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失忆后》 第一章 *楔子*</p> 朝闻道三零八五年,幽境大灵泉遭毁,剑阁阁主亲率弟子三千问罪刑宗宗主。</p> 一战即发。</p> 次年春,战火殃及洛水以北洮州、应州一带,沧澜宗、凤凰台等门派相继卷入战争,仙盟正式宣布仙魔开战,并依照点金手早年立下的规矩:“仙人打架,不得殃及凡人”,战场以洛水为分隔线,设下强大的结界,北面一片焦土,狼烟滚滚,南面农田万亩,王都朝歌夜弦。</p> 朝闻道三零八八年,沧澜宗宗主出关,诛杀妖皇邪利,一举扭转战局。</p> 同年,魔君见寒出战,诛杀剑阁弟子过半,形势陷入胶着。</p> 战火延续十二年,仙盟人才凋敝,所剩主力无几。</p> 刑宗、魔族、妖族等亦受大挫。</p> 朝闻道三零九七年寒冬,双方决战黑云颠。</p> 新的纪元即将开始。</p> *正文*</p> 寒冬季节,洛水之上结了薄冰。</p> 一衣带水,便是天然屏障,施以结界,护着洛水南岸的凡人不受战火侵扰。</p> 北岸焦土被大雪覆盖,染上冻红的血迹,成为大地上最鲜明的三种颜色。</p> 苍茫天地间,一星黑影掠过荒野,带刀来到洛水之上,衣上雪花未化,刀尖垂着血珠,兜帽下露出一张明艳的脸。</p> 郁秋在冰川上稍作停顿。</p> 须臾,她取出玉简,注入灵力与人通讯。</p> “小白,”郁秋声音缥缈冷淡,低低地说,“鼠妖是往南逃了吗?”</p> “师尊!”江白急冲冲道,“我看着他往南面逃的!他腿上还有伤,应该跑不了多快!你在哪了?!需要我来帮忙吗?!”</p> “闭嘴。”</p> “好的师尊!”江白语气很愉快:“小白相信师尊一定可以搞定鼠妖!但有小白在,师尊一定会更顺手的!就让小白过来给师尊跑个腿好了!”</p> 郁秋似笑非笑,语气森冷:“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师尊!我不是你师尊,猪教了这么多遍都记住了,你算什么?挂了。”</p> 江白:“……”</p> 好好一仙人,可惜长了张嘴。</p> 不过,这也算是情有可原。</p> 早年郁秋收了三个徒弟,没享到什么福分,落得个师徒恩断义绝、被自己的徒弟们四处追杀的下场。</p> “师尊”二字,是她的死穴。</p> 江白跟了她多年,一心想要拜她为师,好在郁秋还算清醒,一直没能答应。</p> 否则又要多出一段孽缘。</p> 收了玉简,郁秋提着刀在冰川上仔细看了看。</p> 结界乃是她曾经的大徒弟、现在的沧澜宗宗主亲手布下的,如一顶巨大的透明的帐,手感柔软却坚不可摧,将整个洛水北岸九州大陆纳入怀里。</p> 这手笔她熟悉得很。</p> 按理来说,鼠妖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越过结界,逃往洛水南岸。</p> 她不死心地拿刀尖在结界上戳了戳,借着灵光一照,顿时倒抽一口凉气!</p> 透明的结界上竟然出现了裂缝!</p> 为什么会这样?!</p> 沧澜宗主亲手布下的结界,怎会轻易地被破坏?!</p> 郁秋微微蹙眉,扭头看了眼隐在云雾中的黑云山巅,心道:难不成眼下正与魔族决战的沧澜宗主受了创伤?</p> 这不可能的,沧澜宗主已步入大乘极晚期,差一步就能飞升,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p> 郁秋定了定神,顺着裂缝的痕迹,找到了结界的口子。</p> 鼠妖极有可能就是从这里逃往南面去的!</p> “小白,”郁秋拿出玉简,凉凉地说,“鼠妖逃往了河对面,速来帮忙,免不了要救人。”</p> “是!”江白一个激灵,接着愣了下道,“他逃往南面做什么?!去搬救兵吗?!乌绮云不会想扩大战场吧?!她想拉整个凡界陪葬?!”</p> 郁秋顿了顿,道:“我只想知道,乌绮云究竟将卷轴给了谁。”</p> 龙族飞升那年,天下纪元更名“朝闻道”。</p> 三千多年过去了,有关飞升的秘辛留存在九尾狐妖乌绮云手中。</p> 而那,正是郁秋苦苦追寻的卷轴。</p> 洛水南岸,沧州的一个小村子里。</p> 郁秋散开一道灵光,照出了桔梗被压弯的痕迹,其中枯枝上还沾着新鲜的血,她指尖沾上血嗅了下,正是那鼠妖的血。</p> 她御风而起,沿着鼠妖留下的痕迹往前追,发现了那躲在田坝底下的一撮灰毛,正是鼠妖露在外面的尾巴!</p> 鼠妖体型小,擅长逃匿,躲在阴沟里就找不到了影。</p> 眼下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再让他逃走,日后想要找到他简直难如登天。</p> 郁秋缓缓抽刀,得凑近了看清楚那鼠妖的真容,以及他此时的动作,不由地心里一惊——</p> 那鼠妖埋着头,身体耸动,正专注地啃食一名孩童的脑袋,血污到处都是,那小孩死前面容扭曲,眼球凸出,看样子是被活活咬死的。</p> 郁秋心里大骂,毫不犹豫、落下刀刃,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子的声音:</p> “谁?!谁在那里?!”</p> 灰毛鼠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逃开,被郁秋手里飞出去的刀削掉了两撮毛,逃到一处田坝下的地洞里,站在洞口,嘴里叼着一块血肉,血红双目与她对视。</p> 郁秋抬手,寒光一闪,刀回到她手里,皮笑肉不笑道:“告诉我卷轴在哪,我不杀你。”</p> 鼠妖藏在洞口,湿漉漉的皮毛上滴着血,一双细小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她看,“嘎吱嘎吱”将嘴边的肉吞掉。</p> “啊!”</p> 身后响起一声凄厉惨叫,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名孩童跌跌撞撞冲过来,喊道:“弟弟!!!”</p> 与此同时,鼠妖飞扑上来,竟是要将那凡人小孩劫为人质!</p> 只见刀光一闪,鼠妖错误地判断了郁秋的行动——</p> 她竟一刀劈了下去,抢在鼠妖之前,直接将那小孩给击倒了!</p> 鼠妖:“……”</p> 她是魔鬼吗?</p> “你受了伤,跑不了多远,”郁秋利落收刀,在鼠妖惊愕的目光中取出一瓶丹药,漫不经心地笑着,“乌绮云若是知道你临阵逃脱,必将派人来杀你,你想死在她手里,还是安稳逃走?”</p> 鼠妖怔了下,哑声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p> “这药能治你腿上的伤,”郁秋摇了摇丹药瓶子,自顾自说着,“你只需告诉我,乌绮云将卷轴交给了谁。”</p> “卷轴……”鼠妖疑惑地皱眉,“什么卷轴?”</p> “冬至那日,乌绮云在黑云颠上将卷轴交付给了她亲信之人,”郁秋眯着眼睛,缓缓道,“当时你也在场,你可知那人是谁?”</p> 鼠妖那双小眼睛蓦地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郁秋,颤声道:“那,那就是……飞升的秘辛?!”</p> 郁秋云淡风轻道:“是。”</p> 鲜有人知道,龙族飞升的秘辛就在乌绮云手中。</p> 也鲜有人知道,仙魔一役,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争夺这份卷轴。</p> 她在心里问:“协助大徒弟飞升,我就能功成身退了,对吗?”</p> “理论上来说的确如此,”系统回答道,“但朝闻道以来,再无一人成功飞升,你所做的事情,也不大可能成功。”</p> “沧澜宗主并非常人,”郁秋道,“到时候我把卷轴甩在他面前,他自然就能飞升了。”</p> 系统凉凉地说:“乌绮云掌握卷轴多年,也没有飞升成功。”</p> “那难道不是因为乌绮云太笨了吗?”</p> “这话你亲口说给你徒弟听,就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了。”</p> “……”</p> 这种话,自然不可能跟沧澜宗主说的。</p> 郁秋掐指一算,她好像有个近百年没有跟沧澜宗主说过一句话了。</p> 好就好在,她这几个徒弟都是成熟的徒弟了,会自己成长,不用她怎么操心。</p> 绑定了师徒系统后,还能定时查看一下徒弟们的成长进度。</p> 一个大乘晚期,仙盟的顶梁柱,大宗师,靠谱的成年人。</p> 一个走岔了道,入了魔,人称魔君见寒,某种意义上也是大佬了。</p> 至于她的小徒弟顾风华,如今也是顶级炼器师了,谁碰到不说一声牛批?</p> 而郁秋,只想早点退休,回她原本的世界继续肝她的游戏。</p> “告诉我是谁,我自然会放你一条生路。”郁秋看向鼠妖。</p> “黑云颠决战之后,手持卷轴之人自会站出来,继乌绮云之后统领整个妖族,”鼠妖喘着气,阴恻恻道,“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p>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郁秋冷淡地笑,“到底是谁,最终得到了乌绮云的器重。”</p> “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鼠妖哼笑一声,“你在乌绮云身边辛辛苦苦这么久,最终什么都没捞到,心里自然不平衡!”</p> “少卖关子,直接说名字。”</p> “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鼠妖捋了下须毛上的血珠,血红的眼睛微微眯着,“我告诉你他是谁,得到卷轴之后,你给我看一眼,如何?”</p> 郁秋不禁笑了。</p> 好半响,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鼠妖看。</p> 她生得极美,开玩笑时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一旦闭上嘴不说话,便显得高深莫测而疏离冷淡,教人根本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反而觉得瘆得慌。</p> “你就算得到卷轴,也用处不大,”鼠妖莫名地有些紧张,往洞穴口退了退,吞了吞口水道,“我听人说,你境界始终停在元婴期,只因早年被你那几个不孝徒儿所伤,以你的资质,也不可能飞升了,你还不如协助我,我若得道飞升,你也能捞个鸡犬升天的好处。”</p> 郁秋垂着眼睑,似是在笑,叹了口气道:“哎,你这话倒也并非毫无道理。”</p> “是吧,”鼠妖嘿嘿笑着,“跟着我,总比跟你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徒弟好。”</p> “那你总得告诉我,乌绮云到底将卷轴给了谁,”郁秋笑得眉眼弯弯,“我得趁着她统领妖族之前,将那份卷轴抢到手。”</p> 鼠妖眸光闪烁,犹疑不决。</p> 他还是摸不准郁秋的性子:她到底站哪一边的?</p> 身为人族,却与仙盟为敌。</p> 表面上对乌绮云忠心耿耿,暗地里却打这种算盘。</p> 或许,她跟自己是同一类人吧。</p> 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自己打算而已。</p> 这也难怪,她那几个都已成为大宗师的徒弟们,要将她逼迫到这个境地。</p> “快说啊,”郁秋不耐烦道,“黑云颠决战,胜负很快就有了定论,这一波……乌绮云就算不死,也得残了,你也不想错过这个时机吧?”</p> “嗯,”鼠妖沉声道,“冬至那日,乌绮云的确见了一个人,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p> “谁?”</p> 鼠妖缓缓道:“顾风茹,剑阁阁主长女,未来的剑尊。”</p> “……”</p> 一阵寒风吹来,郁秋竟有些恍惚。</p> “原来如此,”她淡定地说,“妖王竟然有如此胸襟,将飞升的卷轴给了未来的正道大佬!”</p> 鼠妖幽幽道:“顾风茹与乌绮云早有勾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p> 郁秋:“……”</p> 这个,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p> 顾风茹,正是她三徒弟顾风华的胞姐。</p>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嘛?一面占着继任剑尊的位置,一面勾结乌绮云祸乱苍生?</p> 郁秋费解道:“乌绮云待我也不薄,她为什么不把卷轴给我?”</p> “看来你是真的傻,”鼠妖笑了笑,“你在乌绮云心里几斤几两,顾风茹在她心里几斤几两,你当真一点数都没有吗?”</p> 郁秋抬眸,眼尾一挑,眸色凌厉几分。</p> “我当然……有数哦。”</p> 刀光一闪,血珠如雨帘散开。</p> 那灰毛鼠瞪大眼睛,栽倒了下去,张了张唇,喃喃道:“为……什么?”</p> 手中刀挽了个花,将刀刃上血珠吹落。</p> 郁秋收刀入鞘,下巴稍扬,笑了笑,“顾风茹再怎么样,不过是正道的叛徒,既然能背叛剑阁,终有一日也会背叛妖族,乌绮云终究信错了人。”</p> “你……不也一样吗?”鼠妖吐掉最后一口血,无声地说,“不是说好了,协助我……的吗?”</p> 郁秋弯起唇,淡笑:“尔等鼠辈,竟敢跟我谈条件。”</p> 鼠妖咽下最后一口气,倒在阴沟里。</p> 郁秋倒出一粒药,喂在之前用刀背拍晕的小孩嘴里,此时悬在腰间的玉简亮了亮,郁秋拾起,注入灵力,道:“小白,我这边已经解决了,你不用过来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p> 玉简那边出乎意料地沉默。</p> 郁秋不确定地问:“……小白?”</p> 片刻后,那边冷不防地传出一道清冽的声音,如沆砀雾凇下,一片雪花徒然从树梢坠落,激得郁秋脊背一凉。</p> “郁、秋。”</p> “……”</p> 郁秋睫毛颤了下,哆嗦着、将手里的玉简碎成了两截,玉白的器物在她手里化作齑粉,散入寒风中。</p> 夭寿了,讨债的追上门了。</p> 郁秋调头就跑。</p> 走之前,还不忘顺手将结界的缺口给补上。</p> ※※※※※※※※※※※※※※※※※※※※</p> 开文了。</p> 看看我们这傻秋秋吧,人美心善又能打,就是情商大概为0</p> 跳崖剧情就在后面几张,不建议跳着看,因为人物有一点点多</p> 人物性格前后有反差,并非单纯的女强文,后期秋秋人设有一定程度的崩坏和occ</p> 感谢~</p> </p> 第二章 2.</p> 洛水以北被称为幽境。</p> 幽境一共九个州、九州内散布着八个大灵泉,分别被七个大门派占据,战火不断,灵气不竭,乃是六道苍生最佳的修炼之地。</p> 无论是仙是魔,只要赢得了这一战,将彻底占据九州之地。</p> 所以,本该在黑云颠上与妖族、魔族决一死战的沧澜宗主,为什么会拿到小白的玉简?</p> 为什么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p> 按理说不应该啊。</p> 江白是炼丹师,很少在战场上现身,平素只跟在郁秋身旁,偶尔施救那些命不该绝的人。</p> 他一不站仙盟,二非魔道中人,跟了郁秋这么多年,早已擅长隐藏自己的行迹,跟沧澜宗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沧澜宗主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上江白?</p> 郁秋找了个破庙挡了会风雪,摸了摸下巴,仔细品了品这事情的关窍,得出一个结论——</p> 这沧澜宗主……或许、可能、大概是冲着她来的。</p> 他还惦记着过去的仇怨,要亲自把她这倒霉师尊给碎尸万段。</p> 此刻的小白,或许已经遭他毒手了。</p> 郁秋在心里给江白点了根蜡,从纳戒中取出一瓶丹药,拔开盖子往手心倒。</p> 又晃了晃,用力去倒。</p> 什么都倒不出来。</p> 郁秋拿起瓶子,眼睛怼着瓶口看,心里一凉。</p> 坏了坏了坏了。</p> 最后一粒丹药昨天晚上就没了,她原本还想和小白会和后,让他再重新炼制一瓶。</p> 被沧澜宗主这么一搅和,全毁了。</p> 还有半个时辰,她体内的霜虫蛊就要发作。</p> 蛊毒发作之时,寸寸筋骨如冰霜冻结,灵脉被强行锁死,灵力全无,五感丧失,形如任人宰割的羔羊,非得服用江白为她炼制的丹药才行。</p> 郁秋拿出丹阳鼎,催动灵力生了火,胡乱找了一堆药草,诸如断肠草、龙君崩、五步倒、逍遥花等等,一股脑地放在丹阳鼎里面烧着。</p> 她记得,江白炼丹的法子,好像就是这样。</p> 在幽境这样一个稍有不慎便会丧命的残酷战场,霜虫蛊一旦发作,又没有丹药压制,她随时都可能死在他人手里。</p> 平日里好歹还有江白为她护法,如今江白不在,她有点悬了。</p> 郁秋在心里嘀咕:“每次一遇到沧澜宗主,准没好事。”</p> 系统:“你怂得连他面都不敢见,这也能叫遇到?”</p> “都一样,”郁秋道,“但凡扯上一点关系,坏事就要临门了。”</p> 说到这里,破庙大门“吱呀”一响,有人走进来了。</p> “看吧,”郁秋生无可恋道,“我这是命劫到了吧,一晚上怎么遇上这么多事?”</p> 系统:“先躲起来吧。”</p> 郁秋端起她的小鼎,衣袍一摆,闪身藏在石象后面,稳稳地控着火,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p> 听脚步声,约莫有七八个人,匆匆跨过院子,来到郁秋方才小坐的地方,或掸开衣上的落雪,生火照明,或坐下来为伤者治疗。</p> “就是这里了!诸位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名小道君举着灯,站在石象前,四处端详,感慨道:“真没想到,这庙竟然保存得如此完好!”</p> 另一人道:“幽境已成为一片焦土,这庙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损毁的迹象,实在有些蹊跷。”</p> “别担心,”小道君转过身去,朝着那人笑,温声道,“这里是顾仪师推荐我们前来避难的地方,顾仪师乃是剑尊之子,又与沧澜宗主师出同门,他推荐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错。”(仪师,一种对炼器师的尊称,此处指顾风华)</p> 几人闻言都笑了笑,一名伤者道:“顾风华是剑尊之子没错,可我听说,他和顾家的关系不怎么样,如今剑阁当家的那位,乃是顾风茹顾宗师!”</p> “可不是嘛,剑阁留女不留男,顾宗师集剑道之大成,乃是当今天下最有可能得道飞升的几人之一,你说的那顾仪师,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哈哈哈哈!”</p> “听说他连剑都握不了,根本配不上姓顾!”</p> “真没想到,剑阁竟然养出了这样一个废物!我啐——”</p> “顾仪师乃是当今天下除了点金手以外,实力最强的炼器师!”小道君举着灯,气恼不已,“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占着人家的好处,凭什么妄议别人?!”</p> “诸位,诸位,”一名老尼姑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争论这个?!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活命?!”</p> 老尼一出声,众人都沉默下来,忧心忡忡。</p> 郁秋低眸注视着丹阳鼎里的药物,有些出神。</p> 系统却在她脑海里骂了起来:“顾风茹左右不过是个叛徒,她哪有资格跟老三比?!”</p> 郁秋想了想说:“你说得对。”</p> 但如果,当初不是她拐走了顾风华,带他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子,这继任剑尊将会是谁,还真的说不准了。</p> 而如今,顾风茹得到了这一切,就连九尾狐乌绮云也愿意将飞升的卷轴传给她。</p> 郁秋突然有点羡慕她了。</p> 她将丹阳鼎轻轻地搁在地上,捏了下僵硬的手指,竟毫无知觉。</p> 霜虫蛊毒开始发作了,身体从四肢开始僵化。</p> “主人?”系统担忧道。</p> “嘘。”</p> 庙内,小道君问几名伤者:“几位前辈,你们刚从黑云颠上下来,可知那里的情况如何了?”</p> 几名长者沉吟不语,老尼姑更是拉长了一张脸,冷哼了一声。</p> “目前形势对仙盟极其不利,”一名年轻的弟子咽了咽口水说,“妖、魔二族大开杀戒,我们几人是拼死从那逃开的。”</p> 小道君叹了口气,握拳道:“顾仪师也说,形势不容乐观,看样子得抓紧一点。”</p> 一人道:“是得抓紧一点,抓紧逃命,哈哈哈哈!”</p> 几人不知该不该笑,只哼了一声。</p> 小道君道:“前辈怎么这样说,有沧澜宗主在,一定能扭转乾坤!”</p> 几人脸色古怪,一名年轻弟子皱着眉道:“这沧澜宗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决战时刻,他人明明已经出现了,结果他……”</p> “他怎么了?”</p> “……他就看了乌绮云一眼,就好像在她身边寻找什么,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p> 小道君瞪大眼睛:“他没出手吗?”</p> 几人摇头叹息,一人道:“他就这样把我们丢在决战之地。”</p> 郁秋:“???”</p> 系统:“他在找你。”</p> 郁秋:“他有病,事有轻重缓急,他难道不知道哪边更重要吗?”</p> 系统:“。”</p> “既然沧澜宗主不愿意出手,这一仗,只能倚仗顾宗师他们了。”</p> “但愿如此。”</p> 小道君捏了捏袖中的东西,皱着眉,不甘心地看了几人一眼,犹豫片刻,抬起手行礼道:“既然各位前辈们已经找到了安身落脚的地方,我就先行离开了。”</p> “你去哪?”</p> 小道君:“去完成顾仪师交代的事情。”</p> “那怎么行?这里只有你伤势最轻,你走了,谁替我们望风?”</p> 小道君垂着头,有些为难地说:“我有要事在身,若是耽搁久了,没法子跟顾仪师交代……”</p> “张口闭口一个顾仪师,”老尼道,“顾风华身为剑尊之子,仙魔一战,他为仙盟出了多少力?”</p> 小道君怔了下:“这……”</p> “你留下来,”老尼道,“这里离黑云颠不过一脚程的功夫,我们这些人都需要你。”</p> “这……这恐怕不行,”小道君吞了吞口水,“顾仪师交代的任务,是让我去洛水南岸,去取一件名叫‘阿修罗’的法器。”</p> 众人又笑了。</p> “小娃娃,你怎么去洛水南岸?”</p> “沧澜宗主布下的结界,你能破吗?”</p> “只要这一战还没结束,人没死光,所有人都别想离开幽境。”</p> “阿修罗?”老尼沉吟片刻道,“顾风华说了这个名字?”</p> 小道君懵懵懂懂地点点头。</p>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要如何才能渡过洛水?”</p> 此言一出,庙内倏然一静。</p> 如果……假设说如果,这小道君所言属实,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也有机会离开幽境,离开这修罗烈狱?!</p> 小道君终于察觉了不妙,忙摆手道:“此乃绝密之事,恕我无法告知!”</p> 老尼径直冲了上去,一把掐住小道君的喉咙,哼道:“索性你要渡河,带上我们一道又如何?我等身受重伤,无力再战,留在这里也无益!”</p> 小道君修为浅,斗不过几个老狐狸,只能屈服,被几人架着往外走。</p> 终于走了。</p> 郁秋松了口气,拍下一道掌风,将丹阳鼎中凝出来的丹药送一粒入喉。</p> 系统焦急道:“怎么样?”</p> 郁秋:“……”</p> 后悔了。</p> 她就不应该自己动手炼丹的。</p> 炼毒还差不多。</p> 就在小道士被一众人押着出门的时候,门“轰”一下开了,一道白影立在风雪下。</p> 众人正要出招,待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俱是一惊,面面相觑。</p> “顾……顾宗师?”</p> 白衣女子背着等闲剑,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淡笑道:“阿华说,派了一人去取阿修罗,唯有那件法器能扭转眼前的局势,我放心不下,便跟来了。”</p> 正是剑尊长女顾风茹。</p> 众人皆是一怔,盯着顾宗师看得出了神,半响才有人道:</p> “太好了,顾宗师,您来了我们可就放心了!”</p> “是啊顾宗师,您看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p> 顾风茹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落在小道君身上,笑道:“阿修罗的钥匙,可是在你身上?”</p> 小道君咽了咽口水,点了下头。</p> 顾风茹笑意更深了,扬眉扫了眼一众人,道:“你们呢?想在这仙魔大战的决战时刻当逃兵?”</p> 众人惶恐,忙不迭道:“绝非如此!我们是想护送这小道君!”</p> “伤成这样,谈何护送?”</p> 顾风茹一个眼神看过来,众人哑口无言。</p> “既然都伤成这样了,索性……”顾风茹红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p> “都死了算了。”</p> 等闲剑出鞘,剑光于风雪中翩然一舞,一众人几乎同时倒地!喉咙被割破!</p> 剩下小道君僵在原地,瞪大眼睛,环顾四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风茹,竟是茫然无措。</p> 发生了什么?</p> 顾宗师为什么会出剑?</p> 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p> 顾风茹提着剑,冷淡地看了小道君一眼,示意:还不把阿修罗的钥匙交出来?</p> 脚下突然被人摸了一把,小道君低头一看,那老尼姑竟然没死,留着最后一口气朝他说:“快、跑!”</p> 小道君却踉跄地栽在了地上,捏紧了袖子,冷汗涔涔,哆嗦着道:“顾……顾宗师?”</p> “哗”地一下,顾风茹一剑划开小道君的袖子,里面果然藏着一把金色的钥匙。</p> 她以剑尖挑起那把钥匙,钥匙落入手中,剑尖朝下刺去——</p> 剑气袭来,小道君两眼一闭,浑身肌肉紧绷。</p> “啪。”</p> “啪。”</p> “啪、啪、啪。”</p> 清脆的掌声突然了打断了两人。</p> 顾风茹抬眸看过去,微微诧异。</p> 郁秋从石象后走出来,揭开兜帽,看着顾风茹,鼓着掌,噙着笑道:“不愧是乌绮云大人相中的人,顾宗师艺高人胆大,在这种地方就敢行凶,实在令人佩服。”</p> 顾风茹剑尖指着那小道君,皱着眉,不解地看着郁秋。</p> 若郁秋手里头有铜镜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露面。</p> 她脸色惨白如雪,额上冒出冷汗,肩上肌肉紧绷,五指甚至不能弯曲,连刀都提不了,勉强能做出鼓掌的动作而已。</p> 果然,她自己瞎几把配的药,跟小白的药根本没法比。</p> 眼下,她的生死考验到了。</p> 顾风茹满腹疑惑,仔细打量着郁秋,道:“你怎么会在这?”</p> “乌绮云大人令我暗中查探,确认你能肩负妖、魔二族的未来,我虽然不情愿,只能跟上来了,毕竟——”郁秋缓慢地走来,双手拢在袖中,下巴微扬,笑得意味深长,轻轻地说:“乌绮云大人可是授命你为继任妖皇,连天机都交予了你。”</p> 顾风茹低眸看着手里的等闲剑,冷声道:“果然,她还是信不过我。”</p> “只是做一番确认而已,”郁秋笑笑,“你不必介怀。”</p> “他们都说,你才是乌绮云身边最亲信的人,”顾风茹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郁秋,我哪一点比不上你?”</p> “唔,”郁秋悠然自若,微笑着道,“那要看乌绮云大人喜欢那一类型的咯,或许她就是喜欢我这种嘴贱又讨人嫌的?”</p> 顾风茹面无表情,沉吟不语。</p> 郁秋端着袖子,拉长了音调,客客气气称呼了一声:“妖皇大人。”</p> 顾风茹眼睛亮了一瞬,侧过脸去,道:“乌绮云还没飞升,你这样叫我,还为时过早。”</p> “不过是迟早的事,叫了又如何?”郁秋笑着岔开话题,“只不过,你杀了这些人,打算怎么处置?”</p> 顾风茹展开手掌,上面躺着那块阿修罗的钥匙。</p> 她云淡风轻地说:“我会告诉仙盟,这一切都是顾风华干的。”</p> 小道君惊愤不已,正要开口,郁秋抢在他前面说:“顾风华还有价值,现在就除掉他,着实可惜。”</p> 顾风茹道:“阿华的价值,就是成为我的垫脚石。”</p> 郁秋不由地蹙眉,迎上顾风茹冷如寒冰的目光,极轻地抽了口气。</p>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p> 她以前怎么没留意到,顾风茹这个女人,竟是这般心狠手辣?</p> 小道君喘了口气,欲要反驳,郁秋微微抬手示意他闭嘴。</p> 她微微笑着,温和地提醒道:“顾风华是你的亲弟弟。”</p> 顾风茹:“沧澜宗主是你的徒弟,你不也一样杀过他吗?”</p> “嗯。”</p> 郁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眼睑垂下去。</p> “别心虚啊,”系统道,“她是在考验你,确认你跟她是不是一路人。”</p> 郁秋抬眸注视着顾风茹,脊背挺直,字字清晰地说:“家门有家门的规矩,师门也有师门的规矩,即便是妖族,也要讲究规矩,我想这些道理,乌绮云大人一定跟您讲过。”</p> 顾风茹眸光闪烁:“什么?”</p> 郁秋道:“我杀沧澜宗主,与你杀你胞弟,根本不是一回事。”</p> 系统:“???”</p> 顾风茹诧异地看她,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微微泛红,她往前走了一步,捏了捏手上的剑,颤声道:“为什么?”</p> 郁秋纳闷得很,双臂微微张开,警惕道:“什么为什么?你干嘛这么激动?”</p> “你杀他们,他们却始终惦记着你,”顾风茹喘着气,目光死死地瞪着郁秋,“阿华心心念念想着你,为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这个姐姐争,那沧澜宗主前往黑云颠赴约,也是为了见你一面,你何德何能,劳他们如此惦记?!”</p> 郁秋干笑:“你确定……他们不是惦记我这条老命?”</p> 顾风茹盯着她,良久,竟是笑了出声。</p> 她肩膀微微耸动,缓缓地抽了口气,情绪慢慢平静,恢复了以往的做派,语气淡淡:“郁秋,阿华连命都愿意给你,你既然不愿意见他,就不必在意我为何要除去他。”</p> 郁秋沉默着,良久才说:“好。”</p> “阿修罗是他的杰作,一旦投入战场,形势对乌绮云极其不利,”顾风茹道,“他在剑道上天分不高,但炼器化形、天工机巧乃是顶流,若是放任他不管,来日定会对我造成威胁。”</p> “眼下是除去他最好的机会。”</p> “你既然称我一声‘妖皇大人’,也知道乌绮云将卷轴授予了我,”顾风茹道,“眼下我让你去杀顾风华,你可领命?”</p> 郁秋沉吟不语。</p> “她想杀你,”系统紧张道,“别犹豫了,先答应吧,保命要紧。”</p> 出乎意料的,郁秋抬掌一挥,竟是打算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p> 顾风茹不疾不徐,往后退了一步,讥笑道:“以你的刀法,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可笑!”</p> 但郁秋没有拔刀。</p> 以她的情况,根本没办法拔刀。</p> 挥掌的一瞬,丹阳鼎被打翻出来,无数枚刚炼好的丹药飞了出去,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枚丹药竟是直接飞进了顾风茹喉间!</p> 所有人:“……”</p> 顾风茹僵在原地,哽了一下,一手捏着喉咙,脸色发青,颤声道:“你……给我喂了什么?”</p> “我炼的丹药,”郁秋尴尬道,“味道可能不太好。”</p> 系统幽幽道:“你炼的,明明是毒/药。”</p> 顾风茹身体抽动了一下,等闲剑尚未出招,“当哐”一声落地,她往后一栽,栽在风雪中,趴在一块石碑上,狼狈地看着郁秋,不甘心道:“郁秋,你这个叛徒!”</p> “哎,承蒙抬举,”郁秋笑了笑,“哪里比得上顾宗师您啊?”</p> “你,”顾风茹喘着气,“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p> “我还想问,顾宗师您背叛剑阁,为的是什么呢?”</p> 郁秋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接着运气一道掌风——</p> 顾风茹袖子动了动,一样东西不受控制从里面滑了出来,飞入郁秋怀中。</p> “如我所料,”郁秋挑眉一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会贴身带着。”</p> “你……你还给我!”顾风茹气极了,挣扎着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踉跄栽倒,吐了一口血,脸色发紫。</p> “给我解药,”顾风茹哀求道,“郁秋,给我解药……我不想死。”</p> “哪有什么解药,”郁秋道,“都说了,这是我瞎几把炼的丹药,配方我都记不清了,哪来的解药?”</p> “你,”顾风茹目眦欲裂,厉声道,“你不得好死!”</p> 郁秋一脸无所谓。</p> “你……你沦落到这副境地,被你的徒弟们追杀,为正道所不容,而今……”顾风茹大喘一口气,愤愤然道,“而今你又背叛乌绮云,你……你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p> 系统打趣道:“我竟然……认为她说的挺有道理的。”</p> 郁秋笑了声,冷淡地看着顾风茹,道:“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p> 顾风茹瞪大眼睛,欲要痛骂,身体却抽了下,再也不动了。</p> 大雪覆盖在她身上,一代剑宗,就此陨落。</p> 身后那小道君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静默片刻后,朝郁秋下跪磕头一拜,郑重道:“多谢郁宗师出手相救。”</p> 郁秋好半响才回过味来,开始有些后怕。</p> 万一刚才没中呢?万一她炼的丹药毒/性不够呢?万一顾风茹发现她中了蛊毒呢?</p> 她随时都能丢了性命。</p> 她抿了抿唇,道:“我不是为了救你。”</p> “您是顾仪师的师尊,”小道君喜极而泣,抹了把眼泪道,“顾仪师曾跟我提起过您,晚辈名为赵九州,机缘巧合之下,曾得顾仪师的指点,此番得救,晚辈心中感念万分,必当结草衔环,以死相报!”</p> 郁秋暗暗地抽了口气,道:“顾仪师交代给你的任务,你还不速去办?”</p> “是,是!宗师教训得是!”</p> 小道君连忙起身,从顾风茹手上拿回钥匙,回身朝郁秋拜了拜,匆忙钻入了风雪夜中。</p> “主人,”系统道,“顾风茹身下那块碑石,上面好像有字。”</p> 她倒下去的时候,衣袖扫开了石碑上的积雪,露出上面的字。</p> 郁秋目光停在碑石上,微微错愕。</p> “青秋渊,”系统惊讶道,“这破庙,原来是你当年开山立派的地方!是你和老大、老二住过的地方!”</p> 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p>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老地方。</p> 郁秋转身进了庙,跨过一众尸体,找了个团蒲坐下来,笑了下,道:“冥冥中自有定数。”</p> ※※※※※※※※※※※※※※※※※※※※</p> 所以可以猜一下,是谁一直在修缮维护这破庙了。</p> 傻秋秋应该想不到这上面去。</p> </p> 第三章 3.</p> 一夜风雪紧。</p> 郁秋从几个死人身上搜刮了一顿,找到不少灵丹妙药,离开时犹豫了一下,把顾风茹的等闲剑也给带走了。</p> 她这人有点轻微的收集癖,见到好的东西都想要,也不去计较后果。</p> “你这样不就等于到处宣扬,顾风茹是你杀的吗?”系统道。</p> “管他的呢,反正我要离开这儿了,就当是我杀的呗。”</p> 郁秋将等闲剑拿在手里,仔细打量,好好欣赏了一番,欢喜得很,弯起唇笑了笑,欣然道:“小七,你说我把这剑送给老三,他会不会喜欢?”</p> 小七是系统的名字,是个小萝莉的声音,幽幽地说:“他会以为你想嫁祸给他。”</p> “怎么会呢,”郁秋翻过剑,剑光映着她乌亮的眸子,她道,“我告诉他顾风茹是死在我手里,还不成吗?”</p> 系统用翻白眼的语气说:“他会以为你是在挑衅他,你杀了他姐,还把剑丢给他。”</p> 郁秋眸光顿时暗了下去,“刷”地一下将剑收入剑鞘,冷声道:“真难伺候,一群小兔崽子,爱要不要!”</p> 系统:“你杀了顾风茹,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还是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走吧。”</p> “好。”</p> 郁秋将等闲剑装进她的储物空间,起身活动筋骨,捏了捏手指,霜虫蛊毒总算是被压下去了。</p> 老祖宗说以毒攻毒,诚不欺我!</p> “既然毒性压下去了,”郁秋压压腿,漫不经心道,“我该去找……”</p> 系统:“找谁?”</p> 郁秋声音淡了下去,僵硬地说,“找……沧澜宗主。”</p> 系统打趣道:“然后将卷轴甩在他脸上?”</p> 郁秋:“……听起来操作难度好像有点高。”</p> 沧澜宗主下了血本来追杀她,放着黑云颠决战都不管,四处寻找她下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p> 借给郁秋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真将卷轴甩在他脸上。</p>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她身上就冒鸡皮疙瘩。</p> 郁秋:“得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卷轴丢给他。”</p> 系统:“。”</p> 天色渐渐地亮了,风雪也停了。</p> 往北远眺,隐约能看到黑云颠的轮廓了,那里不时地亮起灵光,炸烟花一般,引得方圆百里山崩地裂,正是仙盟和妖、魔二族在斗法。</p> 不远处,两个地精在枯藤下议论着:</p> “怎么还在打啊?这地动山摇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p> “不久前乌绮云放话了,要在除夕之前,将仙盟驱逐出幽境!”</p> “都一样,哪边赢了都一样,对我们这些小精怪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区别。”</p> “那可说不好了,仙盟要是输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今早我还看到一群战败的女修们,被乌绮云的人压着送往那边去了,啧啧,那边可是魔尊的地盘,魔尊的手段,可比仙盟那帮人残忍多了!”</p> 郁秋路过,朝两个地精微微颔首致意。</p> 白衣地精立刻热心肠地提醒道:“哎哎,仙姑,你往那边跑做什么?那里可是魔尊的地盘!”</p> 郁秋反问:“黑云颠上正在决战,我只是从旁边路过,不可能这么巧能遇上魔尊吧?”</p> “这可说不好,”黑衣地精道,“虽说黑云颠上正在决战,可这该出手的一个都没看到,那魔尊更是索性搬了把椅子,挑了个好位置在山顶上看热闹呢!”</p> 郁秋干笑了两声。</p> 系统道:“你这徒弟们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p> “老二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这一仗原本没他什么事的,他是听说沧澜宗主出关了,才跟着来凑热闹的,”郁秋顿了顿,“要是没他参与,这一仗早就打完了,哪里用得上十二年?”</p> 系统:“。”</p> 郁秋欣慰地说:“至少,老三在做正经事。”</p> 热心肠的地精还想拦住郁秋,头上飞来一堆扇子、草药、镜子、匕首等玩意,差点没把两个老精怪砸晕。</p> 两人捡起一把把精致的法器,高高兴兴地、哆嗦着道:“这是我能捡的吗?”</p> 郁秋借花献佛,拿了老尼姑的东西施舍完,潇洒地远去,抬手挥挥,大方地说:“不用谢,有缘再见!”</p> “喂喂,”系统隐约不安,“你该不会真的要去见老二吧?”</p> “我想了想,这或许也许是个法子,”郁秋道,“虽然我跟渊儿也有近百年没见了,但好歹……不至于像沧澜宗主那般,一见面就要擦枪走火,而今他是魔尊,我是乌绮云身边的人,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我去找他,让他托人传信,约上沧澜宗主,在他的地界上,把卷轴扔给沧澜宗主,然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辽!”</p> 系统沉默了片刻,道:“主人,你这么做,考虑过老二的感受吗?”</p> 郁秋:“什么?”</p> 系统道:“老二若是知道,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大徒弟,他会发疯的。”</p> 郁秋沉默了。</p> “要不我把卷轴撕成两份,给他们一人一份如何?”</p> “那老三呢?”</p> 郁秋抓狂了。</p> 管不了这么多,莽就对了。</p> 卷轴都拿到手了,连老天都在眷顾她,总会有办法送出去的!</p> 黑云颠下,无涯谷底。</p> 此处气候温暖,四季常青,驻扎着魔尊及他的手下。</p> 郁秋正愁着怎么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便追了上去,笑吟吟道:“赫连,赫连你怎么在这里?”</p> 赫连是乌绮云身边一只男狐妖,生的好看,性情温和,见了她未免一惊,行了一礼,细声细气地说:“护法大人,小的是依照上头吩咐,送这些战俘来见魔尊大人。”</p> 郁秋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微微扬了下眉。</p> 所谓的战俘,大多是凤凰台的女修,一个个都相貌出众,皮肉养的极好,身上甚至连皮外伤都没有,只有手上牵着镣铐,模样温顺,看样子是被特意调/教过的。</p> “哇,”郁秋以手掩唇,笑道,“这些都是送给魔尊大人的吗?他一个人消受得了这么多?”</p> 赫连脸色古怪,皱着眉头道:“护法大人?”</p> “我随口一问,你不用在意,”郁秋目光落在其中一名女修身上,瞅着有几分眼熟,想了想道,“你既然是来送礼的,怎么干站在这里不进去?”</p> 赫连温声道:“无涯谷有无涯谷的规矩,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入内,小的正在等魔尊大人的答复。”</p> “喔。”</p> 郁秋一副恍然的神色,心里却道:“老二这人,可真会端架子,会享受。”</p> “要不这样,”郁秋走过去,搭了下赫连的肩,笑了笑,“这些姑娘们呢,我替你送进去,你呢,该干嘛干嘛去,乌绮云大人那里还需要你吧?”</p> 赫连垂着眼,耳根发烫,忙摇头道:“这可不行!”</p> “怎么不行?”郁秋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p> 赫连皱着眉,神色古怪。</p> 郁秋便将他拉到一旁,给他看了一样东西。</p> “这……”赫连惊愕不已,“护法大人,这……”</p> “别啰嗦了,”郁秋极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乌绮云大人已经让我做下一任妖皇了,这事我只偷偷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声张。”</p> 这么劲爆的消息,当然得藏住。</p> 赫连煞有介事地点头,竟是对此深信不疑,将俘虏镣铐的钥匙交给了郁秋,径直地离开了。</p> 支走了赫连,郁秋二话不说将镣铐解开了。</p> 众人满脸难以置信,不知郁秋是敌是友,只警惕地看着她,也不敢立刻逃走。</p> “你是凤凰台刀宗之女,”郁秋敛了笑,朝其中一女修道,“我认得你这张脸。”</p> 那女修惶恐地看着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p> “别担心,”郁秋安抚道,“你们既然已经被我救了,就不用再趟这狼窝了,这一战马上就要结束,你们抓紧一点,回南方去吧。”</p> 刀宗之女犹疑不决,朝她身边的人看了一眼。</p> “仙尊,”另一名女修站了出来,慌忙道,“可是您放走了我们,您该如何跟乌绮云交代?”</p> 郁秋:“那就不交代了呗。”</p> “那魔尊呢?”女修道,“魔尊性情阴鸷,您若是把我们全都放走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派人把我们全部抓回去!”</p> 郁秋:“。”</p> “至少,让我跟你进谷,”女修一把抓着刀宗之女的手,一副忍辱负重的神情,含泪道,“让我代替我家主子,去服侍魔尊,小婢心甘情愿!”</p> 郁秋若有所思,将那女修往身边一拉,朝其他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就这一个,其他人都散了吧。”</p> 众女犹豫不决,那女修朝她们使了个眼神,才丢下镣铐,慌忙告退。</p> 郁秋便带着这名女修,大大咧咧地进了无涯谷,顺手折了枝梅花,拿在鼻边嗅了嗅。</p> 仙魔一战,幽境一片焦土,唯独这无涯谷中花开不断,分明就无人把守,却也无人敢闯,分明就在黑云颠下,却不受战火殃及,这便是魔君见寒的威慑力。</p> 郁秋索性不装了,梅花枝拿在手里,若无其事道:“素来听闻凤凰台易容高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p> 闻言,女修脸色一变。</p> 郁秋转身看着她,稍一扬眉:“你才是刀宗之女,对吧?”</p> 女修立刻出掌,郁秋手中梅花枝一扫,猫击灵蛇一般敏捷、准确,她道:“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刀宗就教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小孩?”</p> 女修闻言愤怒不已,接连出了三招,均被打落,竟是大耗灵气,不住地喘息。</p> 而郁秋甚至就站在原地,不曾挪动一步。</p> “别告诉我,你就这样去刺杀魔君见寒?”郁秋笑着问。</p> “你……”女修羞愤道,“你到底是谁?”</p>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刚才我已经连续问了两个,第三个问题——”</p> 郁秋拿梅花枝挑起女修的下巴,幽幽道:“你是怎么潜伏进来的,跟你接应的人是谁?”</p> 女修生的好看,却是一副不懂变通的模样,只咬着牙,含泪不语。</p> “罢了,”郁秋道,“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丢出去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魔尊一面了。”</p> “仙尊,”女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委屈道,“你到底是敌是友?为何如此待我?”</p> 郁秋梅花枝抵在她喉间,眸光微愠。</p> 女修颤了下,迎上她的目光,忙道:“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是刀宗之女没错,刚才门口那位是我的同门师妹,我与她替换容貌,只为更好地潜伏……以伺机刺杀魔尊。”</p> 郁秋放下梅花枝,笑道:“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成功。”</p> “仙魔一战死了多少仙盟中人?”女修神情肃然,“若这一战继续下去,还会有多少人为之丧命?小女虽然自不量力,也已经料到了这结局,但小女愿意一试!死在魔尊手里也毫无怨言!”</p> 郁秋:“你叫什么名字?”</p> “凤不眠。”</p> “行,凤不眠,”郁秋道,“你老实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便助你求仁得仁,带你去见我那不成器的二徒弟。”</p> 凤不眠睁大眼睛,诧异不已:“您……你二徒弟?您就是,沧澜宗主的师尊?”</p> 郁秋幽幽道:“师门不幸,教了几个不成才的徒弟。”</p> 不成才,是指诸如沧澜宗主、魔君见寒、顾风华之流?</p> 凤不眠彻底呆住了:“……”</p> 郁秋:“老实告诉我,跟你接应的人是谁?”</p> 凤不眠低声道:“不,我不能出卖他……”</p> “你舍生取义,前来刺杀魔尊,难道这幕后指使人就连个名字都不能透露?不能犯任何一丁点风险?”郁秋笑了笑,“这可真是没道理了。”</p> 凤不眠犹豫地看了她一眼。</p> “乌绮云身边有叛徒,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郁秋高深莫测地说,“当初沧澜宗主恳求我,让我前去乌绮云身边埋伏卧底,乌绮云身边哪些是你们的人,我一清二楚。”</p> 系统咳了咳道:“主人,你要不要脸?撒谎不用打草稿吗?”</p> 郁秋:“嘘。”</p> 凤不眠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双眸瞪大,咽了咽口水道:“您……您原来是,埋伏在乌绮云身边吗?”</p> 郁秋报以沉默。</p> 当初她走投无路,是乌绮云帮了她。</p> 若乌绮云不日后应劫飞升,丢下这一摊子烂账可得怎么搞?</p> 郁秋转过身去,道:“你不说算了,跟我走吧。”</p> “是一位名字中带‘花’的药修,”凤不眠垂着眸,犹疑着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p> 郁秋脸上笑意全无,沉吟片刻后,道:“我知道了。”</p> 无涯谷中一阵疾风簌簌而起,卷起梅花、枯叶,吹得两人裙角飞扬。</p>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谷中回荡,由远及近,从云端飞来。</p> 郁秋蓦地一怔,僵在原处,恍然以为时光错乱,身边的少年郎们永远没有长大。</p> 有一瞬,她竟然有些……不敢回首。</p> “喂!老三!顾风华!愿赌服输,你别跑啊!哈哈哈哈……”</p> 魔尊陆见寒一袭深色华服,提着银色酒壶,追着一道绯衣身影,翩然停在了远处一棵树梢上。</p> “你输了,就要受罚,”魔尊倚着树枝,带着醉意,指着另一人,笑道,“先前罚你男扮女装,现在玩个简单的,你只需向本座磕头,承认你二师兄——本座才是最厉害的,本座便放你回去!”</p> “陆见寒!”顾风华一身女装,容貌秾丽,腰细腿长,忍无可忍道,“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p> 猝然见到二人,郁秋大为意外。</p> 此时情景,又滑稽至极。</p> 黑云颠上打得不可开交,倒是她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们,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p> 郁秋站在树影后,远远地盯着顾风华的女孩扮相多看了几眼,有些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p> 那笑声登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p> ※※※※※※※※※※※※※※※※※※※※</p> 感谢在2021-03-06 13:08:11~2021-03-07 21:4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遮月 2个;齐木晴子(审)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璇 3瓶;人间至味 2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 第四章 4.</p> 谷中倏然一静,落叶的声音清晰可闻。</p> 两道视线齐齐地投来,隔着树影,隐约看到两道女子的身影。</p> 凤不眠一袭白底红衣,衣上绣着凤凰台的家族图腾。</p> 郁秋穿着黑衣,兜帽挡着脸,正侧过身与凤不眠说话,看不清面容。</p> “陆见寒,”顾风华转过脸去,厉声道,“我再说一遍,这一战本来就没你什么事,你管好你的下属,及时收手,也不枉师尊当年对你一番栽培!”</p> “哟,”陆见寒似笑非笑,指了指脚下这块地,幽幽道,“把师尊都搬出来了,你觉得她要是这会儿在这,能管得了本座吗?”</p> 闻言凤不眠偷偷看了郁秋一眼,带着几分好奇和揶揄。</p> 郁秋装死。</p> 徒弟吵架,做师父的看热闹就好。</p> 顾风华一时语塞,陆见寒却舒服地靠在树上,宽袖抬了抬,懒洋洋地笑着说:“郁秋现在不过是乌绮云身边的一条狗,你说她现在若是在这,是不是得跪下来,叫本座一声魔尊大人?”</p> 郁秋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p> 眼下,就感觉不太妙。</p> “陆见寒!”顾风华怒不可遏:“你他妈管好你的嘴!”</p> 陆见寒倒也不恼,从树上轻轻一跃落地,踩在落叶上,双手背在身后,悠然道:“哎老三啊,你到现在,该不会还以为……郁秋当年是真心待你的吧?”</p> “师尊是不是真心待我我不知道,”顾风华沉着脸,字字清晰地说,“至少,她当年是真心待你。”</p> 陆见寒一怔,接着大笑,食中二指在顾风华肩上点了点,道:“老三,你在这做梦呢?”</p> “还一口一个师尊?真是笑死人了,”陆见寒笑道,“她早就不认你了,你难道还不清楚?也难怪你成不了大器,当年放着好好的剑阁之子不当,非要跑去帮郁秋打铁,你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p> 顾风华忍着怒气,睨了陆见寒一眼,眼尾泛着薄红。</p> “你当年要不是遇着她,现在恐怕已经是一代宗师了,哪里轮得到顾风茹?”陆见寒咄咄逼人,字字诛心,“顾风华,你说说,你这辈子是不是栽她手上了?”</p> 郁秋实在听不下去了,正要过去,被凤不眠按住,示意她不要冲动。</p> 在凤不眠看来,魔尊疯起来可是连师尊都不认,她现在冲过去不就是送死吗?</p> 她急中生智,连忙使出本门绝招,怼着郁秋的脸,往上抹东西。</p> 郁秋撩起袖子,暗暗道:“不行,我忍不了了!”</p> 系统:“他骂你狗你都能忍,怎么他骂老三你就受不了了?”</p> “那能一样吗?”郁秋在心里道,“他骂我又没骂错,骂老三委实不应该!”</p> 她推开凤不眠,大步迈过去,正要开口——</p> 这时一名魔族弟子匆匆赶来,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来不及喘气,道:“尊主!属下有要事要报!”</p> 此时传来消息,定然是黑云颠上出了事,说不定关系到这场战役的胜负!</p> 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看向那名弟子。</p> 陆见寒也不避讳他人在场,冷淡地摆手:“说。”</p> 那魔族弟子看了顾风华一眼,沉声道:“属下刚刚得知消息,剑阁一脉顾宗师遭人暗杀,已经殒命了!”</p> “什么?!”</p> 所有人俱是一惊,就连陆见寒也不禁挑眉,玩味地看着顾风华。</p> “发生了什么?”顾风华错愕不已,“你说的顾宗师,是指……”</p> “顾风茹顾宗师。”</p> 顾风华脸色煞白,颤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杀了她?”</p> 那名弟子看了魔尊一眼,得到眼神许可,才接着说:“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仙盟那边打算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恐慌,若属下的消息无误,顾风茹应该是被人毒死的!”</p> 陆见寒不禁一笑,道:“毒?!谁能有这般本事?能毒死顾风茹?”</p> “这个属下不知!”</p> 陆见寒转过脸看着顾风华,陷入深思。</p> 顾风华猛地抽了口气,额上冷汗涔涔,愣了好半响,终于如梦初醒一般,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p> “哎老三?老三你去哪?”</p> 陆见寒嘴上说说,却没上前拦他。</p> 消息来得太突然了,陆见寒却不意外,敛了笑,注意力回到了之前那两人身上。</p> 凤不眠紧紧握着郁秋的手,脸色阴沉,抿着唇不说话。</p> 郁秋手腕都被捏痛了,心道:顾风茹死了,你这么震惊做什么?</p> 不光是她,老三的反应也出乎她的意料。</p> 这下郁秋彻底难住了。</p> 老三要是知道顾风茹死在她手里,两人之间的恩怨又多了一笔。</p> 老二刚刚大放厥词,落在他手里定然少不了一番折辱。</p>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p> “你,”魔尊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郁秋的背影,寒声道,“转过脸来。”</p> 郁秋身体僵直,闻言站着不动。</p> 陆见寒缓步走过去,踩在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危楼崩塌之前、墙体开裂的声音。</p> 郁秋心跳倏然加快,脑海里仍回响着那句话——</p> “郁秋现在不过是乌绮云身边的一条狗,你说她现在若是在这,是不是得跪下来,叫本座一声魔尊大人?”</p> 渊儿何时这样恨她了?</p> 老三若是生她的气,恨她怨她,她或许能想到办法哄他。</p> 可身后这人……是她能哄好的吗?</p> 她暗暗地抽了口气,下定决心,转过脸去,揭开兜帽,对上魔君见寒那双黑亮的眸子。</p> 少年的容貌一丝未变,漆黑的眸子映着光,迎上她的目光,眸中的光亮又渐渐地黯淡下去。</p> 陆见寒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p> 郁秋微微睁大了眼:“?”</p> 只见那陆见寒既不气恼,也不愤怒,他轻笑了一声,身体微微地晃了下,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笑道:“乌绮云倒也了解我,送了两个模样还不差的炉鼎来,很好,很好——”</p> “好什么……”郁秋刚一开口,凤不眠直接上手按住她的唇,瞪大眼睛朝她摇头。</p> 陆见寒不再多看她们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们既然进了无涯谷,就别想离开了。”</p> 闻言,他身后那名下属主动上前,将郁秋和凤不眠带到一处院子看管。</p> 一路上,郁秋感觉像做梦一样,所有一切都不真实。</p> 老二到底在做什么?</p> 炉鼎?</p> 不会吧……她没听错吧?</p> 老二把她当炉鼎?想弄死她?</p> 到了没人的地方,凤不眠才放松下来,喘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太好了,好像瞒过他了……”</p> 郁秋这一路满腹疑惑,忙取出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由地瞪大眼睛——</p> “你何时给我改了容貌?”郁秋捏了捏自己的脸,竟是毫无破绽,她惊讶道,“这简直是换了张皮!竟然连他都骗过去了?!”</p> “此乃本门绝学。”凤不眠朝她欠了欠身,低声道:“刚才我听那魔尊说要折辱你,情急之下擅自替你改了容貌,请仙尊宽恕不眠鲁莽之过。”</p> “好,挺好的,”郁秋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这张脸,是你自己的吧?”</p> “是,”凤不眠垂眸道,“暂时先委屈仙尊,先用我的脸了……”</p> 郁秋倒也满意,只是回想起老三刚才的失魂落魄,心里很不是滋味。</p>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出等闲剑看了看。</p> “小七,”郁秋迷茫地说,“你确定……做完任务,死在这里,我就能离开这是非之地吗?”</p> “当然,”系统得意道,“你我合作这么久,我何时骗过你?”</p> 郁秋拿出那份卷轴,搁在桌上。</p> 接着,她握着等闲剑的剑柄,转过剑身,以剑尖对着自己腹部,手指微微打颤。</p> 什么样的人会想不开寻死呢?</p> 郁秋即便身陷囹囵,至少也还有期待的事情,盼着几个徒弟得道飞升,脱离这番苦海。</p> “不行不行,”郁秋将剑往旁边一搁,身体往椅子上一仰,喘了口气道,“我还是怕疼……”</p> 系统语气如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就再等等吧。”</p> “得逢老天眷顾,我这条命应该还得留一留,”郁秋看了那份卷轴一眼,“至少还是……亲手将这卷轴送到沧澜宗主手里吧……”</p> 系统:“你不打开看看吗?”</p> 郁秋:“我又不飞升,用不着。”</p> 系统:“。”</p> 片刻后,郁秋又道:“小七,你检查一下,看看他们几个的数据更新了没有?”</p> 就像是一月一次的例行检查,系统操作了半天,毫无惊喜的语气说:“还是老样子,一个大乘极晚期,另一个……奇怪,老二怎么回事?”</p> 郁秋动作一顿,道:“怎么了?”</p> “他在退步,”系统迟疑着说,“上一次他境界在这里,今天怎么跌了?”</p> “草,”郁秋起身大骂,“跌多少了?”</p> “两个点吧,”系统道,“修为凝滞,老二这样子看上去有点麻烦……”</p> 郁秋在屋子里乱转,一会儿坐下来,一会又起身,焦急道:“怎么会这样,老二入的是杀伐道,道途本就凶险,如今修为倒退,难不成……难不成他的命劫将至?!”</p> 这个念头让郁秋大为震惊。</p> “你别着急,”系统道,“总会有解决办法。”</p> “我当然着急啊!”</p> 郁秋麻溜地收好东西,直接推门出去。</p> 门口立着一道倩影,凤不眠站在她面前,沉着脸,皱着眉头,一字字道:“我要去杀他了。”</p> 郁秋:“?”</p> “顾宗师一死,仙盟必败无疑,”凤不眠眸色坚毅,沉了口气道,“唯有当下这一次机会能扭转乾坤,我已经等不及了。”</p> “你现在就去?”郁秋皱眉道,“你杀不了他的。”</p>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p> 郁秋不忍看她去送死,凤不眠先她开口,注视着她道:“仙尊,你知道魔尊为何迟迟不肯出手协助乌绮云吗?”</p> 郁秋诧异地看她,示意:难道你知道?</p> “魔尊的态度非常暧昧,他带来了他的下属,可他本尊却始终不肯出手,”凤不眠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人们都说,一旦魔尊出手,这一役,胜负便定了。”</p> 郁秋笑了下:“这也未免,太不把沧澜宗主放在眼里。”</p> “沧澜宗主布置这结界,也不知消耗了多少修为,”凤不眠道,“若非沧澜宗主,这一战定要殃及洛水南岸无数苍生,所以我爹说,沧澜宗主已经出手了,接下来就看魔君见寒的了。”</p> 郁秋陷入深思。</p> “仙尊,”凤不眠眸光复杂,压低了声音说,“你可知道,乌绮云几次请求魔尊出手,都被魔尊回绝了么?”</p> 郁秋愕然,道:“这我真不知道,魔尊这么做……是图什么?”</p> “原本我也不知道的……”凤不眠眼神闪烁,附在郁秋耳边说:“但这一次,乌绮云在将我们送到无涯谷之前,曾经犹豫过……她想派人去找你……”</p> 郁秋:“?”</p> 凤不眠低声,一字字说:“陆见寒的条件是……要你。”</p> 闻言,郁秋怔了怔,摸了摸胳膊,总觉得冷得要命。</p> 她淡定地说:“他要我做什么?”</p> 凤不眠耳根红了红,轻轻地说:“无外乎,无外乎……一些欺师灭祖的事……”</p> 郁秋一脸匪夷所思:“???”</p> “那会您告诉我,您是魔尊的师尊时……我真的非常意外,”凤不眠咽了咽口水,道,“想来您也未曾听闻,也不知道您徒弟对你居心不轨……”</p> “不不,你一定弄错了,”郁秋急忙打断她,“老二要的是我的命,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今天的话你也听见了,他想弄死我……”</p> “不管哪样,”凤不眠握着她手腕,沉声道,“仙尊,您决不能让他发现身份,决不能落在他手里!”</p> 郁秋前一刻还在担心老二的安危,下一刻就担心老二把她宰了。</p> 当真是……进退为难!</p> 她揉了揉脑袋,一脸头疼:“我先想一想吧……”</p> 凤不眠朝她抱拳行礼,再三嘱咐她千万要保重,这便离开了。</p> 郁秋在椅子上坐下来,呼叫系统:“小七,你觉得呢?”</p> “主人……”系统不可思议,怯怯地说,“老二……真的想要你?”</p> “他是要宰了我!”</p> 郁秋一脸栽在茶几上,生无可恋。</p> 储物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她翻了出来,是另一块玉简。</p> 这块玉简是乌绮云送给她的,专门用来和她通讯。</p> 乌绮云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接还是不接?</p> 郁秋犹豫片刻,注入灵力,镇定地说:“大人?”</p> ※※※※※※※※※※※※※※※※※※※※</p> 昨晚发的,评论都没有了QAQ</p> 惊慌失措的作者决定爬起来把卡章重新调整了一下,下一章有个小小的虐点,会跟糖合并发。</p> 感谢。</p> </p> 第五章 5.</p> 乌绮云那边声音非常嘈杂,不时有兵器碰撞声、轰隆的炸裂声传出,但乌绮云一开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那空灵缥缈的声音,她道:“秋儿,你在哪里?”</p> 郁秋顿了顿,道:“在赶往黑云颠的路上……您找我有事?”</p> 乌绮云笑了下,冷不防道:“顾风茹死了,你知道吗?”</p> 郁秋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勉力保持着淡定,轻轻说:“刚刚才知道。”</p> 乌绮云那边无话。</p> 郁秋硬着头皮,干笑道:“看样子,您这一战,必胜无疑了。”</p> “错了,秋儿,”乌绮云语气平静,“有件事你还不知道,顾风茹是孤的人,她死了,孤败局定了。”</p> 郁秋抽了口气,笑着安抚道:“乌绮云大人千秋万代,怎么可能输在这里?属下还期待您坐化飞升呢……”</p> 乌绮云拖长了音调:“你快点回来。”</p> 郁秋将玉简换到另一只手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道:“大人……我这里,恐怕一时半会走不开。”</p> “那可不行,”乌绮云半是严肃、半是撒娇的语气说,“孤需要你,你现在就回来,越快越好。”</p> “是,”郁秋垂下眼睑,声音微颤,“我会尽快的……”</p> “你别诓孤,”乌绮云道,“你若是十二个时辰内不能出现在孤面前,孤定亲自来捉你。”</p> 郁秋:“……”</p> 放下玉简,郁秋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p> 乌绮云要来捉她?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p> 还是说……她看眼下形势不妙,打算捉了她送给魔尊,以此来挽回败局?</p> 郁秋扳着手指数:“乌绮云那边已经靠不住了,让她知道我杀了顾风茹,我将不得好死;老三那边也没办法投靠,顾风茹的事够他头疼了;老二明目张胆问乌绮云要人,我要是暴露了也不得好死;顾风茹说得对,我还真是……走投无路了……”</p> 系统同情地说:“我算长见识了,从未见过有人像你这样,将自己后路全部断掉……”</p> 矮个里头拔高个,郁秋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沧澜宗主怎么样?”</p> 系统:“你找死吗?”</p> 郁秋:“。”</p> 良久,郁秋做出决定,站起身道:“其实我就是想把卷轴送出去而已。”</p> “要不这样,我去找老二,将卷轴给他,死在他手里也无妨,正好可以回去了。”</p> 她推开门,惨白的脸顿时被火光照亮,眸光里映着烈火,她愣了下,瞳孔猛地一颤,恍然以为自己身处炼狱。</p> 无涯谷中尽是烈火,无尽烈火如流星从天上坠落,砸在建筑物上,砸在树林里,烧的一众魔族慌乱逃窜——</p> “发生什么了?”郁秋一面躲避烈火,一面逮着人问情况。</p> 一名还算冷静的魔族弟子匆忙交代:“大事不好了,无涯谷结界被毁坏,魔尊大人一定是出事了!”</p> 郁秋心里咯噔了一声。</p> 无涯谷不受战火侵扰,原来是有一层结界护着,老二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无涯谷片刻之间变成这副模样?</p> “小七!”</p> “在,”系统语气一变,“糟了,老二的生命值濒危,在报警了!”</p> 郁秋骂了一声,抓着那魔族弟子,道:“魔尊人在哪里?!”</p> 那弟子指了一个方向,郁秋立刻撒开他,一阵风冲过去,破开火光,逆着人流往上冲,来到烈火最盛的地方。</p> 火光照着两个人影——</p> 陆见寒胸口插着一把剑,剑柄抵到了肋骨上,将他整个人贯穿,他勉强站直,一手高高举起,掐着一女子的脖子,将她悬在空中。</p> 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袍,流到地上,积了一滩。</p> 郁秋冲上去,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她彻底惊住了。</p> 凤不眠易容成郁秋的样子,握着剑柄,嘴角挂着血,噙着笑,一脸嘲讽地看着陆见寒。</p> 求仁得仁,她做到了。</p> “郁、秋。”</p> 陆见寒眸光喷着火,盯着凤不眠,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蹦出来,仿佛刀子剜在郁秋心口。</p> 郁秋拾阶而上,走到两人面前,凝视着陆见寒的侧脸,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现在让你叫我一声师尊都不容易了,渊儿。”