住了二格格的两只小手,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想了想,开口对她柔声道:“有时候,做一个对别人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未尝是一件坏事。” 她顿了顿,眸光更深了一层,沉声道:“愿意被利用的人,才利用得了别人。” 二格格终于不哭了,抬头定定地望着宁樱。 …… 二格格回去路上,沉思着想了许久。 这一天晚上用膳的时候,二格格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像平时一样默默的捧着饭了。 在四福晋示意婢女给她夹菜的时候,二格格站起来就给四福晋谢恩。 四福晋倒是一怔——这孩子自从过来之后,便和自己不怎么亲******时也总是绷着一张无精打彩的脸。 今日这是怎么了? 二格格谢完恩,很乖地坐回座位上去。 然后四福晋让婢女给两个小格格侍菜——不管夹的是什么清淡菜式,二格格都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二格格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长睡不起。 虽然夜里的睡眠质量很差,但她还是努力挣扎着起了床,让婢女们伺候着自己,梳好了头发,换了衣服。 她端端正正地去福晋正屋里给嫡额娘请安。 大格格本来是在正屋里等着嫡额娘起床的,结果一转头,居然看见二妹妹也过来了。 还收拾得齐齐整整。 这么早! 大格格下巴都要掉下来了。</p> 正文卷 461 三阿哥起名 宁樱院子里,转眼已经到了端阳节。 天家之中,大概是富贵太重,孩子不易承受,时常都有夭折的幼儿。 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 所以眼看着三阿哥两个月、三个月……一天一天茁壮的长了起来。 胤禛也很是高兴。 给三阿哥正式起名字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也提上了日程。 清宫之中,皇子皇孙们起名大有讲究。 譬如直郡王,如今瞅着是年纪最大的皇子,其实当年还有三个小皇子在他之前。 但都是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这三个小皇子名字叫承瑞、承祜、承庆——都是“承”字开头。 当年,年轻的康熙帝一下子失去了三个儿子,自然十分心痛,于是从直郡王皇胤禔和太子胤禔开始,乳名就变成了保清、保成。 这个“保”字,寄托的是什么样的期望——自然不言而喻。 说来也巧,自从叫了这名字之后,直郡王和太子的命确实都保住了。 还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起来。 至于胤禔、胤禔这样的名字,则是之后的事情了。 从皇三子胤祉开始,皇子命名都采用了新规制——前面一个字都用“胤”。 至于康熙的皇孙们,都以“弘”为第一字,从“日”部择第二字赐名。 弘晖、弘昐、弘昇……这些都是这个规律。 宁樱本来一直期待着四葫芦能早日给小儿子起名,但是等到四阿哥在端阳节这天,从宫里回来,高高兴兴地把打算给三阿哥起的名字,告诉她时。 宁樱听了这两个字,瞬间就瞳孔地震了。 她受到了惊吓。 四阿哥给起的名字是——弘历(曆)。 “弘……弘历?”宁樱结结巴巴的问道。 四阿哥提笔在纸上墨汁淋漓地写下这个字,又退后一步,抱着手臂瞧了瞧,满脸自得之色。 他看着还挺满意,又说这名字是皇阿玛赐的。 宁樱心里就道:原来渣渣龙竟在这儿! 她之前还默默地心酸伤心了好一阵子,以为四阿哥最后肯定会宠幸钮祜禄氏。 乾隆会落在钮祜禄氏肚子里。 虽然扭葫芦现在还显得默默无闻——但是本来在历史上,钮祜禄氏就是后发制人的。 没想到,弘历居然就是三阿哥。 三阿哥居然就是弘历! 等等,宁樱的脑回路忽然转了一下。 如果说:穿越过来后的这个时空,未必事事便同历史上一模一样…… 那么弘历也一样有可能不是乾隆啊。 她这么越想着,越觉得脑袋里好像塞进了一团棉花——乱糟糟的很。 …… 宁樱不由地退后了一步,正好膝盖弯碰到了后面的椅子。 她顺势就坐了下来,伸手托着脸颊,默默的望着前方发呆。 四阿哥看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宁樱是担心三阿哥,于是过来便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轻声安慰了几句,说是三阿哥如今已经不是刚满月的时候了,孩子一天天的健壮起来。 这起名得不算早,不用担心。 宁樱心里默默两行泪,静静吐槽:你哪里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呀…… 三阿哥这个时候已经会坐在小床上了,他抬眼望着窗台下的桌上。 虽然看不清桌上放的是什么、写的是什么,但是三阿哥还是很高兴的拍起了小巴掌。 然后又尖叫了几声。 仿佛是在表示他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 宁樱表情复杂的回过头,过去弯腰抱起了小儿子,低头在他柔嫩的脸颊上贴了贴,心里道:乾隆,是你吗……? 三阿哥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对着宁樱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他一边就黏黏糊糊的发出了:“额!额!阿!啊!”的声音。 这是宁樱之前一直在孩子旁边教着喊“阿玛、额娘。” 但是三阿哥毕竟年纪还是太小了,于是也只能喊出这种单独的字眼。 虽然他喊的是单字,但是四阿哥和宁樱显然都听懂了孩子的意思。 两个人都笑得很欢喜。 …… 因为在宫里端阳宴上喝得急了,四阿哥逗了一会儿儿子,就觉得渐渐的有些酒意上涌。 也不算到“醉了”的程度,但是文书奏卷什么的,肯定是看不成了。 宁樱在背后看着,就觉得四阿哥走路的时候,步子都略略有些歪斜。 “我扶爷回屋里,早些休息吧?”她赶紧上前去,挽住四阿哥的胳膊问他。 四阿哥被她扶住了手臂,宁樱只觉得触手有些火热,于是赶紧喊奴才们送热水进来,尽快伺候四爷休息。 四阿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角,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不肯走了。 这是弘历的屋子,宁樱没法子,只好站住了轻声哄他,结果就看四阿哥顺着桌边坐了下去。 他正好坐在了乳母平时哄孩子的位置上,还伸手来扯宁樱坐下。 宁樱无奈,跟着坐下,低了眼去看四阿哥,就看四阿哥的眸光——大底是因为沾了酒气的缘故,很带着些流转的慵懒与怔忪。 不似平日里的坚定与精悍了。 他本就生得眉眼极好看,加上这样温柔旖旎的态度——倒是难得一见的风情。 宁樱看了一会儿,忽然就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四阿哥伸手握着她的手,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脸庞。 他微微带了些怔忪问她:“你笑什么。” 屋子里的奴才们瞅着这情形,早就避让了开出去。 宁樱低头就在四阿哥额头上轻轻亲了亲,才反过来,也像四阿哥无数次哄她一样地哄道:“乖,快起来。” 三阿哥坐在一旁的小床上,很开心地看着父母爱情。 一边看,他一边还不断地伸着手,去拍打空中悬挂着的旋转公仔。 这也是之前宁樱亲手给儿子做的小玩具——用来培养孩子的智力、视力发育的。 一圈五颜六色的公仔围起来,就像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记得之前刚刚挂上去的时候,三阿哥都看傻眼了,咿咿呀呀的叫着,别提多开心了。 他那时候小,压根就碰不到公仔。 没想到现在,已经都能伸手去打了。 宁樱估计要不了多久,这公仔基本上也就保不住了——迟早都得被未来的乾隆拆下来,一个个抱在手里玩。</p> 正文卷 462 守了一夜 不一会儿,四阿哥的酒意算是被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伸手扶着宁樱的肩膀,指了指前方道:“送你回去。” 宁樱扶着他走到了屋子中间,就看四阿哥步子都不对了。 他身形毕竟高大,她怕扶不住他,赶紧就喊了奴才们进来帮忙。 等到四阿哥进了屋子,躺下来了,这才觉得头疼的越来越厉害了。 宁樱看着这情形,也不管四葫芦怎么强调他自己没醉——她直接就去小膳房,安排人做了解酒茶送过来。 然后她坐在床头,扶着四阿哥来喝。 四阿哥勉强喝了几口,就觉得心口的恶心一阵一阵的往上翻,简直要把在宫里宴上吃的饭菜都吐出来了。 这屋子里就一股说不出的悠悠的苦香味儿。 他抬头看着屋子里的五毒吊屏——这也是后院府里,之前为了迎接端阳节,各个院子都做的装饰。 按照历代相传的端阳习俗,人们通常认为这个时候,天气渐暖,是五毒出没之时,疾病开始流行。 悬挂五毒吊屏,可以驱邪避恶、护住家人平安。 另外还有不少五毒荷包,都是紫禁城内所制,提前就分发给了宗室的。 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些物事一直要到六月初二才能取下来,收进库房之中。 但是四阿哥闻着其中的味道,就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他皱着眉,盯着荷包看了好几眼。 宁樱很有眼力地,立即就吩咐婢女将荷包取下来了。 …… 四阿哥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因为他之前表现出恶心要吐的模样,还有好几次——宁樱难免担心他夜里真的吐了出来。 醉酒的人,若是在睡梦之中呕吐,身边又没有照看的人,其实是十分危险的。 因为这样容易将呕吐物呛进气管,从而引发窒息。 宁樱于是也就没睡,让婢女们另外拿了两张绣墩摆到床前——一张上面放了醒酒茶、另一张上放的则是普通的热茶水。 她亲自看护着。 反正现在时辰已经晚了,第二天天不亮,四阿哥还要继续进宫。 这么前后掐着点儿一算,四阿哥也根本睡不了多久。 果然,到了夜里四五点钟的时候,外面天还黑着,四阿哥醒过来了。 宁樱已经从绣墩上滑到了地毯上。 她趴在床边打瞌睡的——脸蛋枕在他手臂上。 四阿哥睁了眼,一动弹,才察觉到手臂上还压着个人儿。 他往旁边一转头,就看见宁樱小脸红扑扑的。 她睡得正香。 这傻子……就这么憨憨地守了自己一夜? 四阿哥反应过来之后,伸手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宁樱的后背心,将人叫醒了,这才沙哑着嗓子问她:“你守了一夜?” 宁樱睡得迷迷糊糊,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四阿哥:“爷好受点了没?” 四阿哥虽然还是有些晕晕乎乎,但是心里是明白的——看着面前人纤弱的肩头,他心里心疼得很。 宁樱伸手攥住他的手,然后就转头喊奴才们进来伺候四爷洗漱。 婢女们轻手轻脚的就进来,端着铜盆、热毛巾等物事。 四阿哥只瞟了一眼就:“侧福晋守了一夜,都不知道劝着么?” 婢女们的脸瞬间就吓得一片苍白,赶紧跪下道:“奴才们该死!奴才们该死!” 宁樱捏了捏四阿哥的手,小声给他解释:“是我的意思。” 然后她又将四阿哥的手晃了晃——意思是别责怪婢女们了,她们都吓着了。 四阿哥见宁樱如此,也就叹了口气,不说什么了,过来伸手扶了宁樱起来,又让她务必上床躺着。 等到洗漱之后,外面天色也比方才露出了一丝亮,四阿哥眼看着时辰是不好再耽误了,于是匆匆用了早膳就走了。 早膳是改良版的雪媚娘加上棉花奶饽饽卷,还有一道豆浆吐司——这个是用豆浆、黄油,加上面粉做成的。经过一次次松弛后,出炉的颜色很美,口感也很清淡。 而且面粉里还可以加一些豆渣,风味别具一格,甚至能吃出麻薯面包的弹性感觉。 宁樱之前有一次做过就很喜欢,从此就把这道点心添置成了早餐常备菜式。 力士也跟着学了。 …… 等到四阿哥走了,宁樱从床上哧溜一股脑的就爬起来了。 她先去看三阿哥。 三阿哥还正在睡眠中,睡得很香,小小的手微微攥着拳头放在嘴边,口水淌了出来。 乳母在旁边守着,脑袋也是一点一点的,婷儿伸手把她给晃清醒了。 乳母一抬头,看见侧福晋进来了,赶紧起身要行礼,被宁樱抬手免了。 她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 宁樱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就忍不住母爱泛滥。 又上前去,弯腰伸手,轻轻地替儿子将嘴边的口水给擦掉。 弘历本来睡的就不沉,被这么一触动,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他顿时就醒了。 一睁眼,对上母亲的视线,大概是母子连心,他咧开小嘴就乐了。 宁樱于是把手舞足蹈的儿子给抱了起来。 正好这时候外面下起了新夏的小雨——雨丝风片,温润明莹。 宁樱抱着三阿哥在窗下走来走去,听着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孩子后背,一边就低声呼唤三阿哥的名字:“弘历?” 她一喊,襁褓中的三阿哥忽然就仿佛能听懂一样,瞪大了眼望着她。 小手小脚也不乱动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 …… 福晋正院里,没过几日,四阿哥已经让苏培盛特地去关照了大膳房。 之前李侧福晋院子的奴才打发的打发、处理的处理,没留下几个。 好在大膳房里有专人,之前也和李氏院子里的厨子是一个师傅带出的。 能挑得了这担子。 苏培盛还不忘嘱咐——说是四阿哥的原话:若是厨子把握不准怎么做,就对照宁侧福晋那院口味。 二格格就吃得惯那边。 大厨听着,一边堆着满脸奉承的笑容,向苏培盛直点头,一边就恨不得拖着苏培盛的袖子,把这位难得亲临大膳房的苏公公留下。 再清楚指点一些才好。 苏培盛嫌他蠢,心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还听不明白? 直接去请教膳房里给宁侧福晋院子负责的厨子,就行了啊。</p> 正文卷 463 投桃报李 福晋正院里,大格格惊讶地发现了二妹妹的变化。 二格格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忽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着嫡福晋的时候,甚至每天请安起得比大格格还早。 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 大格格发现:二妹妹在努力学习察言观色。 虽然一举一动都很僵硬,但却还是努力地尝试着。 再比如,饮食用膳的时候,二格格也不像从前一样挑挑拣拣了,甚至能抢在大格格之前,给福晋侍汤端饭。 大格格心惊于二妹妹的变化。 她发现二妹妹其实并不傻,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更早更快,领悟到了一个道理——无论是大格格,还是二格格,都不是福晋的亲生女儿。 虽说二格格是李氏的女儿,而福晋曾经厌恶过李氏。 但如今那人也已经化成了一坯黄土。 换句话说,对于现在的福晋来说,两个小格格之间,并没有巨大的天然差距。 她并不一定要认准了大格格,也不一定就不能接受二格格。 毕竟二格格的身份,将来到底怎么说——还是未知。 人的变化,只在起心动念之间。 既然都不是亲女,那么,只看哪个小姑娘更能讨得欢心了。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大格格顿时就有了危机感了。 尤其是看到几次,二格格早早地去跪在福晋正屋,等候请安。 还有一次,阿玛难得地过来。 结果二格格也对着阿玛,一改从前横眉冷对的模样,而是默默地给阿玛行礼,乖乖地站在旁边。 大格格离得近,就看见二格格两只小手都攥成了拳头,缩在袖子里不住的微微颤抖。 但她还是努力坚持着。 然后,阿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一丝淡淡笑容。 虽然很淡,但是落在大格格的眼中,无异于一个惊天霹雳。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从前一直虎头虎脑,傻乎乎的二妹妹,并不是一头真正的小绵羊。 显然,福晋照顾着二格格,是想在四阿哥面前多一份存在感,也显现她作为嫡额娘的贤良——能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而二格格,如今对着阿玛态度的转变,正印证了这一点。 同时,只要她能多博得一些阿玛的关心,也会帮助福晋更多地吸引阿玛到这正院来。 大格格敏锐地察觉到了福晋和二格格之间,正在渐渐产生某种微妙的默契与利益的联合。 大格格感觉到后背了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不会忘记:从小在这府里,在她与二妹妹之间,阿玛始终是多喜爱二妹妹一些的。 …… 端阳过后,日子一天一天地热了起来。 屋子里早就上了冰盆——晶莹剔透的冰块呈放在铜盆之中,袅袅地冒出冷气,分别摆放在屋子里的不同几个位置。 弘晖这阵子学业越发紧张了起来,往宁樱这里来的不多。 于是也就没什么机会和三格格抢着玩三阿哥了。 三格格一个人霸占了弟弟。 看着外面艳阳正好,三格格让婢女们搬来了绣墩,摆放在悠悠车之前。 然后她伸手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开始推起了悠悠车。 一边推,一边三格格嘴里还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逗着三阿哥。 三阿哥开始瞪着眼睛看着小姐姐,后面,三格格玩得有点大了——伸手推着悠悠车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她以为是带弟弟玩荡秋千呢。 三阿哥被吓着了,哇哇的就尖叫哭了起来。 乳母赶紧就劝着三格格,说小阿哥如今年纪还小,不能这么吓着。 外面,宁樱听见儿子哭声,也过来了。 三格格刚刚体验了一回做姐姐的滋味,就看弟弟被自己逗哭了,难免尴尬。 于是,她也有些讪讪地站了起来,稚嫩的声音微微颤抖,匆匆忙忙地对宁樱说了一声:“我带小馄饨出去玩。” 然后就拔腿溜了。 小馄饨甩着尾巴跟着三格格冲了出去。 只留下哭的眼泪鼻涕都刷刷往下淌的渣渣龙,独自挥手蹬脚,在悠悠车里嚎啕。 …… 下午时候,五贝勒爷府上的侧福晋瓜尔佳氏送了帖子来,说想和宁侧福晋约三天后过来作客。 宁樱想到四格格,就抿嘴一笑,回了帖子。 三天之后,瓜尔佳氏带着四格格就如约而至了。 听见那个温文尔雅的四姐姐又过来了,三格格很是高兴,迈着一双小短腿,跑的比额娘还快。 刚刚一见到四格格,三格格眼前就一亮——四格格身上穿的衣裳很漂亮。 是上次,她给四格格量身定做的衣裳。 三格格还记得,自己当时把图纸给了四格格。 四格格还说:等到回了自己府里,会让绣房做出来。 三格格也以为这四姐姐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还真的做出来了。 啊,这种被认可的感觉……简直太有成就感! 三格格双眼放亮,也不拘着礼了,跑过去伸手一把抓住四格格的手腕,带着她就往屋子里跑。 四格格站在原地,虽然还是小孩子身形,言谈举止却跟个小大人似的。 她抿着嘴一笑,对着三格格就甜甜地道:“三妹妹,你别急,我还带了礼物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就转头示意身后的奴才们将礼物盒子捧上来。 瓜尔佳氏上一次因为有刘佳氏在,没怎么能有机会能宁樱说的上话。这一次,既然是一人带女儿来,她坐下来,便笑着对宁樱说了不少端阳趣事。 她口齿清楚,声音清越玲珑,说起趣事来,件件娓娓动听,跟说书似的。 毕竟都有女儿,瓜尔佳氏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宫里公主的婚事。 …… 等到瓜尔佳氏母女们走了之后,三格格才捧着四格格给她的礼物,拿出来给宁樱看。 四格格送了云心一只玉镯子。 宁樱看见玉色,就微微一震——她毕竟穿越过来这么些年,见过了不少赏赐,知道这是上上的品色。 “这是四姐姐非要送给我的——感谢我上次送给她的画纸。这是五叔给她的生辰礼,一共一对,她很喜欢,给我一只,一人一只!”三格格眯着笑眼对着宁樱道。 她跑过来,伸手抓住了额娘的手,全然忘了那是一只小镯子,高高兴兴地就把镯子往宁樱手背上推:“这个好看,我让给额娘戴!”</p> 正文卷 464 母女谈心 这自然是戴不上的。 宁樱伸手阻止了女儿的动作,这才告诉三格格说——这是孩子们戴的手镯,大人的手腕是套不上的。 三格格反应过来,伸手有些懊丧地摸了摸后脑勺,于是自己撩起小小的衣袖,开始把手镯往手上戴。 宁樱低头看着女儿毛茸茸的额发,忍不住就低头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 小棉袄真贴心啊,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是给额娘。 然后才是自己。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宁樱老母亲的心里,瞬间涌过一阵暖流。 小镯子很轻松的就通过了三格格细细的手腕。 她将手腕抬起,对着日光比照了一瞬,这才咧嘴一笑,开开心心道:“真好看!” 说完了,三格格又道:“额娘,四姐姐还说了——过一阵子就是她今年的生辰,她邀请我去五叔府上,一起过生辰呢!” 她顿了顿,轻声道:“还把大姐姐和二姐姐都邀请了。” 宁樱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这必然是瓜尔佳氏的意思了。 府里三个女孩子,总不好直接只邀请其中一个。 若是三个都不请,倒也就罢了。 只请一个,弄不好,就容易把另外两个给得罪了。 “那四姐姐这一次送了你镯子,你打算准备什么生辰礼物回给四姐姐?”宁樱伸手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小脸,笑眯眯地问她。 三格格立即就道:“我当时就要给四姐姐礼物,可是四姐姐不要。” 她一边说,一边就上前来抱住了母亲的胳膊,撒娇黏在宁樱身上道:“我也没想到——上一次只是随手画了一张衣裳图纸送给四姐姐,四姐姐就把她去年的生辰礼物送给了我。” 三格格说到这儿,嘟嘟小嘴道:“就……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到这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宁樱就看女儿跟个小大人一样——将小手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道:“额娘,四姐姐和二姐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性子不一样——一个文文静静,一个咋咋呼呼。但我觉得,她们内心是很相像的,她们若是认识了,定然也能成为志趣相投的小伙伴。” 她努力试图向母亲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宁樱很少听到女儿这么一本正经的阐述一篇长篇大论,不由地就喷笑了。 笑完之后,她看女儿脸有点红,赶紧就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问道:“怎么相像呢?” 三格格小声道:“从前二姐姐在咱们这里玩的时候,临走之时,不管我送给二姐姐什么礼物,她过几天,一定会送我一件她的心爱之物。我若是不收,二姐姐还不高兴!” 她说完了,冲着母亲咧嘴一笑:“你说,她们是不是很像?” 宁樱想了想,弯下腰来握住女儿的一双小手手,在手心里捏了捏,轻声道:“所以,我们识人也是如此——有的人,你给了她帮助,她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还形成了理直气壮跟你索取的习惯,甚至因为你偶尔一次没帮助她,反过来指责你的不是。这种‘朋友’,尽早远离。” 她顿了顿,又道:“反之,有的人,你给了她什么,虽然她嘴上直说不要、不要,但是心里始终记得你的好,后面会默默地投桃报李——这样的朋友,才值得深交。” 三格格仰着脸认真的听了。 …… 初夏时节,天气时暖时寒,没过一阵子,宁樱在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就听说钮祜禄氏病了。 病的还不轻。 听说最开始也只是受凉风寒,后面不知怎么的就越拖越严重。 福晋也给她找来了大夫,但是看了只说钮祜禄氏是思虑过甚,加上本身就体质偏弱。 四阿哥本来就对扭葫芦无感,这一下就更不爱往她那里去了。 不过到底是宫里刚刚赏进来的秀女,四阿哥还是着重对福晋说了——说让大夫好好看着,务必要把人给调理起来。 四福晋苦着脸答应了,心里就为难的很。 她知道钮祜禄氏年纪轻轻的,这病来的也算突然——要么是久久不得四阿哥搭理,自个儿忧虑过甚,把自个累倒了。 要么就是想借着这场病引起四阿哥的注意。 至于照顾…… 本来就只是个格格,身份不高,加上被四阿哥塞到了后院里的角落,无人注意。 还能怎么照顾? 福晋也只能尽量督着大夫过去了。 因为有福晋的叮嘱,大夫倒是不敢马虎,一趟一趟往钮祜禄氏那里送药,又是各种药方给灌下去。 这么折腾了将近两个月,日子都到了盛夏里了。 府里也酷暑难耐。 钮祜禄氏总算是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但是四阿哥从此对这位格格的印象也就落下了:是个病秧子。 他一下就想到了以前的宋氏。 宋氏也是这样——常年惨白一张脸,药不离口,说起话来也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于是福晋趁着四阿哥过来看两个女儿的机会,赶紧就跟四阿哥劝说了——说钮祜禄格格如今住的地方到底是太偏僻了一些,没有人气。 自然就容易生病。 反正李侧福晋人也已经不在了,前面已经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不如商量挪腾挪腾、改建改建、把格格侍妾们都给移到前面去。 大家伙在一起,四阿哥走动起来也方便。 四阿哥听了就用一脸“你这想的都是什么馊主意?”的表情,赤裸裸的把福晋给嫌弃了。 他才没有想过动这个心思,更难得费这个周折。 四福晋看没说成,难免有悻悻之色,于是又大大地夸赞了二格格一番,说二格格近日来读书,习字、练琴,事事有所长进,加上她聪明伶俐,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一边说,一边福晋就让奴才们去将二格格也给带出来。 二格格很乖巧地就跟着出来了,先是给阿玛请安,然后四阿哥问了几句话。 他问什么,二格格便答什么,乖得几乎不像从前那个二格格了。 只是她始终耷拉着小小的脑袋,不怎么抬头和阿玛有眼光的交流。 福晋在旁边看着,赶紧笑着走了过去,轻轻的就在二格格背后推了一把,把她推到了四阿哥面前。</p> 正文卷 465 热爱 大格格本来都已经快歇息了,听说阿玛过来了,而嫡额娘只喊了二妹妹过去,却没喊她。 她手撑着桌子,一下就站起来了。 “随我过去。”大格格伸手掠了掠耳边鬓发就道。 随后,她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就停了下来,回身又将前几日抄的一卷佛经从桌上抱了起来。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些佛经——甚至抄得想吐。 但是阿玛喜欢。 只要阿玛喜欢,她什么都可以做。 …… 盛夏里,宁樱的新院子布置得越发精巧而别具一格了。 因为四阿哥提前发了话——让工匠们只听从侧福建的调遣,侧福晋想设计成什么样,便按照侧福晋的意思。 反正花田和小菜园是少不了的。 孩子们多了,地方也大了,各处屋子之间距离开阔,光是从院子门口进来,走到正屋,就要走好一段距离。 三阿哥因为年纪还小,根本没办法下地走路,一天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除了睡觉,就只能在悠悠车里看着姐姐玩。 所以这新院子的一片小天地都成了三格格的游乐场。 她喜欢花儿各种美丽的颜色,对小菜园倒是无感。于是成天抱着小馄饨就在花丛中玩。 小馄饨的一身狗毛都被沾染了甜甜的馥郁香气。 有时候,三格格还会把画纸抱出来,就在花地里挥毫泼墨,设计各种带有花朵元素的衣裳。 宁樱见状,索性就让工匠给女儿制作了一个画板,又配合了相应的小凳子,上面还撑上了遮阳伞——这样三格格画画的时候,也就不用总低着头,伤颈椎了。 一群奴才围着三格格,给她打扇子的打扇子、驱蚊虫的驱蚊虫、送果汁的送果汁。 都在伺候小主子画画。 有了画板,能够调节各种各样的角度——三格格作画越发认真了起来。 宁樱这时候发现:女儿性格中是很有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一面的。 譬如倘若有一张画,哪怕其中只是袖子口稍稍画得不如意了一些,三格格就能把整张图纸都舍弃不顾。 然后重新再来。 宁樱在屋子里看着——虽然三格格坐在树荫下,但她还是担心女儿在外面中暑了。 于是让婢女们将冰盆都给三格格端过去,围在她脚边。 宁樱也走出来看女儿。 三格格的小身板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宁樱低头用帕子给女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就看这小姑娘一张脸颊红扑扑的,高兴得像小苹果一样。 她低头专注地看着画纸,眼睛里都闪着璀璨如星星般的光彩。 是热爱的光芒。 宁樱本来想说宝贝别画了,天太热了,但是看见三格格的眼神,她默默的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她不想在女儿如此专注的时候去打断她。 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时间和意愿,去完成一件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成就,充分尊重孩子的偏爱和选择。 这本身就意义非常。 …… 等到画完了,三格格高高兴兴地过来,抱住了宁樱的大腿,才说原来这是她想送给四姐姐的生辰礼物,她终于完成了一张非常满意的作品! 她一边说,一边高兴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就差点把小手上的五颜六色全抹在了母亲的衣服上。 …… 转眼间,中秋节也就快到了。 穿越过来了这么些年,宁樱早将宫里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过了个遍。 就是赐宴、起起坐坐、谢恩、磕头、敬茶、吃饭、看戏、看烟花。 孩子们都开心的不行,大人们却累了个半死。 中秋节前,是四格格的生辰。 五贝勒府那里,五福晋带着瓜尔佳氏果然下了帖子,除了福晋和宁侧福晋以外——还把四阿哥府上三个女孩子全都邀请了。 说是都聚一聚,也热闹热闹。 就当是中秋节前的热身了。 小格格们难得这么齐齐整整地出门,却不是去宫里。 二格格听说了,也有些惊讶——四格格,尤其还是五叔府里的四格格。 对她来说,并不熟悉。 不过能和三妹妹一起出门,二格格想到这一点,还是觉得挺开心。 这算是她目前迷茫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了。 …… 到了出府的那一天,二格格早早地就起来了。 她早就给自己定下了标准——无论大姐姐做什么,她都要比大姐姐做的更快、更好、更无可挑剔。 梳洗穿戴过后,二格格往额娘正屋里去,结果就看见大姐姐已经等在屋子里了。 大格格见了二格格过来,也只是淡淡地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姐妹两个对于目前的微妙竞争,都有些心知肚明。 好不容易等到四福晋出来,她开始慢悠悠地用早膳。 …… 府门口,宁樱早就已经带着三格格在等了。 马车是四阿哥前一天就吩咐人备好的,因为难得三格格出门作客,弘晖不放心妹妹,于是在前一天还跑去了阿玛的面前说了——说想把自己哈哈珠子安宁留下来,用来护卫妹妹。 反正还有其他哈哈珠子,他进上书房也不一定非得天天带着安宁。 四阿哥一听说是为了护着小女儿,自然是允的,还夸了弘晖几句。 安宁默默地守在门口,这时候,远远地看见宁侧福晋走过来。 身边跟着的三格格如粉雕玉琢一般,一张精致的小脸被一身樱粉色旗装衬托得莹然可爱,有如美玉。 安宁行下礼去。 三格格远远地看见安宁,也是眼前一亮,顿时挣脱开了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就跑了上前去。 她高兴地抬头问安宁:“安宁哥哥,你不用跟着我哥哥去宫里吗?” 安宁于是把弘晖的安排给说了一遍。 三格格一边听着,一边眼珠珠就咕噜噜的直转,一脸都是“这是我哥能干出来的事?”的疑惑神情。 随后,她甜甜的冲着安宁一笑,抬头就对宁樱撒娇道:“额娘,云心的脚好酸酸,想上马车!”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抬头看了看府里。 前院的中道上,还是静悄悄的。 她温声安慰女儿道:“你嫡额娘还没过来,按照礼矩——咱们还得等一等。” 虽然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宁樱弯下腰,一伸手,就吃力地把三格格给抱起来了。 三格格如今也渐渐的长沉了,抱在手上一会儿,并不是那么轻松。</p> 正文卷 466 打压 不一会儿,宁樱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三格格看见了,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到底是心疼额娘了。 她伸出小胳膊挥着就道:“额娘放我下来吧。” 安宁见状,不声不响地就将马车前踩上车的小凳子搬了过来,又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给三格格垫在小凳子上,这才道:“格格不如坐这里。” 他话语说得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动作却是极细心的。 三格格可怜兮兮地坐在小凳子上,两只手托着下巴,眼巴巴的望着府里——嫡额娘可能会过来的方向。 到底等到什么时候,大姐姐和二姐姐才能过来呀。 早晨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照耀在三格格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去。 三格格不由地就伸手挡住了眼睛。 安宁本来是默默地站在三格格身后的,看见三格格的动作,他微微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走过去就站在了三格格身边。 正好挡住了阳光。 三格格和宁樱都没注意到。 不一会儿,三格格又哼哼唧唧的喊起饿来。 宁樱出门之前,早就吩咐了奴才们给孩子带上糕饼,这会儿将包油纸布捧开来,糕点还是热乎乎的。 三格格伸手抓了一块豆沙糕,没吃几口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停了下来,伸手抓了一块糕饼,转过年去就亲手递的高高的,给安宁:“安宁哥哥,你吃!”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府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众人回过头去,便看见福晋打扮得珠光宝气,正带着大格格和二格格,正在施施然地向外走。 大格格和二格格一边一个,都伸手扶着福晋的手肘。 大格格一边走着,一边左右盼顾,神色间颇有自得之色。 而二格格,从始至终都低着头。 宁樱站在门口,深深地看了二格格好一会儿。 …… 福晋到了近前,宁樱上前去行礼,三格格也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萌萌地道:“云心给嫡额娘请安!” 然后她也顾不上别的,跑过去就抱住了二格格的小手,歪着脑袋问福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天真无邪地道:“嫡额娘,我可不可以和你们坐一辆车呀?我想和二姐姐说话呢!” 虽说福晋的马车宽敞,但她也不大乐意一辆马车上同时带着三个小屁孩。 于是,福晋稍微迟疑了一下。 不回答就是拒绝。 三格格很套路地就抓住了嫡额娘的这一次拒绝,可怜兮兮地继续道:“那……能让二姐姐来坐我们的车吗?” 她一双小手手背在身后,睁着大大的眼睛,充满期盼地看着福晋。 福晋刚刚才拒绝过一次,不好再拒绝,一旁的大格格也巴不得二妹妹别跟过来,于是扶着福晋的胳膊便柔声道:“嫡额娘许是累了,女儿陪您赶紧上马车上歇着罢。” 四福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一点头,三格格立即一转身,伸手就把二格格给推进自己额娘马车里了。 …… 几架马车前前后后地走了起来。 马车里,车窗帘微微飘荡,二格格默默地坐在马车中,一双小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小手,二话不说。 三格格见状,跟投喂小动物一样,操心的不得了——催着婢女们把各种糕点、果子糖全拿了出来,捧在了马车里的小桌案上,就想劝着二姐姐吃几口。 但是二格格什么也没碰。 她忽然起来,在马车里对着宁樱就跪了下去:“谢谢宁侧福晋教我!” 她身份毕竟是格格,宁樱赶紧将她扶了起来,看着二格格一张苍白的小脸——虽然还是肉乎乎的,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浮肿和疲惫。 “现在总是要比从前好一些罢?”宁樱将这小姑娘扶起来以后,低声就问她。 二格格微微收紧了攥住膝盖的手,沉默地就点了点头。 三格格本来是在旁边的马车坐上黏黏糊糊的爬来爬去,这会儿看见二格格和额娘对话了。 于是她也靠了过来,伸手搂住了二姐姐的脖子,就仔细的听她们在说什么。 二格格一转头,看见三妹妹这个姿势离马车窗实在是太近了,瞧着摇摇欲坠有些危险。 于是她伸手把三格格给拽了下来,又和三格格换了个位置。 宁樱看着二格格——明明还是和自己女儿差不了多大的孩子。 三格格可以在马车里爬来爬去撒娇,二格格却要努力地丰满自己的羽翼,以求得多一丝自保的能力。 孩子不容易啊…… 宁樱这么想着,伸手就过去怜悯地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 被这带着母爱的动作抚慰了一下,二格格浑身都颤了一下,她一下就扑进了宁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宁樱的腰道:“宁侧福晋!” 她抱住了,然后就哭了起来,很委屈地把最近大格格说的话都小声给宁樱复述了一遍。 原来,最近大格格瞧着二格格,似乎是有点开窍的模样,于是趁着好几次睡前的时光,悄悄地就跑过来对着二格格说了许多话。 又是讽刺二格格长得胖、不会打扮;又是说二格格不懂得察言观色、硬是要讨好嫡额娘,结果没半点眼力见儿,弄巧成拙——其实嫡额娘心里都烦死她了! 二格格本来还跳着双脚、声嘶力竭地跟大姐姐争辩。 结果大格格说得多了,二格格就有点动摇了。 她忍不住也自己怀疑自己了。 她说的抽抽噎噎,前言不搭后语,宁樱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这孩子想表达的意思,若是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 大姐姐在精神打压她。 眼看着二格格委屈的一直在擦眼泪。 宁樱等着孩子哭完了,情绪也算有所发泄了,这才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脑袋,慢慢道:“孩子,别着急。” 她顿了顿,才解释给二格格听——之所以二格格会这么焦虑,是因为她自己先从内心虚了,慌了。 换句话说:别人所有对待你的方式,都是你自己允许的。 譬如大格格这件事:倘若在她第一次这般说二格格的时候,二格格就压根儿嗤之以鼻,不把这些话当一回事的话。 那么后面,大格格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个弱点来说的。 一个相信自己的人,是不可能轻易被人所打压的。</p> 正文卷 467 故人 三格格在旁边听着对话,听得都入神了。 直到马车驶到了五贝勒府门口,母女几个人听见外面动静。 宁樱赶紧伸手就给二格格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又拿了随身带的脂粉,给孩子哭得红彤彤的小鼻头遮挡了一下。 三格格在旁边,这时候就成了母亲的小帮手,捧着脂粉盒子,还不忘记提醒额娘:“二姐姐眼皮也哭红了,要不要给她上点粉,遮盖一下?” 宁樱顺带着就给二格格眼皮上也掩饰了一下,然后就看三格格歪着脑袋过来,对着二格格做出各种鬼脸。 她在努力想把二姐姐逗笑出来呢。 马车终于停稳了。 二格格被下面伺候的奴才扶下了马车。 …… 五福晋满面春风,带着侧福晋瓜尔佳氏和刘佳氏早就迎接在府门口。 毕竟这一次四福晋也过来了,所以刘佳氏作为侧福晋,是不好不出面的。 三格格被抱下马车,甜甜地给大人们行了礼之后,歪着小脑袋在人群里面瞄了一眼,就看见四格格站在瓜尔佳氏身边,伸手捂着小嘴,眯着眼睛,对着她吭哧吭哧直憋笑。 她还有点想捉猫猫的意思呢。 瓜尔佳氏也难得看到女儿这么调皮的模样,不由地就笑了,伸手慈爱地摸着四格格的小脑袋,笑着道:“快去吧。” 三格格开心的一下子就笑出声了,伸手就对着四格格张开了:“四姐姐!” 她刚要奔出去,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二格格正站在身后,默默的仿佛一座雕像。 四福晋那儿,因为从下马车开始,大格格便紧紧的扶着她的手肘,仿佛怕被其他人抢去了一般,拼命要做出孝顺女儿的模样。 二格格一时间也挤不上去。 三格格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转身奔了回来,伸手拉起了二姐姐的小手,带着她一直到了四格格面前,这才道:“四姐姐,这是我二姐姐,若是按照年龄的话,你是小的了。” 她这么一边说,一边就用力的捏了捏二姐姐的小手,示意让二格格打起精神来,不要这么失魂落魄,被人看出来。 二格格被三妹妹这么一捏手,顿时就明白了三妹妹的意思。 她偷偷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强打起精神来,对着四格格就笑了笑:“四妹妹。” 这一声“妹妹”喊得很是自然。 四格格在贝勒府里挺孤单,听了这一声,顿时就笑了。 毕竟是个文静的小姑娘,她笑起来也是很腼腆的样子——微微的抿着嘴,嘴角往上翘,眉眼弯了起来。 宁樱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女孩子们,就觉得四格格长得也很精致——将来长大之后,一定是个美人。 “早便听云心妹妹说了——说之前也是常常给二姐姐作衣裳画纸的,今日总算是见着了姐姐。”四格格微笑着,仰着一张小脸,不疾不徐地对二格格道。 二格格哪里有什么心思讨论衣裳? 她对着四格格就勉强笑了一下——这笑容里难免有了几分敷衍的意味。 四格格看出来了,也不多说,只当是二格格怕生,于是抿嘴一笑,眼神流转之间,轻轻松松就转了话题。 她看着三格格身后人捧着的盒子——看着像是画画卷轴的模样,于是就问云心是不是这一次又带了什么好看的画纸过来? 几个女孩子一边说话,一边就跟着福晋、侧福晋们徐徐上了台阶,往府里去。 安宁本来是在后面的,这时候就看三格格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拿了盒子,迫不及待的打开来。 她低头瞧着盒子里一瞬,忽然就瞪大了眼睛:“拿错了!” 原来真正的卷轴画纸还在马车上。 三格格吐了吐舌头,倒是四格格也笑了起来,又道:“三妹妹不要着急,好事多磨——再让人去取来了便是。” 三格格摇头道:“我去拿!” 她急匆匆的一转身。 安宁本来是跟在后面的,三格格就差点撞进了安宁的怀里。 四格格这时候才看见安宁。 她睁大了眼,忽然脚下就顿了一下。 三格格见状,笑眯眯地指着安宁就对她道:“这是安宁哥哥,今天我过来陪你过生辰,我哥哥让他过来保护我。” 三格格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解释一下安宁的身份。 于是她一扬下巴,对着四格格补充道:“安宁哥哥是我哥哥的哈哈珠子。” 四格格轻声道:“我知道的。” 她顿了顿,抬眼又飞快地望了一眼安宁,轻声道:“我是知道的。” 安宁上前来,对着四格格就行了礼。 行礼之后,他抿了抿嘴唇,又往后退在了三格格身后,是一个随时保护的姿势。 四格格站在原地,静静地受了安宁的礼。 三格格睁大了眼,转头看了看四姐姐,又看了看安宁。 忽然她就想起来了——安宁哥哥之前是弘昇的伴读。 是之后五叔把安宁从弘昇身边让给了弘晖。 所以四姐姐和他,应当是更小就相识的。 三格格望了望安宁,眨了眨一双玲珑清澈的眼睛。 …… 宁樱走在前面,正被刘佳氏和瓜尔佳氏左右包围着。 她多年十分受宠,在四贝勒府里地位稳固,兼着又待人温和有礼,谦逊可亲,于是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都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 瓜尔佳氏是真的喜欢她;刘佳氏则是因为之前弘昇的事情——四福晋犹犹豫豫地没有立即出手相助。 所以刘佳氏心里始终对四福晋怀着一份心结。 就更不愿意去讨好四福晋了。 这么一来,场面和情形难免尴尬一些。 五福晋看在眼中,只做不知,同时使出了十分的精神去招呼着四福晋。 …… 说了一阵子话,一回头,宁樱就看见女儿和四格格、还有二格格,几个女孩子结伴在一起,手中抓着花花草草,拉拉扯扯,又说要去花园游玩。 大格格本来是跟在四福晋身边,亦步亦趋,这时候四福晋看了女孩子们热闹的情景,又转头看了大格格一眼,便笑了笑,随口道:“你不去同妹妹们一起玩么?” 大格格挺直了瘦削的肩膀,笑容里隐约仿佛有一丝耻辱。 她忍住不屑,轻声道:“嫡额娘,那是小孩子们的游戏。”</p> 正文卷 468 盼望登基 四福晋听了,也只是笑了笑,随即便不多言了。 倒是过了一会儿,四格格跑了过来,郑重其事地邀请大格格一起过去游园。 她是五贝勒府上的小格格,主客有别,兼着年龄又小了大格格那么多。 大格格不好拒绝,跟着就过去了。 她倒是还没忘了自己大姐姐的身份,又轻声提醒了四福晋一句,四福晋这才让奴才们将提前给瓜尔佳氏母女准备好的礼品拿了出来。 大格格忙不迭地带着奴才们就过去了。 二格格看见了就是一撇嘴,伸手捏了捏三格格的小手,低声就道:“三妹妹你瞧见了没?她自个儿一毛不拔,用嫡额娘的东西做人情,倒是跑的比谁都快。” 三格格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晃晃二姐姐的手,小声对她道:“二姐姐,小声点,咱们还在外面呢。” 二格格还想说什么,到底是抿了抿嘴唇,忍住了。 瓜尔佳氏见四福晋有礼,连忙伸手拖了四格格的小手,便过来道谢。 等到这边寒暄完了,五福晋邀着四福晋先往府里的戏台子去了,又带了刘佳氏去。 宁樱这才让婢女们将自己准备的贺礼也拿了出来。 瓜尔佳氏没料到宁樱也准备了生辰礼,先是推辞了好一番,然后才春风满面地收了下来。 …… 看戏的时候,瓜尔佳氏就接着上一次没说完的八卦,一直在宁樱耳边唠叨。 原来,宫里的六公主和八公主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经过了将近半年的挑选,皇上如今才选中了。 是蒙古博尔吉吉特氏的喀尔喀部的台吉策凌。 台吉,是清朝时期对蒙古贵族的封爵名,位次辅国公,分成四等,有一等台吉,也有四等台吉。 这种称呼在蒙古贵族中很常见,有点类似于贝勒、贝子的意思。 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明年的九月初,到时候六公主就会千里迢迢的被嫁去蒙古。 还有一位八公主,母亲是敬敏皇贵妃,要嫁给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杜凌郡王仓津。 宁樱听着这一长串,头都大了。 其实公主们的婚事,她随着福晋进宫的时候,也听德妃娘娘说过--无论万岁爷如何操办,如何风光,又或是嫁到了蒙古怎样的贵族家中。 尤其是那些本来母妃就默默无闻,自己也不得宠的公主--这么被嫁过去,听起来身份是变高了。 但日子终究是自己的。 这些年轻的女孩子离开了京城和亲人。 从此天涯迢迢了。 但是五公主却是个例外。 因为五公主十分受宠,康熙三十九年,她就被受封成为和硕温宪公主。 