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宝贝[重生]》 第1章 Chapter 1 A市。 初冬。 江随风重生后的第十天。 因为傍晚刚起了一阵风,所以早上刚刚打扫干净的小路,重又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法桐树叶。 这是A市特有的风景,萧瑟又疏朗,也是江随风呆过那么多地方,唯一一个最有亲切感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才拉起卫衣兜帽,低头汇入了放学的人流中。 “哇,快看,好帅!” “这人谁啊?之前怎么没见过?” “你以为是娱乐圈的小鲜肉啊,想见就见?” “这是路家的少爷,路氏制药那个,以前只见过模糊的偷拍照。”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就认他家的感冒药,说副作用最小。” …… 枯叶在脚下发出极轻微的碎裂声,江随风在议论声中抬起头来。 离学校几道街的高大建筑物上,巨大的电子屏上正在播放着今年第二次医保谈判的采访片段。 此刻,正在接受采访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青葱挺拔,容貌俊美。 距离太远,电子屏上的面容其实并不算特别清晰,可江随风还是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毕竟,这是他上辈子偷偷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他能想象到那张脸,一定是从容自信又雍容柔和的,眼睛里时常会带一点极浅的笑,看起来亲和力十足,但又因为一些言语难以形容的东西,让人并不敢轻易靠近。 周边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屏幕上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渐渐被捕捉。 记者举着话筒:“请问路氏最新的免疫疗法药物,也会考虑和医保合作吗?” “当然,”路西野的声音传过来,十分平稳:“免疫疗法是未来的大势所趋,能够为更多的绝症患者带来生机与希望,而路氏制药作为极少数有创新药研发能力的药企,更是承载着非同寻常的社会责任,把新药好药回报给社会,是我们的愿望与责任。” “对广大患者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记者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隐隐带着兴奋:“那么我们还想确认一下另外一个好消息,最近外界一直有传,路氏即将启动罕见基因病的新药研发,有这回事吗?” “的确有这个计划。”路西野笑了笑。 “能向我们介绍一下,主要的研发方向和研发原理吗?”记者紧追不放。 “下次,”路西野又笑了笑,目光向镜头外看去:“我觉得现在有必要留一些时间给其它同行。” “路先生,请稍等,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记者紧追了两步,继续发问:“路先生今天出现在这里,是路氏领导班子即将换代的信号吗?路先生这么年轻,将来会引导路氏走向更为激进的研发方向吗?“ “这是两个问题。”路西野停下了脚步,目光依然温和有礼:“但我可以都回答你,第一,我父亲还很年轻,现在谈更新换代还为时尚早,而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只是作为晚辈跟着团队过来学习。” “第二,”他的神色严肃了一些:“医学从来没有激进,只有必要,谢谢。”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外界的声音又渐渐回笼。 这个人,可真是…… 江随风略笑了笑,就算拒绝别人,也都能做到彬彬有礼,滴水不漏。 -除了面对自己的时候。 记忆里,路西野每一次的尖锐情绪,好像都是针对自己的。 江随风的手在外套口袋里紧了紧,上辈子他没过好,这辈子再不能重蹈覆辙了。 不要被命运逼着回秦家,也不要再接近路西野。 他再也不会给他拒绝自己的机会了。 * 午夜时分,是三九最热闹的时候。 在闪到让人眼花缭乱的七彩虹光与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江随风将浸了汗的鼓槌甩开,准备离开。 他穿好外套,在刚戴上一只手套的时候,酒领班走了过来,对他说:“十四哥请你过去一下。” 江随风点点头,抬脚上了三楼。 经理办公室里除了蒋十四外,还坐着他的师傅林放。 林放嘴里咬着烟,脸色不太好看,蒋十四则和平常一样笑意盈盈。 “十四哥。”江随风招呼道:“找我有事?” 蒋十四见他肘间搭着外套,便笑着问:“要回去了?” “嗯,”江随风道:“明天还要上课。” 蒋十四点点头。 这个少年的话一向不多,所以蒋十四对他的冷淡也不太在意,只是很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江随风以前也跟着林放来过几次,但那时候他的头发很长,遮着眉眼,看不清模样。 只能看出人很白,很瘦,下巴处收出一个尖儿,弧度十分好看,是个美人坯子。 直到最近,他开始过来打鼓,他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头乌黑的发被剪短了,看起来十分柔顺,可一双眼却极冽,就连见惯了美人的蒋十四第一眼看到时也忍不住心尖儿一颤。 这也难怪,最近三九人气暴涨,还引来了几尊大神。 “今天要耽误你一会儿,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蒋十四夹烟的手往烟灰缸里磕了磕,说:“2号包厢里里,我一个朋友的弟弟过生日,想让你过去说句话。” “说什么话?”江随风问。 蒋十四笑了,有点头疼的样子。 林放则把烟一掐:“不愿意去就不去,要不师傅陪你去。” “你去干什么?”蒋十四说:“谁要看你那张老脸。” “我是老脸了,”林放冷笑着说:“老脸也比你那副黑心肚肠好的多。” 蒋十四没回林放,又看向江随风,放低了姿态:“就当给我个面子。” “行,”江随风低头看了看时间,10月30号,零点12分。 10月30号,原来已经到了10月30号……,这一天其实也是他的生日。 不是身份证或户口本上被人刻意篡改后的生日,而是他实际出生的日子。 “行,”他又说,声音低了些:“我只说两句话,不喝酒,也不陪人做别的,我缺钱,但也不想靠这个赚钱。” 蒋十四点点头,没想到这小孩这么冽,话说的一点情面不留,他笑笑:“就十分钟,你放心。” * 2号包厢里,零点刚过就迎来了一场庆祝。 秦默寻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已经带了点酒意。 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难得求了秦默阳,才能和同学朋友一起光明正大地到酒来庆祝。 这地儿是陈冰选的,他本来看不上,但在看了陈冰拍的一张照片后,还是忍不住改了主意。 巧的是,他哥恰好认识这家店的老板,这事就这么顺顺当当订了下来。 小高.潮刚过,秦默寻脸上带了些志得意满的神色,又夹杂着一点不甘,咕哝道:“我不信,谁的面子难道比我哥还大,占了1号房?” 1号房是这家酒的头号,也是视角最好的一间,三九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想要定到1号房也并不简单。 孙辰乐闻言唯恐天下不乱:“哥,要不我去把人赶走?” “乐乐!”孙立欢发声:“让大表哥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出来了?” 孙辰乐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但还是鼓着腮闭了嘴。 秦默寻烦躁地往外看:“那个打鼓的怎么还没上来?” 这可是他今天的重头菜,要不是为了他,他才不会来这么个小,“不渡”它不香吗? “快了,快了,”陈冰狗腿地说:“马上就过来了,今天是咱们秦二少的成年礼,我房间都给备好了。” “你还当是古代呢?”秦默寻笑着骂了一句:“谁还没见过新鲜货呢?” 他嘴上这样说着,脸色却明显好了起来。 “刚酒的人说,人只过来十分钟。”孙立欢提醒道。 秦默寻嗤笑一声,懒得跟他这个便宜表哥费话。 陈冰则嘿嘿一笑:“来之前是十分钟,来之后就是咱们做主了。” 孙立欢眉心微蹙:“万一表哥……” 秦默寻冷了脸:“就算我哥有什么,我妈也会护着我,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清晰的敲门声传了进来,陈冰忙打圆场,朝大家挤了挤眼:“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来了。” 打鼓的少年侧身进了包厢,黑衣黑裤,黑发黑眸,只衬得一张脸尤其白。 和远观时的那种静谧悠远的惊艳不同,这人一进来,整个房间都仿佛亮了起来。 “你过来。”秦默寻心里有些欢喜,向他招了招手,少爷派头都减了一些。 江随风向他走了过去,低头看他,目光专注。 他做梦都没想到,等在这里的人竟然会是秦默寻。 简直是……太可笑了。 这个人偷了他的生日,偷了他的人生,然后坐在这里高傲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秦默寻含着笑问,并伸手想要拉他过去。 江随风听到这句话,忽然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零星的笑意。 上辈子知道真相后,他一直很厌恶江随风这个名字,可现在,他却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了。 “江随风。”他说。 秦默寻伸过来的手果然顿住了,他长得很像父亲,眉眼风流,有几分轻佻,但也足够英俊。 只是此刻,那双风流含笑的眼睛也慢慢凝住了。 太他妈晦气了,和他父亲外面的私生子一个名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江随风脸上的那点笑意,给了他一种幸灾乐祸又十分恶劣的感觉。 好像他们的位置在他一闪即逝的笑容里互换了一般,对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正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 他冷着脸低下头去,倒了一杯酒,慢慢推到江随风面前,漫不经心地问:“哪里人?” “我父母都是A市人,所以,我大概也算是A市人?”好在江随风十分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A市人?那就不是了。 秦默寻终于松了口气,抬指点点那杯酒:“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我不喝酒。”江随风淡淡地道:“而且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了。“ “什么时间到了?”陈冰与孙辰乐适时地起身,一个挡住了出口,一个去压江随风的肩膀:“大家都是同龄人,坐下来一起玩会儿怎么了?” 江随风侧了侧身,避开陈冰的手掌,反身端起酒杯,看向秦默寻:“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秦默寻说,又问:“你打鼓一个月多少钱?” “关你什么事儿?”江随风反问。 “操,还真是给脸不要脸。”陈冰气笑了:“你知道对面坐着的是谁吗?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 江随风的眉心蹙了蹙,反手将一杯红酒泼了出去,陈冰离得近,不偏不倚被泼了一头一脸。 “我操!”陈冰猛地跳了起来。 这人是他为了讨好秦默寻搬出来的,今天他要是不能把人给弄得服服帖帖,回头还不得被人笑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碰到对方的衣角,胸口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鲜红的血和浅色的葡萄酒晕在一起,他脖子里戴的十字形吊坠,尖尖的顶端已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唯一庆幸的是,那十字吊坠十分小,不足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陈冰还是愣住了,不仅如此,连秦默寻和孙辰乐也愣住了。 他们大都被人奉承惯了,平日里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受过这份气。 江随风弯腰,稳稳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抬眸看向秦默寻:“我可以走了吗?” “你还想走!”陈冰嘶声道:“你……” “怎么了?”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孙辰乐背后走进一个人来。 江随风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的心因这三个字猛地惊跳了起来。 放学时大屏幕上那人,此刻已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路西野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说:“哟。 第2章 Chapter 2 “哟,”路西野靠着门,微微偏头往里看:“这么热闹?” 有人不请自来,且还阴阳怪气,本该是火上浇油的事情。 可是现在,整个包厢内不仅没人能发出火来,且还一个个地泛起了怂。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挪了挪位置,不自在地打招呼:“哥。” 唯有孙立欢还算自然,他客气地站起身来,叫了声:“路少。” 1号房里究竟是什么人,这会儿恐怕没有人不心知肚明。 孙辰乐想到自己刚刚放过的,要把对方赶走的厥词,后背便针扎似得痒,伴着细细密密的冷汗悄悄从毛孔里渗了出来。 他们所处的圈子十分优越,可这优越的背后,却是更加森严也更加残酷的等级分明。 这个包厢里,本来是秦默寻最大,毕竟,秦家算得上是国内服装界的几大巨头之一。 可若真到了路家面前,秦家就又完全不够看了。 不说路家掌控着全球实力最强的药企,只说路西野母亲吴云名下的国际高奢品牌WYUN,就足以让秦家望尘莫及了。 而吴云一生醉心于服装设计,无意分心于其它事务,因此早在路西野十八岁那年就将WYUN转到了他的名下。 所以,就算不计入路氏制药这么一头雄狮,路西野一人的身家也足以碾压整个秦家了。 更不要说,路氏制药的资产和社会价值,又怎么能是时尚圈这些小打小闹比拟得了的? 所以,这些人在路西野面前犯怂倒不算丢人。 毕竟,放眼整个圈子,能与路西野匹敌的,大约也就只有林家的掌权人林启了。 像秦默寻这种还没摸到家族企业边儿的小孩儿,就算平时再怎么狂,到了绝对的权威面前,也不得不乖乖低头。 包厢里气压低沉了起来,路西野却像毫无察觉般,只淡淡地朝着孙立欢点了点头。 直到此刻,他的眼睛才若有似无地扫过了一直站在原地的江随风。 那人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睛站在那里,松静自然。 像一株树,一棵草,听无关紧要的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那人没有看他,路西野便毫无忌惮地把目光凝在了他的身上。 秦默彦…… 这个上辈子伴了他一生的名字,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鲜活过了。 上辈子,他的秦默彦陨于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刚刚25岁,便永久地沉睡在了N市冰冷的海水里。 那一天,也是他坠入地狱深处的开始。 他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没动。 那是他上辈子没有见过的样子。 更为年轻,干净和纯粹,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又和他青年时期有着完美的重合,乌黑的发,玉般的颊,气质冷凝。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江随风有些难耐地紧了紧外套口袋里的手指。 虽然他没看路西野,可却仍能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 似乎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他对路西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感知得特别敏锐。 这种敏锐搅乱他的心神,让他心生厌恶。 他想离开,可偏偏路西野堵在了门口。 相较于现在的麻烦,他更不想和路西野再有任何的接触,衣角,呼吸或语言,全都不行。 “哥,”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让房间里的气压更加低沉,也让秦默寻更加心虚:“怎么这么巧,你今天也过来玩儿?” “嗯,和朋友在隔壁喝了几杯,等着接个人,”路西野应了一声,嗓音淡淡得沙:“碰巧听说你在这里庆生,顺道过来打个招呼。” 他顿了顿,然后才说:“生日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秦默寻感觉他说生日快乐的时候,目光又移向了旁边的江随风。 但他并没有多想,毕竟能让路西野过来说一句“生日快乐”,这样的面子并不是谁都能有。 他觉得自己沾了大哥的光,心里喜滋滋的,连坐姿都放松了几分:“谢谢哥。” 不过他并没有高兴太久。 因为路西野又接着说了下去去:“如果知道你这生日是奔着社会版头条去的,我可还真不敢过来。” “哪能呢,哥,”秦默寻尴尬地抓了抓烫的极洋气的短发:“不过是闹着玩儿。” “呵。”路西野笑了笑,没赞同,也没反驳。 “路少,”孙立欢在秦默寻的挤眉弄眼中试着转移话题:“您刚说要接的是什么人?” 路西野又笑了笑,但这次他的笑意明显到达了眼底,嘴角也翘了起来,十分好看:“没谁,我家的小孩儿。” 上一世,他活了很久,所以,这个人在他眼里,也的确算得上是个小孩儿了。 “啊?”在一众震惊外加不解的目光中,路西野径直走到了江随风身边,并探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众人:…… 江随风:…… 掌中的手腕很瘦,很凉,但却很有力量,在甫一握住时便十分用力地往外挣了一下。 路西野的手指收的很用力,语气却与之相反,温柔得过分:“走。” 这会儿江随风终于避无可避地抬起了眼睛,他的眼神极冷,好像就算拿天上的太阳去暖也无法暖得热。 可这样的眼神和这双眼睛的形状,却是路西野最熟悉也最亲切不过的。 那眼仁浓得像最好的墨,氤氲悠远,眼头很深,眼尾微微上翘,张开来很大。 上辈子,他曾因为这双眼睛,而苦苦寻了他十年。 也曾与这双眼生死相隔了五十多年。 他拉着他的手腕往外走,嶙峋的腕骨硌在掌心里,隐隐地疼。 出了2号包厢,江随风一眼便看到林放正带着几个人,穿过人流往这边赶来。 他本能地想要过去,却被路西野握着手腕一路带着从另一侧下了楼梯。 台上正有舞者在表演,舞池里也挤满了年轻鲜活的身体,节奏咚咚地砸在心坎上,灯光也随之急速变换,忽明忽暗地打在路西野的侧脸上,像一副极具质感的画。 其中那道下颚线画的尤其好,线条优美,又不失力度,是男性中最好看的那一种。 他被拉着穿过拥挤的人群,从后门出了酒。 凌晨的冷风毫不留情地扑过来,他被扑得哆嗦了一下,随之便用力甩开了路西野的手。 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像是哪里就要错位…… 在安静的酒后巷里被无限放大。 江随风怔了怔。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时候的路西野还并不认识自己,他只是好心地顺手帮了自己一把。 相比较而言,自己现在的行为既不礼貌,也不绅士。 室内室外像是两个世界,一个热闹喧嚣,一个冰冷寂寥。 路西野抬起手腕来揉了揉,翘起嘴角说:“你劲儿还真不小。” 江随风将手收进外套口袋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对不起。” 又说:“谢谢。” 他穿了很厚的棉服,但还是觉得很冷,那种冷刻进了骨头一般,挥之不去。 而路西野却只穿了件薄薄的大衣,松松地缠了条围巾。 “没事,”路西野将手放下来,笑意在灯光下很柔和,这种柔和,他以前从未有幸拥有过:“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江随风摇头,又将眼睛垂下去,他怎么忘了呢?路西野喜欢这样的眼睛,上辈子他身边跟着的所有男孩子都长了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他的声音重新冷了下来:“我们又不认识,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 他不知道路西野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因为说话间,他的颈间蓦地一暖。 路西野颈间的那条围巾到了他的脖子上。 围巾上有路西野的温度,和他的手指一样,温暖干燥,还有淡而熟悉的烟草味。 江随风微微愣神间,路西野已经将围巾系在了他的颈间,并将围巾尾部掖进了他的衣领里。 他似乎很满意,笑着后退了一步,歪头看他。 江随风的呼吸蓦地急促了起来。 曾在梦中重复过千万遍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汹涌着淹没了他。 他抬起手来,细白的手指颤抖着摸上去,抓住围巾的一角用力拉了下去。 空气被隔绝,他被巨大的海浪掀起又拉低,拉到了旋涡最深处。 海草犹如恶魔般缠绕住他的手脚身体和脖颈……,将他的呼吸尽数夺去。 大概是不能活了,他想,他才25岁…… 冰冷的空气再次灌入肺里的时候,他正被路西野抱在怀里,剧烈地咳嗽着。 他的头埋在路西野的颈窝里,背后有一只大手正随着他咳嗽的节奏不停地拍打着,为他顺气。 “好点了吗?好点了吗?” …… 他听到他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急切又恐慌,而那条闯祸的围巾则被凌乱地踩在了脚下。 他退开一步,弯下腰剧烈地喘息,泪眼朦胧中看到那条围巾被风卷出了视野。 “没事了,”他说,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来。 路西野就站在离他极近的地方,眸子里既惊又痛。 他没再看他,转身紧追了几步,在拐角处捡回那条围巾,递还给他。 “脏了,不好意思,”他说:“我赔你干洗费,可以吗?” “阿姨会洗。”路西野接过去,手软到几乎抓不住那条轻飘飘的围巾:“你刚才是怎么了?生病了?” “没什么,”江随风说:“我要回家了,明天还要上学。” “我送你。”路西野长腿一迈,追了上来。 江随风的眉心蹙了起来,他停下脚步,眼睛变得又冷又不耐烦,强调道:“我们根本不认识。” 路西野的脚步蓦地顿在了原地。 他太知道面前这个人了。 上辈子,他说不见他就不再见他,说和别人订婚就和别人订婚,说死就死了,他连他的梦都不愿意入……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他都无能为力。 他忽然记起自己上辈子离世前做过的那个梦。 那是唯一一个不是他自己对过往点滴重复回味的梦。 他梦到了少年的江随风,在一所学校门口。 他穿了件白衬衣,戴着耳机背着书包。 书包不再是上一世那个被他背到破破烂烂的军绿色书包,而是一件很干净的蓝色书包。 他的发乌黑柔顺,在阳光下泛出浅浅的光泽,身姿则修长挺拔,又白又瘦,和现在一样。 很多人对他侧目,羞涩或闪避地偷偷看他,而他却恍然未觉。 梦中的自己则和现在一模一样,眼眶很热,强压着情绪叫他的名字:“江随风。” 但他却只略顿了顿脚步,随即又迈了开去。 没有回头,更没有看他。 路西野也看到了梦中的自己,那么年轻,和现在一样,少年气十足。 他紧赶着追上了他,并抬手搭上他的肩头,又叫了一声:“江随风。” 少年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偏头看他,冷眉冷眼,没有说话。 他对他的态度很不好,可他还是喜悦地笑了,笑得眼眶发酸。 “江随风,”他说:“两年前,你在H市帮过我,还记得吗?” 江随风的眉目依然冰冷,他摇了摇头,并把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拍掉了:“不记得。” 路西野抿着唇,喉口干疼,他想像梦中那样叫他的名字,于是本能地开口:“秦……” 一个字吐了一半,又被蓦地顿住,他难受地抿紧了嘴唇。 他对他的爱始于江随风,偏执了十年后却最终落在了秦默彦身上。 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可在他去世后,那么多年里,他心里却极少想到江随风这个名字。 他心里念的都是秦默彦。 秦默彦,秦默彦,秦默彦…… “江随风,”他说:“两年前,你在H市帮过我,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江随风侧脸看他。 “是春天,”路西野慢慢说,嗓音微不可察地变哑:“在一个小巷里,你帮了我。” “对不起,”江随风的语气一如既往得冷而淡:“我不记得了。” 第3章 Chapter 3 江随风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家里亮着灯。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猜测应该是江莹回来了。 以前他们还在外地的时候,江莹每到这个时候也会离开几天。 以前他不知道,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来A市看望秦默寻了。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江莹正坐在床边等着他。 这是他重生之后,江莹第一次回来,却是他第二次见到她。 第一次见她,是在他重生后的第三天,北郊最豪华的别墅区外。 那天下着细雨,天色很暗,也很冷。 他站在别墅区外阴暗的角落里等了很久,才看到她开着豪车,穿着某高奢品牌今年最新款的大衣,珠玉绕身得从外面回来。 那样的富丽堂皇,和现在质朴寒酸的模样完全不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江莹问。 地下室里很冷,但比室外强得多。 江随风将棉服脱了,转身去衣柜里抱了另一床棉被,熟练地将折叠沙发打开,铺在上面。 然后才轻声回道:“我去酒打工了。” “什么?”江莹的眉心蹙起来:“那早餐摊子呢?” 江随风自幼便跟江莹辗转多地,而早餐摊子是他们暂居H市时开始经营的,那时候他读初三。 只是,第一次接手早餐摊子并没多久,江莹的“老主顾”便打电话来要她过去帮忙。 租金交了就不可能收回来,江莹觉得可惜,江随风便主动将摊子接了过来。 自那以后,便没断过。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便开启了晚睡早起,一边读书一边维持早餐摊子的生活。 早餐摊子是和别人合拼的,其实赚不了太多钱,但他还是一点点存起来,定期转给江莹。 他们过的很不容易,钱就算多一分也是好的。 只是,经营早餐摊子就必然会对学业造成影响,因为收摊时间早已过了早课时间。 所以,他每次都只能一路小跑着赶去上学,根本没时间再去换洗。 H市的那段岁月里,他身上总是伴着油烟味儿。 他的生命也因此总是难以避免地伴随着各种嘲笑与意味不明的眼神。 甚至,还有人拿金钱诱惑过他。 更有些同校的同学,会特别恶意地光顾他的早餐摊子。 在他面前,好像每个人都可以找到优越感,都可以高高在上。 那时候,他以为江莹把早餐摊子租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是因为心疼他,是为了让他上下学不致于太辛苦。 可到后来,他被逼回秦家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他会错了意。 也是从那时候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也开始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 比如,每当他们搬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很快就有小朋友笑着骂他的妈妈,说她克夫,说她狐狸精,说她没人要…… 那时候,小小的江随风总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护在自己的母亲身前。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在冲突面前拳头最有说服力。 所以那时候的他,十天里总有七八天会是遍体鳞伤。 他的性格也因此变得孤僻起来,很难交到朋友。 以至于后来,他根本不会再主动去结交朋友。 江莹当然也并不缺钱。 回到秦家之后他才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她每年都可以从秦家拿到一大笔钱。 她置了很多产业,只A市极其周边就有五六套高端别墅。 除此之外,他们居住过的每一个地方,也都有她的产业。 而那些产业,她全部留给了她的亲生儿子秦默寻。 即便直到她死,秦默寻都没来看过她哪怕一眼。 江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故意羞辱他,恶意地一点点扭曲,腐蚀甚至摧毁他的人生而已。 在他住在阴冷地下室,在早餐摊子的油烟中艰难求存时,她其实一直借着外出打工的理由住在豪宅里,过着豪门富太的生活。 即便她只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悄悄调换并摧毁别人孩子的恶毒刽子手! 可上一世的江随风从没有怀疑过。 毕竟,怎么可能会有孩子怀疑自己一直相依为命的母亲? 那该是什么样的孩子? 而这又该是什么样的“母亲”? 即便青少年有着那么强的自尊心,但因为对唯一亲人的爱和保护,他还是一点点将那样不堪的日子熬了下来。 …… 毕竟,他的人生从出生就这样,全是黑暗,只能学着习惯。 他也一度以为,他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可意外还是发生在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里,路西野从天而降,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生活。 他人生中的第一缕光,由他给予。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初春的中午,他刚刚十六岁,在读高一。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特意避开了就餐高峰期才到餐厅就餐。 但不可避免地,他还是听到了一些难听的话。 那些人围着一个高而修挺的少年人,叽叽哇哇地说着奉承话,对他扫来的眼风却充满嘲讽。 那时候他的头发很长了,没有时间去剪,身上的衣服也染上了油烟味儿,所以身边没有人坐。 那个少年人听着那些话并没有说什么,但过了片刻,他端着餐盘坐在了他旁边。 那些绕在他身边的人便有些讪讪的,但还是跟着坐了下去。 他没抬头,低头吃他餐盘里最便宜的饭菜,然后起身收了餐盘,离开了餐厅。 直到走出食堂之后,他才顿住了脚步,透过食堂的玻璃大门偏头往里看去。 虽然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但他却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看得很认真也很出神。 那几乎是他第一次被人当做普通人看待,没有同情,没有施舍,更没有嘲讽。 那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当做普通人看是多么幸福,多么可贵。 在大部分人都在追求个性,都想吸引大众目光的时候,他的梦想那么卑微。 没有人知道,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可这么卑微的梦想对他而言,却又那么难,那么奢侈。 那个少年给了他圆梦的机会,虽然只有一瞬,却在他心里一印就是十年。 没有人知道,他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长相,他所以闪光的地方…… 只是因为他对任何人都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尽力给予尊重。 他曾经那么尊重过他。 路西野问他记不记得他帮过他。 他怎么可能忘记? 他少年时打过太多场架,大部分都已经忘记,唯有这一场,他刻骨铭心。 那是他与路西野唯一一次并肩作战。 除此之外,再没有过。 “早餐摊子我兑出去了。”江随风在江莹对面坐下。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跟妈妈商量?”江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以前没有这么不听话过。” 上一世,他也去过别的地方打过工,但江莹每次都不同意,所以每次都做不长久。 后来,林放带他去三九玩儿的时候,有星探想要带他入行。 他当时很心动。 毕竟,当时家里过的实在太苦了,进去闯一闯说不定会有生路。 但江莹怕他曝光后会被秦家认出来,甚至以死相逼不准他往前一步,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江随风笑了笑,没有回答。 “妈,”他轻轻碾了碾自己的指尖:“您猜我在酒遇到了谁?” 他现在很确定,江莹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今天是秦默寻的生日。 天亮了,她应该会去偷偷看他,或者匿名送礼物给他。 “谁?”江莹疑惑地问。 “秦默寻。”江随风望向她。 江莹沉默了下来,神色间现出一点紧张。 如果放在以前,他会认为她在关心自己,但现在他知道,她关心的是秦默寻。 “他让我陪他喝酒,我拒绝了。”他继续说下去,带了一缕轻蔑的笑意:“您说的那些话我永远都会记得,也永远不会原谅秦家对您的伤害。” “那……他有没有认出你来?”江莹问:“你拒绝了,他……他什么反应?” “他当然不愿意了,不过,”江随风看着江莹的眼睛笑了笑:“见点红不就乖了?” 地下室很小一间,沙发放开了和床并排着,只隔了很窄一条过道,中间坠着道帘子。 现在帘子还没拉上,江随风微微倾身,和江莹离的很近。 江莹的脸色白了白,随即抬起手来,重重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妈,” 江随风被打的偏过头去,细白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他抬手按住火辣辣的面颊,又转回脸来看江莹:“以前我打赢了您不都是奖励我吗?这次为什么要打我?“ * 同一时间,路西野也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向他汇报:“路少,江先生已经平安到家。” 路西野挂了电话,将面前摊着的,关于基因靶点研发的报告归拢起来。 这份靶点药物,是针对人体内的肿瘤抑制基因,P53基因的突变而研发的。 据调查,在所有恶性肿瘤患者中,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的人P53基因发生了突变。 而数年来,国内外已有多家医药公司针对P53基因突变研发了数种新药,只可惜,在临床试验中,这些药物又一次再一次地销声匿迹。 而路氏这项新药,在历经重重波折后,已经走进了二期临床实验,离成功仅差一步。 路西野今年读大二。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规划的清清楚楚,读书,出国,接掌家族企业,遇到合适的人,也可能会步入婚姻。 像一个健康的人体,在各项器官与组织的配合下有条不紊地运行,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得病的那一天。 直到高三那年,因为被心仪的国外名校提前录取,他便提前离校去H市探亲。 假期悠长,他父亲怕他玩野了,便安排他在H市的学校借读一段。 而在那段时间里,他遇到了江随风。 那个人只出现了一次,从此再无踪影,可他的人生却从此再没有真正平坦过。 