</p> 陆见寒:“…………”</p> 凤凰台的易容术直接给两人换了脸,但声音和语气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p> 郁秋一开口,陆见寒便明白了他手里捏着的原来是个冒牌货。</p>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脸,惨白的脸被烈火照亮,魑魅魍魉一般,血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郁秋,身体轻轻地颤了下。</p> 郁秋被看得不舒服,眸光闪烁了下,走到他身侧,低着头,轻轻将凤不眠的手腕折断,再将陆见寒背后突出来的剑折断,卸开两人,抬眸迎上陆见寒的目光,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p> 陆见寒松开手,凤不眠“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p> 陆见寒只盯着郁秋,血红的唇翕张,轻轻地说了句什么。</p> 四周声音太嘈杂,郁秋根本听不见。</p> “魔尊大人,”郁秋扯着嗓子,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说,“让为师给您下跪就算了,您现在都伤成这样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您这样子,现在在我面前也逞不了什么能耐……”</p> 陆见寒抽了口气,那目光简直恨不得将郁秋生吞活剥了。</p> 郁秋避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伤口,施了道止血术,语气漫不经心,道:“不过啊,你可千万别轻易地死掉,你找了为师这么多年,如今我活蹦乱跳地站在你面前,你要是就这么死掉了,委实太冤了——”</p> 她一开口,就算是死人也能被气活。</p> 陆见寒体内气息紊乱,悬着一口气,一只手按着郁秋的肩,死死地瞪着她,咬牙道:“还、早着呢!”</p> 郁秋头皮发麻,干笑一声。</p> 陆见寒眼睛红的滴血,一字字道:“你不死、本座怎么敢死?”</p>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咒为师死,”郁秋嬉皮笑脸,“为师要是死了,你们连个记恨的人都没有,也没什么意思!”</p> 陆见寒轻笑一声,肩膀耸动,正要反唇相讥,一开口便倒抽一口凉气,表情扭曲,眼珠子凸出,龇牙咧嘴地瞪着郁秋。</p> 郁秋干脆利落地将断剑从他胸口里拔了出来,左手按着他胸口的窟窿,右手握着血红的剑,笑了笑,关心道:“疼吗?”</p> 连关心都是阴阳怪气的!</p> 陆见寒脸色惨白,踉跄着往身后一栽,撞在亭柱上,手脚痉挛起来,抬起一手指了指凤不眠,难以置信道:“你与她,合谋来杀我?”</p> 郁秋懒得解释了,一掌劈下去将人敲晕,给他喂了颗还魂丹,将人扛着就跑。</p> 无涯谷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乌绮云也好,仙盟也好,各大门派只要还活着的、有头有脸的人必将亲临此地,亲自验证魔君见寒的生死,甚至免不了补上一刀,将妖、魔二族彻底击溃。</p> 凤不眠那狗爹说的没错,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就在魔君见寒身上,只不过没想到竟是以这么憋屈的方式。</p> 郁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惨死,扛着走了几步,几名魔族弟子浴火冲过来,二话不说要从她这里抢人——</p> “住手!”郁秋拿出了一块令牌,喝道,“我乃乌绮云座下第一护法郁秋,奉命前来护魔尊大人安危,何人敢上前与我为敌?!”</p> 这一喝,魔族弟子们果然犹豫了。</p> 郁秋气势汹汹,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护我和魔尊大人离开此地!”</p> 众人应道:“是——!”</p> 郁秋扛了一路,改为背着,御刀从无涯谷上飞出,一路避开坠落下来的天火,随行护法的人也逐渐变多,与此同时,黑云颠上有人追来,一个个都如神兵天将,齐齐地往郁秋这里追。</p> “草!”郁秋累得大汗淋漓,侧过脸看了眼肩头昏睡的徒弟,低声道,“你别给我死了啊!”</p> 仙魔一战,双方死伤惨重,连乌绮云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败局已定,仙盟怎会不明白?</p> 到时候,仙盟多半会以陆见寒的性命为条件,与妖、魔二族议和。</p>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p> 她的徒弟怎么能成为仙魔一战的牺牲品呢?</p> 人刚离开无涯谷,还在空中,四面遭到围困。</p> 凤凰台的弟子们身着红衣,手持长刀,摆开阵仗,为首的刀宗满身是血,开口时声音浑厚,震得郁秋心头一颤——</p> “陆见寒!死到临头,你还往哪里逃?!”</p> 郁秋将徒弟交给一名魔族弟子,拨开微微散乱的头发,缓缓抽出刀,朗声道:“死老头子,你可认得我是谁?!”</p> 刀宗睁大眼,失声道:“阿眠?!你怎么在那里?!”</p> 郁秋二话不说,径直将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刀宗,意思非常明显:想杀陆见寒,需得从我尸首上踏过去。</p> “阿眠?是阿眠吗?”刀宗抽了口气,抬手颤了下,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了?”</p> 郁秋心里冷笑,是不是凤不眠,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来?</p> 你们凤凰台的绝学,绝妙到能把自己人也骗住?</p> 也怪不得,渊儿会在凤不眠身上吃这么大的亏。</p> “退后!”郁秋将刀横在脖颈上,怒目看着刀宗,“我说,带你的人给我退后!!!”</p> “不……”刀宗竭力保持镇定,颤声道,“你不是阿眠……不是……”</p> 郁秋扬了扬下巴,喝道:“敢不敢试一试?”</p> 那刀宗尚在犹豫,一旁不知门派的杂鱼们冲了上来,郁秋刀锋一转,锋利的弧光散出去,迎上无数把飞来的刀剑,郁秋扭头朝那魔族弟子叱道:“带他先走!”</p> 众人领命,急忙逃窜,此时刀宗的人提着黑刀追杀,一时间凤鸣长空,天上地下皆是火光一片,凤影掠过,气势恢宏。</p> “草!”郁秋游走于正邪两道,很少吃亏,只想着有朝一日功成身退,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小小的凤不眠手里,一时又气又恼,手中刀不由地快了几分,恨不得再杀几条杂鱼泄愤。</p> 仙魔一战进入尾声,能活到现在的必然本事不凡,几招下来,郁秋力不从心,听得空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她眸光都亮了起来。</p> “秋儿——”</p> 乌绮云骑在青鸾上,白衣若仙,只剩七尾尽数展开,尾毛上带了血,神色焦急地朝她看来,纵身一跃从鸟背上跳下来,周身杀气“轰”了出去,护在了郁秋面前。</p> 见了乌绮云,郁秋竟是松了口气,接着颤声道:“大人……何人伤你九尾?”</p> 乌绮云侧过身,冲她一笑,不痛不痒道:“无人能伤孤,是孤自己断的,小心——”</p> 郁秋头也不回,旋刀挡下身后的偷袭,对上乌绮云漂亮的眼睛,心中疑惑不定。</p> 顾风茹的事,乌绮云知道了吗?</p> 卷轴就在她身上,乌绮云若是知道,岂不杀她祭天?</p> 眼下没空想这些了,郁秋一向没什么立场,谁弱就帮谁,如今妖族、魔族被逼上死路,她不能让仙盟将他们赶尽杀绝!</p> 乌绮云断了两尾,法力不比从前,面对仙盟众人的合围,竟是节节败退,退到了洛水河畔。</p> 众人来不及喘一口气,南面又生出变故!</p> 顾风华带着他的阿修罗来了。</p> 那是一座由铁甲构成的巨人,光是制作他就花了十年之久!阿修罗高到几乎望不到头,肩膀以上隐在云端,一步下去,几乎能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p> 魔尊陆见寒此时惊醒过来了,带伤迎战,只一招飞过去,便被阿修罗一掌拍飞。</p> 顾风华站在阿修罗的肩上,长发飞舞,衣袂飘飞,他手里拿了个机械制造的扬声器,朝下面喊道:“二师兄!二师兄,刚才那一掌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识趣一点,现在就投降认输,落在我手里总比落在其他人手里要好,念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会留你一个全尸的!”</p> 剑阁阁主刚刚给女儿顾风茹收尸,怒气冲冲道:“阿华!无需废话,立刻将这些妖魔鬼怪荡平,为你姐报仇!”</p> 顾风华犹豫不定,皱眉看着仙盟和妖、魔二族的最后兵力。</p> “阿华!”剑阁阁主一跃飞起,来到阿修罗的肩头,当面呵斥顾风华:“你还犹豫什么?!立刻动手!”</p> “爹,”顾风华纠结着说,“我师尊她,应该在他们之中……”</p> 阁主冷笑道:“你哪有什么师尊?你是我剑尊之子,师门自然是剑阁一脉!”</p> 同一时刻,乌绮云拍了拍郁秋的脸,笑道:“看什么呢?你的傻徒弟就这么好看?”</p> 郁秋皱眉看她,道:“大人,你把我交出去吧,阿华会念在我的份上,给你们一条后路。”</p> “这孤可看不出来,”乌绮云哼了一声,“你那傻徒弟,根本拗不过他爹!”</p> “大人,”郁秋道,“您是要飞升的人,大可抛下这一切不管,但我们还想活着。”</p> 乌绮云眸光暗下去,沉声道:“秋儿,孤不可能将你交出去。”</p> “您饶了我吧,”郁秋笑了起来,牵住她的手说,“属下得您照顾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回报您,您难道连这个机会也不愿给我吗?”</p> “不成,”乌绮云正色道,“只要孤还活着,必定护着你,你大可安心。”</p> 郁秋垂下眼睑,神色晦暗,道:“这一战,我们根本没有议和的条件,把我交出去,或许能争取到些好处。”</p> 死在老三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p> “秋儿,你难道以为,你落在这些小崽子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乌绮云语气严肃,愤然道:“孤说了,孤绝不会将你交出去,你莫要再说了!”</p> 乌绮云很少对她动怒,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劝下去两人就要翻脸了。</p> 她便不再说话。</p> 北面是仙盟的猛烈围攻,南面是顾风华的阿修罗,还有沧澜宗主布下的结界拦着,他们这一次可算是被逼上了绝境,再无退路。</p> 不出所料,顾风华拗不过他爹,操纵着阿修罗步步逼近,拿着扩音器喊道:“乌绮云!我命你现在立刻将我师尊交出来!若你还不肯交出我师尊,阿修罗立刻将你们荡平!”</p> 闻言,乌绮云“轰”地一下飞上空中,七尾展开,气势如虹,痛骂道:</p>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还有些孝心,立刻带着你的破东西给老娘滚!别给秋儿惹麻烦了!”</p> 听到郁秋的名字,顾风华一愣,乌绮云一掌隔空劈出去,周遭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了,卷起飓风,朝着顾风华杀了过去!</p> 郁秋:“!”</p> 眼见着顾风华手无寸铁,无力还击,剑尊立刻抽剑挡在顾风华前面,使出一套出神入化的剑法,堪堪将乌绮云这招化解掉。</p> “阁下与孤斗法多年,境界竟是比以前进了不少,”乌绮云优雅地收袖,笑道,“阁下是不是得感谢孤的一番栽培?”</p> 剑尊是个极无趣的人,甚至懒得跟她斗嘴,眼神示意顾风华立刻动手。</p> 远处,仙盟一众骂道:</p> “乌绮云,你死期到了,少他娘的废话!”</p> “速速投降!否则我等必将杀得你片甲不留!”</p> “乌绮云——你狐族弟子都死光了,你还强撑什么?!”</p> 乌绮云仗着法力无边,杀戮千里,而顾风华也终于定下决心,操纵阿修罗一路杀过来,所过之处,血流成河。</p> 郁秋陷入混战,迎敌的同时,不时地看向乌绮云,心生疑惑——</p> 她明知必败无疑,为什么不肯投降?非要拉着妖、魔二族给她陪葬?</p> 她知道她一定能飞升吗?</p> 那她所说,会护着她又是什么意思?</p> 郁秋一刀劈出去,刀口迎上利器,擦出激烈的火花,刀口瞬间破了个洞,再收刀时,身体却完全动不了了。</p> 郁秋用力收刀,身体却仿佛被定格在琥珀中,无法动弹。</p> 发生了什么?</p> 突然间,好安静啊。</p> 乌绮云呢?</p> 郁秋转动眼珠,右方乌绮云也停在了空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坚韧的线,将她整个儿定在了空中,连她那飘逸灵动的七尾都凝滞了。</p> 这算什么?</p> 混战中所有人都停住了,就仿佛每个人都是牵线木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诡异的表情,此情此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p> 就连阿修罗和顾风华都被定住了,维持着攻击的动作。</p> 谁有这般通天的法术,竟能像操控傀儡一样,操控了整个世界!</p> “小七!”郁秋急忙求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出bug了吗?!”</p> “不,”系统沉声道,“这是真实存在的,是法术……”</p> 郁秋抽了口冷气,一个念头突然产生,心跳蓦地快了起来。</p> 如果这一切是人为,那这世间……或许真的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p> 他来了吗?</p> 他已经出手了?</p> 郁秋垂着眼睑,汗水顺着脸颊滴在地上,一滴一滴,混在血污里。</p> 太安静了。</p> 汗水低落的声音清晰可闻。</p> 接着,她听到一阵突兀的脚步声,踩在沙地上,不疾不徐,由远而近。</p> 郁秋呼吸凌乱,眼睑颤了下,将汗水眨落。她察觉到那人就在她身侧了。</p> 这天下间,的确有一人。</p> 她不敢抬头看。</p> ※※※※※※※※※※※※※※※※※※※※</p> 大徒弟是正主。</p> 无法确切地说跳崖在第几章,因为每天都是现写的,但应该很快了,最近每天都有更四五千,有时候早上九点就坐在电脑前写,能写多少更多少,很努力了,求夸夸。</p> </p> 第六章 6.</p>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p> 万籁寂静,唯独胸腔里那颗心脏怦然跳动着。</p> 郁秋垂着眸,看着地上那双黑色的靴子,雪色衣袍垂下来,在风中轻轻地飘动。</p> 她喉间涌出两个字,像温热的池子里冒出的泡,尚未破开水面就化了。</p> 阿青。</p> 她还配这样叫他吗?</p> 额发贴在脸上,汗珠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她心头燥热,呼吸不畅,像一只被裹在琥珀中的蚂蚁,无端地被人拿在手上赏玩着。</p>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着,一言不发。</p> 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p> 郁秋舔了下口腔内壁,心里自嘲一笑:沧澜宗主能对她有什么想法?</p> 陆见寒或许会恨她,想方设法地折辱她,逼她跪地道歉,公然处决她,让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以此泄当年之愤。</p> 但沧澜宗主修的是无情道,早已断了七情六欲,掐死她跟掐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p> 他甚至根本看不上她。</p> 当初,是郁秋下狠手,活生生地将他逼成了现在这副模样。</p> 如今她的报应来了。</p> 漫长的寂静之后,沧澜宗主终于开了口:</p> “郁、秋。”</p> 一片雪花落在心头,凉了炙热的血。</p> 她牙关紧紧咬着,不露声色,置若罔闻。</p> 沧澜宗主注视着她,淡淡地说:“她在哪?”</p> 她仍然垂着眼,不敢去看沧澜宗主那双琉璃似的眸子,不敢去想……会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样的神情。</p> 脑海里仍是那年,她将无情剑缓缓地从他心口抽出来,少年双手抱着剑刃,鲜血染红了他双手,懵懂的眼睛漾着泪光,央求着她:</p>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p> “师尊,阿青一定会听话的。”</p> “师尊……”</p> 郁秋冷漠地看着他,一根根地扳开他手指,双唇分开,轻轻说:“我不要你听话。”</p> 她看着那双琉璃般晶莹的眸子,仿佛摔碎了一样,溢出了泪水。</p> 阿青缓缓地阖上眼,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摊开的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枚桃花簪花,早已被鲜血润湿了。</p> 少年的笑音,回荡在她脑海——</p> “师尊喜欢这个吗?”</p> “阿青送给你好不好?”</p> 郁秋抽出剑,和无情剑一道离开他胸腔的,还有一段完整的情丝,被她一寸寸地收起来,拿在手里。</p> 雪白的情丝绕在指尖,柔软、晶莹无暇,像盘着情人的发丝。</p> 既然入无情道,就不必要这情丝。</p> 她将那多余的玩意收了起来,凝视着少年惨白的脸庞,良久,转过身去,将未说完的半句话说出来——</p> “我只想让你变得强大。”</p> 在那之后,郁秋再未从他脸上看到笑颜,两人的交流日益减少,待他离开师门,重逢后两人也免不了兵戈相见。</p> 少年成长的速度惊人,很快郁秋已经招架不住他了,那时候她和陆见寒的关系也很僵,到最后只能躲着他们,不与他们相见。</p> 这一躲就躲了一百多年,若非这一战,她或许还能继续躲下去,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为止。</p> 郁秋,她在哪?</p> 沧澜宗主明知故问,眼神却一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p> 那眼神明显就是在说: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p> 战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回答沧澜宗主的问题。</p> 良久,江白的声音突兀地出现,郁秋心里猛然一惊——</p> “师尊,救我!”</p> “咚”地一声,江白的身体四分五裂地出现在战场上,脑袋滚落到了郁秋面前,与她来了个面面相觑。</p> 郁秋:“!”</p> 那沧澜宗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活生生的人裂成一段一段,伤口倒也没出血,眼珠子还能转动,令人根本无法想象江白居然还能活着?</p> 江白转动着眼珠子,左顾右看,茫然喊道:“师尊你在哪?!师尊救我!”</p> 郁秋咽了咽口水。</p> 她知道,她的下场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p> “乌绮云。”</p> 沧澜宗主开了口。</p> 九尾狐妖蹙眉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畏惧和疑惑,以及那狐族与生俱来的嘲弄和不屑。</p> 沧澜宗主简单地撂下一句话:“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交代后事。”</p> 话音落下,封印被瞬间解除了。</p> 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活动僵硬的筋骨,一个个都难以置信地看向沧澜宗主,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继续动干戈。</p> 交代后事是什么意思?</p> 沧澜宗主想要什么?</p> 乌绮云沉默着,朝郁秋走过来,扣着她手腕转身就走。</p> 郁秋被牵着踉跄了一步,回过头,看了眼沧澜宗主的背影。</p> 他背对着众人,刀宗、剑尊等人前去询问他的意见,他抬了下袖子,示意他们不要妄动。</p> 众人心里对他有气,但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p> 他刚才使的那一手,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只有沧澜宗主在仙盟,仙盟就完全不惧妖、魔二族。</p> *</p> 朝闻道三零九七年寒冬,剑阁之女顾风茹殒命,魔君见寒重伤,仙盟以压倒性的优势将妖族、魔族逼上绝境。</p> 洛水上白茫茫一片,集结着两族最后的兵力。</p> 乌绮云坐在一张金榻上,七尾优雅地舒展开,一手搭在扶手上,撑着额头,一手抚摸着青鸾的羽毛,即便是穷途末路,她也丝毫不慌张,随意一坐,便是一副王者之气。</p> 她侧着脸,目光从部下身上依次扫过去。</p> 妖皇邪利死后,妖族便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上万妖族跟着她出生入死多年,最后就剩下了这些。</p> 魔族和刑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大势已去,是时候给这些人安排后路了。</p> “今日天要亡孤,孤无话可说,”乌绮云语气漫不经心,嗓音里带着天生的狐媚,按着兰花指,思索着,缓缓道,“孤原本准备了后路,让顾风茹担任下一任妖皇,将信物都交到了她手上。”</p> 闻言众人大惊,议论了起来,赫连更是立刻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郁秋。</p> 之前在无涯谷,郁秋拿着信物支走赫连,眼下乌绮云又说信物交给了顾风茹,也就是说郁秋原来骗了他?!</p> 这个念头让赫连震惊不已,他冷汗涔涔,不时地朝郁秋看去,什么都不敢说。</p> 郁秋兀自站在妖族之中,面无表情,垂着眼睑,看着脚下的薄冰。</p> 真冷啊。</p> 阿青离开师门的那个冬天,也是这么冷吗?</p> “秋儿。”</p> 郁秋愣了下,抬眸迎上乌绮云的眼神,有些局促不安。</p> 乌绮云笑着看她,道:“你在想什么呢?”</p> 郁秋道:“属下只是在想,您若飞升离去,留下属下在这人世间,好生孤独。”</p> 乌绮云眼神温柔,笑道:“秋儿若是当真惦记孤,孤便不飞升了。”</p> 郁秋惊了下,忙道:“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呢,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您更有飞升的资质,属下虽有不舍,却日日夜夜盼着您得道飞升,脱离这苦海人间!”</p> 乌绮云眼中笑意淡去,叹了口气道:“秋儿,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坦诚。”</p> 郁秋惊道:“大人这话何意?”</p> 乌绮云却没有回答她,突兀地转了个话题:“花不香,魔尊的伤你可看过了?”</p> “启禀大人,”花不香恭敬地回答,“魔尊大人伤及心脉,幸亏救治及时,服了还魂丹,眼下虽不能完全好转,但姑且性命无虞。”</p> 郁秋还在揣摩乌绮云刚才丢给她的□□,心里忐忑不安。</p> 等闲剑和信物都在她身上呢,乌绮云一旦怀疑她,只需搜一下她的身,她绝对吃不了兜子走!</p> “秋儿,”乌绮云朝她招手,笑了下,“过来孤这里。”</p> 郁秋低着头走过去,放了张矮凳子在金榻前面,温顺地坐在她身旁。</p> 乌绮云抬手摸了下她的脸,笑道:“孤还是看不惯这张脸,不及你原来的脸千分之一好看。”</p> 郁秋仍顶着凤不眠的脸,心神不宁地说:“大人谬赞了,左右都是要死的人,长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区别?”</p> “死?”乌绮云奇道,“谁说你要死了?”</p> 越是这样温和的语气,越让人觉得危险。</p> 眼下乌绮云尚余九尾,想要掐死她几乎是轻而易举。</p> 郁秋垂着眼睑,不敢多说一句话。</p> “对了秋儿,”乌绮云身体往后仰了仰,抬手扶着下巴,仔细地端详着她,道,“你可知道,顾风茹是怎么死的?”</p> 郁秋回答:“属下听人说,她是被人毒死的。”</p> “嗯,”乌绮云道,“听闻是天下间罕见的毒,孤让花不香剖开她的尸体验过了,毒死她的药里面,有一样叫做龙君崩的奇毒。”</p> 郁秋语气诧异:“龙君崩?”</p> “是啊,秋儿,”乌绮云注视着她说,“龙君崩乃是奇毒,天下间仅有一人能炼出此等毒/药。”</p> “那人便是孤。”</p> 郁秋心里咯噔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p> “当然了,”乌绮云笑了一声,“孤不可能去杀顾风茹,她可是孤认定的下一任妖皇人选。”</p> “但是这龙君崩,孤曾给过一个人。”</p> 说到这里,乌绮云冷不防地盯着郁秋看,眼神带着强烈的审讯。</p> 她果然在怀疑郁秋了。</p> “大人,”郁秋语气平静,“顾风茹乃是继任剑尊,在她卧底的身份揭示之前,妖、魔二族人人都想杀她,她死在谁手里,都不蹊跷。”</p> 乌绮云冷笑道:“一代剑宗,死得不明不白的,能不蹊跷吗?”</p> “大人,”郁秋镇定道,“属下对此的确毫不知情,您赐于我的龙君崩,我一度不知珍惜,曾经分发给其他药师,江白手里也有,我想……花不香手里或许也有。”</p> “你血口喷人!”花不香怒道,“郁秋!我看明明就是你嫉妒顾风茹,杀了她夺权!”</p> 郁秋站起身,反唇相讥:“阁下真是抬举我了,顾风茹是何人?一个大乘期的剑宗,会死在一个元婴期炼器师手里?阁下当真觉得我有这等本事,能炼出这等天下奇毒?!你怎么不相信母猪会上树啊?”</p> 花不香:“你!”</p> “你什么你?”郁秋瞪着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打架也不会,治病也不会,竟知道在这里挑拨离间,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宫心计!你是担心死得不够惨吗?”</p> 乌绮云抬高了音量:“秋儿。”</p> 郁秋闭上嘴巴。</p> 沉默片刻后,乌绮云道:“顾风茹一事暂且不论,但魔尊遇刺一事,你难辞其咎。”</p> “的确,”郁秋耸了下肩,语气诚恳,“凤不眠用了我的脸,借机行刺陆见寒,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输得这么快。”</p> 花不香“哼”了一声,别过脸去。</p> 乌绮云看着她道:“你去找魔尊做什么?”</p> “他是我徒弟,”郁秋道,“我去见我徒弟,有……什么不对吗?”</p> 乌绮云道:“孤以为……你不喜欢他。”</p> “我听闻,魔尊愿为出手相助的条件——是从大人您手上要到我,”郁秋语气淡淡,“若是能为你分忧,我死在那个孽障手里又有何妨?”</p> “秋儿?”乌绮云皱着眉,“是我误会你了……”</p> “郁秋!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乌绮云大人分忧,可你到头来做了什么?!”花不香站出来,指着她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搅局添乱,还好意思在乌绮云大人面前表忠?!”</p> 赫连忙道:“花药师!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还请您注意分寸!”</p> “花药师说的没错,”郁秋转过脸,幽幽地看着花不香,拖长了语调说,“说起来,我为乌绮云大人办的事的确是太少了,那就再来一桩——”</p> 花不香正要痛斥她,徒然脖子上溢出血,他难以置信,双眼瞪大,“咚”地一下往后倒在地上,将冰块砸出了巨大的裂痕。</p> “!!!”</p> 郁秋出刀快如闪电,收刀时慢吞吞的,擦了擦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幽幽地说:“花不香此人乃是仙盟安插进来的叛徒,凤不眠刺杀魔尊一事,便是他安排的。”</p> 名字中带“花”的药修。</p> 原本郁秋不是很确定,但今日花不香如此咄咄逼人,要置她于死地,她便完全确信了。</p> 郁秋杀人时毫不手软,而她身后的乌绮云不怒反笑,直接默许了她这种行为。</p> 考虑到乌绮云平日里对郁秋的关照和疼爱,其他人心里纵然有天大的疑问,也不得不压下去了。</p> 乌绮云看着郁秋笑,片刻后起身,道:“你们都下去吧,剩下的话,孤要与郁秋单独说。”</p> 众人迟疑着,乌绮云道:“放心,孤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断去其余七尾,也不会让你们死在仙盟那群小崽子手上的。”</p> 有了这句话,众人总算是吃了定心丸,纷纷跪地示忠。</p> 郁秋却大为不解——</p> 什么叫做拼了这条命,断去其余七尾?</p> 乌绮云……不是要飞升的吗?</p> “秋儿,”乌绮云凝视着她,沉声道,“你跪下。”</p> 郁秋没有多问,朝她跪了下去。</p> 乌绮云道:“那份卷轴,你打开看过没有?”</p> 郁秋:“…………”</p> 郁秋抬起脸,微微睁大眼睛,对上她的眼神,便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乌绮云。</p> 乌绮云语气淡淡,带着些许无奈说:“莫要再骗孤了。”</p> “没有。”郁秋跪的笔直,坦白说:“没打开看过。”</p> 乌绮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肩膀耸动,身体颤抖,良久才支着身体在金榻上坐下来,道:“没看过也好。”</p> 郁秋满腹疑惑,道:“……那里面,不是飞升的天机吗?”</p> “是,也不是,”乌绮云语气平淡,“天机这东西,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的,有些人就算掌握了天机,也不可能得道飞升。”</p> 郁秋道:“愿闻其详。”</p> “秋儿,”乌绮云道,“你觉得,天道一定是善的吗?”</p> 郁秋摇头:“天道不分善恶,顺应自然便可。”</p> “什么才是自然?”</p> “天地生长,万物有时,有生有死,顺应变化,就比如人之于天地,某种程度上,人的发展能促进天地变化,也能毁天灭地,生出祸端,所谓自然,便是这二者之间的和谐,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p> 听闻此言,乌绮云竟是惊愕不已,道:“秋儿,你当真没看卷轴上的内容?”</p> 郁秋道:“我可以发誓。”</p> “不,倒也不必,”乌绮云叹了口气,道,“孤想了数千年没有想明白的道理,就在你三两句话间,看样子,孤的判断没有错。”</p> 郁秋正好奇乌绮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乌绮云的下一句话,如雷劈来,直接将她钉在了原地。</p> 乌绮云注视着她,认真说:“秋儿,孤愿将一生修为渡你,助你飞升。”</p> 郁秋:“…………”</p> “啊?”</p> 郁秋如在梦里,掐了一把脸,道:“怎么是我???”</p> 乌绮云道:“因你的性情,难容于这天下,飞升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p> 郁秋尴尬道:“您是说,我得罪的人太多了,不飞升很难收场对吗?”</p> 乌绮云带着笑:“确实如此,你养大的那几个小崽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沧澜宗主也已经认出你了,你若飞升离去,他再怎么恨你,也拿你没办法了。”</p> “不不,”郁秋忙起身,揉了揉跪得冰冷的膝盖,主动坐在乌绮云身旁,腆着脸说,“大人,您的修为是您自己的,旁人要不得,您给了我,我也受不了啊。”</p> 乌绮云道:“孤早已下定决心了。”</p> 郁秋愣了下,道:“在您决定将卷轴给顾风茹之前吗?”</p> 乌绮云颔首。</p> 郁秋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吃了一路的醋,倒头来才知道乌绮云早已经将最好的安排给她了。</p>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既酸涩,又甜蜜。</p> “乌绮云大人,”郁秋站起身,正色道,“您的修为,我绝对不能要,但是您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p> 接着,她朝乌绮云郑重一揖,千言万语道不尽一个“谢”字,唯有做点什么来报答她。</p> 她转身,生怕乌绮云捉住她似的,掠过冰面,往仙盟那边飞去。</p> 乌绮云急道:“哎,你去哪?!”</p> “去找我的徒弟们,”郁秋扭过头,冲她一笑,朗声道,“乌绮云大人千秋万代,永世不朽!”</p> ※※※※※※※※※※※※※※※※※※※※</p> 感谢在2021-03-09 23:32:54~2021-03-10 23:4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律律 10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 第七章 7.</p> 冰川之上,仙盟和妖族、魔族各站一边,阵营明显,有了沧澜宗主那句话,谁也不敢进犯对方。</p> 郁秋孤身一人站出来时,两边的人同时惊了一下。</p> “护法?!”赫连拦着她道,“您要做什么?”</p> 郁秋端着袖子,闻言回过身看他,笑起来眉眼温柔,她道:“谈判,为妖族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你不用跟过来的!”</p> 赫连先是一惊,紧接着连忙道:“刀宗之女凤不眠在我们手上,您要带着她去谈判吗?”</p> 郁秋回过神来:“她在哪?我要见她。”</p> 凤不眠被两名魔族弟子看守着,绑在木架上,身上伤痕累累,已经昏迷过去。</p> 郁秋吩咐:“把她弄醒。”</p> 正好旁边的冰块上有个凿开的坑,赫连直接将凤不眠连人带着木架丢到坑里,只听到“噗通”一声,凤不眠的惨叫声埋没在水下。</p> “差不多得了,”郁秋道,“本尊还有话要与她说。”</p> 赫连:“是。”</p> 随着“哗啦”一声响,凤不眠被人从水里拖拽出来,冻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颤抖,正大口地喘着气,满脸震惊地看向郁秋。</p> 都落魄成这副样子了,模样还是一顶一的好看。</p> 也怪不得乌绮云连连夸赞她的容貌,这副出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喜欢得不行。</p> “……仙尊?”凤不眠眼泪滚落出来,咬紧牙关,每个字都在颤抖,“您、找、我?”</p> “是时候把脸换回来了,”郁秋幽幽地说,“别再耍什么把戏了。”</p> “仙尊……”凤不眠颤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p> “别废话了,”郁秋道,“花不香已经死了,这就是你利用我的代价。”</p> 凤不眠一个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牙齿抖得咯咯作响。</p> “不过你也达到了你的目的,这一役,仙盟彻底赢了。”郁秋撩了下眼皮,淡淡道:“你还有什么遗愿吗?”</p> “我……”凤不眠凝视着她,苦涩一笑,道,“我只想知道……魔尊到底死了没有。”</p> 郁秋:“这就是你的遗愿?”</p> “若能杀死他,我便了无遗憾。”</p> “他不会死的,”郁秋笑了下,幽幽道,“凤不眠,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别得寸进尺,仙魔一战只是为了争夺幽境的八大灵泉,没有将人赶尽杀绝的道理。”</p> “他若没死,日后卷土重来,第一个报仇的对象就是你!”凤不眠咬牙切齿,“仙尊,这种时候,您不能有妇人之仁!”</p> 郁秋:“他是我徒弟。”</p> 凤不眠睁大眼睛:“仙尊?”</p> 郁秋弯起唇,冲她笑了笑:“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认我了,但毕竟是我养大的崽子,谁要杀他,先得从我尸首上踏过去。”</p> 良久,凤不眠竟是无言以对。</p> 郁秋换回了自己的脸,只身来到仙盟前,求见沧澜宗主。</p> 顾风华闻讯赶来,隔得远远地看到郁秋,眼神都亮了,拔腿朝她跑来。</p> 脚下冰滑,他差点踉跄摔倒,得到站稳,剑尊横剑拦在顾风华面前,厉声道:“她是乌绮云的人,当心有诈!”</p> “她是我师尊!”顾风华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冲郁秋笑道,“师尊!你终于来了!”</p> 郁秋面无表情,点了下头。</p> 顾风华推开剑尊的剑,大步上前,兴奋地说:“师尊!阿华好想……”</p> “沧澜宗主在何处?”郁秋打断他道,“我有话跟他说。”</p> 顾风华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郁秋说,闻言神情僵住,脸上笑容消逝,怔了片刻道:“他在……等你。”</p> 郁秋从他身旁走过,眼神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p> 顾风茹一死,将剑阁发扬光大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到顾风华身上了。</p> 而郁秋身份特殊,是九尾狐乌绮云的心腹,若是让世人知道他顾风华有这么个师父,免不了对他指指点点,对他来日继任剑阁阁主之位百害而无一利。</p> 郁秋已经定下决心,再发挥一把余热,然后就彻底离开这里。</p> 既如此,就不必跟顾风华有任何瓜葛了。</p> 剑尊在旁边跟着她,一路上警惕地打量她,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引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p> 郁秋停在了那块刻着“青秋渊”的石头前,扭过头,干笑着问剑尊:“是这里吗?”</p> “小女顾风茹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剑尊盯着她,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沧澜宗主说了,你若来找他,就带你来这里。”</p> 郁秋十分担心,这老头随时都能拔剑将她毙命于此。</p> 顾风华忙道:“爹!这里是师尊当年开山立派的地方,沧澜宗主约她在此见面,并没有别的意思!”</p> 剑尊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嗯”了一声。</p> 郁秋脊背僵直,推开庙门,迈步进去。</p> 尸体都被处理掉了,院子里的积雪也被清理了,角落里顽强地生长着大片的菊,开出雪白的花,与这寒夜格格不入。</p> 沧澜宗主一袭素色长袍,身长玉立,背对着她,负手站在廊下,长发用一根玉簪固定好。</p> 当年负气离开的少年,如今已是这天下第一人,举世无双。</p>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注视着面前那道背影,干笑道:“沧澜宗主,我想……应该不用我给你跪拜吧?”</p> 说是笑,那声音更像是哭。</p> 她润了润嗓子,一脸尴尬。</p> 半响,那沧澜宗主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直直地望着她。</p> 那张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早已不是郁秋认识的那个司珩青了。</p> 可是,真好看呐。</p> 她差点忘了,阿青的真身也是妖,就像乌绮云一样,是妖族骨子里生出的好看。</p> 郁秋眸光与他相触,旋即颤了下,垂下眼去。</p> “郁、秋。”</p> 沧澜宗主注视着她,几乎要将她彻底看穿。</p> 郁秋双手互相捏握,咽了咽口水,说道:“沧澜宗主,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谈一下条件。”</p> 沧澜宗主面无表情审视着她。</p> 安静了片刻,江白的声音冒出来,突兀地说:“师尊?师尊你声音为什么在发抖?是不是蛊毒要发作了?”</p> “闭、嘴。”</p> 她明明是被吓得发抖了。</p> 她寻声看过去,见江白还是那副样子,身体被大卸八块分散在各处,躺的十分安详。</p> “沧澜宗主,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郁秋顿了顿,低声道,“如今……我在这里了,你要杀要剐都可以……能不能,答应我几个条件……?”</p> 他没有说话,郁秋心里又咯噔了一下。</p> 系统在脑海里说:“完了,我觉得你们谈不拢了……”</p> 郁秋:我也觉得!</p> 沧澜宗主安静地注视着她,良久才说了一句算不上完整的话:“凭什么?”</p> “凭我不要脸,凭我跟你师徒一场,”郁秋定了定神道,“乌绮云待我恩重如山,我恳请您放了她;渊儿跟你师兄弟一场,他虽然入了魔道,但本性不坏,罪不至死,还有……还有江白,他什么都没做,你能不能放过他?”</p> 江白呜呜地说:“师尊……师尊,你不用为我求情的!”</p> 沧澜宗主淡淡道:“你就一条命,还想救这么多人?”</p> 郁秋:“嗯……你恨的人是我,跟他们无关。”</p> “恨?”</p> 沧澜宗主毫无感情地重复。</p> 郁秋默不作声。</p> 沧澜宗主道:“你说的这些人,今夜都得死。”</p> “斩草除根,断绝后患,这是你教我的,你忘了吗?”</p> 郁秋猛地抽了口气,抬起脸,诧异地看着他。</p> 他竟然还记得!</p> 他还认她这个师尊吗?</p> 郁秋忙道:“不行!我还有别的条件,只要你肯放过他们!”</p> “郁秋,”沧澜宗主冷漠地打断她,“你觉得,我会看重这师门情分吗?”</p> 郁秋手指捏成拳头,缓缓阖上眼——</p> 从前的阿青最喜欢师门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在打理,桌子掉漆了,凳子坏了,都是他一个人在修修补补,像个小大人一样忙前忙后。</p> 小时候渊儿喜欢偷懒,作为师兄的阿青也很少责备他,总是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的活都干完了。</p> 他从来不抱怨,常常说“喜欢帮师尊干活”。</p> 就在这个院子里,她仿佛还能听见阿青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师尊”喊她。</p> 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她用无情剑刺穿他胸口,抽走了他的情丝,将他变成了面前这个薄情寡义、冷酷无情的人。</p> 现在她又在用“情义”来恳求他。</p> 她果然不要脸。</p> 郁秋想了想,上前一步,缓缓落下一边膝盖。</p> “求也没用。”沧澜宗主说。</p> 于是郁秋讪讪地,重新抬起那尚未落地的膝盖,尴尬地看着他。</p> 如今的沧澜宗主就是块捂不热的寒冰,她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p> 时间一寸寸地流逝,郁秋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煎熬得很。</p> “要不……”郁秋颤巍巍说,“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p> 沧澜宗主眼底现出一丝嘲讽,看了她片刻,转过身去,手中却多了一把剑,剑尖指向江白。</p> “不!”郁秋扑上去,抓着他袖子,急道,“别杀小白!”</p> 沧澜宗主根本没有听她的意思,一剑照着江白的脑壳劈下去,郁秋豁了出去,扑倒在江白面前,用身体去挡沧澜宗主这一剑。</p> 沧澜宗主持剑的手停在空中,平静地注视着她。</p> 她闭着眼,身体在发抖,在害怕。</p> 可为什么,为了一个江白,她能豁出性命?</p> 就在这时候,“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p> 顾风华被人撵着一路撞飞,掀起石砖,摔在了石阶上,手里拿着剑,勉强站起来。</p> 他身后是沧澜宗主提剑悬在郁秋头上三尺的地方,身前则是突然来偷袭的乌绮云。</p> 九尾狐一袭红衣站在门口,宽大的衣袖在风中翻飞,乌黑的长发散开,红色眼妆的狐眼飘亮得令人心惊,眼神凌厉如刀,一抬手整个破庙都要被掀飞了。</p> “司珩青!”</p> 乌绮云怒吼着,一个飞扑朝他杀来,两手如鬼爪划过,与沧澜宗主手中的剑相撞,立刻被轰飞出去,栖在了屋檐上,倒挂在空中一个借力,再次朝沧澜宗主扑杀过来!</p> 顾风华终于回过神来了!</p> 虽然说乌绮云该杀,但沧澜宗主竟然要杀他师尊?!这令他既震惊、又愤怒!</p> 眼下无论如何,还是先救走他师尊为妙!</p> 于是他临时改变策略,取出机关弩,帮助乌绮云一起对付沧澜宗主,同时喊道:“师尊!你快走!我来救你了!”</p> 话音刚落,他老爹剑尊带伤从外面冲进来,一柄剑鞘飞来,照着顾风华后背一记闷棍,直接将他给打晕了过去!</p> 郁秋:“……”</p> 弱不禁风顾风华。</p> 郁秋叹息。</p> “别打了。”</p> 郁秋一出声,所有人都停下来了。</p> 只见她从顾风华身上捡起一块玉牌,拿在了手里,示意给众人看。</p> 这下子,剑尊终于意识到他犯了个大错,一拍脑门,懊恼道:“失策了!”</p> 那块玉牌……是顾风华用来操纵阿修罗的!</p> 同为炼器师,顾风华能操控的东西,她照样能操控。</p> 更何况,顾风华那些本事,还都是从郁秋这里学过去的呢!</p> 远处,阿修罗仿佛苏醒的巨人,迈开脚,一步步朝这边走来,一时间地动山摇,仙盟所在的地盘被踩得稀巴烂!</p>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猝不及防,与此同时妖族和魔族的反击也正式开始了!</p> “妖女!”剑尊愤愤然,提剑冲上去,要去抢郁秋手中的玉牌!</p>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p> 岂料郁秋更狠,提着顾风华的衣领,将他一把抓起来,横刀架在他脖子上。</p> “别过来!”郁秋朗声喝道,竟是以顾风华为人质来要挟老剑尊!</p> 剑尊:“!!!”</p> 老头子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扔个剑鞘而已,竟引起这么大的变故!</p> 一时间又悔又恼,半响,竟是憋了一句:“妖女!他是你徒弟!”</p> 郁秋扬眉一笑:“怎么,我徒弟就杀不得了?”</p> 碰到这种不讲仁义的人,剑尊老头气得直冒烟,恨得直磨牙,手中剑丢了出去,朝沧澜宗主投过去一瞥。</p> 只要沧澜宗主使出那一招——</p> 让所有人停下动作,眼前局势就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p> 但沧澜宗主没有任何动作,他在看着郁秋,神情平静,又似乎有些出神。</p> 察觉到沧澜宗主的眼神,郁秋抵在顾风华脖子上的刀微微颤了下,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p> 她刚才说了句什么浑话?</p> “怎么,我徒弟就杀不得了?”</p> 她竟然当着阿青的面这样说!</p> 阿青会怎么想?</p> 当年她亲手杀过他一次,如今更是执迷不悟,甚至将其视为理所当然?</p> 郁秋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去看沧澜宗主的表情,只瞪着老剑尊,色厉内荏地说:“顾阁主如今就一个儿子了,还不赶紧识时务一点,给我出去!”</p> 老剑尊气急败坏,求助地看着沧澜宗主:“司宗主!您快想想办法!不能这样放过他们!”</p> 沧澜宗主置若罔闻,他凝视着郁秋,语气平静,良久,他问:“你会杀了他吗?”</p> 郁秋:“……”</p> 他一开口,郁秋身体都僵直了,握刀的手不太自然,动作处处都是破绽。</p> 她没有去看沧澜宗主,也不敢回他的话,只盯着老剑尊,冷笑道:“顾阁主,仙魔一战胜负已定,在下根本兴不起风浪,只要你肯放妖族一条生路,在下绝不会伤你儿一根汗毛!”</p> 老剑尊犹豫不决,沧澜宗主往前走了几步:“回答我,郁秋。”</p> “别动!”</p> 乌绮云从屋檐上跳下来,拦在沧澜宗主前,护着郁秋。</p> 郁秋提着顾风华往后一退,警惕地看着沧澜宗主。</p> 那双琉璃美目里没有一丝涟漪,他双唇动了动,平静地重复:“你会杀了他吗?”</p> 郁秋心脏跳到了嗓子眼。</p> 她当然不会杀害老三。</p> 可她不得不用老三来威胁老剑尊,为妖族争取一线生机。</p> 阿修罗正在狂躁地追杀仙盟众徒,残余的妖、魔二族势力也突破了重围,只要牵制住了老剑尊和沧澜宗主,妖、魔二族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p> 沧澜宗主:“你怎么不动手?”</p> 郁秋:“……”</p> “你动手杀了他,我便如你所愿,放了乌绮云,陆见寒,还有……”</p> 司珩青低眸看了眼江白,想了想措辞:“还有这小妖。”</p> 这话直接让老剑尊傻眼了。</p> 连郁秋也没想到,阿青会这么疯。</p> 他要逼她,当着老剑尊的面,亲手杀死顾风华?</p> 郁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曾经的大徒弟,如今的沧澜宗主,心绪波涛起伏。</p> 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天和地,隔了一道永远无法越过的鸿沟。</p> 她养大了一头野兽,现在这头野兽早已经不受她控制,还要将她吃干抹净了!</p> “司宗主!”老剑尊义愤填膺,“您在开什么玩笑?!妖女手里的人可是小儿!是您的同门师弟!”</p> 沧澜宗主缓缓道:“本尊一言九鼎,绝不反悔。”</p> 郁秋冷汗涔涔,早已经抓不紧手里的刀了。</p> 迎上他的眼神,她此刻的目光中只有慌乱无措。</p> “秋儿,”乌绮云拦在她前面,“你莫理会这疯子,孤带你杀出去便是!”</p> “唯有此法了。”</p> 说罢,郁秋将顾风华往老剑尊怀里一推,趁此机会,跟着乌绮云腾空而起,往高空飞去,直追阿修罗的肩头。</p> 一路上,郁秋惊魂不定,生怕沧澜宗主追杀过来,将她剁成肉酱。</p> 但沧澜宗主没有立刻去追她们。</p> 老剑尊带着顾风华追出去了,沧澜宗主仍站在原地,身体僵直,脸色如常,看着面前的空气。</p> 雪花落在他肩头,很快化开了。</p> 他捏碎了手里的剑,松开手,断剑落在院子的泥泞里。</p> 良久,他喃喃地说:</p> “为什么不杀他?”</p> “为什么……要杀我?”</p> “郁、秋。”</p> ※※※※※※※※※※※※※※※※※※※※</p> 我回来了!</p> 下一章跳崖!</p> 以后固定早上9点更,更新5000+</p> 感谢还没放弃我的宝宝们~</p> </p> 第八章 8.</p> 郁秋劫持了阿修罗,带着妖族、魔族的人突出重围。</p> 仙盟在后面穷追不舍,势要将众人赶尽杀绝。</p> 乌绮云乘着青鸾飞上阿修罗的肩头,来到郁秋身边,道:“这玩意在顾风华手里可够邪乎,一掌能将魔尊拍飞,杀死孤下属无数,怎么到了你手上,只是个逃命的玩意?”</p> 言下之意,是在埋怨郁秋拿到阿修罗的控制权之后,没有大开杀戒,反而选择了逃命。</p> 郁秋以为:以乌绮云的性子,恨不得跟仙盟拼杀到最后,将双方最后一点战斗力都消耗干净!</p> 左右她是要渡劫飞升的,剩下这烂摊子扔给谁都无所谓。</p> 但郁秋擅自做主,选择了逃命,乌绮云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跟着跑了。</p> “当下胜负已分,妖族大势已去,再这样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既如此还不如多争取些条件,议和时能为妖族争取到更多的利益。”郁秋解释道。</p> 乌绮云冷笑一声道:“要打下去也不是不可以!”</p> “大人,”郁秋规劝道,“您有数千年的修为,迟早要渡劫飞升,您是可以打下去,您可以继续跟仙盟那几位宗主拼个你死我活,可您走了以后呢?整个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妖族还有生存的空间吗?是不是又要像从前一样被赶尽杀绝?”</p> “晾他敢?!”乌绮云拔高音调,笃定地说:“孤不会飞升!”</p> “飞升一事,舍你其谁?”郁秋叹了口气,手扶在乌绮云肩上,苦口婆心道:“乌绮云大人,您莫要任性了。”</p> 乌绮云望着她,苦涩地笑了下,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p> 片刻后她道:“秋儿,你当真……想留在这浊世?”</p> 郁秋道:“心意已决,还请乌绮云大人不要撵我走。”</p> “孤哪是撵你走?孤能给你的,世上千千万万人都求而不得!修道之人,哪一个不盼着得道飞升、脱离这浊世苦海?”乌绮云沉吟道片刻,道:“你不愿意,要么是这世上有你牵挂之人,要么便是……你还有别的安排了。”</p> 郁秋安静地看着乌绮云,想了想问:“大人您呢?您属于哪一种?”</p> “哪一种都不是,”乌绮云垂眸看着脚下的焦土,冷笑道,“说白了,你与孤一样,都不会适应这世间的规则,你聪明绝顶,偏偏不懂人情世故,生得一副热心肠,处处为人着想,却落得个被仙盟正道追杀、走投无路的下场,孤第一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多疼疼你。”</p> 郁秋低眸笑了下:“承蒙您关照,我得以苟活至今。”</p> 乌绮云摆了摆袖子,有些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客套话了,直接了当地说:“说罢,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小崽子,孤为你抓来,成全你今后幸福,孤便能安心去了!”</p> 郁秋:“???”</p> “啥?”</p> 郁秋一脸懵,呆滞地看着面前这条美艳的九尾狐。</p> 她在说什么?</p> 什么叫做成全她今后的幸福?</p> 乌绮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语气十分坚决:“你不肯飞升,暗地里却做了这么多事情,孤一开始也想不通,到今天……总算是想明白了!”</p> “告诉孤,你究竟喜欢哪一只兔崽子?是不是你那三个徒弟中的一个?”</p> 郁秋耳根刷一下就红了。</p> 她一贯没脸没皮,撒谎成性,此时却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p> 乌绮云打量着她,微微眯了眯眼。</p> “大人,”郁秋尴尬地笑,“您误会了……”</p> 乌绮云嫌弃道:“啐,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就是孤,也快忍不了了!”</p> 郁秋:“。”</p> 乌绮云道:“之前在那院子里和司珩青对峙的时候,孤见你神色不太正常,对那顾家小崽子也是,左右不过是一刀,有什么杀不得的?”</p> “还有那陆见寒,他几次三番问孤要人,孤起初并不在意,现在想来,他或许早已经倾心于你了,否则就凭那假货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伤得到他?”</p> 郁秋一脸匪夷所思。</p> 乌绮云注视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若是喜欢小陆,或者那顾家小崽子,问题都好办,但若是看上了司珩青,啧啧啧……麻烦可就大了。”</p> 郁秋顿了顿说:“……什么麻烦?”</p> 乌绮云阴沉着脸,煞有介事地,凑到她耳边,沉声道:“秋儿,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那司珩青就是个疯子,你还去找他谈条件,跟疯子有什么好谈的?”</p> “他没疯,”郁秋想也不想,忙为阿青辩护道,“他人很好的。”</p> “果然,”乌绮云叹了口气,拍了拍郁秋的肩,“你这么维护那厮,多半就是他了,既然如此,孤便替你将他抓来,当面把话说清楚!”</p> 郁秋:“?!”疯了吗?!</p> 乌绮云道:“你既然拿了孤留给顾风茹的信物,就默认你是这未来大地上妖族之主,妖族有妖族的规矩,若是中意谁,直接抓来制伏了便是!”</p> 郁秋被乌绮云的想法震惊了,忙拦住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你别贸然动手!”</p> “郁秋!”乌绮云突然间勃然大怒,厉声道,“孤给你修为你不要,让你飞升你也不要!难道就这点小事,你也要拒绝孤吗?!”</p> 郁秋:“……”</p> 她从来没见过乌绮云发这么大火,猛然吓了一跳,一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p> 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她猜想乌绮云早已经料理好一切,包括她自己的结局。</p> 离开之前,她还想为郁秋做点什么,所以才说出了刚才那番话。</p> 郁秋无言以对。</p> 乌绮云发完火,神色不太自然,拂袖转身离开,身影化作一道亮色,朝空中飞去。</p> 所过之处,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仙盟弟子们哀鸿遍野。</p> 而郁秋带妖族、魔族逃去的地方,乃是幽境最北面、最贫瘠、最暗无天日的深渊,名为无极渊。</p> 只要逃到那里,他们的人便安全了。</p> 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被仙盟镇压,数百年内不得进犯幽境。</p> 可郁秋带着妖、魔二族尚未走远,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p> 整个大地都在动摇,苍穹仿佛被撕裂一般,地狱之火从天而降,封锁着整个幽境的结界崩塌了。</p> “发生了什么?”</p> 郁秋回过身去,站在阿修罗肩上往南方眺望,只见无数人影或是御剑、或是御器,或是化作原形,一窝蜂地往南方飞去!</p> 与此同时,来自洛水南面的、新鲜的力量也开始加入这场战役,仙盟的人,妖族、魔族,就连鬼族也来了,声势浩大,场面既壮阔、又混乱。</p> “护法,护法!”赫连飞上来,兴奋地喊道,“洛水的结界打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逃往南方了?”</p> 郁秋:“?!”</p> 为什么?</p> 沧澜宗主为什么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做出这种事情?!</p> 他要把整个战场扩大到人界,拉着全天下的人一起陪葬吗?!</p> “沧澜宗主打开了结界,我们有援军了,不用去无极渊了!”赫连激动地说,“护法,我们是不是可以调转方向了?!”</p> 郁秋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副壮阔的景象,浑身都在颤抖,她不愿这场战争变得无休无止,不愿洛水以南的其他仙盟力量、妖族、魔族卷进来!</p> “不行!”郁秋喝止道,“不能往南方去!”</p> 赫连愣住,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p> “仙人打架,凡人不得遭殃,这是所有人都必须遵循的规矩!乱了规矩,必将付出惨痛代价!”郁秋笃定道:“继续往北!去无极渊!”</p> 如果能逃亡南方,谁还愿意去无极渊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p> 赫连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却没有异议,立刻传达郁秋的命令。</p> 如今郁秋在他心目中已经是妖族之主了。</p> 命令传达出去后,只有很少一部分妖族愿意继续跟着郁秋往北逃,其余的都像发了狂、扑火的飞蛾一样,死命地往洛水南岸飞去——</p>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死神挥舞下来的镰刀。</p> 但凡越界飞往洛水南岸的,无论是仙盟弟子,还是妖族、魔族,都在越线之后不久,在空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p> 郁秋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她回过头,仿佛看到司珩青孤身一人立在苍茫天地间,手持死神的镰刀,大开杀戒,毫不留情。</p> 光是想象着那副画面,她浑身毛骨悚然。</p> 也不知道乌绮云怎么样了!</p> 她后悔了,沧澜宗主果然是个疯子!这天下间没有比他更疯的人了!</p> 乌绮云就不该再回去找他的!</p> “赫连!”郁秋急道,“你带着他们继续往北,前往无极渊!不要停下来!我要去找乌绮云大人!”</p> 赫连还处在深深的震撼之中,好半响才回过神,道:“护法,乌绮云大人……好像和沧澜宗主打起来了……”</p> 郁秋:“……”</p> 天地时而漆黑一片,时而被火光照亮,九尾狐的身影遮天蔽日,狐爪掠过长空,朝洛水之上的沧澜宗主发出全力一击!</p> 那一刹,天地仿佛被盘古的斧子重新劈开了!</p> 无边的法力剧烈地碰撞着,在辽阔的大地上拨散开,地崩山摧,海水翻涌,连远在阿修罗肩上的郁秋都不免被波及,猛地吐了口血。</p> 乌绮云七尾全断,沧澜宗主亦受到了重创。</p> 这一击,见证过的人都叹为观止。</p> 侥幸还活着的人不多,而郁秋所率领的妖族因为隔得远,所受的波及不太大,还勉强存活着。</p> 此时的天空却如沸腾的海水,在激烈地酝酿着什么。</p> 黑云之中,徒然电光一闪,照亮了天与地,照亮了山川和海水,照着一张张惊愕不已的面庞。</p> 谁都不曾想到,乌绮云的雷劫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p> 一道雷劫猝然劈下来,照着乌绮云迎头一击,在地上劈出了巨大的天坑,坑里熊熊烈火焚烧着,将乌绮云的身影完全覆没了!</p> 郁秋:“!!!”</p> “乌绮云!”</p> 郁秋操纵着阿修罗,奋不顾身地往天坑里跑,眼睁睁地看着第二道雷劫劈下来,整个地表仿佛要被贯穿了!</p> 飞升之劫,怎么会如此惨烈?!</p> 而乌绮云刚刚经历恶战,九尾俱断,又怎么可能经得住这样的雷劫?!</p> 阿修罗在天地间狂奔,郁秋巴不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替乌绮云挡下这致命的雷击。</p> 紧接着,第三道雷劫劈下来,阿修罗以巨人身姿滚落天坑,铁甲迎上雷劫,顿时被贯穿,火光四射,从地底喷薄而出!!!</p> 那火势之盛,竟是令阿修罗整个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烈火中融化了!</p> 更没有人看清楚,那原本在阿修罗肩上的人是以什么样的坠落之姿,葬身在火海里。</p> “郁秋!!!”</p> “师尊!!!”</p> 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p> 顾风华看到阿修罗坠入深渊时,极近崩溃,不顾阻挠飞过来,到了深渊边上,在熊熊烈火映照下,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三个人了。</p> 郁秋被人生生拽住,跪在悬崖之上,面向那深渊的烈火,挣扎着、嘶喊着,一遍遍喊着乌绮云的名字。</p> 雷劫不断地落下,地表一点点地沉陷,鬼斧神工,劈出了这样一道无尽深渊。</p> 目之所见,深渊里除了烈火,一无所有。</p> 九道雷劫悉数落下,乌绮云恐怕早已经化成了灰!</p> 即便是到了沧澜宗主这般境界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那深渊,以免被雷劫殃及。</p> 顾风华走上前,目光依次从他师尊、魔尊、沧澜宗主身上扫过。</p> “师尊……”</p> 顾风华梦呓似的唤道。</p> 郁秋眼睛被烈火灼得接近失明,汗水涔涔地流,被系统提醒,才终于回过神来。</p> 沧澜宗主站的离她最近,他安静地注视着深渊,注视着她,手里拿着看不见的丝线,将郁秋从深渊边上一点点拽回来。</p> 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钳制住了崩溃失控的郁秋,将她从阿修罗肩上生生拽下来,保住了她这条小命。</p> 沧澜宗主青灰色的衣袍上染满了血,在应付九尾狐的全力一击时,他灵核大伤,更别论在冰川上大开杀戒时消耗的灵力了。</p> 谁都不曾想到,师徒四人竟是在这种情境下碰面,场面一度尴尬。</p> “郁秋,”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陆见寒,他提着剑一步步走近,冷笑道,“可笑啊,为了个乌绮云,你竟然伤心成这副样子?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跟仙盟的人串通来杀本座?跪在地上给本座磕个头,你要什么,本座还不给你?”</p> 郁秋抬起袖子抹了下脸上的汗和泪,回过身看着他,以及另外两个徒弟。</p> 真好啊,他们全都在这里。</p> 良久,她双唇动了动,揉了个笑容,说:“渊儿。”</p> 听到久违的称呼,陆见寒先是一僵,接着猛地抬高音量,怒道:“你叫我什么?!郁秋!你也配?!”</p> 郁秋无奈地笑着,看着他,默然不语。</p> “你他娘地别用这种表情看我!”陆见寒大步上前,被顾风华拽住,他猛地一把推开顾风华,指着郁秋道:“这里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对你付出真心?你又是怎么糟践的?”</p> ※※※※※※※※※※※※※※※※※※※※</p> 失策了,跳崖差了一点,没算好,别打我QWQ</p> </p> 第九章 9.</p> “这里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对你付出真心?你又是怎么糟蹋的?”</p> 陆见寒眼眶泛红,一字一字犹如利刃,剜在郁秋心头。</p> “我……”郁秋双唇动了动,终究无话可说,垂下脸去,低声道:“你杀了我吧。”</p> “杀你?”陆见寒笑了起来,肩膀耸动,讥讽道,“你想得到挺便宜!”</p> 郁秋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无尽深渊,乌亮的眼眸映着火光,她心里隐约怀着不切实际的期望——</p> 乌绮云,一定没有死。</p> 她有着三千多年的修为,龙族飞升之前就存在于这世间了,区区九道天雷,怎么可能轻易地杀死她?</p> “郁秋!”陆见寒上前一步,愤愤道,“本座要的是你的交代!这一次,你休想再逃了!”</p> 郁秋确实无路可逃了。</p> 她这三个徒弟加起来,足以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想要弄死她更是绰绰有余。</p> 面对老二的质问,郁秋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p> 乌绮云说她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才会落到这个地步,被仙盟正道所不容,被自己养大的徒弟们追杀。</p> 郁秋始终觉得,还是她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手里捧着晶莹璀璨的宝石,却从来不知道珍惜。</p> 总以为那些璀璨的宝石,就像是沙滩上的鹅卵石,满地都是,弯下腰就能捡到手,丢了一两颗也无所谓。</p> 可等她真正弄丢了,才惊觉……再也没有比过去被她捧在手里的宝石更漂亮的石头了。</p> 郁秋伤感地看着几个徒弟,尤其对于陆见寒,她一直于心有愧。</p> 正因为当初没有看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魔心蛊惑,入了杀伐道,成了现在的样子。</p> “我不逃,”郁秋注视着陆见寒,字字清晰地说,“如果杀了我,能为你除去心魔,你现在就动手吧。”</p> 陆见寒暗暗地抽了口气,他提着剑往前走一步,郁秋便忍不住地往后退,脚下的石子不断地滚落,坠入无尽深渊。</p> “陆师兄,”顾风华急道,“过去种种,师尊的所作所为,必然有她的苦衷,还请您不要这样咄咄逼人!”</p> 未及陆见寒反驳,沧澜宗主开了口,清冽的嗓音入耳,如纷纷大雪落下,在这灼热的夜里,徒然添了几分寒冷——</p> “苦衷?”</p> 沧澜宗主安静地看着郁秋,语气里带着几分迷茫和不解,以及几分少年人的好奇和天真。</p> 郁秋心里紧了紧,垂着眼睑,脸庞被烈焰照得通红。</p> 她没有看沧澜宗主的脸,既已入了无情道,此时的他脸上能有什么情绪呢?</p> 他不像渊儿一样爱恨分明,渊儿的一举一动皆有动机可循,但司珩青是怎么回事?</p> 郁秋看不懂他。</p> 也根本没有看得懂他。</p> 他在冰川上大开杀戒,和乌绮云大打出手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p> “郁、秋。”</p> 沧澜宗主冷淡地说,眸光冷不防地盯着她看。</p> “罢了,”郁秋叹了口气,朝他说,“想必,你也有帐要找我算,既然如此,一个一个来好了。”