之后,康熙更是没有让这个女儿出京城,直接下嫁给了佟佳氏的舜安颜。 舜安颜的祖父是佟国维,叔叔是隆科多。 这样的出身,不算委屈了五公主。 更何况舜安颜与五公主,年貌相当,一表人才。 不像那些远嫁去蒙古的公主——有的所嫁的夫君,年纪都快能当自己父亲了。 所以宫里那些嫁了女儿的娘娘们,一个个酸的简直像从醋缸子里泡出来的一样。 宁樱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最近公主们的婚事会成为宫中娘娘们的热门八卦了。 “也不知道咱们的女儿,将来……” 瓜尔佳氏说到这儿,就微微的停顿住了。 宁樱明白她的意思——相对比于皇子们来说,宫里的公主不算多。 况且个个都身娇病弱,往往不到一两岁,两三岁就夭折了。 能长到四格格、三格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不多。 若是将来宫里的公主不够用,那么……宗室的年龄合适的女孩子们,就该顶上了。 宁樱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按照历史的进展,如今才是康熙四十四年。 离雍正登基还有好一阵子。 更何况这个时候,女孩子婚嫁都很早,十三四岁就嫁为人妇的,也大有人在。 三格格是肯定等不到父亲登基那一年,就得考虑这个问题的。 那么将来孙女们的婚事,万岁爷会不会出手干涉安排? 这谁也说不准。 毕竟都是做娘的人,心意相通。 看着瓜尔佳氏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宁樱也笑不出来了。 花园里,三格格和四格格、二格格玩得很开心。 毕竟这几个女孩子年龄都差不多,尤其是四格格——其实也就是刚开始相处的时候显得拘谨文静了些。 等到真的熟悉了以后,她和二格格也玩在了一起。 三格格快乐的挥着小手,被两个姐姐护在中间。 这情形,若是不知情况的人看过去——还以为今天过生日的小寿星是三格格呢。 …… 晚上,四阿哥回府之后,径直就到了宁樱院子里来。 三格格抱着父亲的胳膊,很高兴的就跟他说——今天过去给四姐姐过生日如何如何开心、玩得如何如何尽兴。 就连二姐姐也很开心。 四阿哥听了,笑着伸手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又对她道:“你是个心思爽朗的孩子,要是你二姐姐也如你这般,那便好了。” 他随口说完,目光一扫,就看见宁樱在旁边——虽然行了礼,却是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 她在想她自个儿的心思。 “今儿一切都还好吧?”四阿哥坐了下来,貌似不经意的就问了一句。 他刚才看宁樱的神情,还以为是老五府上的人,有谁犯糊涂——为了巴结四福晋,反过来惹了樱儿不开心。 但是转念一想:老五府上的那几个,应当没这么蠢。 “到底怎么了?”四阿哥伸手将宁樱拉到身前来,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掌心中,用力捏了捏,才沉声道:“别怕,告诉爷。” 宁樱心里直叹气。 这怎么说? 总不能说:四爷,我希望你能快点登基做皇帝,这样的话,女儿的婚事就不操心了。 四阿哥看她神情,又瞧了瞧在旁边自个儿抱着玩具,玩得正开心的三格格,有些悟过味来。他指了指云心,柔声问宁樱:“是关于孩子?” 宁樱I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么一点头,其余的话不必多说,四阿哥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这个烦恼——要数直郡王、三阿哥最能彻身体会。 因为别的阿哥家的小格格,年纪还没有长到可以婚嫁的时候。 但是直郡王家的另外一个姑娘,皇阿玛是有那个意思——想送去蒙古的。 直郡王的侧福晋,眼睛都快哭瞎了。 正文卷 469 见世界 直郡王之前已经有一个女儿,刚被定下了一门婚事,如今这个又要送去蒙古。 一下子两个小棉袄都没了。 四阿哥就想起来:最近遇到的直郡王,他一张脸一直是紧绷着的。 见到弟弟们也没什么笑容,满面愁云不展。 也是,就算是直郡王,也是为人父母——这种事儿,搁谁身上能舍得? 宁樱于是挽着四阿哥的胳膊,就对他道:虽说如今宫里的公主嫁人都迟,但是宗室之女未必要遵守这个规律。 若是留意到了合适的人选,不如干脆早一些对皇阿玛启奏,能把孩子留在京城是最好的了。 别千里迢迢地送去蒙古。 之前就曾有公主,过去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加上又思念家乡亲人,结果年纪轻轻就生了病,又不得细心照顾,最后一缕芳魂送在了他乡。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是个安慰的动作,但是口中没说什么。 皇阿玛那一关,能是这么容易过的? 就算有早早看好的人选,也不一定就管用。 因为,如果皇阿玛有意想让谁家的姑娘抚蒙——便是有人选又如何? 圣旨一道下来,照样风风光光的给送出京城去,任你哭爹求娘都没有。 但是这些,他便不忍对宁樱说了。 …… 中秋节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了下来。 九月里,康熙开始了第五次南巡。 依旧是从京城启程。 行走之前,康熙晓谕吏、户、兵、工等部,又安排太子监国,直郡王与众阿哥随行。 四阿哥一直感慨,说这几年忙碌的很,难得皇阿玛有再南巡的机会,弘历年纪太小没法带,但是务必带上弘晖和弘昐出门去,好好游历增长见识一番。 不能整天只顾着上书房里读书。 宁樱很赞同四葫芦这观点——孩子还是应该经常带出去见见世界的。 是见世界,不是见世面。 对于弘晖和弘昐——这两个宗室中的小阿哥,从一出生,就直接落在了普世意义上的奋斗终点。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自己本身就是“世面”。 所以,他们是不需要见世面的。 但是孩子们需要“见世界”,知道世界有多大。 知道天南地北,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活法、各种各样的价值观。 当然,这都是宁樱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思维了。 要是按照这个时候的说法,估计得形容成“知晓民生疾苦”。 她于是很细心地就帮儿子准备行囊,还不忘提醒了四阿哥,说都给弘昐再多备一份。 毕竟弘昐现在已经是没了娘的孩子,而且瞧着四阿哥的意思——暂时也没有想把他送到福晋那边。 所以等于没人管。 除了明面上备着的,宁樱另外也给弘晖准备了一些多出来的物用,并且嘱咐了弘晖:若是大哥哥缺什么,不用声张,直接给了就行。 都是兄弟两。 她知道弘昐这孩子——是个自尊心极强,又难以开口向别人求助的性子。 其实这种性子,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 父子三人一走,府里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尤其是颁金节的时候。 颁金节就差不多等于满人的国庆节——是个挺大的节日,若是往日,紫禁城里必定设宴奏乐,十分热闹。 今年,却因为万岁爷南巡的缘故,于是一切也就从简了。 福晋带着宁樱和三个小格格进了宫,给娘娘磕头,领训,又领了赏,简简单单的吃了一顿饭。 因为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跟着万岁爷去江南了,于是人就更少了。 德妃娘娘管这叫“家宴”,又将小宴设在永和宫,布置得清新雅致,颇有意境——她本来也是茹素的人,一顿饭用得清汤寡水。 宁樱饿得肚子咕咕叫,回来就让小膳房做了个麻辣小火锅端上来。 然后涮了一堆麻辣年糕片当夜宵。 三格格和她一样——都喜欢软软甜甜的东西。 这时候她拿着长筷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椅子上,就伸手去夹锅里的年糕。 …… 如今四贝勒府里,撇去格格、侍妾们不算,真正能算得上是独居一院的主儿——也就四福晋和宁樱了。 换句话说,孩子们能跑的地方,其实也就这两处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往十一月里走,终于下起了康熙四十四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初雪。 雪下得早,清晨就飘飘扬扬的在屋顶上抹了一层白。 三格格一睁眼,就看见外面落雪了。 她开心的早饭都顾不上吃了,匆匆忙忙的让奴才们伺候自己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之后,就冲出去玩雪了。 玩了一半,三格格就想着去找二姐姐一起玩。 她向来行动力十足——是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去执行的性格。 更何况如今阿玛也已经不在府里了,过去带二姐姐过来玩就更方便了。 …… 到了福晋正院的时候,二格格还没出门。 正院的奴才正在扫雪,见是最受宠爱的三格格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忙不迭地过来就给她磕头清安,又嘱咐说格格千万当心自己脚下的雪,别摔了跤。 三格格裹紧了樱粉色的披风,伸着手冲着奴才们直打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别发出声音。 她自己眯着眼睛,乐呵呵地就跑去了二姐姐的屋子那边。 二姐姐住在哪儿,三格格是知道的。 刚刚到了屋子外,一个侍候二格格的婢女正好灰头土脸地推门出来,手上还捧着铜盆。 她见着了三格格就是一愣。 这婢女刚想说给三格格请安,就被三格格挥手眨眼地给阻止了。 三格格趴在窗台之下,两只小手手努力的扒着窗户,垫起了小脚,刚想对着里面喊一声,忽然就听见二姐姐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把东西给我?”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三格格一怔。 然后就听见屋子里面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冷笑着不紧不慢地道:“二妹妹急什么?你额娘留给你的东西——姐姐自然替你好好保管着,没准儿哪天便又找了出来,也说不定!” 这是大格格的声音。 三格格睁大了眼,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大姐姐一大早地把二姐姐堵在屋子里做什么? 还有,为什么大姐姐讲话阴阳怪调,听起来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印象中的大姐姐,一直都还是算和善的。 从来没见过这一面。 正文卷 470 一语点破 三格格站在门外愣了一瞬。 她一向是个果断的孩子,这时候却难得的犹豫起来,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走开。 屋子里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大格格走了出来。 看见三妹妹的一瞬间,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尴尬和失措,但是随即,大格格很快的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她走过来,微微弯下腰,伸手握住了三妹妹的两只小手·,又拿出了平日里大姐姐亲和友爱的样子,勉强笑着对着三格格问道:“三妹妹,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三格格的错觉——大姐姐的手像冰块一样,冷的可怕。 三格格瞪大了眼望着大格格。 大格格见状,微微垂下了眼睫,向旁边瞧了瞧。 见奴才们都退后了几步,伺候在远处,大格格收敛了笑容,紧紧地盯着三格格,慢慢道:“三妹妹,你过来多久了?可曾听见了什么话语?” 三格格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微微一歪脑袋,忽然伸着两只小手叉住了腰,背转身过去。 大格格就听她闷闷地道:“大姐姐讨厌!肯定是关着门,在里面和二姐姐一起吃什么好吃的呢!”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脸来,对着大格格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就道:“我额娘也是这样——说小孩子糖吃多了难免对牙不好,所以有好多好吃的糕点不让我多吃,我只能藏在屋子里偷偷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只小胖手,撑在脸颊两边挤出两只酒窝,对着大格格就做了个鬼脸,然后兴高采烈地道:“我要进去和二姐姐一起吃!” 大格格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着就伸手攥住了三妹妹的小胳膊。 她低下头对着三格格道:“三妹妹既然都来了,随姐姐一起过去给嫡额娘请安,才是正事。” 三格格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就道:“大姐姐是最明理的!我随着大姐姐去!” 她顿了顿,又指了指屋子里,故意道:“咱们不带上二姐姐吗?” 大格格躲避了一下妹妹的眼神,伸手理了理袖口,这才慢慢道:“你二姐姐向来动作慢一些,不着急,倒也不必催她,咱们先去就是了!”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地“嗯!”了一声。 她开开心心的就往前蹦哒着跑了——看上去一副毫无心事的模样。 到了正屋里,大格格带着三格格等了不一会儿,二格格就已经过来了。 三格格看见二姐姐过来,却没怎么起身去迎接她,只是笑眯眯地道:“二姐姐快坐,嫡额娘还没出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目光就飞快地从二姐姐脸上扫过一圈。 果然二姐姐眼皮微红。 二格格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大格格的方向望一眼。 …… 等到从福晋屋子里请安出来,三格格拉着二格格就往后花园里跑了,说是终于等到了下雪天,要带二姐姐过去打一场雪仗。 她一边说,一边就仰着一张可爱的小脸,笑眯眯的过去问大格格:“大姐姐,和我们一起玩?” 大格格今日换了一件新制的斗篷——是上上品的毛皮,脚上又配了同色系的一双小靴子,极其华美。 估计她是舍不得去雪地里打雪仗的。 果然,听见三妹妹的邀请,大格格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道:“大姐姐还得陪嫡额娘说话,就不去了。你们趁着如今年纪小,好好玩一玩也好——等到再过几年,便被拘着了,到时候,便是想玩也未必能玩得了了。” 三格格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冲着大格格摇了摇手:“大姐姐再见!等我堆了小雪人,回头送来给大姐姐。” 大格格一下就笑了:“不必,你自己留着玩就好。” 她目送着三格格拉着二格格的手跑出去了。 …… 到了花园里,二格格挣脱了三妹妹的手,一脸黯然地道:“三妹妹,你自己玩雪,我实在没什么心思。” 三格格冲着她眨了眨眼就道:“玩什么雪?跟我回额娘那里!” 她不由分说地就把二格格拽走了。 宁樱院子里。 屋里暖盆烧得正热,她只穿了一身秋天的单薄旗装,虽然知道外面下雪了,可也没觉得多冷。 因为靠近年关,奴才们正在爬上爬下的布置——将该换的宫灯、彩饰都换上。 其中有一盏特别漂亮的兔子造型宫灯,是四阿哥特地让人送过来的,宁樱特别喜欢。 她昨晚睡得香,有些落枕了,这时候一边伸手揉着脖子,一边抬头往上看。 看了好一会儿,宁樱一低头,就看见女儿正站在自己身边,仰着脸抿着嘴,冲着她直乐呵。 二格格站在旁边,上前来就来行礼。 三个人用过早膳之后,宁樱又让奴才们将热牛乳捧了上来,两个孩子一人一碗。 喝完了,三格格拉着二姐姐的手,就把她带去了自己屋子里讲悄悄话。 将奴才们都赶出去之后,三格格拉着二格格,哧溜一下就爬上了床。 她鼓着肉乎乎的小脸,吃力地举高小手,将床帐子旁的束钩一拨。 床帐倾泻而下。 帐子是淡粉色的,上面是大片大片的银线绣的花朵图案,两个人顿时被笼罩在一方粉色的天地里。 “二姐姐,你早上和大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三格格紧皱眉头,抓住了二格格的小手。 二格格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白了。 三格格望着她,语气很严肃地道:“我不知道大姐姐说的‘你额娘留给你的东西’,到底具体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只要是你额娘给你的东西,大姐姐没有道理据为己有,也不可据为已有。” 她顿了顿,轻声道:“二姐姐,你是不是在害怕大姐姐?” 一语点破,二格格忽然就不敢和三妹妹对视了。 她勉强的扭过了头,一张苍白的小脸——因为激动又变得通红起来。 二格格攥紧了袖子里的小拳头,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自尊:“没有,我才不怕她!” 三格格终于看出来了——原来二姐姐是因为想保住面子,所以从来没有真正地说出大姐姐对她做的一切。 瞧着这模样,再联想到早上大姐姐的语气——只怕这背后的隐情还有不少。 正文卷 471 四阿哥回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再结合二姐姐之前遭受的困境——一切就很好理解了。 是二姐姐碍于面子,没有完全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最多也就说了一半而已。 只怕背后大姐姐做的事情,还远不止于如此。 二姐姐不愿意承认自己遭受到了如此多的欺负。 哪怕能少说一点都好。 因为不管任何程度的“被欺负”,都代表着她的无能。 三格格仰着小脸,睁大了眼睛望着二格格好一会儿。 她忽然就伸手猛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二姐姐,你傻啊?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全部都说清楚?” 二格格一张脸已经全部涨得通红。 她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两只手在胸前攥的紧紧的,不敢看妹妹的眼神,只是低声道:“我自己能解决。” 三格格听着先是发愣,然后就摇头。 她有些理解二姐姐的心情了——二姐姐这心理,说到底,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 等到二格格回去了,三格格迫不及待的就跑到宁樱那边,把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包括二格格今天后来哭着告诉她的:大格格在大小事情上怎么样为难她,怎么样想方设法的给她挖坑。 还有好多好多的损招。 宁樱听着也吓了一跳——假如二格格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大格格小小年纪,这心思几乎有些近似变态了。 关键是:她到底图的是个啥? 她叹了口气,心道李侧福晋倘若泉下有知的话,估计棺材板是压不住的,肯定得跳起来护住两个孩子。 宁樱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问她:“倘若是你,遇上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三格格毫不犹豫的就道:“我当然去告诉阿玛!阿玛最疼我,什么事情都会为我做主的!” 宁樱想了想,问道:“没错,阿玛自然是很疼你的。可是额娘现在说的是‘假设’,‘假设’你是二姐姐,你遇到这样的情况,又会怎么处理呢?” 三格格这一次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皱起了一张漂亮的小脸,拽着宁樱的袖子就道:“额娘,我有些明白二姐姐了。她是真的难办——毕竟还在嫡额娘的院子里住着呢。” 宁樱点了点头,心说要是换在现代,这事儿还真有点像校园霸凌。 估计二格格之所以强忍着,也没和阿玛去说,大概还是因为四阿哥给她的关心不够。 就像很多遭受了校园霸凌的孩子,之所以不跟父母说——是因为他们觉得,即使说了也没有用。 换言之,是父母平日里太多地忽略了他们,没有给这些孩子足够的爱和关心。 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才没有想到把父母作为第一个求助对象。 她这么想着,就对三格格道:“你阿玛和哥哥们如今还在外面,虽说过年前肯定会回来,但至少还要些日子。这阵子,你便多喊二姐姐往咱们这里来一来。这样的话——你大姐姐总是要顾忌的。” 三格格重重地点了点头。 宁樱顿了顿,又伸手将女儿的小手握了过来,捏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攥紧了。 ……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三格格便时常过去邀请二姐姐去后花园中玩。 有时候是弹琴,有时候是画画,有时候是观赏鱼,有时候是赏雪。 总之只要到了福晋面前,三格格说的借口都是一些风雅之事。 四阿哥就快回来了,福晋一心忙着准备,再加上也快要到年关了,各种事情多如牛毛,她压根懒得去管着二格格。 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只要保证全须全尾,没有冻着饿着,等四爷回来好有个交代就行了。 于是,福晋将二格格放出去也放得十分痛快。 大格格渐渐的就有些看出来了。 她开始看出宁樱母女两个人对二格格的维护。 但是看出来归看出来,大格格却并不敢真正的阻拦什么。 毕竟她如今唯一的靠山也不过就是福晋而已。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大格格在面对着二妹妹的时候,就不大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 许多事情上也收敛了一些。 二格格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 她也趁着这机会,就去问大格格讨要那份来自额娘的血书。 但是大格格这时候却完全装傻了,只说从来没见过什么血书,也不知道二妹妹说的是什么。 完全是血口喷人,无中生有。 二格格气得要吐血,但苦于没有人证物证,便是抓住了大姐姐的袖子,四扯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你不要太得意,我是有弟弟的,我还有弘昐。”二格格在无人之时,对着大格格便说出了这句话。 她想告诉大姐姐:不管怎么样,她毕竟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血脉至亲之人,姐弟两人互相可为支撑。 大格格却是独自一个人的。 果然,听了这话,大格格眼神就有些变了。 …… 腊月中,康熙一行终于浩浩荡荡回到了京城。 福晋带着宁樱,还有三个姑娘,一起在府门口迎接着四阿哥回来。 四阿哥进了城门之后,没有立即回府上,而是先去了紫禁城一趟,处理好万岁留下的其他事宜。 直到傍晚的时候,他才带着两个儿子回来。 府门口的夕阳西下,马儿踢踢踏踏的声音响遍了整道长街。 还没等马儿停稳,弘晖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宁樱好一阵子没见儿子,这时候就发现儿子又长高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骑马太多的原因,弘晖一张小脸也有些晒黑了,脸颊虽然还是肉乎乎的,但眉眼之间却现出了一些坚毅的神情。 有小小男子汉的味道了。 四阿哥这一趟在外面,心里最挂念的便是宁樱母女了,等到回到府里来,他先去了福晋正院算是给了福晋体面。 又顺道看了看两个女儿。 随后就往宁樱这里来了。 弘晖正在让奴才把南巡路上,给额娘和妹妹带回来的各种礼物往屋子里搬。 他年纪虽然小,出手却半点不小气,不一会儿,三格格屋子门口就被堵得有点插不进脚了。 三格格眼睛都看花了,压根看不过来。 正文卷 472 十四阿哥开府 好多新奇的东西,都是从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虽然未必贵重,却十分新奇可爱。 这么千里迢迢的一路带回来也是不容易。 三格格很感动,张着两只小胳膊上前去就抱住了哥哥的腰,甜甜地就道:“哥哥真好!” 弘晖被夸的眼睛都亮了,可还是克制着,只是伸手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 四阿哥进门来就看见兄妹两个抱在一起。 他过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洗漱,于是先在宁樱里屋里简单洗了,换了身衣裳,先去看了一眼小儿子,逗弄了好一会儿。 然后,四阿哥才过来,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你哥哥都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三格格雀跃地拉着父亲的手,带着他一件一件去看。 有不少别致的布料、漂亮的颜料、各式各样的文房用具——造型可爱,即使不用的话,放在桌上当个摆设也是好看的。 四阿哥拍拍她:“阿玛也有不少好东西带给你和额娘呢,回头等一等,一会儿前面整理好了会有人送过来。” 三格格很高兴。 在膳桌便坐下了,眼看着奴才们一道道地将热菜送上来,四阿哥才叹道:“在外面的时候,心里总是挂念着你和孩子。” 他顿了顿,低声道:“等到后面弘历长大些,到了能读书的年纪,咱们把孩子们都带出去,也免得你牵肠挂肚。” 弘晖本来在旁边,一边握着筷子,一边听父母谈话,听到了这句话,没忍住就笑着道:“阿玛,尚书房的功课可是紧张的很,只怕到了那时候,便是弟弟想出去,也未必出去的了。”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四阿哥却被这么一提醒,转头瞧着他,收敛了笑意道:“咱们一直在路上,这几天阿玛没空问你。一会儿你准备准备,阿玛考你一篇文章。” 弘晖:…… 他瞬间就苦着一张脸了。 三格格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伸出小手手,在桌下扯住了父亲的袖子。 她晃了晃,鼓着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就跟父亲撒娇:“阿玛,我好一阵子没见到哥哥了,我想哥哥陪我玩,阿玛能不能不要把哥哥叫走?” 弘晖一脸“阿弥陀佛”的表情看着妹妹。 四阿哥想了想,看着儿子道:“也罢,你回去好好收收心,也告诉弘昐——明日晚上到我书房里来,兄弟两个一起考。” 弘晖眨了眨眼睛,苦哈哈地扶着桌子起来应了一声。 四阿哥还想说什么,正好奴才们送甜汤上来,宁樱立即亲手盛了一碗,飞快送到四阿哥面前就道:“爷累了一路,孩子们的事儿先不着急,喝了汤再说。” 三格格也跟着跑过来,踮起了小脚脚,站在父亲身后,一脸狗腿地就道:“阿玛,女儿给你捶捶肩!” 四阿哥知道这母女两都在维护弘晖,也不点破。 他摇了摇头,冲着弘晖摇了摇手,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 四阿哥一回来,府里就似乎有了主心骨一样,加又是要快过年的时候了,顿时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福晋张罗着各种事宜,还不忘让人给钮祜禄氏、武格格、耿格格那边,一人送了一套梳妆台和一套柜子,作为新年的置办替换,算是整理屋子。 也表示没忘记她们。 第二天,钮祜禄氏就打扮整齐过来谢恩了。 在正院见到福晋之后,钮祜禄氏跪下来磕头,福晋伸手给她扶起来:“你病才刚刚好,何必跑这一趟?” 她顿了顿,拍了拍钮祜禄氏的手背,轻声继续道:“你这一场病好的不容易,知道你心里委屈,府里这一阵子忙,爷也在外面随万岁南巡,明年的光景当好的多。总之万事放宽心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你还年轻。” 钮祜禄氏听着就拜了下去:“妾身不委屈,只求侍奉好福晋,便是妾身的造化了。” 福晋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年底的时候,眼见着都快过年了,谁知道宫里又出了一件事——罗马教皇十一世派遣使节多罗到达中国,明令禁止中国教徒尊孔祭祖。 他甚至还派出特使多罗携带“禁约”去跟康熙谈判,要求康熙根据“禁约”颁布法令。 康熙帝自然是不能允许的,于是谕示下臣:只说西洋人等小人,如何言得中国之大理?况西洋人等无一人通汉书者,彼之乱言者,莫过如此。以后不必西洋人在中国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 他不但对着臣子们说了,还在众皇子面前,也把这使节多罗给骂了一通,直接轰出了京城。 宁樱听四阿哥说到这事儿的时候,开始没注意,听到“天主教”三个字才一怔。 四阿哥还以为她是觉得新奇了,于是便不耐其烦的给她大概解释了一遍这罗马世界使节和天主教是怎么一回事。 宁樱:…… 她很配合做出一脸惊奇的表情,配合着听了。 …… 到了除夕这天,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子们自然是携带福晋、侧福晋以及子孙们进宫的。 格格、侍妾们因为玉牒无名,自然也就没有资格进紫禁城。 一早,永和宫里,德妃正在由婢女们侍候梳妆。 十四阿哥刚刚被万岁指了嫡福晋,是镶红旗人——侍郎罗察的女儿完颜氏,等到过完了年,便要搬出宫去。 想到小儿子如今也开了府,德妃的心里十分欢喜,说话做事都比平日里轻快了几分。 除夕这一天——宫里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娘娘们,都不得清闲。 从一大早,妃嫔们得陪着万岁爷在重华宫共进早膳,食黄米饭、饽饽、年糕等。 但这不是正式的除夕大宴,吃完了,还得接着去各个殿里磕头、等到好不容易回了自己宫里,又有宗室的命妇们过来给自己磕头了。 德妃毕竟不年轻了,这么一趟折腾下来,就有些气喘吁吁,精力不济。 但是看见弘晖和弘昐,尤其是今年——四阿哥让宁樱把弘历也带进宫来了,德妃精神又上来了。 四福晋知道十四阿哥的事情,也知道德妃最近最欢喜的便是这件事,于是笑着便说额娘再等上一年半载,到时候又该十四福晋带孙子进宫来看额娘了。 这马屁可拍在了德妃的心头上,顿时宁樱就看她笑的鱼尾纹都舒展开了。 正文卷 473 不是喜脉 她一笑,永和宫里的气氛也轻快了不少。 众人都跟着捧场的笑。 福晋在旁边,看着德妃抱着小小的弘历在怀里,一边逗弄孙子一边问宁樱话。 德妃满脸都是慈爱的表情。 四福晋心里忍不住地酸涩——她伸手揽紧了大格格和二格格在身边,仿佛只有这两个女儿围绕在身自己身边,才能形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大格格更是紧紧的贴在她身前,唯恐德妃看不见似的——一颦一笑都紧跟着德妃的节奏。 只可惜德妃从头到尾都没多看她几眼,倒是瞧了二格格几次,又对福晋道:“这孩子瘦了不少。” 福晋不安地起身解释,德妃一抬手就示意她坐下了。 她伸手冲着二格格招了招手:“孩子,过来。” 二格格低垂着脑袋走过去。 德妃隐约还记得这位二格格——虽然从前不大懂事,但还是很调皮的一个孩子,经常会让她想到五公主小的时候。 但是没想到,就这么一段时间不见,这孩子似乎就大变样了。 二格格到了德妃面前,听着德妃问询,于是有话答话地说了几句。 虽然是宫里的娘娘,但毕竟中间是有着一层血缘关系的。 加上如今二格格大了,于是她抬着一张小小的脸望着德妃娘娘,眼睛里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丝对亲情的渴望。 德妃只问了几句,就被抱在怀里咿咿呀呀的弘历吸引了注意力。 二格格默默地低下了头。 德妃闲聊了几句,就想起来钮祜禄氏的事情——那孩子被指到老四府里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却一直没什么好消息。 她还记得前阵子钮祜禄氏病得厉害,四福晋往宫里递了牌子请太医来看。 德妃想到这一点便转头对四福晋嘱咐道:“你替本宫给钮祜禄氏那孩子带些东西回去。” 福晋赶紧就站起身来:“儿臣替钮祜禄氏谢恩。” 她谢过恩,坐下来的时候眼光就忍不住往宁樱那边扫了一眼。 宁樱正被三格格挽着胳膊,她见德妃要把弘历还回来,连忙示意乳母去接着。 从头到尾,她的脸上都是轻松而平和的,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见德妃娘娘提到钮祜禄氏的事情。 四福晋看了一眼,收回眼神来,心里更酸楚了。 宁氏可以踏实成这样——自然是因为四爷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 宫里除夕宴回来的路上,四福晋难得地晕车了。 她坐马车从来坐得惯——无论多久都不会有什么难受,但是这一次居然觉得胃里一阵阵酸水往上冒。 只怕是被宴席上的酒气给熏着了。 奴才们看四福晋不舒服,连忙忙前忙后的拿药丸、拿鼻烟、拿熏香炉过来。 出门在外,一些药丸都是随身带着的。 四福晋刚刚摇了摇手,想说不用,就觉得喉头一紧一阵难受。 她终究是没忍住,失态地吐在了车上。 华蔻赶紧就跪在她身旁,又是帮着擦拭衣裳,又是递上热茶水漱口。 她这边只是专心伺候照顾主子,另外旁边的嬷嬷和婢女却都有些神色异样。 华蔻一抬头,就看奴才们神情都挺激动。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下人们是怀疑福晋有了身孕。 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若是老天垂怜,也该让这位嫡阿哥落在福晋的肚子里了。 四福晋微微向后仰着头,倚靠在马车壁上,过了片刻,只觉得胸中的烦闷稍微去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才看见奴才们的神情。 四福晋闭上眼,嘴角扯出了一丝苦涩而讥讽的笑容——只是晕车而已。 …… 马车到了贝勒府门前,这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的大年初一了。 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烟火的味道。 弘晖如今算是大孩子了,早就不和额娘和妹妹乘坐同一辆马车了。 他自己骑马。 他今天随着父亲进宫去,到了皇玛法面前,同那么多的小兄弟们一起表现——弘晖如今才觉得:果然是每长大一岁,越能看出热闹之中的门道。 小时候只觉得过年就是进宫参加除夕宴——一道道宫门过去,一个个头磕下去,然后跟着看烟花、看承应戏,高高兴兴过大年。 如今却不一样了——每一次过年,每一次在皇玛法面前露脸,都是一次机会。 几乎所有的小兄弟们都憋足了劲,找着机会在表现呢。 相较于弘昐的紧张,局促与不安,弘晖倒是一点不畏惧成为众人焦点。 他只是想一次比一次表现的更好。 回来的路上,弘晖就问了阿玛许多问题。 包括除夕大宴上,叔叔伯伯们说的话。 有的,他已经懵懵懂懂能听懂背后的意思了。 马蹄踏着清辉月色,一路归来。 四阿哥和弘晖讲了一路。 对于弘晖:他始终还是秉承着那条教育原则——遇见事儿,先让孩子自己琢磨。 反复琢磨不透的时候,孩子过来求助他了,他再给弘晖一条一条分析清楚。 而不是一味地先讲大道理。 到了府门口,四福晋身边的奴才急匆匆地跑过来,在四阿哥马前跪下,说是四福晋身子不大舒服,直呕酸水,想请四爷赶紧过去瞧一瞧。 四阿哥驱马上前,到了福晋马车前,正好看见她被奴才们扶着下车来——脸色蜡黄蜡黄的,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还用帕子捂着嘴,拼命忍着不吐出来。 都这样了,四福晋还是拼命强撑着——说自己不过是坐在马车上有些晕乎,歇息一下便好了。 四阿哥见状,便让人去喊大夫,又让苏培盛带奴才安排着,将宫里的赏赐给送到后院去,这才嘱咐宁樱好好带着孩子,先回到后院去安顿下来。 毕竟今天从一大早起来,就折腾到现在,中间也没个休息。 孩子们早就累透了。 不多时候,大夫已经到了正院,见了福晋呕酸水的模样,大夫眉头一挑,神色也是很微妙,放下药箱就赶紧给福晋诊脉。 一边诊脉,一边四阿哥站在屋子里,就和四福晋对视了一眼。 他和福晋疏离了这么些年,此刻,两个人却难得地在彼此的眼光里读到了一丝默契——不可能是喜脉。 果然,不多一会儿,大夫过来就恭恭敬敬给四阿哥跪下了,说福晋只是肝气郁结,犯脾克胃、气滞转化为横逆,所以才影响了脾胃的纳运,、导致呕吐不止。 正文卷 474 婚恋教育 大夫走了之后,屋子里气压低得憋闷。 四阿哥嘱咐了几句,又让苏培盛带人去开了库房,取了上好的药材过来,说让福晋务必放宽心,凡事不要思虑过甚。 福晋休息了一会儿,也觉得好了许多,于是撑起精神来过来谢恩了。 四阿哥伸手将她扶起,又命奴才们好生照料着福晋,这才往前院书房回去换衣服了。 终究是没有宿在福晋这里的意思。 乌拉那拉氏微微抬着头,出神地望着四阿哥离去的方法。 与开始不同,她现在已经很有些认命了。 …… 宁樱院子里,带着三格格和弘晖回来之后,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都说肚子饿,想吃夜宵。 一听就知道——宫里除夕大宴上的菜品压根儿就不合孩子们的口味。 弘历仿佛凑热闹一般,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倒是好解决——乳母充沛的奶水就可以喂饱。 但是三格格和弘晖的口味还有点不一样:三格格喜欢吃甜食,越甜越好,什么红豆沙、小酥糖都是她的最爱。 弘晖口味偏咸一些。 于是小膳房很快就热闹起来——为两位小主子都各自生了灶台。 趁着等夜宵好的时候,宁樱先给孩子们做了两根烤肠——这个是孩子们都喜欢的,不存在口味不同而发生的分歧。 而且烤肠用的是上等的猪梅花肉、本就算是半成品,出锅的也很快,撒上烤肠调料,再加一点黑椒粉,油滋滋地往外冒。 若是有邻居的话,估计隔壁小孩都要馋哭了。 宁樱自己也没亏待自己,做了根蜂蜜烤肠——配上蔬菜和笋丁,直接端在盘子里捧出来吃。 几个人坐在小膳房里,围着饭桌专心致志的吃烤肠,一边吃着,一边三格格就想到了今天在宫里看的戏。 这时候过年,紫禁城里都是要唱大戏的——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春节晚会,康熙携一众嫔妃和皇子公主们坐在台下看戏。 不光是看戏,更是看团圆,看一种节日的气氛。 所以这些戏曲一般也都是以歌功颂德、四海升平的承应戏开场。 到了后面,才渐渐转换成更有意思、有情节的戏曲故事。 而且,也不光是一处大台子,还有旁边的小台子,也会唱一些稍短的、不同的戏曲,用来供给娘娘们观看。 三格格今天就看了个对她来说很有意思的故事——故事的主线还是主人公保家卫国,天下承平。 但是支线却发展开去,附带着就讲了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这爱情故事特别苦情——弯弯绕绕了半天,最后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为结局。 皆大欢喜。 三格格看的特别认真——主角的故事没记住,配角的爱恨情仇却全部都刻在脑子里了。 一直到夜宵端上来,她还被戏中的情绪所感染,忍不住就问宁樱:“额娘,世界上真的有像戏里那样痴情的人吗?” 宁樱手都伸向小火锅了,听见这话,筷子顿在半空中卡顿了一下。 她一转头,看见三格格认真地望着自己。 宁樱只好把手伸了回来,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问她:“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三格格伸出小手,摸了摸后脑勺,把今天的剧情复述了一下,然后才托着腮帮问宁樱:“那位将军真的是因为公主一片痴心等待,所以最后改变了心意,迎娶公主为妻吗?” 宁樱不假思索的就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她放下筷子,想了想才道:“那是戏——戏归戏,人生归人生。” 三格格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半晌忽然轻声道:“可是那位公主——那么喜欢那位将军,最后终于感动了他,公主应该也很欣慰吧?” 宁樱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转身拉过三格格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才慢慢道:“倘若一份感情,要靠‘感动’才能得到,那便已经是强求了。” 三格格这下有些听不明白了,茫然抬头望着额娘。 宁樱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颊,想了想道:“额娘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小王子》的故事给讲了一遍。 三格格听得仰着头,入了神,好一会儿才抱住宁樱的胳膊,对她道:“额娘,你好一阵子没给我讲故事了,小狐狸真可怜!” 宁樱顿了顿,轻声道:“人,只会珍惜自己为之付出万千努力才得到的东西——经历越痛苦,也就会越珍惜,越不可能轻易放手。这部戏里的将军——其实从来都没真正爱过公主。” 她低头望着三格格的肉肉脸,轻声道:“孩子,将来你总会有长大的一天,要记住额娘这句话:无论一个人有多优秀,只要他不能一心一意对你,都不值得你有任何留恋与动摇。” 三格格懵懵懂懂的伸手摸了摸小肚肚,面对着这一场婚恋教育,结结巴巴地道:“额娘,要……要不还是吃夜宵吧?” 弘晖在旁边,忽然一下就没憋住,偷偷地笑了出来。 宁樱转头去看儿子,就看他一张小脸微微有点红,小胖手捂在脸上,吭哧吭哧憋着笑:“额娘,这小不点懂什么?你跟她说也是白说。” 三格格听见哥哥说自己是小不点,一下子就不服气了。 她放下筷子,扶着桌子边就站了起来,对着弘晖道:“怎么会白说?这些道理我都是明白的——额娘早就教过我了:要珍惜那些真心对我好的人。” 弘晖微微摇了摇头道:“何谓‘真心’?你才多大?人心黑白、是非、深浅、真的可以辨得明白吗?” 三格格一下就闭了嘴,不说话了。 …… 晚上睡觉前,宁樱去了弘历屋子里看儿子。 弘历一双眼睛就像黑水晶一样,清澈极了,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生得比弘晖小时候秀气许多,眉眼很像宁樱,像四阿哥的部分远没有弘晖和弘昐多。 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小毛孩,但是也已经能看出来:将来长大之后肯定是眉清目秀那一挂的。 宁樱弯腰贴了贴儿子的小脸,伸手把他重新放进悠悠车之中,忽然就想到了民间有一句俗语经常说:男生女相主富贵。 如果真的是乾隆的话…… 就还真的,很富贵啊。 正文卷 475 春天里 她这么想着,轻手轻脚地想往屋子外面退出来,弘历却好像很明白人心一样,咿咿呀呀的就在悠悠车里哼唧了起来。 意思是舍不得母亲离开。 乳母过去把他抱起来,重新在怀里哄着、捧着。 宁樱走过去,乳母连忙想把弘历给她。 她摇了摇手,只是站在乳母身边看着小儿子,一边看一边就伸手拉了拉他的小手:“宝贝不怕,额娘在这儿。” 弘历愣愣地看着她,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吐口水泡泡——跟个大螃蟹似的。 宁樱忍不住笑,然后伸手就对乳母道:“给我吧。” 她抱着弘历一转身,正好就面对上了四阿哥。 他在前面书房歇了歇,到底还是想她和孩子们,于是就过来看宁樱。 “爷!”宁樱吓得猝不及防的一声低呼,下意识就把儿子给紧紧的抱住了。 弘历被额娘的手臂勒得紧紧的,小屁屁正好搁在冰凉凉的玉镯子上。 于是他很不舒服地把小身子扭来扭去。 四阿哥看见了就伸手道:“我来。” 宁樱还有点被刚才吓的不轻,一边把儿子给他,一边就小声嘟囔:“爷进屋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被吓了一跳。” 四阿哥抱着弘历,低头亲了亲儿子肉嘟嘟的小脸。 弘历刚才是盯着母亲看,这会儿被换了个人抱着,于是他又盯着父亲看的出神了。 四阿哥看他这副傻样,有些忍俊不禁,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蛋:“傻小子,在瞧什么?” 宁樱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碰四阿哥,小声就道:“爷,嬷嬷们说了--孩子小的时候,不要轻易说笨说傻的。” 当心说了就成真的了。 四阿哥于是把孩子还给宁樱。 宁樱接过了弘历,伸手给了乳母,又看着儿子睡了一会儿觉,这才伸手轻手轻脚地拉着四阿哥出了屋子。 到了正屋里,她总算说话声音能大起来了:“甜糕,烤肠,还有麻辣小火锅,爷想吃什么?” 四阿哥没立即回答,伸手把宁樱拉到了自己身前。 他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自己手里,过了一瞬间,轻轻叹了一声道:“又是一年过去了。” 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了。 宁樱跟他额头相抵,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又觉得心中似乎无数话都已经说过了。 就这样在屋子里依偎了一会儿,四阿哥拍了拍宁樱的手背,柔声道:“刚才在府门口,不放心你们,所以过来瞧一瞧,爷这就回去了。” 宁樱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是大过年的除夕之夜。 福晋那里,他虽然不乐意去,但多少也总要留一份体面。 宿在前面书房,而不是侧福晋之处。 宁樱跟在他身后,送着四阿哥到了院子里门口,这才停下了步伐。 四阿哥伸手给她提了提衣领子,这才道:“夜里风大,早点回去歇着。” …… 毕竟是年里,紫禁城里的尚书房,虽然还在正常上着课,但皇子皇孙们都没有太多好好读书的心思。 大过年里,好玩的事情可太多了。 这几天上书房下课的时间都比较早,弘晖经常早早的就回到了府里。 四阿哥忙着在宫里,也不怎么顾得上他这儿,于是弘晖很是过了几天快乐日子。 他在宁樱这里吃饱喝足,回去温书的时候,正好也是父亲回府的时候。 四阿哥对着儿子们,考量学问的时候,这几天也不像平时那么正经严肃了,而是带了几分轻松随意。 就连弘昐也放松了不少,在面对着一些话题的时候,甚至能和弘晖稍微对论上几句了。 说学问的时候,正巧说到了西洋知识,于是四阿哥又让人去库房,把宫里赏赐的西洋玩意儿都拿出来。 他兴致勃勃,亲身来给儿子们上课。 还一说就是老半天。 这样的话,倒是没时间去彻底抽查孩子们背书和写字了。 但是两个男孩子也就彻底没时间玩了。 弘昐和弘晖本来开始还觉得过年真好--连带着父亲也比平日里放松了一些,直到这时候才发现:真要命!宫里上书房已经累了一天,回来居然还要上课。 还是不能推辞的小课! 于是两个男孩子都盼望着阿玛能像从前一样,早出晚归在宫里的好。 渐渐的,日子总算出了正月里。 过年的气氛一点一点淡了下来,春天的气息来了。 后花园里望去,已经不是冬天里那般萧条了,若是仔细瞧一瞧,也能看见枝头新近绽出的绿色。 弘历这时候也已经开始会喊人了--阿玛,额娘,这种词都能至少喊出一半的音节。 他对着外面世界的探索之心也越来越强了,经常会趴在悠悠车旁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对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探索欲。 其实孩子在真正很小的时候反而还好一些。 越是这种能翻身,能爬起来,整天跃跃欲试要越狱的年龄,越容易发生危险。 宁樱让人把悠悠车的高度调得低到不能再低,几乎快和地面水平的程度。 又铺了一地的软垫子,便是三阿哥掉出来也不会真的摔伤了哪儿。 另外她嘱咐着奴才,务必日夜仔细睁大眼睛,盯着小主子。 三格格非常高兴于弟弟的长大--弘晖哥哥有时候说话难免会泼自己冷水,但是弟弟就不一样了。 她在弟弟面前,永远是权威的姐姐。 以前弘历小,三格格只能把他抱在怀里。 