江随风成为了他人生中的突变基因,而且是无法捕捉到精准靶点的一场绝望突变。 为了寻找江随风,他放弃了出国,选择重新高考。 之后进入全国最顶尖的化工学院,A市化工,主修生物化学,辅修经济。 从最初的十年,到最后的一辈子,他从没有再爱过任何人。 凌晨两点钟,路西野毫无睡意。 他将今天戴过的那条围巾重又取了过来。 围巾的确有些脏了,但他不舍得洗,在手掌上绕了一圈后,又重新放在鼻端嗅了嗅。 江随风戴的时间太短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电脑发出叮咚一声,是新邮件进入的声音。 路西野懒散地拨弄了下鼠标,看到发件人是林郡。 他拿起电话拨过去,没多久,林郡接了起来。 “还没睡?”路西野点了支烟。 “没有,刚把影视投资的策划书发给你,要看看吗?”林郡说。 路西野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小九呢?” “九点就睡觉了,”林郡说:“来年要高考了,得养好身体和精神,不能熬夜。” 路西野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他睡了?你们又没有同居?” “小九又不会骗我。”林郡认真说。 “嗯,”路西野笑了笑,又沉默了片刻,说:“郡儿,要怎么样追求喜欢的人?你教教我。” 第4章 Chapter 4 路西野前半句话尚还带了点零星的笑意,后半句便有些撑不住地沉了下去。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林郡连声音都放轻了些,叫他:“路西野?” “嗯。”路西野应了声。 林郡又叫:“路西野?” “是我。”路西野忍不住笑了声:“也是你想的那样。” “那我就有点好奇了,”林郡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我们路少这么患得患失?男的还是女的?” “男孩,特别优秀的一个人。”路西野说。 又说:“我怕自己会配不上。” 怕自己配不上未必是真,但怕把人吓走却一点不假。 这份感情被压抑的太久,早已与他的血肉和生命融为一体,可对江随风而言,却并不是这样。 他甚至都不认识他。 所以,他心里有多渴望,多急切,外在就要多克制,多隐忍。 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即便他从来没有拥有过。 一般人听到他的话一定会很惊讶,但林郡没有。 他是很纯粹的一个人,对待感情更是认真诚恳。 从不会因为自己条件多么优越而表现的高高在上。 所以他不会说什么“路西野,怎么可能会有你配不上的人”之类的话,反而十分认真地帮好友想起了对策。 “那么多追求你的人中,”林郡问:“就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追求方式可以借鉴吗?” “都没什么技术含量。”路西野下意识地将那条围巾握在掌心里,轻轻抚弄:“也完全不能让人心动。”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林郡作出十分有经验的姿态来:“真喜欢的话,就算那人什么都不做,你一样会心动。” 吐槽归吐槽,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忆起傅久九以前追他时做的那些小动作,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通过话筒传过来,感染性极强。 “怎么了?”路西野问。 “没什么,”林郡说:“就是觉得小九可爱。” 路西野:…… “不过小九的套路不适合你。”林郡接着说:“跟踪,撒娇……都是小孩子玩儿的把戏。” 路西野:…… 重生以来,他也经常去偷偷看江随风,不知道是不是也算小孩子的把戏? 他抿了抿唇,听那边又传来林郡的问话:“你喜欢的人是谁?共同认识的吗?是不是终于把以前那小孩儿放下不再找了?” 路西野当年从H市回来之后,曾第一时间把江随风的事情告诉过林郡。 只可惜,他们后来一直都没能找到他。 “还是他。”路西野说。 “什么?”林郡愣了愣。 “还是他,”路西野说:“我找到他了。” “你怎么找到他的?不是说连长相都不知道,只看到双眼睛吗?”林郡的惊讶连话筒都挡不住。 “嗯,”路西野的嗓子里像进了细细的沙:“可是就算只有一双眼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他上辈子到死都无法释怀的遗憾。 在巨大的遗憾漩涡中,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在那一年,秦默阳将秦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秦默彦介绍进圈子的时候,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毕竟,那是他找了将近五年的人。 可事实上,那时候他虽震惊于他的眼睛几乎和那人一模一样,可却也很快打消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想法。 因为他见过的那个少年,过的很清贫。 是秦家私生子绝不会过的那种生活。 圈子里几乎都知道,秦家每年都要付给那私生子母子一大笔钱,这几乎成了秦家特有的一个笑话。 可即便如此,他当时还是跟秦默阳确认过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名字。 可秦默阳告诉他,从来没有,他一直都叫默彦。 从此,他再没往那方面想过。 如果那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他,该有多好。 那是他余生里,曾一遍遍幻想过的可能。 如果他当时就认出了他,那么,他们的未来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 每一次他都不敢深想,怕沉溺在那样的幻想中再也醒不过来。 他还要给他扫墓,为他超度,在他墓碑前好好陪他说话聊天,送很多很多玫瑰花给他…… 这些幻想,他从没有说出口过,也不能说出口。 这是他余生里,刺向自己心脏的最锋利的刺。 可是现在,他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将这个幻想说出来。 说出来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更是疼到了极致。 如果…… 这世界上有如果就好了。 稀薄的烟雾一点点扩散,香烟终于燃到了尽头。 他熟练地抬手,将那点火星捻熄在指腹间。 在身体与心灵都不算太清晰的疼痛中,他听到林郡说:“送花,无论男孩女孩都喜欢花,小九就喜欢向日葵。” * 江莹早晨起来时,江随风已煮好了面。 用西红柿炒成酱打底,放了青菜,又卧了两颗荷包蛋。 母子两人坐在简陋的书桌前吃面的时候,江莹蓦地想起了秦默寻。 当年,她的预产期原本在11.22日,与顾青蓉的预产期差了近一个月。 但为了将秦默寻送入秦家,她不得不在顾青蓉生产时,提前进行了剖宫产。 她的孩子被迫早早地出生,她却连碗长寿面都没能为他煮过…… 她的眼圈红了起来,抬眸看到江随风尚且红肿的脸颊。 他垂着眼睛在吃面,睫毛很长,阴影打在高挺的鼻梁上,从侧面看,尤其像顾青蓉。 她心底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厌恶来,但还是伸手过去,似乎想抚一抚那片红肿的面颊。 指尖尚未触到,江随风就如有所感般,不动声色地避了避。 江莹的眼泪坠落下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流了泪,这个孩子就一定会心软,会妥协。 过去的十八年里,她可谓是屡试不爽。 眼泪与他对亲情的依赖,是她将他捏在手心里,可以随心所欲地搓扁揉圆的法宝。 “妈不该打你。”她的泪坠进面碗里:“但妈当时吓坏了,妈只有你了,你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妈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没事儿,”江随风终于抬起眼睛,嘴角翘起来,带了一点安抚的笑意:“妈,您放心,秦默寻再敢找我麻烦,我保证打断他一条腿,找两次,就断两条。” 上辈子她用母子关系拿捏他,那么现在,他也用母子关系还回她。 果然,江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握着筷子的手也像抽了筋一样拧紧了。 上一世,他对她尽了最终的义务,他们之间本该再无牵连。 这一世,他不想再迁就她,或者任何人了。 江随风低头将面汤喝了,起身拎起书包:“妈,我上学去了,您吃完把碗放那儿,我回来洗。” 江莹还没反应过来,江随风已经顺着地下室狭窄的楼梯往上走了。 “对了,”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您这次要住几天?” “哦,”江莹清醒过来:“一会就走,那边忙得很,我实在太想你,才跟东家请了一天假。” 江随风点点头,过了片刻说:“要不您不要去了,我再多赚一点,我们母子就不用再分离了。” “那怎么行?”江莹忙说:“你将来读书,结婚,哪样不要钱,妈得给你多存点才行。” 江随风笑了笑,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 这一晚,江随风再次出现在酒的时候,一向冷淡的脸上贴了一朵蒲公英纹身。 蒲公英飞起的种子,小伞一般点在他的眼尾,在舞台的灯光下晕出空灵的美感。 他能感觉到很多视线集中在身上。 可慢慢的,其他视线都被最炙热的那一束给屏蔽掉了。 全场似乎只剩了那一道目光,紧紧地胶着在他身上,让他后背泛起一股不寻常的热意。 回到后台休息室时,他难得地将袖口挽起几褶,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手腕上有浅浅的咖啡色斑点,是刚开始做早餐摊子时,大锅里的热油溅上来,烫出的疤痕。 时间久了,那些疤痕早就不疼了,可却永久地留在了那截手腕甚至更往上的一截小臂上。 他早就看惯了,也不太在意,只低头敲了支烟咬在唇间,却又忘记打火。 只手里捏着鼓槌,下意识地一遍遍擦拭。 不知道擦到第几遍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 一缕火光蓦地在他面前燃起,被一只很好看的手擎着,一点点靠近他的唇。 他没抬头,只就着那靠近的火苗吸了一口,看着烟头上冒出亮眼的火星,像小小的没有炸开的烟花。 火苗熄了下去,那只手也收了回去。 他抬起眼来,目光对上了路西野的视线。 路西野在看他,目光柔和而专注,没有侵略性。 和他在台上感受到的完全不同。 他先看他的手腕,然后又把把目光移到他贴了纹身贴的侧颊上。 那里已经不疼了,但仍有隐隐的涨意。 “很好看。”他说,声音低沉,目光也不似最初的柔和,变得暗沉了下去。 片刻后他又问:“还疼吗?” 江随风的手指蓦地紧了紧。 他不知道他在问哪里,只是本能地把衣袖拉了下去。 路西野没有紧追不放,他依然站在那里,低头看他,看上去沉稳而潇洒。 “昨天不好意思,冒犯到你,”片刻的安静后,他又说:“一起吃个饭?” 他说的冒犯,应该是为他围围巾的事儿。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算不上什么冒犯。 他抬眸拒绝他,可话还没出口,就被门口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去,”林放走进来,对他说:“这位小友值得一交。” 江随风诧异地看了林放一眼,能让林放给出这么高评价的人还真是不多。 指间的烟快燃尽了,他的视线只略往上移了移,就被路西野伸手捏了过去,在烟灰缸里摁熄了。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让他产生了一种,他时刻在盯着自己手中烟头的错觉。 江随风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指间。 路西野似乎是觉得他很可爱,也可能是觉得他很傻气,那双眼里难以遏制地汪起了一点柔和的笑意来。 “去。”他又说,声音很轻,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般。 既有家长的权威,让人不容拒绝,又充满了耐心与宠溺。 江随风从没听过路西野以这样的语气说话,也想象不到他这种人会有这样的语气。 那把声如羽毛挠过耳廓,痒痒的。 愣怔间,最佳的拒绝时机便已经过去了。 第5章 Chapter 5 时间已是不早,江随风轻轻道了声谢,便拿起棉服穿上。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中,他又听到路西野的声音。 他问他:“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 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 上辈子他出事后,路西野曾派人打听过,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爱看什么书,平时喜欢消遣些什么……,想靠着这些留下一点念想。 可结果竟是无人知晓。 直到很久以后,他和秦家大少爷秦默阳聊天时,秦默阳忽然提起,说他曾在饭后点过两次甜点。 小孩子爱吃的那种。 秦默阳当时很伤感,说他小时候大概没吃过,所以两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路西野问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自然,像再普通不过的交际,只是目光却极深邃地盯着面前那人。 江随风似乎有些疑惑于他的认真,他抬眸看他一眼,略笑了笑。 含着笑意的时候,那双眼睛便柔和了许多,他客客气气地回道:“我不挑的,吃饱就行。” 他边说话边将手套戴上,黑色的皮质覆住最后一抹雪白的时候,他又补充道:“简单一点就很好。” 路西野轻声应着,抬手将他棉服的衣领理了下。 棉服很厚,下面露出的一双腿便更显细长。 路西野有些晃神,以前冬天,即便最冷的时候,他也没见他穿这么厚过。 大部分时间,他也只是披件羊毛大衣或因工作穿着笔挺的西服套装,风姿潇洒。 “好,”他语声低了下来:“到时候去接你。” 江随风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但终究没有拒绝,只客气地说:“那,谢谢。” * 吃饭那天是个周末,天阴得仿佛能从空气中挤出水来。 地下室里又湿又冷,江随风灌了个热水袋抱在怀里,先将下一周的功课理了一遍,又将财经新闻看了,最后才在网站中输入“芳来美容连锁”六个大字。 芳来是江莹旗下的美容连锁机构,目前已经小具规模。 江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又不是特别聪明。 她之所以能把芳来发展起来,完全是因为她身后还站了另外一个男人。 只可惜,上辈子秦家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致于他并没有精力和时间去细查,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接到路西野电话的时候,他刚把有关芳来的重要信息提取出来,一条条整理清楚了放在备忘录里。 出门时下了雨,极小,像浓浓的雾,细而匀称地扑在脸上。 他将兜帽拉起来,低着头走出居民区。 朦胧雨雾中,街边一辆极低调的车子里,路西野弯腰钻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把伞,快步向他走来,很快就把他笼在了伞下面。 伞面不算大,两个男孩子走在里面更是拥挤。 他感觉路西野伸手揽了揽他的肩,像是将他半拥到了怀里。 路西野身上没有以前总能闻到的那股微微苦涩,又透出隐晦甜意的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极清新的气息,像下过雨的森林,含氧量丰富,让人想要埋进去深深呼吸。 这点雨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所以他便往外让了让,只是下一刻,那只手就又十分坚决地将他拉了回来。 一推一拉间,他们已经到了地方,路西野弯腰帮他开了车门。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还很是不习惯。 仿佛那清新的气息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让他十分不自在。 也许他一直都错了,路西野并不是不温柔,只是他把温柔都给了别人而已。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心里有个人。 那人长着和他相似的眼型,所以他身边出现的所有男孩子都长了同样的眼睛。 他的温柔给了别人,所以他迎上去的时候,得到的就全是冷漠,疏离还有厌恶。 其实他的喜欢表现的很隐晦,也从没有想过真的要和他在一起。 他配不上,摇摇欲坠的秦家也配不上路家。 硬贴上去倒像是别有所图。 可他还是在最落寞的时候没有忍住,自轻自贱了一回。 往事像一幕灰白陈旧的老电影,在窗外迷蒙的细雨中再次上演: 那晚他谈完事情从不渡四楼下来,遥遥便看到了路西野。 他一个人坐在卡座里喝酒,看起来很落寞,像一帧孤独的剪影。 而他自己也很不如意。 在楼上喝了的酒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好像蒸腾了起来,他第一次那么大胆地走过去,第一次坐到离他那么近的距离。 近到能闻到路西野身上很淡很淡的香水味儿,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意。 “路少,”他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路西野看向他,一双凤眼十分冷淡,回答的也并不诚恳:“没有。” 大概是那句“没有”给了他勇气,他抬起手来,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问路西野:“为什么他们可以?” 路西野似乎没明白,他接着又问:“我也有这样的眼睛,我不可以吗?” 那一瞬间,他看到路西野眸中浮起薄薄的恼怒与难堪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略勾了勾嘴角,笑意没有丝毫到达眼底。 “不行呢,”他说:“再怎么着你也是秦家的三少爷,用完了不好扔。”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他只是因为江莹的病,不得不求回了秦家,也因此才知道自己在江莹那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在一切都还未及捋清的时候,他大哥又出了车祸,一直昏迷不醒。 他不得不撑着秦家不倒下去,却又被外界骂成怀着虎狼之心回来争夺家产的恶毒私生子。 秦家的三少爷这几个字离他很远,他却不得不背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不渡离开的,只记得自己当晚抽了许多烟,用指尖碾灭烟头的时候,烫的自己眼眶发疼。 从那天起,他便开始刻意避开了路西野,不再见面了。 路西野的冷漠与厌恶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他历历在目。 所以现在的温柔就尤其显得虚假。 他将目光从窗外那变成水天一色的大屏幕上收回来,感觉到路西野向他靠近了一点,就像那晚在不渡,他和他的距离一般,那么近。 为什么现在对他的态度变了呢? 大概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是秦家的三少爷,用完了说扔就能扔了? * 路西野说带他去吃馄饨,就真的去吃了馄饨。 只是这家店和普通的野馄饨铺子不太一样,是一家很私密的私人菜馆。 老板娘五十多岁,看起来和蔼可亲。 和路西野打过招呼,她把目光移到江随风身上,眼里的惊艳几乎毫不掩饰:“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路西野浅浅地笑了笑,嗯了一声。 “果然,好看的人都跟好看的人玩,”老板娘在他回应后笑着说:“你之前带来的那孩子也好看的紧。” 江随风抬起眼睛来,了然地看了路西野一眼,路西野也正偏头看他,见他看过去,便露齿一笑。 老板娘边带他们往包厢走边继续说:“后来那孩子又带了个孩子来,也是又好看又可爱……” 江随风的眼神便微妙了起来,忍不住偏开头笑了笑。 等老板娘出去,两人落了座后,路西野才看向江随风,含笑问道:“你刚笑什么?” 江随风摇了摇头,抿唇不语。 路西野把目光凝在他脸上好一会儿,把人看的脸都要热起来了,才解释道:“之前我带我朋友来过,他叫林郡。” 江随风点了点头,垂眸将手套摘了下来。 他的话很少,路西野也不在意。 他盯着他细白的指尖,又说:“他有个男朋友,和你同岁,来年也要高考了。” 上辈子他是认识林郡和傅久九的,而且傅久九和他关系还算不错。 因此他用双手笼住面前泛着热意的水杯,听得也认真了些,睫毛抬起来,看着路西野。 路西野的目光在他眼睛上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呢?有交男朋友吗?” 第6章 Chapter 6 江随风愣了愣,眼睛有一瞬间微微张大,像是惊讶于路西野提出的问题。 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很是天真,天真得让对面那人心底,绵绵密密地,泛起无法招架的酸与甜。 路西野笑了起来,瞳仁深处放出光彩,专注地看着他。 那目光灼灼得,让江随风无法直视。 他将杯子捧起来,挡住了小半张脸,杯子里的水纹微微漾了起来,打在里面的灯光一晃一晃,直直刺进眼睛里。 让他记起许多个眼眶酸痛却只能强忍的日子。 路西野对他能有多久的耐心? 得不到回应,或者新鲜的来了,自然而然也就淡了。 况且,将来的他们,是敌是友谁都无法说清。 他这辈子要做的事情很多,有些不可避免地会损害路家的利益。 如果说,他与他的关系是一条曲线,也许,此刻就已经是这条曲线的最高点,再往后,就只剩下下坡路可走了。 现在,说不定就是他与他仅有的亲密时刻了。 就当圆了上辈子的梦,他想,没有遗憾,才能毫不留恋。 “我以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要和最亲密的人才能分享这些。” “嗯?”路西野的笑意敛了些。 片刻后,他的声音又响起来,带了一点低沉的诱惑:“男孩子在一起谈这些很正常。” “是吗?”江随风抬眼看他。 “嗯。”路西野眸中又泛起浅浅的笑意来,很笃定地点点头。 江随风很认真地看他几眼,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瓷器表面,回答他的问题:“没有交男朋友。” “那女朋友呢?” 江随风的唇抿了起来,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路西野又笑了,一双凤眸顾盼神飞,深邃又活泼,和人前那种绅士却疏离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江随风垂下眼,又忍不住抬起来,想要把这样子的路西野刻进眼睛深处去。 “我也……”路西野的声音很轻快,和门外的敲门声重合在了一起。 房门打开,服务生托着木质托盘,将两碗馄饨和几碟小菜一一摆在了桌上。 碗里的热气氤氲蜿蜒,汤面清澈,点缀着一点绿油油的香菜末,入眼十分清淡。 但馄饨却汤汁鲜美,轻轻咬一口,薄薄的皮儿便化开了般,馅料的鲜香味儿瞬间便能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征服味蕾。 路西野这个人就是这么周到,顾虑着他的出身,所以不带他去太高端的地方。 可最普通的饮食里,他又能找到最精致的。 “很好吃。”江随风吃了一颗便对路西野道谢:“谢谢。” “嗯,”路西野换了公筷,夹了几道菜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这家店每天只接十桌客人,味道上自然会讲究一些。” “十桌?”江随风有点惊讶。 “阿姨的先生前几年出了意外,”路西野说:“她不放心别人照顾,便把原来的店关了,一边照顾她先生,一边经营着这家店。”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雨丝细细密密地坠落在昏黄的路灯下,地面上积起了小小的水洼。 路西野的馄饨只用了半碗就停了下来,他将窗子推开一道线,低头点了支烟。 轻薄的烟雾后面,他的目光沉沉地凝在江随风身上。 少年人正在低头喝汤,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 皮肤依然是冷白色,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可嘴唇却染上了一层水润的红。 柔软的上唇上衔着一颗小小的唇珠,极小,让人心猿意马,觉得无论是亲上去还是咬上去,口感都一定会特别好,特别够味儿…… 他看得出了神,几乎忘了抽烟,长长的烟灰在顶端积了一截,在江随风放下汤匙的轻微声响中,坠落在了衣襟上。 他没去管,只倾身将餐巾递到了江随风手边。 江随风道了谢,路西野便将剩下的半支烟摁进烟灰缸里,然后按了身后墙上的一个按钮。 不一会儿服务生再次出现,这次托盘上放得是一份巨大的香蕉船。 “去接你之前忽然很想吃这个,”路西野笑着:“所以就让望仙居给送了一份过来,你尝尝?” 江随风的眼睛果然亮了亮,像小孩子般绽开了一个笑:“这么大?” 可能极冷的人笑起来反而会极暖,他脸上薄薄的冰层几乎瞬间破开。 那笑容像早春的一朵花,梅或者桃,泛着浅浅的粉意与淡淡的馨香,迷人却又短暂。 路西野有些着迷,不过是一餐饭而已,他就在他面前展现了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每一样都让他爱不释手,想烙在心窝里,时时回味。 上辈子他也是贪的,可却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贪? 以致于因着这贪心,以往活过的那些岁月,也在这人面前统统消散,智商与情商都跟着回归自然。 他忽然记起前一天,他和林郡见面,商量电影《谎言》投资的案子。 晚餐时,傅久九赶了过来。 在还有很远距离的时候,林郡就站起身迎向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落座之后,傅久九更是毫不顾忌地在林郡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撒着娇叫他“哥哥。” 然后便被林郡十分宝爱地抱在怀里咬了好一会儿耳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哥哥……” 路西野心底默念着这个词,抬头看向江随风。 江随风也正在看他,他握着叉子没有动,正等着他吃第一口。 江随风懂事的让人心疼,可这种懂事又规规整整地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他将最大的一颗冰淇淋球放到江随风面前的陶瓷小碗里,问他:“你怎么这么懂事啊?” 第7章 Chapter 7 离开时,雨变小了,细细密密地扑在脸上,像恋人温柔得亲吻。 路西野重又撑起伞来,借着光明正大的理由,与人保持着最近得距离。 他的手覆在江随风肩头,将他半拥着,伞面微微前倾遮住上半身,从外只能看到两双长腿,姿态亲密。 掌心里是柔软的触感,跨过水洼时微微用力,便可感知到坚硬的骨骼。 连那坚硬都是甜蜜的…… 路西野忍不住侧眸看向江随风,鼻尖却不经意地蹭进他冰凉柔软的发丝里。 那发丝很软,有一点廉价洗发水残留的香精味儿,但还是让他鼻尖发痒。 那痒意如闪电般,一路直往心尖里窜去,带着火花,无可遏制,最终化作细密的电网,将他整颗心都网于其中,松松紧紧,电得酥麻。 “A市有很多好吃的,”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沉湎于这一刻的暧昧中:“等你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吃。” 怀中人的脚步顿住了,路西野不防,伞尖往前移了些许。 雨滴瞬间落在了江随风的脸颊,发丝和睫毛上,晶莹通透,细密的雨雾将他笼住,仿佛他们正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 暧昧的气息瞬间烟消云散。 “有时间再说。”江随风客气地仰头:“如果还有下次的话,该我请您。” 伞尖再次移动,将人重新兜了回来。 “好,”谁都能听出的拒绝之意,偏偏路西野没有听懂,他笑着点了点头,说:“一言为定。” 江随风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搞不懂拒绝的托词怎么会成了新的约定? 但他没有说话,只那么笑了笑,脚尖重又点进水里,迈步往前走去。 路西野的笑容还是消失了,眸光变得黑而沉,在黑色的伞面下看起来深不见底。 剩下的一段路,他依然握着江随风的肩,却没再说话。 直到两人双双坐进车子里,他才问:“回家还是去酒?” “酒。”江随风说,又说:“谢谢。” 路西野翘了翘嘴角,漫不经心地将手机在指间摆弄片刻,按下了开机键。 几乎是开机的同时,铃声就切了进来,他神色不虞地盯了那屏幕好一会儿,才接了起来。 他的语气很淡,没什么温度,倒让江随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车厢里很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偶尔能溢出来一两句。 那人叫他小野,托他帮忙宣传自己的医疗器材,江随风推测,对面应该是路西野的堂哥,他叔叔路晨锦的儿子路堃。 上辈子,他也曾在一些酒会上见过路堃,很风流的一个人。 但那时候,他们家几乎已被市场淘汰,好在上一辈将血糖仪的口碑做得很好,才能勉强维持着。 路堃每次喝醉都会在大庭广众下大骂路西野,骂路西野落井下石,不但不愿帮他们,反而踩了他们最致命的一脚。 那时候,他是听不得人骂路西野的,别人不过听个笑话,他却要多端几杯酒过去,直到路堃醉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才能放心。 江随风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瞥了路西野一眼。 路西野眉目低垂,唇角微微勾着,神色间满是漫不经心的讥诮之色。 他很快就讲完了这通电话,惜字如金,话语间全是拒绝与敷衍。 挂掉之后,他将手机扔到一边,随手敲了支烟出来,低头点燃。 细雨落在车窗上,被窗外的各色灯光刺透,映在人脸上是细碎的光影,神秘,斑驳…… 在烟头闪烁的忽明忽暗中,十足质感,十足魅人。 然后那如黑白剪影的人蓦地抬起眼睛,与他四目相接。 江随风的唇角不自觉抿平了,于是路西野便对他笑了笑,眉梢一挑,像是询问。 询问什么,江随风不知道。 他在那一挑眉里心脏重重一跳,忍不住开口问道:“可以给我一支吗?” 路西野弹了弹烟盒,半支香烟弹了出来。 他偏了偏头,像想起什么一般笑了起来,笑容有一点恶劣,目光却像带着钩子:“你是不是还没成年?” “没成年你那天还给我点火?”江随风反问。 “我点火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没成年,”路西野说:“我自己点火玩儿,你干嘛就抽上了?” 江随风气得瞪了瞪眼睛,一双本就很大的眼睛立刻变得更大。 路西野的笑容愉快了起来:“没成年不能抽烟,知道?” 他说着又将烟盒往江随风面前擎了擎,像钓鱼的饵,想引着人上来抢。 人和人之间一旦动起手来,关系和距离就会拉得特别近。 江随风的目光灼灼,看起来像是立刻就能动起来,可最后他却一动都没有动,并且又重新把眼睛垂了下去。 路西野眯了眯眼。 上辈子,有他的场合里,他总爱安静地看他,可这辈子,他好像尤其喜欢把眼睛垂下去,像是想把那双眼藏起来一般。 他有点失望:“都放你面前了,为什么不伸手?” “那是你的。”江随风说。 “嗯?”路西野怔了怔。 “那是你的。”江随风说:“你没有同意,谁都不能动。” 电话铃再次响起,路西野没有接。 他把烟敲出来,递到他唇边,江随风启唇接了,在咔哒一声响中,路西野擎着火,再次奉到了他的唇前。 烟头被点亮,路西野笑了一声:“你要,我就会给,别不敢要。” 江随风侧眸看他,他在他的目光中将电话接了起来。 他讲了英文,专业名词很多,江随风只知道他在和人讨论实验室的某项新药监测数据。 这通电话很长,他的语气也和上一通完全不同。 江随风安静地听着,直到一根烟燃到尽头,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 路西野的呼吸滞了滞,上一世的无数镜头在他脑海里闪过,每一个都是那只手,将火红的烟头碾在指腹间。 这曾经是他无数次噩梦的组成部分之一,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成为了他的习惯。 他继承了他的习惯。 他想伸手去阻止他,但江随风的动作太自然太流畅,烟头已被碾灭在指间。 他吁了口气,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戴着手套。 他手上的黑色皮质手套被烫出了焦臭味,小小的破洞里露出灰白的里衬。 江随风似乎也有点意外,他的眉心微微蹙了蹙,有些心疼又怜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套,轻轻蜷起了手指。 车子在酒门前停下,雨也恰好停了下来。 江随风做个手势,是要先下车的意思。 路西野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他迅速讲了两句,随之挂了电话。 “不好意思,”他说:“今天临时有些工作,不能看你表演。” “没关系,”江随风说:“您先忙。” 他说了再见,踏上了通往酒的楼梯。 但很快,路西野又追了上来,站在酒门口,他将一个袋子塞进他手里。 “国外的朋友前几天送我的,但是尺码小了一号,我本来想丢了,又觉得可惜,”他笑的很随意,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不会嫌弃?” 纸袋是很普通的深咖色,没有任何标志,应该换过了包装。 江随风将纸袋打开,看到里面是一件棉服,即便标志被刻意地藏了起来,他还是认出这是国外最擅长冬装的某服装品牌。 秦氏毕竟是做服装的,上一世,他对国内外各个品牌的服装都做过不少研究。 这样一件棉服,怎么也要上五位数了。 他抿了抿唇,有点不知所措:“我……不需要。” 又说:“你可以退掉或者更换尺码。” 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觉得如坐针毡,仿佛是真的在嫌弃一般。 “他们在国外买的,国内没有这个款式,不好换,而且,”他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妈妈是服装设计师,我只能穿她的衣服。” 路西野的语气也慢慢有些局促了起来:“你……不会真的嫌弃?” 江随风将手握紧了些,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路西野又迅速打断了他:“其实,我还有点事想拜托你帮忙。” 江随风没再推拒了,他笑了笑:“您说。” “路氏下周要在校园里做个调查活动,你们学校的问卷,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带酒来,回头我过来时顺便取回去。” 这算什么帮忙?江随风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直到进了酒休息室,他才把那件棉服从纸袋中取出来。 棉服里沉甸甸的,里面包着一个小小的玻璃密封罐,里面是满满的一罐雪花酥。 他打开盖子,取了一颗出来放进口中,酥软香甜,甜的让人不知所措。 第8章 Chapter 8 返程的路上,路西野将未完的电话又拨了过去。 电话讲了一路,烟也抽了一路。 在书房看完对方发来的资料之后,他决定还是要亲自过去一趟。 资料是美国最权威的基因检测公司发来的。 所有数据都精准到,可以作为医生制定治疗方案的医临床依据,比国内阉割版的基因检测更为精准全面。 他让助理定了机票,又和他父亲通了电话。 随后,他将江随风的电话调了出来。 他看了那组数字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只向他的社交软件发出了好友申请。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江随风的信息没有等来,却等来了林郡的邮件。 邮件中是FY最近的投资项目,其中包括电影“谎言”的最新进展。 在拉到演员名单的那一刻,路西野的手指顿住了。 男主角定下了最近大火的顶级流量黄氲佰,女主角则是从电影学院现选的新人文安。 直到此刻,久藏于路西野脑海里的某些记忆,终于浮现了出来。 