</p> 沧澜宗主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不语。</p> 他不出声,这里没有人敢说话。</p> 深渊里烈焰被风吹的哗啦作响,郁秋的视线依次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依稀想起一两百年前,她是如何将他们一个一个哄到手、收为徒弟的。</p> 阿青从小话就很少,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她,高兴的时候就摇摇尾巴,胆子大起来了,就往她怀里蹭。</p> 非要说他有什么坏毛病,那便只剩下黏人这一点了。</p> 慢慢地,郁秋教训他——不准他露出半妖的形态,不准他趴到她腿上来,不准他爬她的床,让他越发像个正经人样,得到了收陆渊为徒的时候,小渊儿可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他的大师兄原来是只妖。</p> 这天下间,见过沧澜宗主原形的,恐怕只剩下郁秋一人了。</p> 他渐渐地有了人样,又渐渐地失去了人的生气,一入无情道,修为和境界飞速地提升。</p> 分开后再听到阿青的消息,屡屡是他降服了大妖,在哪里名声大噪,在哪里独立门派,被推举为仙盟元老……</p> 这些年郁秋偶尔想起他们过去相处的点滴,便如同那弄丢了宝石的小孩,焦急地在沙滩上遍地寻找,徒剩下失落和遗憾。</p> 良久,司珩青注视着她,开口道:“郁秋,你过去待我种种,是否为真心?”</p> 郁秋怔了怔,避开他的眼神,轻轻地说:“当……当然。”</p> 司珩青道:“既是真心,为何要杀我?”</p> “我……”郁秋结结巴巴,润了润喉咙道,“过去太久了,我早已忘了。”</p> “哈哈哈,”陆见寒肆然一笑,“郁秋,你的理由未免也太拙劣了!”</p> 司珩青睨了他一眼,陆见寒反问道:“老兄,你难道相信她这种鬼话?”</p> 沧澜宗主沉默着,陆见寒盯着郁秋,阴恻恻地笑,肩膀耸了耸,蹲在郁秋面前,一脸无邪,道:“郁秋,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为何要与凤凰台的女修合谋害我?这个你总记得吧?”</p> 郁秋淡定地说:“为师想了想,你我之间还没有正式断绝关系吧?”</p> 陆见寒轻笑一声:“倒是没有。”</p> “既然如此,你一口一个‘郁秋’,未免太无礼了,”郁秋看着他说,“你叫我一声师尊,为师便将来龙去脉说与你听。”</p> 陆见寒但笑不语,眼底尽是嘲讽。</p> 一旁,沧澜宗主微微蹙起眉头。</p> 陆见寒问她问题,她便老老实实的回答;怎么他问出的问题,她却找理由搪塞?</p> 他们之间……也未曾正式地断绝关系吧?</p> 郁秋拖长了音调:“渊儿。”</p> “让我叫你师尊?你怕是做梦,”陆见寒冷嗤道,“郁秋,你死到临头了,难道心里没点数吗?”</p> “好吧,”郁秋叹息,“让你叫我一声师尊也不愿意,我跟你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p> “师尊,”顾风华从善如流,走上前,皱着眉,温声道,“我也有问题要问您。”</p> 郁秋二话不说,取出了顾风茹的等闲剑,扔给顾风华。</p> 顾风华接住等闲剑,难以置信地看着郁秋。</p> 陆见寒奇道:“顾风茹的剑,怎么会在你这?”</p> 郁秋正要解释,顾风华忙打断她,高声道:“多谢师尊为我剑阁寻回等闲剑!”</p> 郁秋:“……”</p> 顾风华一句话堵得死死的,没提顾风茹那茬。</p> 可陆见寒和司珩青也不是傻子,看得出其中的古怪——</p> 这就像是,顾风华知道了什么,他在故意包庇郁秋。</p> 司珩青眉头皱得更紧,打量着顾风华,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p> 顾风华这人,并没有看上去的软弱。</p> 之前在青秋渊,他一度怀疑顾风华是假装被老剑尊的剑鞘打晕,故意昏迷过去的。</p> 为了让郁秋拿到阿修罗逃走,顾风华甚至不惜当人质来帮她。</p> 他怎么就……这么精明呢?</p> 也难怪,郁秋从未伤害过顾风华,还将一身绝学都交给了顾风华。</p> 他才像郁秋的嫡传弟子,是最了解郁秋心里想法的那个人。</p> 司珩青心想:果然在那院里,应该逼迫郁秋杀掉顾风华的。</p> “等闲剑你好好收着,”郁秋温柔地看了顾风华一眼,淡笑道,“阿华,你来日是要继承剑阁阁主,将剑阁绝学发扬光大的,日后得更加勤勉修习才是。”</p> 顾风华乖乖地听着,点头说:“多谢师尊教诲,但弟子想问的……是另一件事。”</p> 郁秋:“嗯?”</p> “师尊,”顾风华沉着脸,缓缓道,“弟子斗胆问您,在您所教的三个徒弟中,弟子是不是……最愚笨的?”</p> 郁秋:“?”</p> 司珩青、陆见寒:“?”</p> 顾风华笑了笑,淡淡地说:“弟子自认为也不算太愚笨,师尊所传的炼器之道,弟子认真研习了,师尊所留下来的机关图纸,这天下间也只有弟子一人看得懂,也只有弟子一人,能做出与您当初留下来的、一模一样的法器,但弟子实在不解……”</p> 迎上郁秋关切的目光,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明媚的笑,悲伤地说:“但弟子不解,为何师尊心中,只有大师兄和二师兄,从来……都不曾疼爱过弟子?”</p> 所有人:“?!”</p> 郁秋微微睁大眼睛:“什么?”</p> 顾风华笑道:“弟子问,师尊为何只疼爱两位师兄,从来不肯……多看弟子一眼。”</p> 郁秋:“……”</p> “你说什么?”沧澜宗主语气急促,“顾风华,你把话说清楚!”</p> “司珩青你急什么?”陆见寒轻蔑地看了郁秋一眼,“当事人就在这里,你为何不直接问她?!”</p> 司珩青拧紧了手中丝线,死死地盯着顾风华,恨不得拿锤子一点一点、从他嘴巴里撬出更多的讯息。</p> 他分不清真心和假意,更无法分辨郁秋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p> 这些年一直在找郁秋,就是为了从她口中得知一个真相,解释清楚当年的所有事情!</p> 但郁秋的嘴,骗人的鬼!</p> 即便如今他站在郁秋面前,也无法将她彻底看穿——</p> 而顾风华说,她心里原来是有他的。</p> 沧澜宗主冰冷的面庞上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提着丝线的手不可察觉地颤了下。</p> 郁秋措手不及,惊愕地看着顾风华,怔怔地说:“阿华,你……怎么会这么想?”</p> 顾风华轻轻地摇头,清澈的眼眸里更多的是悲伤。</p> 少年心思敏感多疑,表面开朗乐观,心里却清清楚楚——</p> 他再努力,也比不上其他两个师兄。</p> 郁秋待他们虽然严厉,实则牵肠挂肚,而他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p> 顾风华不答,郁秋只得道:“这……为师真的无从说起。”</p> 紧接着惨叫一声,郁秋扑倒在地,鲜血渗出来,将她的黑衣颜色染得更深。</p> 司珩青操纵着丝线,冷漠地看着郁秋,一时所有人都急眼了,顾风华道:“司珩青!你想对她做什么?!快放开她!”</p> 陆见寒提剑劈过去,直斩向空中那看不见的丝线,只见火光一闪,郁秋浑身筋骨仿佛断裂一般,撕心裂肺地疼。</p> 线没有斩断,反而被牵得更紧了。</p> “司珩青!你要发疯别在这里疯!”陆见寒剑尖指着沧澜宗主,厉声道,“她的命乃是本座的!你敢跟本座抢,本座今日就将你沧澜宗上下弟子杀个干干净净!”</p> 沧澜宗主二话不说,直接和他打起来了。</p> 两人一个刚受了重创,一个从濒死边缘救回来,一时间谁也讨不到好处。</p> 郁秋僵在地上,脸色惨白,随着沧澜宗主的动作,身体被牵引着在地上摩擦。</p> 丝线的伤对她来说只是皮外伤,要命的是体内的蛊毒开始发作了,四肢开始逐渐僵化,灵脉被封住,使不出劲了。</p> 她可不想,连死都这么狼狈。</p> 顾风华在旁边着急地看着两人打架,见郁秋神情不对劲,只得喊道:“大师兄!你快放开师尊!她受伤了!”</p> 顾风华这一喊,沧澜宗主和魔尊同时停下动作,看向郁秋。</p> 郁秋蜷在地上,衣上带血,头发散开,埋着脸,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神情。</p> “小七,”郁秋在心里说,“准备好了吗?”</p> 系统:“嗯!主人,你跳吧。”</p> “阿青,”郁秋垂着脸,轻声说,“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你先松开我,好不好?”</p> 司珩青低眸看着她,微微失神,连忙松开了丝线。</p> 仓促间割伤了自己的手,他浑然不知。</p> 郁秋慢吞吞地站起来,整顿衣裳,从袖中拿出了那份珍贵的卷轴,弯下身,将卷轴放在脚下。</p> 司珩青凝视着她,鸦羽般的眼睫在脸颊上覆着一道阴影,他甚至一眼都没去看地上那份卷轴。</p> 第一次,郁秋在冲他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和那年在大宛国的桃花林里初见时一样。</p> 寒风呼啸而过,郁秋双唇分开,说了句什么,接着徒然下坠。</p> 司珩青僵在了原地,耳边是顾风华悲痛欲绝的惨叫声、以及陆见寒的咒骂声。</p> “师尊!!!”</p> “郁秋?!!”</p> 陆见寒扑了上去,被烈焰燎到,衣袍瞬间起了火,紧接着被顾风华拉了回来。</p> 陆见寒跪在地上,大声咒骂着,双手锤着地面,一时间砂石轱辘滚落悬崖,顾风华惊魂不定,眼泪纵横,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深渊。</p> 司珩青缓步走上前,站在悬崖上方,负手而立,语气淡淡:“她刚才……说什么了?”</p> “交代?”陆见寒一把捡起那卷轴,猛地往司珩青身上,啐道:“这就是她给出的交代?!什么劳什子玩意!”</p> 司珩青拿着那份卷轴,打开看了一眼,随手丢掉了。</p> “司珩青!”顾风华急道,“这是师尊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怎么能扔了?!”</p> 男人没有说话,冰冷的脸上一丝神情都没有。</p> 他想要知道的问题,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p> 没有任何留恋,他转过身,染血的衣袍在寒风中扑簌。</p> 就在这个时候,悬崖下突然传出了一阵细小的声音,沧澜宗主立刻顿在原地,耳尖动了下。</p> 一只手扒在了悬崖边上,烈焰之中,一个人影缓慢地爬出来,露出了两只水亮的大眼睛,猝不及防地,与悬崖上的两人打了个照面。</p> 三人面面相觑。</p> 郁秋已经到极限了。</p> 不知道为什么,她被挂在了悬崖上,还被一份硬邦邦的卷轴砸了脑袋,在她额头上砸出了一个大包。</p>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份卷轴,塞在怀里,然后孤身一人,慢吞吞地从悬崖峭壁上爬起来。</p> 她明明在烈焰之中哎,可那烈火根本灼不到她,反而……让她体内某种僵化的东西一点点化开了。</p> 她不知道,那僵化的东西是她被霜虫蛊封锁的灵脉。</p> 那护着她不被烈焰烧伤的,也正是奇毒霜虫蛊。</p>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仿佛黄河之水猛地浇灌而来,冲开了被冰川堵塞的河床。</p> 但眼下情况有点儿麻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p> 悬崖上方,趴在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正悲痛欲绝地朝悬崖下面叫唤着、咒骂着。</p> 叫魂吗?</p> 呆滞地对视了几秒,她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用讨好的语气道:“哥们,能拉我一把吗?”</p> 众人:“?”</p> ※※※※※※※※※※※※※※※※※※※※</p> 人物性格反差预警!</p> </p> 第十章 10.</p> 还是顾风华反应快,连忙握住郁秋的手腕,将她从悬崖底下拉了回来。</p> “多谢哥们。”</p> “不……不客气。”</p> 郁秋累得气喘吁吁,拍了下“哥们”的肩,找了块大石头,就地躺倒,呈大字型,完全无视了身旁三个英俊男子。</p> 太惊险了,先喘口气再说。</p> 陆见寒瞥了顾风华一眼,带着询问的意思,顾风华脸上也写着大大的“懵”,求助地看向沧澜宗主。</p> 沧澜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一言不发。</p> 他平时话就少,不说话也没什么稀奇的。</p> 顾风华心想,大师兄此时此刻应该也很懵。</p> 上一刻,他们一起逼死了郁秋。</p> 她宁可跳崖,宁可死在他们面前,也不愿解释过去的种种行为。</p> 下一刻,她竟然自己爬上来了?</p> 这下咋整?继续问她,逼着她再死一次吗?</p> 眼下,三人看着毫无风度、大字躺在地上的郁秋,各自陷入沉默。</p> 她所谓的“交代”,只是一份沧澜宗主看了一眼,便随手丢掉的卷轴。</p> 等等!</p> 卷轴?!</p> 难不成,那就是他爹、他姐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p> 顾风华满脸惊愕地看着司珩青,心想——</p> 师尊原来将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了他?!</p> 难道说,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乌绮云身边,就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以得到那份卷轴?!</p>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沧澜宗主做嫁衣?!</p> 他内心情绪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眸死死地盯着司珩青。</p>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敢这样与他对视。</p> 就连郁秋都不敢。</p> “你在想什么?”沧澜宗主冷不防道,“眼睛不要可以挖掉。”</p> “大师兄,”顾风华眼里漾着泪光,苦涩一笑,“师尊留给你的东西,你为何要扔掉?”</p> 沧澜宗主冷淡道:“你要可以去捡。”</p> 顾风华道:“师尊没有给我什么,她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你了。”</p> “老三,跟疯子有什么好说的,”陆见寒轻笑一声,“他什么德性,你到今天还不知道吗?”</p> “我实在不明白,”顾风华叹了口气,跟陆见寒道,“陆师兄,师尊给你留了什么吗?”</p> 陆见寒:“……”提起这个就来气。</p> “总是留了的吧,”陆见寒瞥了地上那人一眼,抬了抬手腕,道,“本座这一身的伤,便是拜她所赐。”</p> 顾风华摇了摇头。</p> 司珩青道:“她将等闲剑给了你。”</p> “那本就是我顾家的东西。”</p> 顾风华无奈地笑了出声。</p> 三人自顾自聊了起来。</p> 郁秋无法理解!</p> 郁秋才刚刚死里逃生哎!</p> 这几人怎么就自个聊了起来?没人问一下她吗?</p> 还是说,眼前这气氛是适合聊天的轻松气氛?</p> “哥们,”郁秋朝其中一人招了招手,“红衣服那哥们,对,就你——”</p> 司珩青:“?”</p> 陆见寒、顾风华:“???”</p> 郁秋喘着气,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两眼模糊,道:“你能给我一口水喝吗?”</p> 几人神情古怪,互相看了眼,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p> 顾风华主动取出水壶,欣然上前,一只手拦在了他前面。</p> 司珩青道:“她问的是我。”</p> 顾风华四下看了看,这里的确只有司珩青的衣裳颜色……算得上红色了。</p> 他讪讪地,将水壶递给了司珩青。</p> 司珩青走上前,将水壶递给了郁秋。</p> 他甚至都不曾弯一下腰,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p> 郁秋抬起手接过水壶,试着拧了拧壶盖,烦躁地递了回去——</p> “打不开。”</p> 众人:“???”</p> 郁秋仰着脸友好地傻笑:“嘿嘿,真打不开。”</p> 众人:“……”</p> “我来我来,”顾风华连忙上前,殷勤地说,“这水壶款式太老了,您当年设计的时候考虑得不算太周全,其实应该先按下去再拧……”</p> 司珩青二话不说,直接将水壶的嘴扳断了,递还给郁秋。</p> “谢谢哥们,”郁秋对着水壶饮了一口,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仍不忘夸赞道,“哥们你长得真好看!所以请问一下,这里是哪里?”</p> 司珩青:“……”</p> 司珩青怔了怔,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将他养大、给予了他一个安稳的家、一段美满的时光、又亲手将其剥夺的、他的师尊。</p> 她说他好看???</p>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前郁秋可不是这么说的。</p> 她会发怒,呵斥他,警告他——</p> “男人要这么好看做什么?!快收起你的尾巴,藏起耳朵!别对我谄笑!我最讨厌你这幅讨好的样子了!恶心!”</p> 沧澜宗主微微失神,心想:恐怕郁秋不是在夸他好看,是觉得他恶心吧。</p> 一旁,陆见寒突然笑了出声,几人视线同时落到他身上。</p> 只见他提着剑,懒散地站在一旁,低眸冲郁秋笑,孩子性地说:“你说他好看,那我呢?”</p> 郁秋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以及他手里那把反光的剑。</p> 刚才她没仔细看,爬上来之后只匆忙看了眼这几人的脸,又见几人相谈甚欢,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故而斗胆要水,顺便问一下情况。</p> 现在回过神才发现,他们手上有剑……尤其是这个黑衣服的男人,他衣袍雍容华贵,笑起来邪气十足,一看就很危险。</p> 陆见寒唇角弯起,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两瓣薄唇分开,露出皓白的齿,他柔声道:“秋秋,我好看吗?”</p> 郁秋点头如啄米,忙说:“好看好看!”</p> 余人:“???”</p> ……叫你“秋秋”都不生气吗?</p> 她笑了笑,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剑,紧张道,“所以,兄台能不能别拿剑对着我……”</p> 陆见寒嗤笑一声,将剑抬起,奇道:“你怕这个?”</p> 他拿着剑走近,郁秋吓得连忙去抓离她最近的男人,抓了抓他的袖子,一把抓到了他衣袖底下的手。</p> 司珩青身体僵了下,眼睛微微睁大,迎上郁秋那有些慌乱的目光。</p> “哟,”陆见寒笑道,“你跟沧澜宗主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p> “陆见寒,”沧澜宗主剜了他一眼,寒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杀了你。”</p> 那黑袍男子果然停下来了。</p> 郁秋抓着红衣男子的手更加用力,眼前什么状况都不明白,先抱对大腿再说!</p> 诚然,这漂亮的红衣男子就完全镇得住其他人!</p> “我……”郁秋干巴巴地说,“我能问一下,各位是不是……认识我?”</p> 众人:“???”</p> “郁秋,”陆见寒道,“你脑子摔坏了吗?”</p> 郁秋抿了抿唇,垂下头去。</p> 刚穿越就遇到这种惨烈修罗场,这是哪本书里的情节吗?</p> 她完全想不起来。</p> “不会吧,”顾风华顿了顿,颤声道,“你……你真的不认得我们了吗?”</p> “秋秋,”陆见寒笑道,“老实告诉本座,你跳下这深渊,为什么还能活着?”</p> “陆师兄,这是重点吗?”顾风华道,“重点难道不是她现在已经不认得我们了吗?”</p> 司珩青看了两人一眼,两人识趣地停止聒噪。</p> 郁秋……</p> 对,她是叫郁秋,还有呢?</p> 能给出更多的提示吗?</p> 她为什么穿了?这三人是怎么回事?尤其这黑袍男子,笑得阴恻恻的,一副要把她生吃了的架势。</p> 郁秋抓着红衣男子的手捏了捏,掌心湿滑一片。</p> 从刚开始她就很在意了,为什么这红衣男子身上这么湿,摸上去还黏糊糊的,很快她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顿时吓得面无血色。</p> “这是……”郁秋震惊,“这是……血?”</p> 顾风华甜甜地说:“对呀。”</p> 郁秋:“…………啊啊啊!”</p> 她声线都在发抖,忙不迭地松开司珩青,甩开他的模样像极了不小心摸到一手蜈蚣、又疯狂地甩开的人,她仔细看过去——</p> 鸭子!哪有什么红衣仙君,这人满身都是血啊!</p> 幻灭了!</p> 这是厉鬼好吧!</p> “血?!”</p> “血啊!”</p> 郁秋抓狂——</p> 她晕血啊!!!!!!</p> 一阵疯狂的惨叫之后,郁秋脑子休克,往旁边栽了过去。</p> 司珩青杵在原地,还是顾风华眼疾手快跪下去,一把抱住了昏过去的郁秋,一手托住了她后背。</p> 师兄弟三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p> 一贯嬉皮笑脸的陆见寒也措手不及,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她跳下去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受到了什么刺激,”顾风华强作镇定,“既然她已经不认得我们了,过去种种恩怨,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p> “万一她是装的呢?”陆见寒道,“她向来诡计多端,万一她想通过这种办法蒙骗过去,逃避过去种种,也极有可能吧?”</p> 顾风华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假若她真是装的,你又能拿她怎么办?”</p> 陆见寒:“她胆敢骗本座,本座必然让她付出代价!”</p> “魔尊大人,”顾风华正色道,“仙魔一战已经结束了,乌绮云死在天劫之下,你重伤未愈,能成什么气候?你还有多少下属?还想对师尊怎么样?是不是得先问过我的意思?”</p> 陆见寒一手按着剑柄,眼神阴鸷,死死地瞪着他。</p> 顾风华丝毫不惧,一手扶着昏过去的郁秋,站了起来,和陆见寒对视。</p>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p> “小兔崽子,”陆见寒狞笑,“你比本座想象的聪明多了。”</p> “知道自己笨,就乖乖地回去养伤,等你恢复了元气再来见师尊,”顾风华道,“这期间,我会好好照顾师尊的。”</p> 陆见寒沉声道:“你在威胁本座?”</p> “不敢,”顾风华淡定地说,“这一战结束,魔族的地位可不比从前,师弟我只是在为您考虑,恐怕您回去之后,可有得忙了。”</p> 陆见寒道:“郁秋是乌绮云身边的人,你带她回仙盟,想要置她于何地?”</p> “她在投靠乌绮云之前,乃是沧澜宗主和我的师尊!”</p> 顾风华道:“冲着沧澜宗主和我的面子,谁敢为难她?更何况弃暗投明,对师尊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还是说你要逼着她,和剩下的妖族一起被封印在无极渊?!”</p> 陆见寒猛地抽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顾风华。</p> 顾风华说的句句在理,字字诛心,令他无法反驳。</p> 弃暗投明啊……</p> 也对,郁秋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乌绮云,她既不是妖族,也没有入魔道,此番所作所为全是为了答谢乌绮云的恩情。</p> 仙魔一战中,她出力少,得罪的仇家也少,冲着顾风华和司珩青的面子,仙盟的人或许不会为难她。</p>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p> “罢了,”陆见寒挥了下袖子,朝沧澜宗主瞥了眼,道,“你说服得了本座,能说服得了他吗?”</p> 顾风华脸色沉了几分,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沧澜宗主,额上冒出冷汗。</p> 之前在院子里,他的剑悬在师尊头上,差点杀了她啊。</p> 他甚至还逼着师尊,逼她对自己痛下杀手。</p> 顾风华有把握对付陆见寒,但对于司珩青,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p> 他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若打算强抢,顾风华还不一定能从他这讨到好处。</p> “大师兄,”顾风华顿了顿道,“您觉得如何?”</p> 沧澜宗主视线始终停在郁秋身上,看着顾风华搂在她腰上的手,微微蹙起眉头。</p>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她……为什么会怕血?”</p> 顾风华茫然:“啊?”</p> 司珩青垂下眸,抬起双手,宽袖张开,半干的血在他衣上留下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痕迹,刚才郁秋就是看到他满身是血,所以才松开了他。</p> “晕血,”陆见寒幽幽地说,“本座若没猜错,她刚才那是晕血的反应。”</p> 司珩青:“什么意思?”</p> “对啊,”顾风华惊讶道,“师尊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别说杀人了,从前她不是还给我杀过鸡吗?她怎么会怕血晕血呢?”</p> 陆见寒笑了笑:“晕血也不是不能治,她或许从前怕血,后来给治好了,一朝失忆,给打回了原型,这有什么说不通的?”</p> “有道理哦!”顾风华恍然醒悟,道,“陆师兄,你知道师尊以前晕血?”</p> “本座并不知道。”</p> 司珩青道:“我也未曾听闻。”</p> “师尊以前生在何处,是哪里人,你们知道吗?”顾风华急道,“若她真的是失忆了,是不是得送她回故里,帮助她恢复记忆?”</p> 陆见寒想了想道:“应该是大宛国人。”</p> 司珩青道:“不是。”</p> 陆见寒皱眉看着沧澜宗主,冷笑道:“你是最早跟了她的,你知道她是哪里人?”</p> 司珩青垂着眼睑,淡淡地说:“她从未说过,但不是大宛国。”</p> 顾风华惆怅地说:“看来,我们几个对师尊的生平,所知甚少啊……”</p> 陆见寒嘀咕道:“本座跟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谁知道她原本是哪里人?现在好了,失忆了,还玩个球?”</p> 顾风华笑道:“陆师兄,你刚才不是还怀疑师尊是装的吗?”</p> “本座只是说,有这种可能,”陆见寒转过身,骂道,“谁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万一把她逼急了,她又要寻死觅活怎么办?”</p> 三人相顾无言。</p> 这的的确确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p> “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等她醒来后再细细盘问,”陆见寒道,“若她想通过这种手段忽悠本座,本座让她吃不了兜子走!”</p> “既然如此,”顾风华温吞地说,“师尊暂时先由我带回剑阁,仙魔大战结束,两位师兄应该有得忙了,大师兄若不放心,可随我一道回剑阁。”</p> 陆见寒玩味地盯着司珩青,一副看热闹的态度。</p> 半响,司珩青道:“不行。”</p> “为什么不行?”顾风华紧张起来,语气急促:“师尊现在这副样子,你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她能回答你吗?你心中执念,就是想知道师尊当年待你到底是否真心,既然如此,由我来告诉你——”</p> 司珩青看着顾风华,眉间微蹙。</p> “真心,绝对真心,”顾风华突然笑了起来,注视着他道,“她或许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一颗真心,无从替换,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偷偷看过啊……”</p> “老三!”陆见寒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p> “那年在迷津幻境,我看过她的心,”顾风华看着司珩青,伤感地笑,“幻境中所见,乃是人心中所想,师尊心中所想便是在青秋渊,与你二人相处的时光!”</p> 陆见寒怔然:“你说什么?”</p> 就连沧澜宗主,也一改那副默然的神态,呼吸有些急促。</p>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顾风华耸了下肩,“她若什么都不记得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年被你们二人四处追杀,躲躲藏藏的日子,她也受够了。”</p> 司珩青和陆见寒同时沉默了。</p> 远处,仙盟的人正赶过来。</p> 顾风华反应很快,抱起郁秋就跑,一溜烟地来到老剑尊面前,道:“爹!原来等闲剑是在乌绮云手中!我给找回来了!”</p> 等他回过头来时,陆见寒早已经不见了人影。</p> 倒是挺识时务。</p> 老剑尊也没看清楚悬崖上的人,反而更在意顾风华怀里抱着的人,眼神带着询问。</p> 顾风华忙道:“我师尊卧底在乌绮云身边多年,协助沧澜宗主诛杀妖、魔二族,助仙盟赢得这一战,如今算是功成身退了!爹,我师尊乃是仙盟的大功臣!”</p> 顾风华一顿噼里啪啦地说着,众人将信将疑,见沧澜宗主在旁边默许了这种说法,便也勉强接受了。</p> 离开前,顾风华还特意问道:“师兄,你要跟我们回剑阁吗?”</p> 沧澜宗主转过身去,没有搭理任何人。</p> ※※※※※※※※※※※※※※※※※※※※</p> 这章也是大五千字0 0看到我的诚意了吗</p> 小顾是高级绿茶,纯小白的应该只有江白</p> 感谢在2021-03-15 23:18:59~2021-03-16 23:1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云在酒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30909 30瓶;暴走彩虹^O^ 5瓶;白云在酒、人间至味、kind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 第十一章 11.</p> “醒了,顾公子!你师尊她醒过来了!”</p> 女孩子打着帘子,在廊外奔走相告,脚步声欢快。</p> 一道亮色身影从窗格上闪过,接着门帘晃动,一名俊俏的男子快步进了屋,苍蓝色衣摆拖过一尘不染的地面,很快来到了郁秋床前,盈盈地向他笑。</p> 那是张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脸庞,水亮的杏眼十分有朝气,眉目轮廓恰到好处地温和,不会太浓烈,也不寡淡,明眸皓齿,皮肤吹弹可破,就连笑起来,微微皱起的眼角都生气十足。</p> 郁秋忙求助系统:“老大,他是谁?”</p> 系统躺平装死,一声不吭。</p> 按照系统的话来说,她现在属于自杀未遂、想走却没走成的状态。</p> 可郁秋什么都不记得了。</p> 身为一个穿越新手,郁秋觉得很离谱:“我为什么要跳崖?活着不好吗?”</p> 系统:“这个……说来话长了。”</p> 郁秋:“就不能长话短说吗?”</p> “我想想……”系统停顿了很久,终于憋了句,“简单地说,这一切,都是你作的。”</p> 郁秋:“……”还能不能好好沟通了?</p> 郁秋还想从系统嘴里问出更多的讯息,这萝莉憋了半天,竟然说:“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所有一切来龙去脉,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就像现在这样子,安安心心地躺平,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时间会给你答案的。”</p> 郁秋:“???”</p> 突然哲学,逗我玩吗?</p> 顾风华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床畔,望着面前这有些出神的貌美女子,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p> “谢谢。”</p> 郁秋接过茶喝了,仍有些恍惚。</p> “感觉好些了吗?”顾风华笑道,“可是哪里不舒服?”</p> “都好都好,”郁秋一开口,便自觉风度不够,不够仙,衬不上这仙气袅袅的宫殿,也衬不上这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于是润了润嗓子,道,“甚好。”</p> 顾风华憋着笑,拿过茶杯的手抖了下,轻轻地放在一旁,道:“您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p> 郁秋抿了抿唇,点点头。</p> “没事,不着急,”顾风华注视着她,眼里带着笑意,温和地说,“慢慢想便是。”</p> 郁秋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便唤道:“顾公子。”</p> 这声“顾公子”叫的可别扭了,郁秋身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p> 顾风华温声道:“如从前一样,叫我阿华就好。”</p> 郁秋“咦”道:“……太肉麻了吧?”</p> “啊?”顾风华微微惊讶,“您从前便是这样叫我的,怎会有肉麻之说?”</p> 郁秋道:“兄台贵庚?”</p> 顾风华:“今年一百八十又四岁。”</p> 郁秋皱眉:“……原来已经这么老了吗?”</p> 顾风华温馨提示:“师尊您虚长我……”</p> “不不,”郁秋急忙阻止他往下说,坚决道,“本姑娘今年十八。”</p> 顾风华嘴角抽搐。</p> 郁秋:“真的十八!”</p> “好的好的,”顾风华忙应着,忍着笑,“您开心就好。”</p> 郁秋:“你这是在敷衍我吗?”</p> 顾风华忙摆手,郁秋一手搭在顾风华肩上,拍了两下,笑道:“虽然本姑娘只有十八岁,但你既然肯叫我一声师尊,那从此以后我就叫你小顾吧!”</p> 顾风华整个人都很懵:“啊?”</p> “怎么,不乐意吗?”</p> “倒也不是,”顾风华嘴角抽了下,“师尊,您乐意的话,叫我什么都成,只是小顾已经给了我爹养的那条猪仔鱼了,要不……还是换一个吧?”</p> 郁秋心里暗暗诧异:这人也太好说话了吧?</p> 她只是随便试探一下,他便对她言听计从?</p> 难不成她这个当师父的,就这么有威望?</p> “既然如此,”郁秋咳了咳,严肃道,“为师便按照排行,暂且唤你老三。”</p> “嗯,”顾风华颔首,“如此也好。”</p> 紧接着,他拿了块乳白色的、长条形的东西放在郁秋掌心。</p>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那东西精致得很,玉质剔透,上面规整地排列着“甲乙丙丁”等字符,字符旁边缀着繁复的图案。</p> “这是什么?”</p> “玉简,”顾风华彬彬有礼地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宽大的袖子,避开郁秋的手,指尖按在玉简上面,解释道,“你像这样子,注入灵力,按照顺序依次触摸字符,便能与相隔万里的人进行对话。”</p> 灵光顺着他指尖跃出来,依次触摸玉简上的字符,很快,顾风华腰上缀着的那块玉简亮了起来。</p> 郁秋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个电话机啊!”</p> 顾风华:“什么鸡?”</p> 郁秋有些兴奋:“发明这东西的人可真厉害!这东西在你们这里应该很受欢迎吧?”</p> “嗯,”顾风华观察着她的表情,解释道,“此乃上品法器,设计出它的仪师,被世人换作‘点金手’。”</p> 郁秋由衷赞美道:“好厉害啊!”</p> 这点金手莫不也是个穿越的?</p> 顾风华不禁一笑,又拿出张字条,写下一串字符,递给她道:“师尊您先收着这块玉简,另外这是我身上这块玉简的序号,您若有任何吩咐,用玉简召唤弟子,弟子必随叫随到。”</p> 郁秋欣然收下,并开始跃跃欲试:“注入灵力对吧?我试试啊……”</p> 一刻钟过去,无事发生。</p> 顾风华神情僵住,难以置信道:“师尊,莫不是连这个也忘了?”</p> 郁秋:“……”</p> 顾风华一通解释,奈何郁秋总试不出来,抱着那玉简的表情简直就像在便秘,一点仙人风范都没有!自尊心使她无法接受,便推开顾风华,懊恼道:“先不学了,改日再说!”</p> “行,”顾风华道,“那就先不学了。”</p> 离开之前,顾风华又嘱咐了一通,让她安心休养,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透露出自己失忆这件事,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p> 郁秋都认真记下了,离开前又问:“老三,之前在悬崖下面,我捡到了一样东西,我记得我好像放在怀里,你见过吗?”</p> 顾风华背对着她,顿在原地,脸色沉了几分。</p> 郁秋:“?”</p> 片刻后,顾风华转过身,冲她笑,若无其事地说:“你看看,是不是在枕头下面?”</p> 郁秋翻开枕头,看到那份金色的卷轴,眼睛亮了起来,忙道:“谢谢老三!”</p> “师尊客气了。”</p> 顾风华淡笑着,转身走开。</p> 他一走,系统突然发问:“你怎么会想到问他卷轴的事?”</p> 郁秋震惊:“你没死啊?”</p> 系统:“我一直在暗中观察。”</p> 郁秋:“。”</p> 郁秋拿起卷轴,又放回原位,道:“我就想确认一下,他这个人可不可信。”</p> 如果刚才顾风华以别的理由搪塞,她一定会警惕这个人!</p> 但他没有,她身上所有东西都好好的!</p> 至少证明这人还是值得信任的!</p> 系统欣慰道:“看来你还是有点心思的。”</p> *</p> 一处暗室:</p> 顾风华的侧脸映在月光下,眸光清冷,看着面前那狼狈的男子。</p> “顾……顾仪师?”</p> 男人颤声说着,站起身,清澈的眼睛看着顾风华,亮了起来。</p> 顾风华微微颔首,淡笑道:“那天夜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场,对吗?”</p> “是,”男子面容狼狈,却温润有礼地说,“我,还有郁宗师在场。”</p> 顾风华道:“你确定,是郁宗师先下的手?”</p> “是!郁宗师是为了救在下才露面的!当时情况有点复杂,顾宗师不知为何要杀在下……她当时下手很快,若非郁宗师搭救,在下恐怕已经死了……”</p> “嘘……”</p> 顾风华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p> 男子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惶恐:“顾……顾仪师?”</p> “再解释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没有人相信我阿姐会跟妖族的人勾结……”</p> 顾风华淡笑着,缓缓道:“更何况,师尊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眼下知道这件事的人,只剩下你了——赵九州。”</p> “不记得了?”赵九州瞳孔颤了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少年。</p> “嗯,”顾风华垂下眼,眼底笑意似有若无,“正好,她不记得了,你的存在便没有意义了。”</p> 赵九州狠狠地抽了口气,哪里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p> “阿姐的死,将不会有人知晓内幕,你安心去便是了……”</p> 顾风华说着,抬起手,袖子下面露出一柄做工精巧的□□,在黯淡的月色下反着危险的光。</p> “顾……顾仪师?!”</p> 赵九州冷汗涔涔,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仙君。</p> 他为顾风华奔走,去取阿修罗,却因目睹了一代宗师顾风茹的死,而落个被灭口的下场?</p> 此刻他内心震撼无比,却也算不上有多悔恨,更谈不上愤怒——</p> 说到底,他的命就是郁宗师救的啊。</p> 赵九州垂着脸,叹了口气道:“顾仪师要杀便杀吧,此事恐怕你也很难跟阁主他们交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p> 顾风华目无表情地看着他,正要按下扳机,暗室里突然亮了些,幽光照着他那双冷漠的眸子。</p> 他悬在腰间的那块玉简亮了。</p> 少年冰冷的脸庞上顿时揉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眸光晶亮,他放下□□,开心地拿起玉简,甜甜地笑了起来:“师尊师尊,你终于学会用玉简啦!太好了!师尊你太聪明了!”</p> 赵九州:“…………”</p> “唔,”郁秋声音里没有多少情绪,微微皱眉道,“老三,真的是你吗?”</p> “当然,师尊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顾风华笑吟吟道,“莫急,弟子马上去找你。”</p> “好,”郁秋尴尬地笑,“我刚才想弄点吃的,不小心……把你家洞府炸了,这里有一位……咳,一位漂亮姐姐,不太好应付……你能过来一下吗?”</p> 顾风华握着玉简,看了赵九州一眼,那眼神很明显:今天姑且不杀你。</p> 赵九州:“……”</p> “师尊想弄吃的,问弟子要便是,何必亲自动手?”顾风华笑道,“炸了洞府倒也没什么,反正眼下仙盟的人都在忙着清理战场,收集战利品什么的,趁他们不在,你爱怎么炸都行。”</p> 郁秋看了眼身旁这不好对付的人,干笑道:“好像不是这样吧……”</p> 原本呢,她就是想出门弄点吃的,找到了一个摆满瓶瓶罐罐和各类食材的地方,就着现有的火,熬了一锅不可名状的汤,紧接着就出事了。</p> 房子塌了,瓦片飞了,汤也没了。</p>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正好出门去接水,侥幸躲过一劫。</p> 然后就遇到了面前这个女子。</p> “你就是郁宗师?”</p> 大冬天的,女人穿得很单薄,一件皮质紧身背心,一条武裤,双臂抱着剑,赤/裸的胳膊鼓起来,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p> 她扎着高马尾,脸有几分像顾风华,却比他更加凌厉,眼神中也有久经岁月沉淀的沧桑感。</p> 她来意不善,右手拇指将剑柄从剑鞘中抬起了几分,露出锋锐的剑刃。</p> 郁秋记着老三的嘱托,让她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暴露出失忆一事,于是她想了想,假装没看见这女人,从她旁边默默地走过去。</p> “郁宗师!”持剑的女子拔高了音量,隐约带着怒气:“你为何不回我话?”</p> 郁秋只得停了下来:“……”</p> “我乃当世剑尊顾屹之的胞妹,顾风华是我侄儿,”女人微微仰了仰下巴,抱拳道,“承蒙郁宗师早年对我侄儿的照顾,又听说您长年卧底在九尾狐妖乌绮云身边,只为协助仙盟赢得这一战役,汝慷慨大义,实在令我佩服!”</p> 郁秋:不认识,听不懂,很尴尬。</p> 她神情淡淡地、朝这位女剑修点了下头。</p> 女剑修皱起眉头,又道:“郁宗师,您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说话?看不起我吗?”</p> 郁秋张了张唇,欲言又止。</p> 该怎么说呢?还是不说算了。</p> 女剑修冷笑:“早就听闻,郁宗师性情古怪,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p> 郁秋:“。”她是在阴阳怪气吗?</p> 也许是太紧张了吧,她拿出顾风华给的玉简,第一次发挥超常,灵力涌了出来,她使出了拨号功能——</p> 顾风华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忙道:“师尊,弟子马上就到了。”</p> 收了玉简,郁秋淡定地看了女剑修一眼。</p> 女剑修双臂抱着剑,不自在地转过身去,脸颊上却漾起一丝红晕。</p> 不会吧……</p> 没听错吧?</p> 她刚才叫她漂亮姐姐?</p> 顾子嫣尚还处于惊愕中,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没多久就看到顾风华从不远处现身,脸上挂着笑走过来。</p> “师尊,”顾风华朝她一礼,接着朝顾子嫣道,“姑姑。”</p> 顾子嫣“嗯”了一声,却没拿正眼瞧他。</p> “姑姑,是侄儿不慎,将红莲火放在库房里忘记熄了,才会引起这番动静,”顾风华道,“惊扰到姑姑您,侄儿心里十分抱歉。”</p> 顾子嫣恼道:“一整天的,不做点正经事,只知道捣鼓你那些破烂玩意!剑也不见你佩!像个什么样子?!”</p> 顾风华淡然道:“姑姑教训的是,侄儿必会勤加练习。”</p> 郁秋:“?”</p> “练习?你几时握过剑?你握得住剑吗?”顾子嫣冷嗤,拿着带鞘的剑柄戳了戳顾风华的肩,“你练个屁啊,和阿茹相比,你自己是什么货色还不清楚吗?”</p> 顾风华没有反驳,垂着眸,安静地听着训。</p> “罢了,”顾子嫣哼道,“阿茹一死,剑阁一脉没落,这顾家,怕不是得葬送在你手上了!”</p> 郁秋:“???”</p> “您有事吗?”郁秋突然道。</p> ※※※※※※※※※※※※※※※※※※※※</p> 感谢在2021-03-16 23:11:37~2021-03-18 01:5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至味、天上的母妃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 第十二章 12.</p> 顾子嫣道:“郁宗师何出此言?”</p> “这位大姐,”郁秋挺了挺胸,往前走了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冷不防道,“您骂我徒弟,难道不就是在骂我吗?”</p> 顾子嫣:“……”</p> 上一刻还是漂亮姐姐,现在成“这位大姐”了?</p> 顾子嫣表情僵住了,怔了下道:“仙尊,我并非这个意思……”</p> “那你什么意思?”郁秋如母鸡护崽般,将顾风华护在身后,学着顾子嫣刚才的样子,在她肩上戳了戳,咄咄逼人道:“你想表达什么?你身为小顾的姑姑,你又教了他什么?他学什么都是他自己乐意,你骂他无能,难道不是在说你这个长辈是个废物?”</p> 顾子嫣:“……”</p> “你自省了吗?”郁秋道,“顾家要没落,你这个当长辈的不努力,怪在我徒弟头上算什么?”</p> 顾子嫣被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不知该如何反驳,却见顾风华拉了拉郁秋的袖子,阻止她继续说下去。</p> “姑姑,我师尊性子急,想必您也有所耳闻,”顾风华温润有礼地说,“您别跟她计较了。”</p> 好家伙!</p> 被骂了一通还不能计较?顾子嫣简直是有气没法出,沉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转身就走。</p> 还没走远,便听到顾风华在身后笑了出声。</p> “谢谢师尊维护弟子。”</p> “不客气,”郁秋讷讷地,“炸了你家洞府的事,可以折抵吗?”</p> “当然,”顾风华端着袖子,大步走着,开怀地笑道,“师尊不是在找吃的吗?弟子这就带您去吃点东西。”</p> 两人走远。</p> 顾子嫣脸色阴沉,回到住处,放下剑,拿出玉简和人通讯——</p> “剑尊,我觉得你可能猜错了,郁秋不像是杀害阿茹的人。”</p> “你既然说了,阿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能炼出此等奇毒的人,绝非寻常。”</p> “但这郁秋……啧啧,她怎么熬个汤,都能把洞府炸掉呢?”</p> 顾子嫣越品越不对劲。</p> 郁秋炸掉的洞府,只是仙宸洞府的偏僻一角。</p> 当她骑在灵狮背上,被这漂亮的灵兽载着升上空中,眺望整个仙宸洞府时,眼里满是惊羡。</p> 一座座漂亮的建筑物整齐地排开,楼台亭阁,布局宏大又不失雅致,放眼望去,整个洞府堪比一国之都。</p> “老三?”郁秋在空中大声说,“这就是你家的地产?”</p> 这简直太有钱了!</p> 顾风华在她前面御风飞行,给灵狮引路,闻言放慢了速度,与她并肩而行,笑吟吟地回答道:“这洞府只是剑阁在沧州的一处别院,平日里除了我自己,没什么人会来,再远一点那边的城镇,只是附近一些铸剑的村子而已。”</p> 郁秋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下去吃点东西?”</p> “这恐怕要让师尊失望了,”顾风华摇着头,无奈笑道,“即便是附近的村民,平日里也都是服用辟谷丹,师尊想尝人间烟火,还得再走远一点才行。”</p> 郁秋奇道:“辟谷?你们这里普通村民们都辟谷修炼吗?!”</p>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人们境界都这么高!</p> “倒也不是为了修炼,”顾风华笑了笑,“具体种种改日再与师尊详谈,今日先带你去宛都,满足您的口腹之欲。”</p> 宛都乃是大宛国的国都,也是洛水南岸的都城中,离幽境最近的国都。</p> 这十二年来,不论仙盟与妖、魔二族斗得如何激烈,也不论幽境九州内战火连天、焦土一片,这一切仿佛都和洛水南岸云境三国百姓毫无关系。</p> 于是便有洛水北岸仙魔大战,宛都的老百姓们搬着凳子坐在高楼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仙人打架的旷世奇景。</p> 这得多亏了沧澜宗主布下的严密结界,以及当年点金手定下的规矩——仙人打架,不得殃及凡人。</p> 如今大战结束,云境各国都在为仙盟庆祝,宛都城内更是彻夜狂欢、载歌载舞,国君早就下令——</p> 城中商肆一律不得歇业,所有珍馐美酒都将免费赠予仙盟赏用,就连那些风月场所,也将无条件对仙盟服务,务必要让仙盟众人好吃好喝,将他们伺候愉快了。</p> 而这一切费用,将由大宛国皇室来承担。</p> 郁秋哪里见过这等好事?</p> 大街上商品琳琅满目,所有吃的、喝的,全都是伸手自取,不用买账,拿完就走。</p> 一开始她还挺不好意思的,但看路边的人都在理直气壮地拿,都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她也有些心动了。</p> 她看上了一只烧鹅,脆皮烤的油光发亮,片完皮码在盘子里,淋上酸甜的酱汁,看着人胃口大开。</p> 于是她默默地来到烧鹅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挂在橱窗上的烧鹅。</p> 未及她开口,一名少女低着头,主动将片好的烧鹅递到了她面前。</p> “谢谢。”郁秋温声说。</p> 那少女明显愣了下,抬起脸看向郁秋,露出一个疲惫却友好的笑容:“不必谢,这是我们普通百姓应该做的。”</p> 郁秋有些难为情地端起盘子,身后顾风华却主动取出几枚银锭,放在了橱柜上。</p> 郁秋停下来看他:“?”</p> 少女忙摆手:“仙君不必付账!两位都是仙盟的人,为诛杀妖魔出力,这些都是大宛国百姓们应该做的!”</p> 说着,她匆忙看了眼四周,生怕被巡逻的人发现,怪罪她怠慢了两位仙君。</p> “你先收着吧,”顾风华淡笑道,“虽说大宛国皇室许诺过你们,这些开销都将由皇室买单,可最后到你们手上能有多少?谁又知道呢?”</p> 顾风华一言点醒旁人,少女惊愕地看着他,旋即露出感激的神情,偷偷收下了银锭。</p> 郁秋也忍不住对这徒弟侧目。</p> 这大兄弟,真是人间清醒啊!</p> 相比于其他那些不问自取、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甚至因为东西不合心意、而拆了别人辛苦经营的店,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仙盟众人,老三简直是菩萨转世了。</p> 郁秋拉了张凳子坐下来,首先挑了块切得最完美的肉送到顾风华面前——</p> “哎,”顾风华隔着袖子,将她手腕推回去,弯起唇笑道,“多谢师尊一番好意,但弟子早已辟谷,不尝这些。”</p> 郁秋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叼着肉,观察着旁边其他人,边吃边道:“按理说大家都辟谷了,为什么大家都要来占这个便宜呢?”</p> 不及顾风华解释,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懒懒地说道:“仙魔一战十二年了,这一战仙盟大获全胜,胜者必然骄也,对他们来说,吃一顿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费点修为将杂物排出去。</p> 更何况啊,只要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这些人都憋了十二年了,好不容易能像这样释放一次欲/望,自然把持不住。”</p> 顾风华闻言立刻起身,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来源,满脸惊愕,颤声道:“陆……陆师兄,你,你好大的胆子!”</p> 陆见寒倚着栏杆,大喇喇坐在亭下横杆上,一手拿着酒,侧过脸向郁秋笑:“秋秋,还认得本座吗?”</p> 郁秋一见到他就莫名慌张,正吃着肉,偏巧这时候肉筋卡在牙缝里,怎么拔都□□,尴尬得很。</p> 当着两位美男的面清理牙缝实在太没风范了。</p> 她只得战战兢兢地、埋头继续吃。</p> 陆见寒本来是等她回话的,却见她慢条斯理、专心致志地吃着肉,看都不看他一眼,丝毫不给他面子。</p> 终于,郁秋吃完了,擦擦手,看了陆见寒一眼,低声道:“不是应该叫师尊吗?”</p> “哟,”陆见寒火气立刻冒了出来,起身朝她走来,脚步虚浮,讥笑道,“开始摆架子了?”</p> 郁秋:“……”救命啊,哪个摆架子的人会发抖啊?</p> 顾风华拦在他面前,警告道:“这里是仙盟的地盘,你胆敢在此撒野,我立刻叫人了。”</p> 陆见寒眼神散漫,一把推开顾风华,拉了凳子坐在郁秋旁边,带着醉意审视着她。</p> 郁秋:“……”</p> 吃?还是不吃?</p> 还是继续吃吧。</p> 至少不用停下来看他,不用和他说话。</p> 陆见寒端详着她,见她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吃了起来,不由地笑了出声。</p> 人还是那个人,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呢?</p> 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身体往前倾了倾,有些孩子气地说:“郁秋,你跟本座回魔域吧,可比待在仙盟自在多了!”</p> 郁秋:“……”</p> 这世上怎么会有变脸如此之快的人?</p> 莫不是要带她回去吃了她?</p> 顾风华拍了下陆见寒的肩,低声道:“陆师兄,你疯了吗?这里人多眼杂,你不怕被认出来吗?”</p> “怕什么?”</p> 陆见寒仰起脸,笑道:“你们仙盟,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到这里来吗?”</p> 顾风华厉色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出现在这里!”</p> “那你说说呗,”陆见寒耸了耸肩,语气漫不经心,“你知不知道你老爹此刻正带着人,下了乌绮云被劈的那坑?你说那坑里到底有什么?他跑到那下面去,能找到什么?乌绮云留下来的东西吗?”</p> 顾风华道:“我怎么知道?”</p> 陆见寒笑了出声,饮了口酒,接着道:“本座就是觉得,你老子……真蠢啊,老三你怎么半点也不像他呢?”</p> 他看着顾风华,稍一扬眉,戏谑道:“你该不会不是他亲生的吧?”</p> 顾风华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眼神恶狠狠地瞪着陆见寒。</p> “笃”地一声,郁秋放下了茶杯。</p> 两人视线立刻转移到了她身上。</p> 郁秋:“接着吵,别管我。”</p> 我只是喝了口茶而已啊!放下茶杯的时候,不小心磕重了而已!不要看我!</p> 孰料,顾风华竟是垂下头去,自责道:“对不起,弟子不该动气的。”</p> 陆见寒低声道:“抱歉,我老毛病又犯了。”</p> 郁秋:“???”你们怎么回事?</p> 让你们吵你们不吵了?</p> 郁秋又饮了一口茶,嘴角抽搐,眼神飘远。</p> “老三,本座就是想提醒你,”陆见寒沉声道,“乌绮云算定了她的天劫会来,必然早有准备,你老子想要的东西,乌绮云一定早早地托给了她最信任的人。”</p> 他顿住,看了郁秋一眼,接着道:“这个道理连本座都明白,你老子迟早也会想通,就这种情况,你还打算把她留在剑阁吗?”</p> 顾风华想了想,道:“我会尽全力保护她的。”</p> “呵,”陆见寒幽幽道,“你先在剑阁站稳脚跟再说,剑阁一脉向来凭实力说话,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连郁秋都打不过,又怎么能说服得了你家里那些老顽固们?还想当继任剑尊?岂不是痴人说梦?”</p> 郁秋眨了眨眼:“……?”</p> 不会吧?!</p> 陆见寒的意思是说,老三比她还弱?!</p> 难道这大腿抱错了吗?!</p>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吧。”</p> 陆见寒起身,看了郁秋一眼,提着酒壶转身就走,一眨眼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中了。</p> 顾风华嘴角微动,牵出一丝苦笑,接着看到一抹素色身影,立刻起身迎了起来,笑道:</p> “沧澜宗主,没想到啊,您也跑这里来了,放在幽境八大灵泉不管,跑来这里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还是有别的需求呢?”</p> 司珩青一言不发,从他旁边经过,默默走到郁秋面前,在那盘烧鹅上放了一样东西。</p> 那是一颗人头。</p> 郁秋:“……”</p> ※※※※※※※※※※※※※※※※※※※※</p> 别看老大现在拽得要死,实际上是个……</p> </p> 第十二章 12.</p> 那是一颗干净的人头,上面没有血渍,脖子被整齐地切断,皮肤仍保持着活人的光泽,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诡异极了。</p> 郁秋喉咙处动了动,艰难地将一小块肉咽下去,紧接着那人头眼珠子动了下,开口说话了——</p> “师尊!真的是你!师尊……嗷!”</p> 郁秋登时被吓得不轻,“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膝盖撞到了桌腿,把桌子给掀了起来,眼看着那颗人头和那盘烧鹅都要滚下去,郁秋眼疾手快地救下了那盘肉,扣在怀里。</p> 可怜江白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才被顾风华拎了起来。</p> 江白:“…………”</p> 郁秋一言难尽地看向沧澜宗主,忍不住道:“哥们,你跟我有仇吗?”</p> 司珩青淡淡道:“算是吧。”</p> 郁秋扪心自问,她平日里怂得要死,从不干坏事,就连今天怼完顾子嫣之后,都心慌了老半天,生怕那大姐扛着剑来追杀她。</p> 她就这么个怂包,怎么可能跟人结仇?</p> 郁秋再一次地、偷偷地瞄了一眼这位“沧澜宗主”。</p> 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p> 那天在悬崖上只匆匆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位男子面容冷峻、器宇不凡。</p> 今儿仔仔细细这一瞅,瞧着他那流畅完美、不失硬朗的侧脸线条,挺拔的鼻梁,那双薄唇紧紧抿着,唇角自然地勾起浅浅的弧度,尤其是那双略狭长的桃花眼,右眼眼尾下方还生着一颗浅浅的红痣……这分明长着勾人的样貌,可怎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p> 噢!难道说……这其实是一笔风流债?!</p> 是她把人家始乱终弃了?!</p> 厉害啊!</p> 郁秋简直佩服死自己!</p> 于是她干笑着、略带一丝紧张不安和莫名地期待,小声问道:“我对你干啥了?”</p> 沧澜宗主垂眸看着她,远处的灯火映照着他的脸,给睫毛上晕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片刻后他道:“你杀过我。”</p> 郁秋惊得手里的盘子都差点掉了:“……”</p> “啊这,”郁秋往老三旁边缩了缩,目瞪口呆了一会,眼神中闪过一抹期待落空的情绪,又尴尬得要命,弱弱地说,“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吗?”</p> 别说杀人了,她见血晕倒!</p> “师尊也曾救过你,”顾风华抱着江白的脑袋,认真道,“恩怨相抵,你能别再提这事了吗?”</p> 司珩青安静地看着郁秋,那眼神冷淡,却恨不得要将她看透似的。</p> 郁秋垂着头,盯着地面,盯着沧澜宗主那双银白色靴子,低声道:“沧澜宗主,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p> 司珩青冷淡道:“什么误会?”</p> 郁秋抱着烧鹅,抓了抓脖子,想了想道:“就……暂时都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好不好?”</p> “好。”</p> 司珩青生怕她改口似的,一口应下:“一言为定。”</p> “好,一言为定!”郁秋笑起来,有些晃神。</p> 哪里想到沧澜宗主竟然这么好说话?</p> 她抬起手,下意识地挠了下脖子。正是寒冬季节,她穿得比常人厚一些,脖子上缠着一圈奶白色丝巾,系了个简单的结。</p> 余下几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司珩青问:“你脖子那里,可是痒了?”</p> 顾风华诧异地看了司珩青一眼,又看郁秋。</p> 郁秋一脸茫然,想要摘下丝巾,手腕刚抬起却被沧澜宗主扣住。</p> 四目相对,郁秋紧张道:“怎么了?”</p> “江白还给你了,回去让他给你调药,”沧澜宗主握着她的手,平平静静地说,“还有霜虫蛊,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又要发作了,以后让他多备点药,你好自为之。”</p> 郁秋眨了眨眼睛,几乎一个字都没听懂。</p> 司珩青:“郁秋。”</p> “啊?”郁秋一手抱着盘子站直了些,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攥着,她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刚才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懂,能再说一遍吗?”</p> 司珩青目无表情地看她。</p> 郁秋诚恳道:“能吗?大兄弟?”</p> “……”司珩青无语片刻后,缓缓道:“你脖子上有道旧疤,平日里以纱巾遮住所以看不见,偶尔发作时奇痒难耐,需搽上特调药止痒,另外顾风华怀里这小妖,名唤江白,他知道怎么调药,你体内蛊毒每日必然发作,也是他帮你调药压制。”</p> 挨得太近了。</p> 沧澜宗主说话时的气息似有若无地从她脸颊上拂过,她侧过脸去,看着老三怀里那颗人头,和江白面面相觑。</p> 江白叫了起来:“师尊?!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穿太厚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p> 郁秋:“……”</p> 她生硬地挣开沧澜宗主的手,不自然地搭在衣襟上,敞了敞褙子,眼神飘远,道:“是,是有点热……”</p> 顾风华看着她,视线移到沧澜宗主身上,淡笑:“师兄今日话有点多?”</p> 司珩青没有理会他,一抬手,江白“嘭”地一下由一颗脑袋变成了一名小少年,头上还顶着一对褐色的毛茸茸的耳朵,呈扇形往后忽闪忽闪地动了下,整个人被顾风华紧紧搂在怀里。</p> 顾风华:“……”呕。</p> 直男顾风华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小江白,避之不及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p> 江白脸上挂着大大的“懵”字,耷拉着耳朵,垂下脸去。</p> 却听此时,郁秋叫了起来。</p> 她眼睛里漾着星星,捂着脸轻声喊道——</p> “毛茸茸!狐狸!!!”</p> 司珩青恍惚了一瞬,抬眸看着郁秋。</p> 灯火映着她的脸,照着一脸灿烂,那双眉眼笑得弯了起来,抱着盘子的手更是兴奋地直勾勾,看上去忍不住要对狐妖少年一番揉.弄了。</p> 司珩青微微蹙眉,欲言而又止。</p> 原以为郁秋会讨厌这小妖,不喜他露出的妖态,哪想她竟是这副神情?</p> 司珩青胸腔里那颗平静了漫长年岁的心,倏然颤了一下。</p> 他的耳朵,比这小妖的好摸多了。</p> 郁秋声音不大不小,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众人回头看了过来,却见顾风华眼疾手快地拿出布袋一罩,将小江白罩在了里面。</p> 江白:“……”</p> 顾风华一个头两个大。</p> 先有陆见寒不顾其魔尊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在大宛国王都横行,紧接着又有沧澜宗主公然给他投送了一名小妖,他们就不怕吓到大宛国百姓,惊动附近的仙盟中人,把他们抓起来公开处刑吗?!</p> 顾风华抱着麻袋,一脸难受地看着沧澜宗主,强挤出一个笑容,彬彬有礼地说:“大师兄,您的嘱托师弟我已记下来了,这段日子师尊将由我来照看,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先回去吧,反正师尊现在不认得你了,说到底跟陌路人没什么区别,您再缠着她质问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p> 司珩青阖上眼,点了下头。</p> 不认得了。</p> 形同陌路。</p> 是这样吗?</p> 她原来喜欢半妖的耳朵?喜欢毛茸茸的东西?</p> 她还会晕血?胆子这么小?喜欢吃,很有礼貌,甚至还挺乖的?</p> 他从前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些?</p> 这么想来,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了解她啊。</p> 以为她严厉、凶狠、无情,以为她杀伐果断,原来那些都是她在人前的伪装吗?</p> 还是说,她也曾经历过锥心之痛,历经千辛万苦,才生生地熬成了后来那个样子?</p> 司珩青身影渐渐远去。</p> 待他人一消失,郁秋立刻原形毕露,兴冲冲上去,隔着麻袋抓了抓江白的耳朵,顿时心花怒放。</p> 粗糙的编织袋影响了手感,但隐约能感受到麻袋下面那双毛茸茸的、可以塌下去还可以竖起来的、超有灵性的狐狸耳朵!</p> “师尊,”顾风华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p> 郁秋:“我想抱一下狐狸……”</p> “这可不行,”顾风华语气严肃,“江白是九尾狐乌绮云身边的人,若教人发现狐妖混入宛都,多半会抓起来毙掉。”</p> 郁秋手僵住:“你说什么?”</p> “你想让他留在身边,就不得让他露出妖态,”顾风华道,“否则让剑阁的人撞见,不问由来就将他杀掉了。”</p> “妖在你们这里地位这么差吗?”郁秋震惊,“那如果想摸毛茸茸的尾巴怎么办?”</p> 顾风华微笑道:“弟子很少听闻,有人有这种癖好。”</p> 这就很离谱了?!</p> 谁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呢?</p> “师尊师尊,”江白在麻袋里说,“师尊若是想摸,弟子可以变出原型给你摸!”</p> 郁秋眼睛亮了起来,却听顾风华喝道:“不行!”</p> 郁秋:“?”</p> “偷偷摸摸也不行吗?”江白委委屈屈,“小白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哄师尊高兴而已啊!”</p> “那也不行,”顾风华看了郁秋一眼,虚虚握拳掩唇,咳了咳道,“剑阁处处都是眼线,若是教人发现师尊身边有妖族,必然怀疑您和妖族勾结,到时候引祸上身,便是弟子也难以顾全您的安危。”</p> 江白直肠子地说:“师尊不用跟妖族勾结啊,她就是妖皇大人啊!”</p> 郁秋:“???”</p> 顾风华再一次心梗。</p> 迎上郁秋那天真而茫然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为最小的徒弟却承担了太多太多。</p> 这些人,一个个都把难题抛给他。