现在眼看着渐渐长大了,三格格于是兴奋地就说后面要带弟弟满后花园玩,还要出去玩。 而弘历,因为整天被姐姐抱在怀里,渐渐的也就熟悉了三格格身上的气味。 三格格开始成为除了乳母,宁樱以外,他最依赖的人了。 有时候弘晖放学回来,高兴的去逗一逗弘历弟弟,抱着弘历的时间久了一些,就看见这孩子眼泪汪汪的,两边嘴角也往下撇,嘴里呀呀地喊着额云。 意思是要姐姐抱。 弘晖伸手摸了摸鼻尖,难免有些挫败感。 三格格每当这时候,总是在第一时间把弘历从哥哥怀里抱回来,还不忘冲着弘晖笑一笑, 她非常得意。 正文卷 476 孤独 而弘历,每到这时候,也总是伸着一只小手紧紧的搂住姐姐的脖子,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珠懵懵懂懂的盯着哥哥看。 另一只小手握成小拳头,放在嘴里吃手。 一边吃一边不出声。 对上这么一个小奶娃,弘晖也没法,只能把他让给妹妹照顾。 三格格笑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过来伸手戳了戳哥哥的肩膀,语气里有安慰的意思:“你别失意——我是他姐姐,你是他哥哥,将来长大了,他都知道。” 弘晖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被妹妹反过来安慰了? 伸手摸了摸鼻尖,弘晖走过去,握着弟弟的小手轻轻晃了晃:“哥哥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弘历还小,自然是不太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不过他被姐姐抱在怀里,于是多了几分踏实的安全感,看见弘晖过来说话,也就不那么抗拒了。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几声声音,似乎是在答应。 …… 屋里,绣娘们正跪在宁樱面前,等候着婢女们服侍侧福晋试穿春天的新装。 这一批布料都是江南织造送过来的,色泽淡雅,质地轻薄,用来剪裁做春装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如今天气还冷,便是做好了也只能试穿一下——屋子里反正有暖盆,穿着倒是没关系,若是出去了,很容易着凉。 婷儿早在试穿之前,就已经把内屋的窗户全部都关得严丝合缝,一点儿风都透不进来了。 宁樱一边试,一边就发现自己衣裳的腰围,比从前要紧。 和前几年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生完孩子,只要有意控制食量,过上一两个月,人也就自然瘦下来了。 但是如今,生完三阿哥已经这么久了,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到之前纤瘦的腰身。 其实她现在身量依旧是很苗条的,只是和从前刚刚穿越过来时候的弱不禁风相比,稍微有些变化。 果然,年纪往后面走——身体的新陈代谢速度也慢了下来。 宁樱想着,摇头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个绣娘见状,刚想起身讨好说替侧福晋将腰身的尺寸改一改——再放宽一些也未尝不可,总之务必要让人穿着舒服。 但是她刚刚起身就被同伴识破了意图。 同伴立即在她胳膊肘上不声不响的撞了一下——意思是侧福晋没说胖,做奴才的可万万不能点明。 这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事情,吃力不讨好,傻子才做呢。 新衣裳布料色泽美丽——绣房毕竟做得多了,宁侧福晋的审美和喜好,那边大概也有个数,一般不会轻易踩雷。 于是这一次送过来的新衣裳,百分之七十都被留了下来,只有五六件衣裳——宁樱觉得过于花哨了些,已经不适合自己现在的年龄了,被打了回去。 等到绣房的人都走了,清扬就请示问侧福晋中午想吃什么。 宁樱手还掐在腰上呢,听了这话,伸手狠狠捏了捏腰上的小肉肉,就说只要喝粥,再加点水果茶就行。 三格格那边,该做什么还照旧——一样不能落。 清扬一听侧福晋只要喝粥,还以为主子是生病了,没了胃口,当场就担忧的问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宁樱摇摇手:“我想饿几顿。” 她伸手指了指铺了满屋子的新衣裳。 清扬顿时恍然大悟。 她想了想,小声问宁樱:“侧福晋,要不奴才让膳房做点鱼汤什么的?又补身子、又不长肉,天气冷——喝下去暖了肚子,人也舒服。 宁樱听了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就点了点头,还不忘嘱咐说鱼汤里要加一些白胡椒粉,这样更开胃。 清扬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转身出了屋子,她一边下台阶一边才反应过来:既然都说了要饿一饿,侧福晋自然是想让身量清减一些,那怎么还要开胃呢? 开了胃岂不是想吃得更多了? 清扬苦笑着就摇了摇头,抬步往小膳房走过去,把这一系列的要求对着力士都说了。 力士很认真的听了,听完就提出了一样的疑问。 清扬对着他挑了挑眉,轻声道:“估计侧福晋下午还是会饿,糕点什么的还是照旧准备着。” 两个人如今也算共事了好几年了,彼此都已经有了默契,听了这话,力士也笑了。 …… 宫里尚书房中,皇子们上了半天的学,如今总算是到了可以吃饭的时候。 太监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将饭菜送了上来。 宫里的饭菜精致,就是难吃——因为如今皇子们的课程十分紧张,时间安排的密密麻麻、堪比明星通告,连午休时间都没有,中午的仅有休息时间就是吃饭。 所以,负责皇子们饮食的膳房就必须早早就将饭菜准备好,这头师傅一下课,那边奴才们立即就将饭菜送了进来。 但是问题来了:并不是所有师傅下课的时间都一致,常常有时候会拖堂。 这么一来,饭菜就闷在食盒里,任由热气熏蒸着。 有的菜,闷着闷着就蔫了——送到嘴里的时候,滋味也就大大不如刚出锅时候那么好了。 若是换了普通人,自然这些饭菜都是极上品的佳肴。 但是对于从小就养得嘴很刁的皇子皇孙们来说:这样的滋味只能勉强下肚了。 所以尚书房中,从大到小,几乎所有的人对午饭都没什么期待。 等到饭菜都上齐了,屋子里人多、饭菜多,但是只听见孩子们抓紧时间,彼此放松聊天、开玩笑的声音。 动筷子得倒不多。 弘昐是个例外:早就提起了筷子,默默地用起了饭菜。 他在尚书房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 因为他不善社交,更害怕三言两语谈吐之后,暴露自己的无趣和寡淡于人前。 于是弘昐索性跟鸵鸟一样,关闭了心扉,拒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沟通,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 有时候,弘昐想到弘晖,都在内心深处感到庆幸:幸亏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弟弟在身旁。 这才能吸引大家过来热热闹闹,谈天说地。 而弘晖也总是微妙地照顾着他——不会让弘昐被孤立的尴尬,被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人前。 但饶是如此,弘昐内心还是时不时地泛起了苦涩。 孤独或许会让人变得更强大,也可能让人变得更软弱。 正文卷 477 犹闻故人归 这饭菜越吃越没滋味,弘昐也只低着头,勉强往下吞咽着。 他和弘晖不一样,这一顿不好好吃饱,等到再下一顿——那便是很晚之后,甚至天黑之后回府了。 至于夜里温书,肚子饿了,想吃什么,也不好太随心所欲地指手画脚。 但是弘晖不一样。 若是回府,弘晖肚子饿了,随时说一声,都会有人去宁侧福晋院子给他拿饭菜。 甚至很多时候压根不用他说,他额娘自己就会担心儿子吃不到合胃口的饭菜,会让人送菜过来。 宁侧福晋每次让人送吃的过来时候,分量都很多。 弘晖也会每次都因为“太多了,根本没法吃”而邀请弘昐一起用。 弘昐一看就明白了——宁侧福晋本来就是算好了两个男孩子的饭量的。 她之所以不让人再送一份过来,是为了维护弘昐的自尊罢了。 …… 默默地用完了膳,耳听着几个小阿哥还围着弘晖在说话,弘昐赶紧就把书本给打开了。 他的小脸埋得很低,几乎都快扎进了书本里去——以期望以此来掩饰自己没有朋友的尴尬。 不一会儿,太子家的弘晋却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 他小时候便是个整天满肚子淘气主意的,这几年长大了一些,学问没多少长进,花花肠子却越发多了。 不过他到底身份不一样,巴结在他周围的人也不少。 走到了弘晖面前,弘晖正在含笑听小兄弟说话,一转头看见弘晋就愣了一瞬。 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眉眼本来就遗传了四阿哥的清冷,这么脸色一沉下来,小小年纪,居然就更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沉淀在眉梢眼角了。 弘晋走到他面前,斜斜地倚坐着桌上,挑衅一般地,屁股正好就压在了弘晖一卷书上。 安宁冷冷地瞥了一眼弘晋,上前去,便要将那书本抽出来,却被弘晖伸手拦住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淡淡地瞧着弘晋。语气听起来很冷,甚至寡淡地道:“弘晋。” 弘晋扭头看了看窗外,确定师傅已经离开了,这才嬉皮笑脸地双肩微微耸动,凑近了弘晖道:“弘晖,你知不知道?昨日你的好兄弟回来了!” 是弘昇。 弘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倏地站了起来,伸手撑在桌沿道:“什么时候的事?” 弘晋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毛,满脸鄙夷地笑道:“亏你们当年还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这么一件事儿,你都不知道?怎么,你的好兄弟半点风声也没给你透露?” 他说完了,顿了顿,挪了一下屁股,将被坐住的书卷漏了出来,伸手递给安宁,口中继续道:“不过也难怪——这一次回来的匆忙,其他叔伯们本来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听我阿玛说了,也不知道。” 弘晖倒是不在意弘晋说什么了,只是站在原地,瞪大了眼,急切地问道:“他在哪儿?” 一定是在五叔府上。 下午还有武谙达的课程,但是听完了这个消息的弘晖,连一星半点儿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只想尽早离开尚书房,出宫,直奔五叔的贝勒府去! 去找弘昇! 弘昇这混小子——早些年的时候,还会给他写一写信。 信上的字难看至极,满篇歪歪扭扭,说的也都是大白话:不是抱怨饭菜太难吃,还不如从前府里奴才们吃的饭菜、就是抱怨整日里和尚念经,啰里啰嗦,颠来倒去,无趣得很。 再要么就是抱怨行路坎坷,马车要把屁股都颠得散架了、更不要说许多地方还得徒步行走。 落到这么一个境地,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但是最近几年,弘昇都已经没什么消息了。 弘晖不是没问过五叔。 五叔也只是苦笑着解释:说弘昇如今修行在外,大江南北、历练得越发远了——既然隔阻山水,那么一时的信件不通达,倒也可以理解。 弘晖毕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面对着叔叔的如此解释,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 但是他隐隐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如今,弘昇总算是回来了! 正这么想着,弘晋用眼尾扫了一下弘晖,淡淡地就把接下来半句话说出来了:“不过,只是匆匆见了皇玛法一面,听说昨儿下午进宫,傍晚就已经走了。” 下午……傍晚……那就还是皇子们在上书房的时候。 自然是不可能见到面的。 弘晖听了这话,几乎一口血咽下去。 他撑着桌子,瞪大了眼瞧着弘晋,咬着牙,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弘晋将他捉弄了一番,很是得意,但是心里又对弘晖多少存着些忌惮。 自从小时候被弘昇打了一顿之后,弘晋虽然还喜欢嘴贱,但总算明白了一个见好就收的道理,这时候,他看弘晖脸上表情如风云变幻一般,于是立即很识相的闭了嘴,不再多言,背着小手慢慢的走回了自己座位去。 安宁是知道弘昇与弘晖从前的交好的,这时候默默陪伴在弘晖身边,低声就道:“二阿哥……” 弘晖一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言语。 傍晚时候,正好四阿哥从宫里出来,马车停在了宫门外,等着两个儿子。 上了马车,弘晖就把弘昇回来了的事情对着阿玛说了一遍。 四阿哥听了就是一怔,合上手里的书,闭上眼睛想了一瞬,才反问儿子:“什么时候的事?” 弘晖听了,心里明白:这事儿,连阿玛都不知道。 看来,估计是皇玛法和五叔并不想人知道,只不过是弘晋这小子一时间没忍住,又大嘴巴了。 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睫,视线落在自己膝盖上。 那里的衣料,已经被他的一双小手握出了深深的褶子。 四阿哥见状,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小肩膀,低声道:“阿玛的确不知此事——不过若是你皇玛法亲自喊了那孩子,只怕他这一两年之内是回不来了。” 弘晖抬着一张小脸,紧紧地抿住嘴唇,定定地望着阿玛。 毕竟是早春,夕阳撑不了多久,马车窗外的天光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直到夜色满城。 宫灯摇晃着的阑珊光影,落在阿玛意味深长的脸上。 弘晖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交握了许久。 正文卷 478 时光如梭 府里,宁樱正在屋子里,抱着小儿子走来走去的哄着,一抬头,就看见弘晖回来了。 她赶紧一转身,将怀里的弘历交给旁边的乳母,迎上前去,刚想说话,就发现弘晖闷闷不乐的低着小脑袋。 宁樱还以为是白天尚书房出了什么事,过去一伸手扶住了弘晖的肩膀。 弘晖过来抱住她的袖子,就把弘昇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宁樱许久没听见“弘昇”这个名字了,乍然听闻,也是微微睁大了眼,随即道:“这么快就走了?” 弘晖在膳桌旁坐下,示意奴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低头道:“弘晋应当不是故弄玄虚——涉及到皇玛法,他没那个胆子说笑。” 宁樱想了想,跟着也陪着儿子在饭桌边坐下来,看他咕嘟咕嘟地把奶茶往下灌,架势简直跟借酒消愁似的。 她赶紧伸手拦住道:“一会儿还要用晚膳,别再喝了。” 三格格听见了动静,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仰头望着弘晖就道:“五叔家的胖哥哥回来了?” 弘晖向来疼爱妹妹,这时候却不悦地微微皱了眉头,低声道:“别这么说你弘昇哥哥。” 三格格背着小手手,在原地愣了一下,自己慢悠悠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伸出小手,捧着肉嘟嘟的脸颊,眼神就不住地在哥哥脸上打转。 正好,力士过来请示问晚膳是不是可以走菜了? 毕竟小主子也回来了。 四阿哥带着弘昐在前面书房,晚膳不在这里用,于是宁樱点了点头,又说先上几道开胃小菜,后面的热菜稍等一等,二阿哥刚才喝了不少了奶茶,这会儿只怕便是菜送上来了也吃不下。 母子两人在灯下对坐着,宁樱仔细算了算,低声对弘晖安慰道:“弘昇那事儿,额娘还记得——是康熙四十一年的事,如今已经四十五年了,想来也快回京了,你不必过于担心他。” 她顿了顿,就有些感慨:“日子过得当真是快,没想到这么一晃,都已经四年了。” 弘晖抬头,对着宁樱就勉强地笑了笑。 宁樱微微出了出神——就想着弘昇这孩子,若不是当年闯下祸事,如今也应当在宫里上书房认真读书习字,学问也应当学得相当扎实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游历于大江南北之间,走了一条与其他皇子皇孙们不同的路了。 所谓“游历”,也不过是好听一些的说法。 若是说的直白一些:这孩子,是已经被放弃了。 好在他是皇孙,无论如何,总是有托底的。 五阿哥是不知道历史上的走向——如今是康熙四十五年,没有多久,太子就将被废了。 而等到太子被废的时候,弘晋自然不可能像如今这般。 到时候,弘昇应当也就能够回到京城了? 宁樱想着想着,就看弘晖也低头默默的注视着桌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三格格安静的坐在桌子旁边,转头往左往右,看了看额娘和哥哥,然后努力的伸出小胖手,往他们各自面前的碗碟里夹了菜。 …… 前面书房里,弘昐与四阿哥坐在一处用膳。 四阿哥一边提着筷子,一边还不忘习惯性的问了几个问题。 他提的问题,其实书本上都有——弘昐在学问上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但是四阿哥问着问着,就开始扩展开来——问弘昐自己的看法了。 弘昐最怕这个——让他背书,让他习字,无论多苦,他都能坚持下来。 但是若是考问他自个儿脑海里的想法,他只觉得脑袋空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也未必完全说不出来,但是关键是他不敢说——生怕说错了什么,暴露了自己的无知,惹得父亲的轻视。 四阿哥看着大儿子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模样,心里难免的就有些失望。 但是他很好地掩饰住了,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你是很用功了,不过这书读的到底还是不够深入,学问学问——不能光学不问,只靠死记硬背。回去好好看,若是有不懂的,来问阿玛。” 弘昐知道今天这场考问,总算是结束了。 他偷偷的喘了一口气,本来放在大腿上,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也松了开来。 正在这时候,侍膳太监就过来问四阿哥,说有一道豆秧汆银鱼锅子,这时候是上还是不上? 这是弘晖很喜欢的一道菜。 奴才的意思也很明显——其实就是问要不要给二阿哥留着当夜宵。 四阿哥大概也是想到了弘晖,听了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转头刚看向弘昐,弘昐已经立即扶着桌角站了起来,拘谨地道:“儿子已经用足了,阿玛随意。” 四阿哥其实并没有这意思,但是看着弘昐这样“识趣”,他反而觉得有些自责了。 四阿哥拍了拍桌子边沿,示意弘昐坐下来,才指了指旁边侍膳太监道:“叫膳房先上一锅,配上豆皮饼,清爽一些好。” 弘昐提着筷子,反复地在手里握紧又松开。 …… 转眼间,日子已经到了初夏,眼看着又是一年端阳节了。 今年春天,德妃生了一场病,也就是端阳节前一个月才好。 大概是人年纪大了,每生一场病,便会格外伤感,又会多思多虑,总是格外想念起儿孙们来。 尤其是儿孙满堂的欢愉——几乎可以冲淡所有年老体衰而带来的恐慌与焦虑。 德妃刚刚才停了药,便说要四福晋和十四福晋都进宫来。 当然,孩子们和侧福晋也带着。 于是,四福晋带着宁樱和几个孩子,就坐上马车进了紫禁城。 这算是宁樱第一次见到十四福晋完颜氏。 完颜氏还很年轻——对着德妃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起来的时候,她的侧脸被笼罩在大殿之中投射进来的阳光之下,甚至能清楚分明地看清她脸上的小绒毛。 宁樱看着就觉得:这其实分明还是个孩子嘛。 德妃说了没几句,话锋一转,焦点就落在了完颜氏身上——催着她早日生下子嗣,才是正经。 完颜氏毕竟年轻,羞得脖子根都通红了。 对着四福晋,德妃分外亲热,不一会儿,又让宫女们把大殿绣房人拿来的新布料全部在殿里展开。 让四福晋和十四福晋挑选——说是准备中秋穿的衣裳。 正文卷 479 童言童语 德妃有十四阿哥和四阿哥两个儿子,再加上得宠的五公主,纵然她如今早就年长,宫里也无人敢真正小觑她几分。 所以永和宫里的东西永远都是上上品。 四福晋自然乐得挑选。 她伸手摸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批料子——娇艳的樱粉色,颜色柔软得如春风一般,上面小小的花朵乍一看不起眼。 仔细看,越看越觉得文雅雍容。 不知怎么的,乌拉那拉心里忽然就略过了一个念头——这应当是宁氏喜欢的花色和质地。 果然,她微微一抬眼瞟过去,就看见宁樱果然也被吸引了。 正控制不住的,眼巴巴的看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四福晋的视线,宁樱立即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神。 四福晋伸手在布料上摩挲了一瞬,笑着道:“儿臣得问额娘讨要这一件了。” 完颜氏在旁边也选好了,选的都是鹅黄嫩绿的颜色,看着就清新怡人。 德妃摆摆手,对四福晋道:“老四家的,你只挑你看不中的,摆出来在一旁,别的我都让人给你包回去。” 她转头对完颜氏道:“你也是一样。” 等到四福晋和十四福晋都挑完了,德妃才像不经意一般,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匹不起眼的布料,淡淡道:“那个,也给这孩子包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扫了一眼宁樱。 宁樱本来是抱着三阿哥的,这时候赶紧上前跪下来给德妃谢恩。 德妃本来是笑盈盈正听着四福晋说话的,这时候余光瞥见宁樱谢恩,便也只是漫不经心做了个让她起来的手势。 …… 午膳过后,人都走了,永和宫中顿时安静寂落下来。 德妃的贴身大宫女纱宣捧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在德妃面前跪下,一边伸手将汤盏奉给她,一边就抬头关切地道:“娘娘倦了,要不要奴才扶您进内里去歇歇?” 德妃闭着眼睛,摆摆手道:“本宫年纪大了,不喜欢挪腾来挪腾去,你替我捶捶肩膀。” 纱宣麻利的应了一声,立即就绕到了德妃身后。 捶了一阵子,主仆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提到了上午四福晋和十四福晋进宫的事情,又不知怎么的,提到了三阿哥和他生母宁氏身上。 纱宣抿着嘴,大胆地就调侃道:“娘娘如今是越发护着宁侧福晋了。” 德妃听了这话,本来闭着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她苦笑了一下,就道:“不然还能怎么办?这头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那头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生——老四要偏心,我再不护着些,孙儿孙女们怎么办?” 纱宣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抿嘴一笑道:“娘娘也不只是因为如此。” 德妃伸手示意她捶肩膀的位置向下一些,这才伸手揉了揉肩膀道:“她进府这么些年,孩子添了不少,人又熨帖,从不恃宠生事儿,有这样的贴心人儿在老四身边,老四福晋……难哪!” …… 临近端午节,四贝勒府里也布置了起来。 端午节当天,万岁清晨醒来便要喝菖蒲酒,百姓则饮雄黄酒。 贝勒府里摆上了桑葚、葡萄、茯苓等适时的瓜果,又有造办处应节制做的各种药子锭,洒落在各处。 有紫金锭、蟾酥锭、盐水锭、离宫锭、避暑香…… 寥寥的药香气飘荡在空气之中。 大格格如今跟着在福晋正院里,吃穿用度越发讲究起来:有的极好的衣裳,只因为穿出去会客几次,大格格便不愿意再穿了,福晋给她的首饰,若是戴旧了,也会拿去让奴才偷偷送出府去,找工匠拆了,重新换了式样接着戴。 二格格冷眼旁观着——本来以为大姐姐只不过是好面子,要好衣裳,好首饰来撑场面。 结果才发现她原来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 按照这样的穿戴奢靡之法——便是福晋有再多的赏赐,也填不过大格格这个坑。 于是很快,大格格甚至主动去到福晋面前,去撒娇,去索要了。 当然,她自个儿不认为这是“索取”。 福晋听着这个“女儿”在自己面前娇声憨气,一脸天真,心里不大痛快——她可以给予,但是被大格格反过来索要的滋味就不好受了。 但是即使如此,福晋面子上还是依旧一副慈母的模样。 因为大格格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很快就会被指了婆家嫁人。 她乌拉那拉氏既然已经做了这个慈母,犯不着在最后关头忽然收回。 这不划算。 一次又一次成功的索要,让大格格的心越来越大。 她变得越来越贪婪,浑然察觉不到嫡额娘对自己这一行径的厌恶。 终于到了端阳节。 这一天,三格格穿上了自己精心设计制作的衣裳——袖口开成了花朵的形状,走动之间,楚楚动人,生动极了。 宁樱和女儿一起,穿上了母女装,待得到了时辰,便往福晋的正院去了。 正院里,大格格如同一个小主人一般,招呼着过来人。 她穿戴的十分华丽贵气,几乎将所有贵重首饰都戴在了身上。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显出了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滑稽——十分违和。 看见三格格进屋来,屋子里众人本来是在聊天的,结果眼神都不由地都亮了一下。 三格格继承了额娘的眉眼,一张小脸本来就十分精致漂亮,再加上如今长大了一些,身上穿着的衣裳烘托着,虽然还是小胖手小胖腿,但已经看起来是个活脱脱的小美人儿。 大格格盯着妹妹身上的衣裳瞧了一瞬,眼神里就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忍不住的嫉妒。 武格格笑着就上前来,先是给宁樱请安,随后便微微弯下腰,笑容满脸地对着三格格奉承道:“三格格当真是漂亮!” 大格格站在旁边,脸色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就阴沉了下去。 三格格抬起头看了一眼武格格,似乎满脸困惑。 随后她背着小手,抬起脸一脸反驳,大声道:“大姐姐最漂亮,谁不喜欢大姐姐!” 屋子里众人都笑了起来。 虽然是童言童语,但是大格格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好了许多。 正文卷 480 南舟北马 她方才心里是不大痛快的——若是没有精心打扮也就罢了。 恰恰就是这般用力之后,还被三妹妹身上充满巧思的设计衣裳给瞬间夺去了风头。 这滋味并不好受。 幸好三妹妹一向还算是招人喜欢的,方才小嘴又甜甜的说了这话,一顶高帽子戴上来,让人心里舒服了不少。 大格格听了,只是笑着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 二格格坐在旁边,这时候起身走了过来,拉住了三妹妹的小手,低声就道:“咱们到一边去,不要理她。” 三格格被二姐姐反握住了手,就微微用力地捏了捏姐姐的小手,示意二姐姐——如今还在众人之间,不要将喜恶表现得太明显。 她个子虽然小,却反过来伸着小胖手,努力的带着二姐姐走到了一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奴才们跟着就围了上来伺候小主子,将椅子上的软垫铺好了,又给她垫上了背后的湖色锦花靠垫,将样样打点的稳妥之后,才退了开来。 正院的这一批椅子是新年新送进来的,造型流畅,座高很高,椅面又宽又深。 三格格低头看着自己垂在椅子边沿的小短腿,又四处打量着人,就看见大格格大概是嫌闷热,让奴才们将后面的靠垫给取走。 三格格转了转眼珠,照葫芦画瓢——也嚷嚷着让乳母把自己背后的靠垫给抱走。 结果才刚刚挪开,她的小身子就没了支撑,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后背都往后仰了一下。 乳母赶紧又给小主子把靠垫给重新支上了。 三格格伸手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由地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姐姐们那么大呀? …… 今年过节不同过往,因为正好撞上了宫里公主的喜事,宫里的赏赐格外大方。 连着几个侍妾都得了不少好东西。 这自然是令人喜出望外。 于是人人感恩戴德给四福晋谢恩,兼着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看着一屋子人跪下来给自己谢恩,四福晋心情也不错,嘴角始终是翘着的。 宁樱只照顾着孩子。 不管福晋在上面说什么,只要没问到她,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微笑。 有福晋在的地方,她都会尽量减弱存在感。 毕竟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好歹还有李侧福晋和宋格格在,多少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如今除了福晋,下面就她这么一个有子有女有宠爱的侧福晋了。 越是人际复杂的境地,微笑和沉默反而越是百应百灵的法宝——因为微笑可以被观察者赋予出不同的意义。 因为不置可否,所以捉摸不透。 因为捉摸不透,所以难知深浅。 …… 钮祜禄氏人虽然在正院屋子里,手里却紧紧的握着一只白瓷小瓶——瓶里是前些日子,福晋让太医给她开的药丸子,最是补气血。 眼看着吃了这药丸,气色就被调养的越发好了,脸色红润润的,像擦了胭脂一样。 钮祜禄氏如获至宝,走到哪儿都随身携带,一步也不肯离。 就连端午的茶上来,她还不忘趁着众人不注意,送了一粒药丸下去。 …… 宫里,御林军护卫之中,端午的好戏正在上演着。 端阳这日,朝中官员休沐,长辈要携家中子弟到祠堂祭拜,妇女老幼则留在家中,整理账目,偷得浮生半日闲。 宫里也是差不多,宗室命妇们未必都要进宫,皇子们则仪式一个也少不了。 四阿哥坐在席面上,听着戏台上戏子们唱的咿咿呀呀,还有周围亲王贝勒们彼此间的劝酒声。 今儿唱的这一出戏,讲的是天家父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触动了情怀,四阿哥举杯的时候,目光扫过去,就看见康熙十分专注地盯着戏台子上。 他的表情时而苍凉,时而怅然。 上一次南巡,皇阿玛带了众多儿子出去,将太子留在京城。 但是太子样样主持得体。 倘若不是背后时时抱怨、常有戾气的话,太子其实也能算得上称职了。 只是到底这几年,直郡王太用力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人拼命向上,原地不动的人就反而显得自甘堕落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阿玛对太子的宠爱一点点在变少。 现在维系着的,不过是最后一点残存的父子亲情罢了。 即使是一国之君,也会有怀疑自己决定的时候。 当他犹豫一件事的时候,其实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多做下去的意义了。 因为“犹豫”的另一个同义词就是:不值得。 直郡王正虎视眈眈地等着:等着压倒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 …… 端午节,按照习俗,南方竞舟,水花清凉,极其有趣。 北方则骑马射柳,饮宴赋诗,好不风雅。 酒过三巡,宫人们便拿了串粽子上来——都是孩子掌心大小,用一根细线系着,挂在宫檐之上,年纪小一些的皇子们跃跃欲试,一个个挽弓射箭。 若能一举将其射落,则万岁有赏。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直郡王和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等人,微笑着坐在宴席旁,抬头就看小弟弟们射箭。 十四阿哥虽然已经娶了福晋,但到底年少,加上骨子里又是好武的劲头,这时候也拿了弓箭来,对准了粽子便是一射。 他前面是十五阿哥,射的箭都扎在米粒之上,有的跟倒栽葱一样,在风中飘飘的。 宫人们登高取下,将黏黏糊糊的米粒从箭头上抹干净,这才将粽子和箭都捧了上前去,呈给万岁面前。 而十四阿哥则一箭破空,挟带着呼呼的风声,一箭就将双排细绳同时穿过,射下了两大串粽子。 康熙本来是坐在席位上的,看见此情此景,伸手撑着膝盖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就让人去赏德妃菜了。 德妃扶着胸口,赶紧就站起来谢,说不了几句话便直喘,一副年老体衰、病歪歪的样子。 直郡王远远地盯着十四阿哥。 远处阳光下的少年一边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将弓箭递给了迎接上来的侍卫们。 从背后看过去,十四弟宽肩窄腰,英姿勃发,已经可以想见将来的好身板。 弟弟们……确实都在长大了。 直郡王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沉重地想着。 正文卷 481 轻松 直郡王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着眼神发呆。 却不知他的这副神情已经完全落在了四阿哥眼中。 …… 端阳节虽然是大节日,到底不比除夕过年——宫宴没有太迟。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踏进宁樱院子,就看见花园里灯火通明,还冒着一股菖蒲香气。 原来是到处都在熏香防蚊虫。 宁樱带着三格格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三阿哥弘历被乳母抱在怀里,正在一边瞪大眼看着——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看得懂还是看不懂。 反正他时不时的拍着小手,瞪着小胖腿,咿咿呀呀的叫着喊着。 就很高兴。 宁樱和三格格都是背对着院子门的,母女两个人估计都没察觉到四阿哥过来。 …… 四阿哥站在院子门口,一摆手示意奴才们别出声,然后背着手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踢毽子。 他记得:樱儿就在前不久,还有一次很懊丧地小声抱怨了——说她自己现在不比从前苗条了,就连穿衣裳都没以前好看了。 如今这么从背后看过去,明明身形灵活的很——腾挪转移,半点儿不带犹豫的。 四阿哥看着看着,嘴角就越翘越高。 宁樱也不光是踢毽子——她一边数数,一边还在教着女儿技巧:“膝若轴,腰如绵……” 她穿越之前,踢毽子可是一把好手。 三格格乐得很,两只脚上穿着小小的平底绣花鞋,这时候迫不及待的张开了小手,就对母亲喊道:“额娘踢过来!踢过来!” 宁樱气喘吁吁的一边数数,一边问她:“五十七……五十八……你能接得住吗?” 弘历在边上,忽然就笑嘻嘻的叫了一声:“闷!” 他的意思估计是想说“能”,但是年纪太小,吐字不清,结果就说成了“闷”。 三格格大笑起来。 笑了一半,她就看见额娘脚尖轻盈地往上一踢,毽子像流星一样落了过来。 三格格这下不敢笑了,赶紧就伸腿,险险地接住了。 她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等到身形稳定了之后,这才开始接着额娘报的数字往下数:“五九……六十……” 宁樱在边上,一边理着袖口,一边看女儿居然踢得还不错,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三格格就是不能夸——这一下得意地回头冲着额娘一笑,毽子顿时就飞出去了。 不偏不倚,正好冲着院门口的四阿哥飞了过来。 四阿哥身形微微一侧,毽子直接奔着侧后方的苏培盛而去。 小主子踢的毽子,苏培盛不敢甩袖子打下,于是本能地就在原地一蹲。 正好用脑袋接住了毽子。 毽子毛扎在他脑袋上,颤巍巍的随风晃动,远远地瞧过去,就像苏培盛头上扎了个彩色的冲天小辫子一样。 三格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双手抱着肚子,指着苏培盛,就在原地跺脚:“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了一会儿之后,她踉踉跄跄地奔着父亲过来,伸手对他撒娇:“阿玛!” 宁樱其实刚才眼角余光也瞥见四阿哥过来了。 但是她故意没出声。 她穿越过来,便是深宅妇人,不知道前朝的情况具体到底如何。 但是从年份就可以推断出来了——太子马上就要被废。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马也不是一天倒塌的。 能让康熙如此宠爱的嫡子被废——除了太子本身的原因之外,宁樱不相信没有直郡王和其他阿哥的因素。 身处此中,想必四阿哥并不会觉得太轻松。 既然如此,不如让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索性就在这院中一方小天地里得到一刻轻松。 “轻松”是一种非常吸引人的特质。 四阿哥伸手把女儿给抱了起来,又亲手将苏培盛脑袋上的毽子拿了过来,交给了三格格,这才笑着道:“你们踢了多久?” 三格格在原地蹦蹦跳跳的给他比划:“没多久!刚刚踢!阿玛和我们一起玩!” 她一边说,一边垫着小脚,伸手就拉了父亲的手,生拉硬拽地把他扯到院子中了。 四阿哥:…… 宁樱:噗…… 她知道四阿哥不想踢毽子,于是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一脸不堪重负地冲着三格格摇了摇手,表情很夸张地道:“额娘好累呀!踢不动了。” 三格格一听说她累,哧溜就把父亲给放了,又跑到院子一边去,居然自己亲手搬了花架下的小绣墩过来。 奴才们吓了一跳,赶紧争先恐后的过去,要帮着小主子搬。 三格格直接给放在了宁樱面前,扶着她的胳膊肘就道:“额娘方才大意了,一口气踢了这么久,不可贪多,赶紧歇歇!” 宁樱美滋滋地就被小棉袄扶着坐了下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四阿哥站在对面——伸手摸了摸鼻尖,很羡慕地盯着三格格瞧了瞧。 宁樱刚刚坐稳了,三格格已经伸手摘了自己胸口的小帕子,上前来就费力地踮起小脚脚道:“额娘,你别动,云心帮你擦擦!” 宁樱伸手抱住了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隔了一瞬,才轻声道:“好。” …… 不一会儿,四阿哥扶着宁樱的腰进了屋子。 两个人洗漱一番,又捧了水果茶之后,就看三格格开始在正屋里踢毽子了。 弘历被乳母扶着小手,晃晃悠悠的在屋子里走着,瞪大了眼睛盯着姐姐的动作。 宁樱怕三格格一个不小心,踢出来的毽子砸到了弘历小脸上,赶紧就让奴才出去嘱咐了几次。 三格格于是很听话地避让开了弘历。 但是她一走,弘历就不乐意了,伸手咿咿呀呀地喊着“额云”,然后摇摇晃晃地迈着小腿去追姐姐。 姐弟两个在屋子里一阵闹腾。 别提多热闹了。 毕竟是初夏时候,天气有些热,婢女们开了窗户,后花园里,晚上的凉风一阵一阵的吹了进来,清新怡人。 因为有菖蒲熏香,倒也不怕蚊虫如何扰人,四阿哥穿着素白色的单衣,坐在灯下看书。 他一边看,一边翻页的时候,偶尔就会抬起眼来看宁樱一眼。 宁樱坐在他对面,自己手中拿着菜谱在写——写的专心致志,头也不抬。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灯花偶尔爆了一声响,夹杂着外面孩子们的嬉笑声。 一室温馨。 正文卷 482 好牌打烂 三格格在屋子里踢着毽子,踢着踢着,就渐渐找到了窍门——关键是小腿发力,而不是足尖。 她越踢越来劲——不一会儿就发了一身的汗。 乳母赶紧在边上,见缝插针的就给小珠子擦擦汗。 宁樱在屋子里,过一会儿提高了声音,告诉三格格若是玩的差不多了就早点去睡觉,也已经很晚了。 四阿哥倚靠在床头,听见宁樱说话,就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孩子。” 精力是无穷无尽的。 若是不让她玩个够,一会儿即使躺上床了,估计也是睡不着的。 都说孩子精力比成年人充沛的多,其实未必如此。 只是成年人心里想的事情多,尤其是遇到棘手的问题、或压力很大的时候,非常容易焦虑,头脑转个不停,让自己陷入强迫性思考的境地。 如此下来,难免分散了真正做事的精力。 而孩子们不一样了——整天记挂着的无非就是玩。 心无旁骛,没有内耗。 由此观之,若是成年人也能如此纯粹——反倒是另一层澄透的境界了。 心中有事,却又心无挂碍——这才是格局。 四阿哥托着书本,在手中轻轻地拍打了一瞬,不由得有些出神了。 …… 不一会儿,宁樱看实在是太晚了,于是出去送着三格格回屋子歇息下了。 等到她进屋来,四阿哥伸手在她后背心上揉了揉,轻声道:“你也别太操劳了,跟着孩子们里里外外一趟趟的跑,却不顾着自己。” 宁樱顺便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腰,心里却想着:就是该多跑跑才好呢。 她真恨不得立刻瘦回十六岁。 刚才踢毽子的时候,她都感觉到自己身子比以前重了。 孩子们歇息了下来,屋子里顿时静悄悄,清扬进来将吹着夜风的窗户都关上,然后轻手轻脚的掩上了门,躲到外面去了。 四阿哥过来,伸手将宁樱揽进了怀里。 清扬和婷儿本来还在门口守着的,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就往后退开去了。 …… 宫里的端阳宴连着要热闹好几天,若是在外园,没准还有赛龙舟。 四贝勒府后院里,粽子也没断过。 第二天,三格格把二格格带过来包粽子了。 与其说是做美食,倒不如说是玩——三格格洗干净了小手,背着身子不知道倒腾了半天什么,然后转过身来就把手送到二姐姐面前让她闻。 二格格只闻了一下就挑眉:“怎么回事?” 三妹妹的小手简直香甜的要把人给融化了。 原来刚才,三格格转过身去自个用刷子把手心全部刷上了一层蜂蜜。 宁樱啼笑皆非,坐在桌子旁边,转头就温柔地问女儿:“你手上不嫌黏吗?” 三格格嘿嘿地笑了笑,然后就说——因为今天包的是甜粽子,有猪油夹沙粽、白水粽,一会儿她要全部把糯米揉成蜂蜜糯米,这样会更加入味。 宁樱听的一愣一愣的。 二格格在旁边,眼睛盯着桌子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那也让我洗洗手,我来配合三妹妹。” 宁樱于是让婢女们捧着铜盆过来,伺候二格格洗了手。 艾叶是大膳房早就晒干的,闻着一股清新的香气,这时候再用干净的清水重新泡一下,等到艾叶恢复了往日的翠绿柔韧之后,就可以开始包粽子了。 粽子——宁樱在穿越之前也是包过的,其实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如果没控制好,每个尖角处的空隙就会变大,可能会这儿漏、那儿漏。 这个时候就得加叶子了,这儿补一张那儿补一张。 但是叶子加的太多,粽子的味道就不好了。 所以还是得一气呵成最佳。 虽说包粽子有几十种包法,但是宁樱穿越前只掌握了最常见的两种方法:一种是古制的三角圆锥形,这叫小脚粽。 另一种就是包成筒状,叫枕头粽。 枕头粽的包法比小脚粽简单一些,也能包得更快一点,但若是火候过了,粽子叶里的糯米容易散开。 二格格和三格格尝试了一下,两个孩子都嚷嚷着说更喜欢小脚粽的包法。 包着抱着,三格格忽然就放声大笑起来。 宁樱正在低头扣绳子,听见女儿笑声,抬头一望,才看见二格格不知怎么的,居然把自己手指给绕进绳子里去了。 然后她的小手被跟粽子捆在了一起。 宁樱忍着笑,过去帮着二格格把小手给解放了出来,见她手指上居然勒出了一道红红的细印子。 这傻姑娘! 于是她把二格格拉到自己怀里,握着二格格的小手,低着头就给她用力揉了好一会儿。 眼看着红印渐渐消散了开去,宁樱这才松了手,顺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就道:“遇事不要急,每个人做事都有每个人的节奏——你只要把握好自己的节奏,就可以了。” 二格格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然后抬着一张小脸,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宁樱。 …… 傍晚时候,四阿哥从府外刚回来,福晋正院的人就过来在前面等着了,说是大格格今天亲手包了许多粽子,想盼着阿玛过去一起用膳呢。 四阿哥想到大格格,于是去前院换了身衣裳,往福晋那里去了。 没想到钮祜禄氏也在。 看见四阿哥进来,钮祜禄氏连忙就站起来行礼请安。 等到被叫起之后,钮祜禄氏低眉顺眼地站在了福晋身后。 四阿哥对着福晋说话的时候,有时候目光难免从她这个角度掠过。 虽然知道四阿哥的视线完全是无意的,钮祜禄氏一张脸还是一阵红一阵白。 一不小心和四阿哥对上了视线,她不由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下意识的就咽了一口唾沫。 四爷对着宁侧福晋温柔宠溺、恩赏无边——府里后院的女子们,都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 谁看着不动心? 仅仅只是胤禛这个男人——也足够吸引她了。 更何况还是位高权重的皇子。 可是钮祜禄氏心里也知道——她对四阿哥来说,压根儿是没有半分吸引力的。 一分一毫都没有。 一顿饭用下来,钮祜禄氏看着福晋眼中似有似乎的鄙夷,就知道福晋到底还是怪她无用。 当初也明明是新秀女入府,还是德妃的意思,把人指到了四阿哥身边。 却偏偏成了如今这窝囊的境地。 钮祜禄氏知道:福晋是觉得她不知道抓住新人入府的机会,把一张好牌打烂了。 可是……钮祜禄氏悲哀地想着: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所谓“好牌打烂”的一回事。 之所以会打烂,是因为命运从一开始,派给她的就不是一张好牌。 而无论如何,她还是只能握着这张人生中仅有的牌。 打下去。 正文卷 483 第六次南巡 大格格也出来见了阿玛,乖乖巧巧的行了礼,看起来已经是一副淑女模样了。 四阿哥看着长女这幅低眉顺眼,乖巧温顺的模样,不由地就想到了当年的宋氏。 宋氏也是一样谨慎,说起话来唯唯诺诺,连眼神都不敢抬起来和人接触。 不过大格格在福晋正院里养了这么些年,到底是有些变化了。 若不是他当年将大格格给了福晋,宋氏应当也不至于这么早地便走了。 四阿哥想到往事,不由地就叹了一口气。 大格格在旁边,察言观色,见状,立即就将亲手剥好的粽子捧了过来,一直送到了父亲面前,又将旁边配着的白糖和桂花蜜也一并端了过来。 她双手捧着碟子,旁边奴才见状要过来帮忙,也被大格格用眼神赶走了。 四阿哥看大格格一片殷切之情,不好拒绝,于是示意大格格把碟子放下来。 他伸手拿起一只粽子,吃了几口。 这是白水粽,用上好的江米包成,看着平平无奇,但滋味就在于桂花蜜里。 哪怕这粽子有一丝一毫的馅料,和桂花蜜配合在一起,都会犯冲。 四阿哥一边吃着,一边大格格赶紧就把热毛巾给端了过来。 她不比福晋因为是女儿,反而有了名正言顺侍候的机会。 四阿哥接过了热手巾,擦了擦嘴角,觉得大女儿这般如奴才一般,围着桌子直转,难免瞧着有些不像样。 于是他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格格也坐下来。 福晋倒是很高兴四阿哥这么着和孩子在一起,再加上她这个嫡福晋,很有一种一家三口灯下用膳的温馨意味。 旁的院子里,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对于她乌拉那拉氏来说,却是心头的奢求。 …… 过了端阳节,日子往七月里走,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 京城之中,再次沉寂下来。 太子最近很是消停了不少不但再无声色犬马之事,人也用功起来,更有悔过之意。 他人也一天天的消瘦苍白起来,让人看着便不由得不生出怜悯之感。 康熙甚至有好一阵子,经常便让人传太子至乾清宫,与他一同共进早膳。 虽不说父慈子孝,到底也是父子关系缓和了许多的见证。 然而八月底,又爆出了一件太子手下人的贪污案虽说数目不大,但性质恶劣。 就这么一件事,让太子之前的努力全部都化为乌有。 甚至他的种种孝顺行径,隐隐的反而有了掩人耳目的嫌疑。 