电影谎言,上一世并没能顺利上映,而是在压了将近八年之后,才得以登上大荧幕并一炮而红。 具体无法上映的原因,是出在男主角黄氲佰身上。 而八年之后,谎言一炮而红时,女主角文安已从十九岁最好的年华,蹉跎到了二十七岁。 借着这部电影,在各色影视剧里做了八年配角的文安,终于一炮而红。 这件事对路西野而言,简直轻得如烟似雾,风一吹就散尽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那时,恰恰是秦默彦去世一周年的时候。 之所以他能有这一点印象,大约还是因为他那时的极度不甘。 不甘于别人为什么还能有机会,而秦默彦却再没有了。 所以最初,林郡跟他讲这部电影时,他的确没有记起这段历史。 毕竟太遥远了,而他那时的精神状态也很不好。 他看着屏幕,把那件事又认真捊了捊才拿起电话,但片刻后又改了主意。 上一世林郡也并没有因这部电影投资失败而有过任何的消极情绪,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 况且他一路走得那么顺,一点小小的挫折对他而言,其实未必算什么坏事。 他放下电话,向林郡发了个阅读回执。 已经快到凌晨一点钟,但社交软件上,依然没有江随风的任何信息。 * 江随风从浴室出来,随手将浴巾抽下,重又套上了自己的衣物。 手机在书桌上闪烁不停,他点亮屏幕,看到了路西野的名字。 那是一个好友申请。 江随风安静地看了片刻,用指腹在那三个字上碾了碾,随即又重新锁了屏幕。 书桌的一角还放着路西野给他的那个纸袋。 他不确定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是追男孩子的手段还是一种施舍。 但无疑,路西野真的很会。 他也会想,路西野对别人是不是也是一样? 但很快,这个念头便被他掐断了。 他抓起毛巾又擦了一把头发,才把那个纸袋拿起来,整个儿放进了一步之遥的简易衣柜里。 但他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大概小半分钟后,他又重新弯下了腰。 纸袋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那罐糖被他托了出来,轻轻地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 路西野回来,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 正是下午放学时间,学校门口一片热闹,多是成群结队外出就餐的学生。 路西野把车子泊在一道巷子里,这是他多次实践后找到的,看往校门最好的视角。 巷子往里就有两家餐馆,饭菜的香味热热烈烈地漫过来,十分勾人。 他没在这样的小餐馆里用过餐。 他的父母认为不够卫生,而且他的生活被照顾的很好,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被父母陪伴着的那种好,但物质,金钱和吃穿用度上大多被照顾的十分周全,所以他也极少有机会来这种地方就餐。 可即便他的父母说,这样的餐馆里油不是好油,菜也不是好菜,他依然觉得这些香味儿比家里的更热闹一点。 他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人的身影。 许多从车旁经过的人影重又返回,喧嚣的热闹也渐渐沉寂,只剩下两个女孩子还徘徊在巷外,不停向学校门口张望着。 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一束棉花糖做的玫瑰花,粉粉的,像是在等什么人。 抱着花的女孩子和怀里的花一样,长得又娇又甜,可看起来却很紧张。 她不停地顺头发间或跺下脚,又或者趴过去和同伴不安地咬耳朵…… 路西野把目光移向教学楼,那里已经灯火通明,走廊上打闹的同学也少了许多。 其实也说不上失望,因为本就知道江随风不会出来用餐,但偏偏还是有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毕竟在国外呆了这么几天,是真的把那人想得不行。 上辈子想无可想,这辈子有得想了就贪得不行。 即便那人烙在他手上的感觉大多是冷的,硬的,但想起他来,他的心却是又热又软的。 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父亲打过来的,路晨铭催他过去吃饭,说人都齐了,就差他了。 路西野半信半疑:“你确定我妈准时到了?” “难得你妈没迟到,”路晨铭说:“你又不守时。” 路西野笑了笑说:“那你就和我妈先二人世界呗。” 嘴上说着,他还是抬腕看了看表,就快到晚自习时间了,再不甘心也该走了。 发动车子前,他又抬头看了看校门 。 可能那女孩子等的人要来了,因为她快速地走了几步,又站直了身体,变得端庄文静了起来,亭亭地立在那里,比刚才的每一刻都要好看的多 。 路西野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饶有兴味地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连这样的女孩子都不动心的话,那可真是不解风情的很。 天色蒙蒙地暗了下来,像黑白电视机没信号时的雪花漫天撒了开来一般。 那个人影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路西野敲着方向盘的手指蓦地一顿,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了眯。 那个身影瘦高挺拔,如一棵劲拔的松,是他刻在心尖儿上望眼欲穿的那人。 他走的不紧不慢,但也很快就到了那两个女孩子的面前,抱花的女孩在他靠近的时候,很快地往前迎了迎,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拉近了。 对路西野而言,是有些太近了 。 近得让他眉心蹙起,脸色也冷凝了起来。 距离太远,他听不到那边的声音,只能看到他们的动作。 他们说了几句话,大多是女孩子和她同伴在说,江随风没说话也没有动。 随后,女孩子将花儿举了起来,江随风没接,他说了句话,随后往后退了两步。 女孩子举着花又前进了一步,江随风这次没动,只微微垂眸看着人。 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那目光把那高举的花慢慢看了下去。 女孩子变成了一朵雨打的娇花,被无情的冻雨扑打的低下头去,那花被抱紧了又松开,片刻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抱着花跑了出去。 同伴也急急地追了出去,追出去之前又冲江随风说了句话。 江随风微微偏头,那一眼前一刻还在看她,后一刻却冷而深地直冲路西野看了过来。 车子不是他见过的那辆,且玻璃上还贴着防窥膜,路西野心知他看不到自己,可心底却被他眼底的冷意撩得更加火热。 那一眼很短,因为江随风很快就转身进了校园。 路西野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压下自己的嘴角。 他眼里汪满了笑意,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个人,可真是……不解风情。” 第9章 Chapter 9 路西野驾车驶往望仙居,交通不算通畅,却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有力,放松了又十分优雅散漫,他在回味着那人瞥向自己的一眼。 虽然很清楚对方并没有看到自己,可他还是有一种,自己发出的电波被对方接受到了的喜悦。 他发出的信号,被他接受到,这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完美的契合。 像精神上的接吻,点对点的,只属于彼此的,极私密却又喜悦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到了望仙居,他被侍者恭恭敬敬地迎到了顶楼。 顶楼是透明的观景餐厅,伴有巨大的空中花园,风景十分优美。 但打开餐厅大门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了,眉目也变得疏淡了起来。 巨大的圆形餐桌前坐满了人,除了他的父母外,还有他的叔父一家以及姑母一家。 路西野略点了点头,便迈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没有笑,也不算冷淡,动作优雅自如,看起来十分有礼。 但餐厅里的氧气却像忽然流失了一样,无形中压力变得极大。 这样的感觉不仅别人感觉得到,就连他父亲也隐隐察觉到了。 路西野自幼就很优秀,是外人眼中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就算在最容易冲动的少年时期,也没有毛毛躁躁过。 他一向很稳,在许多事情上,胸中都有自己的丘壑脉络,为人又十分谦和有礼,所以路晨铭对他一向十分放心。 可今天的路西野却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因为他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威压,让久居上位的路晨铭也感觉到了些微不适。 但那种不适也只有一瞬,因为路西野坐到他母亲身边,向他母亲微笑的时候,冰雪又破开了。 这让路晨铭很是怀疑,刚刚那一瞬,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显然,并不是。 因为整个餐厅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不复刚才自然而然的热闹。 话题最终由长辈们展开,路西野的叔叔路晨锦和姑母路晨玥纷纷对路西野表示了关怀。 “小野饿了?路上是不是堵车了?” “据说这两天要降温了,穿的是不是少了点?” 路西野一一地含笑答了。 气氛终于慢慢热络了起来,从最初的家常话,渐渐又谈到了生意上。 这次关于医疗器械宣传的问题路堃没再提,是由路西野的堂姐路丰提出来的。 也不是向路西野提的,而是在向他的父亲路晨铭敬酒时提出来的。 路晨铭没太犹豫,转而敲了敲路西野面前的桌面:“这事儿你安排安排。” 路西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父亲一眼:“那您不如把路氏制药交给别人。” 这话是一点脸面都没留下。 路晨铭侧头看他一眼,路西野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对他父亲微微一笑。 路晨铭心里不快,但并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对儿子表达不满。 他年纪不过五十出头,但也确实生了退意。 因为工作原因,吴云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以致于夫妻两人常年分居。 路晨铭早就后悔当年要孩子太晚,不能早点把担子分出去。 现在更是只等路西野大学毕业,就要把路氏交出去,自己好到国外去跟着老婆逍遥。 饭桌上的气氛逐渐变得尴尬了起来。 路晨锦和路晨玥两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路西野笑了笑,为他母亲盛了碗雪蛤汤,又问他母亲有没有定期体检。 他本身就不是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且又厌恶自己的叔父和姑母,所以做事情便不愿留下情面。 当年国内新药研发条件受限,制药业大多靠仿制国外的原研药存活。 路氏作为私人药企更是在各大药企中艰难求存。 在制药行业最困难的时候,路氏旗下最盈利的保健品和医疗器械分别被路晨玥和路晨铭分了出去,从此之后三家人便是各走各路。 保健品被冠了路西野姑父的姓氏,唤做“康以”,医疗器械虽保存了路家的名号,但也与路氏制药划分了界限 ,唤做“路安。” 当年三兄妹分家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分得也十分彻底。 康以和路安在最初几年,也的确借着路氏原先的资本大大风光过一阵子。 那时候国内医疗器械与保健品行业还不算普及,他们生活在缺乏竞争的环境下,几乎算是坐吃红利。 只是后来,随着国人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对健康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一部分人窥见商机,这类企业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乎一夜之间便遍布了大江南北,宣传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外面的天变了,而康以和路安却早已被原先宽容的环境磨掉了棱角与竞争意识,很快就被后来者挤了下去。 可路氏制药却恰恰相反。 它从最艰苦的环境里扎根发芽,逆流而上,反而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制药企业。 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路氏制药的崛起 ,这些年早已很少有人再将这几家联系在一起了。 也是从这几年开始,他的叔叔和姑母又开始一反常态地和他们家走动起来,并幻想着能从路氏分一杯羹出去。 两边都是路西野父亲的骨血至亲,即便当年心寒过,路晨铭也从未向人抱怨过自己的弟弟妹妹,而吴云更是懒得管这些事儿。 所以,上辈子路西野很是在这些人手里吃了些苦头。 直到后来,他不再顾忌他父亲的脸面,彻底让这些人吃了一场闷亏,才让他们生了惧怕之心。 经过上辈子的事情,现在的他就更吝于把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 他对路氏制药的情怀,不仅仅是因为它可以带来巨大的利益和名誉,而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 在失去秦默彦之后,他对生命有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认识和感悟。 路氏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也因此而倾尽全力地研发新药,降低药物成本,尽力将最新的药物送到医疗第一线,拯救更多鲜活的生命,让更多人不再承受他所承受过的痛苦。 他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差的人,但唯有在这一点上,无法有人比他更能感同身受。 相较于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他的叔叔和姑姑家不仅算不上困难,相反,他们在这个圈子里还算得上略略能说得上话的人。 他们有什么资格来要他的同情? 更不要说,这么多年,高科技医疗产品越来越多,生物科学与高端医学没有一刻不在前进,可康以和路安除了吃老本和剽窃行业成果外,又有过什么建树? 甚至于,在剽窃了别人的科研成果后,也无法做出精品。 尤其是康以旗下的保健品,不过是拿着成分去忽悠人,连让人体更容易吸收的小分子产品都无法做到。 他耻于与他们为伍。 但一家人在一起的话题总是很多,很快便聊到了路西野堂姐路丰的恋情上去。 路丰现在有一个处的还不错的男生,是NCC航运公司大股东家的公子,叫陈焕之。 对方25岁,人品才貌都很不错。 早上十几年的话,路安可能看不上陈家,但现在要和陈家结亲却有点高攀了,这也是为什么路晨锦一家最近这么急于向外界展示他们与路氏制药本就一家的原因。 路西野对别的不感兴趣,但听到恋爱话题却专注了些。 路晨玥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以为年轻人总也逃不出一个“风流”去。 于是便笑问道:“小野也马上二十了,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又说:“姑姑这边可有不少合适的男孩女孩子,到时候叫出来你们认识认识。” 他的婶母自然不让姑母独美,也立刻参与了进来。 路西野已经吃饱了。 他擦了擦唇角笑道:“不用麻烦姑姑和婶婶了,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儿?”路晨铭有点震惊:“怎么一点都没露过?” “人家还没喜欢上我呢。”路西野说。 “怎么还会有人看不上小野?”路西野的婶母刘英玲立刻夸张地说,又问:“谁家的孩子?肯定得是门当户对的?” 路西野很短促地哼笑了一声,道:“小门小户的孩子。” 一直没吭声的吴云这会儿终于有了点反应:“那怎么行?你这么优秀,当然得找同样优秀的人。” 路西野云淡风轻地看他母亲:“您一年陪我的时间还没有家里阿姨多,怎么就知道我很优秀?” * 江随风走进酒时,蓦地记起了校门口的那道目光。 和二楼一号房以前看过来的一样,带着电,撩着刺,让人说不清的痒。 一号房被人长包了下来,已经好几天没有开过。 他在喧嚣与晦暗的灯光中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今天依然没有开。 偏头往上看的时候,他的脸颊被人从侧面摸了一把。 江随风转过头来,看清面前站了一个半醉的男人,手里擎了一杯酒,要请他喝。 那人在他转过脸的时候,手抖了抖,酒液倾撒了一半出来。 江随风的眼睛在不停变换着的灯光下犹如七彩的琉璃,那些颜色染在他的眼睛里,不停地变换,却让人更加震撼于那双眼睛中极深邃的黑。 他将那杯酒接过来,头也不回地放到了擦身而过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上。 醉汉的目光怔怔地,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江随风到了后台,林放正在那里调琴。 见他过来,便停了手上的动作,吊儿郎当地靠着桌沿让他过去。 江随风没过去,而是到柜子旁把自己的包放了进去,又取出一副鼓槌来。 林放只好自己走过来,问:“你最近大有长进了?” “怎么说?”江随风挑眉。 “以前十天半个月就得跟人干一仗,最近怎么消停了?”林放笑了起来。 鼓槌在江随风指间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他漫不经心地说:“觉得没意思了。” “是真没意思还是假没意思?”林放问他:“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却不知道?” 江随风疑惑地眯了眯眼。 林放见他是真不知道的样子,于是便说:“最近有人在查你,今天查到酒来了。” 第10章 Chapter 10 江随风的动作顿了顿,垂眸沉思不语。 林放顶了顶他的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会是你父亲那边的人?” 江随风认识林放是在六七年前,那时候他刚满十一岁,租住在另一个城市老城区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被隔成了两部分,单独走了门,另外半边住的便是林放。 当年的林放也不过十八九岁,在酒打鼓,做着美好的音乐梦,和现在还很不一样。 那时候江莹就已经开始以打工为由,留下还在读小学的江随风一个人。 她每个月都会回来两次或者三次,偶尔过夜,留很少的零花钱。 林放见隔壁小孩总一个人煮面条,连鸡蛋都舍不得放一个,不由想起了自己在老家读书的妹妹,心底恻隐丛生。 于是便时常将酒吃剩的宵夜打包回来,哄着小孩儿一块儿吃。 小孩儿也知道回礼,每每会给他留一份自己做的简单早餐。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 江随风的鼓也是那时候跟着他一点点学起来的。 只是后来,江随风又跟着江莹搬了家。 那时候他年龄小,也没有电话手机,跟着母亲居无定所,所以两人便断了联系。 直到几年后,江随风搬来A市,一次机缘巧合下,两人再次重逢。 只是不知道,这期间林放经历过什么,他不再做音乐梦,人也颓废了许多,和蒋十四共同打理着三九。 江随风幼时曾跟林放讲过一些自己的事情,但并没有提及自己生父的身份。 只是那时,在江莹的精心灌输下,他字里行间大约都是对“母亲”的心疼和爱,以及对秦家的恨意。 所以林放问他这个问题,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他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回答他道:“不太清楚。” 如果是前几年,他可能第一时间就想到秦家。 可自从两年前,他父亲秦士别中风后,秦家虽然还在找他,但早已不像之前那么积极了。 毕竟,对于秦家来说,他只是第三者生的孽种。 有人还愿意找他已经是仁至义尽,甚至不痛恨他不打压他,就已经是大慈大悲。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问:“问了些什么?” “很年轻,长得也不错,和那些追捧你的人差不多,在台打听你的信息。”林放想了想:“只是后来开始问你的籍贯,家境,我恰好过去拿酒,就敷衍了过去。” 江随风点了点头。 舞台的灯光隐约透过来,吉他的声音断续地过来一两声,表演的时间到了。 江随风将自己的手套叠的整整齐齐,低头收进柜子里,随后便拉门走进了那片灯光里。 * 送走了路晨锦与路晨玥两家人,路西野又陪着父母转到巨大的观景阳台上聊天。 窗外的霓虹犹如天上的星,撒得漫天遍野,望出去显得天广地阔,令人心胸疏朗。 吴云这一餐吃的心满意足,看人的时候连瞳孔都染上了几分暖色。 以前,路西野是很不习惯他母亲这副模样的。 因为在他心里,他的母亲更像是实验室里严谨刻板的科研人员,一心扑在工作上,家庭和孩子对她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没人能留得住她的脚步。 当年,她一心要到国外发展,路晨铭为了留住她,遍寻各地名师大厨,开设了望仙居。 因为吴云除了工作之外,似乎只对美食尚有几分感情。 可如今,望仙居成了整个A市最顶级的餐厅,即便有钱人,也常是一餐难求,可最终也没有留下吴云的脚步。 吴云痴迷于她自己的事业,连路氏这种家族争产的戏码都懒得扫上一眼。 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路家其他人,去和他们勾心斗角。 可经历过上辈子的事情,路西野又习惯于他母亲的这种目光,温暖而柔和。 因为,上辈子秦默彦去世后,也是吴云第一时间从国外赶回来,日夜陪伴在他的身边。 以致于,在坚持了多年之后,WUYUN的设计总部,还是搬回了国内。 “说说。”路晨铭边将无糖蛋糕分到妻子面前的餐碟里,边对路西野发难:“到底谁起了你的逆鳞,今天一桌子人,个个都得看你的脸色,可真是威风啊。” “我发现,”路西野拿小勺轻轻划着咖啡表面的拉花,笑了笑:“您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怎么就没有在事业上那么雷厉风行呢?“ “我要是雷厉风行,刚才就把你赶出去了。”路晨铭说:“哪里还轮得到你在那里翘尾巴?” 路西野又笑了笑:“‘取势’,明道’,‘优术’,路安和康以就算能做到三者其一,我也不介意拉他们一把。” “作为药企,洁身自好对我们而言远比其他类型的企业更为重要,”他说:“爸,烂泥既然扶不上墙,我们又何必要沾上一滩烂泥呢?” 这样的道理路晨铭怎么会不明白? 但他还是被自己儿子话里那缺乏人情味儿的冷酷劲儿给气得不轻。 “我就说,”他对吴云说:“当年该多生两个孩子。” “您和妈现在生也可以,”路西野慢悠悠地说:“生了如果不愿意养,我也可以帮您二老养着。” 他这辈子是不太想要孩子的,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江随风,所以他父亲想生也无所谓。 当然如果江随风想要,那他们就要,毕竟后面医学已经发展到,男孩子和男孩子也可以要孩子的地步。 眼看路晨铭手里的杯子就要砸到路西野头上,吴云终于打断了他们父子的谈话。 她不理俗情,但不代表对儿子的终身大事也能置身事外:“你说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见见?” “以后,”路西野笑了笑,眼睛不觉柔和了几分:“等他能接受我再说。” “过几天我就出去了,”吴云说:“你把他骗来也行。” 路西野怔了怔,倒不知道他妈心思还这么活:“怎么骗?您教教我。” “男孩子爱玩儿什么?你约他出来玩儿。刚才小丰不说那个陈家的孩子约她看电影,赏烟花,游夜船……”吴云回忆着说:“你把人约出来,我偷偷看看就行,不给你捣乱,我可不做恶婆婆。” 路西野啧了一声,想到江莹,觉得自己倒是真的面临着一个“恶婆婆。” 但既然提到了路丰,路西野也就顺带提了一句:“听说,NCC高层内部最近可能会有新的变动。” 路晨铭一点就透:“你是说,那孩子对小丰不一定是真心的?” “那谁知道?”路西野说:“我只说了一句,您就想这么多。” “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路晨铭叹了口气,也懒得再管。 剩下的时间路西野又和他母亲沟通了最近的几场秀,以及来年WUYUN的主打方向,三人才相携离开。 电梯下到一楼大厅,梯门打开的同时,他便听到有人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路叔叔,吴阿姨。” 路西野在他父母身后两步处,步出电梯,他才看到正迎向他父母的那两个人。 打招呼的那人是秦默阳,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穿着合体的西装,身形十分高大,看起来二十五六岁,但气质却十分沉稳。 正是秦家多年的固定合作伙伴,韦氏的当家人韦承柏。 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路西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的眼睛瞬间泛起烫意,火辣辣的疼痛从心底一路向眼眶烧上来。 上辈子,秦韦联姻,秦默彦最终选择和韦承柏订婚,并在韦家所在的H市溺亡。 那是他们的订婚典礼前。 第11章 Chapter 11 路西野看着秦默阳为双方做了介绍,看着韦承柏礼貌地和自己的父母握手寒暄。 然后看到他们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他缓步上前,礼貌而客气地和韦承柏握了握手。 秦默阳向他说了几句话,他微笑着,没太听清。 还是他父亲对他说:“想去就去,你们年轻人能玩儿到一起,我和你妈先回去就好。” 路西野笑笑,渐渐从那残破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他说:“不了。” 又偏头对秦默阳道:“我妈刚回来,我先陪陪他们,回头我起个局,咱们再聚。” 秦默阳点了点头,但擦肩而过时,路西野又叫了他一声:“默阳?” “嗯?”秦默阳停下步子,偏头看他,韦承柏则向二人点了点头,刻意走远了些。 路西野看着韦承柏渐行渐远的身影,又抿唇沉默了下来。 “小野?”秦默阳叫他,问:“阿姨这次要在国内呆几天?” “一个周左右。”路西野将目光转回来,略笑了笑。 “那就好,我有些问题想找阿姨请教下,又怕她没时间。” “没关系,我和她说一声。”路西野道。 “好兄弟,”秦默阳竖了竖拇指,笑起来:“够意思。” 又问:“对了,你刚才叫我,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路西野道:“只是想问问,秦叔叔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秦默阳眉目间的笑意淡了下去,又说:“说到这事儿,还要麻烦你,看能不能帮忙留意下,后面有没有什么新药或者新的治疗方案。” 又补充道:“钱什么的不是问题。” “好,”路西野点了点头,道:“应该的,回头我再去看看他老人家。” 秦默阳拍了拍他的肩道:“谢了啊,兄弟。” 两人短暂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路西野出门,秦默阳则向韦承柏走去。 韦承柏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灯光打在他半边身体上,有点看不清表情。 “你觉不得觉得,”他问秦默阳:“路西野有点不对劲儿?” “嗯?”秦默阳看向他:“怎么这么说?” “说不上来,大概是我多想了,”韦承柏笑了笑,轻轻甩了下自己仍泛着涨意的手指。 那是被过于用力握过,血液受阻再次流通后的麻胀感:“如果不是很确定,我几乎以为自己哪里得罪过他。” “放心,”秦默阳笑起来:“路西野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更不会无理取闹。” “嗯,”两人拐过去,话尾隐约地传过来:“你确定要把副线品牌交到小寻手里?” “让他试试,”是秦默阳的声音:“他只是被我妈惯坏了,倒没有大毛病,况且他早晚也要参与进来,不如提前锻炼锻炼……” * 路西野随着父母一起回到谨园。 读大学后,他便从谨园搬了出去,住在距学校和路氏都还算近的一栋公寓里。 但他母亲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习惯于回到父母家里来 。 他父母分离了有一阵子,因此一回去就立刻上了二楼他们的私人空间,路西野则独自上了三楼。 这还是他重生后第一次回到这边来,熟悉又有点陌生。 书桌上摆着本翻了一半的书,书脊向上倒扣着,是关于服装与配饰的,大概是上辈子的自己为筹备WUYUN秋冬时装周所做的功课。 他用指腹抚了抚,一时间,许多被刻意封印起来的记忆都从薄薄的灰尘下面,翻滚着涌了出来。 上一世,他以为自己一直忽略着秦默彦,可直到他去世他才知道,那些不知道在哪个边边角角听人讲过的,关于他的故事,他早已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秦韦两家最初兴起联姻的念头,其实是秦家这边的一厢情愿。 当时想要到韦家去的其实是秦默寻。 那时候秦家还没有败落得那么厉害,而双方又私交甚笃,秦默寻也算是两家一起看着长大的小孩,与韦承柏感情一向不错,对秦家来说,这是一个亲上加亲的提议。 但出乎秦家意料的是,韦家很快绕开了这个话题,再没提起过。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这件事很快就翻了篇,本该再无后续。 可不久之后,秦家流落在外的三少爷回来了。 正值开春,恰是双方忙着筹备春夏时装周的关键时刻。 韦承柏到A市来,第一次见到了秦默彦。 从此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韦承柏追求过秦默彦,但求而不得。 后来秦默阳出事,秦家持续走向低谷,秦默彦独自撑起秦家,背后是韦家倾尽全力的支持。 既然感情上无法求仁得仁,联姻便被再次提到了台面上。 但不同的是,这次是由韦家向秦家提出的。 秦默彦的心是很软的。 即便明知道江莹怎样对待自己,但因她养了自己多年,所以她病后,他还是愿意照顾她,为她送终。 即便明知道自己才是秦家正儿八经的孩子,可因为秦夫人自幼偏宠秦默寻,便一直顶着私生子的头衔,没有向外澄清自己的身世。 即便对韦承柏不是那种感情,可为了生母和大哥,还是选择了联姻。 …… 以前,路西野曾经奢望,如果有来生的话,自己一定要先爱上他,耐心地引导他,给他幸福。 如果不行,只求他幸福也行。 可韦承柏的出现,却让他从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悚然惊醒。 因为他知道,韦承柏一定会再次爱上他,这让他嫉妒,愤怒又不安! 他不允许! 这一刻,什么“只要他幸福就好”全都变成了笑话,因为他的幸福,必须要由他亲手给予才行。 别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行。 路西野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段自己偷偷录下的视频。 酒的舞台上,那个少年人从鼓凳上弯下腰去,应该是在检查乐器。 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弯着身体抬起头来,眼睛大而深,眼角和眉尾都上挑的恰到好处,这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点天真,好像一颗糖就能把人哄走。 路西野把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脑海中响起他母亲的话:“你把他骗来也行。” 那个“骗”字在脑海里被无限放大,越来越响,轰然炸成了七彩烟花。 江随风的心很软,和他外表又冷又硬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件事情恐怕只有他知道。 他本该好好保护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要碰到任何尖锐的东西。 可在见到韦承柏之后,雄性强烈的占有欲,让他不得不开始算计。 算计利用上这点柔软的话,获胜的几率会有多大。 * 外面的月亮大而圆,银色的月光将大地笼上一层纱,又像寒霜。 有一缕透过狭窄的气窗,照在地下室书桌的一角。 江随风没开灯,窝在沙发上看自己的股票账户。 名义上他还没满十八岁,所以账户是用林放的名字开的。 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和经验,在短短二十多天里,他已经小赚了一笔。 他把这笔钱分成几股,又根据最近的政策以及经济走势,重新调整投资计划。 希望这笔钱能一点点滚得大起来,毕竟,他未来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随后,他又点开了邮箱,去看今天下午收到的邮件。 邮件中,是一辆车子不同角度的几张照片。 就在今天下午,这辆车子开进了江莹居住的别墅区,在小区里绕行了几圈之后,停在了她那栋别墅对面的地下车库里。 不过可惜的是,车牌是套牌。 江随风嘴里衔着只笔,抬眸看向那扇小而窄的窗。 有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囚犯,被囚在冰冷的地牢里,只能透过窄窄的窗子感知外面那一点窄而细的光。 但很快,他又挪开了眼睛。 因为他的手机屏幕重又亮了起来,这片光要远比那道窄窄的窗口透进来的光明亮的多。 那个已经一周没有出现过的名字重新显示在屏幕上。 依然是那个好友申请,依然是那三个字:路西野。 第12章 Chapter 12 “一号房重开了。” 林放说这话时,江随风正将背包放下来。 闻言,他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问卷来,正是之前路西野拜托他从学校带回来的那套。 问卷是针对中学生展开的,主要是对青少年关于健康认知,日常药物认知以及突发疾病应对的一些小调查。 说起来,其实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健康科普。 江随风将那叠问卷递给林放:“再开一瓶酒,一起送到一号包厢。“ 说完,他想了想,然后说了酒名。 “嗯?”林放偏头看他,将那打问卷放在桌上:“这一瓶出去,你两三个月可就白干了。” “行。”江随风将棉服脱下来挂好,又将手套收起来。 今天A市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股寒流,他的鼻尖和手指关节处都被冻出了一点粉意来。 “对了,”他又说:“再加个果盘。” 他说完就要出去,却被林放伸长的腿拦了一拦:“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送了我一套棉服。”江随风不甚在意地说:“总不好平白拿人家的东西。” “你不会是拿价值相当的东西来抵棉服?”林放好笑地问。 江随风沉默了片刻,拿眼看着林放:“比他的价值略高一点。” “行,出息了。”林放说:“怎么没见你跟我也算这么清?” “你想吗?”江随风问:“想的话下次跟你算。” “我想不想你不知道?”林放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直言不讳道:“他想不想,你肯定也知道。” 江随风笑了笑,没有说话。 “作为过来人,”林放又说:“我觉得他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单纯喜欢你,你这种回应,多少有点伤人,听我的,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他喜欢我?”江随风反问,又笑了笑:“师傅,您听过降维打击吗?” 作为过来人,林放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都不是一个维度的,谈什么喜欢?”