</p> 他匆匆扫了一眼,确认四周没有人听到江白那句话,又警告他几句,逼得江白发誓不得暴露出他妖族的身份,这才带着郁秋和江白回到仙宸洞府。</p> 洞府内:</p> 郁秋服下江白炼制的丹药,饮了口茶,沉吟片刻后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不明白。”</p> 江白开心地凑了过来,笑道:“师尊但问无妨!弟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p> “我记得我只收了三个徒弟,”郁秋皱眉打量着他,“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p> “嘿嘿,”江白摸摸头,难为情地说,“小白一直想拜在师尊门下,奈何师尊不肯答应,严格地说,小白不该这样称呼师尊,但……就是改不过来,心想着有朝一日,师尊心软,或许就收小白当徒弟了呢?”</p> 郁秋看他这么乖巧可怜,便说:“收!为什么不收?”</p> 收了徒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撸狐狸了!</p> 闻言,江白激动地拜谢,磕了三个头,才终于正正式式地喊了她一声“师尊”!</p> 郁秋心情很好,可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突然“叮”地一声响,系统那个萝莉音说:</p> “恭喜主人,成功绑定师徒关系!即将开启新的任务线!”</p> ※※※※※※※※※※※※※※※※※※※※</p> 小顾: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p> 秋秋现在这么活泼,大概是少有的开心的时候了</p> 性格前后反差很大,主要以前过的太苦了0 0</p> </p> 第十四章 14.</p> 打发走江白,郁秋才渐渐回味过来,决定和系统好好沟通一番。</p> “我以为我已经退休了,”郁秋道,“你告诉过我,我的任务线都已经结束了。”</p> “嗯,”系统恬不知耻,“在你答应收江白为徒的时候,意外触发了新的任务线,你就当退休返聘呗。”</p> “什么退休返聘?”郁秋对系统的剥削感到绝望:“分明是被强制延迟退休了!”</p> “嗨呀,”系统高兴地说,“就不能当做一件好事吗?”</p> 郁秋大字躺倒,一脸被榨干的无奈,不想跟系统说话。</p> “主人主人?”系统语气讨好地凑了上来。</p> 郁秋翻了个身,拿被子埋着头,仍然不想搭理这货。</p> “怎么不高兴嘛?”系统兴奋道,“以前你收了新徒弟可开心的!”</p> 郁秋:“。”</p> “好吧,”系统无趣道,“的确是我的错,都怪我事先没有跟你说明情况。”</p> 过了一会,系统又说:“你还在生气吗?”</p> 郁秋有点忍不住想笑了。</p> 还以为系统有多高冷呢,每次呼叫都不搭理,原来居然是个聒噪萝莉?</p> “主人……”系统嘟哝着说,“我错了还不成吗?”</p> 郁秋决定好好跟系统算算账。</p> 她坐了起来,倚在床靠上,翘着二郎腿,沉吟片刻,幽幽道:“有人趁着我记不得过去的事,在我面前冒充我爸爸呢。”</p> 系统二腿子的语气:“谁?谁这么可恶?”</p> 郁秋:“呵。”</p> “好吧,”系统笑笑,“我其实就是想体验一把翻身做主的感觉。”</p> 郁秋道:“那还要我叫你老大吗?”</p> “不不,”系统乖乖地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小七就好,老大是沧澜宗主,我可不敢跟他抢。”</p> “这还差不多。”</p> 郁秋放下翘起的腿,想了一会,问道:“小七,我和沧澜宗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p> 回去之后,她总想着沧澜宗主那副落寞的神情,感念他特地将江白带给她,还嘱咐她按时服药,而她自己呢?</p> 她总是一副避着他的样子,这完全不像尊为人师应该做的。</p> 系统道:“你曾经把他一个人丢在凶神恶煞的食人岛,大半年不闻不问。”</p> 郁秋“啊”了下,温吞地说:“这……可能是为了锻炼他?”</p> 系统幽幽道:“那时候他才十六岁,练气都不会。”</p> 郁秋:“我是魔鬼吗?”</p> 系统道:“之前在苍龙秘境里,老大和老二同时遇险的时候,你撇下受伤的老大,去救了当时还活蹦乱跳的老二。”</p> “啊这……”郁秋语气都弱了下去,“这的确有点不对了。”</p> “哦对,”系统说,“你还用无情剑刺穿了他胸膛,那天你哄他上街给你打酒,还拿出了你给他做的新衣服,把他哄得神魂颠倒,然后亲手——”</p> “咔擦一下,你懂得。”</p> 郁秋:“……”</p> 郁秋喝了口茶压压惊,片刻后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没杀我,是不是已经算大恩大德了?”</p> 系统:“你觉得呢?”</p> 郁秋:“我觉得……我躲着他,是明智的!”</p> 当天夜里,似乎有人来过。</p> 郁秋醒来时,闻到房间里隐隐有一股腥味,风一吹又散开了。</p> 床头放着一小罐药,看上去像是小白拿给她的。</p> 她打开药罐闻了闻,准备搽点在脖子上的,可是房间里四处找不到镜子,她只得暂时将药罐子收起来,去找其他人。</p> 天蒙蒙亮,院子里有人在练剑,风声夹杂而过,树叶被荡起,满苑萧索。</p> 从回廊走到天井的距离,郁秋听到了两次剑“当哐”掉落的声音,还有一次人摔在地上的趔趄声。</p> 郁秋从院墙花窗后看过去,见顾风华一身武服尽汗湿了,握剑的手尚在发抖,脸色惨白,额发贴在脸颊上。</p> 他身形纤瘦、肌肉爆发力不强,动作虽灵活却很难掌控迅猛的招式,出剑时随着灵力喷薄而出,手中剑很容易不受控制飞出去。</p> 见此情景,郁秋决定折返离开,免得老三难堪。</p> 就在这时,顾风华沉住气,再次使出练了千百遍的剑招!</p> 只听到“哗”地一声,院内千树万树排开,无数纷飞的叶子腾上空中,卷起一道气势恢宏的力量,剑势排山倒海在空中迸发。</p> “好!好厉害!”郁秋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p> 顾风华稳稳站定,收剑,转身看向郁秋,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兴奋地冲过去,喊道:“师尊?!您什么时候来的?!”</p> “刚来,”郁秋略过之前听到他几次掉剑的事,高高兴兴道,“正好就看到你使出了这么厉害的剑招!”</p> “跟师尊比起来,一点也不厉害,”顾风华嘴上谦虚,脸却涨得通红,抿了抿唇,笑道,“好奇怪啊,第一次听师尊夸奖弟子,有点不太适应……”</p> 郁秋拍了拍顾风华的肩:“这有什么的?继续努力啊,大兄弟!”</p> 原本是悦耳动听的话,偏偏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p> 顾风华表情有点古怪,却仍是按耐不住兴奋,忙道:“是!多谢师尊教诲!”</p> “嗯,这没啥的,”郁秋道,“你继续练吧,我去找面镜子来……”</p> “镜子?”顾风华奇道,“师尊要镜子何必到处找啊?您打开纳戒,里面肯定有啊!”</p> 郁秋像个傻子一样干站着:“???”</p> “嗤——”顾风华笑了起来,一抬手手中剑便消失了。</p> 郁秋眼神都亮了,跟猴子看戏法似的,指着他说:“教我这个!我要学!”</p> 顾风华抬起右手给她看,手掌背对着她,五根手指修长匀称,中指上佩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p> “这是储物法器,”顾风华摘下来递到郁秋手里,解释道,“这东西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能装的东西可多呢。”</p> 郁秋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戒指,“怎么用?”</p> “简单的呢,跟玉简的方法一样,注入灵力即可。”说着,顾风华食中二指在郁秋掌心点了下,那枚纳戒便启开了——</p>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储物空间,如书柜一般排列整齐,每一格上都摆放了珍贵器物。</p> 这些都是老三平日里的珍藏,他就这么堂而皇之让自己看吗?</p> “我懂了,那我也试试打开我的纳戒……”</p> 郁秋归还完老三的戒指,正要去开自己的,却突然顿住。</p> 顾风华关心道:“怎么了?”</p> “我想既然打开纳戒这么简单,那如果纳戒丢了怎么办?岂不是人人可以拿走里面的东西?”</p> “初代的纳戒的确是这样,”顾风华道,“但自点金手之后,上品纳戒多了一道加密程序,除本人以外,其他人开启纳戒须加秘钥。”</p> 闻言,郁秋赞叹不已:“这点金手,好厉害啊!设计一道加密程序可不是件简单的活呢!”</p> 她越发怀疑这点金手是穿越的了!</p> 顾风华朝她扬眉一笑:“师尊当真不知道这点金手是谁?”</p> 郁秋摇摇头,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手指上那枚纳戒,高高兴兴地、端着手往回走。</p> “哎?师尊?”顾风华赶忙追上去,“你不试了吗?你不是还没打开纳戒吗?”</p> “休想套路我,”郁秋摆了下袖子,端正站好,道,“你想让为师当着你的面开启纳戒,以窥探为师平日里的珍藏,为师才不上当!”</p> 顾风华差点笑了出声。</p> 郁秋冷冷道:“笑什么?”</p> “师尊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顾风华咳了咳,垂着脸,心虚道,“有点可爱。”</p> 郁秋:“……”</p> 她偏过头,哼道:“别以为为师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就能随便套路我,告诉你,你想得美!”</p> “就是就是,”江白从屋檐上滑了下来,一屁股栽在地上,他爬起身,一只手抱着胡萝卜,一只手拍拍屁股,兴冲冲叫道,“师尊师尊,早上好啊!”</p> 郁秋端着架子,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那瓶放在床头的药瓶,温声道:“小白,这是你给我的吗?干嘛半夜偷偷摸摸给我送药?”</p> “当然不是我,”江白叼着胡萝卜说,“小白怎么可能半夜偷偷摸摸去给你送药,药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上啊!这些道理可都是你教小白的啊!”</p> 三人交换眼神,各自露出古怪的神情。</p> 江白狐疑地拿过药罐,打开瓶子闻了下,立刻丢掉了。</p> “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江白啐道,“师尊,以后别人送你的药,你都不要碰!”</p> 郁秋恍惚地点了下头。</p> 顾风华紧张道:“师尊你之前用过这药吗?”</p> “准备用的,”郁秋定了定神,“还好没找到镜子……”</p> “没事,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江白一脸轻松地说,“但凡有点甄别能力的,闻闻味道就知道了。”</p> 顾风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捡起拿药,拿在手里。</p> 郁秋关心道:“怎么了老三?”</p> “没什么,”顾风华冲她笑了笑,仍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顿了顿道,“不日前,我姐顾风茹便是被人下毒害死,据说是天下难寻的奇毒,弟子想着……如今这紧要关头,有人送来这种东西,或许跟我姐的死有关。”</p> 郁秋抽了口气,哪里能想到,老三刚经历了这般变故?</p> 她实在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得说:“节哀。”</p> “无妨,”顾风华淡然道,“仙魔一战,刀剑无眼,生死由命。”</p> “可我不太明白,”郁秋低声道,“这……与我有关?”</p> 顾风华看着她笑,温声道:“弟子只是担心,送毒的人是故意栽赃,想要陷害师尊您。”</p> 郁秋:“!!!”</p> 江白啃着萝卜,不明所以,一脸乖巧地看着二人。</p> 顾风华道:“明日仙盟将在凤凰台召开总结大会,原本弟子想带师尊出面,证实您为仙盟所作的贡献,但如果有人要栽赃您谋害顾宗师,弟子不得不谨慎些了。”</p> “其实这也没什么的,”江白傻乎乎地说,“只要他们找不到证据,谅他们也不敢对师尊怎么样的!”</p> 顾风华捏了捏袖子,定下决心:“师尊明日随弟子一道去凤凰台,期间但凡有人向你套话,你都不要搭理,千万不要离开弟子的视线。”</p> 郁秋认真答应了,又问:“那什么总结大会,沧澜宗主会去吗?”</p> 顾风华微怔,低声道:“师尊想见他不成?”</p> “不不,”郁秋忙着否认,眼神闪躲,“为师只是想着,若能避开他就好了。”</p> 顾风华笑道:“师尊放心,他不会为难您的。”</p> 又絮叨了几句,郁秋打断他说:“老三你先练你的剑吧,我看你这些日子除了陪我,就是在修炼,想来压力也挺大的,我让小白跟着我就好,不会走远的。”</p> 她想着,这天下间,也就老三这么一人,大战结束之后仍坚持辟谷,不敢有一丝懈怠。</p> 顾风华朝她感激地颔首,重新取出了剑。</p> 郁秋回到卧房,关上窗,让小白在门口把风。</p> 江白听话地坐在地上,靠着门,掏出了第二根胡萝卜,啃得摇头晃脑的。</p> “傻乎乎的,”郁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你是兔子变的吗?”</p> “嘿嘿,才不是兔子啦!”江白掏出第三根胡萝卜,仰着脸问她,“师尊你要尝尝吗?这里的萝卜好好吃的!”</p> 郁秋冷漠地看着他那只手,道:“爪子能变回原形吗?”</p> 江白想了一会,才明白她的话,甜甜地笑着说:“当然啦!”</p> 于是那只握着胡萝卜的手立刻变成了一只瘦瘦短短、毛茸茸的狐狸前肢。</p> 郁秋兴奋得两眼发亮:“!”</p> 她接过萝卜,成功地握住了那只小小的狐狸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掂了掂。</p> 妙啊。</p> 软乎乎的。</p> 她眼底露出得逞的笑。</p> “真乖。”郁秋赞扬道。</p> 江白心花怒放。</p> 脑海里“叮”了一声,系统提示道:</p> [恭喜主人解锁新成就!获得称号“慈爱大师”!连续给予徒弟爱的鼓励,便可/荣获此称号!]</p> 郁秋:“……”</p> 进了屋子,郁秋忍不住道:“合着我带了这么多年的徒弟,从来没解锁过这个成就吗?”</p> 系统:“你心里没自知之明吗?”</p> 郁秋:“……”</p> “我想知道我之前都获得了哪些成就。”</p> 系统:“有什么‘阴阳大师’,是指主人在培养徒弟的过程中,说话过于阴阳怪气,对徒弟心理健康造成一定打击;还有‘一毛不拔’,是指主人曾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嘉奖过徒弟们;还有……”</p> “呃不听了,”郁秋实在无法冷静了,“黑历史就让它过去吧。”</p> 她怀疑过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自己,她可能穿越的时候把别人的身体给占了。</p> 但当郁秋成功启开自己的纳戒,看到里面的情形时,她目瞪口呆说:</p> “哦,这一定是我。”</p> 如果是顾风华的储物空间只有一个阁楼那么大,那她这简直是博物馆啊!搁架上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一层一层堆砌看不到顶。</p> 这绝对是她,没跑了。</p> 她自小就有收集癖,但凡稍微能看上眼的东西,都想往家里搬,还一直因为家里不够大而发愁。</p> 而这个储物空间,就是她理想的家啊。</p> 她神识在其中四处闲逛,辨认着其中一样样东西,在其中一处格子上,发现了一封未开封的信,封口处是她的笔迹,端正地写着:</p> “阿青,见字如面。”</p> ※※※※※※※※※※※※※※※※※※※※</p> 下一章和“网友”阿青奔现0 0</p> </p> 第十五章 15.</p> 她试着去触碰那封信,灵识被猛地弹了回来。</p> 面前情景还是之前那间卧室,她手上却多了一封泛黄的、未曾开封的信。</p> 她学会怎么将纳戒里的东西取出来了。</p> 阿青是谁?</p> 是她过去结交的好友吗?(此前只知沧澜宗主,不知其名司珩青)</p> 郁秋怀着好奇和莫名的不安,展开信封看,上面笔锋隽秀地写着:</p> “院内梅花开了,你几时回来?”</p> 郁秋:“???”</p> 怎么就这一句话?</p> 就连落款都没有,郁秋看得云里雾里,将信原封不动装回去,放在原来的位置,接着她又发现了好几封类似的信——</p> “冬至快到了,想吃你包的饺子。”</p> “你生辰将至,给你制了新衣,不知你后来有没有再长高。”</p> “院中菊花无人打理,已枯死大片,你还不回来看我吗?”</p> “宛都桃花开了,我搬回去住了,埋了两坛酒,一坛留给你的。”</p> “院子里的几盆花总养不活,若你在就好了。”</p> “……”</p> 每一封信背后,都写着序号“甲乙甲辛”,联系上老三给她的那张玉简序号,这应该是那个叫“阿青”的人的玉简序号了!</p> 郁秋一封封拆开,将一张张年岁久远的信纸展开放在床上,不多时床榻被盖满,又听到江白在外面与人说话,她慌忙将信摞起来,一股脑地丢回去。</p> 这阿青原来是负心郎?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害得过去的她苦苦等待?</p> 她也是够怂的,写了这么多信却没有一封寄出去?</p> 太踏马怂了!</p> 要换作她现在,一定劈头盖脸地骂过去,出一口心头恶气!</p> 屋外,江白将几个侍女支走了。</p> 郁秋又拿出信看了看,接着取出玉简,注入灵力,输入刚才记下来的序号,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p> 玉简淡绿色的幽光映着她的脸,她呼吸有些急促,心想:要不还是算了?怪尴尬的。</p> 过去这么久,万一这个人早已经死了,追过去问又有什么意思?</p> 还是只试探一下?</p> 但对方应答的很快,清冽、短促的声音从玉简中传出:“谁?”</p> 好高冷啊!郁秋真的很好奇,这到底是何方神圣!</p> 她轻轻地抽了口气,咳了下道:“阿青?是阿青吗?”</p> 那边突然沉默了。</p> 郁秋轻轻地问:“……阿青?”</p> “我在。”</p> 男人的声音有一丝不可察觉地颤抖,回答完这一句,又无话了。</p> 郁秋有些莫名其妙,打算放弃追问,反正对方也没问她是谁,就当接了个骚扰电话好了。</p> 正要切断,那边又传出声音:“你说。”</p> 郁秋捏着信纸,纠结了老半天,终于道:“嗯,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话要讲清楚,你还在的吗?”</p> “在。”</p> 依旧是短短的一句。</p> 郁秋抓耳挠腮,接着问:“你是仙盟的人吗?”</p> “是。”</p> 郁秋道:“明天那什么凤凰台总结大会,你会去的吧?”</p> “当然。”</p> “那好,”郁秋飞快地说,“明天咱们见个面,聊一聊。”</p>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她立刻切断了灵力,捏着玉简和信纸,干坐在床上,心脏噗通地跳。</p> 天,她都干了什么?</p> 对方知道她是谁吗?</p> 万一真的来找她了,到时候该说什么?</p> 郁秋求救:“小七?”</p> ……系统装死中。</p> 屋外,江白喊道:“师尊?您在跟谁说话吗?”</p> “没有!”郁秋大声说,“快闭嘴!”</p> 江白嘿嘿地笑,好久不挨骂,都忘了被骂的滋味了。</p> 整理完信封,郁秋一样一样地研究这个储物空间里的宝贝,将那份金色的卷轴也扔进去了,忙活了老半天,才终于想起正事——</p> 一开始,她只是想找面镜子来的。</p> 她翻了翻储物空间,取出镜子好好地端详自己,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p> 修仙就是妙啊,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样貌跟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不管怎么挤眉弄眼,也看不出皱纹和丑态,笑起来更是倾倒众生。</p> 她那双眼睛,比桃花眼稍微圆溜一点,却不及水杏眼的柔和,笑起来有一对明显的卧蚕,眼珠子黑亮亮的,神韵十足,鼻子也长得端正,嘴唇也好看。</p> 只不过……</p> 郁秋缓缓揭开丝巾,露出脖子上,对着镜子比照。</p> 脖子正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刀痕,大约三寸长,横贯细嫩的脖子,就好像她曾经被人提着脖子一刀戮下去一样。</p> 这就有点影响美感了。</p> 郁秋拿上江白的药,均匀地抹在伤口上,再系上丝巾,遮住那一点美中不足。</p> 翌日,郁秋骑在灵狮背上,跟着顾风华腾云驾雾,飞往幽境东海岸的一处海岛——此处便是刀宗发家之所凤凰台。</p> 仙魔一战历经十二年,幽境各个门派的据点都被毁了,而凤凰台地处东北角,与战乱的中心距离十万八千里。</p> 正因如此,其门派内大部分建筑都能在此次大战中保存完好。</p> 从高空中往下看,海岛上伫立着一座手持长刀的巨人石象,巨人俯瞰着整个东海岸,镇守一方,旁边有一块宽阔的平台,上面站着很多蚂蚁般的小人,空中亦有很多仙人御风飞往那处。</p> 郁秋赶到的时候,凤凰台上已经站满了各个门派的弟子,一个个都精神奕奕、高谈论阔,郁秋还以为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呢,仔细一听才发现,他们好像在争论什么,正争得面红耳赤。</p> 当通体雪白的灵狮载着郁秋从天而降,一时间,整个凤凰台都肃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齐地投过来。</p> 郁秋:“……”好紧张啊。</p> 他们都想看自己从灵狮背上垮下来的英俊风姿吗?</p> 郁秋觉得这是在为难她。</p> 灵狮很乖,整个儿都趴在地上了,可郁秋每次爬上爬下都很费劲。</p> 她不敢像其他人一样“嚯”一下地飞来飞去,虽然理论上讲她应该也能做到。</p> 好在顾风华很快就迎上来了,恭敬地弯身搀扶着她,协助她从灵狮背上下来。</p> 人群开始议论——</p> “她是谁啊?好大的排面啊……竟然要让剑阁之子亲自搀扶?”</p> “别人都御剑,她为什么骑着极品灵狮过来?竟然养得起如此极品灵狮,剑阁果然奢华至极,奢华至极!”</p> “你们看顾仪师的态度,那应该是他的长辈吧?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啊?”</p> “不会吧?你们不知道吗?那可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恩师,郁秋郁宗师啊!”</p>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p> 郁秋从他们之中走过去,竖着耳朵听他们讨论,有些紧张和兴奋,面上却不动声色。</p> 她这是皇太后的待遇啊,得拿出威严来,不能让老三失了面子。</p> “师尊莫要担心,”顾风华附在郁秋耳旁低声说,“一会跟紧弟子便是,若是遇到沧澜宗主,千万不要和他起冲突,以免旁人揣测你们二人关系不好,借题发挥。”</p> 郁秋点点头。</p> “大名鼎鼎的郁宗师?原来就是她?!”</p> “这是怎么回事?那妖女不是已经背叛了仙盟吗?!”</p> 听到“妖女”二字,顾风华一个眼神杀了过去,那人立刻噤声,捂着嘴不敢妄议。</p> 一人打呵呵说:“哎呀你说你,嘴巴贱不贱?那可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师尊,你胆敢说她不是,那岂不相当于在骂沧澜宗主和顾仪师吗?!”</p> “可是我听说……他们师徒关系不好,已经决裂了?”</p> “不好会请她来凤凰台吗?你们他们之间像关系不好吗?”</p> 众人眼神看过去,见顾风华低声在郁秋耳边说着什么,两人轻轻松松、有说有笑的样子。</p> “这不对啊,整个幽境都知道,这位郁宗师性情古怪,对待弟子严苛至极,怎么今日一见,跟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p> “我也曾听闻,郁宗师和他徒弟们决裂之后,无处可去,最后投靠了九尾狐乌绮云,既然如此,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凤凰台上?”</p> “传闻都是假的,明说投靠,实则是卧底,凤凰台的凤不眠刺杀魔君见寒一事,其中就有她暗中成全,而且我还听说啊……卧底一事,原来是沧澜宗主安排的!”</p> “沧澜宗主神机妙算,料到不日后仙魔将有一战,提前让他师尊去投靠妖族,这你难道不明白吗?”</p> “……那也不用提前个一百多年吧?”</p> “……”</p> 众人细细一品,好像的确不合理,斟酌着不敢开口,很快话题又回到了今日的主题上,即重新分配幽境各州、以及八大灵泉的归属。</p> 顾风华来到剑尊顾屹之身旁,拱手行礼,温声道:“爹。”</p> 顾屹之点了下头,目光落在郁秋身上,敷衍地问:“顾宗师在我剑阁可住的习惯?”</p> 郁秋道:“还行。”</p> 顾屹之轻轻地哼了口气。</p> 顾风华适当地转移话题:“爹,八大灵泉的分配已经定下来了吗?”</p> 说到底,幽境内最有价值的地段也就是八大灵泉所属的州,除此之外那些蛮荒之地,白送别人也不一定要。</p> 灵泉乃是天地间灵气最旺盛的地方,是修炼的绝佳之地,而幽境的八个大灵泉,原来有三个被妖族占据,如今妖族被驱逐了,各大门派自然要去争夺这灵泉的归属权。</p> 顾屹之脸色不太好看,这些日子为了争夺灵泉,他甚至连长女顾风茹的后事都没去料理。</p> 可仙盟的规矩,一向是按照实力说话。</p> 顾风茹陨落了,剑阁一脉没有说得上话的后人,这令他在争夺灵泉分配权的过程中屡屡受挫。</p> 恨只恨他唯一的儿子顾风华不争气。</p> 他冷笑道:“刀宗独女凤不眠冒着生命危险孤身刺杀魔尊,缥缈峰掌门门下十二弟子包括他的后人全部阵亡,玄音门掌门牺牲,妙法宫九位长老阵亡,这些门派都有实力和理由去争夺大灵泉,而我剑阁有什么?”</p> 顾风华沉声道:“阿姐不是也牺牲了么?”</p> 顾屹之厉声道:“阿茹是遭人暗算!不是死在战场上!如何跟这些门派争抢?”</p> 顾风华宽慰道:“换个角度想,剑阁折损不多,也是件好事。”</p> 顾屹之眼底露出嘲讽,哼道:“你说的倒是轻巧。”</p> 顾风华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悲伤的笑,注视顾屹之,认认真真道:“爹,如果需要儿子死,儿子也愿意牺牲性命,换取仙盟大获全胜。”</p> 顾屹之冷笑:“本尊倒是巴不得,死的是你而非阿茹。”</p> 顾风华双唇抿成一条线,垂着头,不再说话。</p> 郁秋牵了牵顾风华的袖子,示意他走开,两人找了个位置坐好。</p> “你爹怎么那样说话?”郁秋无语道,“你这一家子人都好奇怪啊,牺牲后辈帮他换取荣誉,就是为了抢一个灵泉?”</p> 顾风华无奈笑笑。</p> 郁秋从纳戒里拿出一盒果脯,分了些给顾风华,边吃边道:“别理他了,他脑子不太正常。”</p> 顾风华接过果脯,有些走神。</p> “你可千万别理会他的话,”郁秋扬眉看他,“你别忘了,你可是我徒弟,你要寻死觅活,得先问过为师的意见才行!”</p> 顾风华认真听着,两人说了会话,听到人群中一阵热闹的动静,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陆陆续续都来了。</p> 台上准备了七把椅子,分别坐着剑尊顾屹之、刀宗凤患忧、缥缈峰云啸、玄音门许乐霖、妙法宫和南音寺的人。</p> 而最中间那把椅子还没人坐,是留给沧澜宗主。</p> 众人等了一会,沧澜宗的人姗姗来迟,为首的司珩青驾着仙鹤,白衣若仙从云中飞过,翩然落地,流风回雪般从众人面前经过。</p> 众人恭敬垂头,纷纷道:“恭迎沧澜宗主。”</p> 沧澜宗主目不斜视,银色长袍在风中飞舞,乌黑的长发束了一半,插着一根玉簪,玉质剔透发亮,映着银绣金长袍,看得人目不转睛。</p> 这才是仙人应有的模样,郁秋暗暗地想。</p> 眼看着沧澜宗主慢慢走近,要从她旁边经过,她整了整衣襟坐直,藏起那盒未吃完的果脯,垂眸看着地面。</p> 顾风华支着下巴,低声道:“不会吧……”</p> 郁秋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询问。</p> “师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顾风华倾身,附到郁秋耳边,小声道,“他今天……有点太漂亮了。”</p> 天惹!终于有个人说了大实话!</p> 旁人只敬畏沧澜宗主的威严,从不敢议论他的美貌,如今听到这话,郁秋感动地眼泪快出来了。</p> 她激动地连忙点头,按耐住兴奋,害怕自己失态喷鼻血,半捂着脸小声说:“是是,老三你也觉得他好看?”</p> “好看是好看,”顾风华诧异道,“可他平日里从来没怎么隆重过,不就是开个会吗?至于这么正式?倒像是来提亲的。”</p> 顾风华把自己给说笑了:“无情道主,哪来的亲?”</p> 郁秋点点头,只要你也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好看,我们就是亲姐妹!亲姐妹说什么都对!</p> 正聊着,郁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p> 人群太安静了。</p> 她扭过头去,白衣撞入眼帘,令她呼吸微微一滞。</p> 沧澜宗主没有去坐台上那把主座,反而一屁股在郁秋旁边坐下来了。</p> 郁秋:“……?”</p> ※※※※※※※※※※※※※※※※※※※※</p> 下一章就开始入v啦,今天晚上12点就发,等你们哦!</p> 另外推一下我的预收文:</p> 《小师妹百毒不侵》</p> 老妖黑山地处十八洲要塞,妖物横行,祸乱一方,终于有一天被一锅端了!</p> 可喜可贺!</p> 妖物被一锅端的这天,凌虚门弟子们吹着唢呐、带着鞭炮欢天喜地前来庆祝,恭喜大师兄凌白又干了一件大事!恭喜老妖黑山的一百零八只妖怪们即将进行劳改!恭喜……???</p> 哎,大师兄凌白肩上怎么多了一个挂件?</p> 凌白扫荡老妖黑山,未尝一败,最终却被一只小妖精叼住了肩膀,挂在他身上不肯撒手。</p> 凌白忍住:他不能杀女人。</p> 小妖精跟着他从老妖黑山到凌虚门,挂了一路,眼神凶狠,满脸写着要报仇。</p> 打不过,不撒手,死记仇!</p> 模样还怪可爱。</p> 小妖精在山上跟谁都亲,就是不亲凌白。</p> 叼着凌白买来的糖葫芦,朝凌白啐了一口山楂核,扭头就走。</p> 凌白:“……”</p> 凌白第一次买糖葫芦,哪想竟落得个如此下场,师门上下全都在幸灾乐祸:</p> “那些被你杀掉的妖怪们都是她的朋友,她当然恨你啦!”</p> “当心她晚上扛着大刀来暗鲨你!”</p> “凌白你也有今天!”</p> 夜里,小妖精偷闯凌白的卧室,被醒来后的凌白逮了个正着。</p> 两人大眼瞪小眼,凌白:“找什么?”</p> 小妖精怒叱:“你还我辣条!还我辣子鸡!”</p> 凌白想了想,淡定道:“我藏在被子下面了,你要不…………!!!!!!!!!”</p> ……又被叼了。</p> </p> 第16章 第十六章 16 郁秋血压在飙升。 她强作镇定, 目光仍然平视着面前的空气。 草,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她? 还是一脸八卦的神情? 郁秋和顾风华的座椅中间隔着一块茶几,和沧澜宗主中间就隔了竹椅扶手。 沧澜宗主往那一坐, 显得那把椅子弱小可怜, 完全招架不住他万众瞩目的气场。 他右手搭在扶手上,袖摆自然而然地覆在了郁秋左臂上,清凉的衣料让她手臂处陡然一凉。 沧澜宗主……这是故意要跟她比场子吗? 针对她? 郁秋抿着唇, 慢吞吞地、不自然地挪开左臂, 将手斯斯文文地搭在膝盖上,然后微微侧身, 右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手指碰到杯壁,她顿了一下。 茶杯里空空如也, 果脯吃的多了, 早就把茶喝光了。 抬眸迎上顾风华的眼神,两人面面相觑。 谁知道沧澜宗主在搞什么幺蛾子啊? 这么多人看着她,手都碰到茶杯杯壁了, 不抬起来又很尴尬, 暴露出她很慌张。 事实上她已经慌了。 握着杯壁的手指轻轻地发颤。 两人对视片刻,顾风华灵光一现, 扶着袖子伸出手,朝茶杯里扔了一样东西。 “叮铃”一响, 一颗金色扣子掉在了空茶杯里, 在里面骨碌碌地滚了一圈。 郁秋心领神会, 慢吞吞地拾起茶杯, 将顾风华扔进去的扣子倒出来, 按住边缘凸出来的地方, 注入灵力,神识读取到了一行字: “淡定,做做样子,让旁人以为你和沧澜宗主关系很好。” 郁秋莞尔一笑,回复完将扣子丢回茶杯里。 顾风华捡起扣子,读到了郁秋的回复,不禁笑了出声。 当着一众人的面,两人若无其事地传起了密语,还乐在其中。 此时郁秋尚且不知,一屁股坐在她左边的那尊大佛脸色已经垮了下去。 沧澜宗主平时就冷冰冰的,脸色阴沉的样子更让人莫名犯怵,这凤凰台上好端端的艳阳天一点也不暖和了,众人各自收起八卦的眼神,继续该干嘛干嘛。 台上六人终于反应过来,刀宗凤患忧站起身,笑呵呵道:“沧澜宗主,您坐在那里做什么?这个位置是专门留给你的。” 沧澜宗主淡然道:“不必了,我陪我师尊。” 闻言,场上众人俱是一惊。 郁秋差点嗑到了自己舌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师尊”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本就挺自然的,但她听着总觉得别有深意。 沧澜宗主的侧脸也很好看,简直是玉雕的人儿,就是不爱笑,总是一副欠他八百万的神情。 凤患忧干笑道:“看不出来,沧澜宗主和郁宗师竟如此师徒情深,是我等冒昧了。” 剑尊顾屹之针锋相对地说:“他二人师徒分别多年,郁宗师又为我仙盟立下汗马功劳,岂是我等能与之相提并论?” 言下之意在暗讽凤患忧,独占了刺杀魔君见寒一事的功劳。 缥缈峰云啸见缝插针:“这么看来,这台上应该多放一把椅子,恭请身先士卒、为仙盟出生入死的郁宗师!” 郁秋:“……”饶了我好吗? 郁秋求助地看向顾风华。 顾风华道:“我师尊素来不喜这种场合,今日是看在在下的面子才来与会,诸位还是先商讨正事吧,座次什么都是虚的。” 凤患忧笑道:“贤侄说的在理。” 郁秋暗暗地松了口气。 “阿华,”顾屹之温声道,“你再为郁宗师添点茶水,莫要怠慢了你师尊。” 顾风华恭敬答是,起身去为她添茶水。 郁秋:“???” 这老剑尊怎么态度一百八十度改变了? 起先还不肯待见她,这会子又说她立了功劳,又要老三好好伺候她? 郁秋百思不得其解,悄咪咪地观察周围人的态度。发现在场那些议论的、八卦的眼神都没有了,迎上郁秋的目光,众人俱是一脸讨好地冲她笑,朝她颔首致意。 郁秋的目光停在沧澜宗主身上,心想:难道就因为他? 白衣仙君有所察觉,侧眸看她,道:“聊聊?” 郁秋尴尬地笑笑,半眯着眼睛,拿出果脯盒子,说:“吃吗?” 沧澜宗主垂下眼睑,淡淡说:“好。” 仙盟各大门派弟子大多辟谷,食用五谷杂粮于修行无益,平日里最多喝点茶水、酒水之类的,至少在公开场合上,没有人敢这样大吃大喝。 郁秋轻轻推开沧澜宗主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将果脯盒子放在扶手上,优哉游哉地去拿里面的果脯,眯着眼看向台面上的六位掌门人。 她吃两块,沧澜宗主吃一块。 用这种办法,暂时先堵住了沧澜宗主的嘴。 她不知道跟沧澜宗主有什么好聊的。 美人是用来看、用来养眼的,一聊天就坏了气氛、坏了心情。 顾风华很快回来了,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银色的酒壶,悄咪咪凑到她耳边说:“我从他们这的姑娘那里讨了些樱桃酒,不醉人的,师尊你尝尝味道。” 沧澜宗主侧过脸看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顾风华做了个鬼脸,道:“师兄要的话自己去讨!” 沧澜宗主懒得搭理他,便由着他去。 顾风华绕到椅子前坐下来,给郁秋斟酒,悄声跟她说了什么。 那酒倒出来跟红宝石一样剔透晶莹,尝一口更是甜到了心坎里,樱桃的香气在舌尖萦绕,酒味不重,郁秋尝了半杯还想要喝,顾风华却不答应了。 场上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凤凰台的女孩们推着一块红布盖住的石碑来到台上,放在那把空椅后面,又有婢女们挨个给仙盟弟子倒酒。 “诸位,仙魔一战十二年了,无数仙盟弟子因此惨死,幽境九州一片焦土,各大门派俱是损伤惨重,所幸所有一切努力没有白费!” 凤患忧站起身,慷慨激昂道,“如今仙盟已赢得幽境九州,将妖魔二族驱逐出幽境,封印在极北之地无极渊中!此乃造福苍生之事,仙盟以身作则,将为神州大地开创太平盛世!” “好!” “驱逐妖魔!守护神州!”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诸位仙友,”凤患忧端起酒杯,肃然道,“这杯酒,吾先敬死去的仙友们,自古得道之路坎坷多磨,或是意外崩殂于半路,或是为大义而亡,正是他们的牺牲换取了我们今日的胜利,愿他们转世投胎再结仙缘。” 说着,将酒洒在地上。 台上台下,众人纷纷效仿,不少人垂泪,铭记昔日故友。 郁秋也学着样子,洒了半杯。 好在凤凰台用来招待宾客的酒,只是普通的白酒,与那壶樱桃酒差别大着呢,洒出去半杯也不心疼。 只是…… 郁秋看着溅到沧澜宗主靴子上的酒,表情僵住了。 沧澜宗主穿着一双一尘不染的银色靴子,白底银线绣着回风雪浪,这半杯酒洒在地上,溅起的水珠在他靴子上印上了点点斑驳的痕迹。 非常地扎眼。 郁秋盯着那双靴子看了半响,听到沧澜宗主问:“怎么了?” “啊……”郁秋缓慢地抬起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轻轻地说,“没……没什么。” “嗯,”沧澜宗主道,“若是过意不去,回头再给我做一双。” 郁秋眼睛瞪大了些:“?” 你讹我吗?一双靴子也能碰瓷? 她转过脸去,假装没听到这句话,继续看台上几位掌门人。 却听沧澜宗主低声道:“若不想听他废话,便与我离开吧。” 郁秋:“……?” “郁秋。”司珩青道。 “嘘,”郁秋瞥他一眼,道,“安静一点。” 司珩青便无话了。 凤患忧仍在激情演讲:“仙盟一战结束了,自朝闻道以来妖魔横行祸乱世间的时代,业已过去了,新的纪元即将开始,是属于仙盟全盛的时代!” “好!说得好!” “新纪元叫什么名字?” “就是那块牌匾上写的吧?” 缥缈峰云啸看了凤患忧一眼,不耐烦道:“你罗里吧嗦讲的有完没完,还不快点进入正题?” 郁秋掩着唇轻笑了一声,觉得云啸这人有点好玩,她打量着台上几人,伸手去拿盒子里的梅子,漫不经心地捏了下,眼神忽然一变。 她捏的是沧澜宗主的手。 奇怪,这人怎么不提醒她? 还让她捏了老半天? 她装作不在意地松开,拿起另外一颗梅子送到嘴里,不去看沧澜宗主的脸色。 “今日,吾想请一位宗师,为新的纪元完成揭碑仪式。”凤患忧笑眯眯道:“沧澜宗主,可否劳驾?” 沧澜宗主不自在地将手从果脯盒子里收回来,淡淡道:“此事还是交由我师尊来完成吧。” 郁秋一眼横过去:你整我? 顾风华:“噗。”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郁秋拿杯子掩着嘴吐掉梅子核,整顿起身,来到台上那块石碑面前,抓住那红绸猛地一拽—— 碑文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伏天下”。 这是新纪元的名字,意味着龙族飞升之后妖魔横行的时代彻底过去,仙盟占据了云幽十八洲,为这盛世开创太平。 台下众人纷纷喝彩,烟花升上高空绽开,凤凰台上一排热闹喜庆。 郁秋丢下红绸,揣着手疾步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 热热闹闹的仪式结束了,接下来便是群枪舌战争夺幽境九州领土权的环节。 这其中形势错综复杂,郁秋听顾风华解释半天,才理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原来七大门派中,南音寺和妙法宫在幽境是没有大灵泉的,若论公平分配,这两个为仙盟劳心劳力的门派,理应得到一个灵泉。 但凤患忧坚决反对这种分配方式,他道:“吾女凤不眠孤身完成刺杀魔尊的任务,若非此举,仙盟怎么可能赢得这么彻底?!如今吾女凤不眠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难道凤凰台还不配争取这其中一个灵泉吗?” 玄音门新任掌门道:“凤前辈,凤不眠刺杀魔尊的行动,若非药修花不香在乌绮云身边卧底协助,此举怎么可能完成?” “花不香乃是我玄音门的人,仙魔一战后他的尸首在洛水上被发现,想必是卧底败露牺牲了,若论功行赏,我玄音门难道不应该得到其中一个灵泉?” “更何况掌门师兄已经牺牲了,玄音门势单力薄,日后只能靠这灵泉助我门派发扬光大了!” “……” 余下种种辩论,皆是类似的腔调。 郁秋听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就不能像沧澜宗主一样安安静静地当个美男子吗? 倒是台上那位缥缈峰云啸,懒得跟他们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郁秋,冲她笑。 郁秋:“……” 顾风华也注意到他了,微微皱了下眉。 云啸“嚯”地一下收了扇子,站起身道:“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结果,索性啊,七大门派掌门人一个人投一签,以签数决定好了!” 妙法宫宫主是位女道士,她也不爱争这个,便说:“这个主意不错,原有的五个灵泉不动,剩下的三个灵泉由大家共同决定归属。” 顾屹之笑了:“宫主未免把人心看得太简单了,若是投票,七大门派哪一个不投给自己?” “这个真不一定,”妙法宫宫主和和气气道,“既然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一个结果,不如就按照这个法子,先选出梧州大灵泉的新主人,再选另外两个。” 云啸道:“这个法子公平公正公开,又能令在场所有人服气,有何不可呢?” 南音寺住持道:“贫僧亦赞成此法。” 沧澜宗主道:“可。” 就这样,余下几人虽不甘心,但都同意了。 七位掌门人一人持一张签,可以投给凤凰台上任何一人,签数高人的可以获得大灵泉的分配权。 这原本是毫无悬念的事情,六个人坐在六张椅子上,甚至都不用走动,把签投给自己就好了。 但万万没想到,南音寺住持竟然站了起来,手持法杖朝台下走来,从人群中经过,将第一支签投给了沧澜宗主。 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简直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以一人之力支撑起结界,护住云境的万千百姓,使其免受战火侵扰,这第一签,南音寺无论如何都要给沧澜宗主,感谢沧澜宗主为天下苍生所做出的的贡献。”南音寺住持说。 “好!说得太好了!” “就是!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场上一片喝彩,不少人都为南音寺住持的大义之举动容。 但几位掌门人的脸色却不好看了,剑尊和刀宗关系一向紧张,更不屑投给其他几个门派,这样他们手里也就只有一张签。 于是第一个大灵泉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沧澜宗主手上。 只剩下两个灵泉可以争取了。 台上气氛变得紧张,又很微妙。 台下的人更是兴奋极了,这热闹比打仗还好看。 有人甚至还下注,议论谁更有资格得到第二个大灵泉的分配权。 六大掌门一个个神情紧张,妙法宫宫主走到剑尊顾屹之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看两人神情,似乎达成什么交易。 “妙法宫主,你俩说什么呢?”缥缈峰云啸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大大方方地讨论吗?” 顾屹之道:“这与你何干?” “嗐,原本是与我无关的,”云啸站起身,手负在身后,拖着长长的音调道,“可本……可我实在替妙法宫主担心啊,你们讨论的事情,万一剑尊大人最后反悔了怎么办?” 顾屹之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云啸掏了掏耳朵,弹了下手指,悠闲说,“刚才啊,我可是听说,有人要把自己的便宜儿子卖掉,送给某宫主当道士,就为了换一根破签子。” “……!!!”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顾屹之的便宜儿子,不就是指顾风华吗?! 早就听闻剑尊顾屹之不待见他儿子,没想到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好奇的,八卦的,怜悯的眼神,齐刷刷地朝顾风华投了过来。 郁秋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关切地看着他。 云啸的话让他愣在原地,他脸上血色彻底褪去,呼吸变得急促。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郁秋心里清楚,顾风华看重剑阁这个家,苦苦刻苦修炼就是为了在他爹面前证明自己。 哪里想到,他爹竟为了一张签,要将他拱手送人? 台上,顾屹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的两眼发昏,振袖道:“云啸!你休得胡言乱语!” 云啸朝妙法宫宫主努嘴:“喏,你看他,不认账,一会肯定会反悔。” 其他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妙法宫宫主沉着脸,朝众人解释:“仙魔一战后,妙法宫实力式微,顾仪师乃是天下闻名的炼器师,本宫以为,顾仪师不擅剑道,留在剑阁也不顺遂,不如来我妙法宫施展拳脚,本宫必会将其视为亲儿子,认真栽培。” 顾屹之推开衣摆,一屁股坐下去,哼了一声,鼻孔气得鼓起。 顾风华难以置信,眼里漾起泪光,怔然道:“爹?” “只是送你去妙法宫,又不是要你的命!”顾屹之喝道,“你若有阿茹一半的本事,本尊会做出如此决定吗?” 顾风华羞愧地垂下脸,眼睑轻轻颤了下,手指捏成拳头。 顾风茹才是他爹栽培多年的心血,而他什么都不是。 从小到大,他唯一快乐的时光,也就只有被师尊带走的那几年了。 郁秋轻轻拍抚顾风华的手臂,顾风华转过脸冲她笑了笑,嘴唇动了动,轻轻说:“我没事。” 一直不曾开口的沧澜宗主启唇道:“剑尊以为,如此便能得到灵泉了?” 顾风华怔然,看了沧澜宗主一眼。 他是在维护自己吗? 剑尊朗声道:“本尊在此把话说清楚了,若妙法宫主能助本尊得到灵泉,小儿顾风华便是妙法宫的人了,如此,妙法宫主还有何顾虑?” 妙法宫主冷笑一声:“刚才分明说好的是,本宫将签给你,你便让顾仪师随我去妙法宫,怎么这会多了个条件,必须得助你成功才行?” 顾屹之冷着脸道:“若不成,本尊岂不是白折了儿子?” 妙法宫主又气又恼,拂尘从左臂弯扫到右臂弯,哼道:“剑尊这算计人的本事,倒是令本宫大开眼界。” 顾屹之道:“妙法宫主,本尊也没有勉强您,您自行决定吧。” 妙法宫主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也罢,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台下顾风华笑容苍白,转过头看向郁秋,道:“师尊,我哪也不去,只跟着你。” 郁秋动作一顿,拍了拍他手背,道:“没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司珩青微微蹙起了眉。 若真让顾屹之如愿所偿,今后郁秋不知该如何心疼她这个徒弟。 第二轮开始,妙法宫主起身,将她的竹签送到顾屹之手中,然后回去坐下。 缥缈峰云啸站了起来,众人以为他要选,顿时兴奋起来。 孰料他只是起身伸了个懒腰,又一屁股坐下去了。 嗐,浪费感情! 就在这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沧澜宗主起身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竹签丢在了顾风华身上。 众人:“!!!”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就连顾风华也一脸莫名其妙,茫然地看着他。 沧澜宗主一句话没说,再次坐回原位。 顾风华拿着签子,心情有些复杂。 他这是……被师兄认可了吗? 台上云啸咳了咳道:“果然是同门情深啊,顾风华又不是掌门人,能受这一签吗?” 凤患忧道:“方才说的是,可投给在场任一人,顾贤侄当然能受这一签。” 南音寺住持又站起身,拿着签子下了台,在一众人的惊呼下,来到了顾风华面前,温声道: “无可否认,顾仪师乃是点金手之后最出类拔萃的炼器师,仙魔一战,顾仪师操控阿修罗,为仙盟赢得最后的胜利,功不可没,贫僧愿将此签赠予顾仪师,权当鼓励。” “不敢当,”顾风华忙起身,感激地说,“大师才是理应受此签的人。” 僧人意已决,不肯收回去。 顾风华有些为难,求助地看向郁秋。 郁秋温声道:“阿华,你便收下吧。” 顾风华接过竹签,心中受到鼓舞,却不敢去看剑尊顾屹之的神情。 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而且一定会越发讨厌他这个儿子。 顾风华一时不知改喜还是该忧。 郁秋仰头往台上看去,见顾屹之气得脸都歪了,心里暗暗地得意。 现在好了,他和他儿子各持两只签,这灵泉该怎么判呢? 这时候,缥缈峰云啸再一次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表情古怪地看他,狼来了的把戏,别人还会上当吗? 可云啸却笑嘻嘻地走下来,来到顾风华面前,将签子插在了他发顶。 “云啸?!”顾屹之怒道,“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了,剑尊大人,”云啸回身看他,问道,“顾风华是你顾家的人,我选他,跟选你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啦。 场上的人心知肚明—— 这不就是为了让剑尊顾屹之下不来台面吗? 都豁出面子,把儿子卖出去了,结果还是没赢得灵泉。 最后灵泉反而落到了他儿子手上。 传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顾屹之被问得哑口无言,妙法宫宫主也很懊恼,温声问道:“云掌门,您这么做是为何?” 云啸站得笔直,拿出掌门人的气派,淡淡一笑道:“缥缈峰门下十二弟子在大战中全部阵亡,后继无人,门派消亡,我云啸要这破灵泉做什么?” 满座哑然。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众人看向云掌门的神情中,不由地多了些许同情和感慨。 于是第二个灵泉就这样戏剧性地,落到了顾风华手里。 到最后一个灵泉时,台上几位掌门仍不死心地紧紧地握着手里签,一个个都板着脸,满脸严肃。 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郁秋。”沧澜宗主温声道。 “嗯?”郁秋看热闹看得正高兴,嚷着顾风华让他多倒了半杯樱桃酒,喝得脸颊泛红,转过脸看着沧澜宗主,带着笑甜甜地说:“叫我做什么呀?” 四目相对,沧澜宗主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下,转过脸去。 他抬起手搭在扶手上,碰了下郁秋的手,冰凉的手捏住她手指,将竹签塞在了郁秋手心。 郁秋愣住,心跳倏然快了起来。 她的手很烫,手心似乎起了汗,拿到竹签后,她忙缩了回去。 台上,云啸再次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郁秋那只被司珩青牵住的手。 其他人都笑了,有人问:“云掌门,您这第三支签,准备给谁呀?” “当然是……”云啸顿了顿,看着郁秋,抑扬顿挫地说,“当然是选场上最漂亮的人了。” 郁秋嘴角抽了抽,场上各大门派弟子纷纷笑了出声。 “开玩笑啦,”云啸敛了笑,认真道,“仙魔一战,胜利来之不易,论功行赏,这枚签我云某想送给场上这位、为仙盟付出最多,并在关键时候一击击溃魔族的人。” 顾风华脸色沉了下去,依旧用之前的法子,给郁秋传了字: “陆见寒。” 郁秋:“???”陆见寒是谁? 她可真是一脸茫然,左手拿着签子,右手拿着扣粒,一抬头便看到云啸大步走来,在她面前停下。 于是众人惊呼: “喔!” “原来是郁宗师呀!”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云啸勾唇一笑,准备去牵郁秋的手,空中突然看到反光的丝线,于是顿住,惜命地收回手,意味悠长地看了司珩青一眼。 他讪讪地笑,将竹签丢在郁秋身上,转过身,朗声道:“加上沧澜宗主投给郁宗师的签,这最后一个灵泉,非郁宗师莫属了!” 这时候,刀宗凤患忧起身,将手中签投给了郁秋。 顾屹之也跟着投了郁秋。 反正拿在手里也没用,不如当作人情送出去,也不亏。 于是郁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拿到了四根签。 连系统都兴奋地叫了起来:“主人主人!大灵泉啊!你以后可是大灵泉的主人了!” 郁秋:“那是什么?” “修炼之地,开山立派之所,”系统道,“您以前争破头皮,就是为了抢这个大灵泉啊!” 郁秋:听不懂。 顾风华转过头冲她说:“恭喜师尊。” 郁秋:“同喜同喜。” 沧澜宗主:“恭喜。” 郁秋尴尬地笑:“同喜。” 为争夺这八大灵泉,几位掌门人这些日子劳心劳苦,争得面红耳赤,争到最后竟是这般结果,正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郁秋压根不知道这灵泉是啥玩意,有啥用,但看这么多人都在争,想必应该是个好东西。 她由衷地为老三高兴,又特意嘱咐:“这什么灵泉你好好收着,别让你爹抢去了。” 顾风华笑了笑,点了下头说:“弟子谨记。” 过了会又说:“师尊,如今您也有大灵泉了,我们把青秋渊搬过去吧!” 沧澜宗主一眼瞥过来。 顾风华笑道:“师兄,你觉得如何?” 沧澜宗主点了下头,道:“师尊决定。” 郁秋顿时有了压迫感,结结巴巴地说:“再……再说吧。” 台上,缥缈峰云啸端着酒杯下来,看了看他们师徒三人,笑道:“郁宗师,在下敬您一杯酒。” 郁秋记着这人的情,便也客客气气地,拿起酒杯朝他致意。 两杯酒相碰,郁秋顿住,手停在空中。 酒杯上多了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沧澜宗主拇指和食指捏住酒杯,另外三根手指搭在郁秋手背上。 郁秋:“……” 沧澜宗主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酒杯,冷淡地撩起眼皮,看了云啸一眼,道:“我代她喝。” 云啸的眼神变得幽深,旋即笑了起来。 顾风华起身,在云啸耳边说了句话。 云啸冷着脸,低声道:“本座自有安排。” 而后各大门派掌门人也陆续来敬酒,沧澜宗主一一替她喝了。 郁秋有些坐不住了,想起身去透透气,顾风华主动道:“师尊,我陪您一起去。” 郁秋道:“不用,我不走远。” 她起身走了几步,发现沧澜宗主跟在后面。 凤凰台后面有片园子,隔了一面石墙,此处清净得很,偶尔有一两个人影路过。 郁秋刚进入园子,顿时觉得不妙。 沧澜宗主还跟在身后呢,要是他在这里对她做出什么,她恐怕来不及求救。 于是决定折返,一转身,差点撞到沧澜宗主怀里。 她往后退了几步,紧张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青年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垂眸看着她,淡淡道:“你让我来找你的。” 郁秋:“?” 她又失忆了吗? 怎么不记得这话? 郁秋抿了抿唇:“沧澜宗主……” 司珩青微怔:“你叫我什么?” 之前叫他阿青,现在又叫的这么生分? 郁秋道:“你叫我郁秋,我不能叫你沧澜宗主吗?” 司珩青垂下眼睑,想了想,道:“秋儿。” 郁秋抽了口气,僵着身子转过身去。 ……你们这里的人,都这么肉麻吗? 两人僵持着,一道褐色身影从石墙后出现,刀宗凤患忧大步过来,打着哈哈说:“两位,原来你们在这啊?” 郁秋朝他一点头。 凤患忧走近,朝沧澜宗主致意,来到郁秋面前,客气地说:“郁宗师,凤某一直想单独和您说几句话……” 郁秋不作声。 凤患忧笑了笑,和和气气道:“郁宗师,您脸怎么这么红?是我们这的酒喝多了吗?要不要给您拿点醒酒茶?” 郁秋摸了下发烫的脸,淡定地说:“不用。” 她这一回话,凤患忧便腆着脸上来,打开了话匣子:“是关于小女凤不眠的事,我想她可能多半已经死了,可尸体没有找到,凤某人心里实在难受。” 郁秋:糟了,完全听不到这老头子讲的是什么,该怎么敷衍过去? 凤患忧道:“郁宗师,您之前在乌绮云身边,最后一次见到小女是什么时候?” 郁秋:“……” “大概……”郁秋大脑一片空白,司珩青开了口:“无涯谷被烧的那晚。” “沧澜宗主,”凤患忧惊喜交加,“您是不是有小女的线索?” 司珩青答道:“她应该在魔族手里。” 否则如何解释,陆见寒能顶着缥缈峰云啸的脸、大摇大摆出现在凤凰台上? 凤凰台的易容术,是直接给人换一张皮,因此看上去毫无破绽。 因而他推测,陆见寒必定是要挟了凤不眠,让她协助他混入凤凰台。 只因陆见寒这次办的事,还算合他心意,他也没当面拆穿。 “魔族?”凤患忧道,“他们不是被封印在无极渊吗?” 司珩青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概可能有一些魔族跑的比较快,没被封印起来,”云啸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众人身后,沉吟着说,“凤姑娘既然是您的爱女,想必魔族抓了她,会留着用,令千金此时应当……不会有生命安全。” “云掌门?”凤患忧惊疑不定,叹了口气,悲声道,“若真如您说的这样,那不眠……可有的受了……” 云啸唇角勾了下。 “郁宗师,”凤患忧抹了把泪说,“凤某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恨不得当宝贝捧在手心,哪里忍心让她受这般苦……” 郁秋正要开口,云啸道:“既然这么宝贝她,为何让她去刺杀魔尊?你这跟拿宝贝儿子跟别人换签的有什么区别?” 凤患忧哑然,自知理亏,也拉不下脸继续求人,只得灰头土脸转身走了。 郁秋的危机解除,朝沧澜宗主道了声谢。 顾风华再三叮嘱,让她千万不要暴露出失忆一事,百密一疏,还是让这凤患忧找到了搭话的机会。 云啸扬眉道:“你怎么只跟他说谢,不跟我说?” 司珩青冷声道:“陆见寒。” 闻言,云啸脸色一变,溜得比兔子还快。 郁秋也跟着走了,回到人群中去找顾风华。 “师尊师尊,晚上宛都会放烟花,要一起去吗?”顾风华笑着迎了上来。 “好哇!”郁秋欣然道。 “师兄呢?”顾风华礼貌性地问,“您要一起去吗?” 郁秋:“……”他还跟在后面? 出乎意料的,司珩青回答:“好。” 顾风华笑容僵在脸上。 郁秋:“……” 总觉得带上这么个冷冰冰的人逛街,有点不太对。 她想了想:“要不叫上小白,一起去看烟花!” 顾风华“嗯”了声,遗憾双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司珩青道:“也好。” 临走时,郁秋骑在灵狮背上,突然想起一事—— 那个阿青呢?他怎么没来找自己? 这人放她鸽子? 还是因为她今天在总结大会上太风光了,这个男人没脸来见她? 郁秋有点飘了。 她拿出玉简,注入灵力,等待阿青的回应。 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她回头,看到沧澜宗主站在身后,问道:“何事?” 郁秋:“我找我渣男前男友,你稍等一下。” 司珩青:“?” 郁秋:“负心情郎的意思。” 司珩青皱了下眉:“???” 他转过身去,从袖中取出亮起的玉简,听到郁秋在身后说:“阿青,你来了吗?” 司珩青微微一怔,捏着玉简,眼底闪出一丝光。 他掐断了灵力,走远了几步。 郁秋又尝试了一遍,这次对方先说:“秋儿。” 郁秋:“……?” 麻了。 这个世界的人,大概都这么肉麻吧。 那边声音很轻:“晚上在宛都城见。” 就这样挂断了。 “师尊?”顾风华在空中御剑,朝她喊,“还不走吗?等谁呢?” 郁秋心不在焉,摸了摸灵狮的头,小白狮便一跃飞上高空,去追顾风华。 远远地看到沧澜宗主的身影,郁秋突然觉得……他看上去好孤单啊。 接着看到他去找那个一口油腻腔的云啸说话去了。 好吧,也不是很孤单。 一路上她心不在焉,问系统:“小七,这阿青究竟是谁?他说晚上来找我,你觉得可信吗?” “可信,挺可信的!”系统高高兴兴道,“主人主人,你以后有自己的大灵泉了,要不要重新开山立派,再收一波弟子啊?” 郁秋才不上套,系统就是想忽悠她收徒弟! 系统叽叽咕咕说了一通,郁秋心神不宁,又问:“我今天对沧澜宗主,会不会太冷淡了?” 系统:“啊?什么?” “那个阿青,”郁秋道,“见了他,我应该说什么啊?” “说什么都可以,”系统嘚瑟道,“你现在可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师尊,占据着幽境八大灵泉之一,你身份尊贵着呢!这天底下没人敢惹你!” 郁秋觉得此言非常有道理! 她今天真的太风光了,但凡见到她的人,莫不恭敬地称呼一声郁宗师。 七大门派争来抢去的灵泉,到头来落到了他们师徒三人手里。 这排面,简直了! 正得意着,却见空中一道刺眼的光射来,灵狮惨叫一声,从高空跌了下去—— 云层下面,乃是望不尽的海,摔下去可就完了! 郁秋:“!!!” 云从身旁掠过,郁秋跟着灵狮一起惨叫,一人一兽越坠越快,她心脏咚咚地跳,听到系统在脑子里喊:“快,快飞起来啊!” 飞个屁啊! 她又不是鸟,丢出去就能飞?! 灵狮还在空中扑腾,一会抓住她努力往上飞,一 第17章 第十七章 17 凤凰台以南, 海岛众多,一粒人影掉下去可谓是沧海一粟,根本看不到影, 更何况有云层遮挡, 海浪掩盖。 变故发生之时,顾风华正在空中听顾屹之训话,回过头来发现郁秋已经不见了。 “师尊?”顾风华茫然四顾, 心里突然产生不祥的预感。 “阿华, ”顾屹之不耐烦道,“为父在跟你说话呢!” “不, 我要找我师尊!” 顾风华御剑折返,绕开他,同时取出玉简联系郁秋。 顾屹之跟了上去, 恼怒道:“郁秋乃一代宗师, 又有极品灵狮护送,她能出什么事?!” 顾风华急道:“不……不对!” 是他太疏忽了!光顾着听他老爹说话,没有看好他师尊! 她现在手里掌握着幽境大灵泉, 又有乌绮云留下来的飞升卷轴, 更是妖族之首、沧澜宗主的师尊,觊觎她的人, 一定非常得多! 顾屹之一把抓住他肩膀,冷声道:“你这么着急, 是因为郁秋身上有乌绮云留下来的重要物件, 对吗?” 顾风华脸色一变,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爹。 他着急……是因为师尊现在连御剑飞行都不会, 很容易遭遇不测! 至于卷轴, 顾屹之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 他在诈他?! 顾屹之叹息道:“阿华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爹说?” “不……不是的,”顾风华睁大眼睛,颤声道,“爹,你……” “没错,”顾屹之道,“我让你姑姑前去试探她,看看她的真本事,若她身上真的有乌绮云留下来的卷轴……” 顾风华瞳孔颤抖,轻声道:“你打算怎么样?” 顾屹之笑了起来,眼底却露出凶狠之色,他道:“若她身上有卷轴,自然是请她到剑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她将卷轴借给为父看看。” “不,”顾风华推开他的手,眼神慌乱,“不,你在骗我!” “阿华。” “你想杀她,”顾风华颤抖着说,“你杀了她,趁机夺走灵泉,你……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好儿子,”顾屹之道,“你冷静点,你想啊,你师尊无亲无故的,只有你和沧澜宗主两个徒弟,沧澜宗主素来不争这些,她若死了,她的东西,是不是都要落到你手上?” “不!”顾风华怒吼道,“你敢杀她,我杀了你!” 顾屹之脸色沉了下去,等闲剑出鞘,朝他亲儿子斩了过去—— 顾风华却更快、更迅猛,一支短箭从弓弩里射出,箭往上飞,人往下坠,“叮”地一声,短箭撞开剑刃,而顾风华早已逃得不见人影。 顾屹之收了剑,站在云端,用玉简联络顾子嫣。 “剑尊,出了点意外,”顾子嫣沉声道,“我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的,没想到,郁秋似乎没有半点修为,灵狮坠落,她跟着一起坠海里了。” “什么?竟有这等事?” 顾子嫣嗯道:“的确如此,不过我还没找到她,附近还有别的门派也在找她。” 顾屹之道:“不能让他们先找到郁秋。” 郁秋落地时,撞到了树枝,膝盖都撞破了,悬在腰间的玉简也碎了。 她强忍着对血的不适应,将膝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准备给灵狮也处理一下伤口。 灵狮腹部中了一箭,肚皮朝天躺在地上,白色的皮毛上染了血,一滩滩地往下流。 郁秋:“……” 画面令她极度不适,她背对着灵狮,从纳戒里找了一堆瓶瓶罐罐,在系统的协助下认出了止血丹,喂给灵狮吃。 她不敢拔那根箭,一来怕血,二来怕拔出来之后血流的更多。 灵狮病恹恹地,瘫在地上,朝她撒娇似的仰了仰脑袋,郁秋便摸了摸他头上蓬松柔软的毛。 一人一狮流落荒岛,从此这人过上了快乐的撸毛生活。 啊不是,得先帮自己找一个像样的庇护所。 如果没有,就得自己动手。 郁秋在岛上找了找,发现了一块空旷的地方,或许适合搭小帐篷。 于是她就在树荫下面坐着,神识在纳戒里翻找,很快发现了一样了不起的东西,取出来往空地上一放—— 很好,现成的房子有了。 想来她从前也经常过颠沛流离的生活,索性造了一间木屋收入储物空间,里面床榻、桌子都有,要用的时候取出来便是。 郁秋拍拍屁股,坐在床榻上,继续翻纳戒里的东西。 庇护所有了,接下来该考虑安全性的问题。 常用的办法是在帐篷外面设上陷阱,防止野兽来袭,也有让狗狗在外面看护的。但灵狮伤成了这副样子,她不可能让灵狮在屋外护着她,只得想办法做些陷阱。 她在纳戒里翻了半天,但凡觉得可能用得上的,全都拿出来了,很快地板上堆满了物品。 灵狮还在屋外“呜呜”地叫,拿脑袋顶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奇了怪了,门没关,灵狮怎么进不来呢? 郁秋从满地的堆积物旁边绕过去,推开门让灵狮进来,可这笨狮不停地拿脑袋顶着空气,像是遇到透明的屏障似的,挤啊挤不进来。 郁秋便动手抓着他后颈的肉,拽着他进了屋。 小白狮刚进屋,又立刻调转方向,撅着屁股拿脑袋奋力顶门,可面前就是一道透明屏障,拦着它不让出去。 郁秋:“你溜我玩呢?” 郁秋推了灵狮一把,便将他困在外面了。 看样子,这屋子设有天然的屏障,能拦住除了她以外的生物。 于是安全问题解决了,她可以安心待在里面了。 郁秋拿出纳戒里翻出来的书,摞在床榻旁边,一本一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旁边还放着一壶从凤凰台顺走的樱桃酒。 一个人喝嘛,就没那么多讲究,对着细长的壶嘴喝就是了。 太阳很快落山了,郁秋收拾出一片角落,让灵狮安安分分地在旁边养伤,她则看完了《大宛国风土人情》、《蓟国公主流亡志》、《幽州八大灵泉详解》、《沧澜宗主传》。 傍晚,有人在外面叩门,高声道:“郁宗师?郁宗师在里面吗?” 声音有点耳熟,郁秋警惕道:“谁?” “是我,顾子嫣,我们之前见过的。” 郁秋推开门,见顾子嫣仍是武人打扮,扎着高马尾,背着剑,朝她笑:“阿华说你出了事,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你,所幸,被我找到了。” 有了凤凰台的事,郁秋对顾家人印象不太好,想了想说:“阿华在哪里,我要他亲自来接我。” 顾子嫣道:“天色已晚,阿华恐怕一时半会过不来,你随我回剑阁吧。” 郁秋看着她腰间玉简,道:“你不是有玉简吗?你跟他联系。” 顾子嫣脸色沉了几分,心道—— 你一个修为尽失的人,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 她往前一步,正要迈过门槛,却被撞了一下。 这屋子竟然设了结界?怪不得郁秋钻进去之后,半天都不出来! 她修为尽失,但还是留了后手! 郁秋耸了肩,倚在门旁边,幽幽道:“大姐,礼数你懂不懂?让你进来了吗?你急什么呢?赶紧联系我的乖徒弟!” 顾子嫣笑了笑:“郁宗师,你别给脸不要脸?” “那真不好意思了,”郁秋道,“我呢,反正不缺这点时间,就在里面呆着,您反正会御剑,爱去哪里去哪里,不耽误您了。” 说着,将门关上,把顾子嫣关在外面。 顾子嫣脸色垮了下去,用力捶门,怒道:“郁秋!你修为尽失,落到这个田地还逞什么能?你出来,交出乌绮云给你的卷轴!我以剑阁的名义向你保证,留你一命!” 郁秋摇摇头,从床榻旁边的抽屉里找出一副耳塞,将耳朵堵上,继续看她的《沧澜宗主传》。 灵狮被吵得有点受不住了,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门口和顾子嫣对着吠。 任他风雨摇摆、鸡飞狗跳,我自岿然不动。 纳戒里的食物够吃上一段时间的,再不济还有辟谷丹,她慌什么? 就是遗憾晚上不能去宛都城看烟花,还不得已放了阿青的鸽子。 顾子嫣敲了一会门,也气到了,拔出剑在门外胡乱劈砍。 只是任她怎么劈砍,这屋子犹如有金刚护法,怎么都伤不到。 为了让灵狮不受影响,郁秋翻出了第二幅耳塞,将灵狮的耳朵也堵上了。 门外又有人来了,指着顾子嫣道:“尔乃剑阁中人,为何不讲礼数,用如此蛮横的手段强迫郁宗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顾子嫣怒道:“胖子,少来插手!’ 胖子悠然道:“我不插手,你要怎么样才能让郁宗师出这个门?” 只见胖子抱着一把马头琴,手指拨动琴弦,铮铮魔音响了起来,他得意道:“这结界能挡住你的剑,却挡不住我的琴音啊哈哈哈……” 魔音灌耳,就连顾子嫣也难受得捂着耳朵,面容扭曲。 胖子便弹边笑:“这下子,倒要看看郁宗师能藏到什么时候。” 郁秋带着耳塞,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酒,翻了一页书,将手插在灵狮绵密的毛里,享受这人间极乐。 一曲弹毕,胖子尴尬地看了顾子嫣一眼,咳了咳道:“可能还要再弹一曲!” 