康熙百般疲惫之下,仍然护着太子。 只是出手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的处理了太子门下人。 九月份的时候,济南大旱。 等到灾情一缓解,康熙便准备开始第六次南巡。 四阿哥与其他皇子们一样,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宁樱听了这消息就是一怔没想到康师傅近年来南下的举动这么频繁。 以前可能还间隔五六年一次,现在几乎一两年就要南巡。 不过这一次与上一次的不同便是:三阿哥长大了一些,不再是咕咕坠地的小婴儿了,因此带出门也就方便多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四阿哥就决定带上宁樱和孩子们出门。 这一次和以前的木兰行围都不大一样,由于万岁年纪渐渐增长,太过疲惫的行程已经不再合适。 譬如过去万岁或许会饶有兴趣的要去往预定的几个目的地。 而如今,也只是乘心而行,量力而为。 这种节奏孩子们跟着是不会太累的。 四阿哥给宁樱解释了一番,宁樱仰着脸听他说完了,心里就有些明白过来。 若是换了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慢节奏养生旅行。 宁樱把要出门的事情对三格格一说,三格格欢天喜地的拍着小手,在屋子里高兴的直跑:“我喜欢出门!阿玛带我们出去玩!” 她雀跃了一阵子,就带着奴才们跑到衣帽间去,说要好好的收拾各种漂亮衣服,全部都要带上路去。 然后配上各种各样的美景。 弘历坐在悠悠车里,高兴的眯着眼睛看着姐姐跑来跑去,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南巡”,但他也跟着拍巴掌,嘴里奶声奶气的喊着:“玩!玩!” 虽然是晚上,白天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尽。 院子里的地上摸着还有些滚烫。 四阿哥前面书房还有门客等着,另外又有不少事情要处置,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宁樱说,这一次南巡出门,二格格也会被带上。 意思是也想让宁樱看顾着。 “大格格不去吗?”宁樱想了想,抬头问四阿哥。 “不去。”四阿哥很简单的回答道。 他顿了顿,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宁樱的脸颊,沉声道:“两个姑娘,都放你身边,爷放心。” 他停了停,又道:“她喜欢你得很。”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二格格了。 四阿哥说完了,站在院子门口拍了拍宁樱的手背,迈步就往外面走去了。 宁樱在原地站了一会,感觉到脚面上窸窸窣窣的。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小馄饨在地上窜来窜去,毛茸茸的尾巴从她脚面上不断的扫荡。 仿佛知道主人即将出门一般,小馄饨抬起黑黝黝圆乎乎的眼睛,默不作声地望着宁樱。 宁樱在原地蹲了下来,伸手给它一遍一遍的从头到尾顺毛。 时光荏苒,小馄饨如今也不是小狗狗了,但是被主人这么一摸头,它立即哧溜就翻了过来,露出软乎乎,白白的肚皮。 宁樱伸手就轻轻地给它下巴处挠痒痒。 小馄饨舒服的整个闭上了眼睛,喉咙里微微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宁樱正低头给它摸肚子,忽然就觉得后背上一暖。 一个小小软软的身子冲上来,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额娘,阿玛是不是说二姐姐和咱们一起?” 三格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趴在宁樱肩头上就问她。 宁樱点了点头:“阿玛是有这个意思,不过你暂时先别嚷嚷,也不要特地告诉二姐姐。” “额娘,为什么?”三格格站在原地,伸手就抓了抓后脑勺,不解的问道。 宁樱顿了顿,一手把狗抱起来,一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牵着她往台阶上走:“既然是决定,就要让做决定的人说出口才好。” 正文卷 484 园谈 三格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接下来的日子,福晋那里,在众人请安的时候,也把四爷要南巡的事情说了出口。 四阿哥其实没打算这么早对众人说的——听闻福晋已经这把按捺不住性子,急急地宣之于口,他摇了摇头。 难道说了,他就会带上她么? 南巡和木兰围猎不一样——木兰围猎是盛事,要祭祖,行的又远,阵仗又大。 南巡只是出门一两个月,更何况如今南巡的次数太多,都已经跟家常便饭似的了。 嫡福晋——自然是要留在府里,主持一府事务的。 宁樱开始着力准备于出门要带的东西。 虽说帝驾所到之处,必然一应俱全,但还是有许多用惯了的东西,终究是外面行邸没有办法替代的。 而且现在孩子也多了——孩子们的东西收拾起来,哪怕尽量精简了,还是转眼五六大箱子全部垒起来了。 这几天太阳特别好,宁樱一边指挥着婢女们整理,一边就顺便把压箱底的衣裳拿出去晒一晒。 衣裳实在是太多了,有的还是新的,没轮上在合适的季节穿上,于是一年过去就变成旧的了。 有些还有特别精致的珠片绣花、被塞在箱子底,压的都快没型了,一边收拾一边整理,一件一件都要摊开来看——屋子里很快就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衣柜里常年都放着防虫防蛀的香包,一个两个没关系,这么全打开——宁樱就被熏的打了几个喷嚏。 清扬转头就小声劝她:“侧福晋要不要去外面院子转转?这儿有奴才们呢。” 宁樱心道也是,于是又交待了几句,正好三格格一直嚷嚷着说想出去后花园玩。 于是她带上女儿便出去了。 如今后花园里的格局和从前不一样了——过去是一水中分,现在如今改建过后,除了福晋的正院,后花园i里就数宁侧福晋的院子地理位置最优越。 占地面积也气派。 三格格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走走停停,时不时的蹲下来采路边的小花。 院子里有不少名贵的品种,她一样都不碰,专门盯着草丛中不知名的小野花采。 自从有了三阿哥之后,加上又换了新院子,地方更大,足以成为一方小天地。 所以宁樱如今往后花园里来的次数不多。 一路走过来,洒扫的奴才见了她,都微微有些惊讶,随即赶紧上前来请安。 还没走到后院假山之处,宁樱就听见了有人正在喁喁私语——说话的内容听不清,但夹杂着叹气声。 等到从假山后面绕过去了,才看见原来是钮祜禄氏和武格格,两个人正站在鱼池旁边观鱼,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 看上去就关系很好的样子。 武格格一看见宁樱,立即就撞了一下钮祜禄氏的胳膊。 这动作虽然很小,然而还是落在了宁樱的眼里。 武格格等不到宁樱走近,立即就上前来一脸笑容的请安。 钮祜禄氏立即跟上前来,屈了膝盖跟着行礼。 一阵子没见,宁樱才发现钮祜禄氏脸庞又比之前圆润了不少,整个人身形虽然纤瘦,可是一张脸却越发饱满。 如今的长相,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了。 宁樱盯着她看了一瞬,心里默默地就想到了:倘若按照历史正常的发展轨迹,这位钮祜禄氏堪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简直是整个雍正后宫的大赢家。 后面有人家发力的时候呢。 不过如今,瞧着一切似乎又和历史的发展轨迹并不一样。 比如弘历——应该是生在扭葫芦肚子里的,却成了自己的小儿子。 她这边微微一出神,忘了叫起,钮祜禄氏那边就会错意了——还当宁侧福晋这是在给自个儿下马威呢。 她惴惴不安地和武格格对视了一眼,压下了心头的忐忑。 幸亏宁樱这个时候发话了:“都快起来。” 三格格看见鱼池,立即就开开心心地跑了过去,乳母和奴才们连忙跟上,拦着三格格,不让她距离水面过近。 宁樱顺势就在假山后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武格格就跟脚底抹了油一样,哧溜就跟过去了。 宁樱请她们都在凉亭里坐了。 武格格因着有过去一同入府的交情和资历,客气了一番,也就跟着在宁樱下首坐下来了。 钮祜禄氏却是推脱再三,说什么也不敢坐下来。 态度谦恭至极。 宁樱跟钮祜禄氏客气了一两句,见钮祜禄氏执意如此,也就不勉强,却不由地更加注意钮祜禄氏了。 说了几句家常闲话,武格格暗暗地打量着宁樱一身的服饰——宁樱发鬓之间,珠宝星星点点,而用作陪衬的金银却并不多,只有累丝恰到好处地衬托在如云的鬓发上。 累丝中间烘托着的一块樱粉色宝石,足足有手指肚那么大,温润可爱,简直让人离不开视线去。 这还只是宁氏陪着三格格出来玩,随意的穿戴——由此可以想见她那里,会坐拥多少四阿哥赏赐的珍品。 想到四阿哥这一次带宁樱南巡的事情,武格格压下心头的羡慕,笑着就道:“妾身也听福晋说了——四爷这一次只指了宁姐姐陪着去南巡呢!” 钮祜禄氏在旁边坐着,这时候就细声细气的附和道:“宁侧福晋自然是顶顶有福气的。” 她话音刚落,三格格已经从旁边跑了过来,一头扎进宁樱的怀里,伸手举着摘下的一捧花给她看:“额娘!咱们回去把这些花儿用水养起来,我听嬷嬷说,这种花儿能开好一阵子不谢呢!”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轻声对她道:“好。不过额娘正在说话,等一会儿再细细看你的小花。” 三格格“哦”了一声,转头很扫兴地溜了一眼钮祜禄氏。 武格格在旁边,看见三格格过来,立即就极尽奉承之言——又说三格格如今出落的越发漂亮,长得是越来越像宁侧福晋了,兼着机灵可爱,真是跟画上的小仙子一般。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了方才南巡的事情。 宁樱笑了笑,淡淡道:“爷主要想趁着南巡的机会,带孩子们出去游历见识——一路行来,自然是不能少人照顾的。” 正文卷 485 杨枝 又说了几句话,眼见着宁樱没什么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了,武格格立即很识趣的扯了扯钮祜禄氏的袖子,拉着她站起来,到了宁樱面前就行礼告退,只说不打扰侧福晋陪着三格格了。 三格格目送着她们走远了。 后花园之中,走了一半,武格格才松开了拽着钮祜禄氏的袖子。 钮祜禄氏轻声道:“自打我入府以来,从来便很少见侧福晋往后花园里来的,今儿与姐姐难得在园子里说几句话,没成想就撞上了,当真是巧!” 武格格似笑非笑得看了她一眼:“妹妹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刚才也没说什么,怎的这般心慌?似你这般神情,我再不拉了你走,倒教侧福晋疑心起来——还以为咱们背着人,白日里嚼了什么舌根子呢!” 钮祜禄氏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尴尬了。 “我……怎么会……不是……”她语无伦次起来。 武格格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她伸手推了推钮祜禄氏的后背,婉声道:“我说几句取笑的话,与你开个玩笑,妹妹何必当真?” …… 十月初,帝驾南巡开始。 宁樱带着孩子们,在府门口登上了马车。 眼见着奴才们将行李一样一样装上车,四福晋带着格格和侍妾们,在府门口郑重其事地送四阿哥出行。 四阿哥翻身上了马,瞧了一眼众人,又嘱咐了福晋几句,便驱马前行了。 长街上,队伍缓缓的行进起来。 这一次出门,距离上一次也算有些时间了,宁樱心中有掩不住的兴奋——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后,出行就不可能如同现代一般方便。 像这种出门长途旅行的机会更是难得 更何况孩子们都带在身边,也就没什么牵挂放不下了。 她坐在马车中,没一会儿就歪在了窗户之下。 三格格抱着三阿哥坐在车窗旁边,从被风吹起的窗帘角落里,向弟弟指着外面的一切。 一边指,她就一边轻声告诉弟弟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弘历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车窗外未知的世界。 …… 渐渐地,马车到了紫禁城宫门口,又在那里足足守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算等到帝驾。 这一下队伍顿时就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了。 出了城门,又在京郊中走了一段,百官跪送的身影渐渐地落在了后面的尘土中,直到看不见了。 宁樱坐在马车里,婷儿在旁边,把事先准备好的杨枝甘露给摆出来,一边放在小桌上,一边问她要不要现在喝一点? 刚才等了半天,马车里的人就这么在日头下炙烤着——虽说已经不是夏日里的天气了,但还是燥得很。 宁樱接过了杨枝甘露。 这道甜品需要用到西米,不过这时候没有西米,于是宁樱用木薯小珍珠代替了。 至于里面的芒果——宁樱在刚刚穿越来的时候,一度以为这是外来传入中国的水果,四阿哥府里肯定不可能有。 到了后来,她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芒果是中国本土水果,古代就有。 据说贞观元年,就已经传入了中国。 况且这时候,福建也经常百里急送——送台湾芒果过来给万岁。 所以,宗室中也是能被赏赐到的。 宁樱还记得听四阿哥说笑过——说前几年,那位福建巡抚,每每奏报完正事,总是孜孜不倦地在折子末尾向皇阿玛推荐芒果,说此物风味可口,酸甜清新,万岁若是有兴趣的话,他必定加谨装贮,一同恭呈御览。 第一次说的时候,皇阿玛还正儿八经的给他批文:知道了。从来未见,可看看。 但是等到芒果送来之后,皇阿玛尝过了,觉得也就如此,于是毫不留情地就给了福建巡抚批文:今已览过,乃无用之物。 这福建巡抚也算是地方大员,兴匆匆地拍了马屁,接到康熙的批文,看见这句话,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仔细一琢磨,就想到了问题所在。 原来,运输芒果的时候,因为害怕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芒果失去了新鲜的风味,所以摘下的芒果没敢挑完全成熟的。 都是一些偏青涩的。 这一下估计弄巧成拙了——芒果到了京城时候还不够熟。 当然不会好吃了。 于是,福建巡抚很有执念地,又将第二批成熟的芒果送到了京城。 成熟的芒果香甜可口,入口软糯爽滑,宫里的公主、娘娘们都很喜欢。 这才有了后面赏赐给宗室的事儿。 宁樱做的这杨枝甘露,就是大膳房里昨儿才新鲜到的果子,知道宁侧福晋喜欢,大膳房忙不迭地就巴结过来了。 宁樱没有把芒果全部捣碎,而是留了不少芒果丁,再加上少量的椰子水——这也是宋代就有了的饮品。 这样醇香的果肉配合珍珠,会更有嚼劲。 而且水分少一些,也不容易太快要上厕所…… …… 趁着中途休息的时候,四阿哥从前面拨转了马头,行到宁樱和孩子们的马车旁边来。 弘晖跟着踢踢踏踏地骑着马过来了。 他倚靠在马车窗上,伸手进来,从后面捏了捏三格格的耳朵:“等今日咱们停下了,也让我抱抱三弟。” 三格格紧紧抱着弘历,身子一歪,装傻充愣地只当没听见了。 宁樱笑眯眯地盛了一碗杨枝甘露给儿子——特意留了几块最大的芒果丁在上面,又嘱咐婷儿拿了个深肚细口的杯子过来,另外装了一杯给四阿哥。 这样的形状,方便他拿在手上,骑马的时候也不容易泼洒。 四阿哥取笑道:“小女子才爱吃这种,太甜腻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看弘晖已经把一碗杨枝甘露喝了半碗了。 明明是甜品,却被弘晖活生生喝出了大口饮酒的豪迈。 四阿哥隐约记起来,这道甜品以前也是看宁樱做过的。 “为什么叫这个名儿?”四阿哥骑在马上,一手松松地挽着缰绳,一边就顺口问宁樱。 挺风雅。 宁樱还记得以前看过的美食综艺,还真的讲过这个问题,于是她回忆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复述给四阿哥。 杨枝甘露取名来源于观音手中的净瓶。 观音菩萨右手持杨枝,左手托净瓶,瓶中的露水便为杨枝甘露。 观音菩萨取东海海水,拯救大旱中的百姓,普度众生——就如同这道甜品让人消暑解渴一般。 杨枝就是芒果等香甜清新的水果。 甘露则是椰子水、新鲜牛乳等。 “用了这道甜品,也会带来幸运和吉祥。” 宁樱笑眯眯地说完,简直恨不得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她一抬眼,就看四阿哥和弘晖——父子两个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正文卷 486 江南佳丽地 这一次南巡的路线和上一次差不多,先是陆路,之后还会根据实际情况换成水路。 等到到达第一站歇息的时候,当地的官员早就已经跪迎在城门口来接驾。 接驾完,奉銮驾入城,换马车。 宁樱坐在马车之中,从车窗向外看——街巷之中都张灯结彩,喜气浓浓,表示的都是对天子临幸的欢迎。 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便有本地士民跪在地上磕头进言,请求减免当地的多余征粮。 当地官员吓得脸都白了,立即就让人去轰走。 但也来不及了。 为了显示皇恩浩荡,康熙皇帝命令御前侍卫收进奏疏,还传谕下去,让相关人员商办此事。 这所谓的“相关人员”自然便涉及到了四阿哥。 宁樱穿越过来之后,虽然这么些年都一直在深宅后院,但是毕竟听四阿哥说得多,渐渐的就有些概念了——知道四阿哥如今受到皇上看重,手上办的差事也惹人眼红得很。 譬如这减免征粮、清理欠银的事情,都是又关键又敏感的事儿。 外面的人知道四贝勒府上有位宁侧福晋受宠,于是就这么南巡路上,歇息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人托人想法子,一层一层把礼送到了宁樱面前。 只求宁侧福晋能帮着吹吹枕头风。 宁樱看着厚礼,赶紧就告诉了四阿哥。 礼品当然也一样都没开启——全部原封不动的给拿去了四阿哥那里。 对于四阿哥这种性子,完全的坦诚和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四阿哥一边夸她处理得当,一边就安慰她,说是如今在南巡路上,到底不比在京城自家府里,门庭紧闭,还有嫡福晋。 所以人人都觉得这时候真是个给侧福晋送礼的好机会。 他们送礼也是为了求心安。 “都知道爷看重你。”四阿哥笑着就伸手轻轻抚了抚宁樱的脸颊。 他顺手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别怕,没事儿。爷有数。” 宁樱仰脸望着他,点了点头,满脸都是信任和依赖。 四阿哥心头微微一热,一伸手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 一路走走停停,兼着游山玩水、体察民情,渐渐的就到了江南一带。 这地儿离京城就已经很远了。 进了城门,接驾的场面很壮观——绅士耆老都在,还拉起了杆子横幅,不过黄幡都是用丝绸做的,标明的都有籍贯、姓名,恭迎圣驾等字。 另外还有锦亭、画廊,张灯结彩,绮罗丝绸,壮丽富贵,让人目不暇接。 简直堪比明星应援了。 窗外暮色渐浓。 宁樱坐在马车里,听着三格格教着弘历唱歌。 三格格唱的有一搭,没一搭,弘历跟着也学的断断续续。 两个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就跟催眠曲似的——直接把宁樱给催睡过去了。 婷儿和清扬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她脑袋枕在清扬肩膀上,一点一点的还在打着瞌睡,忽然马车往前微微一冲,停了下来。 小潘子过来麻利的打开了马车门,就放了小凳子来接应宁樱。 宁樱揉了揉眼睛,才看见三格格也趴在乳母怀里睡着了——向后仰着脑袋,小嘴微微张着,一副睡得人事不省的模样。 三阿哥弘历伸手去推她:“额云!额云!” 马车后面传来了奴才们叮叮咚咚搬东西的嘈杂声。 已经到了住宿的地方。 一连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就算车里陈设华丽精良,宁樱也觉得腰有些受不住了。 一听说能宿下来,宁樱立即就眼睛亮了——四阿哥一路都体谅心疼她,帮她挡了许多的应酬和典仪。 换句话说,只要没什么事儿,马上就能进了房间,洗漱一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但是下了马车,远远地仰头望着府门上的大字,宁樱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都忘了,现在已经在金陵城中了——也就是今天的南京。 而历史上的康熙六次南巡,有好几次都是住在曹家的。 没错,就是曹雪芹出生的曹家。 也就是南京的江宁织造府。 江宁织造府是曹雪芹的曾祖父、祖父、父辈三代袭官居住地。 康熙刚刚登基,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就被康熙从京城派遣到南京,任江宁织造,以后历经祖父、伯父、父辈,先后足足有六十多年。 再加上曹家和康熙的关系,所以康熙南巡时,才以织造府为行宫。 不过,曹雪芹是康熙五十年生人,而现在才康熙四十五年,自然还不能一睹其人风范。 …… 下了马车来,一路进去。 三格格是富贵锦绣堆中长大的,对着江宁织造府的满目奢华,倒是没怎么在意——也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行宫。 但宁樱难免就心潮有些澎湃了。 她看得难免仔细了些,连带着一起过来的五阿哥侧福晋瓜尔佳氏都抿嘴微笑了起来:“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园林,这倒不难,京城中有的是能工巧匠,能仿造出江南的景致,我听五爷说,分毫不差,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瓜尔佳氏如今也和宁樱熟悉了,说起话来也不像原来那么一板一眼,两个人之间都“你”来“我”去的了。 宁樱没法子告诉她这是名人的诞生地,于是只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说一路上颠簸得很,如今乍然见了满眼绿色,看着怡人的很。 瓜尔佳氏还以为她不舒服,听到这话就伸手扶着宁樱的腰,关切地道:“走,赶紧去你的院子,歇下来。” 她一路走着,一边就说她那边马车上有很舒服的腰垫,让宁樱派了婢女过去,随她的奴才一起取几个过来先用着。 后面的路途还有不少,这么先用着,也免得人真的把腰给颠伤了。 两个人在前面走,四格格和三格格就跟在后面——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边说着话,一边商量着晚上去谁额娘院子里玩。 一边说,一边三格格就忽然皱了皱眉头,伸手捂了捂肚子。 她把自己的小手从四格格手里抽了出来,哒哒哒的往前跑了几步,从背后扯了扯宁樱的袖子。 宁樱低头一看女儿表情就知道了——小丫头内急了。 她赶紧就带着三格格,加快了脚步。 正文卷 487 不回去 分花拂柳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处淡雅的院落停下。 到了院子里,一切早就已经布置安排妥当,又有奴才守在屋子门口,见了宁樱带了小主子过来,只是齐刷刷地跪下磕头请安。 宁樱顾不得仔细看,立即就把人给打发出去了,也喊了二格格。 等到两个女孩子都解决了问题,外面清扬和婷儿也带着奴才们,把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热水给提了过来。 宁樱让小格格们好好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二格格一直喊着困,说要睡觉,于是宁樱先安排了床铺,让她去里面屋子躺下。 三格格大概是路上贪玩,总是趴在车窗门口,难免有些着了风,这时候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来,只哼哼唧唧地喊肚子有些疼。 宁樱一听就不放心了,生怕女儿受凉生病,偏偏还不敢随意给孩子灌姜汤下。 毕竟晚上人体阳气收敛,喝了姜汤容易内热。 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受凉的症状都能喝姜汤。 她喊清扬进来,说让去告诉四阿哥一声,请随行的太医来瞧瞧三格格。 一听说要惊动皇玛法随行的太医,三格格哧溜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声道:“额娘,倒也没那么严重……我这会儿又不疼了!” 宁樱以为女儿是讳疾忌医,结果看三格格身轻如燕地翻身下床——压根儿没有半分病症,两只小手手撑着身子,一对小胖腿垂在床沿,就悠闲地荡啊荡。 跟坐秋千似的。 宁樱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女儿热乎乎的小脸蛋,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老实告诉额娘。” 三格格对着她眯了眯眼,伸手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将宁樱身子拽下来。 直到母女两个人都栽倒在床上软绵绵的被褥里。 三格格对着宁樱的耳朵,细声细气的道:“我知道额娘不喜欢应酬,我若是说我不舒服了,额娘就可以留下来照顾我了。” 宁樱抓着女儿的小手,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都说不出话来了。 …… 晚饭之后,四格格带着点心跑过来了。 她带的点心是五阿哥府上的厨子做的——都是些传统的糕点,名字起的都很漂亮,听起来金玉满堂,吉祥如意的。 但是口味都实在太甜,就跟倒了糖罐子似的。 三格格没吃两口就放下来了,对着四格格道:“我们去玩,不出门,就在这小院子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到底还是玩心重,什么美食都比不过玩耍。 四格格知道她是觉得点心不好吃,又没直说,于是回头就吩咐奴才们另外回去换几份咸味的糕点送过来。 两个孩子手拉手的在院子里玩耍,一人手中提了一个小花篮,在院子里采摘了不少花朵。 不一会儿,便有奴才捧着茶去,让两位小格格用。 四格格摆了摆手,细声细气道:“我们不吃茶,不用倒了。” 宁樱在屋子里听了这句话,仿佛就觉得自己仿佛身在红楼梦中似的。 她坐在窗下,见案上都设着笔砚,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因为天子御驾前来,书本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确保万无一失的。 因此翻看了几番,也没什么有趣的。 她有点无聊,于是披着衣裳,出去就站在台阶上看着三格格玩。 一边看,一边抱着弘历在怀里不住地轻轻颠着。 院子里,三格格和四格格还在玩耍,两个女孩子不知从哪儿得了巧心思,将摘下的花一片一片扯下花瓣来,又在画板上直接画出衣裳。 用花瓣一件一件来填色。 这么一看,就好像在衣裳上绣出大朵大朵的花朵一般,十分好看。 其实,在瓜尔佳氏刚刚带着四格格过来的时候,宁樱不是没想过——四格格毕竟来自另一座贝勒府,成长在一个和三格格不同的环境里。 瓜尔佳氏,她从前也不够熟悉。 但是,对于女儿交朋友,宁樱从来没有太多的限制。 何必限制呢?等到三格格日后长大了,嫁为人妇,她这一生要受的限制多了去了。 或许,能够真正无拘无束的,也就这么个童年了。 毕竟都只是这么大的孩子,玩什么也都在她的眼皮底下。 水至清则无鱼——早早的学会和各种各样的朋友打交道,对于孩子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 玩了好一会儿之后,瓜尔佳氏亲自过来接孩子了。 她倒也没急着去找四格格,先和宁樱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 四格格正在屋子里和三格格玩,一听见外面动静,三格格按着她的脑袋就往桌上趴:“你额娘来了!赶快装睡,若是大人们见咱们睡着了,就不会要咱们分开了!” 四格格向来是个乖乖女,听见这话有点迟疑,闪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犹犹豫豫地望着三格格:“这样……不大好?” 三格格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于是一伸手,就把四格格给按在桌子上了,又对着奴才们做了个手势。 她自己也趴下来,侧头对着四格格,还不忘眯着眼睛,小声道:“你看我二姐姐都困成什么样?一进屋就睡着了。咱们玩累了,睡着了——还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然后,她刚刚闭嘴,就听见额娘和瓜尔佳氏进来了。 瓜尔佳氏口中还在笑着,乍然看见两个女孩子都趴在桌上,顿时就猛地收住了脚步,伸手用帕子掩住了嘴,低声道:“哟!怎么都睡着了?” 宁樱过来看了一眼,声音也放轻了:“两个孩子玩了老半天呢,大概是累了。” 瓜尔佳氏无奈地上前去想把四格格给喊醒,终究又有些舍不得。 她转头对着宁樱一边一边笑,一边摇头,直叹气。 宁樱看出来了她的意思,笑着就道:“若是孩子们困得慌,只怕是一时也叫不起,不如明儿一早,你再来接她?” 瓜尔佳氏也不掩饰了,伸手就抓住了宁樱的手,笑着道:“我是有这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说。难得孩子们投缘,让她们多呆一会儿也好。” 宁樱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另一间屋子,轻声道:“我们府上的二格格,也在睡着呢。” 正文卷 488 都想额娘 虽然是这么说了,但瓜尔佳氏到底觉得心里舍不得,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女儿。 四格格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睡”得很香。 奴才们蹲了一地,欲言又止,到底是谁也没敢出声开头。 …… 等到额娘们都出去了,三格格这才眯着眼睛坐直了起来。 她伸着小手就轻轻捅了捅四格格的腰:“四姐姐,起来。” 四格格从桌面上抬起头,只听见外面宁樱压着声音,在对吩咐奴才们准备明日要带的东西,又说要去看看二格格。 奴才们回答的声音也是很小的,唯恐吵醒了两位小格格。 三格格伸手就示意婢女轻手轻脚的把自己屋子门给掩上了。 一关门,三格格立即就活泼了起来,拽着四格格道:“咱们继续玩!” 两个孩子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 …… 二格格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床上,睡得正香,伺候的婢女们陪在旁边,见宁侧福晋进门来了,连忙起身要请安。 宁樱摆了摆手,示意奴才不要发出声音,以免吵醒二格格。 她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就看二格格一张小脸几乎都陷在了枕头里,呼吸又深又绵长,脸颊上红扑扑的。 看样子是睡得很香了。 宁樱低声问旁边奴才:“二格格中间醒过吗?” 婢女和嬷嬷们连忙跪下道:“回侧福晋的话,并没有,格格从进门来便一直睡着呢,想来是路上困倦的厉害了!” 宁樱点了点头,低声嘱咐道:“好好守着格格,若是一会儿醒了,正屋里有夜宵。” 奴才么点头称是。 宁樱正准备走,忽然又转头看了一眼二格格。 怎么脸这么红? 她不放心的就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额头。 还好,二格格的额头摸上去是正常的温度。 宁樱轻轻的长出了一口气,顺手就给这女孩子把被子角掖好,却看二格格迷迷糊糊地在睡梦之中伸着小手,就扯住了她的手:“额娘不走……额娘……” 宁樱怔了一下,知道二格格这是做梦,梦见已经过世的娘亲了。 二格格一边呢喃着,一边微微抽泣起来,小鼻翼一扇一扇的。 她的眼角有一滴很大的泪珠滚了下来,正落在枕巾上——那枕巾是丝绸精绣,水迹沾染上,瞬间晕开了一片痕迹。 “额娘……”二格格抽抽嗒嗒的哭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只是把宁樱的手越抓越紧。 清扬在旁边看着,眼见着宁樱手背都掐红了。 她刚想上前去轻轻掰开二格格的手,却被宁樱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宁樱伸手摘下了胸前的帕子,给二格格仔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伸手托住她的后背心,整个人半倚在床头,将二格格抱在怀里,一边轻轻的拍打着,一边就道:“额娘在,宝贝不怕,额娘不走。” 二格格渐渐的哭的就没那么伤心了,小脸还直往宁樱的怀里扎,仿佛一只幼兽急急寻找着母亲的怀抱。 她眼泪鼻涕都印在了宁樱胸前。 宁樱由着这孩子的小脑袋在自己怀里乱拱,又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后脑勺,柔声道:“好好睡,别怕,有什么事,有额娘在,不要担心。” 二格格呜咽着伸出一双小胖胳膊,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腰。 …… 三格格屋子里,两个女孩子玩了一会儿画画比赛,四格格忽然就丢了画笔,将画纸往前推了推,低头不语。 三格格还以为是自己画的太好了,局局获胜,让四姐姐的游戏参与感受太差,于是伸手就戳了戳四格格的小身子:“四姐姐,我不画了,都让你画!或者,你要是真的困了的话,咱们睡觉!反正你额娘都说了,明天再来接你。” 四格格在原地坐了一会,忽然就眨巴了一下眼睛,回头来望着二格格,小嘴撅的能挂油瓶了。 她愁眉苦脸地道:“我想我额娘了……” 这话说完,四格格伸了手背就抹了抹眼睛。 三格格看着这一幕,微微张了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不料到这位温文尔雅,稳重大方的四姐姐,居然也有这样说哭就能哭出来的时候。 啊,毕竟还是小孩儿,到了晚上就容易想家,想额娘。 “你别哭啊!”三格格赶紧上前就伸着小胖手给四姐姐擦了擦眼泪,又手忙脚乱地道:“这江宁织造府又不是紫禁城,没有那么大,你若是想回去了,我便差人去告诉你额娘,来接你就是了。” 她说完了,转头就吩咐旁边婢女:“去,告诉那边一声,就说四格格认床,在这里睡不惯,还是请赶紧派人过来,把四格格接过去,等到明儿咱们再见面玩耍。” 四格格在旁边,听着三妹妹这么一说,眼泪虽然还挂在眼眶下,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认床?” 她知道三妹妹是怕她被笑话——于是想了个遮丑的说法。 婢女答应着正要出去,三格格又把人叫住了。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就示意婢女们将给四格格的礼物一齐装好,又让人去跟宁樱说一声——说四姐姐想回去了,能否现在差人去跟瓜尔佳侧福晋说一声? 三格格还没忘记先跟母亲请示一声。 四格格在旁边,看着三格格一件件事情安排的井然有序,不急不忙。 几乎都不是她印象中认识的那个活泼天真,整天窜前蹦后,只记挂着玩的三妹妹了。 “四姐姐别急,我额娘常说——能解决的事儿不必着急;解决不了的事,着急也没用。更何况这是小事,再等一等,一会儿你就能回家了。” 三格格跟个小大人一样,伸着一只小胖手扶在四格格的肩膀上,一板一眼、煞有其事地对她道。 四格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 屋子里,好一会儿,二格格才松开了抱着宁樱的手。 宁樱轻手轻脚地把她两条小胳膊塞进了被子里,看着孩子哭累了,熟睡了,这才走出了房门。 刚刚一出来,奴才们就过来跟她请示:说是四格格想回去瓜尔佳侧福晋那里了,三格格正想让人通知去接呢。 先过来对侧福晋请示一声。 一边说,宁樱一抬头就看见三格格拉着四格格的小手,两个女孩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四格格不像平时那么神态大方,微微低垂着脑袋,遮遮掩掩的躲在三格格身后。 宁樱一看就明白了——今天这屋子里的孩子都想额娘了。 “快去,早去早告诉。”宁樱点头就吩咐了奴才过去了。 正文卷 489 烟笼寒水月笼沙 知道即将能回家去了,四格格也就不像刚才那样沮丧了。 她走上前来,细声细气的对着宁樱还道了谢。 正好三格格也喊着肚子饿了,于是宁樱带着两个女孩子,一起用了点夜宵。 因为身在江宁织造府,送上来的点心中,也有部分是金陵风味小吃,滋味与京城相比,自然大不相同。 灯火下,两个女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瓜尔佳氏果然亲自过来接四格格了。 她脸上的妆容瞧着微微有些花,眼下也是大大的黑眼圈,只差没哈欠连天了——一看就能看出来:她大概本来回去都准备歇息下了,结果又被奴才过来报了说四格格睡不惯。 四格格看见瓜尔佳氏过来,立即就扑了过去,一头扎在了额娘的怀里。 等到这一对母女前脚出去了,后脚宁樱才把让人把三格格叫过来。 她瞧着三格格,意味深长地问她:“你刚才是真睡着了?” 三格格一张小脸刷的就红了。 她背着小手手,扭扭捏捏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东倒西歪地依偎在宁樱身旁,开始撒娇:“额娘……” …… 第二天,风和日丽,万岁自起床之后,便赐膳于曹玺之妻孙氏。 这位孙氏,在康熙年幼的时候,曾做过康熙的保姆,因此康熙对她感情十分深厚。 赐膳之时,康熙更是称孙氏为“吾家老人”。 曹家荣耀之极。 随后,帝驾亲自去往了明孝陵。 康熙帝沿着陵墓的甬道前行,行三跪九叩首礼到二门外,然后又在陵墓地宫前面的城楼敬酒,祭拜朱元璋。 途中,康熙发现陵墓内的宫殿破旧不堪,满地荒草、一片萧条。 于是他当场就下令直郡王和四阿哥、大学士一起负责修建重整明孝陵殿内。 直郡王和四阿哥郑重领命。 康熙祭拜完毕,出来又在众人面前道——说是明太祖虽然出生于草莽,却一统江山,平定中原,足见其才能,明太祖所制定的许多制度都是极其明智的,大清更要好好学习这些制度。 不管是不是拉拢人心,江南的士大夫以及明朝遗老们当朝就红了眼眶,一个个用袖子擦着眼泪。 …… 等到从明孝陵出来,康熙便去了演武场,燕子矶。 待得暮色深浓时候,又入了秦淮河。 帝驾所到之处,十里秦淮两边挂满了喜庆的灯笼。 宁樱坐在后面宗室命妇们的船上,船上覆盖着织锦,装饰着彩旗、缎带和丝结,侍卫们拱卫在船队两侧,队伍几乎快绵延了整条秦淮河。 三阿哥坐在宁樱怀里,一边吃着小手,一边好奇的抬头向外看。 水上湖风阵阵,正是惬意无限之时。 宁樱从画舫的窗户看出去,就看见两岸边挂着有球状灯笼、方形宫灯。 也有许多兔子、莲花、月亮宫灯,灯上绘有各式图案,灯下丝穗随风摇摆,重重叠叠的密布在一起,远远望过去,一片灯月交辉。 再映着波动的水光,灯影横斜,美不胜收。 河岸两边彩坊绵延,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十分繁华。 路上虽然有无数的百姓,但是居然并没什么嘈杂之声——随行官员早已安排好人员管束。 康熙见此盛世繁华,不由地微笑起来。 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又把金陵的官员叫来,道是他自从京城出来,一路反复强调不可铺张浪费,滥用民力,之前也曾经谕示——说是禁止结彩及过分铺张,为何如今到了金陵,又结彩预备船只? 当地官员听着一愣一愣的,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跪在地上,肚子里就直喊冤。 真他娘的比窦娥还冤! 皇上虽然说了不许浪费,但是谁敢真的清汤寡水,简单寒酸地去招待? 不要乌纱帽和脑袋了吗? 再说了,万岁爷在京城里,享尽了天下繁华,便是这十里秦淮上铺张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更冤的就是:万岁倘若觉得这样铺张不好,那就不要上画舫啊! 万岁爷兴致勃勃的玩了半路,忽然就变了脸,怪官员预备船只。 这……这样很难办事啊…… 好在跪在下面的都是人精——一个个都是从科举中削尖了脑袋考进来的,又在官场跌摸滚爬多年,一张嘴早就练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当场就有官员赶紧打起了圆场,只说这是金陵城当地一贯的民风所在。 金陵曾六朝繁华,十里秦淮更是靡丽所在,不少民众常爱坐小船在秦淮河上游观,又或者在河边散步,也是有的。 更何况这次万岁幸巡前,官府已向百姓传达过谕旨,要求一切从俭,不许铺张浪费。 但民众感恩皇上,要表达自己的一片爱君之心,又想目睹盛驾,于是非要这么迎驾不可,官府也控制不住。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听着听着,脸上便渐渐地显出了笑容。 四阿哥和直郡王对视了一眼。 后面的画舫上,又有乐班吹奏丝竹,一声声袅袅地顺着水面飘荡了过来。 …… 弘晖和弘昐被四阿哥带在身边,宁樱身边只带着三个孩子。 三格格坐在后面的船上,伸手挽着二格格的手臂,很高兴地就道:“二姐姐,你听!” 她伸手往前面的方向指去。 宁樱侧耳倾听了一番,也听见前面有乐班的声音,笛声清越、十分动听。 三格格玩得很高兴,坐在船舱里,连连地就说还是水路好玩,要是接下来的行程能一直都坐船就好了。 在陆路上走,天天坐马车,颠的人好难受。 二格格也有同感,跟着就点了点头。 三格格听了一会儿前面的吹奏,就连连夸赞了几句好听,又说若是能带一个乐班回京城就好了。 想听的时候,随时让他们来奏乐、清唱。 前面的御舟之中,不一会儿已经布上了酒菜,四阿哥和直郡王、还有另外几个阿哥们,因为万岁在此,又在一路问官吏当地民情。 众人不好太多谈笑,于是只是闷头坐着喝酒吃菜。 送菜的宫人们流水一般不断绝,菜品连续地送上来。 不一会儿,四阿哥就觉得肚子里有七八分饱了。 正文卷 490 朱宫 正好八阿哥起身过去给直郡王敬酒,四阿哥等着八阿哥敬完,自己隔着桌案,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十三阿哥跟着就要站起来。 直郡王脸上没什么笑容,看着弟弟们纷纷给自己敬酒,他勉力打起精神来,举起酒杯,点头示意十三阿哥坐下。 他仰起头,将杯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了。 酒入愁肠愁更愁。 眼看着皇阿玛上另一艘画舫去了,这艘船只剩下兄弟们,直郡王再也忍不住,大口大口的闷起酒来,简直喝了个烂醉。 四阿哥看着不对,起身就过去按住他的酒杯:“不能再这么喝了。” 三阿哥、八阿哥也过来劝说道。 直郡王一张脸通红,看着就像要滴下血来一样,他眯着眼睛斜斜地看过去,一甩袖子就把四阿哥的手给推开了,又一袖子摔在八阿哥胸前:“别管我!”、 八阿哥被他袖子撩到了眼睛,侧过头就在一旁直眨眼,眼睛酸得直流泪。 直郡王大概是真的酒意上来了,红着眼眶就从怀里掏了一封信出来,摔在桌案上:“老三,你看看!” 他说完,忽然就挺起胸膛,伸手指着周围几个弟弟们,打了个嗝,舌头也大了:“你们别一副轻飘飘的模样,以为事不关己?我告诉你们——再过几年,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简单扫了一眼信之后,几个阿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前几天的南巡路上,直郡王接到了一封特殊的信——他嫁过去蒙古的女儿,最近情况不大好。 倒不是水土不服,饮食不惯的问题,而是与夫婿相处不来。 十分相处不来。 小格格是被直郡王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养大的,养得又娇又任性,但那边的夫君也是贵子,从小唯我独尊惯了。 于是两个人在一起,便天天鸡飞狗跳。 小格格差人送了话回来,字字血泪——只说十分想念父母,自己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加上夫君勇猛好武,又喜欢饮酒。 每当酒后发了脾气上来,不但随意摔东西,还肆意打骂奴才,声响巨大,甚是吓人。 小格格虽说正当芳龄,却也不知道这般一直担惊受怕下去,最后还能不能活得过这几年。 说不定便再也见不到阿玛、额娘了。 前几天,刚刚看到这信,直郡王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当场就哭的不像样了。 哪里还笑得出来? 于是这一次南巡路上,他整个人也一直是心不在焉的状态——不再像从前那么打了鸡血似的要在皇阿玛面前好好表现。 康熙睿智,自然早就看得出来。 宗室之中,孩子们实在太多,能把小阿哥们的名字叫齐全就不错了,更何况是这些小格格们? 说句更难听的——孙辈们年年有,今年过去,明年又能添上好些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 康熙虽然觉得内疚,但也没有直郡王想得那么内疚。 倒是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几个人,因为家中渐渐有女长成,这时候对着直郡王的小格格反而不免生出些庆幸之意——无论如何,直郡王家的女儿那么小,又是一次送出去两个姑娘。 皇阿玛对这事儿,还是多少有些不忍的。 这一点“不忍”,足够撑过一段时间了。 抓紧这段时间,趁早给长到了年龄的小格格们找好了婆家,最好让皇阿玛金口玉言,将婚事敲定下来——这是几个阿哥脑海中都在盘桓的想法。 眼见着直郡王还要喝酒,四阿哥过去,动作强硬又决断地把酒杯给夺了下来,沉声道:“不能再喝了。” 直郡王眼里含着泪,抬起头粗着脖子道:“老四,还回来!” 四阿哥没理睬他,伸手把酒杯递给了旁边的奴才,这才道:“皇阿玛就在前面的船上,一会儿若是回来了,瞧见大哥这副样子,该当如何?” 直郡王两只手都在颤,腮帮子直抖,呜呜地就伸手挡住脸,低声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 四阿哥凑近过去仔细听了听,才知道他口中含混不清,翻来覆去念叨着的是:“是阿玛无用,对不住你啊……” 这话自然是对女儿说的了。 …… 晚上,刚刚安置下来,驿站的信也就送到了。 福晋在信件里对着四阿哥说,府里一切都好,四爷不必挂念,大格格很是乖巧懂事,陪在身边,样样事情学着料理上手,几乎能当了半边天了。 她只差没把最后一层意思给挑明了:大格格若是嫁出去,一定是料理后宅内院的一把好手。 四阿哥在灯火下抖了抖信纸,心里道:行啊,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四福晋这么三番两次的总点到大格格,意思是也想提醒他这个阿玛:姑娘大了,该对大格格的婚事上上心了。 四阿哥坐在灯下半天没动。 他目光虽然是落在信纸上的,心思便已经发散了开去。 其实他不是没动心思——之前早就已经暗暗的在心里罗列了朝中世家适龄的少年。 大格格虽然现在已经玉牒改名,记到了福晋名下,但是宋氏足足将她养到了好几岁,这才改了过去。 和那些一生下来就抱走的孩子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宗室命妇中,也有不少人是知道大格格的生母宋氏的。 大格格虽然嘴上从来没提过,但是四阿哥看得出来:这个女儿对于这一点,始终是十分介怀的。 否则也不会每每见外客时,总是卯足了劲的妆扮穿戴了。 好就好在大格格这个孩子:性情与宋氏一般,极其柔婉。 搓揉捏扁,任随君意。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她几乎没有自己的性子,只随着对方的性格而改变。 就像古代的一种动物——朱宫。 这种动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己身上的颜色,以更好地生存下来。 这样的性格,虽然看着未免觉得有失真实天真,但是在选婿的时候,倒还真是个长处。 打个比方——譬如像直郡王家的姑娘,个个养的娇生惯养,一身脾气,要周围的人全部让着她,她却不可退让一步。 但问题是:府里下人是奴才,不敢违逆小格格;直郡王疼爱女儿,也舍不得真的像对男孩子一样,板起脸来训斥几句。 这样被众星拱月养大的女孩子,哪里又懂得看人脸色? 所以嫁了人,小两口发生摩擦,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从父亲的角度来说——若是为了女儿婚后生活幸福,那么性格直率傲气些的男孩,自然是要在第一轮就要排除掉的。 