江随风又好像并没有鄙视他,只是在认真向他表达自己的观点:“不过是玩儿罢了,玩够了自然会找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他说的波澜不惊,不像是十七八岁朝气蓬勃年龄,倒像是七老八十的心如死灰:“我不做这样的梦。” * 路西野刚来不久,正坐在窗边抽烟。 舞台上有Dancer正在热舞,灯光随着节奏被打得缭乱。 舞池里更是人与人挨挨挤挤,热火朝天得让人忘了室外骤降的气温。 他手边摆着酒杯,烟盒以及火机,还有一份国内外各基因公司针对多种疾病做出的基因检测汇总报告手册。 不多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则视频请求。 路西野将窗户合上,只留了一道缝隙,隔开外面过于喧嚣的声音,将视频通话接了起来。 对面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眉眼精致,笑起来阳光灿烂。 “你好,尚迟,”路西野笑问道:“要上实验吗?” “刚从实验室出来,”尚迟揉了一把脸:“昨天熬了个通宵。” “辛苦了。”路西野说。 尚迟出了名的少年天才,在国际顶级学府修习分子生物学,目前正随导师在国外某以基因治疗为方向的实验室搞科研。 也是路西野前几天在国外,特意拜访过的研究人员之一。 “您上次说的事儿我考虑过了,”尚迟说:“只是国内的科研环境……” “你放心。”路西野说:“路氏还不至于撑不起这样一个研究室,而且基因和免疫相结合的科研方向,如果错过了,将来你一定会感到遗憾。” 尚迟沉默了片刻,这种研究,要么会取得巨大的成就,要么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都无法前进一步,对于科研人员来说,大环境实在是太重要了。 路西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他没有催他,只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忽然,镜头中一直安安静静的的路西野做了个动作,他好像是抬手把窗户打开了,几乎是立刻,外面喧嚣的鼓点声就涌了进来。 而同时,他的人也往一侧偏了偏,镜头里只余了一道拉得极漂亮的下颌线。 尚迟愣了愣,盯着那道线条看了片刻。 大约几秒钟的时间,路西野重又坐正了,他的视线重新看向镜头,眼神似乎都比最初明亮了几分:“你可以再考虑下。” “我当然想为自己的国家做贡献。”尚迟说,最终下定了决心:“合作愉快,路少。” 路西野笑了起来:“合作愉快。” 紧接着,两人又就尚迟回归的时间以及研究室建立的部分细节沟通了许久。 尚迟是越聊越兴奋,连熬夜工作的疲惫都几乎一扫而空。 原本,他对国内的研究环境并不敢抱太大希望,所以才选择留在国外的实验室工作。 但与路西野的沟通却让他感知到,路氏建立基因疗法实验室的决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做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的功课。 甚至许多连他都鲜少涉猎的领域,路西野都能侃侃而谈,的确让人不得不惊讶。 交流到尾声的时候,路西野说了声抱歉,随后又扬声道了句进来。 不多时,对面传来了极低的话语声,尚迟听不太清,但看到路西野的神情变得疑惑了起来,并问了句:“什么?” 对面又说了两句,伴着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这段时间很短,大约只有十几秒,但路西野再回到视频上来的时候,神色却明显淡了下来。 这让尚迟十分好奇,这短短的十几秒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能看到的只有镜头笼住的那方寸之地。 * 演出结束是在十一点半左右。 一下舞台,江随风便换了衣服准备离开。 在门口,他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林放,林放拉他一把:“吃了夜宵再回去,小心胃疼。” “不了,”江随风晃了晃握在掌心里的手机:“我妈今天回来。” “哦,”林放松了手,打趣他:“回家吃你的妈妈餐。” 江随风翘了翘嘴角,刚要离开,林放又说:“你交代的东西,给一号房送过去了。” 江随风的步子顿了一下,说:“好。” 又说:“谢谢。” 外面的风很大,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砸在衣服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 寒意瞬间浸透了衣服,顺着毛孔直往身体里钻。 江随风将兜帽拉起来,低着头快速往公交车站走去。 这个点,普通人早已归家,来夜场玩儿的也大多开车或者打车,因此公交车站一个人都没有。 他出神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将目光投向公交车开来的方向。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在风雪与兜帽的遮掩下变得极隐秘。 等察觉时,那脚步声已停在了离他极近的地方。 随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兜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本能地向旁边退开,并抬手将兜帽掀开。 那人紧跟了上来,微微低头看他,凤眸生寒,可带着酒气的呼吸却是温热的。 这么冷的天,路西野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雪落在肩头,铺了薄薄的一层白。 江随风忘了后退,于是手腕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那个手掌很冷,冰的他微微一颤。 他以为自己的拒绝与暗示已经很明显,以路西野的身份和自尊心,绝不会再做纠缠。 好看的男孩子很多,拥有他这样眼睛的男孩子虽然不算特别多,但用心去找的话也说不上特别少,至少上一世,路西野身边就没有断过。 江随风挣了挣,但没有挣脱那只冰凉的手掌。 他抬起眼来,雪珠子落在睫毛上,衬得一双眼干净又通透,可惜没有什么温度:“路先生,您喝多了。” “是吗?”路西野答非所问:“你请的酒,很好喝。” 公交车姗姗来迟,明亮的车灯将这一块照的无所遁形。 车子在站台前喘着气停下,车门发出哐当的一声响,像是对乘客的催促。 江随风挣脱了路西野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将路西野甩得踉跄了一步。 “我要回家了。”他说。 “江随风,”路西野喝的很醉,执着地要去牵他的衣袖:“你的酒把我灌醉了,你不送我回家吗?” “把你司机的电话给我,”江随风耐心地说:“我让他来接你。” 公交司机不耐烦地催了一句:“还走不走了?” 江随风又看路西野一眼,路西野也在看他,但没有把电话给他的意思。 他转身上了车,车门在身后快速关上,公交车驶入风雪之中。 车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乘客,各个包裹的严严实实。 江随风透过车窗往外看,漫天的风雪中,路西野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雪的深夜,路上行人车辆稀少,车子很快就到了下一站,车门打开的哐当声中,江随风的心脏蓦地一紧。 他紧了紧手指,一动没动。 没有乘客上下车,车门很快又闭合起来,向前驶去。 很快到了又一站,车门打开的一瞬,江随风将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闭了闭眼。 车子再次行驶,到达了第三站。 车门再次打开的瞬间,他终于还是站起了身,向后门走去。 雪下的更大了,风吹在脸上迷了眼睛。 他在一望无际的长街上,向来路奔跑而去。 三站路不算太远,但脚落在薄薄的雪层上又湿又滑,还是费了些时间。 他本以为路西野已经走了,可到的时候,却看到他正安静地坐在候车的长椅上。 这样的寒冷对路西野来说并不陌生。 在秦默彦溺亡后的那个冬天,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曾经许多次,他偷偷在夜里坐到外面去,感受那刺骨的寒冷。 想要感同身受秦默彦曾经感受过的,冬日海水的冰冷。 他坐了许久,酒意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可寒冷又让他的意识保持着清醒。 在角力般的拉扯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飞快地向他跑来,站在他身前垂眸看他。 “你故意的?”他问。 他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手去,用冻僵的手指握住他手腕,然后便听那人叹息了一声,轻而冷地说:“走,我送你回家。” 第13章 Chapter 13 江随风背着光,路西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在他身后大片大片,被路灯镀上一层暖光的落雪。 像舞台的特效。 而他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就像童话里打败恶魔后凝视公主的王子。 是个心软的王子,路西野想。 他被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逗得乐了一乐,借着酒意低头,想要去亲吻自己握着的那截手腕。 但王子又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 他冷冷地挣脱他的手,反过来用自己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 “走。”他说,弯下腰来,问:“腿麻不麻?能站起来吗?” 路西野摇了摇头,抬眸看着他。 漫天的雪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让那双凤眸不再像平日里那么高贵,而像是……贪婪极了。 江随风与他对视片刻,便移开了眼睛。 他扯掉手套,蹲下身去,用双手圈住他的脚踝。 那双手很白,手指细长,却很有力量,指腹沿着他腿部结实的肌肉按揉,一点点从脚踝移至膝弯处。 路西野垂眸看他。 那头乌黑的发上慢慢染了一层薄薄的白,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出来,暴露在风雪中。 漂亮而脆弱。 让人想要握住他,笼住他,珍藏他,在没有风雪也不冰冷的地方,让他安稳而惬意。 路西野强忍住想要伸手触碰他的冲动,只把手悬在他的脖颈上方,挡住了那一小片风雪。 被冻结的血液终于流通起来,双脚慢慢有了知觉。 他说:“好了。” 江随风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将棉服脱下来,要往路西野肩上搭。 路西野抬手挡住他的动作:“你穿。”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闷在了棉服底下,因为江随风松开了捏着棉服的手指,棉服直直坠落了下来,将他兜头罩在了其中。 温暖从天而降,带着江随风的气息。 那气息是很陌生的,和他平日里感受到的冷和硬不同,是温软又柔和的。 带着一点淡淡的,说不清的香气,温柔又舒服,却让人心底忍不住泛起酸意来。 “喂。”路西野的声音闷闷得传出来,手忙脚乱得往外挣。 江随风垂眸看他。 他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一时便忍不住勾了勾了嘴角。 他的棉服很大,因为还在长身体,所以每年的新衣都会大上一两号,这样可以多穿上一两年。 就算路西野穿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特别小。 等路西野从棉服里探出头时,江随风已经在低头拨电话了。 黑色的手套重新覆回他手上,他握着手机,等着对方接通。 电话开了扩音,铃声一声声地传回来,江随风向他解释:“让人把你东西送过来。” 路西野点点头,他站起身来,将棉服拽在手中一扬:“我们一起穿。” 棉服被搭在头顶,将面对着面站立的两人笼在了下面。 风雪似乎一下变远了,只留下狭小空间里双方的体温与呼吸。 路西野探手罩住了江随风的后脑,微一用力,便将人压在了怀里:“要近一点才能遮得住。” 江随风的脸颊被按得贴在了他的颈侧,冰凉柔软,连呼吸都仿佛顿住了,许久才有一缕温热拂过 电话恰在这时接通了,那点荧光闪在二人之间,话筒里传来林放的声音:“喂,小风。” 路西野偏头,几乎用气声在说话:“接电话。” 又叫他的名字:“江随风。” 江随风不知道自己怎么讲完了电话。 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交代清楚。 他被路西野按在怀里,怎么都挣不动。 小小的空间里,很快便被路西野身上的酒意盈满了,那酒意带着一点甜,通过呼吸进入血液,散发着它的余威。 没有人注意到,雪粒子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成了细小的雪花。 他们都沉在,三月般的春天里。 既冷,又暖。 酒离车站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 挂了电话不过三五分钟,就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身侧。 来送东西的是酒里的一名服务生。 他拉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两双长腿紧挨着,脚尖对着脚尖,上半身则被掩在棉服搭成的小帐篷里,让人浮想联翩。 他抓了抓头发,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那安静的棉服便像冬眠的动物被打扰了一般,猛地动了起来。 最先出来的是路西野,他对着他笑了笑,礼貌地说:“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服务生看了路西野一眼,这位神秘的一号包厢客人,他之前只远远地看到过一眼。 现在离近了才觉得这人好看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行为举止都很正常,如果不是身上过于浓烈的酒气以及说话时慢了半拍的语速,几乎让人看不出喝醉了。 服务生忙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关系,您检查下东西?” 东西被塑封袋仔细地封好了,路西野看了一眼,又笑着道了声谢。 然后又看江随风,说:“走。” 服务生闻言又憋着笑看了二人几眼,并偷偷向江随风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江随风知道22岁的路西野住在哪里,也知道27岁的路西野住在哪里,但却不知道19岁和20岁的路西野住在哪里。 这是他们互相缺失的一段历史。 那时候,即便可以在电视上偶尔看到他,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了。 那段时间,他还没有回到秦家,也没想过回秦家,所以也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不会与路西野有什么交集。 直到他20岁那年,因为江莹的病情,命运再次将他们拉入了一个圈子,不过他们依然只能算是两条平行线。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路西野的家。 房门打开的时候,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钟。 这个时间,又下着雪,应该很不好打车。 他有点后悔,下车的时候应该留司机在外面等自己一下,可当时被路西野一打岔,司机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你会照顾病人吗?”路西野问道。 “嗯?”江随风抬眸看他,迟疑道:“你家里有病人吗?” “不是,”路西野笑了笑,伸手握了他的手腕,将他拉进房间:“但我感觉自己好像要发烧了。” 然后又很不客气地对他说:“如果我生了病,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 在车上呆了几十分钟后,他的手已经不再冰冷僵硬,而是变得干燥温热,搭在他的腕部,是极亲密的姿势,像把住了他的命门。 相比之下,江随风的手腕就凉了许多。 路西野轻声道,像在说着醉话:“你看,我的手变热了。” 江随风垂眸笑了笑,觉得这样的路西野倒真有点像是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了。 但下一秒,他的脸就被人捧了起来。 路西野的手掌很大,掌心很热,有薄薄的茧,蹭在他冰凉的脸颊上。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他真的发烧了。 他捧着他的脸,目光沉郁而专注,深得让人溺在其中,心跳和动作都不由地慢了一拍。 江随风紧张得透不过气,想避开,却又被那目光压得力不从心。 他的唇抿的死紧,眼睁睁看着路西野压了下来。 只是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路西野只是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柔而亲昵地磨蹭了下,说:“现在好像还没有烧。” 江随风将头偏开,语气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起来:“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路西野有些意外。 “我本来就要回家的。”江随风说:“如果没有送你的话,我现在已经在家了。” “不走了,”路西野小声哄人:“现在太晚了,而且我家里有客房,不影响你休息。” “不行,”江随风坚持,又对他解释:“今天我妈妈回来,平时她都不在家的。” 路西野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眉目间沉郁了起来,像是很压抑,很隐忍,很不高兴的样子。 片刻后他说:“父母都很爱孩子,她一定也不想你在风雪夜里往家赶。” 又说:“你留下,我来跟她通电话。” 江随风没说话,眸子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路西野用手握住了他的肩,他才摇了摇头:“不用,我来跟她说。” 江莹的确回来了,但具体回来做什么,江随风并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听话,所以想要多过来看看,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的确是想回去探一探江莹的口风,但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借这个机会给江莹施加一点压力的话,反而能尽快查出那辆车子的主人也说不定。 路西野的房子大而整洁,不像一般男孩子的房间,多少都会有些男孩子特有的凌乱感。 房子共两层,主卧和客卧都在二楼。 路西野拿了套崭新的睡衣给他,尺码恰恰合适,让他忍不住有点惊讶。 路西野便笑起来,说是之前搬家时,可能不小心把自己前两年的睡衣拿了一两套过来。 江随风便没太在意。 他洗完澡换上睡衣,便靠在床边给江莹发信息。 “妈,”他在屏幕上打字:“今晚临时有点事,我不回去了,您先睡,不用等我。” 不出意料,江莹的电话很快就拨了过来。 “怎么不回来了?”她的声音传过来,是很温柔的:“睡在哪里?” “妈,”江随风的语气里带了一点犹豫,但还是说:“我谈恋爱了,今晚睡男朋友这儿。” “什么?”江莹显然十分意外:“和谁?” “他叫路西野,”江随风说,语气里有一点无法掩藏的喜悦:“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路氏制药,他是路氏的少爷。” 江莹的呼吸都低了下去,江随风继续说:“路家比秦家强大的多,如果将来我能和他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利用路家的资源,将秦家的东西全都拿过来,让他们为您之前受过的苦付出代价。” 他问:“您说好不好?” 第14章 Chapter 14 “那些有钱人不过就是玩玩儿。” “妈妈就是前车之鉴,还不够你反省吗?” “你怎么又走了和妈妈一样的路,你是想让妈妈去死是不是?” “你给我回来,立刻!” “……” 梦里充斥着江莹的哭泣与叹息声,慢慢又变成了呵斥。 “玩玩”和“前车之鉴”这两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大,几乎是震耳欲聋。 江随风忍不住抬起手来,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有什么东西被碰落在地,发出一声响来,那声音犹如一道寒光照进暗夜,毫不留情地破开了这冗杂梦境的屏障,将他拉了出来。 那声音其实很轻,因为床前铺着厚厚的地毯。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现在正睡在秦家那间属于他的卧室里。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窗明几净,暖气热得即使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衣都不会觉得冷。 但很快,他就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天已经亮了,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洒了一缕在床前的地毯上,他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昨夜,这部手机里,曾传来江莹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上辈子,在知道真相后,他也曾恨过江莹,但那些恨意都很不成型。 因为他大哥很快出了事,而秦家又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有太多事情需要他站出去,扛起来。 根本没留给他太多时间和精力去将爱化成恨,去处理自己那些错位的感情。 而在后来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在反复的回忆与推敲中,有些蛛丝马迹渐渐开始浮现了出来。 他慢慢意识到,或许他大哥的事故并非偶然。 他开始派人去查江莹,但事情过去了太久,真相已经很难复原。 直到江莹去世,秦默阳醒来之后,他才真正掌握了一点证据,并推测出了事实的真相。 秦默阳出事的节点,恰在他查清了他的身世时。 因为考虑到秦默寻的感受,这件事他们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知道真相的就只有他们母子三人。 但在此之前,秦默阳曾向极亲密的朋友和亲人提到过自己的疑虑。 而江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秦默阳对他的身世起了疑,便安排了那场事故。 她以为秦默阳一死,既能将他的身世掩下来,又能让秦家名义上的二少爷秦默寻顺理成章地接管秦家。 这件事的真相,直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他大哥他都没有提起过。 因为那时候江莹已经死了。 他给她留了最后一点体面,但那点体面也耗尽了他对她仅存的最后一点感情,剩下的只有鲜明而强烈的恨意。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回秦家去的原因。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在回去之前,他必须靠自己把后顾之忧解决掉才行。 *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楼下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将天光映的很亮。 他从楼上下去,闻到空气里有烤面包的香甜气息。 路西野脖子上系了条围裙,正背对着他在厨房忙活着。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他刚下去,他便转头向他看过来。 江随风向他走过去,安静地站在厨房门口看他。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衬衫袖子卷起几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几绺碎发自然地搭在额头,眼睛明亮,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都十分柔和。 “怎么?没见人做过饭?”他笑着问他。 “不是,”江随风说:“只是没想到你会做。” 路西野笑了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一个人住久了就什么都会了。” 牛排被放进餐盘里,他又问他:“要牛奶还是咖啡?” 接着又笑了起来:“忘了,你还是个未成年,牛奶。” “未成年”三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 江随风感觉自己似乎笑了笑,点头道:“我不挑的,都听你的。” “嗯。”路西野偏头看他,笑意很深:“都听我的。” 餐桌上摆了烤好的面包片,牛排,煎蛋,蔬菜沙拉还有两杯布丁,外加一杯牛奶,一杯咖啡。 热而暖的香气在冬日的清晨里萦绕而上,让人十分放松。 布丁杯的杯口很窄,凸出来一点被做成两只小鸡的喙,一只要偏开头,一只偏要凑上去亲,紧密地挨在一起。 江随风看了一眼,默默把杯子的方向调整了一下,让两只小鸡的喙错开了。 路西野正要递餐具给他,看到他的动作不由笑出了声:“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发烧?” “看你精神抖擞的样子就知道没事了。”江随风说。 “厉害。”路西野说,目光扫过江随风脖颈。 他身上穿着他的衣物,有点大,领口松着,露出一截锁骨来。 “有没有考虑过,”他的话顿了顿:“将来学什么专业,比如数学,金融,医学……,可以发挥所长。” “数学?”江随风有点不解地抬眼看他。 “嗯。”路西野含着笑意:“毕竟你算人情上这么厉害。” 江随风抿了抿唇,低头去吃东西。 “现在换我欠你了,还欠了这么多,不如你算算该怎么还?”路西野含笑看他:“不如下次我送你回家,在你家过夜,然后吃你做的早餐?” 江随风垂着眼睛,冷白的皮肤上,那两丛睫毛显得尤其黑长。 听他胡说八道时,便轻轻地颤了颤。 “江随风。”路西野叫他,声音隐约变得低沉了起来:“你是不是怕我?不然为什么要跟我算这么清楚?” “不是,”江随风抬起眼睛来,一双眼如覆了一层薄薄的冰:“你有什么可怕的吗?” “我不觉得,”路西野说:“我能暖床,会做饭,为人也还算善良……” 他停了停,不再说自己的优点,而是道:“如果处久了,说不定你也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江随风没说话,即使没有相处过,他也喜欢他。 但喜欢不能代表任何。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不要跟我算那么清楚,把我当普通朋友对待也行。”路西野说,握着布丁杯,用小鸡尖尖的喙去啄吻另一只杯子上的喙:“如果真的要跟我算的话,至少,不要自作主张给我一些东西,而是应该问问我想要什么,让我自己来选。” “你想要什么?”江随风忍不住问。 路西野抬眸看他,目光停在他的唇上。 江随风通身都透出冷意来,唯有那双唇,却润出健康的红来,顶端缀了一颗极小的唇珠,像小小的珍珠,开合间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纯洁又诱人。 他想要一个吻。 第15章 Chapter 15 路西野的眼神很专注,又很柔和,像春天的风或阳光,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他沉默着凝视了江随风片刻,直到放在桌角的手机发出一声短促的嗡鸣。 “我想做这件事很久了,”他说:“可以加你的好友吗?” 江随风偏头笑了笑,那笑容很短暂,有一点避无可避的无奈,然后他说:“你加。” 路西野取过手机,低头划屏幕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划开屏幕后,他的神情却微微凝住了。 他垂眸看了片刻,大约过了十几秒,像是看完了一条信息或者邮件后,江随风的手机才轻轻震动了一下,收到了那个他已经收过很多次的好友申请。 和以往一样,屏幕上依然是那三个字:路西野。 但不同的是,这次江随风很快就按下了“通过”键。 江随风的头像立刻跃进了路西野的好友列表里。 那是一只黑色的猫,站在墙角,正冷冷地抬头往上看,荧绿的眼睛对着镜头。 “是你养的吗?”路西野含着笑意,看向江随风,指腹却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个小小的头像,轻轻摩挲了两下。 像是抚在极珍贵的珠玉之上,满足又小心翼翼。 “不是,”江随风捧着牛奶喝:“是一只流浪猫。” “哦?”路西野的手指顿了顿,又低头看屏幕上的头像,没再说话。 江随风将牛奶杯放下:“我吃好了,谢谢。” 又说:“我该回去了。” “嗯,”路西野点头,随他一道起身,共同来到玄关:“本来要送你,但临时有些事,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江随风说。 他查了公交路线,路西野住的地方离他学校并不远。坐公交也很方便。 “用的。”路西野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垂眸看他,又抬手将他的领口紧了紧。 他的手指很长,指节温暖,有一点粗糙,偶尔会蹭在他的下巴上。 江随风便抿了唇,不再说话。 路西野帮人整理好,又满意地后退一步看了看。 江随风穿了他的衣服,有些大,裤脚逶迤在鞋面上,于是他又蹲下身去,想帮他将裤脚挽起些。 但江随风后退了一步,自己蹲下去,将裤脚整理好了。 路西野垂眸看他,看他低下头时,露出的那一截雪白脖颈。 那截脖颈柔顺修长,微微下弯,像天鹅,颈骨略略凸起,带着棱角,又极倔强。 “衣服回头我洗好还你。”江随风说,将自己的包背起来,又戴手套。 “不用了,我穿小了,”路西野看着他,说:“如果不想留着,换下来直接丢掉。” 江随风戴手套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点头道:“好。” 这一天真的有寒冬的感觉了,风很大,枯枝摇曳着,雪后的天空碧蓝,像一块通透的冰。 路西野站在窗前,看着江随风的身影走出去,然后被司机恭恭敬敬迎进车子里。 车子启动,弯过楼角,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这才拿起电话,看未看完的邮件。 之后才拨了个电话出去,说:“把地址发过来。” * 皇廷三楼,私人宴会厅里,秦家正在举办一场小型聚会。 这场宴会上,秦默阳将宣布秦默寻春节后接掌秦家旗下副线品牌“昕风”的消息。 这件事已基本定了下来,只等对外公布,所以暂时邀请的也都是秦家比较亲密的朋友和亲人。 其中包括秦默寻的一些同学以及圈子里玩的比较好的二代们,这批人,秦默寻已经偷偷露了口风。 不管平时怎么样,但是今天,他都是绝对的主角,围绕他的,无一例外全是艳羡的目光。 这是他的主场,是他的高光时刻,他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几乎将“得意”两个字刻在了脸上。 “哥,”孙辰乐偷偷跟他咬耳朵:“以后你也可以像路西野那么威风了。” 虽然明知道不是一个档次,但人都爱听好话,秦默寻当下高兴得连眉梢都飞了起来:“哥罩你。” “乐乐,”他的姑母秦端凝侧头过来说:“你哥哥开始管事儿了,以后你要多跟他学着点儿。” 又对秦默寻说:“将来‘昕风’能在你手里发扬光大,也别忘了你弟弟。” “那当然。”秦默寻立刻保证。 秦端凝便欣慰地地笑了。 秦默寻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接手“昕风,”其实离不开他姑母秦端凝一家的支持。 按秦默阳的意思,是要再过两年,等他性子稳一稳才好。 若不是他姑父姑母在他母亲面前多说了几句,他今天也不能坐在这里接受大家的祝贺。 秦端凝今年四十七八岁,但因为保养得当,又画着精致的妆容,所以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 此刻,她正满面春风地坐在秦夫人顾青蓉身边说话。 他的丈夫孙唯铭则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讲电话。 落地窗上映出他有些模糊的面容,眉心微锁着,在嘈杂声中偶尔传出一句:“玩玩而已,你还当真?” 落地窗上映着宴会厅的大门,大门被侍者推开,秦默阳的身影映在镜面上。 他挂了电话,向秦默阳迎过去。 秦默阳处理完公事才来,因此到的略晚一些。 宴会就要开始,他招呼过客人,才发现孙立欢没在,于是向他姑父问道:“立欢没来吗?” “厂子那边有点事儿,”孙唯铭道:“他走不开。” 秦端凝夫妇一向苛待养子,秦默阳不便多言,便只点了点头,向秦默寻道:“回头你再请立欢一次。” 秦默寻和孙辰乐十分交好,对孙立欢则一向同仇敌忾,但因为哥哥发了声,便只得在明面上应了。 宴会就要开始,而宴会前,秦默阳将会正式宣布秦默寻接掌昕风的消息。 秦默寻心里有点紧张,不时低头看表。 而这时,有服务生行到秦默阳身边,微微躬身,用极低的声音道:“秦少,路少在顶楼包厢,想请您过去一下。” “谁?”秦默阳愣了愣。 服务生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秦默阳看看时间,但还是向厅里人说了抱歉,然后起身随服务生进了电梯。 路西野正坐在顶楼抽烟,面前的会议桌上摆着厚厚一沓N关于各种恶性肿瘤的临床实践指南。 见人进来,他把烟熄了,笑着让座。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秦默阳问。 “今天来谈点事,”路西野说:“恰好听人讲你们家在这里办宴会,本来该过去打声招呼,但有些事又不太方便当着太多人说,所以才请你上来。” 秦默阳本能地将最近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特别事件之后才问:“什么事?是我父亲的病……” “不是,”路西野说着,把手机点开,调出几张照片来。 照片中是秦默寻,孙辰乐和其他几个小孩,地点是某地下赌场,照片时间不同,身边跟的人也不尽相同。 “这是?”秦默阳的眉心蹙了起来。 路西野又将一张薄薄的单据放在桌上推向他,是一张欠条:“这是默寻留下的,我已经把账清了。” 秦默阳一看,金额足足有五百多万。 “听说今天这场宴会是为默寻开的,”路西野说:“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这些再做决定。” 秦默阳还陷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 五百万对秦家来说算不上什么,对路家来说更不是回事。 让他震惊的是,秦默寻才刚满十八岁没几天,就敢跟人去赌场,而且刚一沾赌,就敢赌这么大。 “秦家的事情本轮不到我管,而且真要深究起来,谁家还没有点龌龊事?”路西野说:“但作为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谢谢你,小野。”秦默阳慢慢恢复了镇定:“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 路西野点点头。 “这笔钱我回头转给你。”秦默阳又说,心里却在为等会儿的烂摊子头疼。 “好,”路西野也没有客气,又道:“默阳,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秦默阳说:“你说。” “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路西野问:“你还在找他吗?” 秦默阳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路西野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是一桩丑闻,即便大家都知道有这么回事,但真有人问到明面上来,还是第一次。 而事实上,从他父亲病了之后,秦家的确不太找当年那个孩子了。 秦默阳没说话,略带审视地看了路西野一眼。 路西野笑了笑:“我只是觉得,秦家也应该有他的一份,在他回来之前,还需好好保管。” 