顾子嫣已经不耐烦了,她找来柴火,准备把这破屋烧了,她不信这样郁秋还不出来! 火光照亮夜空,郁秋开始慌了。 理论上来说,这结界是水火不入的,但一旦外面烧起来了,里面便和桑拿房一样,热的要死,空气也没办法流通。 想不通顾风华那么乖巧有礼貌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缺德姑姑? 她将屋里的东西一股脑收进纳戒,打开门,朝顾子嫣道:“你不就是要卷轴吗?把我和卷轴都烧掉了,你去灰里找吧!” 顾子嫣冷笑着,看到郁秋高高举起一份卷轴,竟是当着他们的面,将其扔进火堆里! “!!!” “不!” 顾子嫣来不及思考,管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先救下来再说! 她整个人往火堆里一扑,那胖子也扑了过来。 岂料郁秋竟早已设下陷阱,将卷轴绑在钓鱼竿钩子上,鱼线一收,卷轴飞了回去,顾子嫣和胖子都被引了过来,郁秋站在门口,抓住他们用力一拽,将两人都“请”了进去,然后和灵狮一起冲了出去。 火还在烧着,郁秋拍了拍身上起的火焰,惊魂未定,却看到顾子嫣和胖子两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 她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是喜欢生火吗?再给你们添一把柴。 郁秋站在篝火外,幸灾乐祸地,听到顾子嫣在里面大骂:“胖子!你想做什么?!” “我他娘的热成这样了,我脱件衣服怎么了?!” 两人吵了起来。 顾子嫣拿着那份卷轴,胖子动手跟她抢,两人在屋里打了起来了,最后那卷轴滚落在地,展开是一副山水画。 两人都愣住了。 玩他们呢?! 灵狮的伤恢复了三成,勉强可以飞了,便载着郁秋离开了此地。 只是这大晚上的,海面上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清,小白狮飞了一段就迷路了,在茫茫大海上胡乱飞。 “要不还是先歇一歇吧,”郁秋摸了摸灵狮的头,指了一处像海岛的地方,“先下去看看!” 等郁秋安顿好,扎了个简陋的帐篷,系统说:“主人主人,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郁秋:“?” 系统:“这里是食人岛海域,是云幽十八洲以外的地界,也是唯一一个仙盟无法彻底收服的岛。” 郁秋暗道:“食人岛?有点耳熟啊。” “对呀,主人当年就是把十六岁的沧澜宗主一个人扔在这岛上,大半年后才想起来接他,岛上妖魔鬼怪可多呢!可刺激了!” 郁秋:“……” “小白狮,你还飞的动吗?”郁秋摸摸灵狮的头,“要不再飞一段吧!” 灵狮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肚子上那根箭还插在那里,再不拔出来就要感染了。 “好吧,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你要忍一忍哦!” 郁秋忍着难受,借着夜色掩护,卵足了劲,将灵狮肚子上的箭拔出来,再撒上药,给它包扎好。 她不敢看手上的血,倒了点樱桃酒洗了下手。 就剩那么一点酒,别提有多心疼了。 箭拔出来之后,灵狮的伤会恢复得更快,郁秋得找点武器,替小白狮守夜。 等天一亮他们就离开这里。 鲜血的气息很快吸引了岛上的妖兽,树林里“嘭嘭嘭”地巨响,地面都晃动起来。 一只巨型蜘蛛摇摇晃晃地从森林里钻了出来,眼珠子骨碌一下,贪婪地盯着受伤的灵狮。 郁秋藏在暗处,听到地动山摇,心里喊着:“卧槽卧槽你不要过来啊!” 她拿着火弩,闭上眼睛按下扳机,听到“轰”地一声,火箭飞出去良久,久到她都忍不住睁开眼睛了,才看到那火箭顶飞了巨型蜘蛛,在远处的山头“嘭”地一声,炸出了漫天烟火。 郁秋:“……” 啊这,威力这么大的吗? 她这是直接把食人岛给炸平了吗? 果然,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食人岛上,各类妖魔鬼怪倾巢而出,嘶喊着、尖叫着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 地狱之景,也不过如此。 郁秋吓得浑身发抖,手里拿着火弩,一面哭着将食人岛炸得破烂不堪,一面慌乱逃窜、大喊大叫: “卧槽你们不要过来啊!” “啊啊啊救命啊!” “不要碰我!救命啊!!!” 被炸的七零八落的众妖们:到底谁才是恶魔??? 很快火箭用光了,郁秋哆哆嗦嗦地拿出刀,将刀鞘子丢在地上,眼看着怪物扑杀上来,她闭着眼睛一阵挥舞—— 那一刹头脑一片空白,仿佛另外一个人在操纵身体,刀刃所过之处,其疾如风,如迅雷闪过,百步内横尸满地,片甲不留。 一通操作猛如虎。 妖物们终于停止了进攻,忌惮地看着她。 郁秋听到没动静了,才停下动作,缓慢地睁开眼睛。 血…… 到处都是血…… 她手上、衣上、脸上,到处都是血,地上更是血流成河,无数怪物惨死在她面前。 草,她怕血啊!!! 郁秋丢下刀,往后一仰,歇菜了。 众妖一脸懵逼,对手竟然自己晕倒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郁秋在一张硌屁股的椅子上醒过来,面前跪了一众妖魔,恭敬地下跪,高呼:“参见妖皇大人!” 郁秋:“?” 谁?妖皇大人? 郁秋左右看了看,这些妖怪们似乎在拜她? 系统:“他们说的没错,你就是妖皇大人,你脖子上戴的信物乃是妖皇的象征,但凡妖族的人都必须认可你。” 郁秋:“我有这么厉害的身份,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系统:“。” 一只豹子妖走上前,高声道:“妖皇大人来我食人岛,为何不提前招呼,非得引出这样一番误会?” 黑熊道:“妖皇大人有事吩咐我食人岛,派人传信便可,何必要亲自前来?” “呃,”郁秋顿了顿,“这个嘛,说来话长……” 豹子扯着尖细的嗓子道:“可是仙魔一战有了新进展?需要我们食人岛倾巢而出,前去协助?” 郁秋幽幽道:“那个,仙魔一战都打完了。” 众妖大惊失色: “什么?!” “已经结束了?!” “谁输谁赢了?!” “你们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吧,”郁秋站起身,指着下面跪着的妖族,厉声道,“仙盟已经占据了云幽十六州,你们竟然还不知道消息!真是可笑至极!一群井底之蛙!” 食人岛的妖族们目瞪口呆,又满脸羞愧。 郁秋高声道:“纪元也改了,新的纪元叫作伏天下!仙盟这是要降服天下妖魔的意思!” “放肆!” “仙盟那群混账!” “伏他狗粮的天下!” 众妖义愤填膺,纷纷骂了起来。 郁秋霸气地坐下来,咽了咽口水,心里说:“小七小七,这招管用吗?” 系统道:“先镇住他们在说!” 郁秋定了定神,接着道:“仙盟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今日他们在凤凰台举办了总结大会,就是准备来收服食人岛!” 众妖大骇,惊愤交加,一个个都在下面骂了起来,又有小妖道: “妖皇大人?您可是来协助我们的?” “妖皇大人,您有何妙计?” “妖皇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郁秋故作深沉,垂眸看着众妖,道:“你们这些人之中,谁有玉简能借孤一用?” 一只松鼠妖掏出了玉简,一跳一跳地上前,恭敬地呈给她。 郁秋拿着玉简愤愤然道:“仙盟竟敢挑衅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孤这就给仙盟之首沧澜宗主传句话,告诉他,我们妖族不会怕他!与他拔剑一战就是!” 众妖情绪高昂,高喊:“战!战!战!” 郁秋捏着那枚老旧的玉简,注入灵力,试着联系顾风华,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 众妖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很快就等不及了,纷纷问: “妖皇大人?仙盟的人回话了吗?” “妖皇大人?怎么说啊?” 郁秋:“闭嘴!别打断我!” 众妖噤声。 郁秋决定先联系阿青。 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只要他帮忙传句话,她就有得救了希望。 她注入灵力,输入一串字符,很快那边回应了,略有些急促地、沉声道:“秋儿,你在哪?” 郁秋看了一眼众妖,憋足劲,高声道:“沧澜宗主!” 司珩青:“…………” 玉简另一边,司珩青吓了一跳,愣了片刻,低声道:“还以为你不知道阿青是谁呢。” 可郁秋下一句话,又让他傻眼了。 郁秋一鼓作气,高声呵斥:“吾乃食人岛妖族之主,特此敬告你们仙盟,就凭你们七大门派乌合之众,想要降服我们食人岛?痴人说梦!尔等尽管来战!我食人岛万千妖魔无一惧怕!” 妖族们纷纷喝彩:“好!说得好!” 司珩青静了片刻,道:“你在食人岛?” 郁秋“嗯”了声,用极轻的声音、快速地说:“转告顾风华,让他来救我。” “叫那个废物做什么?”玉简那边,阿青道:“我让沧澜宗主来救你。” 郁秋:“?!”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郁秋切断通讯,看向台下众妖。 众妖表情有些微妙,豹子妖狐疑地说:“妖皇大人,小妖刚才好像听说……你叫了人来救你?” 郁秋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黑熊道:“我也好像听到那句话……” 郁秋暗暗地抽了口气,伸手去摸纳戒,发现手指上空空如也。 这些妖,怪可恶的! 郁秋站起身,愤然道:“是你们拿走了孤的东西?” 豹子妖道:“妖皇大人初登岛时,杀了我们不少弟兄,小的们不得不警惕行事。” 郁秋喝道:“放肆!” 众人纷纷跪了下来,豹子妖、黑熊精等仍然站着。 郁秋道:“将孤的纳戒还回来!你们想背叛孤吗?” 黑熊精道:“妖皇大人,请问您脖子上那印玺吊坠是哪里来的?” 郁秋咽了咽口水:“当然……是上一任妖皇传给我的。” 众妖笑了起来,豹子妖道:“上一任妖皇乃是邪利大人,他将妖皇印玺传于了乌绮云大人,乌绮云大人虽然掌管妖皇印玺,但从未自称一声妖皇,你回答错了!” “食人岛虽然消息闭塞,但也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说——” “你来我们食人岛做什么?为何带着妖皇的印玺?!” 郁秋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来食人岛做什么?我只是碰巧路过啊! “此人行为十分可疑,”豹子妖道,“小的们,将她押下去,继续关着!” 郁秋:“你们放肆!你们敢!” 小妖小魔们一拥而上,郁秋不敢挣扎了。 她被一群小妖们押着,关进了牢房里,连胸前的妖皇印玺都被抢走了。 郁秋抱着小白狮,委委屈屈。 来个人救她啊,食人岛太可怕了。 她当年到底是怎么狠下心,将沧澜宗主一个人丢在这个岛上的啊?大半年他都是怎么过的啊? 来个人救她吧! 沧澜宗主也行,她一定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她趴在灵狮身上,睡了一会,没多久就听到有人进了牢房,押着她出去。 “你们想做什么?”郁秋骂骂咧咧,“我告诉你们,你们胆敢对我怎么样,我那些徒弟们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看什么看?你们胆大包天,连妖皇大人的印玺都敢抢!抢了有什么用?一辈子呆在食人岛,坐井观天,做你的妖皇大人!做你的春秋大梦!” “等我徒弟们来了,你们全都要死!” “我大徒弟可是大名鼎鼎的沧澜宗主,人长得好看,下手又狠!没错,我就是向他求救了!他这么疼我,绝不会对我这个师尊坐视不管的!” “等沧澜宗主人一到,看你们怎么办?!” 她精力充沛,骂了一路,忽然瞥见一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咬住了舌头。 沧澜宗主站在她面前,白衣若雪,桃花似的眼静静地看着她,眸中亮起一丝光。 他双唇动了动,轻轻唤道:“郁秋。” 郁秋:“……” 郁秋垂下眼睑,呼吸不畅,“嗯”了声。 阿青真的把沧澜宗主叫过来了? 她刚才说的话,岂不是全都让他听见了? 郁秋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脸烫得很,低声、结结巴巴说:“……徒弟?你……你是来救我?确定不是来杀我的吗?” 沧澜宗主往前走了几步。 郁秋忙往后退,撞到了旁边的石墙。 她以前那样对他,如今落到他手上了,还有好日子过? 郁秋咽了咽口水,悄悄抬起眼睑,偷偷看了一眼。 是沧澜宗主,她没有看错。 天下间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司珩青缓步上前,停在了郁秋面前,垂眸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郁秋表情快哭了。 这么漂亮的人,为何偏偏手掌生死大权?! 司珩青语气淡淡,字字清楚地说:“师尊有难,徒弟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郁秋脸垂得更低了。 沧澜宗主说话的气息从她耳边拂过去,撩的她脖子痒痒的。 他还真的听见她刚才大声嚷嚷的那番话了!太羞耻了! “师尊。” “不敢当不敢当,”郁秋怂得要死,忙说,“沧澜宗主叫我名字就好。” 郁秋只想赶紧钻洞里去,她腿都吓软了,被一个大男人怼在墙角,旁边还有一群小妖围观。 明明说,等徒弟来了,有这些小妖们受得了! 结果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司珩青道:“师尊怕血,弟子先送师尊回去,再开杀戒。” 郁秋点了下头。 他记着她晕血的事吗? 郁秋低着头,看着沧澜宗主那双银色的靴子,心想—— 难不成他真的是来救自己的? 沧澜宗主又往前挪了半步,靴子和她鞋尖相碰,近的不能再近了。 郁秋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地跳。 她强作镇定,心想:这是她徒弟,不敢拿她怎么样的。 隔着袖子,沧澜宗主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郁秋:“!” 她正要缩回去,迎上他的目光,喉咙又干又燥。 沧澜宗主牵起她的手,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拿出一枚银色戒指,给她戴在了原来的手指上。 冰凉的纳戒穿过手指,上面还停留着他指尖的触感。 她忙缩回自己的手,低声道了句:“谢谢。” 沧澜宗主道:“跟我不必道谢。” 她跟在沧澜宗主身后,缓步来到妖族大殿前,两旁的妖族纷纷跪地,头垂得很低,瑟瑟发抖。 之前那欺负她的豹子妖和黑熊精整个儿趴在地上,不敢看她一眼。 郁秋嘚瑟道:“好了好了,现在知道装孙子了,之前是谁抢我的东西,还质疑我的身份?!” 妖族们瑟缩在地上,跪得更虔诚了。 郁秋高高兴兴的,大步上前,正要坐回妖皇的位置,走到沧澜宗主旁边时,她立刻顿住了。 哎呀坏了! 沧澜宗主是仙盟的人,而她是手持印玺的妖皇大人,两者势不两立,她这会兴冲冲去坐那个位置,岂不是摆明了要跟沧澜宗主作对吗?! 机智如她,立刻停了下来,笑眯眯朝大徒弟说:“沧澜宗主,您请。” 司珩青道:“你坐便是。” “不敢不敢,”郁秋道,“这位置硌屁股,应该留给屁股大的人坐。” 司珩青:“?” 郁秋殷勤地拉着司珩青的袖子,将他请到了宝座上。 “瞧见没有?沧澜宗主人在这了,”郁秋站在他旁边,开开心心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大殿内鸦雀无声。 沧澜宗主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拿余光瞅着郁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这下,妖皇印玺,可以交出来了吧!”郁秋气势汹汹道。 豹子妖摘下印玺吊坠,递给松鼠妖,松鼠妖一蹦一蹦地上前,恭敬地将印玺呈给了郁秋。 那是一根小指大小的鎏金印玺,印面只有指盖大小,却是妖族之皇的掌印。平日里郁秋将它用银链串起来,挂在胸前,用衣服挡住。 没想到进了这食人岛,纳戒也被抢了,印玺也被找出来了。 好在纳戒需要秘钥才能开启,否则她那数百年的收藏,都要被这些土匪里抢劫一空了。 郁秋双手拿着链子,将印玺展示在众妖面前,朗声道:“此乃妖皇印玺,原主乃是沧澜宗宗主,你们面前的这位大人,如今我便将它物归原主,诸位,还不参见你们的妖皇大人!” 司珩青冷声道:“郁秋,你想做什么?” 郁秋眯着眼笑着,拍了下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小声道:“好徒弟,你当这妖皇大人也不错啊。” 司珩青脸色又沉了几分。 从前郁秋说什么来着?不让他与妖族有半分联系?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真身是妖! 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将妖皇的印玺给他,把他推上妖皇之位,她失忆之后,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郁秋看他脸色冷了下去,又有些战战兢兢,轻轻地拿手肘碰了下他,冲他笑,催他接下那枚妖皇印玺。 “郁秋,乌绮云将印玺交给了你,你便好好拿着,妖族虽然没落了,但也没有尽数灭绝,这份印玺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代表着对妖族的守护,这天下间,还有很多实力弱小的妖族,以及藏在人族中间的妖族。” 他想提他自己,想告诉郁秋,他很高兴看着她守护一方妖族。 这话咽了下去,他改口说:“譬如江白,你好好拿着这枚印玺,不必担心会暴露身份,我会护着你,所以你别再将印玺弄丢了,行吗?” 郁秋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听完认认真真点头,才承认道:“我……的确担心……身份会暴露。” 且不知这妖皇的身份有什么用,光是拿着这枚印玺,就可能引来不少麻烦。 郁秋想了想,道:“你刚才说的,我答应你。” 司珩青语气淡淡:“以你过去的实力,制伏这群杂种完全不在话下,可是郁秋,你怎么能把一切都忘了呢?” 郁秋默然无话,大殿内的烛火照着她脸庞,给那双卷翘的睫毛上添上一层淡淡的光。 司珩青起身,高声道:“伤我师尊者,何人?” 几名小妖被推了出去,跪在地上拼命地求饶。 “上一任妖皇邪利,便是出自你们食人岛,”司珩青冷声道,“食人岛久不出大妖,便轮到你们这些小妖们横行了?” 此言一出,大殿上宛如一股寒风拂过,吓得台下小妖们屁滚尿流,郁秋摸了摸手臂,觉得,好凉啊。 世人皆知,妖皇邪利便是死在沧澜宗主手上,自那之后天下各地的妖族四分五裂,除了投靠乌绮云的,还有一些各自为政,占地为王,也都成不了气候。 光是沧澜宗主的名字,就足以镇压这些妖魔邪祟了,如今沧澜宗主亲至,岂不是要将整个食人岛荡平? 司珩青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银色长袍拖在地上,背影挺拔如松,他抬手一捏,随着一声渐渐飘远的惨叫,一只小妖消失在大殿中。 好在要处理的妖物不多,他也不想看到殿上染血,所以才用了这么费灵力的招式。 他转身看郁秋,冷声问:“吓着师尊了?” 郁秋木着脸摇头,没有被吓到。 有被帅到。 司珩青朝她伸出手,招了下。 郁秋便跟了上去,手腕被他扣住。 “你要什么都不会,照顾起来很麻烦的,”司珩青低眸看着她,缓缓道,“徒弟冒昧,愿意教师尊一些本事,权当还清师尊当年教诲之恩,你要学吗?” “可是可以,”郁秋警惕道,“你教我的话,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岛上吗?” 她还真怕沧澜宗主会用当年她苛待他的方法,来报复自己。 名为教她,实则报复。 司珩青微微眯了下眼,道:“你记得?” “不不,”郁秋道,“我听别人说的!” “并非徒儿记仇,”司珩青面无表情地说,“只不过……用这种办法,成长起来最快了。” 郁秋:“你就是记仇。” 司珩青安静地看着她,仍执着她的手。 郁秋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大概听说了一些事情,我过去对你,的确挺不厚道的,被困岛上的时候……也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来救我……” 司珩青反问:“你等的人,不是顾风华吗?” 郁秋仰起脸笑了下,壮着胆子,拽了下他的袖子,轻轻说:“好徒弟,不记仇了,行吗?” 司珩青冷着脸,转过身去,拽着她往下走,郁秋便跌跌撞撞地跟着他。 “你教我飞就好了,”郁秋说,“只要会飞了啊,我遇到不对茬的,躲着就行,然后再放点大炮,就那个火弩,威力很强的,哎对了,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老三他姑姑啊?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困在那屋里……” 她开了个头,便一个劲地往下说,一点也不把沧澜宗主当做外人了。 毕竟沧澜宗主跑这么远来救她,她一开始虽然被吓到了,但回过头来才觉得……沧澜宗主这个人,还挺好的。 一名跪在角落里、老得不能再老的妖怪缓慢地抬起脸,两只眼睛混浊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她干枯开裂的唇动了动,哑声道:“金素?是你吗?你回来了?” 郁秋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没太在意,身旁司珩青却愣在了原地,脸色变得极差。 郁秋看他脸色不对,便问:“金素是谁啊?她在叫你吗?” “不是,”司珩青沉声道,“走,不要理她。” 郁秋不时地回头看她,那老妖怪还在叫着那个名字,情绪有些激动。 郁秋想起今天看的几本书,便问:“……金是蓟国的国姓,对吗?” 山洞外,顾风华的声音传来,两人停止了交谈。 第18章 第十八章 18 宛都的烟花是看不到了, 郁秋依然在仙宸洞府住下。 一觉睡过去,陷入沉沉的梦境。 顾风华清早来看过她几次,见她还在睡, 便没有打搅。 一直到下午过去, 太阳快下山了,郁秋那边还没动静,他开始有些担忧了。 江白在院子里捣药, 哼着曲儿, 将多余的草药喂给院子里两只小白兔吃,看到顾风华站在郁秋门口, 犹豫了好几次,举起手要敲门又放下。 江白喊道:“顾师兄,你在干嘛呢?” 顾风华皱眉道:“师尊这会还没醒, 我担心她。” “这有什么的?”江白丢下木杵, 拍拍手冲上来,捶门喊道:“师尊,快起床啦!” 司珩青出现在他们后面, 道:“何事喧哗?” 江白:“师尊睡懒觉不起床, 小白这就叫她起床!” 司珩青微微皱眉,看了顾风华一眼。 顾风华也不再犹豫了, 一把推开郁秋的卧室。 江白欢快地蹦进去,坐在郁秋床边, 摇了摇她手臂, 喊道:“师尊, 还不醒醒吗?” 郁秋毫无反应, 江白又去试她鼻息, 吓了一跳, 圆溜溜的眼睛无措地看着两位师兄。 几人同时一惊。 司珩青推开江白,去试郁秋的脉搏。 顾风华担心道:“怎么样?” 司珩青:“脉象平稳,无性命安全,只不过……” 江白:“不过什么?” 司珩青眸光沉了下去:“她体内灵气为何如此紊乱?” “这个是老毛病了,”江白抓抓头,“霜虫蛊没办法彻底根除,每次发作必然重伤灵脉,久而久之,这身体内的灵脉就像老树枯死一样,一节节冻坏,灵气在体内周转不顺,常年堵塞,便是这个样子。” 顾风华脸色惨白:“师尊境界凝滞,也是这个原因?” 江白道:“这个小白就不清楚了,但只要蛊毒没有彻底根除,她体内灵脉便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 顾风华道:“这与她昏睡不醒有何关系?” 江白耸了耸肩。 顾风华道:“你给她炼的药……” 江白忙道:“药肯定没问题的!绝对不会吃了就睡不醒!” 顾风华叹了口气:“会不会是昨天受到了惊吓,所以才这样?” 江白好奇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怎么会受到惊吓啊?” 顾风华看着司珩青,顺着江白的话问:“食人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珩青道:“昨日你若看紧她,怎会有后来之事?” 顾风华抿了抿嘴,低声说:“是我的过失,师兄教训的是。” 江白一头雾水。 司珩青也不理解,明明他已经很注意了,没有让她看到血,得到消息之后也是第一时间赶过去,担心她的安危。 可郁秋这是怎么了? 在洞穴里还精力充沛,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话。 他很久没看到郁秋话那么多,那么高兴的样子,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 江白幽幽地说:“你们之前不是还逼死过她吗?或许她就是不想醒过来啊。” 闻言,司珩青和顾风华同时瞪了他一眼。 这茬已经过去了,怎么又提起来了? 难道这次昏睡和之前坠崖有关系? 江白吞了吞口水说:“其实……说到底,师尊现在心智不全,灵脉受损,你们本来就有……责任吧?” 司珩青揣摩了一遍这个词:“……心智不全?” “也对,”顾风华道:“师尊现在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若她不想记得过去的事情,就这样也挺好的,只希望她能快点醒过来。” 司珩青无话,只安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十七八岁的孩子吗? 好像……的确如此。 从来都以为,她实力强大、足智多谋,她杀人都不眨眼,将剑刺进他胸腔时,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 可昨天在食人岛上,躲在他后面狐假虎威的是她,嚷嚷着要徒弟们来救她的也是她,回想起来,的确很孩子气。 司珩青眼底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片刻后,他道:“江白,霜虫蛊有什么彻底拔除的办法?” 江白摇头。 司珩青冷声道:“她留在乌绮云身边这么久,就没想过将蛊毒彻底拔除吗?” “师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江白道,“她一向鲁莽行事,哪像你们这些修士,处处给自己留后路,就算知道拔除的方法,她也没想过给自己拔除吧。” 沉默了一会,顾风华笑了笑,“师尊这性子的确如此,暗地里处处为人打算,可到头来什么都没留给自己。” 司珩青道:“你知道霜虫蛊的来历?” 顾风华叹了口气:“师兄可还记得,当初师尊是为何要将我从剑阁带走?” 江白两眼放光,他对这些陈年往事最感兴趣了! 司珩青道:“她一开始根本没想收你为徒,你是顾家血脉,于情于理都应该拜在剑阁门下,之所以要将你带走,是想以你为人质,要挟当年的老剑尊。” 顾风华唇角扬起,“师兄记得挺清楚,实情的确如此。” 江白“哇”了声:“原来你是被拐卖的啊!” 顾风华低眸一笑:“一开始的确是拐骗,但那段时间师尊从未苛待过我,因那时候我还不是她徒弟,与你和陆师兄不同,师尊有时候还会带我出去玩耍,给我买糖糕吃。” 司珩青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飘远。 “当年的剑尊还不是顾屹之,是我祖父,”顾风华道,“也是因为当年老剑尊的人强占青秋渊,强抢师尊的灵泉,师尊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拐走才八岁的我。” 江白睁大眼睛:“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抢师尊的灵泉?幽境八大灵泉不是都被大门派占据着吗?” 顾风华道:“除了最出名的八大灵泉,其他地方也散布着一些小灵泉,早年师尊有幸寻得青秋渊这片地,发现了泉眼,便在此地开山立派,只是她一个女子,没有什么名气,还带着两个年轻徒弟,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盯上。” “听说青秋渊有灵泉之后,剑阁的人就打上了她的注意,青秋渊被抢了,她就把我给抢过去,以此强迫老剑尊将青秋渊还回去。” 江白:“那后来呢?” “老剑尊愿意交换,可我爹不愿意,他并不在乎我的安危,”顾风华笑了笑,“师尊后来也发现了,也打算认栽,那天夜里她打算把我送回剑阁,误打误撞听到了我爹和其他人的谈话,知道了我的身世……” 司珩青看了他一眼。 顾风华背过身去,“说出来也什么,反正现在……我跟剑阁的关系也闹僵了,不可能再回去了。” 江白说:“顾师兄,你不是剑尊的儿子吗?” “我不是,我娘是蓟国人,因为不满剑阁当年协助大宛国灭了蓟国,乃与他人好,才有了我。” 江白目瞪口呆,连司珩青也不禁侧目。 顾风华一脸云淡风轻:“生下我之后没多久,我娘便病逝了,是病逝还是别的原因,谁知道呢?” “师尊知道实情后,决定带我离开剑阁,便是在那个时候,遭人暗算,中了毒。” “我爹没打算把我赎回去,但老剑尊却另有准备,他以蛊毒胁迫师尊,让她交出门下三个徒弟。” 闻言,司珩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是三个,”顾风华道,“陆渊师兄那时候还小,却已经展露出了在剑道方面卓越的天赋,老剑尊想要你,更想要陆师兄,便以这种手段胁迫她。” “后来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老剑尊没得到他想要的,过几年青秋渊也被师尊抢回来了,我也跟着她,顺利成为了她的弟子,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顾风华垂着脸,叹了口气:“我想……她那时候便已经被种下霜虫蛊了。” 司珩青道:“以蛊毒胁迫之事……我闻所未闻。” 顾风华道:“师尊不让我透露,那段时间她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我便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江白道:“下毒的人,如今还活着吗?” 顾风华摇头:“早死了。” “若是清楚蛊毒的制作方法,拔除起来可能容易一些,”江白道,“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人也死了,可该怎么办才好?” 众人沉默。 司珩青起身往外走,江白喊道:“大师兄,你去哪?” 顾风华道:“他或许想到了办法,让他去吧。” 郁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梦中俱是刀光剑影,时而是她拿着刀,将食人岛上妖族斩得片甲不留,血流千里,她手上、身上到处都血;时而是另外一些人,面目狰狞,提着刀追杀他们。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血,宫殿里俱是倒下的侍卫,她踩着一洼血滑在地上,撞在一个死去的侍卫身上。 那侍卫不久前还抱过她,双手拖着她举起来,帮助她爬上高高的城墙,看墙外热闹的百姓们。 现在墙内墙外,都是惨烈的地狱之景。 她从侍卫身上爬起来,吐了一地,头昏脑涨,从众多尸体前跨过,不住地往前跑。 她身上都是血,脏兮兮的,染血的衣服变得厚重,黏腻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四肢无力。 “快跑,别让他们抓到你。” “躲起来,不要害怕……”地上将死的人用尽最后一口气冲她说。 她磕磕绊绊,拼命地逃跑,摔在地上也好,撞在宫墙上也好,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胃里翻江倒海,她厌恶血,厌恶这一切,好想……好想永远地睡过去。 剑客们的身影被火光照着,巨大的影子覆在地上,遮天蔽日,仿佛要将她彻底吞没。 她平生第一次持刀,便是将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寒夜,一阵冷风吹来,仿佛都能将她吹倒过去。 她怕冷,怕血,怕这些狰狞的怪物们。 可她不想落在他们手上,受尽折磨而死。 她的亲人们死了,城中的百姓们也死了。 国亡了,她活着也没有了意义。 血从脖子上涌出来,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暖意顺着脖颈,滑到胸前,润湿了她原本漂亮的衣裳。 原来,血也并非……那么可怕嘛。 她重重地阖上眼皮,只想永远地、睡过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19 夜里, 顾风华还在院中练剑。 司珩青经过时,实在没看眼他,捏了下空中丝线, 给他强行纠正动作。 “咔擦”一声, 动作过于激烈,顾风华肩胛骨都给折断了。 “师兄!”顾风华丢下剑,揉了揉伤重的肩, 惨叫道, “您能不能下手轻一点?” 司珩青凉凉道:“郁秋当年对你疏于教导,把你养成了一个废物, 我再轻一些,指望你这个废物能做什么?” 顾风华笑了起来,连忙追上他, 问道:“师兄, 你想到办法叫醒师尊了吗?” 司珩青“嗯”了一声,经过长廊,来到郁秋的屋门前, 叩门。 江白开了门, 高兴地说:“两位师兄!你们回来了!” 司珩青:“她还没醒?” “嗯,”江白点头说, “我给师尊喂了辟谷丹,她一有动静, 我就叫你们!” 司珩青从他旁边走过, 进了屋子, 来到郁秋床前, 取出一盏别致的灯挂在她床上。 “三生灯?”顾风华惊道, “你要去她的梦境里?” 司珩青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去,是你去。” 顾风华微微睁大眼睛。 江白跃跃欲试:“师兄师兄,小白去可以吗?” 顾风华道:“你有把握叫醒师尊吗?” 江白挠挠头,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顾风华低声道:“师兄为何不去?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师尊心里在想什么吗?” 司珩青一脸漠然:“没兴趣。” 顾风华抿了抿嘴,犹豫着说:“虽然我……也想知道师尊心里在想什么,但……这么直白地进入她的梦,恐怕不太妥当……梦境,那么私人的东西,让人看到不太好吧?师尊到时候醒过来,责怪我怎么办?” 江白举手:“小白不怕挨骂,让小白去吧!” 顾风华一脸嫌弃地看他,咋舌道:“你万一被困在里面,可怎么办?” 江白咧嘴笑了起来:“那就在梦里面陪着师尊呀!” 顾风华:“……” 司珩青:“……” 傻白甜的样子,有点让人讨厌。 顾风华抽了口气,定下决心:“我去吧,如果我被困在梦境,还有师兄看着。” 司珩青一脸冷漠。 顾风华冲他笑了下:“阿华相信师兄一定有办法的!” 江白说:“你别相信大师兄,大师兄上次还逼师尊亲手杀你呢!” 顾风华拉长着脸,拍了下他大脑门,捡了个团蒲在郁秋床旁坐下来了。 屋里其他的灯都熄灭了,只有这一盏悬在郁秋床前,照着她那张精致的脸蛋。 司珩青负手站在旁边,江白则盘腿坐在地上,两人一起看着顾风华入梦。 “……这是哪?”顾风华缓慢地睁开眼。 面前是一座刚刚被战火摧毁的城,城墙垮了,尸体到处都是,城墙上的旗帜着了火,隐约看得出一个字:蓟。 蓟国? 这是一百九十年前,蓟国亡国的情景吗? 顾风华仰起头,看着浓烟从远处的宫殿里冒出,天空被浓烟遮盖,连落下来的雨都是血色,耳边尽是百姓遭到屠戮时的惨叫声。 顾风华呼吸变得急促。 原来……师尊是蓟国人?! 早年蓟国亡国的时候,她亲身经历了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风华目光变得血红,蹬腿就跑,从无数尸山血海中经过,到处寻找郁秋的身影。 那时候她多大? 为什么后来从来没提起过? 协助大宛国灭掉蓟国的,正是他们剑阁的人啊! 早知道师尊原来是蓟国人,他千不该万不该、欠下她这么多恩情! 她怎么不杀了他,为蓟国死去的百姓们报仇?! 顾风华身上染满了血,茫然四顾,除了数不尽的尸体,便是一闪而过、拿着屠刀的剑阁子弟们。 他喊着郁秋的名字,在这地狱般的景象里,他一无所获,越发追悔、自责,周围尸体越堆越多,逐渐地将他淹没。 他越陷越深,越挣扎越无力。 这是梦,是师尊的梦,他要去唤醒她! 顾风华这么想着,逐渐地失去力气,迷失在梦境中。 “……” 真实世界: 江白打了个哈欠,嘟哝说:“过去这么久了,师尊还没醒,顾师兄也醒不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司珩青脸色阴沉,皱眉看着顾风华。 他面色痛苦,嘴唇翕张,似乎在挣扎着、喊着什么,搭在膝上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江白凑近了些,伸手摸了摸顾风华的额头,立刻被顾风华拽住,用力狠狠地往怀里扯。 江白惨叫起来,喊道:“大师兄,救命啊!救救我!顾师兄发疯了!” 司珩青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起身布下一道结界。 江白终于从顾风华手里挣开,惨兮兮地说:“顾师兄平日里力气不大,怎么刚才像是要杀了我一样?” 司珩青道:“此处已设结界,你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要去。” 江白坐直了道:“你也要去师尊的梦境里吗?” 司珩青看他一眼,江白捂着嘴,低下了头。 “大师兄的话,一定可以唤醒师尊的……”江白捂着嘴低声说。 司珩青冷冷地看着他,道:“何意?” 江白笑了起来,乌亮的眼睛看着他说:“因为师尊,最喜欢大师兄了。” 司珩青微微一怔。 江白认真道:“师兄一定要快点回来,小白怕一个人守不住你们这么多人……” 司珩青点了下头,便打坐入梦。 蓟国? 他初时惊了一下,旋即想起来了…… 初遇郁秋的时候,就是在蓟州的一个桃林里,原来那里曾经是她的故土? 司珩青缓步上前,城墙上的积血淋下来,将白衣染成红色。 他心中波澜不惊,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踩着尸体上前。 心中无情,便是这般。 再可怖的场面,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副一掠而过、不会在心中留下任何印记的画。 他在城中穿梭自如,却始终找不到郁秋的身影。 他有一点烦躁了。 郁秋就是这样荒唐地把自己困在梦境中,不肯醒过来吗? 这梦哪里可怕了? 司珩青想不明白,她那样无情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这种无聊的梦境困住?! 直到他在堆积的尸体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司珩青呼吸滞住了,几乎是不顾一切冲过去,跪在了那堆尸体旁边,浑身发抖。 郁秋……她这时候才多大啊?脸庞青涩地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下那张沾满血的脸,替她将污秽和血迹擦干。 她仰着头,看着污浊的天空,那双清澈的眼睛始终睁着,一动不动。 她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凝固的血堵在那里,看上去丑陋极了。 “郁秋……” 他俯身上去,抱住那具瘦小的尸体,身体不住地发抖,喃喃道:“不要……不要死。” 好奇怪,他明明已经不动情了,可身体仍然记着……那痛彻心扉的感觉。 就好像那时候,郁秋用剑刺穿他胸口时,心撕开时的感受一样。 “别死……秋儿。” 他用力拨开其他的尸体,将她抱在怀里,茫然四顾。 他该去哪里? 怎么让她醒过来? 从未听闻,谁在梦境里是一副死者的状态? 难道说……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彻底长眠,永别于世? 荒唐,太荒唐了! 就像她当时在悬崖上一样荒唐! 给他一份破卷轴,就当作一切的交代?就想这样逃避? 司珩青浑身发抖,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她真的好瘦,一用力就能将骨头架子揉成一团的样子。 司珩青轻轻抚了下她脑后,喘着气,心想—— 一定有醒过来的办法! 他试着帮她修复身体,灵气在她体内流转,精细的丝线慢慢地填补在她破损的喉咙,试图给她注入生命力。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在郁秋的梦境里,连他的存在和灵力都是虚假的。 他能触碰到郁秋,也只是因为她对自己不排斥罢了。 梦境还在运转。 来了一群士兵,开始清理尸体残骸,将尸体堆放在板车上,将他们清理走。 一名士兵看到了郁秋,抓着她的脚腕,将她往板车上拖。 司珩青目眦欲裂,抱紧了郁秋,将那士兵推开,却仿佛推了一片空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郁秋从他怀里被抢走,被扔到尸体堆里,不知要被送往何处。 他去拦,去抢,运足了灵力,可在梦境里,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个透明的孤魂,好不容易能抱到她,却还是抵抗不了梦境原生的力量。 他只能跟在士兵后面,爬上那辆板车,抱着死去的小郁秋,神情麻木。 这一切,都是她真实经历的吗? 尸体最后被丢到海里,经过海水冲刷,最后来到了一片荒凉的海域。 这里是云幽十八洲以外,妖魔横生的地界。 尸体被海水洗刷,被阳光晒着,皮肤雪白发亮,仿佛只是睡着了。 一只雪兔精在尸体堆里翻来翻去,很快发现了她。 雪兔精给她喂了一粒金丹,拍了拍她的脸,喊她:“醒醒!” “哎,还是救不活。” 那小妖怪说着,正要伸手穿破她的肚皮、将金丹从胃里取出来时,郁秋眼睛眨了一下。 第20章 第二十章 20 雪兔精用麻绳捆着小郁秋的脖子, 像拖着小狗一样,将她带到了山洞里。 早年的食人岛,岛上一众都是妖皇邪利的旧部, 首领是一条巨大的黑蟒蛇, 盘在那把硌屁股的宝座上,漆黑的双瞳阴恻恻地看着众妖。 雪兔精拎着小郁秋上前,笑眯眯地说:“陛下, 我捡到了活物, 看这小东西漂不漂亮?” 黑蟒蛇挺起上身,个头几乎要把洞穴顶破了。 毒液不断地从他嘴角流出来, 滴在石头铺成的地板上,滋滋作响,毒汁顿时将小郁秋的鞋子和裙角烙了几个洞。 她茫然地睁着眼, 仰着头看着面前这怪物, 心想:这里是地狱吗? “不是,这里是食人岛,云幽十八洲以外妖魔横行的地方。”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 “你是谁?”小郁秋一开口, 风从割破的喉咙处漏出来, 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大殿里的妖全都笑了: “小东西开口说话了。” “她居然敢问大王是谁,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 “抽她!剥她的皮!” 雪兔精用力一拽麻绳, 小郁秋猛地趴在地上,双手摸到毒液, 掌心皮肤瞬间烧了起来, 浓水流出来。 “啪”地一声, 一只蝎子将淬了毒的长鞭甩在她背上, 她脊柱断裂了一般, 身体匍匐在地上, 四肢抽搐。 好疼。 她不明白。 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唯一一次拿起刀,也是用来抹自己的脖子,为什么下了地狱之后,要受这么多折磨? 她脸蹭在地上,筋骨像被人用锥子一寸寸地敲着,疼得她龇牙咧嘴,发出怪叫声。 大殿里的妖怪笑得更厉害了,使劲地折辱着这个小东西,看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 “她吃了金丹,一时半会不会死的。” “哎我说你们,能不能别打她的脸,那么好看一张脸,可不能毁掉了。” “怕什么?她得了金丹,就算是半个仙躯了,毁了还能长回来……就是这脖子上的刀伤,啧啧啧啧。” “那些凡人下手可比我们狠多了,这脖子上的伤,得挂一辈子了。” 一把刀劈过来,将她手臂划伤,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流得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甩也甩不掉,小郁秋顿时疯狂地叫了起来…… 血…… 她讨厌血……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惨叫了几声,竟是昏过去了。 “小东西怎么了?” “她怎么见到血反应这么大?” “哈哈哈她不会是怕血吧?” “大王,她连您的毒液都不怕,竟然怕血,这太可笑了!” “再去弄点血来。” “哗啦”一声,热血当头泼来,小郁秋一个激灵,醒过来了。 “继续抽!别再让她晕过去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娇贵的东西,连血也见不得!” 郁秋一次次晕过去,又一次次醒过来,被浇得满身都是血,浑身疼痛,一直到众妖对她失去了兴趣,将她关押起来。 “你还想活下去吗?”脑海里那个声音问。 这一次,她像死物一样,什么都没去想,也没去回答这个声音。 “主人?”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你回答我一声啊!” 小郁秋浑浑噩噩,被关了一段时间,每天除了挨打,就是睡觉,对于脑海里那个声音,她从来不去关心。 这些妖物有的是办法折磨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活着。 直到这天,脑海里那个声音说:“你想回家吗?” 家? 她还能回家吗? “我的父王,母后……”她忍不住地想。 “他们都死了,你的国亡了,城破了,子民也被屠杀了,但你如果能跟我合作,我会带你离开这个世界,去另一个地方。” “我会死吗?”她在心里说:“让我死,可以吗?” “不行,你现在还死不了。” 小郁秋再没有回话了。 对于系统说的事情,她没有半点儿兴趣。 但渐渐地,她开始有了新的记忆,她模糊地记着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在她穿越之前,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你已经不怕血了,你还可以变得更强。” “等你强大到让所有人都畏惧,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系统锲而不舍地给她灌输类似的想法。 没多久,她用一块石头杀死了一只魔物,将那魔物的脑门敲得稀巴烂,再后来,她得到了一把破破烂烂的刀,刀刃被嗑出一道道口子,尽管如此,她还是用那把破刀,割掉了那只蝎子的尾巴,将他身体一寸寸斩断。 “那小东西越来越厉害了。” “她昨天挖了一只小怪的内丹,一口生吞下去,吓死妖了。” “可是大王喜欢她,重新给她赏了一把刀……她会不会拿来砍我们?” “大王说了,谁若能杀了她,便将她的刀赏给谁!” “……” 郁秋成长得很快,在食人岛那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中,一次一次杀出血路,她也越来越狡猾,谎话连天,食人岛上想要和她亲近的妖物都不放过。 她不相信任何人。 当然,自她拿起刀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用绳子拴着她了。 她已经开始接受另一个自己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只要帮助系统完成任务,她就能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彻底离开这里。 她拿起刀,便不再放下,她无情无义,无牵无挂,杀人从不手软,每一次都在血浆里打滚,啃食妖物的内丹,剥魔物的皮,不断地杀,不断地变强。 幻境中,司珩青一次次拦在她面前,想帮她挡刀,想为她报仇,恨不得将岛上众妖杀个干干净净,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试着跟郁秋说话,想让她放下手中的刀,让她清醒过来,可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 沧澜宗主入无情道以来,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两百年的时间内,他境界突飞猛进,如今更是大乘晚期,天下无人可敌。 可唯独这一次,他在郁秋的梦境里,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郁秋,在这食人岛上受尽折磨,变得毫无人性,疯狂无比。 与之相比,当年他在岛上受到的磨难,完全不值一谈。 他上岛的时候十六岁,那时候郁秋已经正儿八经地教了他很多东西了。而郁秋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刚刚经历了国破家亡,从地狱里爬出来,熬成了这副绝情的模样。 从前师徒相处时,郁秋便对自己的过往绝口不提。 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郁秋是哪里人,生于何时何地,可还有父母亲人? 自拜她为师起,她便提着刀,一直护着他。 她向来绝情,对门下弟子关怀甚少,可若不是真心待他们,昔日又为何收他们为徒?为何将他从巫人手里救出?为何花这么多心思栽培他? 司珩青内心激烈地挣扎着,他想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不计一切地、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可又害怕,又像那年在青秋渊一样,所有一切都落空。 他不应该……将心交予一个绝情的人。 时间一寸寸流逝。 真实世界中,江白守了一夜,天都快亮了,郁秋还是没能醒过来,两位师兄也被困在梦境中。 看他们三人神情,似乎都被噩梦魇住了,或是眉头紧皱,或是喃喃自语,不停地发抖。 江白坐立不安,打算出门给他们打点水,再配点安神的药,希望能令他们缓和下来。 走到门口,他想起来沧澜宗主的嘱咐,令他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于是江白重新坐了回去,拿帕子给师尊擦擦汗。 梦境这么难破吗? 就连沧澜宗主也被困在其中? 江白看着悬在床头的那盏三生灯,心里隐隐产生冲动。 或许他可以呢? 他们狐狸一族,最善解人意了! 只要他进入梦境,一定能找到办法,帮助师尊脱离梦魇! 江白抬起手,轻轻触了下那盏灯。 那灯闪烁了一瞬,正要将江白拽入梦境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白一个激灵,连忙松开手,躲在了屏风后面。 他,作为一只毛茸茸的小妖,平素最害怕仙盟的人了。 “叩叩。”有人在屋外叩门,喊道:“有人在吗?” 听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江白吓得瑟缩起来,只探出半颗脑袋往门口张望,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门被猛地推了一把,却没能推开。看得出来:来人似乎一点也不懂礼貌。 江白咽了咽口水,轻轻地说了句:“谁呀?” “有人在啊,”屋外一名青年的声音说,“剑阁顾风华顾少阁主不见了,剑尊担心他的下落,令我等四处寻找,请问顾少阁主在里面吗?阁下又是何人?” 江白愣了下:来找顾师兄的? “阁下,”屋外青年说,“您再不回答,我们要强闯了!” “不,别!”江白急忙说,“顾……顾少阁主在这,他很好!请……请转告剑尊,不要担心!” 门外静了一瞬,似乎在低声商量对策。 “很好,”那青年说,“阁下莫非就是劫走少阁主的人?” “不!不是的!”江白躲在屏风后面喊道:“没人劫走少阁主,他在这呢!” 青年说:“既然如此,便让少阁主出来说句话吧。” “他睡过去了!”江白喊道,“你们不要再吵了!” “既然少阁主睡过去了,阁下为何还在他屋里?” 江白急得说不出话,屋外那群弟子开始撞门—— “咚——” “咚——” 狐狸没见过世面,平日里只跟在郁秋身边,捣腾一些丹药,从来不和外人打交道,性子单纯得很。 这会一听到撞门声,立刻惊慌了。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江白着急地说。 “把门打开,让我们跟少阁主说句话。”门外的人嚣张道。 “他现在没办法跟你们说话!”江白道。 “哦?难道少阁主出了什么差错?” “他在睡觉!在做梦!”江白心急如焚,“小白说的千真万确!你们怎么不相信!” “阁下到底是谁?为什么不开门让我们开一眼?” 江白:“……只看一眼?” 屋外人说:“只要确认顾少阁主安然无恙,我们这就回去。” 江白半信半疑,来到门前,放下门栓,打开了一条缝,给屋外的人看里面的情形。 他想着:沧澜宗主也在里面呢! 谅他们不敢造次! “果真是顾少阁主,”屋外那青年骂了起来,“你是不是把少阁主怎么了?他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做噩梦了!”江白又急又恼,“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沧澜宗主为何在里面?”屋外那人狐疑地说,“这结界,就是他布下的?” “你够了没有?”江白气恼道,“看也看了,还不满意吗?” 青年但笑不语,身后一名女道士说:“屋内点着的,可是三生灯?” 江白惊愕了一下:“您……您知道?” “三生灯乃无垢法宝,出自妙法宫第一任宫主之手,”女道士颔首说,“本宫自然知道。” 江白将信将疑,犹豫地看着面前这女道士。 女道士说:“屋内包括沧澜宗主在内,可是被三生灯纳入了梦境之中,至今不得出来?” 江白吞吞吐吐道:“不……不是的。” 女道士微微笑着说:“你若信得过本宫,不如放本宫进去,本宫有法子助他们二人脱离梦境。” “不,不行,”江白急道,“若放你进去,师兄一定会骂我……” “师兄?”青年男子揣摩着这个词,笑道,“你也是郁宗师门下弟子?” 说到这里,江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摸了下头说:“不是的,你听错了……” 青年男子注视着他,寻思了片刻,玩味地笑道:“阁下骨骼不凡,一表人才,尊师定然是向郁宗师这样德高望重的仙尊。” 这话说的,江白都要飘飘然了,他红着脸说:“只是承蒙师尊看得起而已……” 女道士催促道:“三生灯使用时间是有限的,他们入梦这么久还没醒来,恐怕已遭不测,这位小公子,你不如让本宫进来,替他们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江白皱着眉,仍在犹豫。 “情况紧急,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女道士说,“当着剑阁弟子和本门弟子的面,本宫发誓,绝不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女道士再三催促,又一再应允,说的江白心里早已动摇。 江白回头看了眼尚在昏睡的两位师兄,心一横,道:“好吧,我只放你一个进来,你帮忙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女道士点头答应,拂尘摆了下,缓步上前。 江白伸出手,越过透明的结界,抓住女道士的拂尘,将她带了进屋。 这女道士便是那日在凤凰台上,曾以一支签为代价,问剑尊顾屹之要走顾风华的妙法宫主。 她进屋后,先是仔细打量顾风华,露出莫测的笑容,再绕到沧澜宗主面前,看了他几眼,然后来到郁秋床前,看到了那盏悬在床头的三生灯。 “他们能醒过来吗?”江白担心道。 “醒来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妙法宫主说,“只要有一个人,在进入梦境之后,将梦境主人唤醒,所有人都能醒过来。” 江白天真地眨了下眼睛。 妙法宫主看着他,微笑道:“小公子,你要试一试吗?” 江白愣了下说:“不,我不试!我得看着他们!” “可破除梦境的方法只有这一种,本宫与郁宗师素不相识,根本没办法进入她的梦境,为今之计,只有让你入梦,将所有人唤醒。”妙法宫主徐徐说。 “可是……”江白皱着眉头,“连沧澜宗主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小白……能做到吗?” “如若不成,他们只能永远地陷在梦魇中了。” 江白也想进入郁秋的梦境,出不来就出不来,他才不在乎这些,如果能把师尊和两位师兄一起唤醒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他有所动摇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警惕地看着女道士:“不对!” “什么不对?”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江白怒道,“你骗我!” “本宫哪里骗人了?”妙法宫主笑了笑,“本宫说有法子助他们脱离梦境,这个法子就是你啊,小傻子。” 江白哪里理得清楚这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自己上当了,立刻拦在了妙法宫主面前,睁大眼睛,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宫发过誓,不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你难道不信本宫?”妙法宫主推开江白,伸手去摸郁秋的衣襟和袖口。 “不准碰我师尊!”江白气得汗毛直立,冲了上去,被妙法宫主一挥拂尘,摔了出去。 女道士笑了出声,摇摇头说:“枉你还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同门师弟,竟是如此愚不可及,不堪一击!” “你别碰她!”江白重新爬起来,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妙法宫主,怒不可遏,“你骗人!你是坏人!你休想碰我师尊!” “废物!”妙法宫主用拂尘把在他胸口一撞,将他弹飞出去,接连甩了几下拂尘,照着江白的脸扇来扇去,将他打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胸口,眼神厌恶地看着他。 “你……”江白挣扎着,双手抱住妙法宫主的脚,龇牙咧嘴地说:“不准……不准碰我师尊!” “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话,你有完没完?” 江白额上、嘴角纷纷流出血,眼睛肿的乌青,仍死死地拽着她不放手,喃喃说:“你别碰她……” 屋外的人说:“别跟这傻子浪费时间了,快点找东西!” 妙法宫主抬起脚,却被江白拽住,动弹不了,她嫌弃地踹了他一脚。 江白牙齿都摔断了一颗,吐了口血说:“你休想……” 妙法宫主道:“你信不信本宫杀了你?” 屋外人说:“宫主,还磨蹭什么呢?要杀尽快动手。” “本宫所图,不过是乌绮云所留下的一样东西,既然答应过你不会伤害屋内几人的性命,你又何必为此拼命?”妙法宫主冷冷一笑,袖中捏着一枚暗器,骂道,“当真是愚不可及!” “及”字落地,她看到江白松开一只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红色药丸,吞入腹中。 紧接着,江白怒吼一声,身体突然变大,脸变成狐狸形状,褐色的耳朵显露出来,力气也突然变得巨大,一个翻身将妙法宫主推开—— 她人往后一撞,撞到了橱柜,瓶瓶罐罐“哐当”砸碎在地。 盛怒之下,江白吞食丹药,凝聚妖力,将体型变得无比庞大,犹如一只巨大的、发狂的饿狼,挥舞着利爪,朝着妙法宫主扑杀过去。 “妖!”妙法宫主惊愕不已,躲开他接二连三的攻击,颤声道,“你竟然是妖!” 江白低吼一声,将她扑倒在地上,后者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在了墙角,头上的莲花发冠掉了下来。 “郁秋竟然收了你这个孽畜当徒弟!”妙法宫主怒道,“她居心何在?!” 江白闻言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发狂吼道:“你们人族才是最无耻的!” 屋内打斗天翻地覆,屋外人急得捶门,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去叫剑尊过来!”妙法宫主急忙吼道。 江白一爪扑在门上,门板立刻撕碎散开,妙法宫主忌惮着他,不断地躲开,决计和他消耗时间。 她想,这狐狸的真身不可能如此庞大!他是靠吃了那粒药,才变得如此疯狂! 但凡丹药都有药效时间,只要和他耗下去,等到剑尊过来,自然有解决办法! 再之,这屋里都是他亲近之人,这小狐妖再疯狂,也会有所忌惮,以免伤了屋里其他的人。 两人互相耗着,顾屹之很快就赶过来了,与屋外之人联手,合力破开沧澜宗主布下的结界。 结界打开了一个口子,顾屹之大骂一声:“孽畜!” 这便提剑杀了过去,一剑划破江白的肚皮,将他击倒在地。 血洒了出来,江白身形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伤口淌着血,四肢痉挛,嘴唇动了动,哑声说:“你们……休想,别碰我师尊……” 是他不争气,被人族给骗了! 大师兄特意布下结界,就是不想让任何人进来,他为什么没有好好听大师兄的话?上了这些人族的当! 江白心里悔恨着,四肢蠕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郁秋那边爬过去。 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师尊他们……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孽畜,”顾屹之嫌恶地看他一眼,猛地踹了一脚,“滚一边去!” 江白被踹得摔在墙上,骨骼作响,“啪嗒”掉了下来,在墙上留了个红印。 顾屹之绕开沉睡的几人,缓步来到郁秋床前,端详着郁秋的面庞,然后伸手去拿她手上的纳戒。 还没触到她的手,顾屹之愣了一下。 他一根手指头被横向切断了,血从断面洒了出来,淋在了锦被上。 无形的丝线布在郁秋上方,其中一根染上了顾屹之的血珠,靠近她的下场便是如此。 顾屹之怔怔地看着自己断掉的一根手指,猛然回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剑修断指, 意味着他今后可能握不稳剑,再也使不出高超的剑招了。 偏偏,面前这人乃是剑道之首, 声名赫赫的剑尊大人。 他的一根手指, 分量比得上这半个修真界了。 谁能想到,他这一根手指竟是说断就断,没有任何征兆。 他愣在原地, 半响后猛然回首, 看到了一脸冷淡的沧澜宗主,一时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愤然道:“司、宗、主。” “让开。”司珩青丢了两个字,直接从他旁边过去,将他撞开。 顾屹之站稳, 一只手捏着断指的手, 剧烈地喘着气,眼前发黑,难以置信说:“你、故意伤本尊?” 司珩青看了眼那根掉在锦被上的断指, 以及上面血淋淋的痕迹, 厌恶地皱了下眉,一挥袖子, 那根断指被扇飞出来,骨碌滚在地上, 沾了灰尘。 顾屹之气得脸都绿了, 整个人都崩溃了, 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司、珩、青!” “你若不伤江白, 这根断指还能捡起来, 洗一洗还能接着用, ”司珩青淡淡道,“可这天下间,能将断指接回去的人不多,江白恰好是其中一个。” 顾屹之浑身颤抖,连忙捡起地上那根手指,怒道:“司珩青!你以为你是沧澜宗主,本尊就奈何不了你吗?!” 司珩青道:“你伤我师弟,我取你一根手指,这一点也不过分吧?” 顾屹之猛地抽剑,剑尖指着沧澜宗主后背,厉声道:“本尊今日杀了你!” 司珩青头也不回,道:“你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试。” 顾屹之剑尖往前猛地一进,司珩青忽然闪到他身后,一只手捏着他肩,骨节“咔擦”一响,随着顾屹之的一声闷哼,他手臂一抖,手中剑“当哐”落地。 司珩青低头看着地上那把剑,冷声道:“剑尊太依赖剑了,只可惜,昔日从蓟国抢来的青莲火,所炼出来的绝世好剑也不过如此。” 顾屹之吃痛地皱眉,痛骂道:“司珩青!你到底为何如此恨我?!” 司珩青默然,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 顾风华也醒过来了,急忙道:“师尊!师尊她醒了吗?” “孽障!”顾屹之骂道,“你不过问一下你老子吗?” 顾风华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尴尬道:“爹。” 顾屹之道:“你若还认我这个爹,今日便替我杀了司珩青,为本尊报断指之仇!” 顾风华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看到昏迷的江白,脸色一变,急忙冲了过去,跪在地上,急忙给他喂下还魂丹,给他输入灵力。 “孽障!” “爹!”顾风华扭头看他一眼,低声道,“断指若不能在两个时辰内接上去,就相当于永远断了,您还是先去找人帮您接手指吧。” 顾屹之气得七窍生烟,极不甘心,还是转身走了。 而此时,屋外围来了更多的人。 顾子嫣带着人赶来,刚好和顾屹之擦肩过去,她满脸震惊,看着屋内一众人,沉声道:“阿华,你为何与妖族为伍?” 顾风华道:“姑姑,江白从未害过人。” “你如何得知?”顾子嫣道,“妖族心性恶劣,就算现在没害过人,你如何知道,他今后也不害人?!” 顾风华背对着众人,笑道:“阿华也无法保证,在场任何一位今后不会害人。” 屋外众人议论纷纷: “那是剑尊的儿子吗?他怎么这样说话的?” “是妖族伤了剑尊大人吗?这妖族真该死!” “妖族不是全部被封印了吗?他为什么没有被封印在无极渊?” “沧澜宗主是在包庇妖族吗?” “不会吧……怎么连沧澜宗主也这样?” 顾风华抱着小狐狸,缓慢地起身,转身面向一众人,唇角勾起,正要开口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司珩青道:“江白是我带来的。” 顾风华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司珩青还逼着师尊亲手杀他呢,可如今一听到司珩青开口,他毫无由来地……对他产生信任感。 总觉得,有他在,万事都妥了。 果然,司珩青一开口,众人全都噤声,没有人敢当面质疑他。 片刻后,顾子嫣恭敬地说:“沧澜宗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否请您给出一个交代?” “江白是我师弟,他是妖,他若为祸人间,我必诛之。”司珩青一撩眼皮,扫了眼众人,淡然道:“这便是交代。”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气。 这大概是最不讲道理的人了。 连剑尊大人的手指都能切掉,维护一个小妖算什么? 郁秋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 她睡了好长一觉,醒来外面喧哗不已,正想爬起来的时候,听到了沧澜宗主的声音。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在梦里,这个声音一遍遍地浮现,自始至终地跟随着她—— “秋儿,住手。” “秋儿,你停下来,看看我。” “秋儿……” “秋儿,你放下刀,好不好?” “秋儿,阿青抱着你,不怕……” “阿青会保护你……” “他是妖,他若为祸人间,我必诛之。” 声音听上去实在太像了,简直就像同一副嗓子说出来的话。 可……又完全不一样。 沧澜宗主平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像他这会,威严、泛着杀气。 梦境里,可是那么温柔的语气。 她想再听一会。 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身体却疲惫地宛如打了一场仗,浑身上下到手指头都不想动。 “沧澜宗主,”妙法宫主站出来说,“你说这狐妖是你师弟?本宫斗胆问一句,郁宗师为何要收狐妖为徒?意欲何为?!” “知道是斗胆,就不要问了。”沧澜宗主冷漠地说。 “可本宫在这狐妖身上发现了这个,”妙法宫主拿出了一瓶丹药,展示给众人,“此乃奇毒‘龙君崩’,方才这畜生服了药,与本宫打斗时,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听闻此言,有人脸色大变,有人不明所以,问道:“龙君崩是什么?” 妙法宫主将药瓶放在众人面前,拂尘扫了下,道:“诸位可还记得,剑阁长女顾风茹是如何死的?” 顾子嫣沉声道:“阿茹所中之毒,里面有一味药,就是这个龙君崩!” 紧接着,她猛地抬头看向顾风华怀里的江白,恍然道:“难不成……是这孽畜炼毒杀了我侄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杀害顾风茹的凶手,原来凶手就藏在顾家?!就是郁宗师的小徒弟?! 这么一想,郁宗师居心叵测,说不定还是和顾风华串通好的! “孽畜!还顾宗师的命来!” “杀了他!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杀了他为顾宗师报仇!” 门外一众人激烈地骂着,忽然看到司珩青从屏风后走出来,立刻噤声。 顾风华脸色惨白:“姑姑,此事尚未有定论,还请慎言。” “顾风华,”顾子嫣厉色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隐瞒我们?!” 顾风华垂着头道:“阿华不敢。” “龙君崩都找到了,极有可能就是这孽畜炼的毒!”顾子嫣朝他招了下手,“阿华,你将这孽畜交给我,我来审问他,到底是何人指使他这样干的!” “不行!”顾风华急了起来,“小白已经伤得这么重了,你还想怎么待他?!” “若这件事情真是他做的,就算杀他一百次,也抵不了阿茹的命!”顾子嫣冷嗤,“更何况,这就是一条孽畜,本应该死绝了。” “他是我师弟!倘若再血口喷人,我绝饶不了你们!”顾风华头疼得要死,醒来后还没来得及消化梦境带给他的震撼,就要处理这么多麻烦事! 若他能像沧澜宗主一样,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即便是杀光面前这些人,他也毫不犹豫! “是不是血口喷人还不一定呢,”妙法宫主道,“既然他身上有这一味药,说明他与顾风茹的死脱不了干系,若不能洗清嫌疑,你们师徒几人便都是合谋!” “大胆!”顾风华怒叱,“当着沧澜宗主的面,你说什么浑话呢?” 妙法宫主叱得脸都青了,一下子不敢顶嘴。 人群中有人喊道:“妙法宫主,你不是有真言钏吗?是真是假,拿出来试一试啊!” 