哪怕这少年再优秀。 正文卷 491 喜欢 如此一来,首选的便肯定是那些性情平和谦逊、凡事都能包容忍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男孩了。 四阿哥一手轻轻地抚在砚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 他转头问了一下苏培盛现在的时辰,想了想,便起身往宁樱那里过去了。 宁樱院子里,这时候还没歇下,灯火通明。 她坐在三阿哥弘历的悠悠车旁边,伸手一边揽着一个女孩子——二格格和三格格都在她身边。 两个孩子都洗漱过了,二格格脑袋上还有湿润的水汽,一左一右的坐着,在听宁樱讲故事。 宁樱今天讲的是睡美人的故事,但是为了适应现在的时空,于是她把故事稍微改动了一下。 三格格听得十分出神,一个劲儿地追问睡美人艾洛公主到底是在哪里? 宁樱比划给她听:“这个世界上,不光是咱们国家,还有许多别的国家,领土或大或小,人民或多或少,那里的老百姓也一样生活着,每天饮食起居。” 三格格睁大了眼,紧紧的抓着额娘的袖子就问她:“真的?” 宁樱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反问她:“宫里不是还有洋人画师吗?京城里也有洋人传教士,这些人都是从西洋过来的。” 三格格长长地“哦”了一声,咧嘴笑了:“女儿竟给忘了,原是如此。” 二格格在旁边听完了睡美人的故事,还有些意犹未尽,小手托着脸颊下巴,望着灯火就微微的出神。 因为是临睡之前,她的头发被简单地编成了一条油亮油亮的辫子,松松地垂在肩头上,稚气可爱。 若不是发间插着贵重首饰,这造型从后面看过去,简直都有点像刚刚进宫的小宫女了。 就萌萌的。 宁樱伸手也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觉得手下湿润。 她看了一眼二格格身边服侍的婢女。 婢女知道侧福晋的意思,心下惶恐,当即就跪下来了:“是奴才急躁了。” 宁樱摆摆手让她下去,又伸手拿了旁边的干燥帕子,对二格格笑了笑道:“给你再擦擦干。” 二格格立即很听话地就站起来了。 她挪了挪小屁股,看这样子居然是很想坐在宁樱膝盖上, 但她到底还是没像三格格一样自在,讪讪地坐在了宁樱面前的小绣墩上。 宁樱坐在她背后,先给她把辫子拆散了,然后用干燥的大帕子兜头把二格格的脑袋包住了,一边擦干,一边就温柔地道:“孩子,洗完头别急着梳头,一定要散开、确保擦得干透,否则这样湿发入睡,后面的头发压在枕头上,湿意散不开去,寒气就会入了人体,久而久之,会影响健康。” 二格格眼睛有点湿——这样的动作,真的很像母亲。 她很乖地点了点头,声音小小地道:“你说的话,我都愿意听的。” 她是背对着宁樱的,宁樱没听清,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凑过脸去道:“什么?” 二格格误会了宁樱这个凑脸过来的动作涵义,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然后很小心地就把小脸蛋凑了过去。 宁樱还没听到二格格复述一遍,忽然就觉得脸颊侧畔有热气轻轻过来。 然后就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是二格格亲了她一下! 一瞬间,宁樱都愣住了。 二格格亲完,就不敢再看宁樱了,抬起两只小手捂着脸,又惶恐又害羞地把小身子背了过去,奶奶的声音里都是脆弱,还有孩子敏感的自尊:“我喜欢侧福晋……我……” 宁侧福晋喜欢她吗? 二格紧张得两只小手手互相掐在一起,眼睛不敢往上抬。 才过了一瞬,她忽然就觉得头顶温热了一下。 是一个像母亲一样的吻,落了下来。 …… 门口忽然传来了动静。 屋子里几个人一起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看表情却是颇有感慨——宁樱估计:刚才那一幕被他看见了。 她站起身,一手挽着一个小格格,正要过去,四阿哥往前半步,抬手就免了她要请安的动作,简单直接地道:“先让人送水来。” 婷儿在旁边,会错意了,顿时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又赶紧垂下头去了。 四爷不是……这么猴急? 清扬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带着她就赶紧过去了。 等到热水送过来,四阿哥被伺候着洗了个脸,婷儿才明白——是四爷这么一路走过来,走得又急,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腻腻的不舒服。 等他洗完了,宁樱也闻见他身上的酒香了。 四阿哥一手一个,把两个女儿伸手揽了过来,问了几句话,无非是南巡路上玩的开不开心,这江南的民间饮食好不好吃,下次若是再有这样南巡的机会,还想不想跟着出来? 三格格搂着父亲的脖子,可可爱爱的在原地蹦跳了几下,举着小胖手就道:“和阿玛在一起,去哪儿都是开心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之前四阿哥难得的几次,带孩子们出去玩的游历都回忆了一遍。 有的细节,连四阿哥自己都压根儿忘了个精光,三格格这时候却一件一件说起来,如数家珍。 包括阿玛那时候对她说了什么话、是怎么教她的、又因为什么事,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悟。 她样样铭记于心。 四阿哥听着听着,满脸微笑,抱着三格格,伸手揉着她的后脑勺好一会儿。 等到三格格带着二格格回去睡觉了,屋中奴才们也退了出去。 四阿哥走过来,伸手将宁樱拉到了自己面前,又说到了这一路上宁樱照顾孩子们的事情。 他低头亲了亲宁樱的额头,揽住了她的腰,在灯火的幽微之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宁樱轻轻吸着他身上的酒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江南佳酿,如这里的山水一般,温软的很。 不觉得熏人,只觉得一阵馥郁的甜香。 “爷喝的是什么酒?”她本来想挣脱开,无奈四阿哥将她的腰揽得紧紧的。 宁樱无奈,笑着仰头问四阿哥,顺手就摸了摸他的脸颊。 四葫芦,这是醉了?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宁樱在这样的凝视之中,抬头望着他,终于读懂了四阿哥目光中的意思。 他是在感激她。 正文卷 492 私心 他是为了她对二格格的这一份心,在感激她。 被四阿哥一直这么盯着看,宁樱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对待二格格如此温柔怜爱,是因为真的觉得二格格可怜。 而且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二格格这孩子心地磊落单纯,没有什么坏心肠。 最难得还懂得知恩图报别人对她几分好,她若是不报答回去,便会寝食难安。 换句话说,倘若是对着一个白眼狼似的孩子,她才没那个闲工夫去做圣母呢。 自己还有三个孩子照顾不来呢! 女孩子们长得都飞快,将来二格格长大之后,与三格格分别嫁人了,不知道到时候的夫家又是什么境况。 从私心来说,只要二格格心中还记着小时候的这些情谊,两个女孩子一直这么好好的长大,可以想见:将来无论三格格遇见什么事,二格格都会是一份助力和倚仗。 说不定还是一辈子。 宁樱低头想着,四阿哥余光扫见了旁边桌案上铺陈着的一溜儿衣裳。 宁樱正好想岔开话题,于是拉着四阿哥的手走了过去,笑脸盈盈地对他撒娇:“爷的眼光好,帮我瞧瞧,明天穿哪一件才合适?” 明日,她要与宗室命妇一起参见此次随驾的娘娘们。 四阿哥微微一挑眉,目光从旁边摆放着的衣裳上扫过去,最后落在了一件袖口挽袖二层平袖式的旗装上。 这件袍身是温温柔柔的藕荷色,上面满织暗蝴蝶图案,香色、白色彩线绣秋海棠图案。领口、大襟的镶边都是月白缎绣香色菊花图案、袍里为豆绿色的绸里。 配色虽然是花红柳绿的,但因为色调浅,看着就像初春时节的一片春意初萌的清新。 “这件颜色看着舒服。”四阿哥摸着瞧了瞧,点头就道:“就穿这件。” 他一边说一边还拿起了衣裳,给宁樱比划了一下,这才捏了捏她脸颊,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沉声道:“我的樱儿,穿什么都是顶顶好看的。” …… 半夜时分,四阿哥从床上起了身。 他先将床帐子严严实实地拢住了,这才下床去外面喊奴才们送热水进来。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这一次在南巡途中,本来就是四处奔走的,宁樱已经有些累了,再被四阿哥这么一番吃干抹净,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困……”宁樱躺在床上,哭唧唧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站在床前,伸手刚刚将床帐子挑起的角度大了些,外面灯火的光亮便刺了进来。 宁樱瞬间就一伸手挡住了,软软地嘟囔道:“太刺眼了……” 四阿哥无奈地过去把灯火熄灭了,过来弯腰俯身,伸手把宁樱满满的抱了起来,这才宠溺地道:“不擦洗一下,一身汗,你不难受吗?” 宁樱本来还挣扎着想重新投回床上被褥的怀抱,结果被四阿哥抱起来了,她也就放弃了。 她转而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歪歪斜斜的依靠在他胸口:“我洗不动。” 这话明显就有赖皮的意思了。 四阿哥知道如今是在外面,虽然婢女都一直是贴身的那几个,但樱儿到底还是难免害羞。 于是他也没让人进来,直接把她报到了浴桶旁边,轻手轻脚的将人放了进去。 浴桶里的水温被精心调试得正好,水量却有些多——宁樱一进去,水面就微微波涛荡漾起,撒好的香花花瓣,也随着水浪扑出来在旁边地上。 宁樱伸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脑袋一歪,就磕在浴桶旁边继续睡。 她这一下脑袋下去有些沉,四阿哥只听着“砰”的一声。 他吓了一跳,过来就把宁樱脑袋给捧起来,用对三格格说话的口吻问她:“有没有摔痛?怎么这么莽撞?” 宁樱微微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对着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后脸蛋一倒,直接贴在四阿哥的手掌心里呼呼大睡了。 四阿哥心道这是越活越小了。 他笑着直摇头,捧着这么一个宝贝——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于是只好扬声喊婢女进来。 清扬和婷儿伺候主子多了,如今便是在暗处也可以缓行挪物。 两个人进了屋子来,就着窗外幽微的月色反光,就看见地上微微有水光反射,是浴桶里的水已经泼了出来。 还泼了这么多,连带着花瓣也朵朵的打湿在地上。 婷儿吓了一跳,上前去就要蹲下来收拾,清扬却有些浮想联翩,伸手就把婷儿的胳膊给紧紧拽住了。 婷儿被她这么一示意,也停了下来。 清扬上前去,眼都不敢抬,低着头就听从着四阿哥的吩咐,先伺候着宁樱洗了一会儿,待得好不容易用余光扫了一眼,才看见四阿哥一身素白色里衣穿得齐齐整整。 清扬扶着宁樱起来了。 洗浴过了,两个人在床上平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水澡洗了来精神——反正宁樱翻来覆去的忽然睡不着了。 她趴在四阿哥胸口,伸了手指顺着他的鼻梁弧线比划。 四阿哥倒是真的累了,伸手就把宁樱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迷迷糊糊地哑声道:“做什么?” 顿了顿,没有等到回答,四阿哥收紧了手臂,低声道:“别闹。” 宁樱倒真是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等到与四阿哥中间空出来一块距离,被子也被扯的绷直了,嗖嗖的往里灌着风。 四阿哥却又有些不习惯了,一伸手就把人给重新捞回了自己怀里。 宁樱搂住他胳膊就小声道:“我想去看看孩子们。” 四阿哥听说到儿女,精神倒是清醒了不少,微微抬起头问她:“孩子们怎么了?” 宁樱知道他误会了,立即摇手跟他小声解释:“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睡不着,所以想过去看看。” 她刚说完,忽然就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四阿哥:…… 怪不得睡不着,原来是肚子饿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瞬,四阿哥忍着笑,扬声喊奴才进来,告诉去备些夜宵来。 南巡路上,都是有活羊一路赶着的,随时宰杀,用来供给御膳房。 宗室们自然也有新鲜上好的羊肉。 趁着这功夫,宁樱起身就披了衣裳,先去看了看弘历。 毕竟南巡路上,万岁驻跸,不同宫里。 乳母很是尽职尽责,和嬷嬷一起守在床边,两个人都没打瞌睡,守着三阿哥。 弘历睡得很香。 正文卷 493 爱护 看完了幼子,宁樱再过去看三格格。 这丫头就完全睡得横七竖八了——一只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居然踩到了床架子上。 乳母伸手想给她轻轻地把腿脚给放下来,结果一松手,三格格那小胖腿又踩了上去。 一边踩,一边腿脚还微微颤动,脸上也荡漾着笑容。 宁樱深深地怀疑:女儿应该是在梦里,正在踏青出游。 说不准现在的梦境之中,她正奔跑在一片青草地上呢。 弘历、云心…… 老三、老二…… 还有一个老大——弘晖却是在四阿哥那边院子的,和弘昐宿在一起。 宁樱看不到了。 她绕了回来,夜宵正好也送了过来,是热腾腾刚出炉的烤羊肉串,还有烤羊腿,被细细的切成了一块一块,撒上了满满的佐料。 宁樱对烤羊腿无感,但是看见羊肉串,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多孜然和辣椒! 四阿哥看她这馋样——他虽然直摇头,但眼里含着的,全是温柔笑意。 他伸手拍了拍身边,对她沉声道:“过来。” 宁樱:……四葫芦这霸道总裁范儿怎么越来越足了…… 她从善如流地溜了过去,伸手就想示意清扬赶紧侍膳羊肉串,四阿哥已经拦在她前面,亲手给她挑了一串肥瘦相间,烤得也正好的,又抖了抖辣椒粉,才轻轻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赶紧吃,吃完睡!” 宁樱伸手就接了过来,啃得香的不得了。 真好吃啊! 这羊肉果然是给康师傅特供的上上品,在嘴里一点羊肉的膻味儿都没有,嫩的很,虽然也有肥肉,但是一点儿都不腻。 再配上满满的辣椒面。 宁樱一连吃了三串,就觉得嘴角有些受不住了,火辣辣的又肿又疼。 清扬见状赶紧就倒了温凉茶水给宁樱。 宁樱将茶水接过来,这才发现四阿哥从头到尾什么都没碰。 就看着她直乐了。 宁樱举起茶盏一饮而尽,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还不忘用余光瞥着四阿哥。 四阿哥看她心满意足地吃饱了,拎着人就回去重温旧梦了。 …… 夜里放纵起来用夜宵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清扬只差没上手掐人了。 才算把宁樱给叫了起来。 天子出巡,街道上有的地方都封了,御林军驻扎在旁边,商户们也接了通知,不得开门。 百姓们虽然想一睹万岁的风采,但也只有规定的少数几条道路是可以的。 其他地方,一律都是静悄悄的。 宁樱裹着大斗篷,坐在马车里,脑袋靠在车窗上,一点一点往下坠——是真的犯困。 其实四阿哥这几天给她换的马车足够宽敞,便是人躺下来打个盹儿,也是可以的。 但是宁樱没敢。 她满头的珠钗,又梳着按制的发饰,且不说好不好躺下,毕竟这还是在南巡的路上。 可不光是四福晋,还有府外的其他宗室命妇们。 也有宫里的妃嫔。 四阿哥宠她,四面八方盯着她的眼光就更多了。 别说宗室了,哪怕是万岁身边,有些人就是闲着没事干,终日深宫寂寂。 于是喜欢拿着一点点风吹草动做文章。 她要为四阿哥着想。 爱护你的男人,你更要懂得爱护他。 …… 车窗外来来回回都是巡街的兵丁,还有穿着铠甲的侍卫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上。 宁樱刚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挺有趣,看多了就十分无聊。 好在,马车渐渐的跑得快了一些了。 毕竟已经南巡了一段时间,宁樱这时候也渐渐有了些经验——知道马车车速加快,说明已经不在城里那几条主要的大道上了,说不准已经是出了城门了。 她微微挑起车窗帘,向外面看过去。 果然是城郊。 江南的初冬,天气很好,再加上耀眼的阳光,这里冬天的景色居然有些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发。 马车旁的护军越来越多了。 日头虽然大,风还挺冷的,嗖嗖的从车窗外面灌进来,宁樱刚想放下手,忽然就觉得眼前一花一张满满都是笑容的脸蛋正在她车窗外:“额娘!” 是弘晖骑着马过来了。 母子两个一见面都笑了,宁樱看儿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沁了细细一层汗珠——显然是骑马前前后后的跑的不停歇。 她立即就摘了自己胸前的帕子,给儿子仔仔细细擦了汗。 弘晖乖的不得了,跟个小宝宝一样就把脑袋伸了进来,由着母亲擦汗。 他居然还控制着胯下马儿的速度,跟马车速度保持的完全一致。 齐头并进,就跟静止了似的。 宁樱给儿子擦完了汗,这才道:“你跟着阿玛,在前面要好好照顾好自己,额娘带着弟弟妹妹,就在这后面,有什么事儿,你若是想对额娘说了,随时便过来。” 弘晖先是点点头,然后就满不在乎的一摇头道:“能有什么事儿?额娘,您就放心,儿子长大了,什么事儿都能扛着!” 宁樱笑着点头道:“好。” 她伸手接过旁边清扬递上来的桂花薄荷茶,从车窗里端出去给弘晖,说话的口气还是像对小宝宝一样:“儿子,渴不渴?这个解暑得很。” 清扬和婷儿在一边,两个人相互配合着,把吃剩的果皮、糕饼油纸慢慢地收拢在一起,等到一会儿巡行的车队停下来了,再交给来收垃圾的宫人。 弘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桂花薄荷茶,抬头一饮而尽,才道:“额娘,您照顾弟弟妹妹两个,还有二妹妹,这一路也辛苦得很,别担心儿子。” 二格格坐在马车另一边,听见弘晖阿哥把“弟弟妹妹两个”和“二妹妹”分开来说,眼神就黯淡了一些。 她的小脑袋也默默的往胸口低垂了。 三格格没注意到这些,正在旁边只顾着吃桂花糕,一边吃一边不忘拿了好几块,递给二格格:“二姐姐,这个不腻!” 她坐得离车窗远远的,弘晖本来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小脑袋,结果招呼了几下也没摸着。 三格格摇头晃脑地就奶声奶气对他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道:“哥哥,你回前面去,有我照顾额娘,你不要这么操心呀!” 正文卷 494 晕船 数日之后,帝驾南巡的路线,又一路南下,去往绍兴一带。 经过钱塘江。 南巡的船大,吃水也深,一路行来速度其实不快,但是受风浪影响,左摇右摆。 三格格难得地晕船了。 她在船上就吐了,两只小胖手抱着铜盆直呕,眼泪哗哗的一直嚷嚷着说要上陆路。 宁樱心疼的不行,一边给女儿拍着背,一边伸手帮她扶着铜盆,又赶紧让人去到前面的船上对四阿哥说。 幸好这时候离帝驾驻跸之处已经很近了,等到孩子们下了船,侍卫们拱卫在马车周围,还想护卫着小主子们坐马车。 二格格很乖地就钻了进去,三格格却眼泪汪汪地说什么也不坐马车了。 “闷啊……”她抬起小手,用手背擦着眼泪,站在原地跺了跺小胖腿。 四阿哥心疼女儿,从前面赶着过来,捞起三格格就坐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他特意把速度放的挺慢。 马背又高又阔,因为不像在马车里边憋闷,能吹着周边的清风,还能在父亲的怀里看街景,时不时的提出各种问题。 三格格总算好了一些。 等到了驻跸的地方,安歇下来,宁樱立即就让奴才们去准备了热粥,四阿哥又叫了大夫过来。 看过了三格格之后,大夫直称没有大碍,请侧福晋放心,又让人将新鲜生姜切成薄片,穿刺数孔,指导婢女将生姜片贴在三格格的双内关、中脘、气海穴上。 婢女们坐在床边,按照大夫的叮嘱,用手指在女儿这些贴敷生姜片的穴位上,轻轻按摩。 不一会儿,三格格就说肚子饿了。 她两只手捧着碗,咕嘟咕嘟地很快就把一碗粥全部都喝了下去。 大夫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出来给宁侧福晋跪安,就是说小儿晕车晕船是再常见不过的症状。 因为车走船开,人随车船时走时停,起伏不定,如果是北方人士的话,更容易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要避免这种情况的话,一来得保证睡眠,每晚休息好。二来饮食上也要注意。 还可以服行军散防治。 所谓行军散,差不多就是冰片﹑丁香等药配制而成。适用于晕船﹑晕车及引起的头晕、胸闷症状。 二格格知道妹妹不舒服,一直守在床边瞧着三妹妹,时不时的还不放心伸出小手,摸摸三妹妹的脑门。 三格格转头对她咧嘴笑,姐妹俩的小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又等了一会儿,见小格格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大夫出来给宁侧福晋请安告退。 正好,奴才们已经将膳食提了回来,其中还有四阿哥特意让人送过来的加菜——因为是在绍兴,又有不少当地美味:譬如乌干菜烧肉,茴香豆、油炸臭豆腐、绍兴香糕、虾油浸鸡,西施豆腐等等。 三格格别的都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了,唯独油炸臭豆腐是她的最爱。 她接连就吃了好多块,还让奴才们再多往上放一些甜酱辣酱,简直停不下来。 直到被额娘拦住了。 宁樱都佩服这小馋猫了——刚才还晕船晕的要吐出来,一直嚷嚷着恶心,这会儿一口气吃了这么多油炸之物。 二格格对油炸豆腐没有半点兴趣,唯独喜欢乌干菜烧肉——她把肉都给拨到一边去了,只把乌干菜一块一块挑出来,配着米饭吃。 宁樱看她很快把一大碗米饭都吃光了。 “要不要再添半碗?”宁樱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低头问她。 二格格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宁樱立即就让奴才又送上了小半碗米饭。 三格格伸手抓着筷子,坐在桌子一边笑着就伸手刮了刮二格格的脸蛋:“二姐姐今天怎么这么能吃!” 宁樱一边从奴才手中接过饭碗,递给二格格,一边就道:“咱们出来玩,一路上走动得多,体力消耗也大,多吃一碗,没什么稀奇!”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将饭碗递给清扬,又转头看着三格格:“瞧瞧,额娘也要吃多一些!” 二格格低下头终于忍不住抿嘴笑了。 用过了膳食,一行人算是暂时安置下来,弘历因为年纪小,吃的另外有安排,倒是无缘于南巡一路上的各地风味小吃了。 下午的时候,听闻万岁爷饮多了酒,被妃嫔们伺候着歇息下了。 四阿哥难得得了空,于是过来宁樱这儿准备带她和孩子们,一车大大小小的,全部拉出去玩。 结果到了宁樱这屋,四阿哥就看见屋里光线幽暗的很窗格子全部都关上,帘子也落下了。 二格格和三格格两个小姑娘,脸对着脸,小手抱着小手,依偎在床上睡午觉。 宁樱虽然没躺下,但是也依靠在小姑娘们的床头,姿态惫懒,瞧着也是随时能睡过去的模样。 四阿哥无声的走进房来,打了个手势,告诉奴才们不要声张,然后才走过来拍了拍宁樱的肩膀。 宁樱手里还抓着一本书,被人这么从后面一拍,吓得肩膀一抖,书就掉在地上了。 四阿哥哈哈一笑:“怎么吓成这样?” 他过去把书本给捡了起来,见也是一本寻常典籍,若是平日,樱儿是绝对不爱主动来翻看这种书的。 由此可见她确实是无聊了。 四阿哥这么想着,转身在床沿上坐下来。 宁樱窝在他怀里,三格格这时候却听见了动静,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阿玛?” 她的小胳膊本来是跟二姐姐缠在一起的,这么一动弹,把二格格也带醒了。 两个小娃娃都睁开了眼。 四阿哥看着女儿们这么困,本来都有些不想开口了孩子们想睡就睡,何必带出去又折腾? 但是转念一想:南巡路上,他带上孩子们为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饱览风土人情,增长见识。 倘若要睡觉的话,直接在京城里躺着大睡好了。 到哪儿不能睡啊…… 四阿哥这么想着,嘴上却有意逗逗三格格:“你们再睡会儿?阿玛带额娘出去此地,游玩一趟。” 三格格一听,立即就把二格格给彻底摇清醒了:“快起来!咱们出去玩!” 她一边说,一边还不忘伸着小胖手,紧紧的挽住父亲的胳膊,仿佛生怕四阿哥会突然跑了似的:“阿玛,你带上我和二姐姐!” 正文卷 495 鬼剃头 快速的收拾了一下,宁樱带着弘历和二格格,三格格就出来了。 四阿哥又让人,把弘晖和弘昐都给叫上了。 因为一路都在南巡,她如今也算有了一些经验,动作越发麻利起来,带来的物品也精简,轻轻松松三个小包袱放在马车上。 每个都扎得好秀气。 三个包袱放在一起一比:倒是三阿哥弘历的东西最多,拉拉杂杂的一大堆。 孩子越大,东西越少。 四阿哥看着,都觉得东西未免有些少了,于是问她:“就这些?” 宁樱给他解释:有些必须的用品,她早就在马车上备好了一套,还有的用具其实可以把两种用途并在一样东西上,这样带起来就更精简了。 四阿哥一边听她说,一边就微微笑。 宁樱上了马车,伸手从奴才手中把弘历接了过来,又看着两个小姑娘都上了马车。 因为怕晕船,四阿哥这一路的路线早就计划好了最多便是沿着河堤走,绝不会上船。 马车不一会儿就走动了起来,行宫被渐渐甩在了后面。 三格格手里拿着一块绍兴香糕,才啃了几口,就在马车上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说刚才水喝多了,想方便。 也不知道这种事儿是不是一喊出来,就有传染性,不一会儿,二格格跟着也说想方便。 宁樱赶紧让停了马车。 大街上人来人往,旁边倒是有僻静一些的小道,但边上也有住户。 若是南巡长途路上也就罢了,这时候两个女孩子却不好在马车里方便。 四阿哥在前面骑马,带着两个男孩子,听着后面奴才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把事情一说,于是赶紧停了下来。 正好也已经到了酒肆茶楼之地,各种小贩叫卖,分外热闹。 一群人都是便装出行的,马车也特意选的最普通的,看着只像是寻常富贵人家,携家带口出来游玩而已。 四阿哥有些口渴了,于是挑了当地最出名的一间客栈兼茶楼。 宁樱跟着四阿哥,被侍卫们护卫着进去。 茶楼伙计见状,赶紧就把掌柜的给喊了过来。 掌柜一双眼向来人通身上下气派一打量,立即就把人给请到二楼雅座去了。 四阿哥在二楼喝茶,奴才们赶紧又去张罗着开了屋子。 宁樱带着两个小格格,让婢女们从马车上拿了三格格和二格格自己的用具,到了屋子里,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虽然已经是上好的屋子,但肯定不能和现代的豪华酒店相比。 毕竟是在外面南巡途中,不比在自己家里,起居没有那么方便。 康熙几次南巡,虽然花钱,到底还不算大肆浪费尽管江南各省官员为他修建行宫,道路,但是大部分都是内务府供应。 没怎么用国库的银子。 不用国库的银子,意味着就不存在摊牌。 所以老百姓也就不必为此买单了。 和后世的乾隆不一样,乾隆爷的南巡,排场一次胜过一次,要奢华要气派,还有一次更比一次有新意。 这也成为各省官员用来邀宠的一个良机。 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上贡各种珍奇美人,希望讨好皇上。 拿个最直观的数字来举例康熙南巡的队伍规模,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刚刚上千。 但是乾隆南巡队伍则近万人。 而且这一路的开销全部都是地方供应,只有实在不够的时候才会有户部拨款。 拨的也是少的可怜的一点银子压根儿做不了什么事,这点经费一燃烧就没了。 而地方官员也不可能自己掏腰包来做开销,于是最后还是摊到了百姓的头上。 劳民伤财。 当真是劳民伤财。 宁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听三格格和二格格,两个小姑娘解决完以后,伺候的奴才又把用具给拿下去。 屋子里敞开了窗,一片阳光洒了进来,听着街上的叫卖花声,一片片皆是江南的软语。 这屋子伸出头去,遥遥地便能看见大街上繁华的景象。 这是贝勒府后院里见不到的人间烟火景色。 二格格和三格格两个人站在窗子口,都快看呆了。 宁樱怕危险,让她们回来。 屋子里虽然没什么可玩的,但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最大好处,就是随时能互相以对方为玩具。 二格格和三格格开始高高兴兴地在屋子里开始绕着柱子,你追我赶。 大概是因为在外面,没了府里的那么多拘束,一对小姐妹又蹦又跳,笑着叫着,跑得楼板咚咚咚的直响,听上去就像随时要塌了一样。 宁樱伸手跟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手抓了一个,赶紧地把人给带下去了。 四阿哥正坐在二楼。 侍卫们本来要将一层楼的人给赶光,却被四阿哥给制止了。 本来还算低调,这么一操作,不惹眼都难了。 但饶是如此,他周身气度在那儿,身边又围着一群精悍的侍卫,一个个俯首而立,身板笔直,一瞧就是练家子的模样。 旁边喝茶的人都远远的避让开了。 一抬头,看见宁樱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乳母本来是抱着弘历站在四阿哥身后的,这时候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阿弥陀佛,总算侧福晋回来了。 跟着四爷伺候,压力很大啊! 四阿哥低头看着手上的一封家书这是驿站刚刚寄到的,他身边人,有一部分在行宫。 知道主子爷出来在外面,奴才们跟着就送过来了。 四福晋说话依旧一如既往的啰嗦,府里的大小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部报告了一遍。 这样写的坏处就是让人看起来头疼,一下子拎不清重点,还得帮着她一条一条分开来。 好处就是什么事儿都不会漏了。 作为家书,倒也未尝不可。 但是看着看着,四阿哥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四福晋在信件上说,钮祜禄氏那儿从娘家抱了一只幼犬。 大格格本来对这些猫儿狗儿的无甚兴趣,这一次却不知怎么的,分外喜欢这只小狗,还带回来抱着睡了好几次。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也长了红疹子,头顶前脑门也开始脱发了。 若只是头发平均变得少一些,稀稀疏疏的,倒还勉强能接受努力再养回来便是了。 但要命就要命在:大格格正好脱发在了脑袋前面。 别的地方都不秃,就这儿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露出了白花花的头皮。 正文卷 496 茶雨 大格格已经将要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四福晋自然不敢大意,立即就找了大夫来看。 大夫看过了便细细问了大格格的日常起居情况、又一一验看了大格格所用的护发之物。 并无不妥。 眼看着大夫怎么也找不到病因——这就意味着没法从根源上治,大格格伸手摸着自己秃了的头皮,都快哭出声来了。 万岁南巡在外,四阿哥也不在府内,四福晋一时间不好递牌子进宫,于是便又让人请了京城医馆里出名的大夫来瞧瞧。 这位大夫倒是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看了一圈,仔细思索之后,就问大格格有没有养猫? 于是这才牵扯到了钮祜禄氏的小狗身上。 大夫当即便禀明了福晋——说很有可能问题就在这小狗身上。 果不其然,回头一查,原来那小狗在钮祜禄氏院子里很是惹得主人喜欢,于是又和后花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的一只小野猫成了朋友。 小野猫整天把脑袋擦在小狗脖子上蹭痒痒,十分亲密。 钮祜禄氏身边的下人们,之前也是看过猫狗在一起玩耍的。 都是小动物,谁也没当回事。 但是大夫一听,就说要赶紧把那只小猫给抓来瞧一瞧。 果然,小野猫身上有猫藓。 大夫一拍脑袋,顿时就确定了是怎么回事了。 猫藓就是一种猫咪身上多发的皮肤病,一般发病的位置会出现圆形或者椭圆形的的癣斑,上面覆有灰色的鳞屑。 长了这种猫藓之后,猫咪的毛色会变得粗糙,癣斑部分的被毛一撮一撮脱落、折断。 而且伴随着这种皮肤病而来的就是奇痒无比。 所以猫咪才会找到各种物品,在上面蹭痒痒。 也就是说:之前奴才们看见的,猫狗亲密无间的场景——不见得是小猫咪来找小狗儿玩。 而很有可能是它犯皮肤病的地方奇痒难耐。 因为蹭痒痒的动作会加快皮屑的脱落,加速传播,小狗身上也沾染了猫咪的皮屑。 大格格喜欢小狗又整天抱着玩,自然最后就被传染得了这猫藓。 这猫藓也分情况:有的长在身上,有的长在头皮上——长在头上的就叫头藓,像大格格这样脱发的已经算是症状轻的了。 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对症下药,再任由这么发展下去,有可能会产生脓藓。 到时候除了瘙痒、脓水渗出,还会日夜疼痛,无法入睡。 那才叫一个糟糕呢。 …… 四阿哥把整封信看完了,皱着眉心道这钮祜禄氏——没头没脑的从外面抱什么幼犬回来? 她若是喜欢狗,府里的小狗多的是。 血统纯正,毛发顺旺,性情活泼——都是当年四阿哥开府时候,从宫里带出来的。 这种从外面抱进来的小狗,最怕的就是身上带了传染病。 转念想了想,估计钮祜禄氏开始也没敢说,只是放在自己屋子里偷偷养着。 大概后来是被大格格发现了,这才有了抱过去玩的事情。 这算不算四福晋也没照顾好孩子呢? 宁樱带着两个小格格走过去,三格格趴在父亲肩膀上,奶声奶气地道:“阿玛你在瞧什么?带我也看一看。” 宁樱刚想把女儿喊回来,四阿哥倒是不介意,伸手就把信纸在桌上摊平了,又顺手用手掌抹了抹,才道:“这些字应当都能认全了。” 三格格才看了两行,就有些想打瞌睡了。 正好弘晖在旁边想伸手抱过三阿哥。 弟弟白白胖胖的脸蛋好嫩哦,好可爱哦! 真想伸手掐一下再亲亲他。 弘历被乳母从手中交给了弘晖,他一下子就慌了,拼命挥舞着两只小胖胳膊,咿咿呀呀的扯着三格格袖子:“额云抱!额云抱!” 三格格伸手把弘历抱到怀里,还伸手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贴了贴弘历柔嫩的小脸蛋。 弘历一下子就不叫了。 二格格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弘历,实在没忍得住,于是上前去拉了拉弘历的小手。 她一边拉,一边还不忘回头望宁樱——意思是征询她的同意。 宁樱本来以为:二格格和弘历相处的时间不多,弘历这孩子认生,估计肯定要哭。 但是意外的没想到的是:弘历居然咧着嘴,对着二格格就笑了,还伸手想要去拔掉她发鬓间的一只色彩鲜艳的珠花。 然后,一转头,看见弘晖哥哥,弘历顿时又收敛了笑脸,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 宁樱渐渐地就发现了规律:弘历只对着女孩子笑,不对兄弟笑。 这……! …… 二格格一边握着弘历的小手,一边就转头问弘晖关于三阿哥的问题。 有的问题,弘晖也答不上,三格格却是了解弟弟的,于是帮着抢答了。 弘昐在旁边,相对其他孩子们来说,他的存在感就显得微弱的多了。 即使是二格格、三格格和弘晖在那儿逗弄弘历的时候,弘昐也只是悄悄的抬了眼,望了一眼小弟弟。 他的眼神中,明明有渴望和羡慕——看样子也很想过来融入这兄弟姐妹友爱的氛围中的。 但终究还是默默地退缩了。 小飘子服侍在他身后,抬起眼,微微望着弘昐阿哥,又望了望其他小主子们。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一前一后三四个店家伙计,捧着托盘,满脸笑容的送菜上来。 是当地的特色风味糕点。 因为不是饭点,大家肚子都不饿,加上一路上,三格格和二格格坐在马车里已经吃了好多零食。 弘晖也不饿。 于是糕点谁也没碰。 四阿哥正在将家书递给苏培盛,让他重新封装起来,一转头间几个孩子都挤在另一边,于是对弘昐和颜悦色的道:“来阿玛身边坐着。” 弘昐立即就拘谨地坐下了。 三格格过了一瞬,回头也跑过来了。 她一过来,二格格就像有磁石吸引一样,立刻形影不离的就跟着她过来,在桌边坐下。 弘晖坐在另一边,在弘昐身边坐着。 桌上的香糕——用的是精白粳米磨成米粉,配上适量的丁香、砂仁、白芷、豆蔻、大茴,加上糖,放到白炭火上烘焙。 这样做出来的口感黄而不焦,硬而不坚,上口松脆香甜。 这本是绍兴一带的名点,只要出来游玩,走到哪都有,但是这家茶楼却将香糕做成了各种不同的花型。 茶楼外落下了雨,天色却还是亮的,雨声如花落一般温柔,滴滴答答地打在屋檐之上。 一桌子孩子围坐着,三格格一手捧着小小的茶盏,一边高高兴兴就问二格格:“二姐姐,这桌上的几种茶,你最喜欢哪种?” 二格格抿着嘴甜甜的笑了笑——那是和在府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笑容。 她开开心心地指着自己面前这杯:“这个!” 三格格不厌其烦的把周围兄弟姐妹都给问了一遍。 四阿哥和宁樱一边喝茶,一边笑着对视了一眼,看着孩子们说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般情景,实在是温馨不过。 三格格问到弘昐的时候,弘昐忽然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拘谨地看着四阿哥,随后,明显带有讨好意味地嗫嚅道:“阿玛喜欢什么,儿子便喜欢什么。” 正文卷 497 意犹未尽 一行人从茶楼出来,四阿哥带着儿女们闲逛了一会儿。 孩子们各自有看上眼的东西,乱七八糟地买了一堆,让奴才们捧回去。 三格格别的都没怎么买,唯独喜欢上虞柳编——买了一堆小花篮、小花筐,说是回去要用来插花摆花。 还有一个花鸟屏风——尺寸特别大,放进一间屋里能遮挡掉半边视线的那种大。 宁樱直发愁,问女儿:“咱们屋子里的珠宝贝母屏风不好看吗?” 三格格伸着小胖手挡在嘴边就给她解释——说是这屏风运回去,并不是用来当遮挡的。 而是要在这上面插好多花。 有点像艺术背板的意思。 奴才们吭哧吭哧的,好不容易给小主子搬上马车了。 柳编太多,马车里有些放不下,于是就绑了一些在前面踏脚的地方。 路上行人走来走去,乍一回头,还以为这个车是拖着柳编出来叫卖的呢。 苏培盛看着,就过来悄声问宁樱和四阿哥——说要不干脆先别拿马车上,一会儿差人用骡车专门给全部运送到行宫去。 宁樱想了想就说算了——东西都已经装上车了,再说难得孩子喜欢,给她赶紧搬回去。 再看弘晖,也挑了一堆小木器——有的是小木头兵器,还有的是小木头车,小木头马。 都是微型,不能真的当物件使用,只能摆着观赏。 弘晖挺喜欢,拿在手里比划来比划去,倒比看见宫里的赏赐还要幸福。 宁樱捂着额头,心道这还真是亲兄妹:一个买木,一个买柳! 弘昐买了不少文房用品,二格格则挑了几盆兰花,花朵都是淡绿和黄绿色,香气清幽。 她捧在手上,低头一直默默的瞧着。 宁樱还以为只是小女孩嘛,谁能不喜欢花花? 结果到了马车上,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坐下来的时候,宁樱心里忽然动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似乎已经过世的李侧福晋,闺名里是有个“兰”字的。 …… 康熙南巡,至此已经过去了不少天。 他一路游赏,又频频接见声望在外的江南名儒,每到一处,不忘巡视河工海塘。 一路走来,还豁免了不少江南田赋、赐举人、增学额。 宁樱跟在四阿哥身边,有一日就听说江南此地居然有一位一百四十岁的老人,颤巍巍地过来接驾,官府还把老人给送到了最前面。 意思是赞颂万岁治国有方,海清河晏,所以老人才能活这么长时间,见证江山锦绣,盛世太平——反正就是怎么拍马屁好听怎么来。 康熙高兴之下,便赏赐了“花甲重周”匾额给那老人,又赐银赐粮赐仆,成为当地的一桩美谈。 宁樱听到的时候就惊呆了:不是,一百四十岁? 这…… 这不符合常理! 四阿哥看着宁樱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就觉得分外可爱,本来在喝茶的,也笑得差点呛了。 他伸手一遍遍摸着她的后脑勺,心里就道:到底还是出来的少了。 出门在外,什么奇闻异事都会有。 康熙此次南巡,最后终点在在浙江一带,没有去往闽粤,便重新北上,折返回了京城。 毕竟要过年了。 到了最后一站的浙南行宫,三格格看着额娘指挥奴才们里里外外的收拾行囊,知道已经是到了要踏上回途的日子了。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过来抱住宁樱的腰,就问能不能再住几天。 宁樱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给她解释:“咱们这一趟出来,是随着你皇玛法南巡的,不比单独跟着阿玛。你若是还想玩,以后咱们跟阿玛出来玩。” 三格格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二格格为了安慰她,于是便劝她说这一次已经出来玩了这么多天了,人也足够累倦了。 回去好好过年也不错。 再说了,过年也有很多开心的事啊! 三格格被她说的开心了,两根手指头紧紧的勾在一起,跟二格格拉钩上吊,又说过年的时候要一起放烟花。 谁不履行承诺谁就是小狗。 宁樱在旁边,看着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坐在床沿上互相说话,心里就想着:其实很开心——未必是因为过年。 而是因为在童年,才会有很多开心呀。 …… 回去的路上,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宁樱几乎有一种快速经过各个旅游景点打卡的错觉。 京城里。 四贝勒府 这几天,四福晋都没轻松过,从早上起床便指挥着奴才们团团转,先从正院里大清扫开始,然后就是前院书房、小阿哥们的读书之处。 一个也没漏掉。 四阿哥已经在家书里说了,队伍已经往回走了,而且回来的路上只是走,不怎么游山玩水,也就不耽搁了。 除非必要的宿在行宫。 四福晋这么在心里掐指一算——眼看着四阿哥能回来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她高兴极了。 无论四阿哥对她如何——他始终是她的夫。 她是他的妻。 祖宗面前,他们的名字,始终是要头碰头,脚挨脚的放在一起的。 亲亲热热。 等心底的那个人,也是一种盼头。 …… 因为已经到了腊月里,福晋穿戴的越发喜气,被大婢女扶着出来。 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屋檐。 然后就觉得那儿挂着的宫灯还不够合适好看,于是又让奴才们去换。 大格格坐在屋子里,紧紧地咬住嘴唇。 她紧紧的盯着镜子里可怕的自己——鬼剃头,民间都说这叫鬼剃头。 这名字起得当真是形象生动具体——这么无缘无故秃了一块露出白花花的头皮,可不就跟有鬼来,剃了头一样吗?! “大格格,该用药了。” 一个小婢女怯生生地捧着药碗进来。 大格格自从得了这病之后,脾气就越发暴躁了。 也是,大夫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 这病不是要人命的恶疾,但对于一个正待婚嫁的少女来说,却比要人命还可怕。 听见大格格没有动静,小婢女只好低声又说了一遍。 她是个老实孩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宋氏才把她调到了大格格身边。 如今,给大格格送药,已经成为下人们之间,公认的一桩难事和苦差了。 谁也不想做这个出气筒。 于是,老实人就被推了出来。 正文卷 498 花旺 小婢女名叫花旺,虽然很害怕,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来——外面嬷嬷和大婢女都虎视眈眈的瞧着呢,不把药送过去也不行。 大格格嫌她动作慢,将手里的梳子“啪”地一下就拍在妆台上,斜着眼看着花旺,恶声恶气道:“动作利索些!” 花旺本来就紧张,被这么一呵斥,吓得简直连碗都快端不住了。 她哆嗦两只手,将药碗往桌上一放,口中只是颤声道:“大格格,奴才服侍您用药?” 大格格没说什么,冷冷地道:“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将你吃了不成?” 花旺素来老实,这一下吓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膝盖一软,跪下来就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请大格格恕罪!” 大格格用手抹过梳子的末端,又伸手摸了摸脑袋上,很快又拽下一团头发来。 她盯着手心里一团乌黑黑的落发,越发觉得心头一股气四处转悠,憋在胸口无法发泄。 外面嬷嬷看着,转头不由地就对大婢女道:“这孩子得受点委屈了。” 大婢女也不说什么,心道做奴才的,哪儿能不受委屈呢? 让花旺进去伺候,这说不准还是抬举她呢。 “受委屈”本身是没有价值的。 有结果的“受委屈”才有价值。 譬如有的小太监——在院子里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干的粗活,大格格都看不见。 结果拿的月钱还是最少的,吃的也是最差的,还处处被人欺负,到哪儿都不受待见,想办个什么事儿比登天还难,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看人脸色,忍气吞声。 这种辛不辛苦? 当然辛苦! 但是辛苦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能被主子肯定的辛苦才有意义。 或者,为了自己的辛苦,才有意义。 当然,既然已经被选中了入府作奴才,这大半辈子都谈不上什么“为了自己”了。 …… 屋子里。 大格格阴阳怪气地发泄了好几句,看花旺还算老实——只是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瑟瑟发抖的跪在原地。 大格格懒洋洋的抬了抬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花旺到自己身旁,帮着把药涂在秃了的头皮上。 花旺起身,赶紧就用特制的软刷沾了一些药膏,细细地抹在大格格的头皮上。 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但还是难免弄疼了大格格。 大格格倒吸一口冷气,劈手就将花旺连人带碗一起拽翻在地。 花旺摔下来的时候,脑袋正好撞在了椅子扶手——椅子均是花梨木制成,质地坚硬,这一下摔下去只把人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磕头连声道:“大格格恕罪!大格格恕罪!” 等到这一趟药膏涂完,花旺出去的时候,嬷嬷就看见她额头上添了好几处青紫。 …… 腊月中,帝驾终于回到了京城。 因着前一天晚上在最近一站的行宫驻跸,四阿哥对回来的时间有了确定的把握,于是写了一封家书告诉府里。 福晋甚至亲自去了大膳房,督促着大膳房要将迎接回来的这一趟洗尘宴全部备好。 她很自作主张的特地强调了几道菜——说是四阿哥喜欢用的。 大膳房的总管跪在地上,一边点头听着四福晋吩咐,一边心里就飞速了拨起了小转盘,一双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这是四爷喜欢用的? 您确定? 若是说前面书房两位小阿哥喜欢用些什么,他们还多少有点把握。 但是四爷真正喜欢的……都在宁侧福晋院子里好? 当然了,想归这么想,就算给膳房总管一百个胆子,也绝口不敢提侧福晋一句。 自然是满口生花地答应下来了。 等到四福晋走了,膳房总管一回身,才看见几个为首的大厨都跪在后面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 几双眼睛都咕噜噜的望着他。 显然是想问他怎么处理。 总管一甩袖子就提高了嗓子道:“还不按吩咐去做!” 对啊,反正做出来这道宴,也只是菜色五花八门的摆在桌上好看。 