秦默阳的脸色不太好看了起来。 虽然路家家大业大,但他们多少也算是同一茬孩子,小时候没少一块玩儿,路西野也曾礼貌地叫过他哥。 他一直觉得路西野少年老成,进退有度,却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没有分寸的时候。 如果说秦默寻涉赌的事情,他只会对路西野心存感激,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将产业交到他手里。 但涉及到这件事,还关系到秦家资产分配的事情,他觉得路西野的手就未免伸得太长了。 尤其,那人还是个私生子,有没有资格分东西都还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冷着脸说:“多谢费心。” 秦默阳很快离开了,路西野没有送他。 事实上,秦家的产业跟路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路西野更不会看在眼里。 他相信江随风也不会看在眼里,因为将来,路家的产业也都是属于江随风的。 但他还是要为他守住这些东西。 那其实不是明面上简简单单的物质与金钱,而是江随风回归秦家之后的尊严与话语权。 他要为他在秦家保有尊严,享有权利,而不是被随意安排随意践踏,分一些残羹冷炙,还要背负骂名。 他要他,就算身世未被人所知时,也能风光体面,不被任何人随意践踏。 第16章 Chapter 16 秦默阳下楼的时候,真是越想越气。 秦家的产业虽然名义上姓秦,可实质上却有一多半是他外祖顾家的。 当年秦家主要是靠品牌代工维持生存,直到父母结婚,秦家得了顾家的资产,才有了做自主品牌的机会。 现在路西野张口就要为别人分家产出去,简直是欺人太甚! 但,怪只怪,自己的父亲犯错在先,自己的弟弟又不争气在后……,且路家又实力强大,他连火都发不出来。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被气得直犯头疼。 秦默阳冷着脸进了宴会厅,直接吩咐上菜。 秦默寻还巴巴地等着他哥宣布喜讯呢,喜讯没来,服务生却一个个奉着托盘鱼贯而入了。 这下不仅秦默寻坐不住了,提前知道消息的那些人也纷纷打起了眉眼官司。 秦家的包厢闹起来的时候,路西野正下到车库里,他下午要去学校,晚上还有一场饭局。 这一天过得很平和,下午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司机告诉他,秦家的事儿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 秦默寻这次丢脸丢大了,当场就发作了起来,连一向不管事的秦夫人也发了火,秦默阳被架在火上烤,有苦说不出,宴席早早就散了。 “秦默寻一直质问他哥为什么出去一趟就改了主意,说不定很快就查到您身上了。”司机汇报着自己得来的消息。 后视镜中,路西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低头看着膝上的策划书,漫不经心道:“我怕他?” 晚餐订在望仙居,他们自己的地方。 路西野要在这里见几位高端布料供应商。 服装市场的风向一年一变,对布料的要求不仅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具化。 用餐完毕已经到了九点多钟,他准备直接去三九。 虽然早上江随风没说,但他也能看出来,他昨晚并没有睡好。 他不确定是因为换了环境的原因,还是江莹那边给了他什么压力。 这一整天,心里多少都有些放不下。 可人算不如天算,出门的时候他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并不陌生,甚至上午也在皇廷,正是秦默阳的姑父孙唯铭。 “路少,路少,路少”,孙唯铭带了点酒,拦在路西野身前:“没想到今天这么巧,能在这儿遇到您。” 路西野心里冷笑一声,忍不住腹诽:要真是“巧”,那才是见了鬼。 孙唯铭年近半百,对着路西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口一个“您”字,却又把握的十分巧妙,让人并不觉的过分谄媚。 以前路西野也不是没跟他打过交道。 早年为了跟WUYUN合作,这人见不到他母亲,就堵他父亲,他父亲脾气好,但可惜不能替他母亲做决定。 后来他连他父亲也见不到了,就开始堵他。 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儿,又什么都不缺,孙唯铭也不敢真的引着他去弄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毕竟实力悬殊过大,真有点什么事儿,他父亲能弄死他。 所以大部分时间,无非是打打感情牌,拉拉关系,装装可怜,让他在他母亲那边多美言几句。 孙唯铭的“唯一商贸”主营服装配件,是他在娶了秦端凝后一手一脚弄起来的,但归根结底还是靠着秦家讨生活。 孙唯鸣其实很有些野心,他一心想要进军高端服装,但无奈有些东西看着虽小,可里面的讲究却十分多,所以这么多年他也没能得偿所愿。 “您好,孙叔。”对方毕竟是秦默阳的姑父,算得上半个长辈,路西野虽然不耐,也还是笑着停下了脚步:“是挺巧的,不过我今天还有点别的事儿,等过两天我请您和默阳一起吃饭。” 他说着要走。 孙唯铭拉住他的衣袖,将他的大衣扯变了形:“就今天,就今天,不耽误您多少时间,很快就好。” 又说:“路少,给个面子。” 路西野不好再推,他走开两步吩咐了助理几句,便随孙唯铭进了另一间包厢。 在他记忆里,孙唯铭每年都会为了WUYUN找他一两次,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 何况这是在自己的地盘。 所以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只是这一次,事情却有了一点不同,因为进了包厢绕过屏风后,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见路西野进来,立刻便站了起来,并绽出一个笑来,甜甜地叫了一声:“路少。” 这人路西野知道,名字叫柳喑,是娱乐圈今年风头最劲的新人,凭一部青春校园偶像剧大爆,仅一个夏天就吸粉千万。 但知道归知道,见还是第一次。 他曾在酒桌上听人拿他打赌,说他十分难追。 不过他很少出去和那些人玩,所以后来谁输谁赢,他也没有再关注过。 路西野的脚步顿了顿,被孙唯铭按着坐在了柳喑身边。 “小柳的父亲和我是旧识,他一向都很崇拜你,我就带他到你家店里来吃顿饭,谁想到你们这么有缘分。”孙唯铭哈哈大笑着向路西野介绍。 “我只知道望仙居的饭菜做得好,”柳喑有些腼腆地笑:“听孙伯伯说起来,才知道是您家里的,都没见宣传过。” 路西野含笑点了点头,有点不太清楚孙唯铭今天这一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看样子又不像是为了谈业务,倒像是急着介绍这小孩给他。 只是,为什么? 他看了柳喑一眼,长得自然是极好的,不然不可能瞬间大爆,只是…… 比江随风还是差远了。 “孙叔,”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孙唯铭:“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孙唯铭笑着说:“你们小年轻的谁不爱玩儿?又能玩到一起……” “您这样,引着我染上不良嗜好,”路西野打断他的话,说:“我父亲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孙唯铭笑道:“这哪是不良嗜好啊。” 又做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男人嘛,谁不玩儿啊,你马上二十了,你爸还管你交朋友不成?” “我可不玩儿,”路西野说:“我还是个小孩儿呢,平时只知道学习工作,哪有时间去玩儿。” 他这话说得孙唯鸣又笑了起来。 柳喑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薄薄的甜,一点点地浸过来。 路西野要起身,不防一只雪白的手按在了他手臂上,柳喑靠他更近了一些:“对不起,路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认识您。” “认识我干什么?”路西野没动,神色平静,甚至含了一点很柔和的笑意问。 “我……,”柳喑耳际泛出一点薄红来:“我以前一直想学医,后来虽然进了娱乐圈,但却一直关注着医学方面的发展,您就像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像我求而不得的理想。” 路西野把他的手拿开了。 他理解很多人想往上走,想走捷径,或者也因为他最近在公众场合露脸太多,真的得到了一些特别的喜爱…… 但他不喜欢任何人拿医学当工具,来谋取其他方面的利益。 “谢谢。”他说,抬腕看了看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路少……”孙唯铭追到了屏风外,有点忐忑。 像是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一般,他自嘲着为自己找了个台阶:“小孩儿才十七八岁,我觉得……” “您觉得怎样?”路西野问。 “嗐,这样的极品可不好找,您不知道,有多少人追这小孩儿,”孙唯铭尤不甘心,想说服路西野:“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路西野本不屑于再和孙维铭敷衍下去,闻言却不由喃喃了一句:“我喜欢什么样的?” “嗯。”孙维铭连连点头。 路西野沉思了片刻,然后他说:“我喜欢外面有些冷,但内里却又热又软的。” 江随风那样儿的。 上车离开时,恰好收到助理发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乐队在表演,不过今天的鼓手换成了林放。 江随风没有去。 路西野将照片切换下去,拨了江随风的电话,铃声一声声响着,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被人接起。 他又点开他的社交软件,发了那张照片过去:今天没过来? 但直到车子驶到目的地,都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复。 * 江随风背着书包走出来,反手关上了门。 地下室里的一线灯光亮着,打在他脚边。 他被江莹赶了出来。 和小时候一样,一旦他“不听话”,就会挨打,罚跪,关进卫生间或者赶出家门。 然后她再抱着他自责哭泣。 一紧一松,让他从没怀疑过她对他的爱。 不过不同的是,小时候,他的“不听话”是江莹刻意引导出来的,而现在,他的不听话,却是真的了。 不过,在不听话的基础上,他又适当地对她服着软。 同样的一紧一松,让江莹以为他还尚在她的掌心里。 他笑了一下,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笑容有多冷漠。 生活真是有趣,闭合成了一个有趣的循环。 外面的风很大,寒意迅速刺透了衣物。 他身上还穿着江莹口中所谓的“罪证”,路西野的衣服。 有一点大,但很舒服,可惜依然挡不住冬日凌冽的寒风。 江随风低头把手伸进包里,摸出一个玻璃罐来,里面还有半罐雪花酥。 他用冻僵的手指拧开盖子,倒了一颗出来,用牙齿咬住。 腮边很快鼓起一个包来,他低着头重新把盖子拧紧了,再小心地放回包里去。 他将那颗糖慢慢吃光了,然后才又返回去,蹲下身在地下室窗口喊了一声:“妈。” 里面没有动静。 江随风站起身来,决定去林放那里住一晚。 他弯过楼角,顶着风走向大路。 路口停着一辆车,即便在暗夜里看过去也有些眼熟,很像今早送他的那辆。 他的脚步顿了顿,想凝神看清的时候,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从里面钻了出来。 风吹起了他的大衣衣角,像扬起的翅膀。 他像拥有魔力的黑天使,一步步走向他,带着强大的安全感,将他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干燥而温暖的手掌包住了他的手,他说:“好凉,出来很久了吗?” 人在遭受极恶劣的对待后,对温暖的渴望会不由自主地呈直线上升,即便只有一丝一缕,也极难抵御。 这一瞬间,江随风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有些迷迷糊糊地回答:“没有,刚出来。” 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来看看你,但不知道你具体住在哪一栋。”路西野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就停在这里抽了支烟。” 这样的话也是温暖体面的,给对方留了足够的空间。 江随风点点头,低头要走。 路西野探手握住他的手腕:“这么晚了,你去哪?” “去酒。”江随风说。 “酒都要下班了,”路西野又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去我家。” 然后他学着热映电影里的男主角,行了一个绅士礼。 电影里的男主角,对着女主角行了一个绅士礼,然后十分宠溺地对她说着甜言蜜语:“请,我的小公主。” 而路西野说的却是:“请,我的小王子。” 口腔里还残留着雪花酥的味道,从没有哪一刻让江随风觉得,雪花酥竟然可以这么甜。 第17章 Chapter 17 江随风沉默了片刻,慢慢把手搭在了路西野往前伸出的手掌上。 路西野的手很热,像是和他生活在不同的季节里。 烫得他胸腔内部某个地方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 想要收回来时,却已被对方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 路西野垂眸看他,又说了一句:“好凉。” 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掌心里的手在泠泠月光与残余雪光下白的晃眼,但也像那月光与雪色一样,冷的惊人。 像是将一块冰握在了掌心里,知道掌心的温度不够,便很想把他放进衣襟里,贴着皮肉与心脏,给他温度。 这是江随风第一次没戴手套,也是他第一次牵到他的手。 那只手指骨细长,掌心里有很厚的茧,因为紧张或者不自在而变得有些僵硬,往外散着丝丝凉意。 像上一世那一年,在海边找到他时的那种感觉。 察觉到那只手的犹豫和挣扎,他收紧了手掌,将他那些小动作全部镇压在掌心里。 “今天怎么没戴手套?”他问。 “忘记了。”江随风说。 他手往外挣着,回答问题却很乖,路西野不由地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低沉沉地,贴着江随风的耳廓,砸进他的心脏里。 他被人牵着坐进了车子,看着车厢之间的隔板降了下来,将他和路西野隔在了独立的空间里。 路西野看他的眼神很温柔,又很爱对着他笑,时常让他忘记上一世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怎么会那么不同? 有时候太累了也会忍不住向自己妥协,就算在路西野那里的保质期只有一年半载,或者更少,只有三四个月,其实也还可以接受。 但清醒了,又会将这种念头彻底驱逐出去。 车上开着空调,温度很高,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了捂自己冰凉的脸颊。 见路西野又在笑,便道:“你演得很好。” “嗯?”路西野问:“好吗?” “嗯,”江随风抿了抿唇,说:“比电影里的男主角演的要好。” 路西野笑了起来,专注地看他半晌,像是想看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片刻后他问:“吃晚饭了吗?” 江随风沉默了片刻,路西野便知道了,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吩咐了几句。 挂了电话又低头发了个信息。 到路西野住处的时候,望仙居的人已经带着食盒等在了门口。 路西野道了谢,将食盒拎了进去。 江随风洗完手走进餐厅时,他已将食盒里面的小食全都摆了出来。 每种量都不算大,但种类很多,足足十几种,用好看的盅碗餐碟盛着,像是艺术品。 桌角上还摆了一副崭新的手套,黑色的,叠得整整齐齐。 “晚上我也没吃太好,”路西野分餐具给他:“陪你一起吃点。“ 江随风又说:“谢谢。” 路西野笑了笑,没发出声音来。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江随风问。 “你想说吗?”路西野抬起眼睛来,认真看着他:“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江随风咬着汤匙想了想说:“我被我妈赶出来了。” 他咬汤匙的样子有点稚气,说被赶出来就更让人觉得心疼。 路西野沉沉地看他,面目被汤碗里的热气遮住,有些模糊不清。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声音很低:“她经常赶你出来吗?” “也不是经常,”江随风又用手包住了汤碗,暖着自己的手:“我自己住在这里,她只是偶尔回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她在别的地方住。” “嗯。”路西野说。 “你有没有想过,”路西野慢慢说:“摆脱现在这种生活环境?” 江随风看着他,略带疑问地挑了挑眉。 “我可以帮助你,”路西野说,声音稳定沉着:“读书,工作,生活……,什么都可以,你需要什么,只要告诉我。” “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都会支持你。”路西野又说。 江随风的手抖了抖,唇角沾上一点食物的残屑。 路西野探身过去,伸出手去,用拇指将那一点碎屑抹去了。 那一刻,江随风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点极淡极淡的香水味儿。 很甜,很淡,很持久。 那不是路西野的味道,也不是路西野用的香水。 他记得他只用那一款香水,是乌木与玫瑰的香气,略带苦涩,唯有离的很近了,才从苦中透出一点点甜来。 不是这样纯粹的香甜气息。 “为什么”三个字被咽了回去。 问题出来,就会有答案。 答案来了,又能怎么样?换来三五个月的忘我欢愉? 可一晌贪欢后,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走。 他已经比上一世幸运太多了。 毕竟,这一世,虽然拿着和上一世同样的底牌,但他多少已经知道了对方手里的牌,只要好好打,赢面就不会小。 所以不该再贪心,更不该再重蹈覆辙。 “谢谢。”他说,偏头躲开路西野要抚上他脸颊的手指:“其实没什么的,习惯就好。” 又对着他笑:“您已经帮我太多了,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路西野点了点头,将手收回来,垂下眼睛去。 许久以后,他才又慢慢说:“如果有需要,不要跟我客气。” 江随风笑着点了点头,他也的确没有跟他客气。 他已经偷偷用了他一次,要不然江莹也不会这么气急败坏。 不过气急败坏还不够,他还需要她狗急跳墙。 * 11.22日,是江随风名义上的生日,江莹没有回来。 他的生日一向是不过的,可这一天却过的精彩纷呈。 晚上到了酒,乐队成员们就拉着他庆祝,说他已经成年,硬是灌了他好几杯酒。 之后,林放又送了他礼物,是一双崭新的皮鞋。 这一天,一号房也开了,灯光大亮。 路西野并不是每天都来,来的时候也并不经常找他。 但只要他来,他都能知道。 因为一号房的窗口正对着舞台,只要抬头,他就能看到那人被投在窗上的身影。 表演中途,在去往休息室的过道里,他遇到了一个中年人。 那人应该是在等他,见到他便迎上来,并叫他的名字:“江随风先生。” 江随风顿住脚步,看那人取出一张名片来,并自我介绍道:“我是星传娱乐的,方便聊一聊吗?” 名片很简洁,没有头衔,只有一个名字:申落。 “有什么事吗?”江随风问:“在这里说就可以。” “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谈,”申落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道:“这里好像不太方便。” 江随风仔细地打量他几眼,才道:“麻烦稍等一下。” 他去休息室取了钥匙,带人上了三楼。 林放在三楼有间办公室,但他很少用,里面也有些乱。 江随风将沙发收拾了下,招呼对方坐下:“我等会儿还有演出,麻烦长话短说。” “是这样,”申落说:“您应该听说过我司旗下的艺人‘黄氲佰’?” 江随风点了点头道:“当然。” 他的确知道黄氲佰。 不是因为他现在正如日中天,而是因为上一世,他出事的时候,同样轰轰烈烈。 而他最开始关注这人,其实是因为他是路西野和林郡所创办的F.Y,所投资的第一部电影的男主角。 那时候他还没有回秦家,所有路西野的信息,都只能通过网络获取。 所以,就连这部电影拍摄的所有路透信息他都有关注到,因为当时总想着,说不定哪天路西野就会去探班。 路西野自然没有去探班,而这部电影也因为黄氲佰的丑闻并没能成功上映。 多年后,他和林郡聊过几句,提及这部电影,林郡仍十分遗憾。 他说,虽然是小成本制作,导演和女主角也都是新人,但他确定,如果能够上映的话,这部电影一定会大爆。 “是这样,”申落笑了笑,十分自信:“我们这边遇到一点小问题,不太好解决,可能需要您的帮忙。” 江随风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的家庭条件不太好,”申落继续说:“所以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应该也很重要。” “是你们在查我?”江随风微微偏头,眼神也比最初冷淡了些。 申落没有否认,他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暗自惊艳。 之前的资料是找专人收集的,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过来。 这张脸,不出道的话真的太可惜了,如果让别的公司捷足先登的话,那么就更可惜了。 “我们公司要组一个乐队,”申落不动声色地引诱他:“只要你配合我们,我们可以把你签进来。” 江随风往后靠了靠,他不记得星传出过什么乐队。 倒是在秦家做影视投资的时候,听人讲过,星传太子爷倒是搞过个乐队,结果没多久就因为吸毒被查,搞得陪太子读书的一众人都遭了殃。 “有话直说,”他看了看时间:“不然就算了。” “其实很简单,”申落说:“只要有人来问你,不管是媒体还是任何人,你只要告诉对方,上个月15号你去过锦其1213号房就可以了。” “为什么选我?”江随风抬眸。 “因为我们查过监控,符合条件又出现在这附近的,只有你最合适。” 江随风点了点头,慢慢起身:“我考虑一下。” “想想你家的条件……”申落发声。 江随风看向他,眼神冰冷中又带了一点讥诮,申落被那目光盯得有些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而且你生了这张脸,浪费了可就太可惜了。” “是吗?”江随风停下脚步,微微出神。 片刻后他笑了笑,说:“我不要什么乐队,既然是帮黄氲佰,那么我要他手上的资源。” “什么?”申落震惊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要电影谎言的男一号。”江随风微微一笑:“您可以回去考虑下,我不着急。” 他说着就出了门,留下申落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一号包厢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路西野应该是离开了。 江随风看了一眼,慢吞吞下到一楼休息室里。 林放正坐在那儿抽烟,手里捏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翻来覆去地看。 “演出快开始了。”他问:“怎么才回来?” “有点事,回头告诉你。”江随风将鼓槌扔在桌上,转身去倒水。 “怎么了?”林放说,又把那个长条盒递给他:“一号房送来的。” 江随风愣了愣,把盒子接了过去,握在手心里。 “拆开看看?”林放怂恿他:“盒子这么美,里面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江随风没理他,只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 就在林放以为他不会拆了的时候,他却又放下水杯,扯开了礼品盒上的丝带。 盒子里的东西好像并值钱,是一枝火红的玫瑰和一支旧钢笔。 玫瑰娇艳欲滴,凝着露珠,钢笔有使用的痕迹,但被擦的干净整洁,用黑色丝绒的钢笔盒装着。 盒子里留了一张便笺,便笺上有一行字,笔力遒劲,大开大合: 这是我之前很难得才收到的一支笔,也是我的高考用笔,现在送给你,祝你来年高考顺利,展翅鹏程。 下面署了路西野的名字。 他没説生日快乐,只祝他高考顺利。 他没有关于玫瑰的只言片语,只祝他展翅鹏程。 第18章 Chapter 18 生日第二天,江随风收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礼物。 那辆曾出现在江莹住处的车子再次出现了。 同上次一样,在小区转了几圈之后,再次停入了江莹住处对过的地下车库里。 那是一辆白色的奥迪Q5,依然套了车牌。 只是这一次,跟踪人员提前做足了准备,一路牢牢锁定了它的行踪。 在一家商场地下车库的隐蔽一角里,有人下车将车牌换了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车牌号江随风竟然一点都不陌生,而下车更换车牌的人他也认识。 是他的姑父,孙唯铭。 而这辆车,他上辈子也曾见过。 不过那时候孙唯铭已经换了车,这辆车由他的表弟孙辰乐驾驶。 再后来,孙辰乐也换了车,这辆车子便再没有出现过。 江随风凝神看着那封邮件,过往许多被忽略过的,十分模糊的细节,终于慢慢清晰了起来。 秦家和他姑母孙家,关系一向十分好。 他的姑父姑母对他也算和蔼可亲,但他知道,他们私下里支持的一直都是秦默寻。 这件事在长辈身上尚且还能遮掩几分,但在孙辰乐身上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以至于孙辰乐对他的敌意十分明显。 但这件事,他当时并没有深想过。 一是他那时候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二是,他一直认为,自己毕竟是半路杀出来的那一个,秦默寻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们跟他亲近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现在,孙唯铭和江莹扯上了关系,一切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仅仅是私情? 还是利益上的互相利用? 或者二者兼具? 他的姑母秦端凝知道这件事吗? 他将屏幕摁熄了,偏头看向窗外。 走廊上是打打闹闹无忧无虑的少年人,冬日的阳光照在那些单纯的笑容上,通透纯粹。 而他的世界却彻底浑浊了起来。 * 这一晚,酒迎来了两位贵客,除了侍应生偶尔送酒水点心进出外,蒋十四的办公室门一直关着。 蒋十四办公室的窗户开得很大,比一般包厢更大些,能看到楼下整个舞池和大部分卡座。 唯一的缺点是,只能看到舞台上表演者的背影。 韦承柏第一次来,聊完正事后,就靠在窗边往下看。 “要不要下去跳舞?”秦默阳也同他一起往下看。 “不了,”韦承柏说:“太闹了。” 秦默阳笑了一声,说:“就知道。” “以前不知道打鼓有什么意思,”韦承柏看了一会儿忽然对蒋十四说:“今天才发现,这些动作做出来,竟然能那么帅气。” 蒋十四跟着往外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你只看到他动作帅,还没见到人呢。” “哦?”秦默阳先来了兴趣:“有多帅?比黄氲佰还帅?” 蒋十四但笑不语,秦默阳端着酒杯晃了晃,又问:“比一号房那位还帅?” “不一样的类型。”蒋十四故弄玄虚。 “怪不得最近都很少见到路西野,”秦默阳哼笑一声:“啧!” 这时,服务生送了新的酒水与果盘上来。 几个人停了说话。 蒋十四夹着烟,问服务生道:“昨天是小江的生日?” “是的,老板。”服务生一边往桌上摆放果盘一边回答:“昨天他们闹了他一通,可惜您不在。” 蒋十四沉默了片刻:“晚点表演结束,你让他上来一趟,还没给他封红包。” * 同一时间,路西野和林郡正坐在不渡三楼。 他看完最后一份文件,在上面签了字,递还给林郡:“都说了,你自己决定就可以。” “那怎么行?”林郡把文件收起来,然后靠进座位深处,姿态变得慵懒起来,问:“最近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哪一方面?”路西野正在低头点烟,闻言把眼睛抬起来,火光在他眸中闪了一瞬,熄灭了。 “江随风。”林郡说。 路西野沉默了片刻,才说:“不太好。” “他不喜欢我,”他接着说:“也许不仅仅是不喜欢,而是相当不喜欢,很抗拒我的接近,把我关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你要反省了,”林郡说:“是不是把人逼太紧了?” “我冤死了,”路西野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哪敢?” 林郡坐直了一点点,发出疑问:“嗯?” “东西不敢送,态度也不敢太亲热,”路西野说:“总感觉再稍微多加一点点热度,他就有可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林郡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其实有点怕,”路西野把自己往阴影里靠了靠,又说:“他是我见过最难追的人。” 林郡笑了起来:“你才见过几个人?” 路西野没解释什么,只是有些不甘心地抱怨:“郡儿,你说,明明我们两个都是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凭什么你和小九就能那么好,我就这么惨?” “那当然是因为我比你更好一点。”林郡说。 路西野也笑了起来,比刚才愉快了些。 他弹了弹烟灰,想要再逗林郡几句时,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路西野将电话接起来,没怎么说话,只安静地听着。 大约过了半分钟的样子,他挂了电话,将剩下的半支烟摁熄在烟灰缸里,抓起大衣对林郡说:“有点事,我先走了。” “去,”林郡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也回去。” 路西野离开不渡后,并没有走远,而是进了一家日料店。 包厢里正等着一个年轻人,是他在WUYUN那边的首席助理,名字叫余况。 见他进门,余况便站起身来,将一叠资料递过来:“电子版刚刚也发您邮箱了。” 路西野没说话,将资料一页页翻过去,速度很快。 看完最后一页后,他忽然笑了一下,笑意很冷:“江莹这个女人,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他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紧接着,余况又将自己手里的平板递给他,上面是一辆车子的照片,正是江随风中午看到的那辆。 路西野翘了翘嘴角,眉眼生出寒意来:“怪不得给我塞人呢,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还有吗?”他将平板还给余况,问道。 “暂时就这些,不过,”余况说:“我们的人发现,还有其他人在查他们。” “哦?”路西野有些意外:“知道是谁吗?” “是江随风先生。”余况说。 路西野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沉默了下来。 上辈子江随风查过江莹吗? 应该没有。 可他现在为什么调查起了江莹,是什么事情让他起了疑心?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冥冥中变得和上一世不一样了?是因为自己重生的原因吗? 还有你,他现在知道了多少? 就算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至少也该知道,自己的母亲把自己丢下,过的是自己想都没想过的生活? 他为什么隐忍不发?因为爱吗? 指间漆黑细长的的烟身被捏断了,金黄的烟丝现出一痕来。 “路少?”余况叫了他一声。 “嗯?”路西野回过神来,沉默着用指腹将那颗猩红的烟头碾灭了。 余况吓了一跳,要上前检查他的手指,却被路西野拒绝了。 “路少,”余况问道:“后面的事情还要继续吗?” “先不用,看看江随风想做什么”路西野说:“为他推波助澜。” 第19章 Chapter 19 从舞台下来,江随风进入休息室内,弯腰将自己的手套取了出来。 正要去取自己的背包和外套时,有服务生过来告诉他,蒋十四请他过去一趟。 江随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那副手套放在桌角,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只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衬的一张脸尤其白,乌发黑眸,气质十分冷冽。 许多人侧眸看他,敢上来搭讪的却不多。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孙唯铭和秦家的事情,以致于推开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蒋十四的办公室里坐了两个人,那两人正在促膝交谈,看到他的同时,便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江随风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脑内嗡鸣,脸上的皮肤也泛起丝丝酥麻,那是血液瞬间流失才会有的感觉。 他极快地调整自己的表情,一步步慢慢走过去。 蒋十四明显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 他笑了笑,没甚在意,毕竟江随风的确太过出挑,能第一次见到他而不惊艳的人实在不多。 他笑着向身边两位介绍:“这是我们的鼓手,叫江随风。” 江随风的脸更白了,眼睛黑得渗人,在蒋十四的介绍声中,他慢慢低下头去。 “江随风?”秦默阳愣了一下,有点意外,随即问道:“和我一个朋友同名,不好意思,能问一下你是哪里人吗?” “本市人。”江随风说。 “看你年龄,还在读?”秦默阳又问。 秦默阳发问的同时,韦承柏也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对面的小孩儿脸色极白,一双眼被衬得极黑,又黑又冷,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或者水。 这本该是一双很多情的眼,他不合时宜地想,有点移不开眼睛。 他唇色清浅,神情有一点戒备,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双形状极好看的嘴唇轻轻地开合:“是,还在读书。” “为什么来这里打工?”秦默阳踌躇了下还是问道:“是想体验生活,还是家庭需要。” “家庭需要,”江随风终于抬起眼睛来,说得十分直接:“我家缺钱。” 秦默阳尴尬了一瞬。 缺钱的话,就不是他找的那个江随风了,他想,毕竟叫江随风的那么多。 又听那小孩继续问道,语调很冷:“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咳,”秦默阳轻轻咳了一声,刚要道歉,就听蒋十四笑着叫了一声:“小江。” 秦默阳便停了下来,与旁边的韦承柏对视了一眼,韦承柏则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 “昨天你生日,我没在,”蒋十四又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红包来,推向江随风:“今天补上。” 江随风低头取了取了,向蒋十四道谢:“谢谢。” 又说:“没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去。”蒋十四说:“路上注意安全。” 这时,韦承柏站了起来,很礼貌又很温和地问他:“方便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江随风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的目光刺得他背脊发疼,灯光闪烁间,他隐到楼梯间里。 紧攥的手指终于慢慢松开,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低下头,深深呼吸,随后快步下楼,像个逃兵一样,仓惶地往外走去。 