妙法宫主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了一样绿色手钏,展示给众人道:“本宫这里这件法器,名唤真言钏,乃是妙法宫初代宫主所制,带上之后便会吐露真言,无论什么问题,都会如实回答,诸位想要知道是谁设计害死了顾宗师,戴上本门的真言钏,一试便知。” 良久,沧澜宗主启唇道:“妙法宫主可想好了,若顾风茹的死,与江白无半分干系,你们几人该如何担这妄言之罪?”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22 “妙法宫主可想好了, ”司珩青冷声道,“若顾风茹的死,与江白无半分干系, 你们几人该如何担这妄言之罪?” 众人面面相觑, 顾子嫣执着道:“定是这畜生无误!阿茹境界之高,非常人能及,这畜生乃是狐妖, 极有可能就是乌绮云的心腹, 身上又带着此等奇毒,就算亲手给阿茹下毒的人不是他, 但这毒药,绝对出自他手里!即便如此,我也要杀了他为阿茹报仇!” 司珩青目无表情, 道:“你若错了, 我便割你舌头。” 此言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顾子嫣汗毛竖了起来,冷汗涔涔。 沧澜宗主言出必行, 连剑尊大人的手指都敢切, 要她的舌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不,她不会错的! 杀害阿茹的人, 一定就是他们几个! 甚至就连顾风华,也极有可能参与了这个阴谋!他不是一直想要被顾家认可吗?杀了阿茹, 他就能理所当然地成为剑阁的继承人了! 妙法宫主犹豫不定, 手里拿着真言钏, 皱眉看着顾子嫣。 “沧澜宗主……我不过是一时心急, ”顾子嫣喘着气, 颤声说, “即便说错了,也没什么的吧?” 司珩青没有出声。 他稍一抬手,一张木榻挪了过来,停在屏风旁。 他坐在那木榻上,姿态稍显随意,宽袖搭在扶手上,便显得这屋里完全容不下第二个人。 容不下第二张说话的嘴。 当然,屏风后面,尚未醒来的郁秋除外。 他低眸,看着床榻上的人,宛如神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屋里屋外的人都注视着他,不敢大口出气。 良久,司珩青淡淡地说:“若我一时心急,杀了你们所有人呢?” 众人一时错愕,竟是哑口无言。 顾子嫣更是目瞪口呆,见司珩青转过脸来,那双淡漠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问道:“即便错杀,也没什么吧?” 她刚才说,即便说错了也没什么。 沧澜宗主这话,完全是针对她的。 顾子嫣一下子腿都软了,站在一众人面前,却仿佛立在悬崖顶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请沧澜宗主开恩,恕我等妄言之罪。” 余人莫不附和。 有司珩青在,顾风华便若无其事,将江白抱在一旁,取出针线给他伤口缝针。 他持针的手极稳,丝毫不见心虚和慌乱,一针一线飞快地穿来绕去,处理好了重伤的小狐狸。 相比较而言,屋内妙法宫主握着真言钏的手,正猛地颤抖着,她忙放下手,藏于袖中,试图掩盖她的惊慌。 但身上骨骼都在细密地颤动着,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 这时候,郁秋睁开了眼。 她明明早就醒了,可情绪仍久久地陷在梦境中,无数次想要睁开眼醒过来,却被困意和疲惫死死地拽住,撑不开眼皮。 她听着众人说话,也察觉到了沧澜宗主的动静,但纷繁的思绪如一层层云翳笼罩,麻线缠在一起,理不清,看不破,她有点……不知道自己醒过来该干嘛。 她想起来,沧澜宗主曾经跟她说过—— “这天下间,还有很多实力弱小的妖族,以及藏在人族中间的妖族。” “这枚印玺,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代表着对妖族的守护。” 她不能再睡了,她必须站起来,护着小白,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了。 她一醒,司珩青立刻起身,顺手挥掌,屋门便被合上了,只留了妙法宫主被关在屋中。 他疾步来到郁秋床前,垂眸看着她,欲言而又止。 醒了? 还记得多少? 阿青在这里,不怕了。 郁秋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神,试着坐起来。 司珩青俯身去搀扶,她抓了下他手臂,被扶着后颈,从床榻上坐起来。 一旁顾风华见状,洗掉手上的血,擦干手,拿起郁秋的外衣,伺候她穿衣。 “老三,我自己来就好。”郁秋系上衣带,“给我碗茶喝。” 顾风华忙道:“好。” 接着是沏茶倒水的声音,郁秋喝过水,放下茶杯,问道:“江白怎么样了?” 顾风华答道:“弟子已经为他处理了伤口,休息一段时间便可醒来。” 郁秋道:“何人伤他?” 顾风华低声道:“家父,以及这位妙法宫主。” 妙法宫主看了顾风华一眼,咽了咽口水道:“本宫……是发现他是妖之后,才下了重手。” 郁秋没有理会她,甚至没看她一眼。 妙法宫主反而更紧张了。 屋外一众人更是焦急万分,一个个都被干晾在外面,竖着耳朵细听屋里的声音,每个人表情都很微妙。 不愧是沧澜宗主的师尊,乌绮云的心腹,寥寥数语,就能令人想象其举手投足间的风采。 郁秋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在身后系成一束,妆容懒散,在沧澜宗主刚才坐的那张榻上坐下来。 静了一会,她说:“诸位,还在屋外吗?” 顾子嫣道:“郁秋,你想搞什么花样?” 郁秋淡淡道:“叫七大门派掌门来,就说……顾风茹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郁秋?!果真是你?!” “你还我侄儿命来!” “师尊?!” 门被撞开,郁秋坐在榻上,垂着眸,拇指摩挲着手指关节,一脸云淡风轻,旁边分别立着沧澜宗主和顾风华。 一看到沧澜宗主,众人又有所忌惮,手里拿着武器,却不敢贸然行动。 事情闹到这个局面,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顾风华叹了口气,取出剑,道:“师尊,可能要污了您的眼了。” 郁秋温声道:“不必,这事必须了结,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顾子嫣骂道:“郁秋!就是你他娘的杀了我侄儿,你也配坐在这张椅子上……” “上”字还没说完,顾子嫣愣住,嘴里溢出了血。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的看着屋内三人,表情与顾屹之断指时如出一辙。 顾风华看着她,微微皱眉。 妙法宫主急忙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顾子嫣呕了一下,将一块被完整切断的舌头吐了出来,血淌得到处都是。 众人大骇,毛骨悚然地看着面前这几人。 顾风华无奈道:“沧澜宗主,您这么做,就不怕污了师尊的眼睛吗?” 顾子嫣抬起脸,看着顾风华的目光又惊又愤—— 她被割了舌头,受此奇耻大辱,而她侄儿眼里只担心他师尊吗? 沧澜宗主语气淡淡:“我警告过你。” 顾子嫣脸上血色褪去,又吐了一口血。 顾风华摇摇头,走到顾子嫣面前,语气柔和、甜甜地说:“姑姑,侄儿扶您到一旁吐去吧,您吐在这里,让我师尊看见了可不好,她见不得血,一会要头疼了。” 顾子嫣:“……” 受此大辱,顾子嫣有苦说不出,一开口血便涌出来,她蹲在地上,浑身颤抖,被顾风华扶起来往外走。 沧澜宗主看了眼一众人,不发一言。 众人噤若寒蝉,有人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倒下去。 顾子嫣吐的血不多,郁秋基本能适应了,甚至能够淡定地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她在心里问系统:“小七小七,我这样真的行吗?” 系统:“主人,你可以的!你一向都是最棒的!” 郁秋“笃”地一声,放下茶杯,取出了一样东西,往地上一丢。 一份金色的卷轴在地上滚了一圈,摊开露出一角。 屋里屋外一众人为之大惊,争先恐后趴在门外往里面看,妙法宫主正要上前去捡,瞥了眼沧澜宗主的脸色,立刻吓得被钉在原地。 郁秋道:“这份卷轴,是我从顾风茹身上找到的,你们可认得?” 顾风华顺着这话,问道:“师尊,这卷轴为何在我阿姐顾风茹身上?” 郁秋看了他一眼,扬声道:“这倒要问问,你阿姐之前都做了什么。” 她一字一字,抑扬顿挫,意味深长的语气,难免会令人多想—— 难不成顾风茹之前做了对不起仙盟的事? 难不成这就是那份传说中的卷轴?!是乌绮云留给顾风茹的?! 屋外顾子嫣气得浑身发抖,欲要开口,又喷出了一口血。 妙法宫主定了定神,掩饰住贪婪的眼神,道:“这卷轴,可是龙族飞升之后留下来的?” 郁秋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淡笑道:“真言钏拿来。” 妙法宫主愣了一下,忙恭敬地上前,将那手钏双手呈给郁秋。 郁秋没去接,她先笑着问:“这手钏当真管用?” “当然,”妙法宫主道,“手钏乃是初代妙法宫主所制,是妙法宫历代惩戒弟子必用法器,屡试不爽。” 郁秋看着她:“你先戴上,我试试看这真言钏是否有你说的好用。” 妙法宫主愣了下,郁秋眼神干净,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却是一脸不容置喙的神情。 妙法宫主低声说:“太私人的问题,还请郁宗师口下留情。” 郁秋身体微微前倾,笑道:“我问你,你喜欢我们家老三哪里了?” 妙法宫主:“…………” 屋外有人抿着唇笑,俱是一副八卦和看热闹的神情,围着往屋里看。 谁能想到,郁宗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风华正在给顾子嫣处理伤口,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师尊莫要捉弄弟子。” 郁秋稍一扬眉,道:“我就随便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妙法宫主脸色不太好看,语气僵硬地说:“本宫……就喜欢……顾公子这类的。” 郁秋:“噗。” 她发誓,她就是想问个由来,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 屋外一众人都笑了,有人笑得捧腹,有人艰难地忍着,有人说:“看不出来啊,妙法宫主口味这么刁,改日不如跟剑尊大人提个亲?” 郁秋身体稍稍后仰,高声道:“谁喜欢我们家老三,难道不是先过问我的意见?” 顾风华无奈叹了口气,低头笑笑,没有理会她。 众目睽睽之下,妙法宫主简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郁秋笑了笑,捏起妙法宫主那只手,举起来说:“看来,这手钏当真管用。” 说着,她抬头看了沧澜宗主一眼,脸上洋溢着笑。 沧澜宗主也在看她,两人眼神猝不及防地交汇,郁秋不由地想到了梦境里那个暧昧的声音,她笑容僵了下,转过脸去。 是他吗? 阿青,那个她心心念念写了无数封信,又不曾寄出去的阿青。 郁秋定了定神,看着一众人,淡然道:“妙法宫主刚才问我,这份卷轴是不是乌绮云留下来的,等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到齐了,我再戴上这真言钏,为诸位解答这问题,如何?”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23 要在短时间内召集七大门派掌门人,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此时的剑尊顾屹之正急着找人为他接上断指,而其他各个门派掌门人, 除了沧澜宗主外, 都已经回到了各个门派据点。 顾风华提议:“诸位在这干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到洞府各处歇下,等其他各位掌门来了, 我师尊自会给诸位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顾公子, ”有人道,“万一她逃了怎么办?素来听闻郁宗师狡……足智多谋, 万一她一会离开了,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不会逃的,她已经修为尽失, 只能仰仗沧澜宗主, ”一名青年男子说,“只要沧澜宗主在这,她便不会走远。” “什么?她什么时候修为尽失了?” “竟有这等事情?!怪不得……之前在凤凰台, 从未见她运过灵力 !” “乌绮云的卷轴怎么会交给一个没有灵力的人保管?这岂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他们都有机会从郁秋手里拿到那份卷轴! 众人小声议论着, 不时地看向屋内几人。 顾风华阴沉着脸,冷声道:“秦师兄, 我师尊已经将卷轴交出来了,你在这种时候, 说出这样的话, 是想陷我师尊于何地?” 秦建是顾屹之门下首席大弟子, 一开始也是他联合妙法宫主忽悠了未经世事的小狐狸, 江白情急之下才放了妙法宫主进屋。 期间, 也是他多次催促妙法宫主, 速战速决,尽快杀了那小妖。 此时听到顾风华的质问,秦建眯起眼睛,笑了下,“我刚才说什么了?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这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即便我不说,以郁宗师的情况来看,早晚都会暴露的吧?” 顾风华端着袖子,忍了忍道:“秦师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最好心里有数,管住你这张嘴。” 秦建讪讪地,点点头,众人这才散去。 妙法宫主伺机离开,走到门口被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她狼狈地回头,看向沧澜宗主,皱着脸,求饶道:“司宗主,绕我一命吧……” 沧澜宗主一抬手,一阵风卷着她摔飞出去,同时四扇木门“砰”地一下合上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师徒三人,以及重伤昏迷的江白。 顾风华站在门口,神情凝重地看着郁秋和沧澜宗主,沧澜宗主侧过身去,背对着郁秋,郁秋坐在那张榻上,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是怎么了吗? 怎么都不说话了? 郁秋咳了下,缓缓从榻上起身,来到桌案前,脚步动作都特意放轻了些。 江白肚皮朝天躺着,白色的肚皮被染红,上面横着一道殷红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是条杂色的狐狸,肚皮和四肢是白色,耳朵、尾巴、背部的皮毛则像焰火般呈红褐色,尾巴压在身体下,从屁股下面露出来长长的一条。 她摸了摸江白的脑袋,手指指腹顺着狐狸皮毛生长的方向轻轻抚了抚,叹了口气。 真是个小可怜。 司珩青看着她的动作,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 郁秋……以前都不曾这样轻抚他。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如果受伤的人是他,郁秋会不会心疼他? 他这么想着,眸光愈发阴沉,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了。 是梦境的影响吗? 他许久没有感受这么激烈的情绪了。 那些扎根在心底的情绪,如疯狂生长的藤蔓,肆意地霸占着一整面墙,即便斩干净了,彻底清除了,仍然看得到那墙上留下来的斑驳痕迹,让他想起每一次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的感受。 ……想抱着她,像在梦境中一样。 一旁,顾风华更在意另一件事……师尊她,是不是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刚才她亲口承认,是她自己杀了顾风茹的时候,可把他吓了一跳。 若无万全的把握,她怎么会亲口承认这种事情? 她那说话的语气、神态,就好像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郁秋回来了。 顾风华有点担心,若她真的恢复了记忆,会不会责骂他? 当初跟郁秋离开剑阁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来这里。 可后来,司珩青离开师门,开山立派功成名就,陆见寒入了杀伐道,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只有他承了郁秋的老本行,继续做着炼造法器、研制新的法宝之类的事情。 名为炼器师,但这条路走得一点也不顺利,尤其是他只有孤身一人的时候。 炼造一件法器,须得经过千百次试炼,浪费无数宝贵的材料,最终的成果也不尽如意。 剑修会为了打造一柄称心的剑而倾家荡产,但他炼造的,是无数把这样的利器。 就拿阿修罗来说,光是制作那件钢铁之躯就花了十年,若非大宛国皇室的支持,他根本造不出那样的巨型法器。 磋磨了一段时间,年轻的顾风华身边除了一堆破铜烂铁,几乎一无所有。 也遭受过冷眼,听过不少冷嘲热讽,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选择了剑阁。 至少剑阁给了一片清净的地,有炼造极品法器必备的红莲火,有取之不尽的原材料,那时候剑尊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对他种种行为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剑阁不缺钱,养得起他这样的炼器师。 更何况,剑阁原本就是靠炼剑起家,一个庞大的门派背后,就是无数门派弟子们勤恳付出,日日夜夜为剑阁铸造出一柄又一柄绝世好剑,再以这些宝剑扬名立万。 若是顾风华早些时候知道——师尊原来是蓟国人,他宁愿一辈子颠沛流离,也不会回到剑阁! 更不会为了得到青莲火,而一次一次地违背心意,在顾屹之面前卖力地讨好,处处表现自己。 这青莲火,原本就是剑阁从蓟国王族那里抢来的! 梦境中血流成河,横尸万里,全都是剑阁为了夺取青莲火而造下的罪孽! 想到这里,顾风华鼻子发酸,不知该以何姿态来面对郁秋。 他注视着郁秋,双唇分开,欲言又止,听到身后沧澜宗主说: “郁秋。” 郁秋淡然道:“没想起来,刚才全是演的。” 沧澜宗主、顾风华:“?” 顾风华哭笑不得:“师尊,你怎么知道沧澜宗主要问你什么?” 郁秋抿了抿嘴,“好吧,也不是完全没想起来,就是关于……顾,顾宗师那一段,我还是有印象的。” 三人相顾无言,片刻后,顾风华哽咽着、唤道:“师尊……” 郁秋看了过去,见老三眼睛都红了,吓了一跳,急忙说:“你,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顾风华又哭又笑,轻轻说: 顾风华唇角扬起,又哭又笑,轻轻说:“弟子对不住师尊,在师尊沉睡不醒之际,入了师尊的梦境,窥探了师尊的隐私,未曾想到,师尊过往如此惨烈,却也……从未听师尊提起。” 这下子,郁秋怔住了。 顾风华垂着眼睑,轻轻说:“弟子行事鲁莽,未经允许窥探了师尊的过往,请师尊责罚。” 过往…… 郁秋揣摩着这几句话,心想,果然梦境里都是真实的。 那些国破家亡、尸山血海,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郁秋转过身去,看着桌案上江白肚皮上那抹血红,轻轻地眨了下眼。 她好像一点也不排斥血了。 就像梦境中一次一次在血浆里打滚,一次一次提起刀,啃食妖怪的内丹,吃他们的血肉…… 这么恶心的事情,真的都是她干的吗? 郁秋摸了下脖子。 隐约觉得那道刀疤又在痒了。 “你进了我的梦?”郁秋不假思索道,“那……阿青是你?” 顾风华猛然回头看向沧澜宗主,后者朝他摇了下头。 “不是,”顾风华苍白一笑,“弟子无能,没能带您脱离梦境。” 郁秋“嗯”了一声,陷入深思。 沧澜宗主的话怎么这么少? 他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没什么的,”郁秋笑了笑,“不必为此介怀。” 听到这个回答,顾风华心里稍稍舒坦一些。 并非奢求师尊放下仇恨,而是希望这份仇恨带给她的痛楚……稍微轻一点。 就像她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却总是一副快快乐乐的模样。 如果能一直那样子,那该多好啊。 他宁愿师尊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该问的顾风华都问完了,郁秋见他们二人没有其他问题,便将他们推出去,留给她一人独处的空间。 等人一走,她立刻爬到床榻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小七小七,”郁秋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我炼那个毒害死那个……顾,顾宗师的细节,能不能再说仔细一点?回头他们问我,我得好好回答。” 系统:“。”身为一个系统,他竟然担负起了给宿主备份记忆的作用。 才说了几句,门又被推开了。 听到声音后,郁秋一点点扒开被子,从缝里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门口那人,缓慢地眨了下眼,眸光中泛着些许雾气。 两人面面相觑,司珩青道:“你难受?” 郁秋用力摇头。 司珩青疾步走进来,拉下她蒙面的被子,掌心贴在她额头上。 郁秋:“……” 梦境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双手,一次次地抱住她,给予她片刻的平静。 “梦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徒弟,”郁秋死皮赖脸,笑道,“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沧澜宗主身体往前倾,从被子里一把捞起她的手,死死地捏住她手腕。 力气大得她有些无法忍受,她烦躁地皱起眉。 紧接着,沧澜宗主从她袖中拿出了那件绿色手钏,扣在了她手腕上! 郁秋:“!!!” 她眼睛都瞪大了,四目相对,沧澜宗主的目光中没有别的情绪,唯独一副要彻底将她看穿的样子! 他要问什么?什么大问题,让他如此较真,连真言钏都用上了?! 司珩青坐在她床榻上,沉声道:“过去种种,你当真一一忘了?” 郁秋微怔,回答道:“是。” 她眼中现出嘲讽:“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骗你?” 司珩青面上没有表情,接着道:“为什么这么怕我?” 郁秋:“……” 郁秋还没回答,司珩青又说:“为什么躲着我?” 真言钏戴在手上,她若拒绝回答,只会遭到反噬,浑身难受。 她挣扎了一会,低声说:“因为,怕你……欺负我。” 司珩青眸光平静,抬起手摸了下她的脸,指腹抚过她脸颊。 “不怕。”他温声说。 “沧澜宗主,”郁秋抽了口气,平静地说,“你这样很过分。” “什么?”司珩青移开手,有些茫然地看她。 郁秋道:“你知不知道,应该怎么尊重人?” 司珩青垂着眼,想了很久,久到郁秋以为他完全无视了自己,才说了句:“我刚才……做错了?” 郁秋:“?” 郁秋简直莫名其妙,老三会因为闯入她的梦境、窥探她的隐私而道歉,但沧澜宗主是怎么回事? 他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 郁秋手腕上仍带着真言钏,她听到自己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司珩青眼眸微微睁大了些,轻轻地说:“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他哪里做错了吗? 郁秋仔细去想,她真的是因为沧澜宗主用真言钏逼问她而生气吗? 她生气的原因……郁秋双唇动了动,她听到自己开口说: “我喜欢你,你却欺负我,你一直在欺负我。” 郁秋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钏:“……” 郁秋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这手钏……不对劲! “……” 司珩青怔住了,瞳孔微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喜欢?”司珩青喃喃道。 “喜欢。”郁秋重复了一遍。 她垂下脸去,呼吸变得急促,她试着解下那手钏,沧澜宗主却按住了她手腕,不准她挣扎。 郁秋有点生气了。 这实在太伤人自尊了。 司珩青不解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一副要将她刨根问到底的架势。 “我生气了。”郁秋低着头说。 “你总是在生气,总是骗我,”司珩青语气有些急促,“可我能拿你怎么办?” 郁秋不说话。 “待事情了结,我便把你关起来,让你今后不得再对我说一句谎话,今生不再离开我的视线,”司珩青注视着她,轻轻地、柔声说,“你再生我的气,我也管不了了。”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竟是无言。 默了一会,司珩青语气平静下来,问道:“等七大门派掌门人来了,你打算如何解释顾风茹的事?” 郁秋很无奈,又不得不说:“顾风茹暗地里为乌绮云办了不少事,如果我能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顾风茹背叛仙盟,剑阁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司珩青道:“除了那份卷轴,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郁秋:“没有。” 司珩青道:“此事为何不早点跟我商量?” 郁秋看了他一眼,闷闷地说:“与你无关。” “郁秋。” “我也是醒来后,才想起来这件事情。我想先扔出去一颗炸弹,等人慢慢到齐了,再找其他的证据。”她说着,看了沧澜宗主一眼,“你……到时候会帮我吗?” 司珩青低眸看她,“但凡你开口,有什么东西我不能给你吗?” 郁秋“嗯”了一声,垂下脸去,被司珩青按住手腕的手捏了下袖角。 他冷冷道:“关于卷轴的事,我还有两点要问你。” 郁秋:“你捏疼我了。” 司珩青低头看了眼,这才松开她手腕,说了声“对不起”。 “那卷轴,你打开看过没有?” “看过。” 接着,她拿出那份卷轴,当着沧澜宗主的面徐徐展开,摊放在膝上。 卷轴的底纸一摸便知不同凡响,白色的底面,印着漂亮的烫金,纹案复杂,纸面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 但蹊跷的是,这卷轴展开之后,上面根本没有文字。 司珩青手指在卷面上轻轻拂过,指尖顺着上面的纹案,一个个抚过去。 郁秋身体紧绷着,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异样。 隔着卷面,大腿外侧的肌肤隐约感觉到了触碰,痒得很。 但沧澜宗主神情专注,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郁秋只得忍了忍,脸垂下去,表情像哭又像笑。 司珩青一抬头,便看到她这副神情。 “怎么了?”他关切道。 “我怕痒……”郁秋抬起脸,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 憋笑憋了太久,到极限了。 司珩青愣了下,有些局促,从床榻上起身,站在一旁看她。 郁秋整了整衣襟,将滑下肩头的外衣拉起来,若无其事地坐好,过了会才问:“还有什么问题?” 破罐子破摔,她已经豁出去了。 她不信,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司珩青垂下眼睑,转过脸去,轻轻地说:“没,没有了。” “那你出去,”郁秋说,“帮我把门关上。”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24 “听到了吗?他要把我关起来, 永远带着这破手钏,不准跟他撒谎,不准离开他视线, ”郁秋端起茶杯, 猛地喝了一口,喘过气来,“小七, 他是不是有病?” 系统沉默了。 “我得冷静冷静。” 她这么想着, 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 她重新翻出那本《沧澜宗主传》,翻开第一页,眼神停在第一行字上面。 “沧澜宗主, 姓司名青, 字珩青,珩青二字取自郁秋郁宗师之笔。” 之前看得太快,几乎一目十行,很多信息都被她略读了。 眼下她目光死死地停在那个“青”字上。 司、青。 郁秋回过神来:“他就是阿青, 对吗?” 系统说:“没错,他就是把你从梦中唤醒的阿青。” 郁秋一脸不可思议。 方才被沧澜宗主欺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怎么可能是阿青?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在梦里一遍遍温柔地唤着她名字的人? 郁秋大字躺在床上, 大脑放空。 过了一会, 她爬起来,重新拿出那些信件, 一封封地拆开看: “院内梅花开了,你几时回来?” “冬至快到了,想吃你包的饺子。” “你生辰将至, 给你制了新衣, 不知你后来有没有再长高。” “院中菊花无人打理, 已枯死大片,你还不回来看我吗?” “宛都桃花开了,我搬回去住了,埋了两坛酒,一坛留给你的。” “院子里的几盆花总养不活,若你在就好了。” “先前你说想临摹我的字,我便重新抄了《洗梅录》和《百草集》,留着下次带给你。” “炼了件法器,可配你的佩剑,但我听闻,你如今用的那柄剑,不是我给你的那柄。” “你再不来看我,我不认你了。” “我走了,不等你了。” 哦,她之前理解错了,原来这些信都是师父写给徒弟的,督促他早点回家的信。 她就是个可怜、卑微的老母亲角色,日日提心吊胆担心在外流浪的徒弟。 什么制衣,什么临字,还问他长高了没,说的这么明显,她怎么就没想明白?! 司珩青?司珩青…… 难不成……那日在凤凰台,他是来赴约的! 郁秋想起来了,那日他多次主动找她谈话,就是因为……她之前约了他来凤凰台见面、说有话要与他说! 可后来为什么不认她了? 她越想越不对,拿起玉简,试着联系阿青。 无人应答。 郁秋起身出门,一推开门,就看到沧澜宗主立在门口,一身白衣,神情落寞,守在门口像只看家狗。 她装作没看见他,从他面前过去,来到院中。 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 郁秋觉得,他们师徒二人好像都有病! 早些时候把误会说清楚不好吗?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今两人相见都很尴尬。 门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好奇的,其中大部分都是一些门派弟子在盯梢。 这些人都以为她修为尽失。 郁秋倒也不怕他们,她修为有是有的,用的不顺手罢了,纳戒里还有无数法器,光是一把火弩就能将仙宸洞府夷为平地。 想到这里,郁秋转了个弯,去了老三的库房。 火弩的弹药用完了,她得赶紧做一些出来。 一路上,沧澜宗主紧跟着她,守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看到他守在外面,郁秋便安安心心待在库房,研究火弩的箭。一摸到那些稀奇古怪的零件,便觉得莫名地熟悉,有些东西她拿在手里就知道如何拼合。 这跟炼丹、熬药完全不是一回事,就好比江白一看到药材就知道它的用途和效用,而她一看到机械零件就能想象出这些东西在法器中所起的作用。 她想起来,她以前在王宫里的时候,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工艺品。 父王给她做过一个非常精致的木马,转动起来后那木马便像活生生的马匹一样,扬着尾巴,在风中跃动。 所谓炼器,便是将制好的工艺品进行加工,为法器注入灵魂,让一件死物活过来,成为听话的傀儡。 一些本身实力并不强的修士,在得到称心如意的法器后,便如虎添翼,实力等级提升不少。 顾风华便是靠着炼器,跻身修真界顶流水平,其真实实力并不被众人看好。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心无杂念,一不留神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出门时发现一群人围在门口看她。 郁秋从一堆破铜烂铁中钻出来,拍了拍手,灰扬了起来,还有几根不知名的草屑落在她发梢上。 她好笑地问:“怎么了?七大门派掌门人都到了吗?” “回禀郁宗师,”一名弟子说,“剑尊大人、妙法宫主在大殿等候,刀宗、玄音门掌门也刚刚才到,正在等南音寺和缥缈峰的消息。” “哦,那就再等等吧,”郁秋笑着说,“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不要围在这里。” 众人纷纷笑了,一个个看上去都挺好说话的,道了“告辞”后分别散去。 仙魔一战对仙盟影响极大。直到如今,很多人还走不出战争的阴影,心魔滋生,戾气深重,相继又出现争夺灵泉、争夺卷轴的事情,就连顾风华也曾多次跟郁秋提及,他担心仙盟出现内战。 而郁秋的存在,就是这动荡的局势中的一枚变数。 往好了发展,便能以一己之力控制住当前局面,维持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往坏处发展,仅凭她一人,也能引起新一轮的大战,掀起腥风血雨。 夜晚,顾风华从宛都带了些人间烟火回来,满当当地摆在桌上。 郁秋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艰难说:“我不吃,我要辟谷。” 顾风华神情古怪地看了司珩青一眼。 郁秋说:“食用五谷杂粮于修行无益,我才不吃。” “师尊若想修行,当务之急应该是拔除体内蛊毒,而非靠一时半会辟谷,”顾风华拉着凳子在郁秋旁边坐下来,笑着说,“师尊师尊,阿华不在的时候,大师兄欺负你了啊?” 郁秋面色不太自在,看了司珩青一眼。 耳边又浮现那句话—— 我喜欢你,你欺负我,一直在欺负我。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吗? 她喜欢……司珩青? 郁秋取出酒壶,心不在焉地、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她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的时候,听到好多人在议论—— “那是沧澜宗主吗?他竟然如此孝心,郁宗师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你们没看到吗?那会郁宗师从床榻上起来,都是沧澜宗主伺候的,就连穿衣梳头,都是徒弟亲力亲为。” “郁宗师好福气啊,我等可从未见过沧澜宗主这副样子,简直闻所未闻。” 不是这样子的。 沧澜宗主他……可坏、可凶了。 她根本完全招架不住他。 他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做做样子,让人以为他尊师重道罢了。 背地里是怎么欺负她的,郁秋都没脸说出去。 “我吃一点,”郁秋拿起酒壶,指了指沧澜宗主,“你陪我吃。” 司珩青扬眉看她,“你不辟谷了?” 郁秋不说话,反正她现在也没戴那手钏,可以不回答他。 司珩青走到顾风华身后,示意他让开。 顾风华耸耸肩,站起身说,“行,老三我就是伺候两位主子的命,你们赶紧吃完,告诉我接下来的计划,我已经不想在剑阁呆着了,等这事过去,就跟师尊去幽境,在新的灵泉旁边住下来。” 司珩青挨着郁秋坐下,看了顾风华一眼,凉凉地说:“你不是有自己的灵泉吗?” “我那位置不太好,离师尊的灵泉太远了,”顾风华嬉皮笑脸,“师尊师尊,你不介意我去你那的吧?” “嗯嗯,”郁秋叼了一块肉,囫囵说,“你来啊,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司珩青脸色沉了几分,停下动作看她。 郁秋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边吃边说:“我看过《灵泉详解》那本书,大概知道那灵泉究竟怎么用,但实际操作肯定有很多问题,没老三你帮我盯着,我不放心。” 顾风华欣然道:“这有什么的?我跟你去便是。” 郁秋接着说:“沧澜宗主如果想来的话,提前打一声招呼,也不是不可以过来,只不过沧澜宗主有自己的门派,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吧?” 顾风华笑了笑:“师兄可一点都不像大忙人。” 司珩青无话,只看着郁秋。 郁秋给他塞了块肉,说“吃”。 司珩青慢条斯理地吃着,幽幽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找个人陪着,免得再次被噩梦魇着。” 郁秋道:“不劳沧澜宗主费心,我这次不睡熟了。” 顾风华一脸茫然,“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珩青淡淡道:“为她着想。” “找人陪也行,”郁秋笑笑,“我晚上抱着江白睡好了。” “师尊!”顾风华急道,“男女授受不亲,江白是成年男子了!” “那有什么的?”郁秋笑吟吟道,“说到底就是只小狐狸,小狐狸多好啊,毛蓬松柔软,摸起来可舒服了。” 司珩青沉着脸,手里一块肉被捏成了酱。 “再说,噩梦有什么好怕的?”郁秋歪着头看着沧澜宗主,心想:你才是我的噩梦。 “郁秋。”司珩青语气严厉。 “叫什么呢?”郁秋坐直了些,声调拔高少许,“外人在的时候叫我师尊,私下里叫我名字,沧澜宗主的礼数,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司珩青不说话了。 顾风华道:“师尊,可是师兄惹你不高兴了?” 郁秋拿起酒壶,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空气。 两人齐齐地看着她,她垂下眼睑,轻声说:“没有,哪里敢不高兴?” 等时辰差不多,郁秋喝得半醉,回屋躺下了,顾风华脸色阴沉,问司珩青:“师兄,你对她做了什么?” 司珩青道:“在她的梦境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顾风华皱眉,“蓟国……亡国的时候,师兄,你知道吗?” “嗯。” “师尊是蓟国人,”顾风华喉结滚了滚,“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们。” “她最擅长骗人,”司珩青看着她屋前那扇门,淡淡说,“或许真相远不止你所知道的。” 顾风华悲凉一笑,“我还是相信她,就算她谎话连篇,也是为了你我着想。” 司珩青默然不语。 顾风华道:“你呢,你在她梦境中,都看到了什么?” 司珩青道:“你还记得食人岛吗?” “当然,”顾风华杏眼眨了下,“师尊就是在食人岛受到惊吓,回来才会被噩梦魇着的吧?” 司珩青点了下头,“蓟国亡国之后,她随着万千尸体被扔到海里,然后漂到了食人岛,在食人岛长大成人。” 顾风华神情僵住了,眼睛瞪大。 “我在想,她以前把我扔到食人岛,是不是因为她对那里太熟悉,”司珩青缓缓地说,“甚至……她给食人岛上的妖物传过信,托人暗中照顾我,所以才放心地将我丢在那边,大半年不闻不问。” 顾风华怔了许久,接着勉强一笑,道:“你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我想知道真相,过去的种种真相,仅此而已。” “师兄,”顾风华注视着他,“入无情道之后,还会动情吗?” 司珩青眼神异样,眼角微微缩了一下。 入无情道之后,还会动情吗? 当然不会。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不明白顾风华为何要问。 顾风华忍不住笑了,转过脸去,道:“瞧我问了什么蠢问题,无情道主呵,这世上若有人喜欢上你,一定非常非常艰难吧。” 顾风华不经意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给了司珩青一个激灵。 他怔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这两句话—— 若有人喜欢上你,一定非常非常艰难吧。 我喜欢你,你欺负我,一直欺负我。 她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就像他在梦境中一次次挣扎,只因为他知道郁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愿将心交付给一个绝情的人,不愿一次次被践踏和辜负。 尽管他已经做了决定。 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样? 夜里,郁秋被尿意憋醒了。 “为什么神仙也要上厕所啊?”郁秋觉得不可理解,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 “因为你还不是神仙啊,”系统道,“你吃那么多,能不去厕所吗?” 郁秋认栽,提着床前那盏漂亮的灯,半夜出门去找厕所。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没有摄入便没有排出,故而整个洞府之中只修了一个厕所,需要绕很长一段路才能找到。 已是深夜,洞府里还有不少修士在四处巡逻,见到郁秋后,都礼貌问好,有些人担心她的安危,主动提出要跟着她。 就很尴尬。 她可不想一群人跟着她找厕所,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于是她说:“我去找我徒弟,你们不用跟着。” 众人会意,各自交换眼神,笑而不语。 郁宗师半夜出门,也不知道是翻哪个徒弟的牌子,不知是秉烛夜谈还是夜半双修……总而言之,这一句话就足以令人遐想连篇了。 郁秋当然没想到这上面去,提着灯经过水塘时,看到一名貌美女子靠坐在水榭顶上,白衣若仙,怀里抱着琵琶,开叉裙下面露出修长如玉的腿,长发披散,眉眼妖冶,遥遥地看着她,冲她一笑。 郁秋只觉得这仙女长相亲切,似乎有几分眼熟,乃朝她颔首回礼。 那白衣仙人笑得更亲切了。 郁秋心旷神怡,如厕回来,还在想刚才见过的女子。 长得漂亮的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尤其像刚才那位仙女那样,她的美貌令郁秋过目不忘。 回想起来,这些日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鲜有她那般,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魂儿都被勾走了。 是妖?还是仙? 郁秋忍不住想……若沧澜宗主是女子,他二人站在一起,岂不是得让天地失色? 正想着,回来的路上,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她先是听到了沧澜宗主的声音,不禁放轻了动作,心想——沧澜宗主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紧接着就听到一道妩媚的女子声音:“孤这么做,不是帮你,只是为了帮她。” 沧澜宗主清冽的声音在寒夜中犹如桂花落地,他说:“如此也好。” 好什么好?!郁秋心里骂了一声,难不成……沧澜宗主半夜在外面私会女子! 他怎么可以……背着自己这么做?! 郁秋轻手轻脚,循着声音过去,藏在石墙后面,从石窗后偷偷地喵他们。 可恶,是之前那个漂亮仙女! 怎么能勾引她大徒弟呢?! 郁秋竖着耳朵,靠在墙后听两人说话。 女人声音妖娆:“说起来,那卷轴上的内容,你应该一早就认出来吧?” 司珩青道:“自然。” “大道无情,或许你才是最适合飞升的那个,”女人感慨一声,“司珩青,如果换作你,你会选择飞升吗?” 郁秋心里倏然一紧。 徒弟大半夜地,跟漂亮仙女私会,竟然是在正儿八经地讨论飞升之类的高深玄学?! 不愧是沧澜宗主,原来他渴求的……是飞升之道吗? 他会怎么回答呢?到了沧澜宗主这个境界的人,对这凡尘俗世应该没有眷恋了吧……? 飞升对于他来说,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郁秋听到石墙那边,司珩青道:“时机到了,有何不可?” 郁秋黯然,提着灯,转过身去。 她竟然期待……能从沧澜宗主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她着魔了吗? 她轻手轻脚地走开,一路上心神不宁,回到屋中,江白已经醒过来了。 小狐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蹭她的腿,“呜呜”地说:“师尊……” 郁秋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白嚎啕大哭,“都是小白的错,小白不该听那个坏女人的话!那个女人太可恶了!师尊,师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不怪你,”郁秋揉揉小狐狸的头,安抚道,“伤你的是剑尊和妙法宫主,即便你没有让妙法宫主进来,以当时的情况看,他们也会强闯,你帮师兄们拖延了时间,做的很棒了!” 江白止住哭,悬着眼泪看她:“蒸的吗?” “真的。”郁秋认真说。 江白狐狸爪子擦了下眼泪,搭在郁秋手臂上,嘟哝说:“他们太坏了……” 郁秋:“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慌,不要轻信任何人,好吗?” 江白认真点头。 “还有啊,”郁秋说,“他们想要卷轴,让他们拿走就好,没必要拼死相护,你要是死了,我留着那破卷轴做什么?” 江白委屈巴巴地点头。 郁秋温声说:“伤口还疼吗?” 江白“呜呜”叫了两声,小小一张脸埋在她膝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乖了,好好养伤,”郁秋摸了摸狐狸皮毛,“仙魔一战结束,妖族的地位可不同以往,你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要懂得保护自己,努力变强,才有可能保护其他人。” 江白认真听了,很快在郁秋怀里睡过去了。 脑海中“叮”地一声响,系统说:[恭喜宿主,获得新的成就“循循善诱”,同时奖励1000积分!] 郁秋冷漠:“积分能有什么用?” 系统:“积分多了,可以兑换修为。” 郁秋求而不得,欢喜道:“那快兑换给我吧!” 系统:“兑换的修为只能给徒弟用。” 郁秋脸垮了下去—— 这任务做了有屁用哦? 翌日清晨,司珩青推开门,映入眼帘便是郁秋散漫的睡姿。 她侧睡着,姿势舒坦,一只手张开,被子被踹开,只遮了腰部以下,柔软的长发如瀑布散开,发梢悬在床沿,白色的亵衣耷拉着,仿佛随意一拉便能看到里头风光。 司珩青缓慢走近,看到她睡着的侧颜,眼眸里漾起一丝光。 但很快,他脸色沉了下去。 郁秋张开的那条手臂上,躺着一条小狐狸,枕着她手臂,睡在她怀里,那条臭烘烘的尾巴还搭在她胸口。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25 司珩青大步过去, 捏着狐狸后颈,将他提了起来,长长的尾巴悬在空中, 尾梢扫到了郁秋的脸。 郁秋睡醒了, 睁开眼便看到江白被拎在空中,缩着脖子,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起, 吊梢眼盯着她, 一脸猥琐的模样。 郁秋:“……” “沧澜宗主,”郁秋坐起来,“你做什么?” “郁秋。” “有话直说, ”郁秋拨了下耳侧头发, 烦躁地说,“不用每次都叫我。” “其他门派都到了,在大殿上等着,”司珩青将江白丢在地上, 扬眉看她,缓缓说,“我来伺候师尊梳洗。” “这话怎么听起来, 像是你要给我送终?”郁秋幽幽地说, 不禁被自己逗笑了。 司珩青正色道:“郁秋。” 郁秋敛了笑,掀开被子, 司珩青上前扶她,给她拿上衣裳。 郁秋的发髻很简单,随意梳了两下, 拿发簪挽好, 便能出门了。 司珩青在旁边看着, 注视着镜中的她。 一两百年过去了,她容貌一点变化都没有,连眼神也是从前那般清澈。 小的时候,他还挺喜欢给师尊梳头,他会挽各种好看的发髻,每天早上都会站在她身后,对着她面前那面铜镜,一遍遍地梳理她那头柔软、乌黑的长发。 就连现在,他好像还记得她长发从她掌心拂过的触感。 他后来还曾给她买过一支桃花簪花,那簪花还没送出去,师尊便拿剑杀了他。 如果一切都没变,这些年来,会不会还是他每天清晨,一遍遍地为她梳头? 他们依然住在那间院子里,种一些花草,春天来了摘些桃花酿酒,夏天去钓鱼,秋天去云境游历,冬天扫雪,炼了法器次年拿去卖掉…… 他出神地想着,郁秋已经梳洗好了,起身准备出门。 司珩青给她端了热茶,郁秋掀开盖子,闻到了岭南茉莉的清香,那香气沁人心脾,正合她的心意。 其余六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到齐了,剑尊顾屹之坐在主位,他脸色奇差,看到司珩青带着郁秋从殿外走来,身体更是激动地颤抖起来。 郁秋端着袖子,款款走过去,脸上挂着笑,朝一众人问好,高高兴兴地说:“剑尊大人,您手上的伤好了吗?” 顾屹之手藏在袖中,本不愿提起断指的事,不得不说:“劳烦郁宗师挂心了,这点小伤,无碍。” 郁秋微微颔首,“您没事最好了,以后注意一些,不要趁别人睡觉去拿东西,万一触动了什么机关呢?毕竟啊,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屹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殿里一众人笑而不语。 顾屹之断指的原因,早就在仙盟中传开了。 众人都知道他想要郁秋身上那份卷轴,强闯她卧房不成,反而被切掉了一根手指,好在那根手指被接上了,吃了这次亏,顾屹之可算是长点教训! 郁秋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顾子嫣身上,不禁笑了笑,温声道:“子嫣前辈,您好啊。” 顾子嫣瞪大眼睛看她,恨不得挖她的心,吃她的肉,却只能抿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断舌跟断指可不一样,舌头柔软灵活,就算是接上去了也不一定能接着用。 这份奇耻大辱,可够顾子嫣这辈子受得了。 顾屹之旁边还留着一张主位,或许原本是留给沧澜宗主的,但是这会郁秋来了,谁坐在那里都不一定。 她回身看了眼沧澜宗主,眼神示意他坐,沧澜宗主恭敬道:“师尊请。” 看吧,他人前人后可不一样了! 人前净会尊师重道,装模作样! 郁秋笑眯眯地走上前,在那张主位上坐下。 司珩青便站在她旁边,一副侍者的姿态。 可他站着,大殿上没有人敢坐着,一个个都紧张起来,站了起来,纷纷说:“沧澜宗主,您坐我这?” 沧澜宗主摇了下头。 郁秋抿着唇笑,端起旁边的茶,正要喝一口压压惊,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按着她的手,从她掌心拿走了那杯茶。 郁秋:“。” “沧澜宗主,您怀疑本尊给郁宗师下毒?”顾屹之愤然。 “不得不防。” 司珩青淡淡说着,掀开茶盖,尝了一口,过了一会,才将茶杯放回郁秋手上。 郁秋:“……” 她盯着茶杯边缘看了会,想到是沧澜宗主尝过的,还是决定将茶杯放回原位了。 南音寺住持站起身,“阿弥陀佛”道:“沧澜宗主,贫僧问你,你先后对剑尊大人和顾修士动手,原因为何?剑阁顾家,哪里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沧澜宗主点头,淡然说:“剑尊趁人之危,伤我师尊,顾子嫣多次无礼,辱我师尊及门下弟子。” 顾屹之拍案怒道:“你胡说!” 沧澜宗主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顾屹之,你有多久没有验过心魔了?贪、嗔、痴、恨、狂,不分是非,颠倒黑白,我劝你别当剑尊了,去修魔更适合你!” 顾屹之气得脸都绿了,大殿上众人更是哭笑不得。 从来没听过沧澜宗主骂人,骂起来竟是如此阴阳怪气、一针见血! 郁秋笑了笑,侧眸看他,“剑尊大人,沧澜宗主说这番话,可是为您好啊。” 顾屹之拂袖,骂道:“混账!” 顾风华站在一旁,适时地转移话题,语气温和地说:“师尊,您此前说顾宗师的死,是您所害,可否给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郁秋点头,声调拨高了些,“诸位,容我问一句,顾风茹顾宗师,在你们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众人愣了下,刀宗凤患忧道:“顾宗师乃是后辈中的杰出人才,性子虽沉默寡言了些,但其实力乃是所有人有目共睹,吾女凤不眠一度仰慕她。” 郁秋道:“仙魔一战,她可有杰出贡献?” 凤患忧想了想,疑惑地看向其他人。 玄音门掌门说:“说实话,仙魔一战中,顾宗师似乎……没有多大作为。” “那是自然了,”郁秋笑了笑,“她就是浑水摸鱼,私下里帮乌绮云做事,乃至于乌绮云最后连飞升卷轴都愿意传给她!” 顾屹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摔杯怒道:“郁秋,你为何污蔑阿茹!” 杯子摔在地上,玻璃溅得老高,有些碎玻璃都飞到郁秋身上了。 她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却听到南音寺住持率先开口—— 那和尚站起来,厉声道:“沧澜宗主,贫僧奉劝你,公审结束之前,不可动粗!” 郁秋回眸看了眼沧澜宗主,才知道他刚才已经动怒了,若非和尚这一声警告,场上又得见血了。 郁秋心情有些复杂,还是端起那杯茶,就着他喝过的,抿了一口。 “这件事事关重大,若无真凭实据,我也不会胡说,”郁秋温声说,“剑尊大人,您还是先收敛一下您的脾气,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大家说清楚。” 众人纷纷点头,顾风华走上前,来到顾屹之身旁,扶着他重新坐下,安抚地拍了下他肩。 郁秋取出那份金色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将其缓缓展开。 所有人屏住呼吸,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都好奇地伸着脖子,仔仔细细地看卷面上的内容。 “一份无字天书,让仙盟一众人争得头破血流,”郁秋笑了笑,高声说,“乌绮云若是还在,定要笑死了。” “无字天书?!” “当真如此?!” 郁秋将卷轴递到距离最近的刀宗凤患忧手中,大大方方地说:“尽情传阅吧。” 凤患忧又惊又喜,哆嗦地拿在手里,急忙说:“这,这……真是无字天书?!” 妙法宫主凑上去一看,惊道:“没想到,乌绮云竟然设计这样的骗局,令我们仙盟自相残杀!” “可不是嘛,”缥缈峰云啸摇着扇子,意味悠长地笑,“妖魔二族,坏心眼可多着呢!” 卷轴传阅一圈之后,又回到了郁秋手上。 她顺手将其交给了司珩青,司珩青便收下了。 郁秋又从纳戒中翻了几样法器,一一摆在茶案上,问:“阿华,剑尊大人,可认得这些器物?” 顾屹之脸色凝重,顾风华沉声道:“若我没认错的话,这些都是我阿姐的东西。” 郁秋抿着唇,点头说:“那日我被困在青秋渊,不得已杀了顾宗师,这些都是从她身上找到的,包括刚才那份卷轴。” 说着,她拿出妙法宫主那串手钏,当众戴在手腕上。 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顾风华道:“郁宗师方才所言,可有半句虚假?” 郁秋:“绝无虚假。” 顾风华又问:“你杀我阿姐,当真是因为她背叛了仙盟?” 郁秋淡笑:“不光如此,当时我若不杀她,就得被她杀掉了。” 人群中传出小声的笑。 顾风华沉声道:“你可有其他证据?” “有一名人证。” 话至此,众人信了一大半,毕竟那真言钏可是妙法宫主亲自试过的。 郁秋说:“那夜有位小道君,奉顾仪师的命,带着钥匙去取阿修罗,差点被顾风茹灭口,我想,这来龙去脉由他来说,或许更加有信服力。” 南音寺住持说:“他人在吗?” 郁秋:“他在这。” 赵九州从人群中站出来,先是朝郁秋行了一礼,答谢她两次救命之恩,接着又朝其他人行礼,礼数周全后,才将当日之事娓娓道来。 众人听了,莫不感慨。 郁秋又将真言钏摘下来,给赵九州测了,人证物证俱在,就连顾屹之听了也哑口无言。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顾风茹竟然这么大的本事,与乌绮云早有勾结,倒真是死不足惜。 有人说:“这事实在太离谱了,顾风茹乃是来日的剑尊,怎么会想不开和妖族为伍?” “就算是为了那份卷轴,可那也不过是一张无字天书,也不至于为此弃明投暗吧?” “在得到那份卷轴前,她哪知道那是份无字天书呢?”云啸拖长了音调,幽幽地说,“妖皇之位,幽境八大灵泉,都足以让她为乌绮云效力了,毕竟仙盟若是赢了这一战,剑阁还得和其他六个门派争灵泉,但妖族若是赢了这一战,只需和魔族平分就好,你们说说,哪个更划算?” 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啊! “还有一样证据。” 司珩青一开口,满堂寂静无声,都好奇地看着他。 郁秋也没想到,沧澜宗主手里竟然也有证据? 他是早有准备?还是这两天临时帮她去查的? 她转过脸看他,双眸清澈,漾着光彩。 众目睽睽下,司珩青取出了一张血契书,从顾屹之开始,交给众人传阅。 顾屹之接过那张血契书,看了两行字,浑身颤抖,两眼发黑,径直晕了过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26 顾风华从顾屹之手里拿过那份血契书, 展开,一字字念出来: “吾名顾风茹,乃剑阁顾家长女, 愿以剑阁至宝青莲火为条件, 与九尾狐乌绮云结契,待吾成为妖族之皇、助妖族赢得仙魔一战,吾将双手奉上青莲火, 供九尾狐乌绮云驱策, 乌绮云将为吾送上飞升卷轴,此契一成,永不反悔, 若有人阻挡, 吾必将血刃之……” 大殿上,众人都沸腾了,一个个义愤填膺—— “真没想到,顾风茹竟是这般狼子野心, 出卖仙盟,无耻至极!” “她竟然打算将青莲火交给妖族?!这还了得?!” “岂有此理?!这顾风茹好大的野心,若非郁宗师及时阻挠, 仙盟将彻底葬送在她手中!” 顾屹之气得晕过去, 又醒了过来,重新拿起那份血契书, 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确保千真万确,才终于颤抖着、骂了一句:“孽障!” 有人道:“剑尊, 顾风茹出卖仙盟, 此事你可知情?可曾参与其中?!” 顾屹之气得心梗, 将那血契书捏成团,扔了出去,骂道:“他娘的腿,本尊只恨不得将天下妖族赶尽杀绝,怎会养出如此孽畜?!” 众人便不再往这方面怀疑了。 有人说:“剑尊,顾风茹以青莲火为条件,与乌绮云结契,在下斗胆问一下,贵阁的至宝青莲火还在阁中否?” “是啊,这么重要的事,剑尊大人应该早有安排吧?” “剑尊大人若是信得我玄音门,不如将青莲火交给我玄音门保管,总比放在剑阁安全。” “你玄音门哪来的自信,自以为能护得住这青莲火?若论机关之术,天下间哪个门派比得上妙法宫?就算青莲火要交给他人托管,也是我妙法宫来管!” “顾风茹做出此等出卖仙盟的事,这青莲火本就不配放在剑阁!” “剑阁出了这样的丑闻,日后怎么守得住青莲火?还不如早早交出来,由仙盟来保管。” “放肆!”顾屹之拍案而起,涨红了脸骂道,“哪来的杂种,管到我剑阁头上了?!” 大殿上,仙盟各个门派的弟子们纷纷笑了,俱是一脸幸灾乐祸。 郁秋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这份血契书是司珩青拿出来的,可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按理说,这种绝密的信件,不可能轻易流传出去。 难不成……他昨晚私会的人,是乌绮云的人? 郁秋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身为仙盟之首,他不仅嘱咐自己收好妖皇印玺、护住妖族,还私下和妖族勾结……? 他图什么? 难道妖族之中,有他在意的、要保护的人? 他会吗? 郁秋眸光黯然,听到一旁凤患忧站起身,沉声说:“剑尊,昔年你剑阁是如何得到这青莲火的,你敢说出来与众人听吗?” 青莲火?好耳熟啊。 郁秋皱着眉,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仙盟这些人也真是够了,先是争灵泉,争完之后争这卷轴,现在连剑阁的青莲火也不放过? 就这副德性,他们不打起来才奇怪嘞? 面对凤患忧的质问,顾屹之冷静极了,反问道:“凤兄,你这话是何意?” 凤患忧面向一众仙盟弟子,沉吟着说:“诸位,你们可还记得曾经的蓟国?” “蓟国?那是哪个国?” “不曾听闻蓟国,只知道大宛国国土内有一州名为蓟州……” “好像听说是巫师之国?” “……” 郁秋垂着眼睑,一言不发,听着他们议论。 凤患忧解释道:“这炼造极品神剑的青莲火,便是出自蓟国,由蓟国王室守着。” “是又如何,”顾屹之道,“凤兄如今扯这些,到底想说明什么?” “只因在座诸位大多是后生小辈们,有些可能也老糊涂,全忘光了,”凤患忧缓缓说,“早年剑阁只是一处铸剑之所,为天下修士锻造兵器、法器,根本连门派都算不上,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便是靠这从蓟国掠夺而来的青莲火——” 顾屹之冷笑,“刀宗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也是一开始,初代刀宗发现了大灵泉,借助这物华天宝,才一步步壮大到这个地步?” 凤患忧沉声道:“青莲火,乃是你剑阁屠戮蓟国百姓,从蓟国王室手中强取而来,代价可是蓟国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大殿之上,众人惊愕不已。 郁秋神情僵住了。 不愿回想的画面再一次掠过脑海,她不由地想到了亡国灭种的那日,剑阁子弟的铁骑和利剑,是如何屠杀她的子民们……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剑阁的贪欲吗? 她身上不由地升起一股寒意,仿佛那些屠戮蓟国百姓的刽子手们,就在眼前,就是这些衣冠禽兽们。 她双手握拳,捏了捏衣角,呼吸变得困难。 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搭在她肩上,隔着衣料,传来温凉的触感。 是阿青。 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在关心自己。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稍稍定下心神。 顾屹之的身后,顾风华也在望着她,皱着眉头,眼神带着关切。 郁秋稍稍点了下头,示意没事。 凤患忧朗声道:“剑阁协助大宛国吞并蓟国,屠杀蓟国百姓,将青莲火占为己有,以如此恶劣的手段强行掠夺,如今也好意思说青莲火乃是你剑阁所有?” 顾屹之站起身,朝众人微微行礼,解释道:“蓟国灭亡确实与我剑阁有关,但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若非蓟国实力弱小,没能力护住这青莲火,又怎么会被邻国吞并?” 凤患忧指着他,厉声道:“这便是你剑阁协助大宛国欺凌他国的理由?!” 顾屹之道:“凤兄,蓟国灭国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您现在翻出来说这事,是想为谁讨回公道吗?” 云啸笑道:“刀宗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你交出这青莲火罢了。” “云掌门,”凤患忧冷声道,“这并非凤某人第一次提起此事,早年剑阁带人掺和云境各国纷争时,时任刀宗乃是家父,他曾出手制止剑阁,奈何那时候仙盟还不像今日这般,各大门派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商量事情……” “早年剑阁所作所为,不可能遭到仙盟制裁,但如今不一样了,”凤患忧道,“如今七大门派平起平坐,互相约束,以确保蓟国的悲剧不会重演,既然如此,凤某人认为,剑阁实实在在应该给出一个交代!” 顾屹之拂袖,冷声道:“蓟国覆灭一事,乃是他不思进取,咎由自取,再者,此事是老剑尊主导,老剑尊早已仙逝,你找本尊要什么交代?” 未及凤患忧反驳,大殿内有人骂了出声: “顾屹之,你还要不要脸?!” “把青莲火交出来,你们剑阁根本不配掌管青莲火!” “呸!你们剑阁也只能靠这些卑鄙手段!” 凤患忧摆了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温声说: “以凤某人拙见,剑阁理应交出青莲火,只是问题在于,青莲火应该交由谁来保管……” 顾屹之反笑道:“凤兄以为呢?” 凤患忧道:“若蓟国王室还有后人,自然应该交还给蓟国王室,若没有,则应交还给仙盟。” 大殿上众人面面相觑—— 蓟国王室,哪里还有什么后人? 这么多年来,他们竟是闻所未闻! 郁秋垂着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小七,”她在心里问,“换作以前的我,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这茬早就过去了,”系统说,“你以前为这事跟老剑尊打过交道,事情也做了了结,小七建议你,还是先别掺和进去,静观其变。” “好。” “……” 身后人的气息凑近,郁秋神经紧绷,耳朵簌然动了下。 司珩青俯下身,附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以气音缓缓地说:“青莲火,徒儿为你夺来,可好?” 温热的气息从她耳畔,滑入脖颈间,酥酥麻麻的。 她绷直了身子,耳根一点点红起来,说:“不要。” 司珩青会意,重新站直,一双淡漠的眸子、看猴戏般,看着这群人在大殿上争得面红耳赤。 “凤兄说得对,”顾屹之摸了下胡须,笑道,“青莲火理应交给蓟国王室后人。” 众人纷纷道:“剑尊,事到如今,去哪里找蓟国王室的后人?” “难不成剑尊知道蓟国王室的后人在何处?” “当然,”顾屹之故作深沉,微微颔首,道,“你们所说的蓟国王室的后人,就在这大殿之上。” 满座哗然! 郁秋心里咯噔一下,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心想:我的身份何时被他知道的?! 接着,听到顾屹之抑扬顿挫地说:“我儿顾风华,便是蓟国王室后人。” 顾风华:“?!” 郁秋:“?” 众人:“?!” “哐”地一下,有人摔碎了杯子,有人怒道:“顾屹之,你好不要脸,这种事情也能瞎编?!” “本尊为何要瞎编?”顾屹之扬声道,“昔年本尊三聘六礼,光明正大迎娶蓟国梵音公主,聘书仍在剑阁好端端地放着,蓟国亡国之后,亡妻才改名换姓,对外称是大宛国人,此事本尊为何要编?!” “这,”凤患忧惊愕不已,“……竟有这等事?” “阿华便是梵音公主所生,乃是当今世上蓟国王室唯一的后人,”顾屹之道,“你们口口声声说,青莲火理应交给蓟国王室后人,照这道理,也应该是剑阁所有!” 一众人哑口无言,凤患忧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能想到顾屹之竟然这般无耻?! 顾风华脸上血色褪去,身体轻轻地发抖,颤声说:“……爹?” 顾屹之置若罔闻,接着道:“阿茹是我第一任道侣所生,并非阿华的胞姐,但多年来,本尊对这俩孩子一视同仁,精心栽培,之所以隐去梵音公主的事情,目的是为了不要让后辈们来背负前人所造的杀孽,所有一切都是为了阿华好。” 顾风华如遭雷劈,被狠狠钉在原地,脸色煞白,轻轻地喘着气。 他娘亲怎么变成蓟国公主了? 他不是向来不受待见、是他娘亲和别人私通所生吗?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顾屹之,看着他嘴唇一分一合,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他无助地看向郁秋,看向司珩青。 郁秋皱着眉,眸光复杂,司珩青看了他一眼,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不,不是这样的,”顾风华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圆、瞪大,轻轻地说,“我娘……怎么会是蓟国公主?我……我算什么?” 顾屹之注视着他说:“你是蓟国王室后人,也是剑阁后人,理应掌管青莲火。” “你骗人!”顾风华吼了一声,冲上去一把抓起顾屹之的衣襟,咬牙道,“顾屹之,这都是你的阴谋,你利用我!对不对?!” “啪——”地一声响,顾屹之甩完巴掌的手还扬在空中,郁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心都悬起来了。 顾风华当众挨了一掌,掌印在惨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他笑了笑,眼泪被眨了出来。 “剑尊大人?”顾风华摇摇头,笑着说,“你娶蓟国公主,再助大宛国灭掉蓟国,你还好意思说为我好,你要不索性告诉他们,我生父到底……” “老三!”郁秋厉声打断他。 顾风华怔了下,转过脸看她,脸上的愤怒和嘲弄顿时消失,他皱了下眉,像个小孩子般露出委屈的神情,喃喃说:“师尊……”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27 郁秋摇摇头, 示意顾风华别再往下说了。 此时,系统也给了她两个选择。 第一,彻底揭发顾家的老底, 但这意味着她和顾风华二人, 都可能受到伤害; 第二,先放顾屹之一马,退一步海阔天空, 反正这姓顾的再怎么人渣, 他顾家的东西到头来都是老三的! “一、一、一,”郁秋没有犹豫,“退一步越想越气, 死生看淡, 不服就干!老子就干死顾屹之他丫的!” 系统:“冲!” 郁秋站直了些,看着顾屹之,缓缓说:“剑尊大人。” “阿华是顾家的人,合该归本尊管教, ”顾屹之道,“郁宗师,本尊奉劝你一句, 莫要多管闲事。” 郁秋笑了笑:“剑尊大人说得对, 您管教阿华是应该的,他被你欺骗了这么多年, 连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活得连蝼蚁都不如,这一巴掌算得了什么呢?” 顾屹之冷笑道:“郁宗师, 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 ”郁秋笑笑, “您既然亲口承认了,顾风华是蓟国王室后人,也承认了青莲火理应交给蓟国王室后人来保管,那您现在就把青莲火交出来,当着仙盟诸位仙师的面,亲手将青莲火传给顾仪师,如此可好?” 