图个喜庆乐呵罢了。 四爷都未必愿意回正院用膳呢。 再说了,就算去正院——估计也是匆匆动了几筷子,就兴味索然地走人。 …… 膳房总管估计的一点儿也没有错,第二天,四阿哥一回来,也只是象征性的去正院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盏茶。 倒是把大格格叫出来看了病情。 看到女儿的模样,四阿哥也是一惊,四福晋在信件上也没说清楚,见到真人了,才知道原来情况已经这么严重。 眼看着秃了的头皮上已经是寸草不生,估计再拖延下去,能够恢复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而且范围也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若是任由秃头的范围再这么发展下去,几乎大格格的发型快赶上弘晖和弘昐了。 那样的话,成什么样了? 简直胡闹。 四阿哥立即就让人第二天赶紧进宫去又请太医了。 大格格坐在父亲面前,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模样——眼眸中含着泪水,要掉不掉,只是带着哭腔,一声声地说:“阿玛远道而返,舟车劳顿,还是早点休息的好,女儿不能让阿玛为女儿担心,呜呜……” 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四福晋在旁边听得直瞪眼:什么叫早点休息? 意思是难道要把四阿哥给赶回前面书房去吗?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四爷过来这一趟! 这一段时间内,她也没算太闲着,把府里上上下下内务都整顿了一遍,仆役人手安排也有变动。 正是等着要好好表功呢。 四福晋实在没忍住,端起茶,掩住口唇,轻轻的就咳嗽了一下。 大格格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挡人路了,赶紧就闭嘴了。 四阿哥站起身,看着大格格这样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他心里一阵抽痛,过去就伸手轻轻地想摸一摸大格格头皮之处。 四福晋在旁边,立即就惊呼起来,一伸手挡住了四阿哥的手:“爷使不得!大夫都说了,这病可是要染人的!” 她出手的时候,掌心里还攥着一条丝帕,正好就拖在了大格格头皮上。 仿佛害怕瘟疫一样,四福晋退到一边之后,在四阿哥余光没注意到的地方,立即就翘起了兰花指,只用两根手指间捏着那帕子,一脸厌恶地扔给了华寇。 正文卷 499 金钱蛋 不一会儿,宁樱就过来给福晋请安了。 一路上,宁樱都想着:这一次与之前不同——不但整个南巡过程,四福晋一点也没参与,而且二格格都被带出来了。 还让她照顾着。 不知道一会儿,福晋那边会是什么个情形呢? 但是到了正院门口,远远地望见四阿哥身边的人,宁樱就放下心来了——四阿哥也在。 这就有个底了。 她带着孩子们进去请安,福晋示意身边婢女过去把宁樱扶起来。 宁樱站起来,余光也能知道四阿哥正坐在旁边看着她,但是因为福晋在面前,于是她没和四阿哥太多眼神交流。 大概因为四阿哥在场的缘故,四福晋对着宁樱很是客气,才说了两三句话,就一口一个妹妹且坐。 宁樱被清扬扶着,在福晋下首的位置坐下来了。 这个角度看过去,完全就只能看见四阿哥的侧脸了,但是屋子里两人说话,交谈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宁樱端着茶盏,握在手里,就听四福晋和四阿哥说话,说的是二格格如今年纪还小,身子也素来娇弱,不好出门,不如还是再放在正院里再养几年,再说了宁氏一下子要照顾三个孩子,难免看顾不过来,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对宁氏,对孩子们都不好。 二格格听着,其实满肚子都翻腾着千言万语——她好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娇弱好吗? 而且她和哥哥弟弟们不同,女孩子家等到年纪大了,反而就越发难以出府了。 四阿哥听话听音,一下就利落的给挡了回去:只说此次南巡,目的是下江南,又不是什么崇山峻岭、天气恶劣之处。 况且一路行来车接车送,吹不着风,淋不着雨,没什么关系。 一边说着,一边婢女们就送果子上来了。 四福晋只好将话题终结于此。 她低头瞧着盘中的果子,心中满是酸涩:自己只是提醒四爷,将二格格还回来。 怎么听上去,反倒像是她要从宁氏那里抢孩子一样呢? 临走的时候,宁樱带着三格格起身,给四阿哥和福晋请安告退之后,她一转身,二格格下意识地就跟着站起来了。 她眼睛紧紧地望着宁樱,一双小拳头也紧张的攥紧了,茫然不知所措——显然只有宁樱在,她才能有安全感。 四阿哥在旁边瞧着,于是轻描淡写地就说自己还要同福晋说话,孩子们在这里吵嚷,让宁樱先把二格格给带回去——反正孩子们一路上的战利品也很多,大大小小箱子一个个得从车上搬下来,若是要分清楚还得花一段时间。 不如先带到宁樱院子里吃吃喝喝,照顾着,等到这边弄妥当了,再回到福晋正院不迟。 …… 出了正院门,宁樱还没走几步,忽然就觉得右手一热。 二格格本来是跟在她身边的,这时候主动地伸出小胖手,软软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仰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盯着宁樱,脚步踉踉跄跄的跟着她的步伐。 回到院子里。 留守的奴才们早就排着队候着了,见主子回来,众人争先恐后的磕头下去,跪迎侧福晋。 宁樱抬头就看见院子门楣也早已经被打扫一新,估计是正院里得了消息,后园各处就都准备起来了。 “回家了!”三格格大呼小叫的一进院子,就高兴得一头扎进了花林。 小馄饨正躺在一颗樱花树下。 看见三格格回来了,它先是一愣,猛地站了起身,摇了摇尾巴,下意识的就要扑上来,随即又停住了脚步。 它气呼呼的用小狗头去不停的顶撞樱花树的根部。 好气哦! 怎么可以把旺星人丢下来! 小馄饨毕竟不是人,不理解大主人和小主人为什么忽然全都齐刷刷地走了。 它还以为自己又一次被遗弃了,难过得蜷缩着尾巴,趴在角落里好几天,把小狗头埋在爪子里,连饭都不想吃。 几个奴才陪着,哄了好一阵子才好。 三格格过去,手脚并用地扑在它身上,脸蛋贴着小馄饨毛茸茸的脸,大声就道:“小馄饨,我和额娘回来啦!” 宁樱先让两个女孩子抱着小馄饨到屋子里去玩,结果三格格抱着她的腰,就撒娇说好想吃额娘做的菜。 收拾行囊的事情自然有清扬和婷儿一前一后地压阵去安排,宁樱先进了膳房,看了一圈。 力士已经带着小太监们,将膳房全部都收拾起来,新鲜的菜收拾好,米面备好,一样样准备俱全。 正好她也有些想吃零食了。 目光掠过一样样精品食材,宁樱倒是没想出什么特别的菜式来,结果刚刚一转身,正好小太监们把一筐新鲜鸡蛋往屋子里搬。 宁樱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不如做个湘味金钱蛋好了——又简单又开胃,还不会太占肚子,也不影响孩子们后续用晚膳。 实在是小零食必备。 她这么想着,立即就让力士开始给自己打下手了。 挑了几个个头大小一致的鸡蛋,放在水中煮一盏茶功夫,然后捞出来放在凉水里浸泡一会儿待用。 等到鸡蛋冷下来之后,剥去鸡蛋壳,再用过水的刀,轻轻把鸡蛋切成片,上面还要撒上少量的生粉。 这样可以避免之后下锅炸的时候让蛋黄脱落。 力士那边,已经将锅里放好了油,锅热——温度本来就高,油香四溢,压根儿用不着怎么等,宁樱直接就将鸡蛋片轻轻推进去。 等到一面炸好之后再翻一个面,两边都焦黄了,她才把鸡蛋捞出来。 炸好的金钱蛋两边看上去黄澄澄的,已经就让人很有食欲了。 后面的步骤就更简单了——只要放辣椒,蒜切片再小火爆香,最后加炒好的鸡蛋片,一起翻炒就行。 金钱蛋做好之后,配上凉茶,一起端出去在膳桌上,三格格闻见香味,顿时就跑了过来。 她过来的时候,手里还不忘紧紧的拉住二格格的小手。 瓷碗瓷碟都已经在开水里煮过,这时候拿上来,还有点滚烫,宁樱于是叮嘱两个女孩子不要用手去碰碗边,又抬头吩咐奴才们以后务必要等碗碟的温度全部凉透,再拿上来,以防孩子们烫伤。 正文卷 500 多一个孩子 两个孩子尝了一口,都对这简简单单的金钱蛋赞不绝口。 尤其是二格格——大概是南巡一路上,江南美食未必合她的胃口,这时候就放开吃了起来,小嘴边上油花花的。 三格格也用小手做成扇子状,小嘴微张,直接对着扇风。 毕竟湘菜太辣,旁边配着的凉茶就正好起了作用,吃几片金钱蛋,再配一口凉茶。 美滋滋。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过来了。 宁樱本来以为他是要把二格格给接走,正想让人进屋去喊二格格,结果四阿哥一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他直接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茶水,喝了几口,把宁樱拉到自己身前来。 他的大手裹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就看宁樱还在说二格格的事情。 四阿哥想:这大概是因为再把二格格留下去,反而显得好像在抢正院的孩子一般。 可是她怎么也不想想?一个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受宠侧福晋,何必还要再去抢正院一个孩子? 四阿哥想着就拍了拍宁樱的手背。 二格格本来是在屋子里的,这时候听见外面动静也出来了。 她看见阿玛,立即就意识到阿玛是来接她回去的,顿时就蔫蔫地耷拉下了脑袋。 还不忘挪着小步子,藏到了宁樱身后。 四阿哥看在眼中,心里微微动了动——知道无论如何,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处下来,二格格对宁樱已经有对母亲般的依恋了。 四阿哥于是把心里的打算说了一下:原来大格格这鬼剃头来的太突然,加上大夫又说这病极易传染。 成年人可能还好一些,小孩子抵抗弱,就更说不准什么时候便遭殃了。 况且大格格和二格格,姐妹两个的屋子也是在一处的。 所以四阿哥想着:这段时间,为了避免猫藓传染到二格格脑袋上,不如把二格格直接安顿在宁樱这里。 等到大格格那边,病情好转或者彻底治愈,再把妹妹接回来。 他刚说完,就看二格格整个人在原地都快站不住了,一只小手偷偷的拽着宁樱的袖子,开心的嘴都合不拢。 三格格也好高兴,在原地蹦蹦跳跳就问四阿哥:“阿玛,当真?二姐姐也能留在这儿陪我了吗?” 四阿哥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看她蹦达到了自己的身边,于是一脸慈父笑容,伸出手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阿玛还能骗云心吗?” 二格格这时候突然就灵了,跑过来给四阿哥谢恩,“咚”地一个响头磕下去,把三格格吓了一跳。 她赶紧就过去伸手捂着二格格的额头:“二姐姐,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傻不傻?” 宁樱也过来了,等到二格格谢恩结束,她才表态说一定照顾好二格格。 用完晚膳,外间暖盆烧得太热,宁樱只觉得身上发了汗,于是进屋子里去换个衣裳。 四阿哥起身跟了进去,看她一边伸着手臂让人伺候她穿袖子,一边就有点心不在焉的盯着旁边窗格子,显然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四阿哥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失笑,过去伸手抚在她肩膀上:“不要紧,这一趟出去,你不是将几个孩子都带得很好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喜欢你——这就容易多了。孩子只要喜欢你,你说什么,她都能真正听进心里去。”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宁樱的手,柔声细语的教她道理。 孩子嘛——除了极少数天性特别内敛的,大部分在小时候都还是忍不住调皮的。 不然浑身无穷无尽的精力怎么发泄呢? 尤其是男孩子,更调皮,简直像个永动机。 所以也和很能理解父母带孩子难免会有焦虑,着急的时候。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父母虽然知道打孩子不好,但还是忍不住会对孩子动手。 至少也会大吼几句。 但是父母们都忘了一件事:孩子不会永远处于幼年。 他会长大,会经历青春叛逆期、会有自己的独立人格、自成一统的思维体系。 会渐渐羽翼丰满。 打骂和吼叫只会让孩子怕父母。 但是“害怕”并不代表他就会听父母的。 所谓的“听话”,也只是一种表面的妥协而已——是天性被压抑了一部分,用来迎合大人的夸奖。 长期处于这样一个被压制的状态下,孩子是非常容易养废的。 若是真正想让孩子听话,应该首先让孩子喜欢大人。 只有一个孩子真的喜欢大人,发自内心尊敬、佩服、认可的时候,大人们说的话才有意义。 甚至这时候大人都不需要格外再多说什么道理,只要默默地给孩子做榜样就行了。 孩子自己就会跟在后面看,睁大了眼睛认真学。 别以为孩子幼小,就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心灵的通透与敏锐,柔软与铿锵,甚至远远超过许多早已经麻木的大人。 四爷这么一番滔滔不绝,宁樱仰着脸听他说,几乎都听傻了。 她简直恨不得掐一下自己的大腿——若是一个现代人在她面前说这些话,都是一点不违和。 可是四阿哥他…… 两个人说着说着,宁樱不一会儿就歪在四阿哥肩膀上了。 四阿哥也习惯性地一伸胳膊就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了。 他低头轻轻闻了闻宁樱发上的清香,听着外面孩子们脆声脆气地说话,听着灯花噼里啪啦轻轻爆开的声音。 鼻中闻着的也是屋子里的熏香。 …… 四福晋听了二格格暂且不回来住,要避开传染的消息,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也无可奈何。 而且又是四爷的意思,她更不好公然说什么了。 谁让大格格这病来的这么不凑巧? 福晋心思到底钝了些,过了几天才渐渐想明白过来:大格格之所以这么喜欢这小狗,估计是看每次阿玛过来的时候,二格格渐渐学会乖巧,也分了父亲不少宠。 于是大格格估计有了危机感,这才想到去抱一条小狗回来 后院的人都知道:四爷是最喜欢狗的了,不但给它们做各种漂亮的衣裳,就连狗笼子的精致程度也有所要求。 若是大格格抱着这么条可爱的小狗,来回的在父亲面前晃悠,就更容易吸引更多的注意力了。 况且,父女两一起逗逗狗,其乐无穷。 说不定一条小狗,无形中就会成为父女感情链接的纽带。 君莫笑——听说从前的时候,后宫妃嫔争宠,便还有人真的就用过类似的招数。 正文卷 501 断发 第二天中午,二格格的大小杂物就全部都被搬到宁樱院子里了。 贴身伺候的婢女们也跟着过来了。 幸亏宁樱这新院子地方够大,便是再多一个孩子也无妨。 三格格都快高兴疯了,在屋子里来回地跑跑跳跳,抱住二格格的手就直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大喊:“以后我每天都陪着二姐姐!” 二格格也终于完全流露出了之前天真活泼的本性,转圈的速度比三格格还快。 两个女孩子跟陀螺似的,笑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到最后,三格格一边挥手一边弯着腰,直喊肚子笑的发酸,让二姐姐不能再逗她发笑了。 乳母嬷嬷们跟在小主子后面团团转,张着手护着,就怕一个不小心,两位小格格一个跟头绊倒摔下。 结果孩子们都没事,倒是嬷嬷们——有一个腿脚慢了些,活生生被后面的人绊在地毯上。 然后一个接一个,坐倒了一片。 宁樱怕两个孩子这么转圈下去,难免摔摔碰碰到哪儿,于是立即就让清扬把房间里的绣绳给拿出来了。 三格格一看见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拉着二格格过来,把绣绳给套在手指上,三下五除二的就变出了花样。 她伸手递给二格格:“二姐姐你接着变。” 二格格不会玩这个,于是三格格伸手拉了婷儿过来,将绣绳套在婷儿的手上,照着做了示范。 她手指细巧、动作又轻盈快捷,二格格睁大了一双眼,看着直发懵。 于是三格格放慢了动作,教了姐姐一边,二格格这才学会。 这种游戏就是不玩还好,一玩就越发不可收拾——两个女孩子一直到了中午的饭点,还在那儿摸索着各种各样的花样。 二格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还开发出了几种新的造型,都是三格格之前压根不知道的。 清扬带人把膳桌布置好了,宁樱进屋子去喊两个女孩子,才看见二格格手上缠得跟麻花一样。 三格格就在这细细密密的绣绳之中,苦思冥想地寻找着破解之道。 宁樱走过去,伸手用小指轻轻一挑,往下一带,顿时就解围了。 两个女孩子都惊叫了一声,抬头望着她,满脸的佩服。 宁樱一手一个,把孩子们拉起来:“到什么点,做什么事,不要拖拉。咱们先吃饭——吃完饭慢慢玩不迟。” 二格格的小手被她握在手心里,宁樱一边走出屋子,一边低头看了二格格,就看她乖巧的像一只小绵羊。 奴才们还在院子里,对着放了一地的大大小小箱子,一个个按照指挥,搬进二格格现在的屋子里去。 膳桌上,已经被布置了起来——午膳除了其他菜式以外,还有一道鸳鸯锅。 锅子里半边是微微麻辣的口味,一边是酸汤,涮蔬菜和肉片都特别开胃。 二格格居然用了两碗米饭。 大概是吃的多了,用完午饭,两个孩子本来说继续玩绣绳的,结果这时候都犯困了。 于是各回各屋,分开睡午觉。 宁樱怕二格格刚刚过来,难免有些不习惯,于是带着三格格一起,把二格格送回了她的屋子。 二格格刚刚进屋,就看见自己一路带回来的兰花,全部都被高高低低的放置安排在屋子之中,错落有致。 兰花保护的都很好,并没有颠簸后的损伤。 放兰花的架子也很精美,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认真布置过的。 二格格只望了一眼,又感激地望了宁樱一眼,然后就低下头热泪盈眶了。 宁樱又嘱咐了奴才们几句务必好好看顾着二格格,若是故意惫懒怠慢二格格,定然不会客气。 一屋子奴才全部都低头连连应声,只说请侧福晋放心。 看着婢女们服侍二格格躺下,宁樱这才牵着女儿的手,将她带回了屋子里。 三格格一躺下,小身子立即扑哧扑哧的往床里面直扭。 她伸手就拍了拍床板,两只小胳膊撑在身前,对着宁樱满脸期待:“额娘和云心一起睡!” 宁樱伸手去刮女儿的小鼻子:“你都几岁了呀?” 三格格撅起小嘴,伸着两只小手就抱住了母亲的手:“不管多少岁,我都是额娘最心爱的小宝贝呀!” 宁樱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就想诧了。 她伸手把三格格揽住,轻声给她解释:说如今这样对待二格格,是因为二格格这孩子挺可怜。 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少了本该给女儿的母爱。 三格格听着听着,人就渐渐的滑到了床沿边,踢着两只小胖腿荡着秋千,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抬头望着额娘非常认真地道:“额娘,我哪有那么小气呀!” …… 中午时候,福晋正院里,太医终于来了。 来专门看大格格的病情。 进屋看见大格格的头皮,太医就冷不丁的皱了一下眉。 宫里的太医们,当年做医徒的时候,跟着师父,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没见过? 大格格看见太医皱眉,心里就冷了半截。 果然,太医看诊过后,说的话并和之前医馆请来的大夫并没有太多差别,也只是说此病是顽疾,若是用药一时压下去,或许还行,但是想要根治却很难。 反正说来说去就一个中心意思:这秃头只怕要跟了终身了。 大格格听着实在绝望,伸手狂躁地想要去抓头皮。 旁边的奴才们赶紧过来拉住她的手,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大格格一直蓄着的宝贝指甲,这时候已将头皮上的脓包重新抓了开来。 鲜血和脓液顿时就淌了出来。 福晋恶心得都快吐了。 “太医,若是我将满头青丝全部断去,让头发重新生长,是否可为?”大格格满脸泪水,忽然就冷不丁地从嘴里冒出了这句话。 福晋一听大格格要断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她顿时就怒了,伸手一拍椅子扶手,横眉冷对着大格格,厉声呵斥道:“不许胡说!” 大格格咬着牙,电光火石之间,抬起眼飞快地扫了福晋一眼。 福晋在那么一个瞬间,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面前的小姑娘,那一瞬间的眼神冰冷至极,狠绝至极。 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匪气。 正文卷 502 妥协 屋里的暖盆还烧的热乎乎的,福晋的心却在一瞬间凉了。 这……可别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太医在大格格这里仔细看过之后,就回到前面书房去回话。 他跪在四阿哥面前就说大格格这病倒不是大病,就是棘手的很。 不容易好。 四阿哥刚刚才让门客出去,这会儿听了长女的病情,眉头紧紧皱着,只问太医是不是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 这病不但得治好,还得快点治。 毕竟女孩子年龄不等人,再这么拖下去,大格格若是耽搁了婚嫁的芳华年纪,那便不好了。 太医毕竟也是有经验的,跪在地上沉吟了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四阿哥看出来了,便催促着他赶紧说。 太医磕了个头,这才说——倒是有一个法子,但是也把握不准到底行不行。 不过这法子,就算行不通,也没有什么坏处,四爷若是实在着急的话,可以用来一试。 钮祜禄氏那边——那只罪魁祸首的小狗早就已经被人扔出了府去,至于院子里的野猫,也已经被奴才们扫荡的干干净净。 太医的意思是:钮祜禄氏既然是小狗的原主,又和小狗在一起这么久,却没有被狗身上的猫藓传染,可见她身上是有对猫藓的先天性免疫的。 要么就是院子里的环境、譬如某些植物花草。 或者是钮祜禄氏的饮食讲究在某方面能克制猫藓。 所以,现在可以让大格格搬过去,与钮祜禄氏吃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常共处。 这法子说起来,其实有点儿像之前府里孩子们为了避免痘疹夺命,于是“种痘”的意思。 “种痘”就是在天花患者疮口处,用棉花蘸“痘浆”,之后塞入被接种者的鼻孔里,由此引起被接种者感染发病。 痊愈后形成免疫抗体。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想着这法子听起来虽然难免牵强。但是确实如太医所言:就算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坏处。 反正让大格格过去,奴才们也跟着好生伺候,若是这法子不起作用,到时候再接回正院就是了。 也不是让孩子喝猛药。 四阿哥这么想着,就同意了。 …… 福晋正院里,一听说四爷要把大格格给接走,福晋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心里却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都说了这毛病是能传染人的,连二格格都被接走到别的院子里去,她乌拉那拉氏虽然是成年人,抵抗力难免强一些,但到底也害怕啊。 太医都说这病一旦染上,终生都很难治,更何况她乌拉那拉氏本来就不得宠爱,姿色也是平常,倘若再加上秃头这一项。 那对四阿哥就更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福晋这么想着,反而就轻松庆幸了起来,旁边的婢女们看出了主子的心思,于是也跟着一味的吹捧——只说四爷这是心疼福晋呢。 福晋是嫡福晋,总不能搬出正院? 所以才让大格格走,避免传染给她。 福晋一边听,一边就想着:这钮祜禄氏自从入府以来,便得她百般照顾,更何况位份低微,也只是个格格。 大格格到了她那边,也不可能存在“抢孩子”的嫌疑。 于是四福晋放心地就让人给大格格去收拾行李了。 出乎人意料的是:大格格却十分抗拒这个治疗方案。 她本来是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的,一听阿玛身边人过来说,要把她暂送到钮祜禄氏那里,大格格顿时就站起来了。 婢女们赶紧上前来劝着。 “全部给我退下。”大格格站在屋子之中,扫视了一圈奴才们,冷冷地就道。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用风貌斗篷遮住了自己裸露的头皮,抬脚就出了门。 往前院阿玛书房那里去了。 …… 四阿哥还没回府,大格格不敢懈怠,硬生生站在了前后院交界的台阶旁等着。 一直等到金乌西沉、玉兔东升的时候,大格格才把阿玛等了回来。 “阿玛,嫡额娘习惯了女儿的孝亲,女儿此番一去,心中多多担忧嫡额娘,只怕寝食难安。”大格格一进屋子,含着两泡大大的眼泪就跪在了父亲面前。 四阿哥没来得及换衣裳,一边伸手理着袖口,大步走了上前来,伸手把自己的长女扶了起来:“起来。”。 大格格虽然清瘦,身材却是纤长高挑,这时候个头已经和成年女子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好孩子,不要担心,你嫡额娘照顾得好自己。再说了,便也只是去一阵子。”四阿哥努力让自己放软了声音,对着面前的长女道。 “此事,阿玛也是同你嫡额娘商量过的,你嫡额娘听说此法或许能治你病症,也是十分赞同。”四阿哥凝视着女儿的眸子,沉声道。 大格格乖巧的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微微颤动着,盖住了沉沉的眼神。 她明白了——福晋果然是在嫌弃她,怕她将头上的秃病传染给自己。 恨不得她早点搬走才好呢。 大格格微微地攥紧了垂在袖子里的小拳头。 她不要回去! 她花了好些力气,才从格格、侍妾们待的院子里走出来。 一直走到了正院。 她绝不要回去。 再说了,二格格虽然现在被接去了宁侧福晋的院子里——但毕竟那是为了躲她大格格的传染。 倘若她真的去了钮祜禄氏那里,二格格说不准很快就会被接回了正院。 那时候,二格格便会成为福晋面前唯一的小格格。 说不准,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福晋的眼里、心里,都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阿玛……”,大格格抬起头,还想努力在为自己争取几句,四阿哥却已经伸手抚了她的肩膀,沉声道:“听话。” 窗外小院里,隐隐的响起了苏培盛的声音。 是他正引着四阿哥的门客,往屋里而行。 阿玛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他不光是阿玛,还是贝勒爷。 大格格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她默默地磕下头去:“女儿听从阿玛的意思。” 如今危机四伏,福晋的大腿眼看着或许是抱不上了,对于父亲,她不能要求的再多了。 当年,“听话”和“懂事”一直都是母亲可以在这后院里生存下去的筹码。 如今,也是她的筹码。 正文卷 503 触发剧情 钮祜禄氏听说大格格要过来,就像忽然间捡了个大便宜,简直喜不自胜。 听到消息之后的她,虽然在福晋面前,还努力控制着脸上的神情,但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喜意。 她还记得选秀之前,家里人花了大价钱,找高人给她算了命——说她命格好得很。 进府以来,钮祜禄氏心头最初的悸动,早已经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看着那些容颜日渐老去、却依旧被四阿哥放在一边的侍妾们,她常常怀疑:那,是不是就是自己未来的命运? 有那么一段时间,钮祜禄氏几乎都已经有些心如止水,不再去妄想或许会一朝入了四阿哥的眼。 但是,大格格将要过来的事情,让钮祜禄氏这颗已经濒临绝望的心,忽然又砰砰的跳动了起来。 大格格就是大格格——身上流动着的是四阿哥的血,是他的亲生女儿。 四阿哥应当还是很怜爱这个长女的。 否则也不会将她放在福晋正院里养,还给她改了玉牒。 如此抬举她。 所以,只要大格格早一日住过来,四阿哥一定会为了女儿的病情,时不时地往她钮祜禄氏这里来一来。 等到那个时候,可不就有更多的机会在四阿哥面前展示自己了吗? …… 宁樱那里,也听到了消息。 孩子们午睡刚刚起来,正在一边一个,缠着额娘讲故事,清扬悄悄进来,手上虽然端着茶盏,却心不在焉。 她把茶盏放在桌子上之后,眼神就不断地往宁樱这儿飘。 宁樱看出来了,正好故事也已经讲到了结尾,于是她加速讲完,拍了拍孩子们的背心,让她们先回自己屋子里去玩,只说自己有些倦了,说不动故事,得睡一睡。 二格格翻着小腿,跟着三格格从床边上爬下来了。 她本来握着妹妹的小手,都要回屋子里去了,忽然就不放心的回头望了望宁樱。 然后她就跑了过来,一双干净的眼眸里满是关心,站在宁樱面前就问她身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宁樱挺感动,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让孩子们放心回去了。 等到娃娃们都跑了,清扬才跪下来,一边给宁樱揉腿,一边就把外面打探到的消息给说了一遍。 说是这太医这一次不知道想的什么馊主意——居然给四爷出主意说是把大格格送到钮祜禄氏那里。 据说就是因为钮祜禄氏是狗主人,却没有得猫藓,说明她身上能抵抗这猫藓。 大格格跟她吃住在一起,有望能将病养好。 清扬声音越说越高,宁樱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声音小一些,清扬这才把嗓门自个给压了下来。 她紧皱着眉头就问宁樱:“主子,奴才想:这太医会不会是……” 她一边说,一边就做了个手势,手指了指正院的方向——意思是怀疑太医是受了福晋的指示,所以才会让大格格给住到钮祜禄氏那里去。 名义上说的是治病,实际上是帮钮祜禄氏邀宠。 譬如四阿哥哪天去看大格格,看着看着,若是时间晚了,歇在那里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婷儿也送糕点进来了,听了这事儿,就如临大敌。 两个最贴身的婢女,一左一右地侍立在床前,都紧张地望着宁樱。 宁樱本来是半倚靠坐在床头的,这时候伸手给清扬和婷儿。 两个婢女立即就将她扶起来了。 慢慢地走到窗前,宁樱伸手撑着腰,慢慢的想了想。 她倒是没有太集中心思想着:钮祜禄氏有可能对四阿哥产生多少吸引力? 而是想着:弘历已经生在了这儿,成为了自己的小儿子。 钮祜禄氏身上的剧情,还会按照历史的走向那样发展吗? 忽然,宁樱就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历史上,钮祜禄氏在入雍正潜邸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得四阿哥宠爱,默默无闻,直到当时还是四阿哥的雍正生了一场重病,后院妻妾因为怕传染,无人敢近前照顾。 都是钮祜禄氏衣不解带,日夜守候,精心照顾着四阿哥。 最后四阿哥的病情才渐渐痊愈。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四阿哥虽然对相貌平常的钮祜禄氏始终产生不了太多男女之情,却满怀感恩之意。 毕竟,如果没有钮祜禄氏的细心照顾,或许四阿哥并不能挺过这一场与病魔的抗争。 由此,钮祜禄氏才算是彻底在雍正潜邸后院里,站稳了脚跟。 宁樱微微握紧了袖子里的手指,神情也凝重了。 她心中想着:扭葫芦的背后,会不会有一段一触即发的隐藏剧情? 譬如……四爷大病……?! 这么想着,等到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便比平日里还要分外依恋着他。 都快成一个黏人的小宝贝了。 自己心爱的女人——自然什么模样瞧在眼中,都是欢喜。 半夜时候,四阿哥叫了奴才送热水进来,两个人都重新洗漱之后,四阿哥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伸手把人揽在怀里。 宁樱比他搂得还要紧,伸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胸膛。 怕主子着凉,屋子里暖盆烧得旺,连空气都热乎乎的、四阿哥被她这么缠在身上,只觉得又闷又热。 他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想把宁樱的手扯下来。 结果没扯动。 四阿哥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低头看她——樱儿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两弯新月,盖在一张精致秀美的小脸上,窗外的月光透过院子里摇摆的树枝投射在她脸上,光影流连,缠绵不断。 她虽然闭着眼,但是睫毛微微扇动着,能看出来人既没有完全熟睡着,而且还在偷偷用劲。 用劲抱紧他。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低头贴了贴她的脸颊,低低地问怀里人,心里却有些想笑。 他没有立即把话说明。 安排大格格去钮祜禄氏那里,纯粹是为了治病。 本无他意,只怕这么说了出来——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宁樱没说话,抬眼像刚睡醒的小狐狸一样,满眼慵懒怔忪地看着他,同时手指轻轻地就缠住了四阿哥的手指。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将自己小小的下巴就在四阿哥肩膀上蹭了蹭。 正文卷 504 一瞬温情 四阿哥不知道宁樱心里真正想的事情,还以为樱儿是吃醋了。 这个傻子…… 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糊涂起来也是真糊涂。对他,怎么总是连这一点信心都没有呢? 四阿哥微微摇头,然后无奈地就伸手,一遍又一遍轻轻的拍着怀中人的后背心。 宁樱伸手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一抬手,被子就从肩膀上滑落了下来。 四阿哥俯身过去,伸手替她把滑落的被子重新盖了上,又自己将枕头向里拽了拽,刚要换个姿势。 衣带却被宁樱用手指勾住了。 她也不多说什么话,只是抿着嘴,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直勾勾地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拂了她额前的发丝,低声道:“那病症——总是要治的,这病染人——毕竟府里女孩子们都在一处。” 意思就是大格格若是不抓紧把病治好,说不定将来还会传染给两个妹妹。 那就糟糕了。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嗓音温柔:“只是为了治病。” 四阿哥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了一丝玩笑的意思:“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宁樱把脸藏在他怀里,很小声地道:“我才不是小人!” 四阿哥没说话,低头忽然就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幽深,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炙热与侵略。 宁樱也不是傻子,立即就意识到了危险。 她伸手偷偷地拽住被子角,一点一点的将身体往下滑,企图完全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腰还在酸呢! 四阿哥撑着手臂捉住她,一点一点把人往外拖,唇角似笑非笑:“你既不做小人,爷也不必君子了。” …… 正院里,第二天大格格起了个大早,比平日里过去福晋那边请安的时间还要早。 她特意没带婢女,到了福晋正院,眼见着无人,大格格刚要走,却心念动了动,蹑手蹑脚地就绕到了后面。 她今日便要走了,嫡额娘当真还能如往日一般高枕无忧吗? 毕竟她才是那个改了玉牒,真正将名字记在四福晋名下的女儿! 竖着耳朵贴到了窗下的位置,大格格一颗心怦怦的直跳。 这种事儿,她其实也不是没干过,但是对着嫡额娘,还真是第一次。 好就好在这时候天光未明,时辰尚早,便是院子里洒扫的奴才们也还没到这一块来。 大格格偷偷的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听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就在大格格以为福晋尚在熟睡之中,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屋子里,华寇的声音略高了一些:“……大格格向来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想来早便已经收拾好了,奴才一会儿便送大格格过去,福晋放心!” 大格格一下子就整个人都绷紧了。 原来嫡额娘已经起床了,说不准刚才那会儿便在梳妆呢,所以才默默无言。 隔了许久,才听见屋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对这叹息声——大格格已经再熟悉不过。 这是福晋的声音。 嫡额娘为什么叹息呢?会是因为舍不得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大格格心中忽然就软了一瞬。 然而,还没等她从这柔情中醒过来,便听见福晋在屋子里低声道:“太医都说了这病容易染人,等她走了之后,你将正屋里平日她过来请安的椅子也给撤出去,用的茶具、点心碗盏一律都扔掉,一个不许留!” 她顿了顿,又对着华寇补充道:“做得聪明些。” 华寇低声道:“奴才明白,福晋放心——这院子里,手脚不仔细、打碎几个碗盏的小丫头也是有的,回头都打发了伺候大格格去,也显得福晋的一片仁心。” 大格格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微微抬起手,狠狠擦去了眼角的一点泪光。 屋子里,福晋还在说着话,声音听着忽然就有了几份怅惘:“宋氏是个乖觉的,府里不缺她这一碗饭。原是我不该起这个因,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果了——这孩子瞧着不是个能焐热的。” 大格格听她提到生母,不想再听下去。 她转身往自己屋子方向走去。 华寇说的没错,她屋子里确实都已经全部都收拾好了。 一个可以把身边之物尽快收拾利索的人,多半是因为没有待在一个真正有安全感的“家”里。 晨光熹微,院子里的花草叶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闪烁七彩光芒。 大格格感觉到了手指关节上的一丝冷意。 她低下头,默默的看着自己手指关节——那里有刚才拭去的一颗泪珠。 这一生,无论是为了亲情,友情,爱情。 她再也不要为一瞬间错觉的温情而流一滴眼泪。 再也不要。 大格格攥紧了袖子里的拳头,抬起下巴,一步步坚定地向屋子里走去。 走了一半,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定定地望着福晋的正屋,若有所思。 …… 正屋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清晨打扫的婢女们脚步轻盈地进出着。 大格格已经如平日一般,若无其事的坐在等候请安的位置上。 婢女们赶紧过去送上点心。 大格格面带笑容,看着她们忙活,随即慢慢的抬起手,用指甲用力的搓揉着头上病症之处。 很痛。 大格格咬紧了嘴唇,一边微微哆嗦着,一边忍着。 等到指甲被沾染了淡淡的血迹和脓液,大格格才站起身,瞧这屋子里无人注意,于是慢慢挪步到了福晋的椅子旁边。 这里有头枕,是福晋最近几个月爱用的。 大格格清清楚楚的记得:每当有人在下面请安说话的时候,福晋总是喜欢微微向后仰着头,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就将脑袋靠在这靠枕上面。 她走了过去,手指微微轻颤,眼看着就要触摸到那头枕上,屋子里面却一阵动静。 大格格吓得心头猛的一哆嗦,立即就将手收了回来。 屋里的珠帘被挑了起来,福晋被人扶着,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 福晋看着大格格正站在自己椅子旁,神情怪异,不由得也微微一怔。 她并没有想太多,想着今日已经是大格格将要走的日子了,到底心情愉悦,于是冲着大格格一笑便道:“坐。” 正文卷 505 大祖宗 坐下来之后,大格格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的乱跳。 她两只手心里冷冷的都是汗。 这时候总算清醒过来,大格格恨不得抬手扇自己几个耳光。 她向来冷静,怎么偏偏刚才就生出了那样蠢笨的心思呢? 她已经是福晋玉牒上的女儿了,无论在不在这个院子里,都是。 更何况,就算一直在这个院子里,其实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和嫡额娘,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当真嫡额娘被染了此症,容颜俱毁,彻底地失去了阿玛的关注,那么她还有什么指望? 要知道宁侧福晋那里,二妹妹已经抱紧大腿贴了上去。 再加上宁侧福晋本来就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她大格格,只有四福晋了。 人,最蠢的便是以喜恶,而非利益决定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是大格格向来坚认的价值观。 知道福晋怕被传染,大格格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起身给福晋磕头了:“女儿当日日思念嫡额娘,还请嫡额娘保重身体,待女儿早日回来,再来侍奉嫡额娘。” 福晋笑得很慈爱:“你只管放心养病去!” …… 中午时候,大格格被送到了钮祜禄氏院子里。 钮祜禄氏知道这一日大格格会过来,从早上起便让奴才们出去瞧了好几次。 这时候看见大格格过来,她脸上带着恭敬地笑容,连忙迎接上去。 到底还是身份低微,钮祜禄氏在大格格面前,虽然极力自持,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了献媚的意思。 大格格嫌弃她只是个格格,不配和自己说话。 于是从进院子开始,她也只是对着华寇说话,都不怎么搭理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倒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番光景,并不尴尬。 武格格算是和钮祜禄氏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这时候听闻大格格过来了,忙不迭地也出来跟着巴结。 她虽然不得宠,但却是当年和宁樱一同入府的,掐指一数着年头,也算是有资历的了,于是在大格格面前,显得就比钮祜禄氏落落大方许多。 居然渐渐的就要有抢了主场的意思。 钮祜禄氏自然不乐意,不动声色地冷冷瞧了武格格好几眼。 …… 一转眼七八天过去了,四阿哥却始终没有往这里来一趟。 倒是派了人过来问女儿的病情。 一天一趟从不耽误。 钮祜禄氏开头几天还每天精心打扮,仅有的几件好衣裳,也都拿出来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 谁知道如意算盘落了空。 在院子里的时候,她脸色瞧着也不大好了。 侍妾们便偷偷聚在一起,说宁侧福晋当真是专房之宠。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命格,硬生生地把所有的主儿都给压制住了。 邪不邪门? 钮祜禄氏憋屈的坐在屋子里,也知道外面侍妾们在议论。 她知道她们在看她笑话,可是她们自己又何尝不是笑话? 都是苦命人,在这儿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什么意义? 正想着,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钮祜禄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看见屋子外面站的是大格格身边的大婢女,后面还跟了个小丫头。 钮祜禄氏知道这小丫头,名字叫什么花王还是花旺的,眼睛长得特别灵气。 虽然一张小脸常年都是怯生生的神情,但是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风情。 这还是年纪小呢,等到将来长大了,没准就是个丫头里出挑的姿色。 花旺手里捧着一只木质的托盘,大婢女一伸手就从托盘里把东西给拿起来了。 原来是几张素帕和一张花样。 钮祜禄氏一手绣工,很是出众。 大格格过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钮祜禄氏屋子里,桌案上,摆着的都是还没完成的绣品。 大婢女话说的还挺婉转,听着是仿佛大格格对钮祜禄氏格格的绣工讨教似的。 实际上就是把她当身边可以随时召唤的绣娘——让她按照自己喜欢的花样,在素帕上绣出来。 钮祜禄氏赶紧过来捧着,堆出满面笑容,连声答应了。 给钮祜禄氏行了礼之后,大婢女眼看着已经退到了门口,忽然就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语盈盈地就提醒钮祜禄氏——动作要尽快,最好在上元节前就能绣好。 大格格等着要呢。 …… 等到人走了之后,施儿在旁边气的脸都红了,却也不敢多议论大格格什么,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 钮祜禄氏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叹了一口气,抬头对施儿道:“这花样看着复杂,其实却是咱们在府里时候就已经熟练的花样,替大格格做做绣工——也不是什么难事。” 施儿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只手在身前紧紧的捏在一起,嘴里嘟囔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于是就说大格格这样做,实在是不合适。 便是嫡福晋,还对钮祜禄氏十分亲厚,照顾有加呢。 大格格这样做,岂不是就把钮祜禄氏当成了下人? 正说着,提膳的奴才已经回来了,食盒沉甸甸的,一样一样放在桌上,里面的香气满溢了整间屋子。 过去,钮祜禄氏不得宠,虽然有福晋撑腰,可她身边的奴才们去膳房那里,想要挑点好的,难免还是要多使几分银子。 有的时候,赶上年节,大膳房那儿忙不过来,于是便连银子也没用了。 但是现在,因为大格格搬过来了,膳房的好饭好菜立即便如流水一般地往这里提。 光是早膳的糕点,花样就多了七八样。 钮祜禄氏提起筷子,施儿在旁边给她一直往米饭上夹菜。 钮祜禄氏喝了一口鸡汤。 温热滋补的鸡汤,顺着她的喉管,缓缓地流到了胃里。 顿时周身舒泰。 “到底也是有好处的不是?”钮祜禄氏抬头看施儿,看她还是气鼓鼓的模样,于是用筷子头轻轻戳了戳她的腰,低声道。 其实四阿哥当初的原话说的是:大格格和钮祜禄氏“同吃同住”。 “同住”听起来就像是同睡一张床似的。 自然是不可能了。 但是“同吃”还是可行的。 但是,正如大格格一贯对钮祜禄氏的鄙夷,她压根儿就不愿意和钮祜禄氏在同一间屋子里面用膳。 钮祜禄氏苦笑着一挑眉,转头看着旁边的丝帕,忽然就很想问自己:这到底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还是请了个大祖宗回来? 正文卷 506 危机感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四阿哥却始终没个人影。 钮祜禄氏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加倍地讨好着大格格。 偏偏她越是这样,大格格越发更加不把她当回事儿了。 