直到被室外冰凉的空气一冲,他才注意到,自己没穿外套就出了门,可也没有勇气再重新返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车,手脚麻木着,针扎一般疼。 他本就是一个很怕冷的人。 车辆颠簸着,簸得他的胃一阵阵抽搐,拧着筋疼了起来。 他伸手想去摸自己的糖罐,才发现自己连包都没有带,身上唯一带着的只有一部手机和蒋十四给的那个红包。 刺眼的红,像上一世秦默阳身下晕开的大片大片的鲜血。 胃部越来越疼,他浑身冰冷,额头却覆了一层薄薄的汗。 恍惚间,他记起自己的手套还放在桌子上,于是摸出手机来,想要拨给林放。 车子猛地刹停,司机小声骂了句什么,再次晃晃悠悠向前行驶。 他的额头撞在了车窗上,不是很痛,他便没有动,而是顺势将额头抵在窗子上,将电话举到耳边。 铃声只响了片刻,就被接通了。 他开口,声音疼得变了形,又冷得直打颤:“师傅,你帮我看下手套是不是在桌子上放着,帮我收一下。” “什么手套?”对面传来一把很低沉的男声:“我送你的那副吗?” 江随风心头一跳,冻得发麻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对方又说:“江随风,你怎么了?” 江随风稳住声音:“对不起,打错了。” “你声音怎么了?”路西野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没事,只是多喝了几杯,”他想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又说:“我马上到家了,睡一下就好。” 路西野那边静了一下,江随风便将电话挂断了。 地下室里一向的阴冷,他为自己烧了壶热水,又将药箱从床下捞出来。 药箱里还有些普通的感冒药,但装胃药的瓶子却空了。 他不太甘心地晃了晃,抿着唇将空瓶扔到了一边,随后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他的胃不太好,少时流离颠簸,十一二岁时就开始一个人独居,饥饱不定,早早就落下了毛病。 疼痛一阵一阵地缠上来,寒冷亦如影随形,棉被裹在身上,却不能带来丝毫温暖。 生病的时候,人大概总是脆弱的,他忽然开始想念秦默阳。 如果今晚能相认就好了…… 可是,如果今晚相认了,秦默阳就很可能还是无法躲过那场灾祸。 那时候,医生说,因为脑部出血的原因,他将来或许能醒过来,也或许再也无法醒过来。 上一世,他很幸运,在几年后苏醒了过来,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还能有这么幸运吗? 他不敢想,更不敢去冒险。 他记起以前,秦默阳曾对他许诺,说要带他去游乐场,去玩很多他以前没玩过的东西,说要带他去吃很多好吃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有点后悔今天没有多看他几眼。 迷蒙中,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怕冷,不肯伸出手去,任那铃声响了许久,没有接。 可那铃声停了又响,一遍又一遍……,好像他不接就永远不会停一样。 他把手伸出去,握着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究竟有多虚弱,虚弱到电话里沉寂了一瞬,才慢慢问:“江随风,你家是几零几号房?” 路西野正握着电话站在楼下,他向林放要了江随风的楼号,但房号,无论如何,林放都闭口不言。 风很大,把他的话音都吹得模糊了些。 对面许久没有说话,片刻后江随风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似乎好了一点:“我睡了,有事吗?” 路西野抬头往上看,不知道哪一间房里住着江随风:“告诉我你的房间号。” 对面又沉默了,路西野接着说:“你不说也行,我挨家挨户去敲门。” “那你去敲。”江随风说,随即挂断了电话。 不过少时,他就听到楼上传来了敲门声。 楼上的人家骚动起来,大概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在对话,他听到路西野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找江随风。” 紧接着又是另一家,伴着铁门哐当的开合与咒骂声,路西野的脚步声渐渐往上去了。 江随风紧紧握着电话,感觉电话就要被自己捏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将电话拨了出去。 路西野很快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了江随风的声音:“你下来。” 路西野正站在三楼一户人家的门口,闻言放下了刚举起的手。 他沿着来路一步步往下走,一直走到一楼,才发现还有一道窄窄的通往地下的楼梯。 老式的建筑,楼梯又黑又旧,如果不是下面有一线光透出来,在这伶仃的冬夜里,几乎让人以为这是通向地狱的入口。 路西野的呼吸几乎停止了,握着金属楼梯扶手的手指紧到发疼。 他一步步走下去,推开那扇门,门后站着江随风。 冰冷的,常年不见光的地下室,狭小的空间,他进去后,两个手长腿长的男孩子在一起,都显得拥挤。 江随风穿着睡袍,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连一点尊严都不留给别人。” 路西野眼眶发烫,嘴唇动了动,伸手去握他的肩膀。 他的肩上一点热气都没有,微微打着颤。 他将自己的大衣敞开,将人包进自己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了,江随风,不舒服吗?” 江随风将额头抵在他肩头,终于感觉到了热气一点点渡过来,他说:“我胃疼。” “吃药了吗?”路西野问:“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江随风摇摇头:“快熬过去了。” “这怎么能熬?”路西野的声音大起来,随即拨了个电话给自己助理。 江随风听到他在电话里交代,除了药物还有取暖设备。 他握了路西野的手腕,阻止他:“这边的电线太老了,我用过,根本不行。” “你先睡下。”路西野把人弄到床上,江随风闭上眼睛,脸色白得透明,像是根本没有精力再搭理他。 路西野把他的衣柜打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几件衣物,倒是他送的那件棉服,和江随风从他家穿来的几件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收在里面。 他往下翻了翻,没翻到东西,看到书桌上摆着两瓶矿泉水,便把水倒了,去灌上了热水。 一个放在江随风脚边,另一个用毛巾包了,给他放在了怀里。 弄完没多久,他助理的电话来了。 路西野开门出去,不多会儿又重新回来,他把药片喂到他嘴里。 江随风的嘴唇都有点凉,但很柔软,含药的时候湿润润地吮到了他的指尖。 路西野的手指像触了电,猛地蜷曲了一下,随即极专注地垂眸看他,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将药咽了下去。 才又把助理买来的几个暖水袋灌了热水,给人放被窝里去。 江随风吃了药,脸色好了一点,不知道是扛过去了还是药物起了作用。 他说:“我没事了,你回去。” 又伸出手来,让路西野握,说:“手也热了。” 路西野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后背,仍是泛着浅浅的凉意。 他叹了一声,将自己的大衣脱了,想要将人抱进怀里来:“给你暖暖。” 江随风要挣开,又被人勾回来,挣扎间睡衣的衣襟敞开了,露出一痕雪白的皮肉与嶙峋的锁骨来。 路西野将人抱紧了,又把他的衣领给严严实实地掖好了。 江随风便不再动了,抿着唇,似乎是累了,上下睫毛不停地撞在一起。 床很小,他们离得很近。 他伏在路西野胸口,在他并不算很熟悉却肖想过很久的气息中,沉沉地睡着了。 路西野看着他,轻轻吻他的眉梢,这样看,他又既不冷也不硬了。 嘴唇重新回复了红润的颜色,鼻息温软,指腹虽然带着茧,触感却依然柔软。 他将他的手与自己的手十指交握住,又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嗓音有一种很沉很痛的哑。 “让我给你暖暖,”他说:“秦默彦。“ 秦默彦,秦默彦…… 无论是身体还是人生,让我给你暖一暖。 第20章 Chapter 20 似乎从未这么温暖过,像是抱了一个暖炉在怀里,温度刚刚好。 这是江随风重生以来,第一次一夜无梦。 气窗里透进微光来,行人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从窗前传进来,伴着偶尔的交谈声。 他像冬眠的刺猬,被惊蛰的雷声唤醒,缓缓张开了眼睛。 怀里是一截紧致的腰身,他的身体正紧紧贴在那截腰的主人身上,像一株菟丝花缠绕着枝繁叶茂的大树,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着养分。 江随风的手指蓦地一紧,彻底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连手指都和那人纠缠在一起,紧紧交握着……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动作,那只手紧接着回握了一下,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 江随风被惊得屏住了呼吸,一颗心怦怦直跳。 昨晚路西野在他家留宿了,他们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他把动作放得极轻,悄悄抬起头来,目光上扬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含着笑意,正微垂着眼睫在看他。 “早。”路西野说,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很性感,又很温柔。 像是带了温度般,这一个字便让江随风的脸颊隐隐发起烫来。 他抿了抿唇,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地下室的光线不那么明亮。 他轻声回道:“早。” 又试着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路西野只微微一用力,就将他重新扯了下去。 鼻尖撞在温热紧实的胸膛上,一只大手扣在了他的后脑上,揉进他乌黑的发丝里。 江随风努力抬起身来,恼羞成怒地瞪了路西野一眼。 “江随风,”路西野紧紧扣住他的手,依然用那样的语调问他,不紧不慢:“睡着的时候就把人抱那么紧,张开眼睛就不认了?” 江随风不回答,只用力去挣自己的手:“你先放手。” 路西野又扯了他一把,江随风不动了,抿着唇冷冷地看向他。 那眼神里又有了戾气,和那一晚巷道里昏暗不明的灯光下,露出的一双眼睛一模一样。 路西野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慢慢松了手。 见江随风掀了被要下床,忙又握了他的手腕,轻声求饶:“别生气了?” 又说:“我只是看你醒来精神不太好,才开个玩笑。” “没生气。”江随风说,选了衣服,去卫生间换上。 出来时路西野也已经收拾利落,正弯着腰在厨房里翻东西。 江随风有些恍神,狭小的厨房里,因路西野的存在,仿佛都亮了几分。 路西野偏头看他,含笑道:“过来。” 又说:“帮我剥根葱。” 东西太少,厨房太小,江随风站在门口剥葱,路西野站在里面开火,两人勉强拼凑出两碗蔬菜面来,又蒸了一碗蛋。 书桌很小,吃饭时手臂碰着手臂,偶尔摩挲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这是最亲密的人才会有的姿势,路西野低头笑了起来,想将这顿饭的时间无限拉长。 他侧眸去看江随风。 这样的角度看过去,江随风长而密的睫毛尤其打眼,光从气窗里透过来一线,将他睫毛的阴影打在了高挺的鼻梁上。 像画上的人,美得不太真实。 他看了好一会儿,舍不得移开眼睛,直到江随风抿着唇看过来,问:“看什么?” “看你。”路西野说,在江随风渐渐冷凝的目光中笑出声,低沉沉得,又说:“看你是不是好一些了?” “早就好了。”江随风不自在地将目光收回去:“昨天就说了没事,你偏不信。” 路西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拿筷子在面碗里搅了搅,夹了块白菜叶出来。 这两碗面一份蒸蛋几乎用光了江随风的存货。 他在厨房翻了个遍,也就翻出半箱泡面和一把面条来,鸡蛋也只剩了两个,外加小半颗大白菜。 他慢慢把白菜吃了,问:“你平时不会就只吃面?” “也会吃别的。”江随风说。 路西野点了点头,拿汤匙盛了一勺蛋羹,送到江随风唇边去。 江随风想偏开头去,可动作慢了一步。 汤匙光滑的边缘压在他柔软的唇肉上,将那片嘴唇压得微微变了形,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他不得不张唇将那勺蛋羹吃了下去。 “路西野。”他咽了食物叫他 “嗯?”路西野应了一声。 江随风抿唇看他片刻,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又坐正了过去吃面。 路西野又笑了,想乘胜追击,可最终还是收拢了爪牙。 他低头吃了两口饭,又开口问道:“上次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江随风吃面的动作顿了顿,问道:“那一句?” “上次在我家,我曾问过你,有没有想过摆脱现在这种环境,”路西野说:“那句话永远都作数。” “记得,”江随风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还记得我怎么回答你的吗?” 路西野沉默下来。 房间里开着灯,灯光不亮,路西野的眸子在那样的灯光下变得十分沉郁。 “我记得我也曾告诉过你,”江随风继续说:“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路西野没说话,只微微仰头,抬起手来,将领口的纽扣松了一颗。 “谢谢你,可我不想欠你什么,”江随风说:“我有自己的规划,未必很好,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说一句,路西野的眸子就沉一分,最后像是凝成了冰。 他淡淡地开口:“你的规划就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来承担,”江随风语意锋锐:“如果你真的同情心泛滥,可以去帮助天桥下的乞讨人,他们比我更需要您的善心。” 路西野偏开头去。 他以前有过很漫长的岁月,也经历了很多事,在许多大事上都可以波澜不惊。 可现在他才知道,那只是因为世上没有了江随风,所以什么事都算不上大事。 因为现在,那么一点小事,就因为是发生在江随风身上,便可以轻易将他的平静打碎。 他不想和他发生不愉快,一点也不行。 可他却把他排出他的世界,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干涉他的任何事。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挫败。 “你该知道,我对你,不是因为同情。”他慢慢说,眸光重新柔和下来。 “那是什么?”江随风问,语气依然犀利。 “你说呢?”路西野看向他。 江随风咬了咬唇,雪白的牙齿在红润的唇上狠狠一压,随即转过头去。 他的气焰似乎消了,只是避开路西野的目光。 “我喜欢你。”路西野说,声音柔和而诚恳:“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江随风。”他伸手去碰他的肩,江随风躲开了。 “你喜欢我什么?”江随风终于发声:“你才几岁,我才几岁?这样的喜欢能有几年?” 他的声音冷静又残忍:“我不像你,有时间玩,我得讨生活,况且,我也……不喜欢你。” 江随风说着,将筷子放了下来,让半碗面冷在了碗里。 他的心隐隐泛起疼意,除了自己,他没有对谁这么残忍过。 他很想求路西野,不要再管他一分一毫,那样的话,将来他回了秦家,他们说不定还可以做个点头之交。 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的残忍,只能到这样的程度。 昏暗的光线里,路西野的神情看起来依然很平静。 那表情明明没有变,但不知道为什么,却透出些脆弱和可怜来。 江随风的规划里一定没有他,而他的规划里,全都是江随风。 他其实很想和他聊一聊,将来选什么专业,去哪里读书,要不要出国,更详细一点要不要学服装,将来如果他喜欢的话,他可以把WUYUN交到他手里。 那是秦家踮起脚尖都够不到的起点。 可是他连说这些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低头点了一支烟,许久后才说:“不是玩。” 第21章 Chapter 21 秦默寻自上次皇廷聚餐后,便一直称病在家,没有外出。 就连学校也请了好几天假。 立刻进入家族企业的希望成了泡影,自己还成了圈子里的笑柄,他觉得丢脸的很。 虽然后来也知道,他哥是在见了路西野之后才知道他出去赌博并改了主意的,但也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 毕竟就连他哥也不敢得罪路西野,更别提他了,就算心里生恨,也只得忍着。 不过,不敢跟路西野闹,他倒是敢跟自己母亲闹,只可惜这次连一向宠他的秦夫人也没有站在他这边。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外出赴宴,陈冰请客,定在郊区的一家网红餐厅里。 车子驶到餐厅所在的巷口时,孙辰乐拉着他下车去买奶茶。 买完奶茶,两人便并行往餐厅走去,孙辰乐边喝奶茶边继续之前的话题:“你确定大表哥是这样想的?” “嗯,”秦默寻恶狠狠地一咬吸管:“听我哥的意思是。” “那可是个搅家精啊,”孙辰乐说,又压低了声音:“我家那个,等我成年了说不定就要赶出去,你们还往回寻?既然他自己都不想回来,干嘛还要找他,就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秦默寻沉着脸,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孙辰乐见他不语,便又安慰他:“以前舅舅好着的时候,年年找也没找到人,现在哪那么容易就找到啦?” 秦默寻哼了一声:“就算真找回来,我也要扒他一层皮下来,让他哭着滚出去。” 两人正聊着,孙辰乐忽然顿了顿脚,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秦默寻问。 孙辰乐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看错了,还以为是我爸的车。” 秦默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辆白色的奥迪Q5,正停在一家美容院门口。 的确和他姑父的车型一样,不仅如此,就连车前面的挂件都一样,只是车牌不同。 他抬眼看了看美容院的招牌,上面是两个很大的雕花字体:“芳来。” * 那辆车的确是孙唯铭的,此刻他正坐在芳来内部的办公室里。 房间里狼藉一片,瓷器碎片与沾了尘的鲜花洒了一地,江莹发髻散乱,犹自不能泄愤。 “我怎么?”她骂:“养了这么一个贱货!” “至于吗?”孙唯铭安抚她:“就算路家的小子在那里留宿,也代表不了什么。” “之前他在路家留宿,你这样说我还能信,”江莹眉目阴沉地说,她有一张十分美丽的脸,但说话时眉眼间晕开的阴毒气息却大大折损了她的美丽:“但路家那个公子哥儿是什么环境里长出来的?他能去那样的地下室里跟他过夜,这代表什么你能不懂?” 孙唯铭胸有成竹地一笑,女人,平时还行,真遇到事儿就有点扛不住了。 “多大点事儿?”他说:“这事你听我的准没错。” “我没法像你那么轻松,”江莹说:“这事儿关系到我寻儿的未来,一点都马虎不得。” “我能不替寻儿着想吗?”孙唯铭说:“不过,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你信我,这种事儿真没几个当真的,就算那位想攀龙附凤,路家还不肯呢,更别说他们这个年龄,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别说什么地下室里,你去酒街看看,那露天巷道里都有。” 江莹沉吟片刻,还是道:“不行,这事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说完又陷入沉思:“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听话的?” 几乎是没有预兆地,以前事事都顺着她心意的江随风忽然变了。 但又不像是故意违逆她,更像是青少年叛逆期的我行我素。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听孙唯铭问:“你在他面前有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江莹想了想,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要真露了破绽,他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孙唯铭想想也是。 “真不知道路家那小孩看上他什么?”江莹忽然冷笑了一下:“全身是刺,也不嫌扎的慌。” 江随风的成长,全在她的掌握与掌控之中。 从他懂事起,她就告诉他,是秦士别以夫妻感情不和,正闹离婚为由,半强迫半诱骗地占有了她。 之后却翻脸不认人。 而发现她怀孕之后,秦家又要来抢她的孩子。 所以她才逼不得已地带着他东躲西藏。 江随风对此深信不疑,并对她充满了保护欲。 从小到大,他都像一只小刺猬一样,只把柔软的肚皮翻给她看。 可她一看到他那张有七八分像顾青蓉的脸,就更加厌恶他。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费尽心机,让秦家人十八年里,都没有见过江随风一面。 江随风叛逆倒没有关系,去杀人放火更好,但怕就怕他出去抛头露面,让秦家人认出来。 毕竟他长得是真的太像顾青蓉了。 本来他去酒打工她就已经强烈反对,更不要说现在他还攀上了路家。 万一路西野真的鬼迷心窍帮他争夺秦家的家产呢? 那里面可有他寻儿的一份儿。 退一万步讲,就算路西野不帮他争产,但路家和秦家一向都有往来,万一将来某些场合遇到了呢? 秦家会不会起疑? 她心里像爬满了蚂蚁,又像浇上了热油,火烧火燎得难受。 “你放心,”孙唯铭和她分析:“照我看,路家的小子就是玩玩,才几岁的人?就算再能干,那感情上也是个雏儿,一下被他那副皮囊给晃了眼而已,你想想,他那性格脾气,路西野什么身份?能忍多久?将来终归还是要和门当户对的结婚。” “就因为是个雏儿才可怕,”江莹从女人的角度分析:“第一个总是最难忘的。” 孙唯铭闻言虽有不悦,但细想之下,也觉得有些道理。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说:“但路西野为他动秦家不太可能,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至于其他的,”他接着说:“路西野在这一圈小孩里算是洁身自好的,把柄不好捏,只能再找些更出挑的小孩儿来,看看他有没有喜欢的。” 他停了停,又说:“或者,看他身边的人,有没有谁能上去咬他一口,或者咬江随风一口,让他们不得不分开,但这事不好办,得慢慢来,急了反而坏事。” * 江随风再次见到申落,是在两天之后。 他坐在舞台上,而申落坐在酒一角里。 灯光打下来,或冷或暖,晕染在那张脸上,更显精致。 就连见惯了各色美人的申落,也不由地暗暗感叹,这的确是个好苗子。 少年人打鼓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有力,偶尔扬起的那只手白的反光,鼓槌滴溜溜在指间转动,说不出来的灵动。 他一边看,一边想着晚些时候要怎么跟这小孩儿谈才能获取最大利益。 这小孩提的条件,无疑是狮子大开口。 放在平时,他就算想签,也大可先晾着,到了一定火候,自然就好谈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的危机已经火烧眉毛,容不得再拖延。 他想着黄氲佰听到这个条件时那张暴怒的脸,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事实上,这两天里,公司也不是没找过替代人选,但很可惜,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的,还真就只有这一个人。 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利用这孩子的少不更事,把条件压下来。 毕竟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大都对娱乐圈充满向往,而且,他的家庭对他们而言也是助力之一。 胜算并不是没有。 在申落打量江随风的同时,江随风也看到了申落。 他将手扬起来,让鼓槌在指间旋转的更快了一些,而在鼓槌落下的瞬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地相交了片刻。 在申落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收到那辆车子的详细信息,不知道孙唯铭也卷入了这件事中。 所以当时,他对进入娱乐圈并没有很强烈的意愿,提出的条件,在很大程度上也只是想要吓退对方。 可现在,因为孙唯铭的卷入,他的整个计划全都要变。 同时也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钱才能去操纵这整件事情。 所以现在,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想要那部电影了。 他勾了勾嘴角,在灯光变换明暗相接间抬起眼来,对着申落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蕴着股令人震撼的力量,说不清是野性还是野心,让申落背脊倏地一麻。 第22章 Chapter 22 仿佛自己是只猎物…… 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申落脑海里,让他的气势瞬间落了一截。 但随即,他又觉得好笑起来。 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而已,哪里来的能耐能让他心生怯意? 灯光暗了一瞬,再亮起时,江随风已低下头去。 仿佛那个笑并没有出现过,不过是他凭空生出的想象。 申落再次确定,大概是那一刻他脸上半明半暗的光线,给人带来了错觉。 表演结束,江随风再次请他上了三楼。 依然在那间凌乱的办公室里,两人再次相对而坐。 这次是江随风先开口,他说:“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回来找我。” 简直是一击致命! 这么快就回来,本身就是星传在这场谈判中最大的弱点,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在告诉对方,事情已紧迫到了不能再等的地步。 申落喝了口水,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今天正好路过这里。” “理解。”江随风点了点头。 “今天看你在台上打鼓,可真是光芒万丈,”申落含笑道:“乐队的事情,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他抛出话来,像是专为乐队物色人选而来,闭口不提电影的事情。 “我以为上次已经给了您答案,”江随风笑笑:“如果说乐队的话,今天的谈话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申落轻咳了一声,审视地打量着江随风。 对面的少年人意态悠闲,眼睛虽显凉薄却又清澈见底,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机。 偏偏说话又这么直接犀利,直击对方弱点。 他不由怀疑起来,莫非他真的可以对其他诱惑丝毫不为所动? 单纯只要那部电影? 可是为什么? “那部电影不行,”他切入正题:“如果你真的想走演绎这条路的话,我可以和公司商量,给你几部电视剧资源。” 江随风的嘴角翘了起来,像是满意这场谈判终于进入正题,又像是很满意他的提议。 申落趁热打铁:“这部电影是个小制作,导演和女主角都是新人,全靠氲佰带流量带热度呢,如果再换个新人,你以为还有什么戏唱?” “聪明点,”他循循善诱:“不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国内电视剧一年能拍多少?”江随风问:“最后能播出的有多少?其中能掀起水花的又有多少?您算过吗?” 他以前做影视投资的时候有研究过,每年拍出的剧集大约在2万集左右,能播出的不足一半,这还是把所有平台都算上的结果。 而其中能掀出一点水花的,一年能有一两部就不错了。 星传想利用他为黄氲佰化解困境,所以想签下他。 但真签了之后,他的话语权就握到了星传手里。 这本身并不是从他的利益出发,而是对黄氲佰的进一步保护,至于资源,那就更不是他能说的算了。 甚至于,遇到年轻不经事的小孩儿,不听话的话可以简单粗暴地进行雪藏,只要不被别的公司签走,对他们而言就算不上什么损失。 娱乐圈是一汪子浑水,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愿意去趟。 “对不起,”他慢慢说:“除了那部电影,我没考虑过别的。” 申落也有点着急了,这小孩儿怎么就油盐不进? “能不能告诉我,你从哪里知道氲佰接了这部电影?”申落问:“到目前为止,这消息还在保密中。”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江随风说:“所以,您也不要想着忽悠我,我不喜欢兜圈子。” 他看看时间,又说:“而且,我还要赶公交。” 申落都被气笑了,好像这么大的事儿还没他赶公交重要。 但这也同时说明,他的确对别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他沉默片刻,说:“那好,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您说。”江随风说,不知在哪里摸了个烟盒,在手里慢慢转着。 “你为什么非要这部电影?”他问:“这部电影对你的吸引力在哪里?” 他的确很好奇,但并不准备要江随风的答案,而是一步步攻心:“这部电影,新人导演,第一部戏,新人演员,小制作,如果不是编剧是沈玉生,可能连投资都拉不到。” 他看着江随风的眼睛说:“没有人看好它。” 江随风为什么看好这部电影?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他相信林郡的眼光。 林郡可是凭着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就做出了国内最顶级视频网站的人。 在他出事前,FY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艺人团队和影视公司,把娱乐这一块做到了极致。 能让林郡在几年后还念念不忘有所遗憾的电影,定然非同寻常。 他推开窗户,点了支烟,问:“既然这样,星传又为什么替黄氲佰接这部电影?” 自然是因为剧本好,申落想。 但这部电影的不确定因素也的确多,至少黄氲佰本人是不想接的。 公司为他接下,只是认为这是他转型的一个绝佳时机。 而黄氲佰愤怒江随风提出的条件,也并不是不舍得这部电影,而是愤怒竟然有人敢觊觎自己的东西。 真要把这电影给了江随风,后面黄氲佰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申落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江随风没催他,只把身体陷进沙发里,低头抽烟,姿势娴熟。 申落看了片刻,忍不住提醒他:“真要签了约,你这抽烟的毛病……” 江随风抬眸对他笑了笑,隔着烟雾,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来:“我还没说要签呢。” “您可真着急。”他似笑非笑:“就算您真答应把电影给我,我也要考虑一阵子?” 这一刻,申落忽然记起他在舞台上对自己露出的那个笑容,以及自己当时的直觉。 “代表公司的立场,给你没有问题,”他说,做最后的挣扎:“但电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多方共同角力的结果,就算星传想换人,导演,制片方,投资方也未必能同意。” “要不是氲佰,你以为这部电影能拉齐投资?”申落冷冷地笑了一下。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他想不出江随风还有什么理由坚持。 但江随风却完全不讲道理。 他笑了笑,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唇间逸出一缕稀薄的烟气来:“那就是贵公司和您的事情了。” 他说着又看了看时间,说:“我该走了,要不您再考虑几天?” 几天?几天后黄花菜都凉透了。 “先不要急。”情势逼人,申落终于退无可退。 他凝眉片刻,终于还是说:“我代表公司同意你的要求,合约明天就可以签。” “还真着急,”江随风有一点点意外:“黄氲佰的事情,可以和我详细说说么?” “照片我们都看过了,氲佰被拍得清清楚楚,那小孩儿只拍到了背影。”申落说:“期限在后天中午,过了时间收不到钱对方就要把料爆出来了。” “对方开价多少?”江随风问。 “五千万。”申落说。 “好,”江随风沉默片刻,说:“我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来,当着申落的面,轻轻点了下手机屏幕。 手机发出一声轻响,是什么软件打开或关闭的声音,申落眯了眯眼:“你录音了?” “嗯,”江随风点头,回答的坦坦荡荡:“我理解您保护黄氲佰的心情,也请您理解我自我保护的心情。” 他说着将手机塞进裤兜里,拉开了房门。 申落无奈地笑了笑。 本以为对方少不经事,没想到人家经验老到。 真是,打了一辈子鹰,反被鹰啄了眼。 * 江随风回到家时已经很晚,风很大,他走得很急。 拐过楼角时,视线里跃入一个人影,那人脚边放了个巨大的手提袋,正站在自家地下室的气窗前东张西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江随风的兜帽有些大,遮住了大半张脸,微微低头的时候,只露出了一双嘴唇和尖尖的下颌。 那人远远看到他,并没有发声,直到擦肩而过时,才问了一句:“是江随风先生吗?” 江随风停住脚步,偏头看过去。 他心里有些戒备,第一时间想的是,是不是有记者知道星传在接触他,所以追到了这里。 那人大概看出了他眼里的戒备,便笑了笑,十分客气地说:“您好,我叫乔岑,是路少的助理。” 江随风点了点头,问:“有事儿吗?” 自那天和路西野说过那些话后,他便再没找过他,也没再去过三九。 他本以为他该明白了,不会再找自己了。 乔岑把那个巨大的手提袋拎起来,递给他,说:“这是路少让我给您送来的。” 江随风没接,问:“这是什么?” 乔岑忙说:“只是些吃的,不值钱的。” 说完又强调了一遍:“不值钱。” 江随风被他有点笨拙的样子逗得翘了翘嘴角,问:“是路西野教你这样说的?” “啊?”乔岑看着月光下那双汪起一点笑意的眼睛,慢了半拍地回答:“是。” 反应过来后又忙说:“不是。” 乔岑看起来年龄不大,像是刚刚毕业的学生,有点呆头呆脑,不太像路西野会用的人。 江随风对他说:“你拿回去,我用不着的。” 他说完要走,乔岑紧紧跟着他,想伸手拉又不太敢的样子。 江随风没理他,一路往前走,直到抓住了楼梯扶手,乔岑才胆大包天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求您收下,”乔岑苦着张脸,十分可怜:“路少说,如果完不成任务的话,让我明天就不用去上班了。” 江随风蹙着眉停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份工作,”乔岑忙说:“我真是拼了命才能进入WUYUN的,求您一定要帮帮我。”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江随风往那手提袋里看了一眼。 都是些果蔬肉类,还有手工水饺小馄饨之类的东西。 他抿了抿唇:“我家冰箱很小。” 他用手在自己腰际比了比:“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路少说……,”乔岑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说道:“说您那个地下室的温度,没冰箱也不怕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配着作揖的手势,简直可怜极了。 