顾屹之愣了一下,郁秋笑着问殿上众人:“诸位仙友,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莫衷一是,云啸收了扇子,站起来说:“当然再好不过了!东西是顾风华的,交给剑阁来保管,本来就不合适,更何况,剑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早就应该接受仙盟的制裁了,诸位说,云某说的对不对?” 凤患忧叹了口气,“若顾仪师本就是蓟国王室后人,剑尊自然应该将青莲火传给他。” “是啊,虽说顾仪师是剑尊之子,但儿子的东西,没道理让老子霸占着啊?” 这下子,顾屹之始料未及,结结巴巴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郁秋冷笑,“你剑阁的东西,传给你儿子,有什么问题吗?” 顾屹之脸色发青,喘了口气,骂道:“这……这,简直荒唐!” “这有什么荒唐的?”郁秋笑道:“剑尊为何这般态度?难不成这青莲火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风华连一名剑修都不是,想要继承剑阁,任重而道远,”顾屹之道,“岂能急在今时今日?” 顾风华说:“我怎么连剑修都不是了?” 顾屹之嫌恶地看他一眼,“你几斤几两,在座各位都一清二楚!” 顾风华懒得跟他辩驳了,只想翻白眼。 郁秋摇摇头,叹道:“剑尊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长辈的哪有这样教导后辈的?” “郁宗师,”有人扬声道,“当年难道不是因为你,我顾师弟才会变成如今这副窝囊模样?” 郁秋低着眸,沉吟着,冷笑:“什么叫做现在这副窝囊模样?你又是谁?” “在下秦建,剑尊首席大弟子,在下不才,可关于当年的事情,在下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是你将顾师弟从剑阁拐走,让他错失了成为一名剑修的机会,如今才会变成这般局面。” “笑死人了,”郁秋道,“剑阁家大业大,家中长子走丢了不去想办法找回来,反而讹我头上,可怜我辛辛苦苦替你们养了他几年,最后落了个‘拐带’的名声?” 众人哑然,顾屹之道:“当年阿华走丢,的确承蒙郁宗师照顾了一段时间,但是阿华在您手上养成了什么样子,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郁秋笑道:“养成了什么样子?自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只可惜剑尊大人有眼无珠,这么好的苗子看不到,一门心思只顾着栽培你那叛徒女儿!” 顾屹之:“你?!” “我什么了我?”郁秋朗声道,“说罢,你不愿意将青莲火交出来,到底有什么阴谋,也不用在这里推来推去,说阿华的不是。” “哎,郁宗师这话有失偏颇了。”云啸笑着,摇摇扇子说:“顾风华那个剑法,的的确确不太行,也难怪剑尊有所顾忌,不愿意承认这个便宜儿子。” 郁秋心里纳罕—— 前些日子在凤凰台上,这云掌门可是卵足了劲帮顾风华,怎么今日颠倒过来了? “他是你二徒弟,”系统说,“老二向来鬼点子最多了,你且听他怎么说。” 郁秋:“。” “云掌门,”顾屹之叹了口气,朝云啸拱手说:“您真是说出了本尊多年来的心病,实不相瞒,本尊最担心的,的的确确就是阿华,本尊担心……剑阁多年来的基业,会葬送在他手中。” 闻言,顾风华放声大笑。 他现在倒是非常地希望,将剑阁多年基业毁于一旦! 什么青莲火,谁爱要谁拿去就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家基业遍布云境和幽境,收敛天下财物,就连仙宸洞府外面那些村庄的村民们,日日夜夜辛勤劳作,靠着半月一次的辟谷丹,不吃不喝,为剑阁锻造天下宝剑……”顾风华唇角勾起,抬手指了指大殿外面,笑道: “如此庞大的产业,岂是我顾风华一个人能葬送的?” 顾屹之脸色阴沉,皱着眉,看不出神情。 一旁,顾子嫣站出来,以剑鞘拦了下顾风华,警告他注意措辞。 若她舌头还能用,今日这大殿上少不了要发作,可惜如今只能当个哑巴,有气不能出。 “哎,”云啸合上扇子,拍了拍掌心,皱眉忧愁地说,“可惜了,可惜了,剑阁势力如日中天,却怎么能后继无人呢?” 秦建主动站出来说:“云掌门,剑阁弟子三千,绝不会后继无人的。” “你?你姓顾吗?”云啸笑了笑,问道,“你和顾公子比,到底谁强谁弱?” 秦建挺直了脊背,得意地说:“这还用问?” 顾风华摇摇头,笑而不语。 秦建拿起剑,恭敬道:“顾师弟,师兄这就和你切磋,领教你的高招,当着众仙友的面……”他笑了笑,琢磨了一下措辞,“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顾风华面无表情,一脸麻木地看着他。 可笑,简直可笑! 他甚至都不明白,他今时今日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师尊说,让剑尊将青莲火传给他……可他已经不想要了。 为了那玩意,蓟国数十万百姓葬身于剑阁弟子的铁骑之下,他身上流着蓟国王室的血液,却生在顾家,有何颜面面对蓟国死去的亡魂?有何颜面面对师尊? “老三,”郁秋说,“老三,你比吗?” 顾风华回过神来,直注视着她,愣愣地说,“徒儿听师尊的。” “那就比吧,”郁秋弯起唇,冲他笑,“你能赢的。” 听到这话,顾风华那双黯淡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 郁秋扭过头,看眼司珩青,笑道:“徒弟,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司珩青左右手上下交合,缓缓分开,右手掌心便多了一柄剑。 那剑似乎是从他手臂里抽出来的,乃是一柄白骨铸成的剑,双面都有刃,剑尖锋锐,较一般的剑轻盈些许,似乎特意为顾风华做了些改动。 郁秋从他手中接过,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指尖从他手背滑过,握稳剑柄。 司珩青垂眸看着她,眸光平静,看不到任何情绪。 郁秋将剑抛给顾风华,顾风华抬手接过,道了谢。 司珩青冷冷瞥他一眼,丢下三个字:“不许输。” 顾风华握着剑,认真答应。 两人来到院中。 顾风华还没出招,便有人笑道:“这秦建可是顾屹之座下首席弟子,实力也就仅次于顾风茹,顾风华要跟他当众比试,岂不是自取其辱?” “怪只怪当年顾风华走岔了道,放着光风霁月的剑修不当,去练什么法器?炼了几百年,有什么用呢?” “那郁宗师到头来不也是修为尽失?也就只能靠着沧澜宗主,才能有现在的地位。” 几人议论着,冷不防地瞧见沧澜宗主眼神瞥了过来,连忙惜命地闭上了嘴。 秦建摆出架势,笑道:“顾师弟,我先让你三招。” 顾风华道:“不必。” 说着便出剑了,众人连剑光都没看见,只察觉一阵风掠过,听到“叮”地一声,秦建手中剑被打落,顾风华手中骨剑已经搭在了秦建的脖子上。 这一招看似寻常,实际上蕴含着极其深厚的功力,而顾风华手中的骨剑少了出鞘这个动作,更无法靠拔剑来蓄力,殊不知他日日夜夜练了多少遍,才能达到一招制敌的地步。 回过神来时,秦建已经输了。 场上众人莫不惊愕不已,有人惊得连手里的剑都掉地上了,有人上一刻还在笑话顾风华,又连忙闭上了嘴,羞愧难当。 “发生了什么?” “顾……顾风华,不是据说连剑都握不稳吗?” “他怎么赢了?他既然赢过了秦建师兄?” 秦建脸色气得发绿,“你犯规!” “够了,”顾屹之看也没看顾风华,冷声说,“结果已经出来了。” 秦建当场跪了下去,惭愧地说:“师尊,弟子无能!” 顾屹之臭着脸,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秦建羞得头垂得更低了。 顾风华这边收了剑,回头看向郁秋,眼眸亮了起来,轻轻地喊:“师尊。” “乖了,”郁秋朝他笑了笑,朝他扔了个橘子,朗声道:“正可谓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有些人自己不思进取,还以为别人和他们一样,停滞不前呢,真是一群坐井观天的无能小辈!” 郁秋没有指名道姓地骂,场上却一大片都中枪了,一个个都垂下脸,羞愧不已。 顾风华提着剑走上来,双手恭敬地将剑还给司珩青,道:“多谢师兄赐剑。” 司珩青无话,将剑收了回去。 “剑尊,”郁秋高声说,“阿华是块宝玉,还是块臭石头,您现在还是分不清楚吗?既然他已经赢了你那个什么狗屁大弟子,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当着仙盟的面,将青莲火传给他了?” 顾屹之脸色十分难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顾子嫣站了出来,拔出剑,将剑鞘丢在地上,剑尖指着顾风华,要与他比试。 郁秋不高兴了,护在顾风华身前,冷声道:“老巫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徒儿非得赢了你们所有人,才有资格拿到青莲火吗?” 顾子嫣双唇紧紧抿着,剑抬高了些,仍指着她和顾风华。 顾风华道:“赢了你们,我是不是从此和剑阁撇清了关系?” 顾屹之猛地回头,指着他骂:“你放肆!” 顾风华笑了下:“剑阁与我有灭国之仇,我认贼作父,多年来任你摆布,若死在这里,能与你剑阁彻底撇清关系,又有何妨?” “你,你个死白眼狼,养了这么多年还是养不熟,”顾屹之气得浑身发抖,“你若真想和剑阁撇清关系,赢了我再说!” “这不是欺负人吗?”云啸说,“顾风华刚赢了你大徒弟,眼下还要和你们兄妹打?就不让他中途歇一歇?” 司珩青一听到“云啸”开口,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他看了云啸一眼,目光落在顾屹之身上,冷冷说:“剑尊,你不如先去把青莲火准备好。” 顾屹之肆然一笑:“司宗主,你以为本尊会输?!” 司珩青道:“然。” 人群传出小声的笑,顾屹之气得脸都绿了,转身走人。 倒是那云啸,目光变得非常复杂。 他正想支开剑尊,找个机会和顾风华换张皮,帮他代打,出口恶气。 没想到司珩青一句话就把他支走了,倒像是故意在帮他。 他们师兄弟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 陆见寒自己都不相信。 郁秋抓了抓顾风华的手臂,紧张说:“老三,你打得过剑尊吗?打不过就别勉强,这本来也没什么的。” “他们想要我留在剑阁,当一条听话的狗,”顾风华笑了笑,“师尊,我宁愿当你的奴,也不想再呆在剑阁了。” “说什么傻话,谁让你当奴了?”郁秋摸了下顾风华的头,心想,若顾屹之说的没错,阿华应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这时候,南音寺住持站出来,温声道:“顾施主,几位施主,贫僧有几句话想交代一下。” 顾风华忙道:“还请大师赐教。” 和尚眉目温和,微微颔首,将顾风华和郁秋带到一旁,见人少了,才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青莲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顾风华忍不住好奇,便问:“大师,此话怎讲?” 住持说:“你在剑阁这么多年,可曾亲眼见过青莲火?” 顾风华摇摇头:“未曾一见。” 住持叹息一声:“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贫僧早年曾游历至蓟国,有幸见过那青莲火的真容。” 顾风华皱眉道:“这其中有何关窍?” 住持一字字地、缓缓说道:“青莲火乃是蓟国王室供养之火,需以王室血脉之血,日日夜夜浇灌,才能使真火不灭,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闻言,顾风华如遭雷劈,瞳孔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南音寺住持,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也,也就是说,”顾风华颤声道,“剑阁之所以有青莲火,是因为……有人,在以血肉,供养着这青莲火?” 住持阖上眼,抬起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顾风华喘着气,一字字说:“……我,我娘她,她可能没有死,她就是供养、这青莲火的炉鼎?” 南音寺住持怜悯地看他一眼,叹息道:“事情恐怕就是这样。” 不仅是顾风华,连郁秋也惊呆了。 若他们猜得没错,剑阁极有可能对外宣称顾风华的娘亲早就死了,暗地里却将她关起来,日日夜夜取她血肉,以其鲜血供养这万恶的青莲火。 而剑阁对顾风华若即若离的态度,则是因为剑阁自始至终从未将顾风华作为继承人来培养!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娘死后,成为下一个炉鼎。 顾风华如遭五雷轰顶,接二连三的消息令他震撼不已,久久没有回过味来。 南音寺住持摇摇头,话至此,便转身要走,甫一转身,便看到沧澜宗主正看着他。 老和尚便拄着杖,朝司珩青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正好,云啸从一旁走来,拍了下顾风华的肩,沉声说,“怎么回事?” 顾风华喘了口气,两眼通红,身体轻轻地发抖。 “本座今日帮你,替你砍了你老子,”云啸低声、幽幽地说,“你日后打算怎么报答本座的恩情?” 顾风华仍沉浸在震撼之中,完全听不到旁人说的话。 郁秋道:“你若能砍了顾屹之,这恩情便算我欠你的。” 听到郁秋的声音,“云啸”怔了一会,抬眸看她,眸色极为复杂,笑了笑说:“你……欠本座的恩情?” 郁秋点了下头。 云啸眯着眼,笑道:“你打算如何偿还?” 郁秋道:“我有法子助你增长修为。” 那积分系统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云啸“嘁”了一声,低头笑了笑:“郁秋,本座以为,你磕破头之后,性情大变,比以前可爱了些,没想到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自以为是。” 郁秋:“哦。” “罢了,”云啸冷冷地笑,“谁让本座闲得无聊,碰上了一群这样的师门,宰了顾屹之,也是本座的心愿。” “不,不!”顾风华猛地惊醒过来,厉声道,“我要杀了他们,我自己来,我要杀了……” 郁秋连忙上前,拿手捂住顾风华的嘴。 这么下去,他就要走火入魔了,还怎么跟顾家那两个混账打? 动静闹得太大,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司珩青从一众人旁边走过,泠然道:“眼睛不要了吗?” 众人打了个冷颤,各自收回好奇的目光,纷纷散开了。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陆见寒见了司珩青,心里难免犯怵。 他瞅着司珩青朝他走过来,目光停在他身上,仿佛有无数霜花迎面打来。 “陆、渊。”司珩青唤的是他的名。 世人只知魔君见寒,却鲜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陆见寒忌惮地看了司珩青一眼,笑了笑,“沧澜宗主,您是不是叫错了人?” 司珩青冷不防地说:“你替他打,若输了,我杀了你。” 陆见寒先是一愣,紧接着,眼底泛起笑意,“区区剑尊。” 顾风华仍不甘心,目眦欲裂,被郁秋捂住嘴,浑身发抖。 司珩青上前,扣住郁秋的手腕,将她的手从顾风华脸上顺下来,自然而然地捏在手里。 顾风华瞪大眼睛,泪珠滚了出来,“我可以的,师兄,师尊,我要自己上,我要杀了他!” “青莲火能解霜虫蛊毒,”司珩青冷冷地注视着他,“顾风华,你输不起。” 顾风华眸色一变。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28 事实上, 对于司珩青近乎霸道的决定,郁秋心里头多多少少是有意见的。 她能理解老三当下的崩溃,能理解他想要击败剑尊、彻底和剑阁断绝联系, 这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能交给其他人代劳呢? 但她只是想一想,没有将话说出口,同时将顾风华拉到一边, 想着怎么去安抚他。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 此时的顾风华已经近乎麻木了。 他蜷缩着、抱膝坐在一张木榻上,垂着脸,面无血色, 乌黑的长发散开, 双眸布满血色,眼尾还有泪痕。 郁秋坐在旁边,心不在焉地剥着橘子,橙白色的橘子皮掉了一地, 她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笃笃。”南音寺住持敲门进来,远远地站在门口说:“顾施主, 郁施主。” 郁秋起身, 走到门口,回了一礼。 住持颔首说:“贫僧此次前来, 原是担心卷轴一事,恐引起仙盟内斗,如今看来, 是贫僧多虑了。” 郁秋笑笑。 “郁施主, ”住持叹了口气, 慈眉善目看着她,淡淡地说,“仙魔一战,对云幽两地影响极大,这股幽怨之气数百年内都难以化开,天下大争之势,短期内也难以结束,于百姓而言,便是苦不堪言。” “贫僧观你言谈举止,便知你心系苍生,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万千生灵,天下安定,如此,贫僧大可放心了。” 郁秋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是搅浑水的呢?” 住持摇摇头,眼底浮出笑意,他道:“贫僧不会看错人。” 郁秋敛了笑,认真道:“承蒙大师看得起了。” 住持道:“接下来的事情乃是顾家家事,贫僧不便掺和进去,特来告辞,还望施主为贫僧转达谢意。” “你这就要走了吗?”郁秋忙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多停留片刻吗?” 住持微笑着说:“改日再会。” “好吧,”郁秋说,“我送你。” “阿弥陀佛,”住持颔首说,“施主还是多开解开解顾施主,贫僧不劳记挂。” 郁秋朝他道了谢,目送南音寺住持带着门下弟子离开,这时候,面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扎着高马尾,长得水灵灵的,皮肤晒得黝黑,瞪大眼睛看着郁秋道:“你就是顾风华的师父?” 郁秋倚在门口,懒懒说:“问别人是谁之前,不先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吗?” “好大的排面,”小少年啧道,“你不是修为尽失了吗?” 郁秋冷笑:“小鬼头,你爹娘是谁,没人教你怎么说话吗?” “你管我爹娘是谁,”少年低下头要往屋里钻,被郁秋一把拽住马尾,他挣扎着说,“顾风华在里面吗?我有话要和他说!” 郁秋拽着他马尾往后拉,那少年出手还击,转身要打她,郁秋便掏出一个刻着“1000 t”的锤子—— 那锤子看着怪吓人的,小鬼头立刻怂得抱住了头,两眼瞪得老圆,往旁边躲开。 郁秋见到这种小孩就来气,拿着锤子虚虚晃了晃,照着他头顶轻轻敲了下。 “……” 软绵绵的一下,跟挠痒痒差不多,敲在小孩头顶没有半点痛觉。 那小鬼便怒了,指着郁秋骂道:“你敢吓唬我?” “我就吓唬你。”郁秋拿着锤子,看着他,不禁笑了出声—— 只见那少年肉挨了一击后,身体眼可见地塌了下去,缩小成了孩童大小,高度才到郁秋的膝盖,穿着不合适的衣服,脸上的惊愤立刻转化成了茫然,指着郁秋,奶声奶气地骂:“你欺负我?!你把我变成什么样了?!” “你自己不会照镜子看看啊?”郁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他脑门,“臭小孩,到底懂不懂礼貌?” “你把我变回来,我要告诉我舅爷爷去!”那少年越说越气,哭了出声,“你欺负人!” 郁秋冷声道:“你舅爷爷是谁?” “剑尊大人就是我舅爷爷!”小鬼头咬咬牙,挺直胸膛说,“你们欺负我,他绝饶不了你们!” 郁秋笑道:“顾子嫣是你什么人?” “我姥姥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小鬼骂道,“顾风华在哪里,叫他出来说话!” “懂了,”郁秋摇摇头,“原来你是老巫婆的后代,怪不得是这副德性。” “你骂谁呢?”小鬼气得跺脚,“你们欺负我姥姥,现在还要欺负我姐!告诉顾风华,我姐才不想嫁给他那种废物!” 郁秋气笑了,“死小孩,你浑说什么呢?” “我才没有浑说!我都已经听到了!”小鬼气恼道,“我爹说了,比试结束之后,就让我姐嫁给顾风华,嫁给那个窝囊废!给他生小孩!” “这什么辈分关系?”郁秋糊涂了,“你和你姐姐,得叫阿华一声舅舅吧?” 小鬼擦了擦鼻子,嘟哝说:“我姐才不想嫁给他!” “那你以为,我徒弟想娶老巫婆的孙女?”郁秋好半响才回味过来,“哦我明白了,老剑尊这招真够损的,他是不是看着管不住老三了,所以让老三给他生个后代,延续血脉,再控制他的下一代……” 只要生下继承人,顾风华这枚卒子对他们来说便没有意义了。 想到这里,郁秋拳头都硬了。 小孩嘟囔道:“我姐才不给他生!” “哦,”郁秋打量着这小孩,“做决定的是你舅爷爷,你不满意找你舅爷爷说去,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我……” “你就这么怕你舅爷爷啊?”郁秋笑了起来,拿着锤子吓唬他说,“快滚吧,别站在这里碍眼,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小屁孩吓得飙泪,穿着不合适的衣裳,忙不迭地往回跑。 郁秋得意洋洋,拿着自己锤子在空中挥了挥,欺负熊孩子可高兴了,她差点手舞足蹈。 一回头就看到司珩青站在门廊下,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郁秋笑容停在脸上,咳了咳,将锤子藏在身后,再慢慢地收入纳戒。 司珩青看着她,却不说话,郁秋走过去,说道:“顾屹之这次下血本了,打算赢了老三,再逼他娶一个外戚小姑娘,他想彻底控制住老三,真是够不要脸的!” 司珩青道:“你意下如何?” “当然是让老三赢了他,出这口恶气!”郁秋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会顾风华击败秦建的时候,简直是大快人心! 她就知道,老三一定可以的! 可转念想到,这次替他比试的人是老二,眸光又暗了下去。 司珩青低眸看她,“交给陆渊,你不放心吗?” “也不是,”郁秋抿了抿唇,笑了笑,“没什么的,都一样。” 司珩青沉声道:“郁秋。” 郁秋一听到他这副语气,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他总是觉得,自己欺瞒了他,恨不得钻进她肚子里,当她肚子里的蛔虫,将她彻底看穿。 这种严密的监视感,令她很不自在。 “我就是觉得……”郁秋低声说,“就算是老二帮他赢了顾屹之,他也不会开心的。” 司珩青道:“为何?” “没有为什么,”郁秋认认真真说,“老三想亲手解决顾屹之,这种事情,任何人都不能代劳。” 司珩青凑近了些,垂眸看着她,睫毛根根分明,鼻尖喷出来的气息,仿佛能将她烫伤。 郁秋咽了下口水,见他双唇动了动,沉声说:“你为什么会在意,他开不开心?”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澈亮的眸子盯着他,低声说:“我不止会在意他……” “我也会在意你。” 司珩青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许久。 陆见寒打扮成顾风华的样子,一推开门,便是这副情景。 他哂笑:“郁秋?” “叫师尊,”郁秋扭过头,看着他,露出嘲讽的笑,“你一开口,全是破绽。” 陆见寒抬起手,骨节修长的手捋了下额上碎发,冷笑道:“老子只管揍人,开口骂人的活,就交给你了。” 郁秋笑了出声,“承蒙抬爱,为师必当努力,不负厚望。” 陆见寒眼底笑意散开,注视着她说:“郁秋,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郁秋耸耸肩。 “罢了,”陆见寒提着剑,从他二人中间走过去,用肩膀撞了下两人,刻意将他们分开了一些,背对着两人,他得意说,“你今日可得睁开眼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法。” 郁秋朝他说:“加油争点气哦!” 陆见寒笑而不语。 比试安排在洞府的一处校场上,比起第一次和秦建的较量,这场比试来围观的人更多。 顾子嫣一身武袍,英姿飒爽,背着一柄重剑,从人群中现身。两旁的剑阁弟子纷纷让开道,恭敬地将她请出来。 修真界大多驻颜有术,而且普遍都成婚较晚,一两百岁仍然孑然一身的不在少数。 早年顾子嫣亦有“武女神”的称号,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如她这般的剑修还没来得及扬名立万,便有更加天赋异禀的后人,一剑成名,成为万众敬仰的对象。 她很早就认清楚了自己的定位,也从未将精力浪费在追名逐利上面。 她要做的,是护住剑阁的一切。 剑阁给了她一切,让她含着金钥匙出生,在灵泉池子里长大,沐浴着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使她一出生就超过了绝大部分芸芸众生,又赐予了她绝世好剑,享用着修真界最宝贵的资源,让她得以成为一代宗师。 与之相比,后代的幸福也算不了什么。 她要在这里击败侄儿顾风华,当着天下仙师的面,好好地羞辱他,再让她孙女与其完婚,生下顾家和蓟国王室的后代,守住剑阁的一切。 正想着,顾风华提着剑出现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29 “顾风华”和平时一样, 着一身素净的儒士服,衣带束着腰身,显出瘦骨嶙峋的脊背, 提剑的手被挡在袖中,看不清握剑的动作, 他垂着脸, 碎刘海遮住眉,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反光。 单看他提剑走出来的步姿,郁秋悬着的心便放下去一半。 太像了。 完全看不出来是另一个人。 能模仿一个人到如此地步,说明陆渊平日里观察力极强, 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一个人身上的特质。 顾风华平日里给人乐观开朗的印象, 实则心思深沉,自卑而敏感, 且一度隐忍, 深藏不露。 此前郁秋多次听闻他人对阿华的评价,莫过于“连剑都提不动”、“剑阁怎么养出了一个废物”, 导致她一度低估了他的实力, 以为他还真是个百无一用的炼器师。 若非系统提供的数据, 郁秋当时也不会让顾风华去迎战秦建,但自他赢了秦建之后, 众人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到底是顾风华太强, 还是秦建太弱?他们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赢下秦建这个对手,不足以说明顾风华的实力, 那赢下顾子嫣, 将彻底为他正名。 但此时, 他的对手顾子嫣并未完全将他当一回事。 “怎么不用骨剑了?”顾子嫣以胸腔之力, 发出沉闷的声音, 使校场上的人勉强听得到她的话。 “对付你,用不着骨剑。”陆见寒冷笑道。 郁秋:“……” 前一刻还夸他演得像,一开口就暴露了! 她暗戳戳观察旁人的反应—— 幸好!这些人都没有察觉,甚至还有一些消息闭塞的人正在纳罕:顾子嫣说话的方式怎么变这么奇怪了? 于是话题的走向变得很奇怪: “顾前辈是怎么了吗?嗓子坏了?” “哈哈哈哈道友你不知道吗?她那根没了。” “哪根?” 男修说着,吐出舌头,做了个手势,演示给其他人看,余人纷纷笑了。 这些弟子都是其他门派跟过来看热闹的,对剑阁本身也没什么好感,且素来讨厌剑阁弟子高高在上、仗势欺人的态度,如今又有了蓟国覆灭这一事,而剑尊的态度更是死不悔改,在那里推卸责任,看了就让人恶心。 相比之下,这些人虽然看不起炼器师,但对顾仪师却是敬重的。 仙魔一战结束那日,他驾驭着阿修罗如神灵般现身,一脚踩下去,山崩地裂,妖、魔二族慌乱逃窜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这顾子嫣可是正儿八经的剑修,顾仪师却是炼器的,若这顾子嫣输在一炼器师手里,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顾仪师,你加油打,我们看好你!” “顾仪师,你那剑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借一把给你?” 校场上,其他门派的弟子们热热闹闹,兴奋地直搓手。 顾风华置若罔闻,他提的是最最普通的剑,阳光下反射出的剑光是最苍白的颜色。 若按法器等级划分,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青光,且光芒纯粹透亮,此间必是绝品! 一柄绝世好剑能让一名最普通的修士在最短的时间内跻身于一流的水平。不仅仅因为剑在攻击力度上有加成,更是因为这样的剑,能让一个人的灵府得到最大强度的锻炼,若有天才地宝协助,还能协助剑的主人境界大增! 而这样的剑,几乎无一例外地出自剑阁之手。 长期以来,剑阁一家独大,垄断着炼剑的工艺,凭借这个优势,在云、幽二地混的风生水起,有些国君甚至对剑阁唯命是从,而那些小门小派更是如此。 顾子嫣翻了下手腕,剑刃折射出青色的光,一晃差点亮瞎别人的眼睛。 她以肺腑发声:“侄儿,我让你先出手。” “顾风华”站在校场上,影子和人都没有动,直到一阵风吹起落叶,从他剑刃上划过,一分为二。 他剑影快若惊鸿,剑气张弛有序,顾子嫣不得不全力与他迎战,青光一闪,喷薄的灵力爆发而出,如山崩海啸要将顾风华整个儿吞并—— 力量上相比,顾子嫣完全是压倒性的胜利。 只见顾风华的人影完全被灵光覆盖,刺得校场的人们都睁不开眼睛,可下一瞬,顾风华已掠至她身后,人影从天而降,浩然剑气逼杀而来! “锵”地一声,顾子嫣被逼退到校场一角,黄沙飞舞,稍显狼狈。 她抹了把脸,肺腑之力沉声说:“看样子,得使出全力对付你了。” 顾风华没有废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狂风吹乱他的碎发,广袖飞舞,那柄最普通的剑闪着璀璨的锋芒,如入神鬼之境。 校场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观战,生怕一个眨眼就会错过任何细节。 剑乃百兵之皇,剑气乃至刚至纯之气,而天下间绝大部分人都太倚仗于神兵了。 以为有了神兵,方可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有人能将一柄最普通的剑使得这般神乎其神,正可谓人剑合一,比起所谓的神兵,人才是绝对的主宰! 顾子嫣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接连接了几招,心里已经有些慌乱了。 ……顾风华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他不是炼器师吗?他何时用过剑了?这真的是他能使出来的剑法吗? 她重新提起剑,发出声音:“你使得剑法,是何门何派?为何我从未见过?” 顾风华不出声,郁秋在台上哂笑:“怎么了老巫婆,我徒弟的剑法师出于谁,这还要问吗?” 顾子嫣:“你若不能以剑阁的剑法击败我,休想离开这个门。” “真离谱了,”郁秋想朝她扔橘子皮,骂道,“老巫婆,阿华是要和你们剑阁断绝关系,他若使出你们剑阁的剑法,那还能叫做‘断绝关系’?” “就是,顾子嫣你说话也忒自相矛盾了,一会输了可不能言而无信,该交出来的东西交出来,少在这里啰嗦了!” “顾仪师!你可千万不要顾及老巫婆的颜面,痛快一点击败她!” “……” 顾子嫣啐了声,扬剑使出一招惊天动地的剑法,照着顾风华命门急急地刺了过去—— 眼见着这一招凶狠至极,逼得对手无处可躲,顾风华剑一动,竟是分毫不错地重复了顾子嫣的这一招,出招时便化解了她的攻击,雷厉风行,逼得顾子嫣毫无退路! 在旁人看来,顾风华是按照顾子嫣的意思,使出了剑阁的剑法,当场回击顾子嫣的攻势。 但在郁秋看来,陆渊在极短的时间内记住了顾子嫣的剑法,并完全重现出来,这也太神了! 顾风华这一招使出去,凶狠至极,眼见着剑尖逼近顾子嫣面门,要将她戳个对穿,“铛”地一下,一柄剑从远处飞来,钉在了顾风华的剑身上,将其剑身打偏,在空中“嗡”地发出剑鸣。 剑飞来的方向,顾屹之负手站着,阴沉着脸,死死地瞪着“顾风华”。 短暂的一瞬,众人注意力被转移,顾子嫣当机立断,横剑,俯身向前,使出了破釜沉舟的绝杀! “当心!”郁秋喊道。 那一瞬,校场上飞沙走石,无人看得清顾风华是怎么出招的,回过神来时,天上飘着一团头发,血溅了出来,顾子嫣“轰”地倒在了地上。 “!!!” “顾前辈!” “姥姥!” 众人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校场上众人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剑,没人注意到—— 彼时,顾风华持剑的手换成了左手。 他扔了剑,仰起脸朝郁秋看过去,眼眸里闪着孩童般天真的笑意,丝毫不在意刚才做了件什么事情。 顾屹之提剑追了上来,怒道:“孽障!本尊杀了你!” “剑尊!”郁秋高声道,“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刚才可明明是顾子嫣先下手偷袭的!” 顾屹之指着“顾风华”骂道:“这个孽畜!哪里学来如此蹊跷的剑招?!”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教的!”郁秋疾步走来,拦在“顾风华”前面,挺直脊背,“枉费世人称你一声‘剑尊’,你竟这般狂妄自负,剑法至高之境便是天人合一,你自己使不出来,还要质疑别人吗?” “你?”顾屹之气的两眼发昏,“郁秋,本尊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扪心自问吧,我懒得跟你讲了,顺便一说,你想让顾风华娶你外甥的女儿,为你剑阁诞下蓟国王室血脉的后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臭不要脸!” 骂了几句,校场上其他人回过味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郁秋也不跟他们耽搁了,一把抓起“顾风华”的袖子,带着他从人群中离开。 闹了这么一出,顾屹之肯定要分出精力为顾子嫣疗伤,趁此时机,郁秋有些话要交代陆见寒。 陆见寒有些好笑地跟着她,得到了没人的地方,便唤她:“郁秋。” “叫师尊,”郁秋松开他的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你若下手再没轻没重,我饶不了你!” “你能拿我怎么办?”陆见寒偏着头,眯着眼看她,“郁秋,刚才我的剑法耍的好不好?” 郁秋又气又好笑,拍了下他肩,“你刚才那一剑,若多了一厘,杀了顾子嫣,便是陷老三于不义,耍得再好看又能怎样?” 陆见寒眼底带着笑,“郁秋,伺候你可真麻烦。” “不不,”郁秋说,“我不劳烦您伺候。” “你以前可没这么婆婆妈妈,”陆见寒道,“当杀则杀,这些可都是你教本座的。” 郁秋汗颜,“所以把你给教歪了啊。” “哪歪了?”陆见寒似笑非笑,“难不成,都得像司珩青那样,才算是正的?” “也……不算吧。” 郁秋仔细一想,这几个徒弟里面,还真没谁特别正。 沧澜宗主下手可毒了,反倒是老二的剑招,比正道人士更正道,完全挑不出瑕疵。 可惜了,那南音寺主持看错了她,她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祸害,教出了这么几个让人不省心的徒弟。 他们身后,门被推开了。 司珩青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冷不防地说:“换回来吧。” 陆见寒先是一愣,接着就不乐意了,“让我上的是你,让我宰了他们的也是你,怎么说换又要换了?” “上什么上,”郁秋说,“你风头耍够了,别引起怀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本座才不,”陆见寒双手抱胸,气呼呼道,“你们当本座是呼来唤去的狗么?” 郁秋:“……” 司珩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没说话。 “就算要换,”陆见寒下巴抬了抬,不服气地说,“起码先给本座一个理由。” 郁秋两眼晶亮地看着司珩青,后者淡淡地说:“师尊想让顾风华亲自上。” 陆见寒:“???” 郁秋:“?” “哦,我是说过,”郁秋抿了下唇,有些担忧,“可……他能行吗?” 司珩青冷漠地说:“临时抱佛脚,给他渡了点修为。” 郁秋眼睛微微睁大—— 沧澜宗主亲自给顾风华渡了修为,就为了助他打赢剑尊? 她做梦也没想到,沧澜宗主竟然会听了她的话,还对老三这么好! 陆见寒莫名其妙,“司珩青你转性了吗?” 司珩青白了他一眼。 陆见寒“嘁”了声,“匪夷所思。” 郁秋暗暗地笑,一边推开陆见寒,催促道:“快去换回来,别磨蹭太久,引起怀疑。” 陆见寒过了一把剑瘾,正兴奋着,在屋里兴致勃勃地跟顾风华讲述,要如何破解顾子嫣的剑招,说得天花乱坠,听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姓顾的招数都差不多的,”陆见寒换了衣服,大喇喇坐在榻上,二郎腿翘得老高,摇了摇说,“本座教你这招,包你将那姓顾的打得落花流水!” 顾风华一脸不确定,握着剑试了试手感。 和陆见寒这种剑道天才相比,顾风华这种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拙劣的剑技能击败剑尊。 他想要的,是彻底和剑阁决裂,就算死在顾屹之手上也没什么的。 司珩青站在廊下,背对着他们,郁秋坐在窗下嗑瓜子,安静地看着他们,江白则趴在她脚下啃鸡爪,陆见寒四仰八叉躺在榻上,支着下巴,喋喋不休地说话。 看着他们几人,顾风华突然笑了。 “老三你发癫啊,”陆见寒踹了他一脚,“莫名其妙,笑什么笑?” 郁秋也停下来看他。 “我觉得这样很好了,”顾风华弯着唇笑,“我原本以为,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陆见寒翻了个白眼,郁秋嗑着瓜子说:“你当然有,我们可都是你家人。” “谁是他家人?”陆见寒冷笑,“别什么事都攀上老子。” 郁秋漫不经心地说:“好吧,那就除了你,我们是一家人。” 江白:“嗷。” 陆见寒又不高兴了,权当没听见这句话,坐直了些,拍了下顾风华的肩,“老三你若是输给了姓顾的那老头,以后可別认我这个师兄了,丢人!” 顾风华说:“我尽力。” 正说着,屋外好几个人跑来传信—— “顾公子,剑尊那边已经就绪了,您还不上场吗?” “顾仪师,我们等到花都谢了,你怎么还不出来啊?” 顾风华收了剑出门,郁秋起身跟上去,回身看了眼陆见寒,问道:“你不去看热闹吗?” 陆见寒懒洋洋地说:“本座可不忍心,看着老三输掉。” “沧澜宗主呢?”郁秋经过司珩青面前,看了他一眼,“你去吗?” 司珩青道:“没兴趣。” 听到他这么一说,陆见寒立刻兴奋地站起来,“哎,他不去,本座就要去!” 郁秋:“?” 顾风华无奈:“陆师兄,你连这种事情,也要和司师兄对着干吗?” “没错,本座可无聊了,他往东,本座偏要往西,”陆见寒满面笑容,大步走上来,“走吧,秋秋,我们一起去看老三怎么输。”说着,伸出手要去牵郁秋的手臂。 郁秋避了避,面前一柄骨剑横在了她和陆见寒中间。 好在他出的是剑,若是丝线,陆见寒这会儿就要一分为二了。 “司珩青,你不会这么霸道吧,”陆见寒说,“你不去,还不让我陪她去吗?” 司珩青面无表情:“我陪秋儿去。” 郁秋:“?” 陆见寒、顾风华同时惊了一下,顾风华瞪大眼睛说:“师兄,你叫师尊什么?” “郁秋。” “在的,”郁秋咳了下,“随便怎么叫都行。” 陆见寒讪讪地看着几人,眼神落在郁秋身上,说:“女人,你心长偏了。” 郁秋用力踹了他一脚。 第30章 第三十章 30 这么一来, 除了江白,师徒四人全到齐了。 郁秋问前来传信的弟子:“顾子嫣那边怎么样了?” “顾前辈暂无性命之忧,但……”那弟子支支吾吾说, “受此重创,情绪很不稳定, 听说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 郁秋咋舌, “比武场上,有的赢就有的输,输了有什么了不起,至于这样么?” 那弟子说:“顾前辈口中念念有词, 提到了天外剑法, 还有老剑尊的名字,剑尊大人听了几句便发怒了, 不让议论此事。” 顾风华看了陆见寒一眼, 后者正在跟门下弟子说话,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还刻意跟他们几人保持距离。 他现在是缥缈峰掌门云啸, 的的确确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师徒几人身边。 郁秋问那弟子:“既然不让议论, 你又为何跟我们说?” 那弟子挠挠头,笑了笑, “这有什么的。” 剑阁折腾出了这么多事, 门下弟子都是看热闹不怕自家房子塌,说到底他们都是给剑阁打杂的。 此时校场上已经围满了人, 郁秋和司珩青找了个角落观战, 两旁的人都不敢离他们太近, 自觉地让出一片空地, 却又好奇地竖着耳朵听他们师徒二人说话。 “沧澜宗主, ”郁秋侧过脸看他,“他刚才说的天外剑法,是哪门哪派的,能跟……为师讲讲吗?” “无门无派,”司珩青淡淡地说,“一千年前,一位剑圣前辈留下来的剑法而已。” 郁秋点点头,又问:“你与那位剑圣前辈比,谁更厉害?” 司珩青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些许责备,“师尊,你让我怎么跟一个死人比?” 郁秋笑了起来。 旁人听到这一声声“师尊”,还以为沧澜宗主这般尊师重道,郁秋听了只觉得心里发慌。 这时候顾风华已经来到了校场上,手里提着他平日的佩剑—— 尽管他很少拿出来用。 “他怎么又换剑了?” “这剑有什么稀奇的吗?” “哎,他既然能用最普通的剑击败顾子嫣,说明剑身本身并不重要啦。” “……” 顾屹之站在他面前,隔了十来步的距离,冷声道:“身为剑阁之子,却佩这么差劲的剑,阿华,你很让本尊失望。” “你不配这样叫我,”顾风华眼眶泛红,瞪着他说,“顾屹之,我娘是不是还活着?” 顾屹之神情微微一变,皱眉道:“你又听谁瞎说了?” “青莲火是蓟国王室血脉供养之火,”顾风华提起剑,剑尖指着他,怒道,“你拿我娘的血,养着这青莲火,日日囚禁着她,放她的血,是不是?!” 此言一出,校场上全都呆住了,紧接着一片哗然。 天下间竟有如此这般骇人听闻之事?! 那可是顾风华的生母,顾屹之的发妻! 什么样的人才狠得下心,以自己发妻的血肉为代价,就为了供养这青莲火?! 这不仅荒谬,简直毫无人性,丧心病狂! 顾家的人全都疯了吗?! 校场上议论纷纷,顾屹之却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叹道:“这些问题,本应该等到你赢了本尊再问……” 接着,他眉梢一扬,“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赢不了本尊?” “我杀了你。”顾风华提剑走近,低声说。 “杀本尊?”顾屹之哂笑,“你还太嫩了。” 说着,顾屹之扔出一柄剑,剑尖钉在顾风华面前的沙地上,剑身剧烈地摇晃,青色的剑光耀眼瞩目,剑身发出“嗡嗡”之响。 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柄剑非同凡响。 “你要比试,便拿阿茹的剑比,”顾屹之指了指他手里那柄剑,“旁的剑,都辱了我剑阁的门楣。” 顾风华一抽一抽地笑了起来。 “等闲剑?这是顾风茹的佩剑?” “剑阁果然阔绰,出手便不同凡响。” “啧啧啧,剑是好剑,可用过它的人,都脏的不行。” “……” “我不用你的剑。”顾风华说。 “这是阿茹的剑,”顾屹之冷笑,“那日你拿着阿茹的剑交还给本尊,言之凿凿声称乌绮云才是杀害阿茹的人,本尊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顾屹之声调太高,愤愤然地说:“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杀害阿茹的凶手是谁,一早就瞒着本尊?!” 顾风华默然不语,心里头那个执念越来越深—— 他要杀了顾屹之,亲手杀了他! “阿华,这些事情,本尊都可以不跟你计较,”顾屹之摇摇头,语气放软了些,“那日在凤凰台上,你得到了大灵泉,本尊也从未过问过此事,从未打算强占你的东西,毕竟……” “阿茹死后,你便是剑阁唯一的血脉了。” “日后剑阁的一切都是你的,但你的确不应该说出……要离开剑阁的话。” “废话少说,”顾风华抬眸看他,眼神坚定,碎发被风吹动,他说,“你出剑吧。” 顾屹之无奈地叹息,接着亮出了他的兵器,那是一柄足足有一人高的玄铁重剑,没有剑鞘,被他挥动着,剑气收放自如,招式沉稳而大气磅礴。 顾风华扬剑迎了上去,“锵”地一声,两把兵器相撞,灵光如花火四溅,很快顾风华手中的剑破了个坑,如同被狮子一口咬住脖子的雄鹿。 郁秋提心吊胆,手里瓜子也不敢嗑了,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说:“老三,挺住啊!” “太过分了,剑尊的武器完全碾压他,这还怎么打啊?” “这完全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啊!顾屹之吸取了顾子嫣的教训,不给顾风华任何出招的机会,只想凭借修为和武器上的优势胜过他!” “看不出来,顾仪师修为如此深厚,竟然还在坚持?!” “……” 两股剑气如雷霆之力迸发,从剑刃相触的节点往四面散开,最先波及的便是持剑的两人。 顾屹之以金光护体挡住了凶狠的剑气,而顾风华这边岌岌可危…… 他的护体金光脆弱得不堪一击,剑气刺破薄弱的金光,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很快他遍体鳞伤,衣袍被割得破破烂烂,头上发簪被打落,发丝狂乱飞舞,脸上净是血污。 郁秋紧张地和系统对话—— “积分全部兑换为修为,再给他加上去。” “主人,老三攒着修为没用,他把灵力全部用在攻击上了!所以防护才这么薄弱!” 看得出来,他连命都不想要,就想赢了顾屹之。 “轰”地一声,顾风华终于扛不住这一剑,人与剑都被打飞,狠狠地摔在地上,砸出了一个血坑。 郁秋简直不忍心看了,难不成让老三亲自上场,是个错误的决定? 一旁,司珩青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远处,云啸摇着扇子,叹道:“可怜,真是个蠢货!” 郁秋忍无可忍,咬牙切齿说:“你们不准骂他!” 云啸一脸稀奇地看了过来,奇道:“素闻郁宗师待弟子极为严苛,怎么对这样的废物,便如此维护?” 司珩青道:“她转性了。” 郁秋简直无法理解,这两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呢?!她都快替老三急死了。 顾风华刚从地上爬起来,顾屹之又是一剑劈来,他一抬手,剑被召来,“铛”地一下,挡在了玄铁重剑前。 这一击过于凶猛,顾风华手中剑一分为二,当场裂开了。 顾屹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放着等闲剑不用,便是这般下场。” 顾风华喘着气,晶莹的血珠顺着脸颊低落下来,滚在沙地上。 至此,这一战胜负几乎没有悬念了。 顾屹之提着剑劈下来,顾风华握着断剑相迎,每一击都深受重创。 “你还有一次机会,”顾屹之左手抬起,等闲剑应召飞来,被他握在手中,他说,“拿起等闲剑,接受剑阁弟子的身份,再与本尊堂堂正正一战。” 顾风华手中断剑的断面支着玄铁重剑,嘴角抽了下,一字字如同从牙缝里蹦出来: “你、休、想。” 顾屹之脸色彻底垮下去,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如此冥顽不灵,留着还有何用? 就在他准备予以顾风华最后一击时,人群里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 郁秋朝顾风华扔出一样武器,喊道:“老三!用我的刀!” 一把带着金丝楠木剑鞘的长刀从背后飞过来,顾风华抬起左手接住。 他握着刀身,迅速往左边一避,一个压弯,拔刀出招,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顾屹之叱咤一声,蓄起十成的灵力,扬起玄铁重剑劈了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断剑的事故又要重演了。 重剑喷发出来的灵气如鬼哭神嚎,超越了天地自然的力量,犹如火山喷发、海啸席卷而来,气势磅礴,却在触及刀刃的一瞬,戛然而止。 不知怎么回事,那似乎是一柄专克神器的刀。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31 顾风华接住刀的时候, 的确有一瞬间短暂的犹豫。 他担心敌不过顾屹之,反而将师尊的刀给毁了。 但刀刃撞上重剑时,仿佛迎上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重剑, 纤薄的刀刃竟是在一瞬间如饕餮开口,将磅礴的剑气给吞噬了! 谁能料到尽是这样的结果? 顾风华错愕了一瞬, 旋即使出第二招、第三招, 转攻为守,逼得顾屹之节节后退。 不可能的。 顾屹之仍在恍惚—— 他的剑乃是玄铁重剑,材质为极品中的极品,又以青莲火淬了九九八十一日, 每一道工艺都出自最严苛的铸剑师之手, 由他严密把控,废了三把剑, 才造出来的绝世好剑。 怎么会抵不上这把破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秋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刀为什么可以挡下这样的攻击? 不止是挡下, 而是将剑气尽数吞噬化解了,再反噬回来, 令顾屹之措手不及! 换作旁人, 突然间换了一把武器, 使用起来必然手生,但这把刀在顾风华手中舞得那叫一个称心如意。 若刀能化出灵, 他必然是喜欢顾风华的。 几招下来, 顾屹之竟有些狼狈不敌。 他开始改变策略,以重剑吸引注意力, 同时左手运气灵力, 趁其逼近时使出掌风攻击。 “嘭”地一声, 两掌对击, 校场上黄沙漫天, 灵气四散,沙尘逼得人睁不开眼。 顾风华迎上了这一掌,并注入了全部修为,只见两人一触及分,各自退开。 顾屹之站定,握着重剑,脸色苍白,鹰鹫般的目光死死地瞪着顾风华,如同风雨中坚韧的老树,屹立不倒。 顾风华抹了下脸上的血,踉跄着站稳,横刀在身前,准备再一次攻上去。 “噗”地一声,顾屹之重重地吐了口血。 他竟是早已坚持不住,忍耐至此?! 围观的人群也沸腾了: “好!顾仪师这一掌太漂亮了!” “这修为之深厚,我等望尘莫及啊!” “干得漂亮!顾仪师釜底抽薪,这波反杀大快人心!” “……” “认输吧,”郁秋清亮的声音响起,朗声道,“输给后生小辈们,一点都不丢人。” “郁、秋。”顾屹之以重剑支撑着自己身体,半弯下膝盖,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郁秋说:“难道不是你先逼阿华的吗?他给你当儿子,你却把他当什么了?” 顾屹之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布满血丝,狠狠地抽了口气说:“昔年剑阁子弟占你灵泉,而你后来也间接害死了老剑尊,你那门派、灵泉,剑阁子弟们早就还给你了,老剑尊死的尤其冤枉,你害死我父,又害死我女,如今连我儿都不放过,郁、秋,我剑阁顾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旧事重提,郁秋听着就头大。 她还以为杀了顾风茹已经是她所做出的的最绝的一件事,没想到还有老剑尊这一茬。 若非要问为什么,大概就是亡国灭种之仇吧。 你屠我蓟国数十万百姓,我却只杀了老剑尊,这或许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郁秋正想回答,告诉这里每一个人,她是蓟国王室血脉,是蓟国最后一位国君的独女,顾风华的母亲梵音公主是她父王的妹妹,阿华则是她的表弟…… 此时,顾风华笑了出声。 他笑得肩膀耸动,长发在风中狂乱飞舞,浑身带血,犹如恶鬼修罗,俊俏的脸上被划上剑痕,那双温柔的水杏眼此时也毫无生气。 他提着一柄看不出来头的武器,刀身全黑,在阳光下没有反射出任何光,人与刀的影子被下午的光拉长,盖在了顾屹之身上。 剑尊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你问师尊为什么?”顾风华笑着以刀刃指着他,“顾屹之,剑阁子弟屠杀蓟国百姓的时候,你在何处?” “阿华,”顾屹之浑身发抖,眼眸里带着几分愤怒,以及难以置信,他支着重剑站直了些,沉声说,“你难不成要杀了我?” “回答我!”顾风华怒吼着,刀刃在空中猛地抖了下。 顾屹之竟有些被吓到了,身体禁不住地颤了下,他诧异地看着顾风华,想了想说:“蓟国城破之时,我陪着你娘,彼时她肚子里正怀着你。” 顾风华轻轻地抽了口气,脊背绷直,仰头看着湛蓝的天。 过了一会,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师尊便是在城破那日,历经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蓟国百姓?” 无数道目光迎来,带着惊愕、好奇、怜悯,以及无数复杂的情绪,直直地看着郁秋。 没有人议论,校场上安静极了,每个人内心波涛汹涌,却都克制着情绪,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又小心地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拉回到校场上那一对对峙的父子上。 郁秋面不改色,担忧地看着顾风华。 司珩青道:“他疯了。” “他不是疯了,”郁秋说,“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他也没办法选择。” 衣袖被人拉了下,郁秋回头,迎上云啸微微泛红的眸子。 “为什么,”云啸眸光阴沉,低声说,“你从来没说过?” “滚远一点,”司珩青横他一眼,“别站在这里。” 云啸皱了下眉,站在一旁,眸光却死死地盯着郁秋。 校场上,顾屹之尚未从震惊中回味过来,他看着顾风华,皱了下眉,说:“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顾风华笑了笑,“是因为屠城之后,尸体都被你们处理掉了,你觉得不可能还有人活下来吗?” “阿华,”顾屹之颤声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亲眼见过啊……” 顾风华声音有些嘶哑了,他转过脸,看着郁秋,悲凉地笑,接着挥刀,刀刃划破顾屹之的手臂和胸口,血珠汇成帘飞上空中,洒在地上。 顾屹之如待宰之羔羊,发出一声惨叫,连忙避开他残忍的攻击。 好在刀口不深,比起他伤江白的那一剑,这一刀似有若无。 人群却激愤不已,大声喊道: “顾风华!你疯了!” “疯子!快住手!他是你爹!” 有人冲上来,护在顾屹之前面,生怕当场出了什么事故。 这时候,司珩青从人群中走出来,直接从顾风华手中夺回了刀。 校场上霎时安静下来。 司珩青拿着刀,就着刀刃仔细看了看,微微蹙眉。 顾风华哑声说:“你想做什么?” 司珩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该收手了。” 顾风华眼眸里漾起一丝水光,瞳孔颤了颤,怔怔地看着司珩青,喃喃说:“我……我要杀了他。” 司珩青冷不防地注视他,道:“我的话你不听了?” 顾风华眼睑颤了下,良久,才终于低下头去,散开的长发垂了下来。 司珩青转身看着顾屹之,吩咐:“去拿青莲火。” 顾屹之:“……” 郁秋疾步赶来,来到顾风华面前,检查他的伤势,拿出止血的丹药,倒在手里喂他。 司珩青凉凉地说:“他手又没废,用得着喂么?” 郁秋只得将丹药放在顾风华手心,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司珩青一眼。 “诸位仙友,”郁秋说,“此前你们都听到了,剑尊可是亲口承诺过,若顾风华能击败他和顾子嫣,便将青莲火归还给他,从此顾风华与剑阁再无半分关系。” 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这亲缘关系必然得斩断啊。” “青莲火本就是顾公子的,就算没有这场决斗,剑阁也应该将青莲火交还给他。” “就是,顾家还想以这种手段强行留住顾仪师,原本就可笑极了!” “……” 一开始帮着剑阁说话的几位仙师都不见了,妙法宫主也不知去了何处,场上每个人都在抨击剑阁的所作所为,而顾屹之站在一众剑阁弟子面前,忽然生出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受。 他叹了口气,看着顾风华说:“阿华,你当真要这青莲火?” 顾风华点了下头。 青莲火能治霜虫蛊毒,若能帮师尊彻底拔除蛊毒,他做什么都愿意。 “好,”顾屹之狠狠地笑了起来,“你想要青莲火,行,行得很,本尊这就去拿给你。” 郁秋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顾屹之收了重剑,笑得有些瘆人,他指着顾风华说:“来,你随本尊来,来看看这青莲火,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顾风华脸色沉了下去,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还有你,郁秋郁宗师,沧澜宗主,”顾屹之胸腔剧烈地颤了下,强笑着说,“你们来,都跟本尊来,本尊这就带你们去见识一下青莲火。”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离开仙宸洞府,往东面走,去往一处村庄里。 郁秋跟着沧澜宗主御剑飞行,一路上紧紧地抱着他腰。 司珩青忍不住骂,“废物。” 郁秋便暗戳戳较劲,在他腰上用力挠了一把。 只是这人仿佛木头做的,被挠的再狠也无动于衷,转瞬几人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的村民们日夜劳作,开采矿石,提炼出适合铸剑的材料,再逐一进行打磨,得到一把有一把锋利无比、无坚不摧的剑。 接着,这些剑会被送到溶洞,经过一道道秘密的工序,最后的成品便可卖到云幽二境、各国各地的修士手中。 溶洞被严密地把守着,入口隐秘,且布置了无数道结界,就是一只苍蝇飞过,也能引起警报。 顾屹之在前面带路,司珩青跟在他后面,郁秋和顾风华则紧紧地跟着他。 其余门派弟子则远远地在村口看着,连进村的资格都没有。 以四周的地势看,溶洞应该处在一座山腹中,难以看出其深度,里头更是寂静无声,漆黑一片,但凡有点幽闭恐惧的,都难以忍受其中的环境。 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郁秋跟着走了一段,有些迟疑了。 “小七,”郁秋在脑海里问,“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嗷!”系统兴奋地说,“主人,你恢复记忆了吗?!” “不是,”郁秋皱了皱眉头,“我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当心顾屹之,”系统提醒说,“这里面布满了机关陷阱,你以前在这里吃过亏的!” 郁秋:“你还记得有哪些机关吗?” “这……”系统为难地说,“这里面这么大,就算记得有哪些机关,也不可能记得具体在哪一个位置啊,你等等啊,我给你查一查……” 兜兜转转不知走了多远,光线才渐渐地亮起来。 溶洞中出现了一线天光,那光穿过山石,照进这山腹之中,照在了一样不知名的东西身上。 郁秋怔住了,停在原地,拉了下顾风华的衣袖。 她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 司珩青回过头,看着他二人,说:“怎么?” 郁秋欲言又止,她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带着药草的芳香,混着恶劣的腐臭,令人极度不适。 这股气味一下子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越发确信—— 她以前的确来过这里。 司珩青仍在看她,郁秋摇摇头,脸色变得苍白。 她身后,顾风华挣开她,急忙冲过去,来到那丝天光下面,跪在了一块石板前。 上面半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已经算不上人了。 女人身体经过了一系列地改造,胸腹中大部分器官被摘除,取而代之是一些金属器械,她四肢仍保留着,乍看上去像一具瘦骨嶙峋的雕像,只是她胸口放着一个莲花型托盘,上面燃着一盏青色的灯。 以人血为燃料,长年累月地供着这样一盏微弱的灯,便是世人趋之若鹜的青莲火。 顾风华跪在冰冷的石块上,浑身颤抖,满脸惊愕地看着那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她就是,”顾风华竭力地克制住情绪,咽了咽口水,抬起的手猛地颤抖,每一个字都轻不可闻,“我、娘?” 顾风华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曾想过,还有机会见到她。 顾屹之面无表情说:“青莲火必须以蓟国王室之血供养,原本躺在这里的应该是你。” 顾风华眼眸再次瞪大。 顾屹之叹了口气,走到那女人面前,摸了摸她早已经不成人样的脸。 “阿华,”顾屹之说,“你知不知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梦想着出生在剑阁,享受这一切的资源,从出生起就高人一等,拿着天才地宝修炼,年纪轻轻就成为整个修真界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顾风华无奈摇头,真没想到,这种时候顾屹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数人都想成为你,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给你的一切你都不想要,还想亲手毁了这一切,阿华,”顾屹之语气出奇的温和,“你究竟清不清楚,剑阁所予你的一切,背后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代价?” 顾风华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忍了忍说:“我从没想过要这些。” “你没想过?”顾屹之笑了出声,“你离开剑阁的那些年,是怎样穷困潦倒,连生计都难以维持,你难道都忘了吗?” 顾风华手指捏成拳头,眸光阴郁,死死地瞪着顾屹之。 “本尊以为,经历了那些年的困顿、磋磨,你会长了记性,好好认清楚事实,安安心心地留在剑阁,”顾屹之道,“若是那样,本尊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男人低头看了眼石板上的女人,轻轻地说:“毕竟,本尊承诺过你娘,要看好你一世。” “你,当年,”顾风华眼睛红的滴血,剧烈地喘着气,“当年是你,从中作梗,逼我重返剑阁?” “不使一些手段,你怎么会乖乖听话?”顾屹之勾起唇,“你以为,本尊这么多年一直对你不闻不问?” “你炼的那些废铜烂铁,根本没人敢要,那些上门砸你法器的,也都是本尊的安排,不把你逼上绝路,你怎么会回到本尊身边?” 顾风华闭上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应该杀了我,”顾风华笑着说,“你没杀我,所以今天我要杀你。” 顾屹之冷冷地注视他:“本尊虽厌恶你,但不至于要你的命,你若死在外面,本尊还省心一些。” “这种时候还要装?”顾风华沉声道,“你现在马上要死了,死之前还是先告诉我,我生父究竟是谁!” 听闻此言,顾屹之竟是一脸错愕和荒唐。 好半响,他振了下衣袖,说:“真是笑死人了,是谁告诉你,你生父另有其人?” 顾风华:“?” 司珩青:“?” 郁秋:“???” 顾风华先是回头看了眼郁秋,紧接着质问道:“顾屹之,你什么意思?” “本尊什么意思?”顾屹之冷笑,“难不成,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为你生父另有其人?” 看到顾风华不知所措的反应,顾屹之笑了出声,“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是这样想的,难为你这般深沉的心思,竟是藏了这么久。” “不,”顾风华满脸惊愕,低声说,“你不可能……” “是郁秋骗了你!你还不明白吗?!”顾屹之音调陡然抬高,“她的话你也能信?你简直愚不可及!告诉我,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跟你说,我不是你生父?!” 顾风华回头看向郁秋,郁秋抿了抿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三竟然一直以为他不是顾屹之亲生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郁秋问系统。 “因为你骗了他呀,”系统说,“如果老三以为他不是顾屹之亲生的,就会早点攒够失望离开,安安心心待在你身边。” 郁秋:“……”草我以前居然这么卑鄙?! “我娘是蓟国人,因为不满剑阁当年协助大宛国灭了蓟国,乃与他人好,才有了我……”顾风华喃喃地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顾屹之又气又笑,“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怪不得你宁愿落魄潦倒,也不肯回到剑阁!” 顾风华回眸看向郁秋,眼眸里噙满泪水,净是难以置信,他说:“你骗我?” 郁秋:“……” 司珩青冷不防说:“现在你可算相信,郁秋有多绝情了?” 郁秋百口莫辩,看了司珩青一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还是当个卑鄙的、绝情的人轻松。 心思多了,怪累人的。 “阿华,”顾屹之叹了口气,温声说,“我就是你生父,如假包换,那个女人欺骗你这么多年,事到如今,你还要跟她走吗?” 顾风华有些彷徨,如果这时候师尊说点什么,哄着他、安慰他,他一定会听他师尊的!豁出一切和她站在一起。 但郁秋什么都没说。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谁对谁错,谁真谁假,他甚至有些糊涂了! 郁秋为什么要骗他?骗了他这么多年? 这跟顾屹之隐瞒他娘亲的真实身份、欺骗他这么多年,有区别吗?! 说到底,他就一直活在谎言之中,还乐观地以为,师尊的种种行为都是为了他好。 他开始有些理解此前司珩青的心情了,被玩弄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他想要一个真相,想知道郁秋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屹之也没有料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峰回路转,顾风华竟然开始动摇了。 他带笑说道:“阿华,本尊提醒过你,你身后那个女人不值得信赖,偏偏你还对她死心塌地。” “梵音公主,是背叛蓟国的人,”司珩青突然开了口,低眸看着石板上的人,“对吗,秋儿。” 郁秋有些惊讶,看了眼司珩青,点头。 阿青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在帮自己开脱吗? 剑尊顾屹之诧异道:“你,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怎么清楚内情?!” 司珩青淡淡地说:“昔年,你求娶蓟国梵音公主,与她合谋借来青莲火,从她口中得知青莲火的秘密,以及破解用青莲火淬炼的极品法器的方法,转述给你父亲老剑尊之后,直接引来了蓟国灭国之祸,顾屹之,实情是不是如此?” 顾屹之沉了口气,良久才道:“老剑尊想要彻底占有青莲火,便与大宛国协议,破了蓟国的国防,屠城之日,梵音公主刚刚怀上了我的孩儿。” “阿华出生之后,老剑尊一度想以他做炉鼎,供养青莲火,”顾屹之道,“但梵音以死相逼,又因亡国之痛,日日活在悔恨之中,便甘心当作炉鼎,为剑阁供养着青莲火,只求我……能护着她儿子。” 顾风华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出生就是个祸患。 他才是一切罪孽的源泉。 他的母亲叛国,而他被灭国仇人抚养长大……他这一生,活的像个笑话。 “郁秋,”司珩青冷冰冰地说,“你费尽心思为他编造谎言,就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32 刺鼻的气味, 熟悉的溶洞,天光下的女人,微弱的青莲火……眼前这一幕幕,在郁秋脑海里不断地闪回。 她愈发确信, 她来过这里, 见过石板上这个女人,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 一些陌生的片段闪现在脑海里,与眼前的情景相互交叠。 貌美的女子被镣铐固定在石板上,手腕处插着细小的管子, 源源不断地放着血, 一滴一滴,灌溉在璀璨的青莲火上。 绿色的火光照着她苍白的脸, 她噙着泪, 一遍遍地求情—— “帮我……” “杀了我, 杀了我……” 郁秋试着去回忆更多, 头却开始痛起来。 司珩青低眸看她, 微弱的光源下, 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乌亮的眼睛里光芒黯淡下去。 “怎么了?”司珩青低声问。 “我……”郁秋抬起脸看他, 皱起眉头,她说, “我头疼。” “别去想了, ”司珩青道,“老三也不在乎你当时为何要骗他,他只是不确信罢了。” 两人对话发生的时候, 无人注意到—— 石板上的女人, 手指尖突然动了一下。 那是郁秋进入溶洞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她转过脸看向顾风华, 此时的他反而冷静下来了,回想种种往事,个中因果,竟然有一些开悟了。 “师尊,”顾风华喉结上下滚了滚,哑声说,“我以前总觉得,你待我不如另外两位师兄,虽很少苛责,但也疏于教导,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现在我想明白了。” 郁秋:“什么?” “我娘背叛蓟国,间接害死了蓟国数十万百姓,你本就应该恨我,不该帮我,”顾风华摇摇头,无奈地笑,“可你还是选择了帮我,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要求你……像对待其他两位师兄一样,来对待我?” “我明白了,这一切本应该是我罪有应得。”顾风华想通了这一切,反而觉得轻松多了。 郁秋有些恍惚。 