钮祜禄氏心里憋屈得不行——大格格的身世,她已经听武格格说了不少,知道大格格的生母——宋氏从前也不过就是个格格。 而她自己还顶着钮祜禄氏的满族姓氏呢! 好在又过了几天,四阿哥总算是过来了——来看看女儿的病情。 钮祜禄氏知道自己这张脸对四阿哥毫无吸引力,于是便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大格格身上,只盼着大格格能说她几句好,在四阿哥面前提上一嘴。 于是钮祜禄氏照顾大格格更加卖力了。 大格格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福晋一直都想抬举钮祜禄氏。 大家的利益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大格格虽然瞧不起钮祜禄氏,却也不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格格在四阿哥面前,表现的还是一副乖巧女儿的模样,然后顺势就说了几句,说钮祜禄氏最近这段时间来对她如何照顾,如何细心体贴。 钮祜禄氏在旁边,少不得要谦虚几句,就看四阿哥和颜悦色地看了她一眼,还难得地点了点头,嘴角含着一丝笑。 这幅神情哪里是寻常可以见得的? 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钮祜禄氏又惶恐又欢喜。 说了几句话,恰巧婢女们捧着药膏来,要给大格格上药了。 四阿哥看着女儿的脑门——就看她虽然没有明显的好转,但显然病情是控制住了,秃头的范围没有再向周围扩展。 而且秃头的头皮处,看上去也不像从前那样又是脓又是血的,触目惊心,叫人心疼。 四阿哥心里寻思着:太医说的这法子,说不定就真的管用。 无论怎么样,病情也没有恶化了。 “缺什么少什么、便让人对你嫡额娘说,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四阿哥走的时候,大格格跟在父亲身边将他送了出去。 四阿哥脚下一边步子不停,一边对女儿说道。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显然是没有留下在这里用膳的打算了。 钮祜禄氏失望的不行,但是转念一想——越是困难达成的目标,越要循序渐进。 总不好一口吃成个胖子。 至少今天大格格在四阿哥面前美言了几句,已经让四阿哥对她钮祜禄氏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一个好印象便是一个好底子——在这好底子上面,还愁后面没机会画出花儿来吗? 钮祜禄氏一边在心里暗自安慰着自己,一边却听大格格居然在跟父亲撒娇,想要四阿哥留下来用膳。 四阿哥本来想说等过几天,阿玛再来。 结果一瞥眼,他就见女儿低着头,头皮上患病之处红通通的。 瞧着就像被硬生生拔了毛的小鸡,别提多可怜了。 偏偏还在怯生生地挽留他。 四阿哥心里软了一瞬。 …… 四阿哥从钮祜禄氏和大格格那里刚走,听到消息的武格格和侍妾们顿时就赶了过来。 武格格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早上还对着钮祜禄氏似笑非笑,这会儿已经一口一个好妹妹的亲热喊着了,又扯了钮祜禄氏手里的针线筐,说是要拿回去帮妹妹做绣活。 钮祜禄氏自然不答应。 在这之前,她只觉得大格格让自己替她绣帕子,简直就是把自己当的劳动力来差使。 但是现在……别说只是四条帕子,就算是四十条、四百条,她也一样乐意给大格格绣! 但是转念想了想,钮祜禄氏脸上的神情又慢慢落寞下来。 她想到了四阿哥瞧着自己时候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就像看一件家具似的。 …… 四阿哥在钮祜禄氏那里用了一顿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院。 福晋听着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绕了好几圈,又问钮祜禄氏有没有成功把四阿哥给留下。 自然是没有。 福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松了一口气。 但是当天晚上,福晋就笑不出来了。 四阿哥早早地又去了宁氏那里。 自然也一夜留宿在了那里。 听说别的也没有什么,只是当天傍晚的时候,三格格拉着二格格,两个小姑娘去前面书房给哥哥们送点心。 被四阿哥给瞧见了。 …… 晚上睡着的时候,四阿哥感觉到胸口有些闷。 他一睁眼,就看宁樱都快挤到他肩窝来了。 四阿哥估计她是吃醋了,有危机感了。 他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就是担心樱儿会多想,才之前并不往大格格那儿去。 便是这一次去,也是难得。 若不是大格格哀求,他压根儿都不会留下来用膳。 四阿哥无奈地换了个姿势,把自己的手臂从旁边的被子下抽出来,然后把宁樱整个给搂着抱进了怀里。 是一个能够充分给予她安全感的姿势。 宁樱在睡梦之中,就觉得热,仿佛身上盖上了三床大厚棉被,严严实实的罩着自己,怎么掀都掀不开。 她模模糊糊的伸手去推,却用力也推不开。 就这么睡…… …… 大格格走了之后,二格格暂时却没有要搬回来的意思。 四阿哥那里,也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话。 于是二格格顺水推舟地继续在宁樱这里住了下来。 福晋正院里,原本是有两个孩子的,这一下全都走了,福晋难得地耳根清闲起来。 她开始读经书——四阿哥喜欢看这些,前面书房里有不少,福晋为了讨好他,于是也会讨教。 四阿哥平时对着她话不多,但是说起佛经,却是滔滔不绝,又让人去前面书房办了不少经卷过来,专门放在福晋这里,说是让她白日空闲时间便好好看一看。 其中都是有大智慧、大道理的。 福晋只好做出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点头应允。 但是看得多了,她还真的看出一些意趣来——尤其是孩子们现在都不在,就连衣食住行这样琐碎的事情都不用她这个嫡额娘来挂心了。 于是福晋看得更多了,甚至一字一句的开始做起标记来。 如此一来,时光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华寇见着她这样,心中都不免有几分担忧——主子若是能放宽些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人生,还是需要一些欲望的。 正文卷 507 结揽 转眼间,已经到了上元节。 这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大地回春的夜晚,更是过年活动的最后一幕高潮,宫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自正月十四日始至十六日止,百官俱朝服三日,各衙门封印不理事。 康熙在宫里赐外藩宴,由王公和大臣们陪同,白天听戏,并赐馔,以示眷宠。 到了傍晚,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就是观灯、放烟火的时候了。 等到从宫里回来,四贝勒府上还有家宴——设在正院之中,自是另一番热闹,不必多说。 等到人都走光之后,大格格裹着帽子就走到了四福晋面前,看着嫡额娘面颊泛红,微有酒意。 她回头就示意奴才们将一只锦匣捧上。 匣子里的是钮祜禄氏绣的素帕,大格格只说是自己精心为嫡额娘准备,因为养病在外,不好日日孝亲,这几方素帕,满满寄托的都是一片孺慕之思。 她一边说,一边就举高了匣子,双手奉上。 福晋确实是有些喝多了,正觉得太阳穴之处,突突地跳着疼,看大格格将礼物送上,于是转头示意华寇过去将匣子收下,又慈爱地问了几句大格格如今的情况。 大格格一一答了,又婉转地暗示了钮祜禄氏如何上进,如何努力,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始终都没有真正放弃。 四福晋听着,眼中的神情就像宫灯下的光影一般,摇晃不停,捉摸不透。 “你是个好孩子,额娘是知道的。”听到后来,福晋起了身,伸手亲自去拉住了大格格的手,又翻转过来,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大格格磕下头去。 等到大格格走了,华寇低声提醒了几句,福晋才一激灵——要命!怎么就把那丫头有传染病的事儿给忘了! 大概是因为大格格今天始终戴着帽子遮掩着头皮,所以说话说得久了,也就不注意了。 “赶紧!”福晋催促着华寇。 华寇哪里还用得着主子催促,早已经指挥着小婢女将煮了药草的清水捧来,伺候着福晋洗了几遍手。 “福晋,那这帕子……”华寇站在一旁,目视锦匣,就微微有些为难。 福晋正在从婢女手中接过干手巾,看见那帕子,跟躲瘟神一样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一边擦去手上的水珠,一边斩钉截铁地道:“赶紧扔了!” 顿了顿,福晋又道:“你也洗干净手,再进来。” …… 转眼间草长莺飞二月天,虽然是北地,但掩不住的春意还是在后花园中处处都显露了出来。 这段时间,四阿哥往后院里来的机会不多。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时间陪着宁樱和几个孩子,于是四阿哥往她那儿的赏赐一批接着一批。 趁着有一次亲自过来的时候,宁樱就听四阿哥身边人向她卖好,说这一阵子四爷一直都在外面结揽人才。 其中,就有一位年大人,十分得四爷的青眼。 瞧这劲头,四爷十分欣赏这位年大人的文才武略,还夸他兼备文武,熟读兵书,是难得的人才。 等人走了之后,宁樱叫来了小潘子,略微一打听,便清楚了。 就是年羹尧无疑了。 这位年羹尧,娶的第一任妻子是纳兰明珠的孙女,纳兰性德的女儿。 纳兰明珠是满洲正黄旗出身,所以他的孙女也算是出身高贵了。 可惜没两年,红颜薄命,撒手人寰。 但是,纳兰明珠仿佛生怕他立刻娶了别家的姑娘续弦一般,忙不迭地就将自己妻子本家重侄孙女嫁了过来。 硬生生地塞给了年羹尧。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就想着如此说来,年羹尧这时候的大靠山,其实还算是纳兰家。 而纳兰明珠,虽然已经成西山渐颓之势,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年羹尧也不是傻子,这么一条大腿送上门来,何必不抱? 不过,宁樱记得,历史上,康熙朝九龙夺嫡的时候,纳兰明珠明显是支持八阿哥那一边的。 这么说来,四阿哥如今和年羹尧却已经走得近了。 这……岂不是两边矛盾? 不过宁樱再仔细想想,八旗少女按例应参加选秀。 只有在落选的情况下,才能被送回家,自行婚配。 纳兰氏在选秀未果的情况下,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不是能一直等下去的年纪了。 以纳兰明珠的资历与人望,选择与年家的婚事,估计多半是要奏请康熙帝批准的。 也就是说,只要报到了康师傅面前,只要康师傅觉得这是天作之合。 年羹尧不乐意也得娶。 …… 四月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宋氏在天之灵保佑着唯一的女儿,总之,大格格的鬼剃头,在钮祜禄氏的院子里终于得到了控制,转而渐渐痊愈起来。 太医来看过检查过,也连呼万幸,然后就是嘱咐着大格格:千万药不能停。 大格格对着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容貌:这一场恶疾,或多或少还是在她头皮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曾经生过鬼剃头的整个前半部分脑门,头发变得又黄又稀疏,隐隐约约的还是能看见头皮。 只有梳头的人用精巧的技法,再加上首饰的遮掩,才能盖掉这一块瑕疵。 而且,大格格的发际线也严重的往后退了,尤其是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显出了一脸凶相。 再加上她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仪态,瞧着老气沉沉。 大格格虽然不欢喜自己这副样子,但也知道还能再长出头发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一定是额娘在冥冥之中保佑着她。 毕竟太医说了——这病搞不好就得跟着一辈子,而且是顽疾,时不时的就有可能复发。 因为只要长过这猫藓,这一块头皮肌肤就等于已经受损了。 但不管怎么样,到底是好转了。 四阿哥也舒了一口气,除了谢了太医之外,还特意叮嘱了福晋——往钮祜禄氏那里也要赏赐。 毕竟照顾大格格有功。 钮祜禄氏一边谢恩,一边愁眉不展地看着大格格急匆匆的指挥的人收拾东西。 她迫不及待的要回到正院里去。 听闻二妹妹还没回来,大格格心里喘出一口气来。 她要赶在二妹妹之前,先一步回到嫡额娘身边去。 正文卷 508 都不合适 福晋居处庭院里,已经洒满了春天的阳光,各色早春开放的花朵争奇斗艳,大格格刚刚踏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芳香。 钮祜禄氏是陪送她过来的,这时候就稍稍停下了脚步,往后面错了一步,以示恭敬。 正巧福晋在院子里,一手拿了一把修理花枝的银剪刀,华寇正伺候着她,在旁边双手托举着花筐,将福晋修剪下来的花枝残叶都放入花筐之中。 大格格嘴角噙着一丝笑容,踏步了进去。 她到了福晋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下去,福晋也笑容满面的将她扶起来。 两个人之间,依旧还是从前那副母慈女孝的画面。 因为事先问过了太医,已经确定了大格格头上这症状——现在传染性已经很低了,基本上是没什么风险了。 福晋于是伸手挽着大格格的手,犹如一位慈爱的母亲那样,带着她就往屋子里走,倒把钮祜禄氏给彻底遗忘在了一边。 钮祜禄氏赶紧上前去请安,又跟着就进了去。 到了屋子里,福晋又絮絮地说了一阵子闲话,便扯到了大格格婚事上:“你阿玛最近都在给你瞧着呢,等着,端午前后——应当也就定下来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有嫡额娘盯着这事儿,你放心便是。” 大格格先是怔住,随后站起身,小步走到福晋面前,低下头微微一跺脚,一副女儿家含羞的模样:“嫡额娘,女儿哪有这么着急……” 钮祜禄氏在旁边,凑趣地就含笑道:“福晋当真一片慈心,最关心大格格不过。” 四福晋闻言,眼波流转,笑着就伸手将大格格扯到了自己身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瞧着钮祜禄氏,笑道:“这是自然!” 她收回眼光,重新凝视着大格格的双眸,声音低了一些,意味深长地道:“这是我的女儿。” …… 大格格脸上的笑容甜蜜蜜的。 “好孩子,咱们娘儿俩好一阵子不见,眼瞅着你又要嫁人了,在这里的日子只怕也没多久了。坐嫡额娘身边来,” 福晋挪了挪身子,向旁边让了让,就把位置让了开来。 大格格唯有犹豫,随即乖巧的谢恩,这才很优雅的落座下来。 接下来的交谈内容,便都是福晋在说四阿哥选婿的事情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看得清清楚楚:大格格虽然一直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但颊上一点儿红晕都没有。 反而是一张没完全张开的小脸蛋上,隐隐的透着兴奋的喜悦。 都快按捺不住了。 钮祜禄氏在旁边也看出来:大格格等着这一天,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嫁人,离开这贝勒府。 怎么,这里不好么? 钮祜禄氏再看看福晋努力做出的一脸慈爱的笑容……忽然就有些触动——她觉得她能明白大格格的心情了。 不管怎么样,嫁了人家,也算是那边的主母了。 等到过几年,生儿育女,就更是她的“家”了。 而在这里——依照大格格的性子,就算是改了玉牒,只怕也会常常生出寄人篱下之感。 不怪大格格这么一心想着离开。 …… 回到屋子里,婢女们忙碌了好半天,才将一切陈设恢复了从前。 床上的被褥是新换的锦花垫,柔软舒适,躺下去就像躺在云端一般,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没了骨头。 大格格仰面躺在床上,伸出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心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虽然阿玛如今还没说嫁给谁,但是许多事情都该准备起来了。 她已经是福晋名下的女儿,嫁出去的风光仪礼自然不必担心。 但怎么样想法子多争取一些,也很重要。 阿玛给她的关心,已经不如对三妹妹,甚至二妹妹。 既然如此,总要让阿玛多付出一些其他的东西。毕竟,人只会重视自己有所投入的人和事。 …… 还有,等到嫁了人了,又有哪些奴才们该带过去,哪些奴才们该留下? 等到出嫁的时候,阿玛和嫡额娘到时候一定再会添上不少人手,那些新来的嬷嬷丫头,未必便得心应手。 …… 宁樱院子里,晚上,四阿哥到了她这里,就说到了大格格的婚事。 宁樱开始还有点觉得不合适:这事儿难道不应该和福晋、甚至大格格本人商量着吗? 四阿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不疾不徐地展开,铺平在桌案上。 宁樱侧过头看去,就看纸上写着十几个人名。 旁边还有备注,类似于详细信息。 应该是各人的档案。 密密麻麻的。 再看那张纸,折叠的都快破烂了——显然四阿哥平日里就将这张纸揣在身上,处理事情、忙里偷闲的时候便会拿出来看一看,琢磨琢磨。 再提笔,批点批点。 照这样一看的话,估计至少也得琢磨了十来天了。 四阿哥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两个人头挨头的在桌前看。 宁樱一眼看过去——这些少年的年龄,都是与大格格十分般配的,最大的大不过两三岁。 没有比大格格小的。 一边看,一边四阿哥就给她一个一个详细说来:譬如这孩子虽然家世不错,才学也好,但是大概就是书读得太多了,性子异常沉闷。 小小年纪,整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伤春悲秋的模样。 还动不动就生病。 这不是好兆头。 他调转了笔锋,又指着另一个名字,说是这少年在世家子弟中人品、才学都算是一等一的,而且十分骁勇,将来没准儿就是出挑的将才。 宁樱听他这么一说,还以为四阿哥选定的就是这个男孩子了。 谁知道四阿哥摇头,叹气,又说这孩子一心好武,没准儿以后便一心去了边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说不准。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直摇头。 宁樱在旁边,忽然就想到了大格格平日里望着父亲,有所哀怨的眼神。 她心里就不由地就轻轻道:大格格,你阿玛并不是不疼你的。 四阿哥难得地优柔寡断起来,看了半晌,他转头问宁樱觉得这两人谁更合适大格格? 想听听她的意见。 宁樱轻轻地摇头:“都不合适。” 正文卷 509 坏心思 她一边说,一边给四阿哥解释:若真是瑕不掩瑜,他早就不会这么犹豫了。 玉上的疵点掩盖不了美玉的光彩——就如同一个人若是有足够的优势,那么即便有些缺点、也掩盖不住优势的光芒。 但是如今很明显:四阿哥这么犹豫,自然是“瑕”完全掩盖住了“瑜”。 既然忍不了,又何必勉强? 宁樱说到这儿,忍不住就想到了穿越之前,无论是在校园、还是后来进入职场,经常会听到“拔高短板抓落后”的言论。 但她始终质疑:短板,是真的那么容易能被拔高吗……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改变的话,那又算得上什么短板呢? 更何况许多人的短板——是天生就已经有了的劣势。 想改变又谈何容易。 在一个自己明明不擅长的领域——拼命的让自己赶上众人的平均水平,意义又何在呢? 难道是为了泯然于众人嘛…… 与其花时间去拔高短板,不如忽视所有的短板,专心打磨属于自己的长板。 当真正拥有瑕不掩瑜的实力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关心你的“瑕”到底是多大的缺陷。 压根儿不介意。 …… 四阿哥被说中心事,微微挑眉,随即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不看了。” 四阿哥伸手把纸张给重新掩盖上,随即就问宁樱有没有夜宵。 他问的很自然,宁樱回答的也很自然——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 等到香喷喷的锅子被端上来的时候,宁樱提起筷子,才反应过来:啊,四葫芦渐渐的也被她带歪了…… 锅子是鸳鸯锅,一边下了许多年糕,宁樱吩咐了小膳房——要将年糕片切得薄薄的,这样才入味。 筷子夹出来之后,宁樱还又裹了一层甜辣酱,才把年糕片送进嘴里。 锅里还有不少肉片、鱼丸、蔬菜,面……在热气中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另外还有一盘照烧鸡腿,配在开水烫过的绿油油的蔬菜叶上,端了上来。 宁樱一手拿着鸡腿啃,清扬又替她将鱼丸串在了细筷子上。 简直快活似神仙。 四阿哥就看她把面条、年糕、鱼丸全部放在了一起,看上去一片乱七八糟的。 他不由地就摇头笑了。 “爷笑什么?”宁樱问他,因为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宁樱把声音压得很低。 四阿哥也和她一样——说话尽量压着,都快用气音了。 但是三格格的屋子那里,还是有了动静。 不一会儿,三格格就跑出来了——瞧着就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顶上的头发还蓬乱着。 “阿玛,额娘,好香啊……”她站在原地,背着小手手,吸了几口香气,眯着眼睛说道。 宁樱起身要过去把她抱回屋睡觉:“乖,小孩子不要吃太多夜宵,你晚膳也用过足够了,乖乖睡觉!” 三格格并没有抗拒,只是趴在额娘怀里,眨巴着眼睛盯着父亲。 啊……小乖乖哪有什么坏心思呢? …… 四阿哥被女儿看得心虚,于是让乳母把三格格抱了过来。 三格格刚刚坐下,又很义气地站了起来,两只小胖手互相掐成拳头,肉嘟嘟的小脸上笑容甜甜的:“我去喊二姐姐一起!” 宁樱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伸手就示意女儿坐下来。 三格格口味和母亲很像,都挺喜欢吃软软糯糯的东西。 她一边左摇右晃地咬着年糕片,甜辣酱抹的一嘴都是,一边就听阿玛对着额娘,在说大姐姐的婚事。 三格格听着听着就有些明白了。 她冷不防地仰脸对四阿哥,插嘴评论道:“阿玛,既然嫁人的是大姐姐,为什么阿玛不问问大姐姐的意思呢?” 她顿了顿,像小大人一样摇头晃脑的道:“大姐姐看中了谁,便嫁给谁。如此一来——大姐姐顺心如意,阿玛也安心,岂不皆大欢喜?”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心道这其中许多道理,一时间却是不好说清楚的。 他四贝勒嫁女,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喜欢”二字? 再说了,不管定了谁,都得送到万岁面前去定夺。 到时候又是另一番决定也说不准了。 不过,听了三格格这句话,四阿哥心中却微微一动。 虽说男女婚假,遵循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在这时候,若是在民间,有些地方是可以让媒人带男方去女方家里的——有这样的风俗。 当然,等到男方上门之后,待嫁的少女不会出面,而是偷偷藏在屏风后,由父兄出来接待男方,少女在一旁观察男方的言行举止,仪表容貌,风度谈吐,来决定自己是不是中意此人。 若是看中了,便可以对父母说;若是看不中,便闭口不提这件事。 如此一来,男方也省得了被拒绝的尴尬,媒人夹在中间也好周转。 但是大格格毕竟是宗室中的姑娘,如此一来也不好做。 不一会儿,三格格用完了夜宵,还不忘伸手拿着一串鱼丸,蹦蹦跳跳的就跑过了二姐姐的屋子里。 二格格睡得正香,守着的奴才们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站起身刚想出声,却发现原来是三格格。 于是赶紧请安了。 三格格摇了摇手,上前去就将那只鱼丸放在二姐姐的鼻子下面,轻轻晃荡。 二格格本来是睡得很香的,这时候就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闻到了这美妙的香气。 她睫毛微微的扇动了一下,翻转了个身。 三格格忍了半天的笑,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的笑了出来。 二格格被她笑声一惊醒,猛的睁开眼,看见床前站着个人,吓得立即往后退缩了一下。 等到看清楚是三妹妹之后,二格格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就埋怨:“你吓死我了!” 三格格自说自话的就把被子掀起来,蹬着一双小短腿往床上爬,还不忘把手里的鱼丸递给二姐姐:“可香了,刚刚才拿来的,你赶紧吃。” 二格格睡得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道:“我不吃。”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甜辣酱的香气很快就冲进了鼻子。 二格格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终于抵挡不住诱惑,伸手从三妹妹的小手中接过了鱼丸。 三格格伸手给她撩起长发,轻声道:“二姐姐,你慢点吃。” 她顿了顿,道:“我刚才听见阿玛商量大姐姐的婚事呢!” 正文卷 510 出嫁 二格格听了这话,嘴里的鱼丸啪嗒一下子就落在了被子上。 奴才们赶紧过来收拾了。 三格格往旁边避让了一下,让开地方给婢女们,又拉着二姐姐的小手,眯着眼睛笑了笑就对她道:“二姐姐,我刚才还听见阿玛说——往后再没几年,就要轮到你的亲事了。” 二格格一听这个,喉头咕嘟了一声,咽了一口唾沫,整个人都没说话,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 …… 大格格的婚事,终于在端午前后定了下来。 幸运的是,她赶的时间巧——前面几年,刚刚嫁过去几位宗室贵女到蒙古。 蒙古那边,也不是时时都有抚蒙的要求的。 这就有点像涨潮——总是一波一波的,就看谁赶上了。 大格格正好就轮到了不需要抚蒙的好时机。 夫婿出自乌扎拉氏家族——这也是镶黄旗的老姓了。 镶黄旗是上三旗之首,这孩子是理藩院尚书阿郎尼的孙子郎谈,是家里年纪最幼的男孩子。 理藩院尚书和六部尚书在级别上都是平级的,与大学士一样,只是在班位上有所区别。 但毕竟繁简和重要性不同,所以在实权上自然会有所差别。 四阿哥之前曾经见过这孩子,记得这少年一表人才,文武兼备,若不是这几天和三阿哥、五阿哥闲谈时论起,险些就把这孩子给错漏了。 这样的门第,虽说大格格如今是记在乌拉那拉氏名下的,但配大格格也是够的。 虽说四阿哥自己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但毕竟皇阿玛在上,还是要去请示一下的。 禀承万岁之后,一切顺遂。 大格格的婚事于是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当然,正式迎娶过门的时间,自然是不可能今年了。 得康熙四十七年才行。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总算是有了眉目,大格格心里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就安稳了。 接下来便是给大格格准备嫁妆的时候了。 四阿哥头一份就让福晋从库房里给拨了。 因为是长女,也是府里第一个嫁出去的姑娘,福晋乐得忙前忙后,落下一个贤惠慈爱的好名声。 大格格这时候,也分外的变得矜持了起来,成天坐在屋子里不是绣花就是看书,俨然一副待嫁少女的模样。 就连以前对着二格格的各种心思,她倒也懒得施展了。 至于二格格,过了一阵子之后,便被四阿哥从宁樱院子里送回了正院。 本来二格格还很警惕,生怕大姐姐对着自己又耍出什么花招,结果看大格格如此这般,二格格微微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可以过一阵子安宁日子了。 …… 夏去秋来,又到了初冬。 京城里落得几场雪之后,康熙四十六年在一片爆竹声和烟花中缓缓落下了帷幕。 转眼间到了康熙四十七年。 初夏。 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宁樱坐在屋子里,身上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衫,但还是热得她后背一层汗。 清扬把冰桶都拎了起来,铺设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又拿了扇子,轻轻的给宁樱扇风。 距大格格出嫁的日子已经很近了,最近府里的各处动静也是围绕着这个主题来的——格格要出嫁了。 绣房早就已经送来了喜事当天,宁樱和三格格要穿的衣裳——也是在她要求的花样的基础之上,略微加了改动,以符合礼仪。 母女两个人都试穿了一下同样的色系,又特地配了亲子首饰,宁樱抱着女儿在镜子前望过去,就看见镜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温馨极了。 …… 大格格那边,待到离出嫁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宋氏娘家人过来了。 除了给大格格准备了一些首饰与衣料之外,宋氏娘家人还给大格格精心准备了一些药材。 算是给大格格的出嫁礼物。 这些人既然是能进府来,自然是得到了福晋的应允。 但大格格显然被吓到了。 她唯恐被四福晋看见了母家人对着自己时候的热情,于是匆匆说不了几句话,就想让人送客了。 宋氏娘家人那边,其实还有好几件事情想托着大格格办,但是看小姑娘摆着一张嫌弃的冷脸,于是屁股也坐不住了。 连一口茶水都没喝,宋氏的母家人讪讪地走了。 临走的时候,大格格倒还不忘让人塞上了回礼。 这么一客气,两边的距离感就更强烈了。 等人一走,大格格才算松了一口气,又叫了婢女仔细来问询——埋怨这事怎么事先都没一点风声? 婢女跪在下面,就说是四福晋的意思,福晋也是好意,想让大格格临出嫁之前再见见家人。 毕竟往后嫁做人妇,又隔了一层关系,想要走动就更不方便了。 大格格一边听,一边心里就暗自琢磨——嫡额娘这么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想提醒她——她大格格本来只有宋氏这么个出身的母亲,如今能被记在乌拉那拉氏名下,是福晋对她的恩典。 也许是想敲打她——不管母家人怎么来往,要记住,以后嫡额娘只有一位,那就是她四福晋。便是嫁人了,也只能一门心思的想着孝奉这位嫡额娘。 大格格这么胡乱琢磨着,就赶紧让婢女把母家人给带的东西,全部给深深的塞到库房里去了,然后亲亲热热地过去福晋那边请安了。 …… 终于到了出嫁的那一天。 这是办喜事,整个后院里都张灯结彩,分外热闹,一片看过去就跟过年似的。 比过年还喜庆。 大格格一晚上几乎就没睡,夜里时候就被扶了起来梳妆打扮。 她身边的奴才虽然多,若是论一双巧手,也就只有花旺能算得上。 花旺总是能帮大格格把头发梳的又蓬松又浓密,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过鬼剃头似的。 她还会巧妙的利用各种发饰,替大格格遮掩掉之前因为秃发而后退的发际线——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还只会觉得这发髻梳得真漂亮、发簪的款式搭配得别有风情。 花旺如今出落的越发好看了一些。 大格格有时候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发型,无意中扫到花旺,就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厌烦。 但是哪怕就是为了这双巧手,她也不能不带花旺。 正文卷 511 一言为定 趁着空隙,大格格就让花旺去请二格格过来自己屋子。 还说她这里有一样宝贝,是二妹妹记挂了很久的。 二格格听得稀里糊涂,摇头就冷声回绝:“不去!” 她刚刚说完,仿佛又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跟着花旺就往外走了。 到了大格格屋子里,大格格让奴才们全部退下去,这才捧出了一只小匣子。 她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上面还有枯槁的血迹。 大格格冷冷地掷在了桌上:“我本是怕宫里将我抚蒙去,如今既然得了安稳,这东西便于我无用,还给你罢。” 二格格性子直率单纯,一时间没有听懂大格格话里可怕的意思,只是一下子就扑了上去,伸手拿起了那样东西,然后紧紧地捂在胸口。 仿佛抱着额娘一般。 …… 宁樱这边,也是早早地便起了床,带着女儿一起穿戴起来。 等到到了福晋正院,大格格恰好也在福晋屋子里,宁樱看见了大格格,都快一下子认不出人来了——大格格这妆容一画,仿佛一夜之间就长了十岁似的。 立刻就成熟起来了,是真的像个新娘子了。 三格格仰着小脸看着大姐姐,看着也有些出神了——大姐姐虽然年纪比她和二格格大一些,但到底府里也从来只把她们当孩子。 忽然一下,姐姐就变成了“妇人”。 大格格搭着嬷嬷的手,似乎是很满意于自己这样的周身穿戴与气度,她顾盼周围,眉眼生姿,看见宁樱过来了,还不忘迎上前来几步行礼。 宁樱伸手虚扶:“今日是你的喜日子。” 钮祜禄氏和武格格都上前来加倍奉承,有说大格格丽质天成,这么一打扮简直跟仙女似的;也有说四爷挑的这亲事当真是好,大格格真有福气。 大格格只是微笑。 钮祜禄氏和武格格都看出来大格格嫌弃她们身份低微,不愿意跟她们多搭理,于是说了几句之后,也只好乖乖的闭嘴。 二格格这时候也穿戴隆重地过来了,和三格格站在一起。 这一日又有许多繁琐的礼仪,若不是亲眼所见,宁樱这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都很难想象出来。 前面院子里鼓乐喧天,四贝勒府的大门也是洞开着的,迎亲的队伍早就来了。 等到大格格终于上了轿子,四福晋很应景地就红了眼了。 她伸手从胸口摘了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看上去十分不舍。 四阿哥本来脸上还勉强挂着微笑的,被福晋这么一哭,表情就顿时很沉重了。 他走到轿子旁边,隔着轿子微微弯下腰,就叮嘱了女儿好几句。 但是周围都是礼乐之声,也不知道大格格在里面能不能听得清。 …… 这一晚上,三格格大概是有所触动了,等到用完晚膳之后,她从椅子上爬下来,过来挽住宁樱的胳膊,抬头就很认真地娇声道:“额娘,等我将来长大了,做新娘子的时候,额娘不要哭啊。” 宁樱正在喝汤,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汤呛在喉咙里。 她咳嗽了好几声,才伸手拉住了女儿的小手:“怎么都想到了这个?” 三格格声音小了一点,微微垫了垫脚尖,凑在额娘耳边就道:“我今天看嫡额娘——好像并没有真的伤心,但是阿玛是真的很难过了。我……心疼阿玛。”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三格格继续道:“额娘,若是我将来嫁人,一定要和大姐姐一样,就嫁在这京城里。这样,额娘就不会伤心了。我若是想额娘了,也能随时回来看额娘。” 宁樱微微一挑眉,把手中的勺子放下来,伸手抱起女儿软软的身子,将她吃力的抱在自己膝盖上,这才侧过脸去,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接连亲了好几口:“一言为定!” 三格格用力点了点头,伸手就和宁樱拉钩:“拉钩钩!” …… 新府里。 大格格坐在床上,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深宅大院,庭院幽深,这里距离前院摆酒宴处还有一段距离。 但饶是如此,前面的各种欢笑声依然传了过来,透过花木树林,挡都挡不住。 大格格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好饿,今天从夜里就一直被拉起来折腾,为了怕解手,连水都没有多喝。 不止饿,还渴得很。 她心不在焉的一边伸手揉着肚子,一边就想着刚才下花轿的时候,听见了新郎官的声音。 声音很好听,想来应当是个翩翩少年郎。 只可惜,她还一直都瞧不见自己的这位夫君到底是什么模样。 大格格这么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些砰砰的乱跳,充满了说不清的期待,脸颊居然也有些绯红。 花旺本来是伺候在旁边的,看见大格格的动作,立即很细心的就过来小声问大格格是不是肚子饿了。 还有小小的糕点——都是出门前,从贝勒府里带过来的,是有经验的嬷嬷嘱咐的,糕点都做成手指肚大小,一口一个,方便得很。 也都是淡淡的清甜式样,吃了以后不会在口中留下味儿。 大格格于是点了点头。 她一点头,花旺立即就忙活起来了,又是捧糕点,又是端茶水——怕格格就这么干吃着糕点,难免会被噎住。 大格格就着花旺的手吃了几块糕点,抬头就看着小丫头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自己,满眼都是关心。 热茶水还挺烫的,这小丫头也就这么傻乎乎的捧着,烫的手心都发红了。 倒也是个忠心的奴才。 大格格这么想着——本来还琢磨着是不是要把花旺给打发到院子里去,忽然就又有些犹豫了。 她初来乍到,年纪又小,这府里的深浅还摸不清,更何况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都在打量着她。 身边能用的自己人,多一个,是一个。 终归不是坏事。 “行了。”大格格淡淡地道:“再让人去探探前面的情形。” 花旺很小声地出门去嘱咐小太监了。 几个小太监都是从贝勒府里带出来的,这时候得了吩咐,立即一撒腿就往前面去了。 花旺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太监们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回来低声安慰大格格:“格格,奴才已经打发人去了,格格再等等。” 正文卷 512 新人美如玉 新郎官并没有让大格格等待太久。 大格格正在屋子里端坐着,就听着外面的动静声与说话声。 盖头一片红,即使是再努力的往外瞧,也看不见什么。 不过大格格记得这个声音,方才下轿子的时候,听着的也是这个声音——正是自己的夫君郎谈。 耳听着新郎官进了屋,一屋子奴才都在请安,又有嬷嬷上前来按照各项风俗仪礼,一样样地恭贺新人。 大格格很矜持地坐直了身子,只从盖头的下沿往外面望去——这视野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偶尔能望见新郎官的靴子。 但是更多时候,什么也望不见。 毕竟新婚,夫妇年纪又小,彼此都脸嫩,喝完交杯酒之后,嬷嬷们连拉带拽地就把花旺和大格格的贴身婢女也给拽出去了。 等到屋子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大格格和郎谈了。 听着身边的少年将手中不知什么物事放在了一边的桌案上,又一步步往床前走来,大格格不由地就紧张了。 她两只手本来是放在膝盖上的,这时候也满手冷汗的攥住了喜服的衣料。 然后眼前花了花,忽然光线就乍然亮了起来——是盖头被掀起来了。 大格格低垂着眼,没好意思立即抬眼看自己的夫婿,就听见面前的少年微笑着,低声道:“知道你怕羞——我让嬷嬷们都出去了,这才掀了盖头。” 他的声音又低又柔。 大格格愣了一下,心中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她终于抬起眼望过去。 少年眉峰微扬,眉眼在英气勃勃中透着不羁,此时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薄薄的嘴角也斜斜地挑着一抹笑意。 他很有兴趣地盯着大格格看——明明是新婚的妻子,却硬生生被他看出了几分调戏佳人的风流。 大格格本来以为自己既然是宗室格格的身份,又是记在四福晋名下的女儿,好歹这位新婚的夫婿,上来多少总要有几分恭敬。 谁知道对面的少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这! 大格格第一次知道了完全手足无措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异样,却又仿佛有一头小鹿,不停的在她的心头悸动。 她一张小脸一点点红了起来,终于没忍住,伸手捂住了脸颊,平生第一次慌不择言地道:“你……,别……别看了,不要看了!” 郎谈伸手撑在床头,微微歪了歪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她,忽然就抬起手,手指拂了拂她额前碎发。 …… 大格格新婚的第二晚,四阿哥大概是心有所感,想要来大格格屋子里,再瞧瞧女儿昔日的住处。 于是难得地来了福晋正院里。 福晋正在小佛堂给宋氏上香,小佛堂的门只开了半扇,半遮半掩。 奴才们刚要出声,就被四阿哥制止了。 他静静地背着手站在佛堂门口,就听福晋在一片香烟缭绕中,低声就念叨说宋妹妹也是个苦命的,如今总算大格格嫁出去了,找的人家也不错,没有抚蒙,就在京城,让宋妹妹放心。又说她乌拉那拉氏这些年一直善待大格格,将她视如己出,便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所以也请宋妹妹不要介意当年的夺女了。 四阿哥听着有些怅然,想着这其中的缘起缘灭、因果是非,却是再也说不清的了。 他抬眼望出去,见庭院中月明如水。 四阿哥想到前尘旧事,伸手轻轻揉了揉眉间,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气不打紧,福晋听见了动静,一回头见是四阿哥来了,连忙过来给他请安。 四阿哥不想再提宋氏的事,手微微挥了挥,示意进屋去。 福晋回错了意,以为四阿哥是要往自己正屋里去,正想让人赶紧摆膳,就看四阿哥腿一迈,直接往大格格屋子去了。 福晋明白过来,屏退旁人,跟着进去,就看四阿哥挺感慨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大格格平日里绣花的地方。 绣花绷子一排齐齐整整的都放在窗下,旁边又有各色已经完成了一半的绣品,看上去就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大格格喜欢做女红。 福晋其实从来没怎么真正关注过大格格平日里的刺绣。 这时候随着四阿哥的眼神,她才看见了大格格放在绣花筐子里的,好几块没绣完的帕子。 福晋顺手就拿起来一块。 这针线,似乎也就是平平而已,或许连“平平”都很难称得上。 实在不能和之前上元节大格格从钮祜禄氏院子里过来,献给她的那些绣品相比。 仿佛……就好像不是一个人绣的。 福晋怔了怔,前后联想了一下,渐渐明白过来。 四阿哥瞧了一阵子,在大格格写字的书桌后面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桌案上的砚台、笔架、砚滴。 毕竟是女孩子,这些器物的造型也是尽量选的秀雅可爱,他顺手就铺开纸张,自顾自提笔写了几个名字。 一边写名字, 福晋在旁边,微微一侧头,看着就明白了——这都是世家子弟的名字,不过这些男孩子年纪还小。 四阿哥已经在动了心思,想要趁早把二格格和三格格的婚事也给定下来? 福晋猜的没错,今年也不光是四爷嫁女,另外还有几个贝勒府,都有姑娘出嫁。 别的阿哥也不是傻的,眼看着前几年抚蒙的多,这几年万岁心中有所歉疚,渐渐地就没怎么提。 谁还不想趁着这时候,赶紧地把自家女儿的婚事给定下来? 不管如何,嫁到京里人家,都好过骨肉分离,自此天涯。 “爷……”福晋刚刚想说什么,就被四阿哥一抬手,示意她别说话。 他兀自盯着灯火,在想着心事。 …… 但是很快,这件事儿就被另一件大事给耽搁了。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丁初,康熙帝驻跸热河行宫。 之后还要巡行塞外。 康熙命直郡王、太子、还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九、十三、十四阿哥巡行。 别的阿哥都没什么,但是这一次万岁带上了太子,难免就惹人注目了。 要知道,在过去,太子往往总被康熙留下监国。 难得会一同带在身边。 于是,皇上的这一个举动,顿时引起了朝野上下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也包括四阿哥在内。 正文卷 513 塞外巡幸 自从康熙二十七年,打击明珠一党之后,康熙帝就非常介意皇子结党营私之事,甚至可以说对此深恶痛绝。 但是太子毕竟是太子,眼见着万岁一天天衰老下去,朝廷中人——尤其是太子身边的人,蠢蠢欲动的心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太子从幼时便是太子,这么多年,迟迟未能登基,便是他自个儿不着急,身边的人也耐不住了。 于是许多人都对着老皇帝要将太子带在身边的这一举动,产生了各种揣测——是万岁想要监看着太子吗? …… 没有任何意外地,四阿哥府里,宁樱成为了随侍的人选。 还要带上孩子们。 这一次,二格格因为大格格出嫁的事情,成为了福晋正院里唯一的小格格,也很是被福晋看重了一阵子。 于是福晋亲自去找四阿哥,只说这一次热河行宫之行,二格格毕竟年纪又比从前大了一些,总这么带出门去玩耍,静不下心,不如放在正院里,跟着嬷嬷们好好学学规矩,也是好事。 四阿哥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如今就剩下这么个二格格,况且玉牒也没改过,若是再放在宁樱身边,只怕这一趟出去,这一颗心也回不来了。 四阿哥想到二格格确实如今也长大了一些,福晋说的这些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于是允了。 二格格听闻自己不会随着去热河行宫了,倒也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福晋一边跟她说,一边就看着二格格安安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愁眉苦脸。 福晋心里有些啧啧称奇,心道莫不是大格格的出嫁,到底对二格格有所触动——也知道收敛收敛性子,过几年要找婆家了? 二格格在福晋这里听完话,回去了自己屋里,晚上洗漱了之后,她早早地便上了床。 等到婢女们都守在门口睡下之后,二格格才从枕头旁边一只小匣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额娘留下的东西。 她紧紧地将怀中之物贴在胸口。 …… 宁樱院子里,四阿哥累了一天,在她这里歇下来。 他本来还想坚持再看两卷书,结果刚看了没一卷,就觉得困意一阵一阵袭来,头也有些晕。 这可不多见。 过去,无论再累,他还是能熬着的,但是如今,显然是有些熬不住了。 宁樱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就觉得很心疼了。 她把他拉过来:“我给你捶捶肩膀。” 四阿哥确实有也有些吃不消了,过来靠在椅背上,疲倦的将头向后仰了仰,由着她给自己捶肩膀。 宁樱一边给他捶肩膀,一边就听他说了这一次热河之行。 之后还要塞外巡幸。 宁樱想到塞外巡幸,模模糊糊地就在脑海中记起来,好像就是在差不多这几年的哪一次巡幸之中,康师傅把太子给废了。 但是具体是哪一年,她也不能记得那么清楚了。 唔……是康熙四十七年、还是四十八、四十九废太子的? 现在穿越的这个时空,是不是每件事儿都和历史上一模一样,还很难说得准。 “爷。”宁樱想了想,不动声色就问他:“明年万岁还会去塞外吗?” 四阿哥被她这话问的反而愣住了,伸手拍了拍她手背:“这是说不准的事。” 他顿了顿,想到宁樱从来不问朝堂之事,不由地就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这么问?” 宁樱赶紧就摇头,冲着他笑了笑:“孩子们都喜欢出去玩,到了热河行宫,都已经很开心了,更何况还能去塞外,我猜——孩子们明年肯定还想去。” 这个解释,显得有理有据。 四阿哥听着就笑了,回身坐直了身子,伸手将宁樱从身后拉到身前来,抬头看着她道:“你照顾孩子们也很辛苦,别捶肩了,细胳膊细腿,爷不缺你那几下。” 