江随风抿了抿唇,片刻后还是接了过来,说:“天不早了,你回去。” 乔岑感激涕零,简直要把江随风当自己的再生父母般供起来。 他一路小跑着出去,然后拐上大道,上了一辆烂大街的黑色轿车。 路西野正坐在车里,见他上来,先看了看他的手。 “送出去了。”乔岑举了举自己的手,不再是江随风面前那副有点笨拙的样子,反而活泼又机灵:“路少,您可真厉害,简直把人家的软肋拿捏的死死的。” “少拍马屁,”路西野看他一眼:“真厉害的话,还用得着让你去送?” “这不是您的问题,主要是人难追,”乔岑见风使舵:“他那眼神看得人透心凉。” 路西野似乎不太想和别人讨论江随风,只笑了笑。 过了片刻他说:“既然这么机灵,以后这活儿都交给你了。” 然后又说:“干好了,给你奖金,干不好,就卷铺盖回家。” 乔岑:QAQ! 第23章 Chapter 23 11.27日,江随风生日五天后的中午,娱乐圈爆出一条惊天大料。 爆料由“CK娱乐”放出,内容是娱乐圈顶流黄氲佰携一少年同入酒店的照片及视频。 视频中,黄氲佰的脸被拍的清清楚楚,而那个少年则只拍到背影。 但就算只有一个背影,也能看出对方好到极致的身材。 少年人穿了件稍显肥大的黑色的棉服,衬的人十分消瘦。 棉服下露出的一双腿笔直修挺,又细又长。 他微微偏头往黄氲佰的方向,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来,半束花从另一侧臂弯探出,像是白色的百合。 黄氲佰喜欢“交往”十六七岁男孩子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 除CK娱乐外,其他媒体也早已拍到过不止一次,且每次都是不同的男孩子。 其中,也有不少人匿名爆料过,他有特殊的X癖。 只是过去的每一次,无论是被拍还是毫无根据的传闻,无一不被星传极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而其他媒体也没有CK娱乐这么好运,能拍到了二人共入酒店的照片。 正是午休时间,这条爆料一出,立刻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微博上更是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型战场,粉丝控评,对家拉踩,吃瓜群众不嫌事儿大地用放大镜寻找各种蛛丝马迹…… 而在视线之外,无论是代言还是其他资源的争夺,也已悄悄拉开了序幕。 之前的多次被拍,对黄氲佰的形象已经造成了一些影响。 不过在高超的公关技巧与刻意的重心偏移下,那些影响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这次不同,这次几乎可以算是实质性的证据。 如果能进一步坐实的话,那么对黄氲佰而言,将会是他演艺生涯中致命的一道坎儿。 能不能跨过去,要看他的运气,就算真能跨过去,他在娱乐圈的地位也势必不保。 中午一点半,公司上班时间,星传娱乐准时发表声明。 声明指出,与黄氲佰同行的不是别人,而是黄氲佰多年来资助的一名贫困高中生。 当日,黄氲佰在附近拍戏,与同组人员共同入住锦其酒店,当晚,该学生得知信息,便买了花束前往探望。 黄氲佰下楼,将人接到楼上,十几分钟后,该学生从锦其侧门离开,前往酒打工。 声明中,星传又透出一条消息,该生经黄氲佰牵线,已签约至星传旗下。 近期极有可能参演某部由国内知名编剧打造的最新电影,并饰演其中的重要角色。 声明最后,星传十分强硬地表示,将会持续监控此次事件的舆情,并对侵害演员权利的人员,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 而与声明同时放出来的,则是江随风从锦其后巷离开的照片。 那是他去酒的必经之道,离他常去的公交车站很近。 而他那天穿的衣服,恰恰与那个男孩子穿的有九分相似,因为都是穿着宽大的棉服,从背影上几乎难以看出区别。 最关键的是,照片上有监控时间,恰恰是男孩子随黄氲佰进入酒店后的十几分钟。 一场危机化于无形之中。 不仅如此,还引起了大众对星传所签新人的强烈好奇。 不久之后,更有一条新的热搜在星传公关部的操控下迅速升起,意指黄氲佰的此次动作,是星传为新人出道提前做出的预热活动,简而言之就是炒作。 而拿到大料的“CK娱乐”,在大众眼中则成了一杆被利用的猎.枪。 网上舆论方向彻底转变,黄氲佰的形象不仅顺利保住,还更上了一层楼。 而新签约的艺人,虽然只露出了一个背影,却吊足了观众们的胃口。 更有不少娱乐营销号,扒了许多待开机的电影,猜测星传所说的究竟是哪一部。 这场危机公关中,星传无疑成为了其中最大的赢家。 这天中午,路西野在办公室用餐,就餐途中,他收到一条关于黄氲佰夜宿门以及星传推出新人的微博推送。 他记起上一世黄氲佰的事情,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并没有点开。 他这几天一直在忙科研组的事情,今天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 除了尚迟还未回归外,其他科研人员以及科研器材已基本到位。 晚上,他在望仙居请辛苦了一阵子的工作人员吃饭。 科研组的年轻人不少,他被灌了不少酒,结束的时候脚步已略带踉跄。 出了酒店,他吩咐司机去三九。 车子驶在路上,他坐在后座抽烟,用烟气压着酒意。 路灯一盏盏往后退,一轮泛着冷光的月亮挂在车窗外,像江随风那天看他的目光。 江随风说的不算错,他才多少岁,刚刚十八岁而已。 十八岁,还是个孩子,或许,他真的应该多给他一点时间。 理性的声音一直在告诉他,等一等,再等一等…… 可感情上,他却连一分钟都不想等。 车子在酒外面停下,他下了车,慢慢理了理自己的大衣和衬衣领口才走进去。 酒里依然热闹非凡,但今天台上的鼓手却换了人,并不是江随风。 他愣了一瞬,服务生已认出他,引着他往一号包厢去。 进了包厢,外面的声音小了后他才问:“江随风呢?今天没来吗?” 服务生躬身答道:“他离职了?” 大概是喝太多了,他没听太清,于是抬起眼皮来,有些迷惘地问:“什么?” 服务生又答了一遍,就见这位大少爷睫毛轻轻地扇动了几下,随后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就出了包厢。 服务生追了两步,见他在走廊里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林放在吗?”他问:“麻烦你请他过来一下。” 服务生应了,路西野重新回了包厢,倒了杯酒,又没有喝。 林放来的很快,但并没给路西野更多的信息。 江随风签约星传的事情他知道,但显然对方并没有告诉路西野,那么他也不方便越俎代庖。 尤其这两个人之间还有点纠葛,他就更不好多说什么。 “他辞职倒不是因为快要高考的原因,”林放回答路西野的问话:“但我也不太方便说,你还是自己问他比较好。” 路西野点点头,:“我去他家里找他。” “他家里……”林放顿了顿:“他这两天说要搬家,不知道搬了没有,你最好问问再说,别扑了空。” 星传为江随风提供了宿舍,并让他这几天就搬过去,毕竟作为艺人,住在地下室里不太像话。 林放并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搬走,于是善意地提醒了路西野一句。 “你说什么?”路西野抬指掐灭了指间的香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林放愣了愣,这个动作他见过,仅仅一次,是在江随风身上。 “他搬走了?”路西野继续问,语调有一点颤抖,双眸死死地盯着林放:“去哪里了?” 那目光像狼,凶狠残忍,又隐隐透出些恐惧来,让林放心里一颤。 他不知道路西野有多克制,因为巨大的恐惧已经淹没了他。 让他想起上一世,他满世界找,都找不到他的那些岁月。 在认出他之前,他找了他将近十年,在之后,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他。 “我也不清楚。”林放说:“他这两天忙着安顿,还没来得及说。” 路西野身上的一股气慢慢散了,他坐在那里,微微偏开头去,林放看到他的眼尾泛起了红意。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星传的确为江随风准备了宿舍,但要和其他人共同居住。 江随风不习惯和外人有过于私密的接触,便拒绝了公司的邀请,这两天放学就出去看房子。 他今天心情很好,又带了一点恶意的兴奋,一路从郊区转乘了两辆公交回来。 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将房子定了下来,就在江莹所居住的别墅区,最外层那一排用来遮挡噪音的小高层内。 他心里想着事情,一路往前走,但脚步很轻快,直到看到了路西野。 路西野靠在地下室的门上,脚边丢了一地的烟头。 看到他的一瞬他的表情有些恍惚,像是虚脱般踉跄了一步,让江随风怀疑他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但他并没有跌倒,而是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也十分凶狠,一点笑意都没有。 江随风扶着楼梯扶手往后退了一步,被他一把从楼梯上拉了下来。 路西野的动作和他的表情一样凶狠,但又不算真的凶狠。 因为他仅仅是抱住了他,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将他紧紧按在怀里,几乎不能呼吸。 “你敢再跑……”他说,声音发着颤,又透出股狠戾来,江随风能感觉到他把鼻尖埋进自己的头发里,深深呼吸,那让他联想到了影视剧里的变态杀手。 可路西野的声音却变得可怜了起来,有一点乞求的意味:“不许再跑了。” 跑?江随风迷惘了一瞬,他什么时候跑过?他又能往哪里跑? 他从来都不能跑,他只能迎难而上。 他被按得抬不起头,在他怀里模糊地笑了一下:“路少,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第24章 Chapter 24 感应灯灭了,地下阴冷的空间里不见一点天光,路西野按在江随风后脑的手慢慢动了起来。 从浓密柔软的发丝,到冰凉小巧的耳垂,然后是柔软光滑的面颊,再到温热湿润的嘴唇……,最后停在了他的下巴上。 江随风被人捏着下巴抬起脸来,黑暗中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目光。 “江随风,”路西野说,语气里带了些难以置信:“我怎么可能认错你?” 听起来,好像他很爱很爱的那个人,真的就是江随风。 江随风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路西野喜欢的那个人,除了长了一双和他相同的眼睛,也取了和他相同的名字。 他站在那里,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路西野喝醉了,跟喝醉的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也不合时宜。 * 小厨房里升起一缕热气来,江随风端着两杯热牛奶出来,递一杯给路西野:“我只是搬家,你不也觉得这里不好?” “先辞职后搬家?”路西野看着江随风,目光灼灼,又说:“我以为你要走。” “我为什么要走?”江随风反问,笑了笑:“为了躲你?” 路西野没说话。 “不是,也没有必要,”江随风一口否决:“我的家……,我妈,我的学业都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躲一个人而远走他乡?” 是啊,还有江莹呢。 江莹在这边有那么多资产,就算想走,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路西野闭了闭眼,被恐惧支配的一颗心慢慢稳了下来。 “而且,”他听江随风继续说:“如果将来有别人喜欢我,难不成我要再躲开?” 他笑了笑:“没有这个道理。” 路西野看着他脸上那一抹浅笑,自然又凉薄。 好像在他眼里,他和喜欢他的其它任何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低下头去,慢慢把那杯奶喝了,问:“你要搬去哪里?” “郊区。”江随风说。 “那上学怎么办?”路西野问。 “我找了份新的工作,”江随风说:“跟学校请了长假。” 路西野愣了愣,江随风已弯腰收了杯子自顾自去厨房洗了。 他没赶他走,而是把床铺铺整齐,很耐心地对他说:“你喝了酒,先睡。” 路西野心里又喜悦起来,探手握了他的手腕:“你呢?” “我还要写作业。”江随风说:“要晚一点。” 路西野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鼻尖,嗅那上面残留的气息。 江随风背对他坐着,认真在桌上书写,灯光打在他脸上,暖融融得。 路西野不舍得睡,张着眼睛看他的背影与一小片侧颊。 过度饮酒与情绪大起大落的后遗症很快显现,疲倦如一座山缓缓地压在他的眼皮上。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眼皮在起起落落中,终于彻底垂了下去。 背后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匀称,江随风慢慢转过头去。 他垂眸看路西野的睡脸,那张脸只露出半张来,眉毛英挺,眼裂狭长,眼尾往上飞起,该是很意气风发的一张脸。 他起身,帮他把棉被往下拉了拉,又把沙发放开,抱了棉被铺上去,最后再定了闹铃,将手机放入枕下,才躺了上去。 * 翌日中午,林郡约路西野在道和用餐。 和牛锅沸腾起来时,路西野才姗姗来迟,他脱了外套,在林郡对面落座。 “给你看样东西。”林郡推过两张照片来,照片是打印出来的,不是很清晰。 路西野先看了上面那张,是黄氲佰和一个男孩子的合影,正是之前CK娱乐偷拍的那张。 他疑惑地看林郡一眼,然后把第二张照片翻出来,只看了一眼,就蹙起了眉头。 他将照片放下:“你什么意思?” “看出什么了吗?”林郡问。 “这是江随风。”路西野点了点单人背影的那张。 “厉害,”林郡感叹一声:“你竟然能看出来这两个背影哪个是江随风?” “当然,”路西野说:“一点都不同。” 好,林郡暗叹,全网人民都看不出这两个背影有什么明显差别,路西野竟说‘一点都不同。’ “为什么要调江随风的照片?”路西野问,语气虽平和,目光却犀利了起来。 林郡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才慢慢说:“看来江随风没告诉你。” 路西野眯了眯眼,又垂眸看那两张照片:“黄氲佰利用他?” “算是,但也不全是。”林郡将之前的新闻调出来,递给路西野:“你先看看这条新闻,其他的事情我慢慢和你说。” 路西野垂眸,迅速将那条新闻看完了。 他没有说话,可脸色沉得厉害,削薄的唇抿得平直。 江随风可真行,他忍不住自嘲地想。 就在今早,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终于又缓和了一点。 他醒来时,江随风已穿戴整齐,桌上的醒酒汤温度刚好,他正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往桌上放。 “还是你的人送来的,”他说:“以后搬走了,就不要再送了。” “可以送你新家去。”路西野边用毛巾擦脸上的水渍边笑,又忍不住逗他:“昨晚你不会没睡,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随风没回答,反而说:“路西野,你酒品真的不怎么样,以后不要喝这么多了?” 路西野坐他旁边,抿着笑问:“这算是关心吗?” 江随风低头吃饭,一张脸在昏暗的晨光中好看的要命,他的语气很平淡:“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麻烦。” 他们挨挨挤挤地吃了早餐,一句让人不愉快的话都没有,显得尤其亲密。 江随风还要晨读,吃过早餐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他站在路边,看着江随风的身影拐进去六中的小路才上车离开。 “‘谎言’的主演,可能要换人了。”林郡说:“星传那边提供了江随风的资料,相对于黄氲佰,编剧和导演倒是更中意他,电影里,男主角陶淮本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黄氲佰人气虽高,但年龄确实有点不太适合,演不出这种天然的少年气。” “喂,路西野,”林郡问:“你在听吗?” “但制片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路西野终于抬起眼睛来:“不是说马上就要开机了吗?” “是这样,”林郡说:“投资方有两家或许会撤资,毕竟大家赚钱都不容易,一个全新的班子,风险太大了。” 见路西野不说话,林郡便说:“娱乐圈的确不是什么好去处,如果你不想让江随风入圈,我们可以想办法。” 路西野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很有力量的一只手。 但他想起的却是自己用这只手握着笔,为他一笔一划写下的那四个字:祝你鹏程。 他要展翅高飞,他凭什么拉着他? 而且那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他把他拖下来,就算将来他能站得再高也未必没有遗憾。 他难道不该做那股好风,送他直上青云? “不用,”他说:“那两家撤了多少钱,WUYUN来出。” “你想清楚了?”林郡有点惊讶于他的选择。 “如果是傅久九,你会怎么做?”路西野问。 林郡连想都没想,就说:“那自然是为他……” 他说了半句就笑了起来:“行啊,你小子,我为小九扫清障碍天经地义,你呢?人连入圈这么大的事儿都没告诉你。” “那我就缠着他,让他眼里只有我,”路西野说:“一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还不行……” 他说:“我就把他关起来,逼他,迫他……”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拎起大衣就走:“算了,不吃了。” 他坐进车子里,将电话拨出去,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江随风很快接了电话。 电话中传来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打在路西野耳畔。 “你在哪里?”路西野问:“我在你学校门口,方便出来一下吗?” 那边呼吸顿了顿:“我没在学校。” “那你在哪里?”路西野不依不饶地问。 “在新单位。”江随风说:“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是吗?”路西野说。 那边没有回答,片刻后江随风说:“我现在有点事,晚点打给你。” 电话很快挂断了,路西野将手机紧紧握在手心里,指节泛白。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他手心里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路西野笼紧的眉心舒展了些,立刻接了起来。 “路少,”可对面并不是江随风,而是余况,路西野亮起的眉眼又淡了下去:“江先生的新住处定在了觅都。” “觅都?”路西野重复了一遍,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余况提醒道:“江莹现在居住的地方。” 路西野垂下眸子,片刻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江随风可真行,今天他第二次想到了这句话。 他本来就对江随风不够了解,这一刻尤其觉得陌生,可又忍不住觉得痛快。 江随风这是在一点点诛江莹的心啊。 他偏头往外看,没对江随风的住处发表意见,而是说:“余况,帮我约一下星传的老总温志云。” * 江随风确实有事儿。 今天是他第一次到星传娱乐接受培训,就在舞蹈室练了整整一个上午,身上的T恤都能拧出水来。 接到路西野电话时,他刚换了身干净的运动装,正站在窗前喝水。 其它人都去了餐厅,舞蹈室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因此十分安静。 他讲着电话,听到门被很轻地推开了。 侧面墙上是整面的舞蹈镜,他侧眸看过去,镜子里映出黄氲佰的身形来。 江随风挂了电话,转过身来,恭敬地对黄氲佰叫了一声:“前辈。” 这是黄氲佰第一次见江随风。 少年人穿着蓝色的运动套装,乌黑的发汗湿了几绺,像是刚从篮球场上下来一样,浑身上下都是遮都遮不住的鲜嫩气息。 即便之前听人说过这人长得极好,黄氲佰还是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被晃了一下眼睛。 “就是你啊?”他慢慢走近江随风,语意不善:“敢从我手里抢东西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抢,”江随风靠窗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纠正他:“是交易。” “唷,还真以为拿个破电影就能红?不知天高地厚!”黄氲佰的目光在江随风身上上下梭巡:“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呢吗?” 江随风被他看得恶心,伸手想拿自己的杯子离开,却被黄氲佰快一步按住了杯口。 他用拇指摩挲着杯口,像揉人的嘴唇,压低声音笑道:“别说,看身材和那小孩儿还真像。” 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没能和我一起出酒店吗?” 江随风抬起眼睛来,眸色冰冷。 “他不是不想,只是没几天都下不了床罢了。”黄氲佰笑起来:“你要想红,不如哪天跟我试试来得快。” 江随风眯了眯眼,像在看一只发情的猪。 黄氲佰冷笑一声,这样的眼神,他已经太久没看过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几位和江随风共同训练的新人看到黄氲佰都愣了愣,随即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前辈,师兄……” 江随风拿了自己的杯子往外走,黄氲佰的眸子紧紧盯在了他的背影上,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里又漾起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来。 直到江随风将那个杯子直直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他眸中的笑意才彻底消失了。 * 十二月中旬,尚迟回归,路西野在皇廷为他接风,之后又转场到不渡。 两人对工作室有着共同的目标,聊起来几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将近凌晨,喝酒的人不减反增,路西野准备送尚迟回去。 他们都带了点酒意,一边聊一边往楼梯走去。 接近楼梯口时,从楼上下来一行人,路西野微微抬眸,一眼看到了人群后面的江随风。 他这次没穿棉服,只穿了件米色的大衣,乌黑的发搭在额头,露出一双黑而亮的眼睛来,从楼梯上往下走的样子,让路西野想到了上一世。 以前,他也见他从这个楼梯上走下来过,一步一步。 只是那时候,他大都会走到他身边来,坐在他的对过,一同抽支烟或者喝杯酒,但很少说话。 他停下步子,尚迟也停在了他身边。 “小野。”走在前面的林郡叫了他一声,其他一些认识的也纷纷过来打招呼,其中还包括韦承柏。 电影谎言换角后,又吸入了两股新的投资,一股是WUYUN,另一股就是韦氏。 像是命中逃不过的劫一样,三个人再次聚到了一起。 今天是谎言开机前主创团队与投资方的一次聚餐。 定妆照也将在开机第二天发布。 路西野站定了寒暄,和导演握手:“听说下周就要开机了,恭喜。” “还要谢谢你们支持。”导演贺唐很年轻:“有些医学方面的问题说不定还要向路少请教。” “客气了。”路西野说。 贺唐又说:“开机那天路少一定要到啊。” “一定。”路西野含笑说。 人陆陆续续地下去,他才看到江随风身边还有个女孩子,是文安,也就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文安也还是学生,在影视学院读大二,比江随风大两岁,这样的场合大约经的不多,正紧靠在江随风身边。 有一种菜鸡向菜鸡寻求安慰的感觉。 江随风携着文安站定,客气地招呼了声:“路少。” 林郡忙上前招呼文安又自来熟地拉了尚迟,将两人落在最后面。 路西野与江随风并肩,侧眸看他身上的大衣,是WUYUN今年的新款。 “这么敬业。”他低声说。 “感谢赞助,”江随风也低声说:“不敢不穿。” 路西野又笑了,借着楼梯拐角处的暗影,伸手握住了江随风的手指。 他的手指温热纤细,像一块温暖的玉。 楼上楼下都是人,江随风没有挣扎,他知道,就算挣扎也没有用。 事实上,路西野知道他进娱乐圈后,他们也曾遇见过一次。 他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没有愤怒,没有失落,更没有伤心,像是早就心知肚明一般,对他依然和善如初。 不仅如此,他还向他提供了WUYUN的赞助,衣服一套接一套地送过来。 江随风不能明白路西野。 好像他怎么样都不会受伤,怎么样都还是会言笑晏晏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挣扎一点意义都没有,像将拳头打在了空气中。 他将脚步顿了顿,声音依然不高:“我还没正式出道,您就要给我传绯闻了?” “什么绯闻?”路西野问。 楼梯上没有人,但能听到楼上楼下的人声,像置身于人群中短暂的偷情,路西野将人往楼梯扶手上按了按。 “什么绯闻?“他再次问,又盯着他的眼睛说:“和我传绯闻不好吗?” 楼下有歌声隐约飘过来,男歌手的嗓音很好听: 被这风吹散的人说他爱的不深, 被这雨淋湿的人说他不会冷, 无边夜色还要蒙住多少人, 他写进眼里,他不敢承认, …… 歌声中路西野忽然靠近他,嘴唇贴在他柔软的耳垂上,温柔的像一个吻,他说:“传!” 第25章 Chapter 25 江随风的耳垂不像那天在地下室门外那么凉, 而是温热又柔软的,像一小片温泉水滴落在嘴唇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度。 那热度不算高, 可对路西野来说,却如一捧火般, 从他的嘴唇开始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他们离得那么近, 近到他的睫毛在轻微眨动间就能刷上他雪白的面颊。 近到他垂眸就能看到他颤动的睫毛和泛起粉意的耳根。 这种感觉太让人着迷, 仿佛这就是人之一生所求, 那种返璞归真的甜蜜悸动, 足以让人忘却凡尘俗世中的一切烦恼。 楼下的歌声还在响着,路西野最初略显强势和蛊惑的眼神慢慢变得暗沉炽热了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江随风的肩,像是很想将他按进怀里去。 江随风的后腰靠在楼梯扶手上, 他将身体微微后仰,堪堪避开了他的动作。 “先捆绑黄氲佰出道, 再与您路少传绯闻……” 他笑了笑, 将手按在路西野肩头, 语意讥诮:“我是想红,但不是这样的方式, 不长久。” 楼下半阙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江随风手上用力,将路西野推开一些:“让人等久了不太好, 去,我也要送人。” “你要送谁?”路西野问:“那个小姑娘吗?” “你送谁我不管, ”江随风理了理自己的大衣衣领,慢慢道:“我送谁你也别管。” 他说完便不再看路西野,抬脚就往楼下走去。 刚刚听到的脚步声停住了, 江随风看到了韦承柏 他正站在下面抬头往上看,见他出现便笑了:“随风,走。” 江随风应了声好,便抬脚向他走去。 他与韦承柏说话的语气和对自己完全不同,是礼貌又乖巧的。 路西野定了片刻,又紧赶两步追上去,含笑招呼道:“韦总。” 他刚才站在上半阙楼梯处,韦承柏并没有看到他,见他出现,他也停下脚步招呼道:“路少。” “韦总远来是客,怎么能麻烦您去送人,”路西野笑着说,熟稔地把手搭在江随风肩膀上:“小风还是由我来送。” “不用麻烦路少了,”韦承柏客气地笑笑:“我住的酒店离随风和文安的住处都不远,只是顺道的事儿。” “我也顺路。”路西野毫不犹豫地说。 “路少不是住在市区吗?”韦承柏问,不避不让。 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时,江随风低头将手机摸了出来。 片刻后他说:“不麻烦二位了,我叫的车到了。” 路西野:…… 韦承柏:…… 两人对视一眼,互不相让地跟在江随风身后,眼睁睁看他在不渡大门口带着文安上了车。 上车前江随风又再次向他们道了谢,客气的跟陌生人一般无二。 直到车子驶出视线,韦承柏才似笑非笑地看向路西野:“路少这是什么意思?” 路西野亦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眸子里衔了一点浅浅的笑意,发出疑问:“嗯?” 韦承柏笑了笑,从上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觉得路西野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只是这种敌意既说不清也道不明,连他自己也捉摸不定。 “就刚才的事儿,”他说:“路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路西野说:“江随风是我学弟,我送自己学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学弟?”韦承柏道:“这倒没听随风说过。” “那当然,”路西野划下道来:“这么私密的话题,怎么可能随便见个人就聊?” 韦承柏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可是我看随风对路少也没怎么亲热啊,您这学长大概要反省一下了。” “我们亲热的时候啊,”路西野垂眸抚了抚自己的手指,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江随风手腕的温度:“您不是……” “小野。”路西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林郡打断了。 他和尚迟并肩走了出来,先跟韦承柏打了招呼,然后才问:“大冷的天,你们站外面干什么呢?” “没什么,刚跟路少交流了几句。”韦承柏含笑说,又看看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几人道了再见,韦承柏先行离开。 林郡看了路西野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本来打算着文安走后他亲自去送尚迟,毕竟就算路西野一时半会搞不定江随风,可献献殷勤送人回家总行? 谁知道路西野竟这么不争气!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一点用都没有。 他跟尚迟道了别,连话都没和路西野说一句,就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尚迟才站在风里笑。 路西野也抿唇笑了一下,问:“笑什么?” 尚迟没回答,反而问:“林少为什么生气了?” “他啊,”路西野说:“小孩子脾气。” 他这样一说,尚迟笑得更欢了,他跟着路西野往车库里走:“可你们看起来差不多大。” “嗯,”路西野说:“同年,而且生日也很近,不过郡儿被家里保护的比较好,有点孩子气。” “路少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尚迟问。 “下个月。”声音越来越小,路西野说:“到时候请工作室成员一起吃个饭。” * 江随风回到住处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才打开电脑查收邮件。 剔除了几封垃圾邮件后,他先把其它几封邮件看了,最后才去看高凡思那封。 上一世,高凡思是林郡大哥林启的御用理财师,也是未来行业内站在最顶端的天才理财师。 他的天分几乎是与生俱来,读高中时,就靠着炒股为工薪阶层的父母买下了第一套别墅。 只是现在的他才刚刚毕业不久,还未来得及大放异彩。 江随风凭着自己重生的优势,在收到谎言第一期片酬后,就将这笔钱交给了高凡思打理。 这还是高凡思入职后操作的最大一笔资金,作为一名新人,对于江随风的这份知遇之恩,他十分感激,因此也格外用心。 江随风看着邮件中的账目明细,一边沉思一边慢慢勾出来几项,然后又回复给高凡思。 这几笔钱在不久后他就会用到,所以只能用来操作短期理财产品。 而同时,他又发了另外一封邮件出去。 之后,他才到阳台上靠着栏杆点了支烟。 别墅区很大,他租住在外围的小高层上,离江莹那套别墅并不近。 但巧合的是,从这套房子的阳台上,恰恰能看到江莹那套别墅的空中花园。 阳台上放了一台望远镜,他偶尔会过去看一眼,看江莹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样子。 穿着华服,开着豪车,在那里浇花或者品茶……,仪态优雅。 江莹真是个天生的演员,他想,他跟了江莹那么多年,大概也能当一个合格的演员。 他觉得好笑,也觉得有趣,又觉得自己心理变态,唯独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刻骨的悲伤。 看得越多,那份曾对江莹无比纠葛的情感就越少。 江随风默默算着,大约等这点感情少到一点都没有的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他出手的时候了。 这几天江莹不是没找过他,从前两天发现他搬离地下室开始,她就对他开始了夺命连环CALL。 逼问他人在哪里,要他立刻回去,哭,闹,求,该用的都用了,为了保住她慈母的那张假面,可真是费尽了心机。 夜深了,远处依然有灯火闪烁。 江随风望向江莹居住的位置,微微眯了眯眼,恐怕她最近也很难能睡个好觉? 阳台上没有开灯,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 江随风垂眸看着,又记起路西野眼底那束暗沉沉的火焰来。 烟还有半支,他放纵了自己半支烟的时间,去想路西野。 在烟头被掐灭的瞬间,路西野也被他彻底从脑海里清除了出去。 * 距离电影开机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今天是江随风最后一次到公司来。 后面的时间他可以自由安排,研究剧本或者为进组做准备。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他的小助理过来找他,说会客室有人等他。 江随风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闻言便问:“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助理说:“姓韦。” 江随风愣了愣,姓韦,又知道他在星传的,大概只有韦承柏了。 韦承柏没等太久,江随风就过来了。 和昨晚偏精致的打扮不同,今天的他只穿了一套运动装。 “韦先生,”他客气地说:“您找我?” 韦承柏站起来,看看时间,笑着问:“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不了。”江随风说:“下午还要训练,我想中午休息一会儿。” 韦承柏没想到他会拒绝,再怎么说他也是投资人,演员就算不做出讨好的样子,多少也会给足对方面子。 他看着江随风笑了笑,说:“就在楼下,吃个简餐,一会就送你回来。” 江随风看他片刻,没有再拒绝。 他拿了件棉服,将自己的包背上,一言不发地跟在了韦承柏身后。 两人上了电梯,韦承柏含笑问:“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我不挑的。”江随风说:“都可以。” “你这样的小孩儿一定很让家长省心。”韦承柏说。 “嗯?”江随风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眼睛也张大了一些:“为什么这么说?” 韦承柏看着他笑起来:“因为你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很少有不挑食的。” “你认识很多我这个年龄的人吗?”江随风问。 “那倒没有。”韦承柏想了想:“不过身边就有一个。” “嗯。”江随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韦承柏很想向他解释一下,于是说:“是我合作伙伴家的弟弟,被娇惯坏了。” “嗯,”江随风点点头,问道:“你的合作伙伴,是那天在酒见到的那位哥哥吗?” “哥哥?”韦承柏问,忍不住想逗他,江随风的表情很少,话也少,可越是这样,越招得人心痒着想逗弄他:“只叫他哥哥?怎么不叫我?我都来找你了,连顿饭都不肯赏光。” 江随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默阳知道了一定很高兴,”韦承柏又说:“那天回去后他还说,不知怎么地,就觉得你很亲切。” “我亲切?”