顾屹之欣然道:“阿华,你早点想明白就好,这个女人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实在不应该再由她摆布了!” 顾风华看了顾屹之一眼,眸光立刻沉了下去,冷不防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顾屹之愣愣地说:“……阿华?” “闭嘴,”顾风华道,“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我亲爹,我就不会对你下杀手了?” “可你都已经知道真相了!”顾屹之急道,“为什么还是这般态度?!” 顾风华二话不说,一抬手,掌心出现一把小小的短弩,箭头藏在指下,拇指按下扳机—— 溶洞里忽然亮了一瞬,一柄流火般的短箭从顾风华掌心飞出,迅速地穿破顾屹之的肩口。 “噗”地一声,顾屹之肩上立刻多了个血窟窿。 顾屹之脸色煞白,闷哼一声,左手捂着右肩,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风华,半响,他低声问:“在校场上,你为何不用暗器?” 顾风华以短弩指着他,面无表情,“赢你,当然要光明正大。” “你,”顾屹之低头看着肩上涔涔的血,嘴唇颤抖,哆嗦着说:“你……你果然是,铁了心要杀本尊?” 顾风华目光直视面前的空气,冷冷地说:“你死不足惜。” 顾屹之打了个冷颤,喘着气,字字清晰地说:“你若杀我,便是犯下天底下罪无可赦的恶行,弑亲者终将受到天谴,于你修炼之路无益,只会让你滋生心魔,堕入修罗道。” 顾风华道:“你在为我考虑吗?” 顾屹之正要开口,顾风华笑了出声,短弩指着他心口,凑近了些,阴恻恻地说:“那我也为你考虑考虑,让你死得漫长一点,像你对待我娘一样,一点点将你的血放干,如何?” 顾屹之脸色仿佛被冻住,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轻轻地说:“阿华,阿华……你疯了吗?爹哪里对不住你了?” 顾风华轻轻地笑。 “你要这青莲火,我带你来看了,你要拿走它,爹也不会拦你,可是你得想清楚,”顾屹之沉声说,“青莲火以梵音的身体为炉鼎,一旦离开她,便只能靠你自己的血,养着这火焰,你……你做得到吗?” “她呢?”顾风华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她会怎么样?” 顾屹之道:“她的身体早已经和青莲火融合,一旦拿开,她也会死。” 顾风华怔了下,冷笑,“她已经这副样子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顾屹之叹道:“你若留在剑阁,她也不必死。” 听闻此言,顾风华怒气突然涌了上来,手中的短弩照着顾屹之的脸摔过去,弩身在他脸上砸出一脸血,另一只手一把掐住顾屹之的脖子,将他往后一推,抵在石板边缘上。 他目眦欲裂,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锐的刀,撕心裂肺地吼道:“顾屹之,谁把她害成这样,你心里当真没数?” 顾屹之被扼住喉咙,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抵在石板上,眼珠子往下瞟,艰难道:“若当日……以你为炉鼎,她便、不必如此……” 最后一句话说完,顾屹之喉咙上溢出一丝血,面容僵住了。 顾风华正在气头上,突然愣住了。 紧接着他回头看了司珩青一眼,回过神来,缓慢地松开了顾屹之的脖子。 这位剑尊大人便顺着石板的边缘,一点点往下滑,垂着头坐在地上,完全断气了。 郁秋轻声道:“……这?” “我杀的,”司珩青转过脸,冷淡地说,“我烦了。” 郁秋抿了抿唇,“哦。” 她又说:“你是怕老三失控杀了他,犯下弑父之罪吗?” 司珩青低眸看着她,微愠。 郁秋偏过头去,唇角勾了下。 一旁,顾风华整个人像是断掉的弦,完全松了下来。 他转过身去,背靠着石板,萧条的身影被山顶泻下来的那丝天光照着,凌乱的长发泛着金色的光。 过了许久,他笑了出声,抬起一只手,手腕按着刺痛的眼睛,哑声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郁秋走过去,轻轻地拍抚他后背。 “我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回事。” 顾风华垂着脸,手腕用力地压着眼睛,血珠都快挤出来了,身体仍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咧着嘴惨笑,血红的皮肤下,皓白整齐的牙齿倒显得极为好看,垂眸看着地面,每一个字都格外用力,“太草率了,应该慢慢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华,”郁秋掌心贴在他后背,感受到他骨骼都在细密地发抖,她说,“算了,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空气。” 顾风华用力点了下头,接着转过身来,张开手环住她的腰,动作轻柔地往她怀里蹭了下,脸埋在她肩窝,深深地抽了口气。 郁秋愣了一下,好似怀里抱着一头受伤的、撒娇的小兽,毛茸茸的,委屈唧唧的……她弯起唇,手掌轻轻地放在他后背上,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顾风华软软地“嗯”了一声,仍埋在她怀里。 郁秋轻笑,叹了口气,抬眸便看到了对面司珩青阴沉的眼神。 他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眉眼轮廓被阴影覆盖,鼻梁和脸颊的线条显得有些粗犷,唯独一双琉璃似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郁秋觉得他眼眶有些泛红。 像染了桃红,又似怒意。 她心跳快了半拍,隐约觉得不安。 他刚才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利落地杀掉了顾屹之。 他会不会哪天不高兴了,将她也咔擦杀掉? 不,不会的。 郁秋心想,阿青可是在梦境里,一遍遍唤她名字、护着她的人。 “老三,”郁秋紧张地看着司珩青,推开顾风华,“好了,我们该走了。” 顾风华听话地松开她,目光回到石板上的女人身上。 他想了想,尝试着抬起一只手,捏成拳头,从掌心原有的伤口处挤出血,滴在了青莲火的托盘上。 那盏世人求而不得的青莲火,火焰不过黄豆大小,可当顾风华的血滴上去之后,“兹”地一声响,青莲火的焰苗瞬间长得老高,溶洞立刻被照亮了一些,绿色的光照着几人的脸。 仿佛浇在上面的不是血,而是某种燃料。 “果然,”顾风华眸光亮了起来,“这火焰,的确吃我的血。” “省着点用,”司珩青说:“你还要养它一段时日。” 郁秋认真说:“用我的也可以。” 顾风华不假思索:“师尊说笑了,这火只认蓟国王室……” 话说到一半,他看着司珩青和郁秋的表情,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师尊怎么会说笑呢?她既然说出口了,必然是有道理的! 而她旁边,司珩青那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更足以说明实情了! 他瞳孔放大,声音发抖,语无伦次地说:“师尊,师尊……你……你原来,是王室?” 郁秋认真点了下头,伸手摸了下顾风华的头,手指尖给他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笑着说:“阿华,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应该是我弟弟,我父王是蓟国最后一位国君,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顾风华怔怔地看着她,张着唇笑,眼泪滑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生怕一个眨眼,这一切便如梦境般消散了。 “怎么又哭?”郁秋低声嘟哝,“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顾风华又哭又笑,抹了把眼泪,在衣上擦了擦手,然后去牵郁秋的手,兴奋地说,“太好了,师尊,原来你是我亲人,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好最好的消息了……” 一旁,司珩青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看了眼两人,转身往回走。 “师兄,”顾风华忙喊住他,“师兄,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为师尊拔出体内蛊毒!” 司珩青背对着两人,“以你之血,焚烧殆尽,你可愿意?” “当然,”顾风华道,“若能为师尊拔出体内蛊毒,就算是放干我的血,又有何妨?” 郁秋心道,若要放干他的血,还不如彻底灭了这青莲火,反正她的蛊毒发作起来也不厉害。 她看着司珩青的背影,想追上去,重新商量一个对策。 司珩青突然说:“郁秋。” 郁秋澈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嗯?” 司珩青默了一会,道:“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郁秋愣在了原地,笑容僵住:“?” 司珩青道:“你早知道他的身世,却瞒了他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要认他,从未将他视为亲人,投奔乌绮云之后更是对他不管不顾,你若一直这样就算了……” 他垂下眼睑,眼底带着嘲讽,“郁秋,你今日是看他可怜,便巴巴地认了他,待他百般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郁秋被他一通话说得都快傻眼了,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她仔细揣摩了一番,翻来覆去地想,缓步走上前,好声好气地说:“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 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司珩青微微皱眉,忽然有些懊恼,刚才的话或许不该说出口的。 郁秋抿了抿嘴,反将问题抛了回去,说:“你想让我怎么办?告诉我好不好?” 该怎么办? 司珩青也不知道。 他真的是因为郁秋性情大变而生气吗? 仔细一想,好像又不是的。 这段时间来,他一直很开心,喜欢留在郁秋身边,观察她日常各种变化。 他不讨厌秋儿现在的样子,甚至……很高兴看到她身上的一些改变。 他生气的原因……司珩青认真想了想,还是因为顾风华。 郁秋待他百般地好,抱他,安抚他,处处关心他,宽慰他…… 司珩青从未见过郁秋对哪个人这般好过! 想到这里,他连呼吸都不畅了。 他宁愿郁秋绝情一些,狠一些,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也不喜欢她这样子,尽管那是她弟弟。 他缓慢地转过身,郁秋和顾风华都在看着他,而他们两人身后,一个人影坐了起来。 司珩青:“…………” 顾风华刚才浇上去的血,使得青莲火烧得更旺了,也刺激到了石板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让她像回光返照一样,突然醒了过来。 “秋儿,”司珩青冷淡地说,“看你背后。” 郁秋转过身去,看到顾风华身后的石板上,直直地坐着一个人,立刻吓得往后一缩,轻轻地撞了下沧澜宗主。 顾风华转过身,也被吓到了。 石板上,梵音公主突然坐起来了,如一具僵尸,无神的双眼看着面前的空气。 她身体皮肤呈深紫色,过度地抽血使身体早已经骨瘦如柴,即便靠着剑阁各种天才地宝续命,也已经和活死人无异。 顾风华走过去,朝她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连眼珠子都不转。 郁秋不确定地说:“她……这是醒了吗?” 一听到郁秋的声音,梵音缓缓转过脸去,面朝着她,嘴唇动了下,以极低的声音说:“你……来了?” “娘,”顾风华俯身上前,握住她细小的手臂,急忙说,“娘你醒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阿华。” 梵音仍“注视”着郁秋,对顾风华的话充耳不闻。 郁秋盯着石板上的女人,想了很久,想得头都要痛了,终于说:“我见过你,你曾求我杀了你。” 梵音嘴唇动了下,望着她说:“素素。” “你让我取走青莲火,让我杀你,我没答应,”郁秋喘了口气,沉声说,“因为我恨你。” 顾风华诧异地回头看她,郁秋一只手按着额头,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冷汗冒出来。 她隐约记起来了—— 那个时候顾风华还很小,梵音公主也不像现在这般憔悴、不成人形。 那是郁秋离开食人岛之后的事情。 她带着阿青和渊儿,刚找到一处落脚地,就碰上了剑阁的人。 他们抢她的地盘,砸她的法器,还要带走阿青和渊儿。 郁秋气不过,抓来了老三,让顾屹之将地盘还给他们。 后来她找到了这个溶洞,闯进来,见到了被镣铐困住的女人。 而她,刚好认出了这个女人。 郁秋提着刀,刀刃从女人脖颈间轻轻划过,“你还认得我吗?” 年轻的梵音看着她,许久,惊恐地说:“素素?” “没错,我是素素,”郁秋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她说,“剑阁的人三聘六礼娶了你,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待你?” “素素,你怎么会在这?!”梵音一激动,扯着身上的镣铐“叮铃”作响,她连忙说,“你躲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 “躲?”郁秋歪了下头,笑了笑,“我不会再躲了。” “……你有刀,”梵音沉吟了片刻,低声说,“素素,你杀了我吧。” “杀你干什么?你应该……日日夜夜活在悔恨之中啊。”郁秋用刀刃挑起她身上的铁镣,残忍地笑着说。 那个时候,梵音才放了只是比正常人要虚弱一些,被囚禁了自由而已,斩断镣铐,再休养几年,她便和正常人无异。 但郁秋并未打算救她。 甚至当这个女人一遍遍地哀求她杀了她,郁秋都无动于衷。 身为蓟国王室血脉,她本应该护住青莲火的秘密,而非为了一己之私,出卖蓟国,引来无穷祸患。 “若有一日我连亡国之恨也忘了,或许我会回到这里,赐你一死,”郁秋将刀背抵在肩上,看着她说,“你可以祈祷着……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 一两百年过去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她的确将过去的一切全忘了。 也正好,是时候给她一个了结。 郁秋拿出刀,与顾风华说:“老三,你让开,我要杀了她。” 顾风华愣了一下,却没有多问,起身退到一旁,目睹郁秋挥刀。 他隐约觉得,曾经那个郁秋回来了。 恨就是恨,即便梵音公主身份殊荣,即便她是这世上郁秋仅剩的亲人,即便那时候郁秋知道,她就是顾风华的娘……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顾风华将青莲火拾起来,割破手腕,用自己血喂着这团小火。 这时候,地面猛地震了一下。 郁秋晃了一下,下意识去抓手边的东西,堪堪站稳,地面再次剧烈地摇晃。 溶洞里头,大大小小的滚石从天而降,轰隆隆而来,有些直直地照着她脑门砸来—— 四周一片漆黑,耳边山石滚滚作响,郁秋措手不及,抬头瞥见头顶升起一道金光,如透明的屏障,将巨大的山石挡住。 她身体无法动弹,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山崩地裂,轰隆作响。 贴着他的胸膛,她听到了略有些急促的心跳。 “阿青……”郁秋喃喃地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33加更 山石滚滚落下, 一时间天崩地裂。 变故发生时,司珩青一手搂住她,将她紧紧地环在怀里,另一只手扶在她脑后, 掌心贴着她柔软的长发。 她像是中了圈套的猎物, 双臂被禁锢住, 伏着身体,低垂着头,脸挨在他胸前。 完全动弹不得。 “噗通、噗通。” 司珩青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隔着衣料, 仿佛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热。 “阿青。” 郁秋低声喃喃。 极轻的两个字,被山石轰隆隆的声音彻底埋没。 一片混乱之中, 她感受到司珩青微微垂下头, 气息落在她耳边, 好似那两瓣唇要碰到她耳廓了。 他轻轻说:“师尊从前不喜欢徒儿碰你, 怎么今日这般温、顺?” “温顺”二字格外地用力, 郁秋耳尖轻轻地动了下, 身体有些发软, 抬起小臂, 抓了下他的衣服。 司珩青没再说话,抱着她后脑勺的手轻轻拍了下, 以示安抚。 山崩还在继续, 郁秋半点也不怕了。 有阿青在的地方,总是很安全。 也不知道老三现在什么情况,他手里还带着青莲火, 应付山崩的同时, 还要分出精力去照顾那盏火, 估计处境堪忧。 中间声音停下来的间隙,郁秋扭过头,朝一片漆黑中喊道:“老三!” “他不会有事,”司珩青道,“连这点麻烦都应付不了,岂不是废物?” 郁秋迟疑了一下,“……你在骂我吗?” 司珩青低眸看她,淡淡说:“有徒儿在,你且安心当个废物。” 郁秋:“。”她才不想当废物! 护体金光如一座小小的堡垒,外面山石越堆越高,越堆越多,将他们彻底埋在里面,两人依旧毫发无伤。 等到山崩消停了一会,郁秋才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想从他怀里挣开。 “金光并非结界,只对本人有效,”司珩青说,“你想让我放开你吗?” “……那还是抱着吧。”郁秋索性搂住了他的腰,顾不上一身热汗了。 抱老三的时候,他身上满身是伤,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但阿青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白衣一尘不染,便是杀人如麻,身上也不沾半点血腥。 除了第一次在悬崖边上见到他时,抓着他衣袖,摸了一把浑身带血,把她给吓晕过去了。 在那之后他好像特别在意,身上干净得连一朵深色的印记都没有。 空间还是太逼仄了,郁秋有些喘不过气。 等到山崩结束,外面的动静都没了,郁秋问:“可以出去了吗?” “再等一等。”司珩青平静地说。 在等什么? 再等下去连呼吸的空气都没了。 沧澜宗主可以一直不说话,而她却憋不住,过了会又问:“等离开这里之后,你还会陪着我们吗?” “你们?”司珩青微微皱眉。 “我和老三,”郁秋垂着脸,缓缓说,“等他离开剑阁,我们就找个大灵泉修炼,慢慢地恢复修为。” 司珩青道:“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比试之前就决定了,”郁秋说,“现在有两个大灵泉都是我们的,我和老三在商量,去哪一个合适。” 司珩青冷声道:“你体内蛊毒未解,灵脉尚未恢复,就想着这种事了?” 郁秋抿了抿唇,稍稍松开他,想了想说:“我觉得蛊毒不解也没事,发作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小白的丹药也管用,可以一直服用。” “郁秋。”司珩青声音泠然。 郁秋心里咯噔一下,上下牙齿咬合,身体也有些不自然地绷紧。 司珩青道:“你说喜欢我,现在又想赶我走了吗?” 郁秋抽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迎上司珩青的目光。 “你躲了我一百五十多年,每次要找到你,比登天还难。” 司珩青扶在她脑后的手往下挪,顺着发丝,按着她后颈,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沉声说:“你现在恢复了一些,又想躲开我了?” 郁秋双唇动了下,轻轻地说:“……我没有想躲着你。” 司珩青脸色适才好看了一些,低眸看着她,一字字、不容置喙地说:“你跟我回沧澜山。” “为什么?”郁秋瞳孔颤了下,问道,“你要囚着我吗?” 司珩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郁秋也不再说话了。 山崩已经停了,郁秋索性挣开他,决定自己想办法出去。 她从储物空间里翻出了一件类似推土机的工具,转动轮盘时,前面的铲子就能将堵路的山石推开。 司珩青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只见那铲子轰隆隆地往前,开出了一条小道,接着卡在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前面。 她试着加大力气转动轮盘,此时头顶的山石开始摇晃起来,失去支撑的碎石有滚落的趋势。 “小心!”司珩青说着,急忙去拉她,还没碰到她手臂,手立刻被一样法器弹开了。 情急之下,郁秋撑开了一把机关伞,伞面挡开了坠落的山石,也挡开了沧澜宗主。 这既是意料之外,又算是情理之中。 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司珩青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郁秋原本就是这世上最出色的炼器师,她会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什么法器都不稀奇。 他甚至根本不用担心她。 她有的是法子,让自己过得很好,如今只是短暂的失去了记忆,等一旦恢复记忆,上天入地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甚至可以一直躲着他。 就像从前一样,一躲便是那么长时间。 “沧澜宗主?”郁秋一手撑着伞,一手伸出,朝他招了下,说,“不走吗?” 司珩青错愕了一瞬,旋即走上前,单手搂她,带着她往上一升—— 郁秋:我的推土机?! 伞顶轰然破开山石,载着两人从狭隘的山腹中穿出来,紧接着天光大白,他们从里面出来了! 郁秋双手抓着伞,借着沧澜宗主的力量,升起后从山顶平稳地往下飞,穿过云雾,回到了村落里。 这都是她以前做出来又丢在储物空间里、没再拿出来用的法器。 没想到一招撞到头,这些破破烂烂都成了防身之物。 上下飘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郁秋还在空中就闻到了。 脚一落地,便往村子洞口那边赶。 地上全是死尸,三五步的距离,便有一人惨死倒在草地里,杀死他们的,无一例外全是剑伤,而且都是一剑毙命。 这些死尸都是修士打扮,各门各派的弟子都有,没有死在仙魔一战的战场上,反而惨死在这座无名的村落里。 而他们从进入溶洞到出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他们所在的那座山竟然已经被荡平了。 从外面看去,山腰上俱是灵力、剑气、火药炸出来的痕迹。 原来,刚才那场轰轰烈烈的山崩不是机关牵动的,而是外面的人想把他们葬在里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秋再往前走,洞口处已是另一番情景。 “别过去。”司珩青在旁边说。 郁秋停下脚步,即便有机关伞护身,她也不敢贸然走近面前那片诡异的地带。 空气的颜色变成了匪夷所思的灰色,里面的空间像是被压缩了,剑气变得肉眼可见,像柳叶飞过,凌乱无序, 又如游鱼,飞速地在海里划过,一旦触及活物,立刻使其毙命。 剑气围着一名男子打转,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重境界。 男人耍的一手左手剑,剑技神乎其神,如海上明月,望而不及,又如深渊之景,一眼窥不到尽头。 溶洞洞口就是他的屠宰场,那些前来闹事的门派弟子无一成了他剑下亡魂。 入杀伐道的人,靠的就是一场场杀戮,不断地提升境界。 “郁宗师?!沧澜宗主?!”一名年轻的道君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头上顶着铁锅,急忙道,“太好了,你们没事!” “赵九州?”郁秋认出了他,奇道,“你在这做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们进去山洞之后,各大门派的弟子们跑来闹事,有人煽动各大门派弟子,说青莲火留在世上只会祸患无穷,还不如趁机毁掉,”赵九州鼻青脸肿地说,“他们想把山炸平,把你们和青莲火彻底埋在里面!” 郁秋咋舌,看向司珩青,眼神示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司珩青道:“山崩时猜到的。” 赵九州急忙说:“顾仪师出来了没?他有没有事?” “他应该不会有事,”郁秋看着司珩青,不确信地问,“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司珩青:“嗯。” “现在怎么办,”赵九州惊惶无措地说,“那个人是谁?他是魔修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仙魔一战结束,有人没有控制住心魔,入了杀伐道,便是这个后果。”司珩青撩起眼皮看了赵九州一眼,后者吓得脸色惨白,两腿发软。 司珩青道:“你侥幸逃出,离开之后知道怎么说吗?” “当,当然,”赵九州咽了咽口水,组织措辞,“仙盟各大门派为了争夺青莲火,趁剑阁危难之时,谋害剑尊,引发□□,便有人……立地成魔,杀尽各大门派弟子……” 司珩青道:“然。” 赵九州瞪大铜铃般的眼睛,颤抖着说:“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郁秋沉声说,“你先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赵九州连忙点头,一边逃,一边回头看—— 远远地瞅见沧澜宗主一步步走入修罗场中,在狂乱的剑气之中行走自如,逼近那魔修,几招卸下了他的剑。 太疯狂了。 小道君心想,那魔修的境界已经是无人能及,而沧澜宗主竟然轻轻松松地压制住他。 也不知道这魔修落入沧澜宗主手中,会是怎样凄惨的下场。 他飞得太远,没听到那边,司珩青朝那魔修说: “陆渊,住手。”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34 “这几个是剑阁弟子, 看着有些面熟,黄色衣裳的应该是玄音门的,妙法宫的人也在,这些看不出门派, 应该是附近的小门小派, 赶来看热闹的。”郁秋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间, 一一辨认。 “一群乌合之众,”陆见寒杀完人收了剑,冷嗤, “郁秋, 就这些人,还想把你们埋在里面, 可笑!” 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张皮, 换完装, 面容俊秀, 剑眉星眸, 笑起来更是一脸无邪。 也怪不得赵九州认不得他, 乍看下去, 此时的陆见寒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修士。 仙魔一战都结束了, 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竟然藏匿在正道门派之中? 郁秋低着头, 沉吟着说:“这里面……没有沧澜宗的人。” 司珩青道:“沧澜宗弟子不会参与这种事情。” 郁秋抬眸看他。 司珩青淡淡地说:“沧澜宗和这些门派不一样。” 陆见寒舒展着筋骨, 歪了歪脖子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些所谓的正道。” 司珩青不理会他,与郁秋说:“回沧澜宗后, 他们都得称你一声师祖。” 郁秋“啊”了下, 一下子没能明白沧澜宗主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句话。 司珩青注视着她说:“你应该, 会喜欢那里。” 郁秋“哦”了声,点了下头。 他是不是惦记着山洞里头那句话? 要带她回沧澜山? ……囚着她? 陆见寒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两人说:“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你们两怎么回事?郁秋,你脸怎么跟螃蟹一样?” “把你憋在里面试试?”郁秋横他一眼,“有心思在外面杀人,怎么不来救我们?” 陆见寒却笑了,他笑起来喜欢勾左边唇角,唇角露出两个梨涡,一副凡事不挂心头的样子,拖长着音调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剑都见血了,哪里止得住?” 郁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问:“小七,当初老二是为什么入了魔?” 系统顿了顿,“主人,这个问题……直接由我来告诉你,恐怕不太好吧?” 郁秋:“什么意思?” “少君见寒,立地成魔的典故,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就知道啊!” 郁秋舔了下嘴唇,心道:“十有八九,也是我辜负了他。” 系统哭笑不得,“主人,你不要这样想啊。” 郁秋:“大概率是的。” 经历了顾风华的事情,郁秋逐渐地对过去的自己有了一定的了解。 一方面,她对顾风华的娘亲所遭受的痛苦视而不见,另一方面,编造谎言欺骗顾风华,让他与剑阁断绝联系,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 她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人,而这个人恰恰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 郁秋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疯起来连自己都能杀。 在溶洞下面的时候,老三没朝她发火已经是很克制了。 等他回过神来,还会对她死心塌地吗? 郁秋有点忐忑。 她从一众尸体前跨过去,来到洞口,挪开一块山石,这时候腰间的玉简亮了。 郁秋连忙回应—— “师尊,”顾风华沉闷的声音说,“你们还好吗?” 郁秋说:“我们都出来了,老三你呢?” “唔,师尊,”顾风华嘟哝说,“你们都丢下我不管,我还在里面找出路。” “没用的废物,”陆见寒一把夺过玉简,嘲讽道,“老三你个孬种,亏得老子平日里以为你本事不错,没想到就这点山崩能把你埋在里面,你索性在里面安安心心躺着,老子找人给你立个碑,就说你们剑阁绝后了,你也别出来了,出来丢人现眼!” 一顿狂喷,骂得顾风华体无完肤,他顿了顿,问道:“陆师兄,外面这么大动静,你杀了多少人?可还记得,师尊最见不得血腥了?” 陆见寒立刻脸色一变,将玉简扔给了郁秋。 郁秋哭笑不得,温声说:“阿华,需要帮助吗?” “要的,”顾风华立刻说,“师尊师尊,阿华带着青莲火不方便,找不到出路,你要是能来接我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司珩青和陆见寒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 郁秋却高兴地说:“好哇,我找找有没有工具,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正说着,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抹白色的人影。 司珩青从她旁边走过去,来到洞口,犹疑着,将手掌放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 顾风华还在里头唠叨,突然听到“轰隆”一阵巨响,已经崩裂的山,再一次解体了。 粉尘、碎石往四面散开,泥土哗啦啦地往两边垮,郁秋将伞前倾,挡着迎面飞来的碎石,又留出一条缝,看着面前这超越了自然的一幕。 可怜的大山! 她想:这座山一天之内崩了两次了! 司珩青这一掌下去,地形地貌都发生了改变,波及四周的村落,使得山下的村民们四处逃窜。 这些村民们都有些简单的修为,世世代代为剑阁工作,忙碌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人间烟火,就是为了打造出绝世宝剑。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剑阁已经是大势已去,如广厦将倾。 顾屹之一死,剑阁后继无人,这个门派或许将会从历史上消失。 新的纪元里将不会再出现这个名字。 这些世世代代为剑阁劳碌,除了铸剑一无所知的村民们,又能去往何处? 山崩时,村民们还在极力抢救矿池、抢救那些半成品的剑,若是出了差错,半个月的辟谷丹就没了。 没人关心溶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珩青自然清楚这些,故意让赵九州放走消息,一方面是不想让世人知道陆见寒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警醒世人,提防下一位魔君的诞生。 山崩得厉害,郁秋又往后退了几步,挨得离陆渊近了些。 她侧眸看他一眼,道:“你们魔族不用人管的吗?怎么感觉你好闲?” “闲的发慌,正好到处杀人,”陆渊拍拍手,带笑看她,“郁秋,乌绮云飞升之前,是不是将妖皇之位传给了你?” 郁秋转过脸去,说:“不告诉你。” “妖皇玉玺是不是在你身上?”陆渊讨好地拿手肘碰了下她,“你偷偷告诉本座好不好?” 郁秋说:“没礼貌,该叫我师尊。” 陆渊笑了笑,“哟,司珩青这样叫你你就不说,怎么每次老子这么叫你,你就这么大意见?” 郁秋面不改色,“他也叫我师尊。” 陆渊轻笑,耸了下肩。 “你若是妖皇,这天下妖族全都任你驱使,你我二人合作,重新来一次,必当血洗仙盟。” 郁秋看了他一眼,幽幽说:“你非要将天下人赶尽杀绝吗?” 陆渊愣了下,眼角微微眯着,意味悠长地看着她,唇分开,轻轻地说:“我成魔时,便发誓杀尽天下,你告诉本座,这天下——” “有谁不可杀?” 郁秋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 她不是人生导师,也没办法跟他讨论三观,更何况—— 她对这个陆渊一无所知。 眼前,一个人影从山崩中走出来,身上胧着一层护体金光,手里捧着一只盆,上面烧着一团青色火焰,看到郁秋后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先和司珩青说:“多谢师兄救我。” 司珩青懒得看他,转过脸去。 顾风华趁机将青莲火一把塞在他怀里,疾步冲过来,来到郁秋面前,双手按着她手臂,兴冲冲说:“师尊!” “没事就好,”郁秋笑道,“这么大个人了,别傻乎乎干站着。” 顾风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郁秋看,一脸傻笑。 陆见寒白他一眼,“傻子,你脑壳撞坏了吗?” “我没有,”顾风华双唇抿成一条弧线,抑制不住地笑,扭头看了眼陆见寒,得意地说,“师兄,你不知道吧,师尊其实是我姐姐。” 陆见寒脸上的嘲弄消失,宛若他自己才是小丑。 “什么意思?”陆见寒说,“哪方面的?什么姐姐?” “师尊师尊,”顾风华那双水杏眼直直地看着郁秋,弱弱地问,“可以告诉他吗?” 听上去就是在说,陆见寒他配吗? 陆见寒:我日。 反正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郁秋说:“嗯,没关系。” 顾风华点了下头,认真说:“是表亲的,师尊以前从来没说过她的事,她是蓟国公主,是我表姐。” 陆渊脸色沉了几分,看了眼郁秋,有些心事重重地说:“……原来如此。” 顾风华越发恃宠而骄,拉着郁秋的手,说:“师尊,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回蓟州看看吧?” 司珩青拿着那盆火,忍无可忍,“顾、风、华。” “师尊!”顾风华喊了出声,完全无视了司珩青,抬起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惨兮兮的语气说,“阿华好累,一点都不想动了。” 司珩青:“……” 陆见寒:“……”草贱人。 “好,你先歇着,回去给你弄点补血的,”郁秋看了眼司珩青,有些尴尬地说,“就一盆火,你先帮他拿着?还是我来?” 司珩青面无表情,说:“算了。” 顾风华弯起唇,少年的脸庞上带着得逞的笑。 陆见寒走到司珩青面前,看了眼那团火,支着下巴思索,“这玩意,就是大名鼎鼎的青莲火?” 司珩青一脸麻木,一个字也不想说。 “哎老三,”陆见寒说,“你把本座的剑再炼化炼化,就跟你们那些所谓的正道一样,搞个极品法器呗!” “这火不是用来炼器的,”顾风华转过身,幽幽地看着陆见寒,“你别打其他心思,这青莲火是给师尊解毒用的,比起炼器,自然是师尊更重要。” 陆见寒嘴角抽了一下,当即炸了,“老子没说她不重要!谁他妈知道这火是给她解毒用的?!” 顾风华垂下眼睑,显得乖巧温顺:“哦。” 陆见寒吼完,才意识到—— 郁秋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失态了。 果然,郁秋责备道:“你别凶阿华。” 陆见寒:“……”气死老子了。 司珩青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这时候,郁秋腰上的玉简又亮了。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那枚玉简上,显得有些警惕。 谁会在这个时候联系她? 郁秋若无其事,拿起玉简说—— “小白,什么事?” 哦,原来是那只狐狸。 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江白在那头焦急地说:“师尊!你们在哪里啊,洞府现在好乱,我逃出来了,应该去哪里找你们?” 郁秋停下来,看向司珩青,“我们这是在哪?” 司珩青拿过玉简,“去宛都城。” 说罢,利落地掐断了灵力,将玉简还给郁秋。 愣了会,顾风华问:“去宛都做什么?” 司珩青:“约了人。” 几人面面相觑,但既然是沧澜宗主决定的事情……那就没办法反驳了。 陆渊道:“是不是跟她身上的蛊毒有关?” 司珩青一个字不想多说,看着郁秋,“御剑?” “好嘞!” 郁秋会意,收了伞,来到司珩青身后,张开双手从后面抱他的腰。 顾风华、陆渊:“……” 大意了,他们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司珩青二话不说,带着郁秋腾空而起,同时脚下多了一柄剑。 剑的作用可有可无,只是为了让飞行更加平稳,郁秋踩在上面也更有安全感。 空中风太大,她将头埋低了些,靠在他背上,双手环着他腰。 司珩青一只手护着那盆青莲火,另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将她的手往腹部挪了挪,让她抱得更紧一些。 似乎是为了甩开陆见寒和顾风华,他飞得比平时快了些,提速和转弯时,手覆在她手背上,提醒她抓牢一些。 到达宛都时,华灯初上,街道上处处都是摆摊做生意的,路过一家烧烤摊,郁秋便走不动道了。 司珩青走了好一段路,回头一看,她正盯着烧烤摊上的烤兔看,乌亮的眼睛闪着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代宗师,就这点出息? 司珩青折返回去,抓着郁秋的袖子拖着走。 “我想吃肉……”郁秋鼓着腮帮子说。 司珩青揪着人赶路,冷冰冰说:“你不想。” 郁秋:“……” 这一路上,郁秋发现自己不仅想吃兔肉,还想买个糖人,买个猪蹄,客栈旁边栗子的香味也很迷人! 司珩青不是顾风华,完全无视了她腹中诉求,冷酷地揪着她,一路将她带到客栈。 一名僧人站在客栈门口,手举在胸前,朝两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道:“施主,请随我来。” 两人被带到楼上一间客房,里头熏着檀香,一名僧人从里屋走出来,朝二人颔首。 见到熟悉的面孔,郁秋惊讶地说:“大师?原来是您约了我们?” 这名僧人便是南音寺住持,此前在凤凰台上他也曾将竹签投给了沧澜宗主和顾风华,以示褒奖和鼓励。 仙盟各门各派为了青莲火的事情争来抢去,南音寺住持却早早地离了场,门下弟子也无人参与其中。 他微笑着,让人给两位客人斟了茶,客气地说:“郁宗师,沧澜宗主。” 三人围着一张茶案坐着,旁边烧着炭火。 郁秋喝了热茶,才想起来,又到服药的时候了。 她道了声“告罪”,侧过身去,取出丹药,以茶水送服。 住持说:“郁宗师所服用的丹药,可否借给贫僧看看。” 郁秋倒出一粒,放在住持手上,说:“这药是压制蛊毒的,药性本身剧毒无比,大师您闻一闻就好,千万别尝。” 那和尚像是不听人话似的,立刻扳开一点,送入口中。 郁秋:“……” 和尚品了品,点点头,说:“果然如此。” 司珩青扬眉看他,“你有思路了吗?” 郁秋看他们两人说话简直像打哑谜,敲了下司珩青搭在膝上的手背,眼神询问。 司珩青说:“是这位大师说,拿到青莲火,或许可以为你解毒。” “或许?”郁秋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司珩青撩起眼皮看她,“你不信我?” “不是,”郁秋抿了抿嘴,说道,“我是觉得,就因为‘或许可以解毒’这种不确定的事情,便将青莲火夺来,好像有点过分了。” “青莲火本就是你的,”司珩青道,“便是为了它,杀光剑阁的人,又有何妨?” 郁秋端起茶,抿了一口,缄口不言。 再多说一句,显得她婆婆妈妈了。 南音寺住持一手拿起茶盏,一手抬起挡着脸,将那半颗剧毒的丹药吐了出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想了一会,眉目柔和地说:“二位施主,你们可知道这霜虫蛊的来历?” 第35章 第三十五5章 35 青莲火摆在茶案上, 以人血为燃油,白骨为灯芯,支着微弱的火焰, 照出青蓝色的光。 南音寺住持名唤慈音, 身材高大, 着暗红色僧袍, 面目温和, 看不出实际年纪。 他那双温厚的唇分开,缓缓说:“二位既然已经拿到了这青莲火, 应该对其有所了解。” 沧澜宗主道:“所知不多,愿闻其详。” 和尚叹了口气道:“起初, 这青莲火只是蓟国王室供养, 用以炼化法器,加固城防,以确保蓟国百姓不受外界侵扰,从未将其投入战争,也从未用来炼化兵刃。” “蓟国处在大宛国和沙国中间,像这样的小国家,想要在乱世中发展壮大,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大宛国有万亩农田, 百姓从事生产,男耕女织;沙国男子擅长捕猎,女子从事商贸, 以此攥取钱财;卫国兵强马壮, 靠掠夺他国财物以立国, 这其中, 唯独蓟国很少与各国往来, 一不从事商贸,二不扩张领土,蓟国百姓从王公贵族到普通百姓,都擅长制作手工器械。” “蓟国领土内有矿场,百姓擅长各种奇门遁甲,说蓟国王都是炼器之都也不为过,屋前有看家护院的傀儡人,屋后也有协助做农活的工具,王都外面立着手持贪狼剑的巨人,护住蓟国百姓不受战火侵扰。” “对蓟国王室而言,执掌青莲火,意味着以王族之血世世代代喂养,以确保蓟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那时候青莲火并未大肆投入使用,只需确保火苗不会熄灭,以少量的王室之血喂养即可,不至于为其付出性命,”和尚喝了口茶,接着说,”但时间久了也会出现问题。” 郁秋:“什么问题?” “火毒,”和尚注视着她说,“青莲火和其他灵兽一样,偶尔也有发脾气的时候,若是饲养过程中突然意外,极有可能反噬饲主,使其感染火毒。” “感染火毒之后,此人经脉都将发生变化,体内如有烈火灼烧,皮肤发红,浑身发痒,一个喷嚏甚至能喷出火来,若是凡人早就承受不住死了,但历代蓟国君主多多少少都有仙缘,他们能熬过最开始火毒的发作,也开始想各种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后来发现了有一种毒,能镇住青莲火引发的火毒。” 司珩青道:“这便是霜虫蛊的由来?” “是,”和尚颔首道,“那时候还不叫霜虫,而是三寒虫。” “这种生物一开始在沙国的一个部落发现,凡人被啃咬之后,通常当场暴毙,即便有点修为的人,也熬不过经脉僵硬而死。卫国国君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想将此种生物投入战争,他们看中了邻国蓟国。” “蓟国虽有强硬的国防,但若将三寒虫引入其国内,引发动乱,再强硬的国防也敌不过虫毒引发的祸乱。” “虫毒爆发之后,蓟国国君亲自带人清理三寒虫,也是在清理三寒虫的过程中,蓟国国君被这些毒虫啃咬,非但没有暴毙,其体内的火毒也被压制了。” “于是他将这种虫子带回去研究,发现了抑制青莲火毒的方法,这便是霜虫的由来。” 郁秋豁然开朗,“也就是说,青莲火的火毒和霜虫蛊的毒,两者相互克制,要解这个毒,只需要拿青莲火的毒,以毒攻毒便可!” “郁施主稍安勿躁,”和尚说,“虽说两种毒性相克,但实际应如何操作,多少剂量合适,针对你体内已经枯死的灵脉是否合适,这种种问题,都有待商榷,贫僧不敢妄言,也不能保证这青莲火一定能治好你的蛊毒。” 司珩青道:“大师有何建议?” 慈音大师想了想,良久才开口,“郁施主,你体内的蛊毒,有多长时间了?” “啊?”郁秋看了司珩青一眼,不确定地说,“应该有一两百年了吧……” 系统:“准确地说是一百七十五年,你干嘛不说实话?” 郁秋:“我要说实话,他不就怀疑我全都想起来了吗?” 系统:“高明,还是你高明。” 慈音大师叹了口气,摇头说:“已经过去这么久,蛊毒早已和你心脉相连,即便拿到了青莲火,恐怕也无药可治。” 见他们一个个都垮着脸,郁秋宽慰道:“那就不治了吧,慢慢服药就好。” 司珩青道:“即便是心脉相连,亦有解决之道。” 慈音大师看着他说:“既然司宗主早有想法,何必来问贫僧?”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还有,”司珩青道,“你为何知道蓟国过往种种?” 慈音大师垂眸,默然不语。 一旁的小和尚开口说:“南音寺有一位闭关长老,乃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弟,出家之前曾是蓟国太子,我师父早年曾在蓟国王宫逗留,故而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郁秋看着慈音大师,越发觉得亲切了。 司珩青道:“既然如此,来日我与师尊必将拜访这位前辈。” “已是出家人,早已斩断凡尘,更何况睿音闭关多年,从不见外人,”慈音大师微笑着说,“施主不必记挂我师弟。” 聊了几句,两人便道了“告辞”,那小徒弟恭敬地将他们送出去。 这时候,楼下传来熟人的声音—— 陆见寒笑着说:“我跟你赌,郁秋他们一定在这间客栈。” 顾风华道:“这有什么好赌的?你见过司师兄约人约在其他地方吗?” “我猜对了你就请我喝酒,”陆见寒一条手臂搭在顾风华肩上,大咧咧地说,“剑阁就剩你一根独苗,亿万家产随便挥霍,够老子喝到死吧?” “我请你们喝。”郁秋站在楼梯上面,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说。 “师尊?”顾风华眼睛亮了起来,笑着说,“好哇,那弟子也不辟谷了,索性陪师尊吃上一顿!” “当然,”郁秋双肘支在栏杆上,望着陆见寒,扬眉道,“老二你呢?” “叫什么老二,”陆见寒冷嗤,“难听死了。” 郁秋一步步走下楼梯,端着袖子,带笑注视着他,近到眼前了,才轻轻地唤了声:“渊儿。” 陆见寒脸色微微一变,转过脸去,挥了下袖子,僵硬地说:“恶心。” 郁秋伸手去揪他耳朵,顾风华笑了起来,司珩青走下来,将青莲火还到他怀里。 “师兄?!”顾风华抱着火盆,惨叫道,“我这么明目张胆地拿着它,会不会不太好啊!” 司珩青:“怕什么?” “这可是青莲火!”顾风华说,“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得到它?!” 此言一出,客栈里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风华手中的火盆看。 仙运客栈本就人多眼杂,安插了各大门派的眼线,如今剑阁出了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几人看。 陆见寒耳朵被揪红了,睁着一只眼睛说:“老三你个憨比,你说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顾风华抱着火盆,双唇抿紧,嘴角带着笑意。 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你想把青莲火甩给我,那你也得好好看着我。 你要是嫌麻烦,就自个抱着。 毕竟这天底下可没人敢从沧澜宗主手中抢走青莲火。 司珩青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说:“你拿好,谁敢抢青莲火,我便杀谁。” 在公开场合说出这话,无异于说给全天下的人听。 客栈里那些人纷纷收起心思,各自忙碌去了。 师徒几人招摇过市,顾风华抱着火盆,郁秋拿着糖人,陆见寒和司珩青更是一脸不对付,几人找了家酒肆坐下来,吓得酒肆的小厮手忙脚乱,慌忙去抱酒。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36 陆渊抱着酒壶, 横腿坐在栏杆上,喝一壶漏半壶,衣襟被打湿了, 星辰般的眼直直地看着郁秋, 带着些许醉意, 启唇说:“秋儿。” 郁秋反手将一只鸡腿塞在他嘴里, 堵着他的嘴。 “吃你的, 别哔哔。”她说。 陆渊拿手捏着鸡腿把,笑了起来。 相较而言, 顾风华吃相斯文多了。 他换了身儒雅的衣裳,宽袖以绑带系到颈后, 右手拿着折叠刀, 以小刃在左手上割了一刀,喂了点血给青莲火,以手帕擦过刀刃后,再将折叠刀换成中刃,将烤好的羊排一块块切好,蘸上酱料,送到郁秋面前。 “师尊师尊,”顾风华仰起脸, 甜甜地说,“给我也喂一块。” 郁秋神情散漫,单手撑下巴, 手肘支在膝盖上, 另一只手拿签子插上一块羊排, 送到他口中。 顾风华一脸满足, 咽下肉, 才说:“谢谢师尊。” 郁秋重新叉起一块肉,余光瞥到了沧澜宗主,便转过头去,拿着签子看着他。 两人对视,司珩青仍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 郁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肉送到自己嘴里了。 “师尊,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顾风华看看郁秋,又看看司珩青,问道。 “去沧州吧,”郁秋边吃边说,“把青秋渊搬过去,在那边修炼。” “你身上的蛊毒怎么办?”顾风华注视着司珩青,低声道,“师兄呢?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司珩青拿起酒壶,倒出一碗,低眸看着酒水里的光,双唇动了下,淡淡地说:“去无极渊。” 他的语气就像是出门买个菜一样寻常,顾风华听得一惊,屁股下面那把凳子滑了一下。 陆渊侧眸看过来,怀中酒往地上一搁,懒懒地说:“无极渊可是个好地方,暗无天日,底下都是些被封印的魔物,等老子有一天嗝屁了,也得埋那里,你们什么时候想起老子,过来给老子祭祭坟也不错——” 他话音一转,冷笑道:“只是这会子你们都活的好好的,赶那边去干嘛?巴不得早点死吗?” 郁秋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地看他一眼,问:“无极渊是个什么地方?” “仙魔一战后,战败的妖族、魔族都被封印在无极渊,”顾风华抿了抿嘴,“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陆师兄可能清楚一些。” 陆渊眯了下眼睛,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亡灵之海,埋骨之地。” 顾风华皱着眉头,“连陆师兄都这么说,我,有点不想去……” 陆渊冷哼一声,“要去你们去,老子好不容易逃出来,疯了才回那种地方去。” 郁秋看看他们,再看看司珩青,默默地喝了口酒压压惊。 司珩青若无其事地说:“无极渊乃是仙盟七大门派共同封印的,封印钥匙执掌在各个门派掌门人手中,你们得分头行动,拿到钥匙,不能惊动任何人。” 陆渊手中酒壶往地上一摔,骂道:“司珩青你听人话吗?!老子说了,老子不想去那种地方!” 顾风华一脸为难。 司珩青道:“郁秋身上的蛊毒早已伤及心脉,要为她重塑心脉,须得借用妖皇邪利的骨骸,将青莲火移入她体内,如此尚有恢复的可能。” 酒肆内倏然一静。 沧澜宗主从不妄言,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这一定是最值得尝试的法子了。 良久,陆渊道:“我去趟凤凰台,找凤患忧那老头子要钥匙。” 顾风华皱着眉头道:“你把人家闺女还回去好了,或许刀宗会看在这份恩情上,将钥匙借给你。” “老三你脑子抽了吗?”陆渊骂道,“你觉得如果本座抓了你,拿你跟你老子换钥匙,你老子会愿意吗?” “不一样的,”顾风华沉着脸道,“刀宗凤患忧的为人,比剑尊强多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陆渊冷笑,“都是一群势利小人。”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顾风华拆了绑带,收了刀,起身说,“我回去找剑尊的尸首,将钥匙拿回来。” 陆渊笑着说:“那妙法宫宫主不是很中意你吗?你去求求她,说不定她就把钥匙给你了。” 顾风华说:“那云啸的钥匙呢?” 陆渊:“你猜?” 顾风华没意思地转过脸去。 陆渊笑了笑,伸出左手,掌心躺着一枚铜绿色的圆形钥匙。 顾风华还没看清楚,那枚钥匙便落到了司珩青手中。 他一撩眼皮,冷淡地说:“封印钥匙放在你手里,祸患无穷。” 陆渊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的确有过打算,哪天把七大门派的钥匙都偷来,把无极渊下面那些妖魔鬼怪全部放出来—— 只是一想到,其中一把钥匙掌管在司珩青手中,就有点头痛。 几人商量对策,郁秋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问道:“需要为师做什么吗?” “你跟着我,”司珩青注视着她,“我去哪,你便去哪。” 陆渊和顾风华同时看了过来,看着郁秋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他们宁可单独行动,也不想跟着司珩青,这厮霸道专横,丝毫不讲道理,一点意思都没有。 唯一的好处就是,办事效率高,靠谱。 顾风华沉吟片刻道:“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只是容易被人盯上。” 郁秋抱着酒坛子,提议道:“我可以跟着阿华。” 跟着他,至少吃肉喝酒方便! 司珩青一个眼神横了过来,语气温和地问:“跟着他有什么好的?” 郁秋:“……” 别看此时沧澜宗主说话的语气好好的,但郁秋总觉得他的眼神要杀人。 “我跟着你就是,”郁秋说,“你别凶我。” 司珩青眼神柔和了些,紧接着,他低头,扳断了自己一根手指,将其一分为二,分给顾风华和陆渊。 郁秋看得目瞪口呆,见他手指断口整齐,一滴血也没有,新的皮肉包裹在断面,完全看不出伤痕。 “拿好,”司珩青看着两人,冷冰冰地说,“一旦有事,这个比玉简更快。” 顾风华接过半根断指,讷讷地道了谢。 陆渊不屑地看了眼,“老子能有什么事?” “你不要那给我吧!” 郁秋说着,伸手去拿,指尖尚未触及断指,便被陆渊抬袖卷走了。 陆渊藏起那枚断指,一脸淡定,重新抱了一壶酒,掀开壶盖接着喝。 郁秋又气又好笑,司珩青低眸看她,温声说:“你想要?” 郁秋抿了抿嘴,司珩青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搭在她膝上,淡然道:“挑一根。” 郁秋:“???” 你是莲藕精吗?还随便挑? 他的手长得极好看,骨相匀称、修长,因不常握剑,肌肤细腻如玉,美中不足的是断指处的缺口。 郁秋手覆上去,将他的手掌捏成拳头,抬起脸,澈亮的眸子看着他,“你保护我,我跟着你就是。” 司珩青眼神柔和地注视她,说“好”。 只捏了短短的一瞬,郁秋松开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好了啦,时辰差不多了,逛完这条街,我就回去睡了。” “要逛街你们慢慢逛,老子不陪你们了,”陆渊饮了酒,丢下一句,“七日之后,无极渊见。” 说罢挥挥手,潇洒离开了。 顾风华凑上来,牵了下郁秋的袖子,“师尊,我陪你去逛。” 郁秋回头看司珩青,后者已经跟在他们身后了。 酒肆旁边有一家做纸面具的铺子,里面挂着各种色彩华丽的面具,有动物形态的,代表各类妖族,有些代表各类职业的修士,红的、绿的,黄的,被浅色的灯笼照着,流光溢彩,看着漂亮极了。 画面具的画师低头描边,任由他们几人挑选。 郁秋拿起一个带尖耳朵的狐狸面具,在脸上比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眸从孔里露出来,她笑着说:“这个送给小白怎么样?” 顾风华挑眉说:“那我呢?” 郁秋将狐狸面具放在臂弯,从上百个悬挂着的面具中,挑了一个蓝色的、形态狰狞的鬼面具,嘻嘻一笑,“这个怎么样?喜不喜欢?” 顾风华有些嫌弃,“这个鬼面具,画的是魔修。” 郁秋扬了下眉,接着将鬼面具和狐狸面具放在一起。 重新挑了一会,拿出一个红色相间、图案像妖,却又分不出动物形态的面具。 “这个好漂亮,”郁秋笑着说,“这是什么妖?” 司珩青抬眸看了过去,若有所思。 顾风华托腮思考,“应该是某种妖物,半妖之类的,这里有人形的符号,表示有人族血缘。” “这个是魅妖。” 画面具的小女孩停下手中的毛笔,仰起脸看着郁秋,解释道:“魅妖是一种不起眼的妖物,修为不高,但是长得非常漂亮,性情温顺,一些门派专门饲养魅妖,只为了当炉鼎修炼,仙师您挑这边的吧,狼妖,虎妖,都比魅妖厉害多了,这个蛟龙也可以,上一代妖皇邪利,就是一条黑蛟!” 郁秋一脸佩服,“你知道的可真多!” 女孩笑了起来,高兴地起身,拿出几个藏在最后面的面具,“这几个是我们这里卖的最好的,只剩下几个我拿来做样本的,这个小白脸是剑阁的顾仪师,黑脸是大名鼎鼎的沧澜宗主,还有这个,这个像妖女的,可是照着沧澜宗主的师尊郁宗师的画像画的!你要的话可以全部带走,便宜卖你!” 顾风华尴尬道:“……顾仪师怎么画成了女相?” 郁秋忍不住道:“郁宗师为什么是妖女?” 司珩青:“……”槽点太多,算了。 旁边一名挑面具的女修笑着说:“郁宗师卧底百年,把妖皇乌绮云迷得神魂颠倒,为她放弃飞升之路,怎么算不上一名妖女呢?” 执笔的画师说:“之所以把顾仪师画成女相,是妙法宫的女修们要求的,她们说顾仪师女相好卖,仙师你看,这都卖断货了!” 郁秋品了品,砸吧舌头,“你们不对劲。” 顾风华从画师手里拿过妖女面具,戴在脸上,笑着说:“师尊,我就要这个了,你给我买好不好?” 少年身上本就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杏仁眼温柔如秋水,气质柔和,和郁秋记忆中父王的脸庞有几分重合。 郁秋盯着他看,笑着说:“好的呀。” 她将手里的魅妖面具带上,回眸冲沧澜宗主眨了下眼睛,“你要不要?为师也给你买一个?” “小魅妖”明眸皓齿,声音清甜,司珩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摇头。 郁秋转身拿出银子结账。 街上很多人戴着面具,无数个“顾仪师”和“郁宗师”从他们旁边走过。远处还有人放烟花,顾风华带着面具跑了几步,来到一处首饰摊子前,拿起一枚银杏叶的簪花,回过头喊郁秋:“师尊姐姐,我送你一枚簪子好不好?” 司珩青愣了下,看着郁秋的背影,看着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裙角翩跹飞舞。 他想起来,他也曾经给郁秋买了一支桃花簪子。 在这样一次热闹的集市上。 十六七岁的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喜欢的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待她。 桃花,是倾心于你。 想和师尊过一辈子。 司珩青垂着眸,呼吸微微急促。 那年桃林初见,他本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和她分离。 他本就是送给卫国王室当炉鼎的小妖,阴差阳错被她救下来,抱着终身服侍她的念头,想着和她长相厮守,或是一辈子为她躬身为奴。 后来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桃花? 是不是送给她,她就不会再生气了? 司珩青摸了下空荡荡的袖子,恍惚间还以为能从那里取出为她买的簪子。 手被人用力牵了下,他失焦的视线慢慢恢复。 低眸,看到了从前的心上人。 郁秋牵着他四根手指的左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下他的脸,掌心摸到了汗,她皱眉问:“你怎么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7章 37 司珩青低眸看了她一会, 将她的手从脸上顺下来,扣着她手腕。 郁秋眸光暗沉,挣开他的手, 低声说:“要不要回去休息?” “什么?”司珩青仍有些恍惚。 “你如果不舒服, 就先回去吧, ”郁秋看着他说, “我送你回去。” “无碍。”司珩青定了定神, 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又觉得不太对。 他早已经忘了怎么笑了。 离开青秋渊之后, 他便从未笑过。 他修的是无情道,世间一切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 无情之剑, 便是天下最强之剑。 “你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郁秋说着,牵了下他袖角,转身跟顾风华说,“阿华,不逛了,我们回去吧。” 顾风华手里拿着两支簪子,正在挑选一支适合郁秋的,闻言将两支簪子的钱一并付了, 跟了上来,问道:“师尊怎么了吗?” “嗯,”郁秋说, “我有点头晕。” 她没说是沧澜宗主不太对劲, 到了沧澜宗主这个境界的人, 就算有什么不对劲, 旁人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郁秋也是通过系统提醒才发现的。 “是不是吹风着凉了?”顾风华皱起眉头, 看了沧澜宗主一眼,“师兄御剑的时候能稍微慢一点吗?明知道师尊身子弱,还不管不顾。” 郁秋扯了下顾风华的头发,让他少说两句,免得沧澜宗主发脾气。 哪想得,身旁,沧澜宗主轻轻地说了声:“……好。” 她有些怔然,一路上心不在焉,不时地看着沧澜宗主,跟着回了客栈。 夜里,郁秋都已经躺床上了,系统还在唠叨:“主人主人,老大的情况不太妙啊。” 黑暗中,郁秋睁开两只困得不行的豆豆眼,“他又怎么了?” “心魔这一项数据突然涨好高,已经在报警了,”系统焦头烂额,“老大都已经是大乘晚期,飞升只差一步,这个时候心魔怎么冒出来了?!” 郁秋坐起身,“需要我做什么吗?” 系统:“主人主人,你先过去看看他吧!” 郁秋打了个哈欠,披上外衣,穿上鞋,摸黑出了门,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笃笃。” “笃笃。” 郁秋敲了两遍,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她找了把锯齿刀,从门缝将插销锯断了。 储物空间里全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工具,郁秋一拿到手里就知道该怎么用。 不愧是蓟国小公主。 郁秋推开门,一道白影撞入眼帘,吓得她一个冷颤,小声说:“徒弟?” 沧澜宗主站在一片黑暗中,脸色苍白,眸光平静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沾了雾水,右眼眼尾那颗痣分外明显了,红得有些灼人。 郁秋壮着胆子,伸手去摸他的脸,关心道:“你……怎么了?” 男人那双薄唇轻轻分开,轻轻地说:“师尊。” “我吵到你了吗?”郁秋收回手,抿了抿嘴,编了个谎说,“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否则如何解释,她大半夜来撬徒弟的锁? 男人仍死死地盯着她看,眼眸中的雾气似乎散开了一些。 系统在脑海里说:“好样的,主人,他好像开始平静了。” 郁秋:“我看他一直很平静的样子。” “不,”系统说,“数据稳定下来了,你哄他有效,继续哄他。” “要是吵到你的话,我就回去了。”郁秋说。 “……”司珩青伸出手,按住她手腕,直直地看着她。 系统崩溃:“这哪是哄人啊?” “闭嘴啦,”郁秋说,“我哪里知道怎么哄人?” 系统:“想想他在梦里是怎么哄你的。” 郁秋:“……” 不能想好吗?! 一想就脸红心跳。 过了一会,司珩青哑声说:“陪我,呆一会。” 郁秋咽了咽口水,点了下头。 系统:“好家伙,这原来是欲擒故纵啊?干得漂亮!” 郁秋:“闭嘴啊!明明不是那种关系!” 郁秋将门合上,拿起茶壶倒了杯水,刚将茶杯拿起来,便看到司珩青在旁边看着她。 他额上有汗,就像那会在大街上丢了魂一样。 郁秋将杯中水一口气喝完,并没有平静下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杯子都不知道搁哪合适。 司珩青定定地望着她,唇分,轻轻地问:“秋儿,我……被讨厌了吗?” 郁秋:“?” 郁秋眼神变了变,见他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郁秋放下杯子,捏着袖子抬起手,过去给他擦了擦汗,温声说,“你怎么会被讨厌,你是天下第一人,是沧澜宗主啊。” 司珩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无措地搭在桌上,抬头看着她,唤道:“郁秋。” “你看上去不太好,去睡一会,”郁秋说,“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司珩青点了下头。 郁秋嘴角勾了一下,心里暗暗地觉得好玩,别看他平时横得不行,实际上还挺听话的。 她伸手去挽他胳膊,扶着他慢慢地来到床边,按他肩让他坐下去。 他便自己乖乖地脱了鞋,坐在床头看着她。 “衣服也脱了。”郁秋说。 沧澜宗主低下头,缓慢地解开外衣,将其丢在一旁,接着开始脱里面的衣服,扯了下白色亵衣,露出男人凌厉而漂亮的锁骨。 郁秋:“!” “不用全部脱!”郁秋急忙按住他的手,“脱个外衣,能睡觉就行了!” 司珩青点了下头,垂眸思索的样子,看着真是温顺极了。 她还真的有点喜欢司珩青。 只要他一直听话,不霸道蛮横,尊师重道就行了。 正想着,要将手抽回来。 捏着她的那只手却不愿意了。 郁秋:“?” 她手放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抓他手背的时候,摸到了他胸口。 司珩青反过来按着她手,将手往心口按了按,贴着他的肌肤。 那里是离心脏最近,最温热的地方,隔着皮肉,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 郁秋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有些发烫。 可紧接着,她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阿青的心口,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 她手掌贴上去,完全覆盖在那道疤痕上面,指尖轻轻摩挲,感受到那道疤痕狰狞的面容。 就和她脖子上那道自刎而来的伤一样。 她想了想,温声说:“还难受吗?” 男人垂眸看着她,目光变得柔软、平静,他轻轻地抽了口气,胸腔微微起伏。 他动了动唇,低声说:“郁秋。” 郁秋眼睑颤了下。 司珩青似乎有些失落,“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系统:“这疤是你给他的。” 郁秋:“……” 她回过神来,有点被吓到了,想要抽回手,却挣不开。 司珩青紧紧拽着她的手,注视着她,轻轻地、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我听你的话,好好修炼,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郁秋心里轻轻地抽了一下。 她怎么会生气呢? 明明受伤害的是阿青。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在担心,她会生气? 郁秋有些愕然。 她鼻子有些发酸,低着头,用力点头,嗓音带着一点鼻音,低声说:“我不生气,你好好睡一觉,别想这些了。” 司珩青听话地点了下头,过了好半响,整个人才慢慢地放松下来,松开了她手腕。 郁秋有些颤抖着,将手收回去,垂着脸,催促他躺下去,拿被子给他盖上。 “听话。”郁秋将手掌覆在他眼睛上。 眼睫毛从她掌心轻轻刮过,他当真听话地睡下了。 系统松了口气,“主人,好像有点效果。” 郁秋:“我想知道,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系统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虽然当时的确有一定的概率杀死他,但无情剑就是这么用的,你若不杀他,他又怎么会走上无情道?” 郁秋迟疑着问:“修无情道的人,真的不会动情吗?” “没有情,怎么动情?”系统说,“情丝都被斩断了,难不成还能再发一次情丝?这不就走火入魔了嘛?!” “走火入魔?”郁秋细细地想,“小七,你今晚叫我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系统:“老大心魔指数有点高,让你过来看看……” 突然间,两人同时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系统说:“我觉得这有点离谱。” 沧澜宗主何等高人,既已入了无情道,又怎可能再生情丝? 他可是站在这天下至高顶点,旁人只能望其项背、不敢与之比肩之人,若一朝走火入魔,天下还有何人能拦着他? 郁秋不再说话了。 她靠在床柱上,看着他安稳入睡,直到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回屋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