他拍了拍身边。 宁樱刚要坐下,就被四阿哥一伸手,直接给抱到大腿上了。 毕竟如今不是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了,宁樱坐在他腿上,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想着自己如今既然已经顶着“盛宠”的名头。 那么,这样似乎也很符合…… 两个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弘历过来找额娘了。 他现在走得挺稳当了,三格格带着他整天在屋子里外玩,还教了他不少满语、蒙古语和汉语。 有一阵子,弘历的求知欲特别上头,动不动就扯着姐姐的袖子,问她这个怎么说?那个怎么说? 三格格开始还耐心地教他,后来被他缠得不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烦了,于是便想了个馊主意——专门来恐吓弟弟。 她只说弟弟若是这么好学下去,很快就要和弘昐哥哥、弘晖哥哥一起,到前面书房里,先去上小学堂,没准后面就要进宫入尚书房。 弘历半信半疑地仰头看着姐姐,奶声奶气地反驳:“我年纪还小。” 三格格立即就对弘历说,无论在府里,还是在宫里,进学堂的标准可不一定是年龄。 若是一个孩子年纪小小,但是学识水平到了,也会被抓去的。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尚书房描述成了天下第一可怕之去处,又问弘历:“你看弘昐哥哥、弘晖哥哥每次回来的时候,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弘历有些被姐姐唬住了,搓着两只小手手,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眸子,仔细想了想,拼命摇了摇头。 三格格立即道:“这不就是了!” …… 到了五月底,热河之行和巡行塞外要带的各色东西,准备的也差不多了。 剩下没准备的——要么是准备了的,到那边也派不上用场;要么就是热河行宫自有专人备着,不需要京城这边操心。 四阿哥有时候晚上宿过来的时候,还会一起看看,然后就感慨说——本来就想着今年剩下的几个月,把二格格和三格格的婚事给仔细考量考量。 至少也要在可选的人中大概有个数。 但是如今,只能把这事儿放下了。 等明年再说。 但是宁樱在一旁听着,心中想着:倘若废太子当真是在今年——康熙四十七年的话,那么,康熙这一趟塞外巡幸回来…… 将会有很多人的命运,自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再也回不到从前。 正文卷 514 娇宠 这么想着的话,现在先把两个女儿的婚事放在一边,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历史上,雍正女儿们的结局是什么? 宁樱即使作为穿越者,倒也是真的茫然一无所知。 …… 弘历奶声奶气地说着话,黏着父亲好一会儿,等到他终于被奶娘抱走了,四阿哥身上也是一层汗。 毕竟天气还热。 宁樱帮着他把外袍解了,又喊人从热水进来,让四阿哥洗漱了一下。 等到收拾妥当了,两个人也就歇下了。 婢女们特意又将冰桶往床头床尾移了。 奴才们出去,关上了门,四阿哥伸手揽宁樱入怀,宁樱在他怀中,便听四阿哥嗓音低沉地说:如今天气正热,京城里白天炙烤得很。 后面一个月还会越来越热。 等到了热河,正是清凉避暑的好地方。 还有塞外,这时候那风景才叫美! 宁樱听着就想到了前几年时候去的光景——那时候,热河行宫和庄子都还没有完全搭建好,风景虽美,然而未成片势。 这一趟去,估计又大不一样了。 而且山下的集市……这一次去,还会在吗? 宁樱想到就忍不住偷偷微笑,又往四阿哥怀里钻了钻,就说起了上一次带着孩子们去热河的好多趣事。 那时候孩子都还很小呢,一路上鸡飞狗跳,却也热闹。 她回忆得津津有味,四阿哥含笑听着,手在她背心就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夜半无人私语时。 宁樱觉得这是个分外宁静温馨的夜晚,于是依恋地往四阿哥肩窝里凑了凑。 被子从她肩头滑落了下来。 四阿哥眼神幽暗了一瞬,呼吸微微滞了一下,忽然翻身坐起来,一伸手就把床帐给扯下来了。 宁樱一下子心跳就变快了,小小声嘟囔着问四阿哥:“爷不是累……” 这句话还没说完,四阿哥伸手就握住了她的肩头。 …… 清扬守在门口,想着方才送水进去,四爷和主子困倦疲惫的模样。 本来以为主子们都歇下了,但是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屋里隐隐约约的动静。 侧福晋的声音跟委屈的小猫咪似的。 婷儿在她对面,瞬间就面红耳赤了。 清扬还算从容,一派老成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婷儿跟着自己稍微走远些。 四爷若是叫热水,也得过上好久。 毕竟盛宠。 …… 第二天天还没亮,四阿哥起身的时候,被子压住了一角,正好把宁樱给带醒了。 她还有着迷迷糊糊的睡意,察觉到四阿哥要走了,于是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四阿哥正在穿靴,被她这么一抱住,回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低头贴了贴宁樱脸颊,语气里是能溺死人的温柔:“乖乖睡觉,晚上再来瞧你。” 他一说话,宁樱伸手就不舍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四阿哥知道她要撒娇,于是含笑低头,安抚地吻着她唇角。 辗转缠绵。 安抚了好一阵子,忽然听见了外面三格格的声音。 宁樱害羞了,嘤嘤地松了手,滚到床里面去,用被子整个将自己裹成一只小粽子。 四阿哥忍着笑伸手去给她拽被子:“裹成这样,不热?” …… 他走了出去,外面的奴才见四阿哥出来,连忙跪了一地请安。 四阿哥嘱咐了几句不许扰醒侧福晋云云,这才看见三格格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抓着一块糕点,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小丫头起床还真早! 看父亲的眼光看过来了,三格格立即就起身跑过来,将小油手背在身后,另一只干净的小手,软软的牵住了父亲的大手:“阿玛用早膳了吗?在这里和云心一起用,用完再走!” 她一边说着,一篇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四阿哥坐到了膳桌前。 三格格一边拿着糕饼,一边就浸泡在碗中的牛乳里,两面都浸泡透了以后,才伸手递给四阿哥:“阿玛,这样吃,更好吃!” 四阿哥就着女儿的小手吃了。 看她嘴边都是奶渍,于是伸手给女儿亲手擦了擦。 三格格仰脸冲着他笑了笑,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康熙四十七年的热河行宫之行,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已经不是三格格第一次出远门了,她甚至能帮着额娘一起打点行装。 但是三格格最大的遗憾,还是二姐姐这一次不能跟着一起去。 她不是没问过二姐姐,但是二姐姐反过来还劝她好好跟着额娘出去玩。 等到以后长大了,像大格格这样嫁了人家,想要出远门就难了。 然后,三格格渐渐发现,二姐姐最近去前面书房找了好多次弘昐哥哥。 似乎还有争执。 每一次出来,二姐姐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嘴里只是嘟囔着三个字“窝囊废”。 窝囊废——是指弘昐哥哥吗? 三格格想。 弘昐哥哥看上去心情也很不好受,只不过是因为在院子里,真的吵嚷起来,难免惊动了阿玛身边的人。 他强忍着,不和二格格继续辩下去。 姐弟两个人就好像不停地在闹别扭。 三格格很担心二姐姐,同时也觉得弘昐哥哥也不容易。 弘昐是二姐姐的亲弟弟,虽说如今分隔在前后院,但到底一母所出。 姐弟两若是这么一直别扭下去,时间久了,真的生疏远离了,她云心又跟着额娘和阿玛出门去热河,二姐姐一个人留在府里,日子就更难过了。 于是趁着弘晖回来的时候,三格格就去找哥哥,想问问弘晖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弘晖正在屋子里,拿着一件镶嵌着珠宝的小马鞍给弘历看,一边看,一边逗弄他。 他逗弟弟,完全是用那种逗小奶娃的方式——把马鞍颠过来、倒过去地在空中抛弃又接着,企图吸引弟弟的注意力。 弟弟没逗着,他自己倒出了一头汗。 弘历连个眼神逗懒得给他。 弘晖逗了好一会儿弘历,见弟弟不大搭理自己,结果三妹妹一进来,弘历哧溜就扭过了头,喜笑颜开伸着手对三格格尖叫道:“额云!” 三格格过去,一把就把弘历给抱起来了。 弘历最喜欢姐姐头发上的甜甜香气,贴在她脸颊边就偷偷嗅了好几口。 三格格转头对着弟弟奶香奶香的肉肉脸亲了一口。 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娃娃,又是娇滴滴养大的小格格,稍微重一点的小椅子都推不动。 但不知怎么的,抱着弘历却就能抱得又稳当又有力。 正文卷 515 钱佳氏 六月初十,康熙帝驾出京城,向热河迢迢而去。 四阿哥和其他阿哥一起,骑在前面的高头大马上。 十三阿哥陪在他身边。 耳听得十四阿哥和八阿哥一路说笑不断,十四阿哥不论说什么,话句前面都必定亲热地带一句:“八哥,你看!” 四阿哥听着,心里隐隐地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所谓兄弟——骨血是一种,缘分又是另一种。 十四阿哥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十四阿哥从小在永和宫,年龄又足足差了十岁,与他来往的不多,但毕竟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他还记得十四阿哥小时候两三岁的模样白白嫩嫩,虎头虎脑的,跟弘晖小时候有点像,穿着一件虎头衣裳,在青砖地上爬来爬去。 奶娘跟在后面大呼小叫的把他抱起来。 一边抱,一边十四弟就不停的挣扎。 其实挺可爱的。 四阿哥自己那时候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不擅长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并且也羞于表达。 并不是不喜欢面前的这个小娃娃。 但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小娃娃渐渐地就跟在八阿哥身后。 …… 马车里,弘历和三格格坐在一起,三格格在耐心地回答他:告诉他这一路上过去,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这也是刚才弘历提出的问题。 其实她自己也不大算的清楚,偏偏还一本正经的在教弟弟,宁樱听着就忍不住笑着直摇头。 等到说完了这个话题,三格格生怕弘历弟弟又问出什么让她招架不了的问题,丢了姐姐的权威,于是赶紧就拿了糕点喂弘历。 弘历吃得很香,一不留神已经吃下去了三块糯米糕。 宁樱看见了,赶紧就阻止女儿:“不能再让他吃了!那是糯米,难消化的。” 三格格于是用自己的帕子亲手给弘历擦了擦嘴。 中午时分,帝驾暂且停歇了下来。 宁樱怕孩子们在马车里坐了半天,憋闷得慌,于是带着孩子们下来透透气。 没想到的是,五阿哥身边的瓜尔佳氏带着四格格过来了。 队伍挺长,瓜尔佳氏从那边走过来,太阳底下走了好一段路,到了宁樱这里,就微微喘气,拿着帕子擦汗擦个不停。 四格格和三格格一见面就开心地拉着手跑到一旁去说悄悄话了。 弘历看见四格格,注意力立即就全部被吸引了开去。 他瞪大了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眸子,好奇地望着这个小姐姐。 瓜尔佳氏和宁樱也算是旧相识,这时候一边擦汗,一边愁眉不展,又说这一次塞外巡幸,五阿哥带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 宁樱很自然地就以为另一个“人”是刘佳氏。 但是,她看着瓜尔佳氏说话的神情,就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果然,没听几句,宁樱才知道五阿哥带的另外一位,原来是府里的格格钱佳氏。 这位钱佳氏,她之前从没听过,结果瓜尔佳氏一解释,才说这女子是新人入府。 虽然是新人,年纪也小,风头却十分厉害——才刚刚进府很短的时间,就已经引得五阿哥十分喜欢,几乎隔三差五地就往她院子里去。 就连原来相敬如宾的贤妻五福晋,居然也被一个小小的格格压下了风头。 五阿哥虽说还对五福晋一如既往地尊重,但是居然前一阵子,差点连五福晋的生辰都给忘了。 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用另一位侧福晋——刘佳氏的话来说:五爷的魂这是被狐狸精给勾走了! 瓜尔佳氏一边愤慨地说着,宁樱一边就想到了印象中五阿哥的模样——很淳厚、温雅的一个谦谦君子。 她有点发怔。 “我不敢说爷宠妾灭妻,但如今这般,又有什么区别!”瓜尔佳氏咬着嘴唇,哼哼唧唧地凑到宁樱耳朵边上,从牙缝里大胆地挤出来着几句话。 吐槽完这几句话,她似乎觉得痛快了许多,伸手捂着胸口就揉了揉,一连叹了好几口长气。 本来,在这府里,刘佳氏和瓜尔佳氏两位侧福晋关系也一直不咸不淡,让让只不过因为五福晋贤良,维持着后院的和睦,所以两个人才这么和平相处了多年。 但是这新格格钱佳氏进府以来,两位侧福晋顿时就亲密了许多。 连带着互看彼此,也比从前顺眼多了。 “你别看五爷这一趟带我出来,其实那全是因为沾了四丫头的光——孩子得有亲娘照顾!不然的话,他巴不得只藏着那狐狸精一个在马车里呢!”瓜尔佳氏压着嗓子,低声就对宁樱抱怨道。 宁樱知道——她说的“四丫头”指的是四格格。 瓜尔佳氏一边说,一边就对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指了指。 宁樱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正好就看见马车帘被掀起来,几个奴才忙前忙后的在搬着凳子,在伺候马车里的人下来。 又等了一瞬,马车里才伸出来一只滑如凝脂的手。 十指尖尖,手腕、手指上干干净净的,什么珠宝首饰也没有。 只一段极艳丽的桃色衣袖,闲闲地半垂落在手背上。 一个贴身大婢女模样的上去把人给扶下来了。 等人一出来,远远的看清了容貌,宁樱忽然有些理解五阿哥为什么突然沦陷了。 一个人,整天清茶品多了,也会想醉饮一壶烈酒的。 吸引人的不一定仅仅是美艳,而是对比。 钱佳氏年纪也就是十七八岁,容色却十分美艳——是那种娇媚无比的美,宛如画上初妆美人从画纸上走了下来一般。 她穿着一身艳桃色旗装。 这颜色太艳了,看着扎眼,也容易把人衬黑,偏偏穿在钱佳氏身上,就像是给她量身定做得一般,无比合适。 衣服和人,互相衬托,彼此都达到了最佳的状态。 钱佳氏下了马车来,也就走了几步,忽然有所察觉,往瓜尔佳氏这里看了一眼。 瓜尔佳氏还想吐槽,见她已经瞧见自己了,于是冷着脸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钱佳氏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过来了,先给瓜尔佳氏行了礼,又看着宁樱的衣装气度与瓜尔佳氏对她的亲昵态度,猜测宁樱是其他贝勒爷的侧福晋,于是也行了礼。 瓜尔佳氏冷冷地道:“万岁巡幸在外,停歇只是暂时,你下来抛头露面做什么?” 钱佳氏妩媚一笑,泰然自若地道:“侧福晋难道不也在闲转么?” 一个格格,对着侧福晋这般说话,已经很大胆了。 正文卷 516 迷醉 瓜尔佳氏果然已经有些沉不住气,眉头一拧,眼看着便要发作。 忽然这时候正好有五阿哥身边的奴才过来,说是五阿哥赏赐了瓜果给侧福晋与钱佳格格。 一边说,来人转身一挥手,后面的奴才们立即将瓜果送上。 瓜尔佳氏被这么一打岔,脾气就硬是往下压了压。 一个格格她不怕,但是一个正得宠的新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五阿哥正是将新人捧在心头上疼着,她瓜尔佳氏犯不着在这时候触霉头。 钱佳氏牙尖嘴利,不是个几句话能唬住的老实性子,一般二般的斥责根本压不住她,说不准还会冷嘲热讽,甚至闹腾起来——再怎么说,她也是侧福晋,真的捅成那样就难看了。 瓜果呈送了一筐给瓜尔佳氏,又有奴才提了一篮到钱佳氏面前。 钱佳氏手都懒得动,只是示意身旁婢女,将果筐微微打开。 她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伸手用帕子掩住口唇,笑着道:“妾身早上不过是随口一句,爷当真有心——这时便送来了。” 这意思是说:这水果都是她想吃的,是五阿哥让人往后送过来,博佳人一笑。 瓜尔佳氏反而还是沾了她的光了。 瓜尔佳氏本来被水果压去了半腔火气,听着这话,又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钱佳氏眼波流转,瞧了一眼瓜尔佳氏,福了福身,声音又娇又媚,慵懒地道:“侧福晋若是无话可说,妾身可不等了。妾身还想先回马车上去歇着——太阳晒得很呢。” 瓜尔佳氏气得半死,刚想指着钱佳氏开口,宁樱一瞥眼,看见五阿哥远远地往这里来了。 她一伸手就用力按住了瓜尔佳氏的胳膊。 钱佳氏转了身来,对着宁樱倒是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这才带着奴才们走远了。 她走的时候,身姿也很美。 瓜尔佳氏眼看着人走开,伸手便捏碎了篮子中的一只青葡萄——葡萄的果汁瞬间流淌满了她整个手掌。 “你瞧,你瞧!整个儿就是个狐媚子!”瓜尔佳氏掐紧了宁樱的手,哆嗦着对她说,忽然瞧见五阿哥却在不远处立住了脚。 瓜尔佳氏这才明白宁樱刚才压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多说话——是这个意思。 五阿哥往她这里瞧了瞧,又往钱佳氏的马车方向瞧了瞧。 钱佳氏正在被奴才们扶着上马车,忽然就心有所感似的,朝着五阿哥的方向回了一下头。 五阿哥正盯着她。 见钱佳氏也瞧着自己,站在日头下的阿哥爷立即就笑了。 钱佳氏只是似笑非笑地翘了翘唇角,扶着婢女的手,一低头,娉娉婷婷地钻进了马车。 …… 五阿哥没过来看瓜尔佳氏,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钱佳氏的马车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去了。 瓜尔佳氏跟着宁樱回了马车,上了车里,婢女奉上茶水来。 瓜尔佳氏伸手接过茶盏就跟喝酒一样,愁容满面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又催着婢女们斟茶。 宁樱坐在一旁,看婷儿斟茶,水流清澈,茶盏白如玉。 瓜尔佳氏伸手撑着脸颊,目光如醉,低声就嘟囔道:“宁侧福晋,你也瞧见了——我不光是为了我自个儿,也是为了姐姐!” 宁樱知道,五福晋和府里两个侧福晋,关系一向是很融洽的。 瓜尔佳氏口中的“姐姐”自然指的是五福晋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称呼也有些不合适,瓜尔佳氏改了口,继续道:“我从前总想着:五福晋心慈又贤良,温润端方,别说爷了,便是咱们这些做妾室的,也对五福晋尊敬有加,不怪爷和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她顿了顿,目光中透露出了黯然之色:“我一直以为:像爷和五福晋这样,便是一对神仙伉俪了。至于其他女子——哪个阿哥爷身边没有妾室?只要妻妾和睦,自然府里一团和气。现在才知道,我却是想的太天真了——像钱佳氏这样的狐媚,便是咱们人品贵重的五爷,也一样招架不住。” 宁樱看她难过,茶水又滚落在衣襟上,便伸手接过瓜尔佳氏手中的杯盏,放在一边,叹了一口气道:“想必五福晋现在才是心里最难过的。” 瓜尔佳氏立即就深深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五福晋对五爷一颗心,咱们都是瞧得见的。尤其是上次生辰一事,五爷如此——五福晋心中当真不好受。” 她盯着宁樱袖口上的花纹出神了一会,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全是羡慕地道:“宁妹妹,你当真是好福气的——四爷能这般待你,宗室之中,实在是十分难得了。这大约是你与四爷前世的缘分,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听着马车外面说说笑笑的声音,原来是三格格和四格格回来了,两个人让奴才们采了一大捧花儿,正在给马车前的马脖子给套上花环。 马夫也没法子,只能紧紧地勒住了马缰绳。一圈奴才们护着小格格。小潘子又说马儿若是动了蹄子,着实危险,格格们最好不要靠前,由他来代劳便是了。 那马儿都是选择性情温顺,吃苦耐劳的品种,这时候由着小潘子将三格格、四格格编的花环给戴上了。 花纹上还有粘带的草叶,马儿闻见了青草的芬芳,立即就低下头来努力,想吃着脖子上的草。 三格格和四格格都开开心心地看着。 车里,宁樱安慰瓜尔佳氏:五阿哥这几次出巡,都将四格格带在身边,可见对这个女儿的喜欢。 这话安慰在点子上了。 瓜尔佳氏勉强收拾了一下心情,这才对宁樱说多有叨扰,又将水果留在了马车上,被奴才们扶着下了马车。 三格格看见她了,熟不拘礼,过来就高高兴兴地拽住瓜尔佳氏的袖子,仰着脸,天真无邪地问她马脖子上的花环好不好看? 是她和四姐姐一起亲手编的。 瓜尔佳氏勉强冲着三格格笑了笑,便伸手抚着四格格的肩膀,说先回前面马车上去了。 四格格抬着头,也看出来额娘神情有些不对, 她有些担心,于是匆匆对三格格告别了几句,又说等驻跸下来了,再来找三妹妹好好玩耍不迟。 两个女孩子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正文卷 517 如卿所言 马车里,看着婢女们收拾茶水,三格格哧溜钻了进来。 她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朵专门留给额娘的花,蹬着腿,吃力地爬上了马车的座位,伸手给额娘插在鬓发边。 宁樱有点出神——她还在想着方才瓜尔佳氏说的话。 这么多年了,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五福晋很得五阿哥敬爱。 本来以为无论如何,五福晋在五阿哥心中的地位终归是不会被撼动的,如今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之前的情真意切是真的,之后的心不在了,也是真的。 晚上,人马驻跸了下来。 万岁小宴之后,四阿哥微有酒意,过来宁樱这儿,又给三格格带了泥金的一盒小扇子——这玩意儿跟俄罗斯套娃似的,一套一共八个,一个做的比一个小,非常精致华美。 最小的一把扇子可以直接当吊坠了。 三格格玩了一会儿,正好弘历一直缠着姐姐,弘晖也想和弟弟多亲近亲近,于是拉上三格格,哥哥姐姐一起带着弘历去旁边屋子里玩了。 说了几句闲话,宁樱终究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钱佳氏的事情。 四阿哥听了一怔,想了想明白过来,笑着就说那格格他是知道的,五弟看得跟宝贝似的,其实压根儿也不算什么新人。 她和五阿哥算是旧相识了——钱佳氏有个大哥伶俐争气,之前在五阿哥手下的手下做事,颇为得力,又因为自己有个美貌妹子,因此总有攀附贵人的想法。 几年前,那大哥终于让五阿哥不巧“撞见了”钱佳氏。 惊鸿一面,再无音讯。 之后不久的八旗选秀,钱佳氏在最后一关,却很意外地被筛落了下来,打发回家。 若论常理来说:八旗女子,一旦选秀落选,都可以自行婚配,寻找合适的夫家。 但是钱佳氏这里,却没什么动静。 再后来,也不知道五阿哥背后是怎么运转的,总之,悄无声息地将人给收进了后院里。 反正一个格格而已,不算惹眼。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就想——怪不得钱佳氏说话做事,总有一种有恃无恐的劲头。 能被五阿哥念念不忘,放在心头惦记了好几年,可见不是一般的喜欢。 …… 她在这儿胡乱地想着八卦,四阿哥不胜酒力,坐下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 宁樱立即让婢女们去煮解酒汤了。 四阿哥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伸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樱儿想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怕过几年,咱们府里也来个‘钱佳氏’?” 他喝了点酒,开玩笑有些没轻重,大概自己觉得自己很幽默,说完了,还握着宁樱的手,微微笑了起来。 五弟的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宁樱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她从他怀里有些强硬地挣脱出来,径直往床边走,到了床边,倒下来就用袖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四阿哥觉得不对劲,过去伸手拉她的胳膊——结果居然没拉得动。 宁樱紧紧地将袖子捂在脸上,一副赌气活生生要把自己闷死的样子。 四阿哥哭笑不得,手上加了一点劲,一用力,终于把她袖子拽开了。 刚一拽开,宁樱怕被他看见自己脸庞,立即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就埋在了四阿哥怀里。 四阿哥就觉得自己胸前衣襟,渐渐地有些温热的湿意透了进来。 他心里一颤,酒也醒了。一边自责自己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一边就心疼地想去捧起宁樱的脸。 他的腰却被她抱得紧紧的,一时间挣脱不开。 四阿哥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她的后脑勺,低声安慰了好一阵子。 婷儿不一会儿已经端着解酒汤,急匆匆地到了屋门口,乍然一抬头,看见这副光景,一下子就顿住了脚。 清扬在后面,一伸手,拽着她的后背心衣裳,就把她人给拉回来了。 …… 四阿哥这里,软语哄了宁樱好一阵子,看着怀中人终于是好了一些。 他把她抱起来在自己怀里,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哄着她道:“爷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宁樱很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哼哼唧唧地把眼泪抹在四阿哥身上,忽然就拉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四阿哥微微挑了一下眉,生出了几分这时候不该生出的绮思,却看宁樱也将自己的手覆盖了上去。 她低头,呢喃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又像祈愿一般,低声就道:“我想和爷一直好好的。” 四阿哥怔了一瞬,伸手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低头和她贴了贴脸颊,沉声低笑着反问她:“什么时候不好了?” 宁樱看他还笑,就更心塞了。 她紧紧地按住四阿哥的手,小声对他强调:“是一直好好的,一直。” 不光现在,也要明年、后年,大后年……甚至,或许……年氏入府。 永永远远。 四阿哥握住她的手,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掌心上细细摩挲,仿佛安抚一般,最后缓缓与她十指相扣,沉声道:“如卿所言。” 他顿了顿,用自己的手掌将宁樱的手完全包住,怜爱地亲了亲她额头,才低声道:“怪爷,不该提五弟这事儿。” 他说出口,反应过来——是樱儿先提起这话题的…… 四阿哥低头看着宁樱,目光掠过她微微撅着的红唇。 她这样低着头,微微发愁又委屈的样子,让他怜爱极了。 也经常让他想起来当年初遇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还是康熙三十四年。 韶光易逝,一转眼已经十多年了。 …… 经历了多日的车马奔波,终于,帝驾一行到达了热河行宫。 热河行宫气势恢宏,仰望天空,云海翻腾,远望大地,雾掩山石。 清风徐徐,文禽戏水,鸢飞鱼跃,和京城的暑热简直是两个天地。 弘晖和弘昐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年纪还算小,更多的记忆都是在木兰围场的。 但是看到了此情此景,弘晖骑在马背上,也想起来了——阿玛过去还带他们去过山间的古寺呢。 他骑在马上,伸手挡住斜阳的光芒,极目远眺——寻找着古寺的踪迹。 古寺没找着,倒是看见了不少灰白的建筑。 “那是什么?”弘晖倒转了马鞭,伸手指着问。 安宁本来是跟在后面的,听见二阿哥发问,于是纵马上前,顺着弘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答道:“回二阿哥的话,应当是书院。” 正文卷 1518 玲珑冰珠 “书院?”弘晖略微有些发愣,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阿玛来的路上也曾经说过:说是皇玛法热河行宫的附近,如今在建好些书院。 听说这些书院中,好些有官学拨了银子,引得附近好求的学子们纷纷慕名而来。 “走!等安置下来了,立即去看看!”弘晖一转头,就对安宁道。 …… 晚上,众人安置下之后,三格格拉着弘历,姐姐两个人一起坐在屋子里,陪着额娘。 这里的院子足足将近二十丈深,从外到里一层层门都有宫人守着,院子里花坛修得极好,进来就一阵香气馥郁,让人心旷神怡。 天气热,三格格手上抱着一个迷你小冰桶,往怀里搂的紧紧的。 宁樱怕冰桶寒气太盛,这么抱着总要伤了身,于是让婢女们在冰桶外面厚厚的裹了一层小被子,这才让女儿抱着。 三格格很小声地抱怨:“额娘,这样就一点也不凉啦!” 热河行宫再怎么凉爽,毕竟也是只是和京城相对的程度。 总不能说到了这么一个地方,瞬间就成了冬天了。 毕竟还在夏日里。 弘历坐在旁边,贴着姐姐紧紧的,很是依恋——大概是新换了一个地方,他多少总对周围有些不熟悉,于是总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奴才们忙来忙去。 小手手就紧紧的挽着姐姐的胳膊。 三格格一边和母亲说话,一边还不忘腾出一只手不断地安抚着弟弟的后脑勺。 不一会儿,四阿哥身边的奴才们过来了,给宁侧福晋送的是宫中的赏赐——乃是跟在万岁身边的娘娘们,给宗室命妇们的珍奇小玩意儿。 是一整盒子玲珑冰珠,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晶莹剔透,透着一股草药的淡淡苦香——挂在人手腕上之后,不但冰凉彻骨,而且蚊虫避让,睡觉的时候也就不怕虫子叮咬了。 一盒子之中冰珠一共有六串——这数字取的也是吉祥的意思,宁樱看了看,就提醒三格格,说这珠串虽然未必贵重,但是倒很是新奇实用,回头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别忘了给大格格、二格格都分上一些。 至于与她玩得好的四格格那边——人家额娘是瓜尔佳氏侧福晋,既然这冰珠是赏赐这一次出来的宗室命妇的,想必瓜尔佳氏那里也有,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三格格一边听一边点头:“额娘,这用说吗?我肯定是会给二姐姐留着的。还有大姐姐,若是大姐姐最近会回府,我也会给大姐姐留着。”说到大格格,三格格微微伸手抓了抓后脑勺,似乎有些勉强。 正好晚膳也摆上来了,都是热河当地的美食特产,虽然不如宫中膳食的食材精贵,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其实,大姐姐没有待我不好过。”三格格想起过往许多事,叹了一口气。 她神情矛盾地低头,提筷拨了一口米饭送进口中。 宁樱听出了女儿话题里的意思,没继续大格格的话题,只是一边给女儿盛汤,一边就教她:这玲珑冰珠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以后漫漫人生路,这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一个人若是乍然得到了利益——除非身边的人不知道。 只要知道,很难不生出羡慕,嫉妒之心。 这是人性。 所以,人若是脱颖而出之时,一定要记住不能吃独食,得记着适度分享。 或者拉身边人一把。 那些拼命捂着既得利益的人,既不愿意与身边亲近的人一起分享,更有甚者——还会喜不自胜,百般吹嘘,洋洋得意,通过贬低别人来获得自我成就感。 如此,便是埋藏祸根之时。 没准什么时候背后便有冷箭破空而来,戳破这一片虚妄的繁华盛景。 无论前朝、后宫,古时,今日,这个道理都一样。 …… 三格格听得饭都不吃了,眨着眼若有所思。 弘历过来抱了抱她,摇摇晃晃地跟她撒娇:“额云。” 三格格知道弟弟的意思是要姐姐喂饭给他吃,他才肯吃。 别的奶娘、嬷嬷、婢女们喂饭,他都不要。 三格格伸手把弟弟抱到自己腿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叹了一口气,轻轻摇晃了一下他,小声抱怨道:“你怎么这么娇呢?” 弘历眯着眼睛笑,还不忘斜着胖胖的小身子过来,隔空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 宁樱怕儿子摔着了,连忙伸手托住了他的身躯。 弘历声音奶奶地,宁樱听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弘历有福气呀……” 他的意思是说他生来就是有福之人,理当被团宠。 宁樱看着儿子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再听了这话,听着就是一怔,心说这娃娃…… 她扶额。 用完午膳,弘晖过来给母亲请安,顺便看看妹妹和弟弟。 弘历已经被哄睡着了——小娃娃穿着凉爽的丝绸,躺在轻软的席子上,胳膊和腿都愉悦地舒展着。 弘晖瞧了瞧,伸手给弟弟拢了拢小被子,心里想着:好好睡,也就这几年快活日子了。 等后面进了尚书房,嘿嘿…… 三格格怕他吵醒了弟弟,于是过来牵着弘晖的手。 宁樱在屋子里,正在吃米枝荔枝——这荔枝产在广东,也不知道是怎么急运的,居然到了这里果皮还能保持着正常的颜色而没有衰败。 婷儿在旁边,双手已经洗干净,一颗一颗的帮她剥着荔枝,空气中都弥漫着清甜的气息。 弘晖坐过来的时候,宁樱正好拿起一颗荔枝,看见儿子过来了,伸手给他塞到了嘴里,又掏出帕子给他擦擦汗。 因为弘历已经睡着,母子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刻意压低,弘晖说了几句方才,他带着其他叔伯家的小阿哥一起去看了书院的事情。 宁樱听着就有些好奇:“书院?这儿还有书院?” 弘晖伸手给额娘比划:“儿子也以为最多不过三两屋子,谁知道进去一瞧,地儿还挺大,学生也多!那先生瞧见咱们一大群侍卫,还以为是官府的人,他本是官学督办,倒也不惧。” 他说着,就描述起来,又说太子爷家的弘晋也在,本来也嚷嚷的说要去凑热闹。 但是他平日里太爱捉弄人,又有许多花花肠子,别的叔伯家的小阿哥都不乐意与他来往。 偏偏尚书房中和他要好的几个小阿哥这一次又不在巡幸之列。 于是弘晋就被孤立了。 正文卷 519 爷 的樱儿 弘晖始终记着当年弘昇之事,因此对着弘晋多有怨怪,这时候说到他被小伙伴们孤立,好不尴尬。 最后只能灰溜溜的一个人带着奴才们走了。 他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宁樱见状,叫人下去,拉着儿子坐到了身边。 她坐的是冰席,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弘晖挪动了一下屁股坐过去,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还生怕额娘会多少教育自己几句——说无论如何,弘晋毕竟是叔伯的儿子,不该幸灾乐祸、这样活生生的摆在面子上。 太难看了些。 但是额娘压根儿没有。 宁樱有些出神地想着:弘晖自然是不知道的,也许要不了十几天,甚至几天。 弘晋就再也没有一个身居东宫之位的父亲可倚仗了。 …… 一转眼,行宫之中,已经宁静地过去了几天。 众阿哥带着的侧福晋或格格之中,钱佳氏忽然就成了个扎眼的——只因为五阿哥太过宠爱,钱佳氏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幸亏来的只是瓜尔佳氏一个侧福晋,若是五福晋在此,只怕少不得要被说成宠妾灭妻了。 宁樱这里,她一向是被四阿哥盛宠的,宗室命妇中,彼此八卦之时,也知道,但因宁樱从不张扬,处处与人留有余地,与命妇们相处,姿态也从来谦和亲爱。 因此虽然羡慕她的人多,眼红牙酸,说几句风凉话的也有。 但真正嫉妒她的人却不多。 所以,很自然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钱佳氏身上。 钱佳氏自从住下在了行宫,便只推说头疼脑热,身上疲惫得很。 五阿哥立即寻了大夫来看,却也看不出个什么究竟。 再加上钱佳氏娇声软语,摆出千种可怜姿态,五阿哥于是除了陪侍父皇,几乎夜夜都宿在钱佳氏之处,钱佳氏一日都不放他去瓜尔佳氏那里。 她遇见瓜尔佳氏的时候,也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眉梢眼角都是轻蔑。 瓜尔佳氏原先的温婉娴静全都没了,气得干瞪眼,对着宁樱的时候,一再吐槽说早知如此,自己这一趟索性不要跟出来。 被这狐媚子气得半死,倒还不如在府里,日日给温厚贤良的五福晋请安去。 再不济,哪怕跟刘佳氏在一起,被她说几句,也比瞅着这钱佳氏顺眼的多。 如此这么一对比,刘佳氏可比钱佳氏厚道多了——也无非嘴上压她几句,却没这么恶心人的。 “宁妹妹,我当真是糊涂,如今才看得出来,咱们府里原先三个女人,包括我自己,都是老实人哪!” 瓜尔佳氏哭丧着脸道。 宁樱并不劝说,只是耐心地等瓜尔佳氏吐槽完了,又掉了几大颗眼泪。 她过去抱了抱瓜尔佳氏,又让奴才们将刚做好的糖果子端了出来,与瓜尔佳氏一起分享,又让人去寻了四格格。 瓜尔佳氏需要的不是大道理,而是倾听和陪伴。 四格格正在和三格格趴在床上,玩玲珑冰珠玩的不亦乐乎,听说宁侧福晋喊自己,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整顿衣裳走了出来。 宁樱对着这孩子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陪一陪瓜尔佳氏。 果然,有了女儿的陪伴,瓜尔佳氏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宁樱又对着四格格说了几句,告诉她这几日先少贪玩一些,多陪陪额娘。 额娘正需要她呢。 四格格是个很懂事的小女孩,一听这话就点头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转过身来对宁樱,大大方方的行礼,冲着她甜甜一笑:“谢谢宁侧福晋。” 她说完了,张开手臂过去,又抱住了三格格,跟她互相蹲了蹲:“三妹妹,我走了。” 晚上的时候,宁樱刚刚用完晚膳,瓜尔佳氏那边的人就过来了,送了不少珍奇礼品,都是五阿哥这阵子觉得冷落了她与四格格,于是特意将宫里不少赏赐都拨了过来。 瓜尔佳氏一样也没有留给自己,只是让四格格选了一两件喜欢的,剩下的全部都送来了宁樱这儿。 说是给她和三格格。 宁樱想了想就收下了。 …… 驻跸这段时间,行宫前面摆了不少宴席,不过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无非皇子皇孙们歌功颂德,竞艺于万岁之前。 再要么就是歌舞升平、戏曲轮转。 康熙尽享皇家天伦。 有些场合,宁樱是得必须出席的,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可以自由选择。 毕竟这里不是紫禁城,规矩虽然有,倒也没那么严格。 四阿哥只要一有了时间,就会带着她在热河行宫之间游山玩水,有时候到了风景秀美、花田密布之处,宁樱流连忘返。 四阿哥笑着伸手揽她入怀。 宁樱倚靠在四阿哥的怀里,看着这无尽美景,就听四阿哥说她若是喜欢,回头等回了京郊,再去庄子上玩。 虽然规格上肯定远不如这里有气势,但是毕竟是自家的庄子,想怎么拾掇都可以。 到时候由着宁樱带着孩子们去设计,想必真正弄好了,也是很有趣的。 宁樱懒懒地依偎在他怀里,被四阿哥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手。 她心里不由地默默道:爷,其实这里的行宫、田地、山川、河流、子民…… 也是你的。 将来都会是你的。 …… 奴才们早已经退后,一个个背转身。 马车守在不远处,马儿微微的翻着蹄子。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了好一会儿,四阿哥低头看宁樱,就看夕阳的余晖落在她一张娇嫩精致的脸颊上,仿佛染上了一层醉人的胭脂。 配着她微微有些慵懒迷茫的神情。 妩媚而不自知。 四野寂静。 他忍不住低头去细细碎碎地吻她,又伸手拉了她纤柔的手腕,慢慢环绕到自己肩膀上。 宁樱勾住他的脖子,向后仰起头,承应着四阿哥的吻。 落日的余晖将四阿哥侧脸的线条全部都勾勒了出来——连带着睫毛上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宁樱一边被他吻着,一边半眯着眼看他。 这氛围实在太温柔,两个人都忍不住有些沉醉。 一吻终了,四阿哥微微露出个笑容,抬起手,宠溺至极地一遍遍摸着她的脸颊,口中只低声道:“爷的樱儿。” 正文卷 5醒20 提醒四爷 两日之后,宁樱正在驻跸的院子里,让人在树下铺了好大一张毯子,又放了许多有趣的小玩具。四周都有奴才们看守着,弘历一个人坐在上面玩,便是爬出去了也没关系。 她低头正看着儿子在毯子跳来跳去,忽然便有苏培盛亲自带了人陪笑前来通知,说是万岁即将动身,四爷吩咐说,让侧福晋着手准备一下,明日启程。 宁樱听着,立即就把弘历给抱进去了。 弘历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在额娘的怀里摇晃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就问额娘:“额娘,我们去哪儿?” 宁樱亲了亲儿子柔嫩的小脸蛋,才对他解释说是马上要巡幸塞外了,那儿与这里,便是完全不同的一番风景。 不过,对于弘历来说:区别并不大。 反正他年纪小,也不能骑在马背上,最多只能坐在马车里。 在哪儿坐马车不是坐呢? 三格格越发懂事起来,这时候帮着宁樱一起指挥奴才们收拾东西。 屋子里虽然点了好多灯,照的亮堂堂的,但毕竟深宅大院,地方深阔,有些位置为了风水,还摆了屏风分隔空间。 就更幽深了。 三格格坐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些感慨,对宁樱说:说是她从生下来之后,其实除了紫禁城、贝勒府、京城、热河、江南,旁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 要是多能看看这壮丽河山就好了。 宁樱心道可惜女儿不是生活在现代。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闺中少女而言,三格格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已经比那些女孩子要多得多了。 三格格坐在床上,听了这话抬起头来,微微咧嘴就对宁樱一笑:“额娘,等到你老了,我还陪你来巡幸,来热河。” 宁樱抿嘴笑了笑,对着女儿摇头:“那时候你肯定已经嫁了人了。” 三格格一歪头,看着宁樱:“嫁人了便不能陪着额娘了么?将来我的夫婿若是疼爱我,定然与我一起侍奉额娘。” 宁樱听着就站在原地琢磨开了——怎么听着像是要找个上门女婿似的? …… 两日之后,帝驾迤逦而去。 也就在这几日,太子又出了一件事——他出门游玩在承德当地,结果路过一处当地官员所在地,对方招待得比较简朴。 太子盛怒之下,居然说要处死此人。 幸亏,在太子身边人涕泪横流的劝说之下,太子才算收敛了怒气,改变了主意,转而用鞭子抽打官员。 这事儿传到康熙耳边之后,康熙沉默了半晌,挥手让来人去了。 他连恼火都没了。 只感到了力不从心的,深深的疲惫。 …… 塞外风景极美,看着人马在草原上策马纵横的背影,宁樱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放松。 在辽阔的草原上,康熙带着诸多皇子上前,开展了“围猎习武”。 这不是单纯地游玩取乐,实际上是有加强武力防备的政治意义在其中的。 康熙虽然不快于太子之事,但仍然强打起精神,一马当先,亲自带领诸皇子、王公进行骑马、步射。对骑射俱优的皇子也不忘给予嘉奖。 因为时间将近中秋,是捕鹿的最好时节,等到习武结束,康熙还亲自带着皇子们,开始了捕鹿的活动。 弘晖已经很有经验了。 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背着箭囊,跟在四阿哥身后便一骑绝尘了。 荒塞万里,明月苍凉,热闹的捕猎活动过后,草原上支起帐篷,犒赏勇敢的武士,又有悠扬的音乐奏起。 一时间,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草原上飞溅着火星,夜深千帐明灯。 别提多么热闹了。 在一片欢腾声中,康熙好好地夸赞了一番直郡王和四阿哥,又将少年英勇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提出来,特意说了好几句。 太子坐在一旁神色阴郁,提起杯盏,就猛地灌了好几口酒下去。 酒水辛辣,酒入愁肠愁更愁。 另外一边的宁樱大帐之中,清扬和婷儿张罗着将灯点好,又坐在小几旁边熨烫第二日主子要穿的衣裳。 宁樱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等到四阿哥回来,她一听见动静,立即就站起来,扑过去到他怀里了。 四阿哥以为这宝贝是在撒娇,于是借着酒劲,一弯腰,先亲了亲她眼皮,随即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一旁床榻上走去。 宁樱被他放在床榻之上,却还是这么仰视着四阿哥。 四阿哥就看她一双眼睛亮得分外异常,看上去像是一肚子话要说的模样。 他挑了挑眉,在床沿旁坐了下来,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了?有话想对爷说?” 宁樱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咽了一口唾沫,很严肃地就道:“爷,你这几天,不要靠近太子身边。” 四阿哥一怔,神色动荡了一下,微微抬手,轻轻握住宁樱的手,道:“为什么?” 宁樱有点着急,抓紧他手掌:“反正爷千万不要靠近。” 她没办法回答他——总不能说她是从几百年后的现代穿越过来的,知道太子这一次要被废,怕四阿哥若是靠近了他,到时候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于是宁樱含糊地就说自己做了个噩梦,很是吓人,吓得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头冷汗,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但是梦境中的事情已经全忘了。 四爷若是这几天靠近太子,总是不祥。 对,不祥! 这两个字已经很重了——四阿哥下意识的就伸手覆住了她口唇,又告诉她除了在自己面前无妨。 若是到了外人面前,万万不可说这话。 宁樱一边点头一边心里就道:她又不是傻子! 这么一提到太子,四阿哥方才的绮思也没了,他叫了奴才送水进来,简单洗漱了一下,跟着宁樱两个人头碰头地躺在大榻之上,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来回摩挲过她细嫩的手背肌肤,仿佛在思索些什么,最后居然微微颔首:“爷知道了。” 他能这么说,就是把自己这番话给听进去了。 宁樱就看他在灯火下,低头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 帐外西风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