江随风问,想起自己那天对秦默阳的态度怎么也算不上亲切,但他又想听听秦默阳的事,就抬起眼睛看着韦承柏。 韦承柏想了想说:“还好,有点凶,但是也很可爱。” 见江随风依然看着他,像是在期待些什么,便又说:“我觉得我们真的很有缘分。” 电梯到了底层,叮地响了一下,梯门打开,江随风看到了正在等梯的黄氲佰。 自上次之后,黄氲佰一直在剧组没有回来过。 他戴着墨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他的身侧。 看起来既想低调又十分高调。 江随风跟在韦承柏身后下梯,黄氲佰上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用肩头狠狠撞了江随风一下。 那一下很重,江随风狠狠撞在了电梯门上,但他既没吭声也没回头,紧跟在黄氲佰身后出了电梯。 黄氲佰似乎没想到江随风的反应这么平淡,电梯门合拢的时候,他挑衅地冲外面吹了声口哨。 江随风没停步子,韦承柏却停下了,他往后看了一眼,只看到电梯门闭合中的最后一点缝隙。 “刚才那人是谁?”韦承柏问。 “黄氲佰。”江随风说。 韦承柏打量了一下江随风,见江随风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他刚才那声是针对你。” “哪能?”江随风笑笑:“您想多了。” 两人说着话,进了一家西餐厅。 点了单后,韦承柏才继续起刚才的话题:“那些爆料以及你们公司的声明也都不是真的?” “这是商业机密,我不太方便说。”江随风说。 韦承柏笑了下:“还挺敬业。” “您找我……”江随风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上一世,韦承柏对他很好,特别喜欢他。 可即便他们订了婚,他也始终无法对他产生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相对于结婚对象,他其实更像是把他当做一个很有安全感很可靠的哥哥。 有时候,有些事情真的特别奇怪。 比如,他喜欢路西野,路西野不喜欢他,韦承柏喜欢他,他又无法喜欢韦承柏。 很多感情其实从最初就注定了,根本没有办法改变。 他知道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有多苦,所以这一辈子,他不希望再牵连韦承柏了。 如果能做朋友最好,如果不行,那就不如陌路。 所以他很怕从韦承柏口中听到上辈子听到的一些话。 好在韦承柏只看了看他的棉服,问道:“今天没穿WUYUN的衣服吗?” “没有活动就不穿了。”江随风说。 他一个菜鸟新人,如果天天穿着WUYUN到处招摇的话,也太容易招人恨了。 韦承柏的确很喜欢面前这个年轻人,特别喜欢。 在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一种被什么击中心脏的感觉,酥酥的,木木的,一颗心跳的都比平常快一些。 那是他活到二十五岁,从未有过的感觉。 即便以前有过心动的对象,也没有过这种特别的感觉。 那时候他还没想太多。 对于成熟理智的人来讲,很少能有特别冲动的时候。 只是后来,秦默阳跟他提了一嘴两家联姻的事情,虽然是玩笑的形式,但他知道,秦默阳对这件事是认真的。 虽然秦默寻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且一直很喜欢他,但他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秦默寻才多大,屁大点儿的小孩儿。 这个念头泛起来的时候,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江随风的脸。 这让他意识到,也许并不是什么年龄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如果对方是这个小孩儿的话,他或许根本都不会考虑就会答应下来。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回了H市,为此还特意托人去了三九。 可惜江随风已经离开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几天后,他在制片人发来的电影资料中看到了江随风的脸。 故事开始,总需要一个契机,尤其他们又不在一个城市。 所以即便他看到资料时,WUYUN已经将撤掉的资金补了进去,他还是再投了一笔钱进去。 “我看人很准,你信不信?”韦承柏说:“这部电影上映之后,你一定能火。” 江随风听见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和他平时的笑有点不太一样。 身上的冷漠之意在这个笑里被一扫而空,看起来温软又柔和。 “谢您吉言。”他笑着说。 韦承柏没想到这样一句话就能逗他这么开心,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 饭菜一点点上来,两个人边吃边聊。 “我是想,在你红之前我们要抓住机会,”韦承柏说:“WUYUN既然赞助了你服装,我们韦氏便把饰品先占住,不然你红了看不上我们就坏了。” 他喜欢江随风,但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必须先采取迂回战术,一点点打动对方。 江随风切牛排的手顿了顿,片刻后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戴饰品的。” 韦承柏这才注意到,江随风身上的确一件饰品都没有。 戒指,耳钉,项链……,甚至连围巾都没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他那个简单的背包和桌角那双折叠整齐的手套。 “你大概刚入行,还不太懂,”韦承柏试图说服他:“如果你是素人的话,饰品戴不戴可能没有太大影响,但是作为艺人,参加各种活动时,饰品是少不了的。” 江随风安静地听他说完,但依然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戴饰品。” 又说:“谢谢您的好意。” “为什么?”韦承柏有点疑惑,大部分人会说喜欢或者不喜欢,说“不能”戴饰品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江随风抿了抿唇。 他没法向人解释戴上饰品的感觉,就像被海藻缠绕捆绑的感觉。 那让他窒息,恐惧,也绝望。 他沉默了片刻,说:“您就当我心理障碍,或者当我过敏也好。” 韦承柏看他片刻,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说:“包包鞋子总用的?还有手套。” 江随风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放在桌角的那副黑色手套,摇了摇头:“手套这副就够了。” “我知道了,”韦承柏说:“那就其他你可以用的。” 江随风之前脸上泛起的笑意在提及饰品后又消失了,他变得重新客气起来,说:“谢谢您。” * 与韦承柏分别后,江随风直接回了公司。 刚到楼上,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江莹。 还有一点时间,他便拐去了去吸烟室,将电话接了起来。 “妈。”他叫了一声。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江莹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疲惫。 最近几天,她完全没心思去芳来,对江随风失去掌控这件事,让她心里像悬了一把刀一样不安。 而在拨这个电话之前,孙唯铭刚刚查清楚,江随风并没有在路西野那里,更没有联系秦家。 他究竟去了哪里?江莹完全想象不到他还有哪里可去。 可是只要他不在她掌控之中,她就不能安心。 如果不是为了秦家每年给的那笔钱,她就该在他年幼时就将他丢了,也没有现在的烦心事儿了。 “不是告诉您我找了份很好的工作吗?”电话放的外音,江随风的声音传过来,很轻快,甚至带着喜悦:“过几天一切准备好了,我想给您个惊喜。” “妈不要什么惊喜,”江莹説:“妈妈只想见到你。” “只有几天了,妈,您再忍忍。”江随风说:“您到时候一定会很高兴的。” 江莹还要再说,江随风忽然道:“妈,我同事叫我了,等晚些我打给您。” 电话再次挂断了,江莹气得拿起手机砸在了墙上。 “你这脾气,”孙唯铭说:“亏你能在他面前扮个贤妻良母。” 江莹气得偏开头不说话,孙唯铭上前抱住他:“放心,这不还有我呢?” 江随风挂了电话后,也没有立刻出去。 他和江莹讲电话的语气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现在每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之后,他就会觉得特别累。 他把手伸进包里,将那罐糖摸出来,糖已经被他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了最后两三颗在里面。 他看了片刻,最后还是没舍得吃。 从吸烟室出去后,他直接进了舞蹈室。 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正各自换了衣服在做准备工作。 他把包收好,直接去换了衣服。 下午的训练都很正常,没出什么岔子,问题发生在训练结束后。 那时候他已经换了衣服,背包也收拾了一半,他的经纪人何东忽然叫他过去一趟。 舞蹈室里还有人,他把收拾了一半的背包放在架子上就出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黄氲佰也在舞蹈室里。 几个新人正围着他聊天。 这本来没什么,可江随风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黄氲佰手里拿着他的糖罐。 罐子里的糖一颗都没有了,黄氲佰还挑衅地向他摇了摇手里的罐子:“江随风,你是小娃娃吗,还吃糖?” 江随风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大约真的很可怕。 因为那几个和他一起练舞的男孩子,在看到他的表情后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 他们一退,黄氲佰就被凸显在了最前面。 江随风伸出手去,对黄氲佰说:“还给我。” 黄氲佰看他这样反而十分兴奋,他把手举得很高:“我偏不还呢?” 江随风抬手去够,黄氲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玻璃罐子从他手里坠落下来,啪地一声碎了一地。 江随风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弯下腰去,似乎是想将碎片捡起来。 这时,黄氲佰的声音又在头上响起,幸灾乐祸:“哟,怎么办呢?碎了,哈哈哈……” 一块玻璃碎片被江随风捏在了指间,他猛地起身,一手卡住黄氲佰的脖颈,将他一路推着按到了墙上。 这一下快如迅雷,黄氲佰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时,只看到江随风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双眼睛冰冷又残酷,像嗜血的头狼,让黄氲佰头皮发麻。 他被掐得透不过气,抬起无力的腿去踹江随风。 江随风受了一脚,强忍着没有撒手,随即按着他的后脑往墙上猛磕。 黄氲佰从没这么疼过,他疼得眼冒金星,双耳嗡鸣,心里隐约升起了恐惧。 那群新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人跑了出去叫人,有人过来拉架。 在所有人近身之前,江随风将他之前握过那只糖罐的手抓了起来按在墙上。 他手中的那块碎玻璃被狠狠楔进了黄氲佰的掌心里,在黄氲佰的惨嚎声中鲜血四溅。 “奉劝你一件事,”在被人拉开前,江随风咬着牙说:“别惹不要命的。” 当晚,这件事闹得很大。 两人的经纪人向来不和,为这事儿又闹了一场,搞得整个星传人尽皆知。 黄氲佰被送去了医院,他的经纪人则坚持要报警。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又被上面按了下来。 江随风照常准备进组,黄氲佰则在病床上躺了两天,虽然愤愤然心有不甘,但也没有再提这事儿。 有人说是因为黄氲佰前面刚与江随风合作化解了危机,现在两人猛然闹翻的话,只会让外界徒增猜疑。 也有人说,江随风背后有尊十分稳固的靠山,甚至有人把他和星传的老板温志云联系到了一起。 * 一周后,电影“谎言”如约在皇廷举办开机仪式。 到场的除了剧组工作人员,部分投资人外还有各大媒体。 开机仪式进展的十分顺利。 虽然男女主演话都不多,但对媒体的要求却十分配合,对于电影内容相关的问题也言之有物,可见之前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只是现场气氛还是要靠其他几位前辈来活跃,在他们的带动下,两位青涩的新人也慢慢融了进去。 开机仪式结束后,媒体分别对导演,编剧以及演员进行了简短的采访。 到了江随风那里,采访内容忽然变了。 这是江随风在黄氲佰事件中露出一个背影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第一次公开露面,早已吊足了大众的胃口。 这一次也有不少媒体是奔着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的目的而来。 在简短的几句关于电影的问题后,话题就转到了黄氲佰身上。 江随风面带笑容,对所有问题的答案大都是:很好,很棒,很厉害,非常照顾新人……“ 江随风做了造型,一张脸更显精致,笑起来更是如朗月入怀般,惹得几位女记者全程围着他拍。 而在文安遇到比较刁钻的问题时,他也能及时分神帮她解围。 他的话不多,可却全程掌控着节奏,看似青涩,实则十分老练。 路西野坐在台下,看江随风进退有度地接受采访,然后又十分礼貌地结束了采访。 记者们离开后,工作人员和资方则随着会场人员的安排前去就餐。 江随风和文安虽然是主演,但毕竟是新人,一上桌就十分主动地向各位前辈每人敬了一杯。 刚开始大家还能规规矩矩按照位置坐着,但几杯酒下肚,会场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年轻人更是迅速凑到了一起,很快熟稔起来。 饭后大家坐着聊天,有人提议玩游戏。 路西野正好出来,他年龄小,又时刻带点笑意,很快被几位年轻的女演员拉过来一起玩。 桌上正在玩国王牌,可江随风并没有参与,他正坐在角落里讲电话。 路西野向他走过去,做了个手势,让他过来一起。 江随风则摇了摇头,表示不喜欢那么热闹。 两人还在打着眉眼官司,在电影中饰演医生的方文峰过来了,他不由分说就拉了江随风的手:“走,小江,这儿就你最小,偏还就你跟老干部似的,不像话。” 第一局是饰演文安病友的女演员高媛抽到了国王牌,她出了题,要2号嘴上贴着一张纸安全传递到三号嘴上。 2号是文安,3号是江随风。 全场起哄:开局红啊,男女主演来一个。 只有路西野的脸沉了下来,他冷着眼,看文安红着脸将一张轻薄薄的纸片放在唇上,微仰着头,往江随风的嘴边靠近。 在两人嘴唇相接的瞬间,路西野忽然伸出手去,将那张纸片从文安嘴上用手指往前推了推,直接摁在了江随风唇上。 方文峰率先表达不满:“这还没贴上呢,还有个缝儿呢,不算成功?” “看人小姑娘脸都红成什么样了。”路西野说,又大声吆喝:“下一局,下一局。” 游戏玩了小半个小时,江随风给人喂过香蕉,路西野做了五十个俯卧撑。 大部分人玩儿得累了,时间也不早了,于是路西野做主:“再玩儿一局散了,我看导演他们也谈差不多了。” 最后一局,方文峰是国王。 “最后一局了,来个大的,”方文峰笑着说:“3号和6号,不拘谁亲谁,亲一个。” 全场沸腾,纷纷在找3号和6号。 江随风平常冷着张脸,真玩起游戏来倒是比谁都无所畏惧,他先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纸牌,一个清晰的6字在上面。 片刻后,路西野放下了手里的牌,一个大大的“3”。 路西野放下牌后,江随风的眉反而微微蹙了起来。 好像他不畏惧和任何人亲吻,唯独不想和路西野亲吻一样。 两个人被众人推到了一块,暧昧的光影下,江随风看到路西野的耳根红了。 他抿了抿唇,打算主动出击速战速决的时候,路西野忽然抬起手来,将他的脸捧在了掌心里,小心得如捧珠笼玉般。 他的手心很热,指腹按在他的耳侧,对着他慢慢低下头来。 江随风的眼睛张了张,随即忍不住抿紧嘴唇闭上了眼睛。 欢呼声在耳边响起,片刻后他感到路西野的嘴唇落在了自己的眉心。 他的嘴唇和他的手掌一样很热,又热又软,很温柔地在他眉心贴了片刻,才轻轻地吮了一下。 欢呼声瞬间消失了,变成一片不合时宜的安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仿佛那两个人身上突然冒出了粉红泡泡,整个氛围都诡异地变了。 温馨,甜蜜又浪漫,像喝醉酒后的幻象…… 如果他们亲吻的是嘴唇的话,这会儿的欢呼声大约已经掀翻了屋顶,说不定还会有人上前起哄。 可偏偏路西野亲吻的是眉心。 亲吻嘴唇的话还有可能是欲望,可亲吻眉心,却满满的都是宠溺。 还有视若珍宝的珍爱。 第26章 Chapter 26 路西野亲完了也没松手, 被江随风握着手腕把手拉了下来。 他垂着眸子看他,眸色深沉,薄唇紧抿, 耳尖透出点清浅的红意来。 江随风愣了愣,这样的路西野让人既觉新鲜又难免十分疑惑。 按理说, 活了两辈子连初吻都还在的人, 该是自己才对。 所以要脸红要耳热也都该是自己才对。 自己现在还硬扛着, 他路西野一个上辈子曾在万花丛中过的人, 凭什么做出这副纯情少男被轻薄了的样子来? 江随风抿了抿唇, 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在路西野嘴唇上胡乱地擦了两下。 扑哧一声, 不知道谁先笑了出来。 安静的人群再次活泛起来,不知道谁说了句:“我的天, 你们两个站在一起也太养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拍的是青春偶像剧呢。” “我们这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青春偶像剧了, ”他们开着玩笑:“男女主角都这么漂亮, 多般配。” 路西野微微偏开头去, 刚才玩游戏时的那股亲和劲儿忽然消失了,只站在那里就让人有点不敢靠近。 “是玩儿的过分了吗?”江随风小声问:“不是给你擦嘴了?” “谁让你擦的?”路西野的声音有点闷, 盯着他的额头。 他额头上还有很小的一块湿痕,是他吮出来的。 他看着那块小小的湿痕,不由地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江随风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 便默默后退了一点。 他微微蹙眉,有点后悔自己先亮出了底牌。 刚开始被人问了好几遍, 路西野都没有亮牌,很显然是不想和人亲的。 他手心里还握着为路西野擦嘴的那张纸,想到这里, 便不由举起手来,将自己额头也擦了擦。 路西野看到他的动作,脸色沉的更厉害了。 这时,导演和编剧那间包厢也散了,各自走出来。 导演拍了拍手,把大家聚集到一起,又交代了一些明天开机的注意事项。 之后还客气地拜托几位老牌演员多费点心,带一带新人。 几位老牌演员都是口碑很好的配角演员,为人亦都十分谦和,满口答应着。 这部戏没有大牌演员,虽然今天才是大家第一次见,但整个组的气氛已经初现端倪,十分温暖和谐。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就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江随风今天没带助理。 公司最初给他配的助理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生,叫姜黄。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为他换了一个年龄大一些,经验也相对丰富的男助理。 但那是在他与黄氲佰第一次照面之后,也是在WUYUN开始对他赞助之后,他不太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别人刻意安排到自己身边的,所以最后还是选了姜黄。 文安则和他一样,同为新人,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助理,且她的助理也和他一样,是个女孩子。 他们本就顺一程路,所以结束后,文安让助理收拾好东西,就站在门边等着江随风,想一块拼车回去。 路西野则斜斜靠桌站着,看一眼江随风又看一眼门口的文安,问:“她为什么老看你?” “我们一起回家。”江随风将背包拉链拉好,背在肩上。 “你们只是拍戏的同事,生活中没必要事事都扯在一起?”路西野说,拿舌尖在腮上顶出一个鼓包来,有点不太自在地看江随风。 他还真没这么没风度过,但今天他偏偏就是没法有风度。 “她们是两个女孩子,又喝了酒,男孩子送送不是应该的吗?”江随风偏头看他。 “我看这小丫头片子是扮猪吃老虎,”路西野丝毫不让:“她家里条件那么好,自己家司机放着不用,怎么次次都要跟你拼车?” 江随风没有精力和时间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更不知道文安的家庭条件怎么样,闻言不由愣了愣。 片刻后他说:“人家和你同岁,什么小丫头片子?” “他是不是喜欢你?”路西野终于问道。 江随风没理他,转身准备离开。 路西野一旋身挡在了他面前,伸手握了他的手腕。 他用背影挡住了门口文安的视线,压低声音叫他:“江随风?” 江随风抬眸,很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会?我又不是人民币,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 又说:“我要走了。” 路西野仍然抓着他的手腕没放松,说:“我送你。” 江随风本来已经叫了车,这会儿被人握着手腕不放松,只得把车子取消。 三人上了路西野的车子,路西野坐在中间,文安和江随风一左一右,文安的助理则坐在了副驾。 文安的住处确实和江随风顺路,等文安下了车,江随风才说:“路西野,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真的很幼稚。” 路西野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地,文安一下车,他的心情立马就松快了起来。 江随风看他笑得那么欢,不由地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之前心里的那些话就不太说得出口了。 他摸了路西野放在车上的烟盒,点了一支慢慢抽起来。 “哎,江随风,”路西野去夺他的烟:“你才几岁,抽烟就抽的这么老练?” 又问:“你小时候会不会是偷偷捡大人烟头抽的小孩?” 江随风有点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是在讲自己的黑历史吗?” “那倒不是。”路西野说着也敲了支烟出来,衔在唇间,他没拿火机,而是直接用手兜住江随风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压,随后将自己的香烟对准江随风口中的那支,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头冒出一点火光来,点燃了。 火光照亮了江随风的眉眼,他抬起眸子看向路西野,发现对方也正在注视着他,眸中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前后车厢的隔板没有拉上,江随风的耳朵不可遏制地热了起来,他咬了咬牙,最终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路西野,你真的很幼稚。” 路西野又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露出一线,眉眼弯弯,是真正干净纯粹的少年模样。 * 回到住处后,江随风上网看了看电影谎言的舆情。 下午记者们离开后,网上关于这部电影的信息就正式公开了。 作为新人导演,新人男女主的“三新”电影,他本以为在谎言官方正式发布宣传物料前,这部电影应该不会激起什么水花。 没想到打开微博,这部电影的热度竟然还不低。 当然,热度最高的还是他。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他就有了个新的绰号,网友们一口一个地叫他:背影弟弟。 起因是那次出现在黄氲佰事件中的那个背影。 他点着手机屏幕一点点往上拉着看网友们的评论: “‘三新’电影?这年头还有人胆儿这么肥?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容我先为这部电影的未来默哀几分钟。” “也不能这么说,这可是沈编的本子,而且主演这颜值,逆袭指日可待。” “星传真的绝,怪不得敢用一张背影营销这么久,我就等着正脸转过来时,好好打脸呢,结果先打了自己的脸,不说了,脸肿的说不了话了。” “背影弟弟真的好绝啊,为了这张脸我也要去贡献票房。” “这不是抗癌励志片吗?怎么搞得跟偶像剧似的。” “妹子也超甜啊,文安对,名字也很大气,喜欢……” “啊啊啊,路少路少,我老公!” “什么?这电影什么来头,连路少都能请得动?” “刚得到消息,WUYUN是投资方,路少是以投资人的身份出席开机典礼。” “堕落,堕落了,WUYUN也开始投资影视了吗?不过这眼光是不是有点问题。” “哟,等着和楼上一样打脸。” 江随风看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他用右手握着手机在左手手心里轻轻磕了几磕,目光忍不住往江莹居住的地方投去。 在皇廷玩游戏的时候,江莹有打电话过来,他没接。 之后她就再没打过来。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出道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她这个年龄的人对娱乐新闻不敏感很正常。 而同一时间,路西野也在看关于电影谎言的新闻。 不过他的关注点和江随风不太一样。 “背影弟弟,我女儿才9岁,你看能不能多等几年?” “听说姐弟恋更甜,背影弟弟我老公了,勿惦记。” “背影弟弟和文安妹妹好配!” “……” 路西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他有点恼火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忍不住对司机抱怨:“现在的网友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风不大,阳光灿烂。 江随风用过早餐就到了阳台上,弯下腰从望远镜里往外看。 江莹正在露台上浇花,阳光洒过去,人娴静花娇美,看起来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江随风安静地看了几分钟,视线中偶尔能看到她家阿姨忙碌的身影,端着碗碟穿行在厨房和餐厅之间。 之前,江莹一直告诉江随风的是,自己在这家做住家阿姨。 而她口中的东家,则是现在正在忙碌的住家阿姨。 真是讽刺。 江随风拿出电话来,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几下,随即拨通了江莹的号码。 视线中,江莹往房间里回了回头,不一会儿阿姨便将手机送到了她手上,她看了一眼屏幕,随即便接了起来。 “喂,小风,”江莹将手里的喷壶放下,神情肃穆了起来:“你现在在哪里?” “妈,”江随风语气里溢出一点喜悦来:“您猜猜。” 望远镜中,江莹的眉心不耐烦地皱了起来,语调却依然耐心而温柔:“你快告诉妈妈好不好,妈妈都快急死了。” “妈,”江随风终于说:“我租住到觅园来了,这样您以后下班就能回家住了,我们也不用再分开了。” “什么?”江莹愣了一瞬,随即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从我这儿好像还可以看到您工作那家的露台。”江随风象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一样说,语调轻快。 对面传来一声响,浇花的喷壶被江莹急速转身的动作带到了地上。 她匆匆忙忙进了房间,随即拉上了窗帘。 江随风的视线被挡住了,他慢慢直起身来,才又说:“可惜看不太清楚。” “你简直是胡闹!”江莹气急败坏地骂他:“你哪来的钱租在觅园?” “我现在能赚钱了,”江随风争辩说:“我签了娱乐公司,新电影也马上开机了。” “妈,您高兴吗?”他慢慢问:“以后您就不用那么辛苦去打工了,我可以养您了。” 江莹的头都大了,整个人气得发抖,她真是怕什么来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娱乐圈多乱吗?当了明星会被秦家发现的你知不知道?”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妈妈之前带你东躲西藏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记得了?” “之前我没成年,可现在我已经成年了,”江随风说:“就算被秦家发现了又怎样,我不想回去的话,难道他们还能绑我回去?” “而且,世界上叫江随风的人多了,妈妈凭什么认为,他们看到我就能认出来?”他慢慢说:“如果说我长得像秦士别也就罢了,可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他,我长得也根本不像他。” 他安静地等着江莹的回答。 呼吸声从话筒里传过来,过了好久,江莹才说:“我们只是防患于未然。” “我觉得没有必要。”江随风说。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江莹强势地说:“你现在立刻解约。” “合同早就签了,”江随风说:“如果解约的话,无论经纪公司还是电影方面都要赔一大笔违约金才行。”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江莹沉着声问:“需要多少钱,我问问东家能不能借一点给我。” “五千万。”江随风胡诌。 “你能值这么多钱?”江莹的声音尖利刻薄,可见被逼得狠了。 江随风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片刻后一声闷响传来,电话随之断了,大约是江莹把电话给摔了。 江随风靠在栏杆上,默默在心里暗数,等着江莹再次来电。 果然,没多久,江莹的电话便再次打了进来。 江随风接起来,听江莹在那边问:“你在觅园哪栋楼,把具体地址告诉我。” 江随风报了楼号房号,然后将望远镜收了起来。 大约十几分钟后,门铃响了起来。 门一打开,江莹就对他狠狠甩了一巴掌,江随风避了避,那股掌风紧贴着他的面颊扇了过去,将他的发丝带起一绺来。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江莹气急败坏,脸颊涨的通红:“是不是那个路西野带你进的娱乐圈?你让人白白睡了这么久就图了这个吗?你可真贱!” 这还是江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难听的话。 江随风往后退了退,平静地看着她说:“我只是想和您在一起。” “想和我在一起?”江莹冷笑:“你是想气死我还差不多。” 江莹身上的衣服重新换过了,穿了之前在江随风面前常穿的那几套之一,极朴素。 妆容也仔细卸过了,素着一张脸,看起来倒真像个住家阿姨。 江随风垂眸,眼底闪过一缕极冷的笑。 以后的日子,只要他在这里住一天,她便一天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碰那些豪车华服。 毕竟,她要保守她最大的秘密啊。 即便住着别墅,她也必须重新活回江随风面前的那个“江莹。” 一个“住家阿姨”江莹。 第27章 Chapter 27 第一步走的不算快, 但还算稳。 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让江随风满意,毕竟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他从未想过可以一次解决所有问题。 毕竟,如果走得太急的话, 反而容易露出破绽,尤其这里面还牵涉到了孙唯铭。 他垂下眼眸, 看着被气愤与恐惧磋磨到方寸大乱的江莹, 伸手去扯她的衣袖:“您进来, 我给您倒杯水喝。” 两人还站在玄关处, 好像事情已经紧迫到连进到房间里体面进行都来不及。 江莹一把挥开他的手, 眼眶渐渐湿透:“早知道,我真不该生你, 更不该养你。” 她看着他,眸中带泪, 楚楚可怜:“你知道吗?你毁了我的一生。” 这是江随风以前最看不得的表情,每次江莹露出这种表情, 他的心都能疼上很久。 他的指节慢慢蜷起, 渐渐握成拳头, 但却一声没吭。 “一个人只有一辈子,”江莹歇斯底里地冲他发泄:“你知不知道, 你毁了我的一辈子!” 江随风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冰冷讥诮,一闪即逝。 “是啊, 一个人只有一辈子。”他慢慢说:“谁不想好好活呢?” 江莹依然看着他,他对上她的视线, 又笑了一笑:“不过您放心,您的后半生,我都会好好照顾您, 像您好好养大我一样用心。” “我今天的话,”江莹胸口不停地起伏:“你是一句都不肯听了?” 不等江随风回答,她又适当地放软了声音:“你要知道,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妈妈,妈妈怎么可能会害你?” “妈妈当然不会害我。”江随风也适当地退让一步:“等我赚够违约金,就听您的退出来。” 江莹胸口一窒,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缓了片刻,又问道:“你和路西野现在是什么关系?” “已经分开了,”江随风说:“不然我怎么可能会一入圈就能拿到电影?” “我就说,”江莹一字一顿地说:“人家只是玩玩儿而已,给你个电影就把你打发了。” 江随风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路西野不是有钱吗?”片刻沉默后,江莹忽然发声:“你再想想办法,让他帮你把违约金出了,五千万对他那样的人家来说,根本算不上钱。” 江随风笑了笑,将江莹的话还给她:“我怎么可能会值这么多钱?” 江莹噎了噎,气得偏开头去。 但江随风又说:“我想想。” 他把钥匙递给江莹一套:“您晚上回来住?我租在这里就是希望您每天都能回自己家住。” 江莹的嘴角露出一缕讽笑来,看了许久也没有接。 “我不能过来住?”她说:“东家那边晚上有时会用得上我,不能外宿,而且你这房子也得退了。” 江莹没在这里停留太久,话说完就很快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江随风后脚也跟着出门进组了。 拍摄地点离觅园并不远,也在郊区的一片别墅区内。 剧组在这里租了三套别墅作为主要拍摄地,而“谎言”的故事也即将在这里拉开帷幕。 * 电影谎言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但又特别能打动人心。 讲的是两个少年人在困境中彼此扶持鼓励,最终战胜苦难,迎来新生的故事。 开机第一场戏就是一场重头戏,也是这部电影的点题场景。 江随风饰演的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少年人,名字叫陶淮。 陶淮少时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叔叔家。 而叔叔因为工作的原因,需要常年在外,陶淮便随着婶婶及叔叔家的一双弟妹共同生活。 虽然居住在别墅区里,看似富贵,但事实上陶淮过的却是长年看人眼色的压抑生活。 故事的开始源自隔壁别墅搬来了一户新的邻居。 那是一家三口,一双父母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那少女长得很漂亮,但搬来十几天内,陶淮却只见她出来过两次。 两次都是晚上,他夜跑时见到她随在她的母亲身边散步。 两次擦肩而过的时候,陶淮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很微妙,说不太清楚,就好像那少女并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朵早经枯萎掉的花儿。 这一天傍晚,暴风雨来袭,外面被乌云压得一丝亮光也无。 吃过晚饭,陶淮照常在厨房洗碗,在闪电撕裂天际的光亮中,他恍惚看到隔壁三楼平台上站着一个人。 风很大,那人站在平台的边缘处被吹得摇摇欲坠,正试着向外跨出一条腿来。 陶淮愣了一瞬,迅速放下洗到一半的碗碟,跑了出去。 在他跑进雨里的那一刻,恰好小区的路灯亮了起来。 狂风暴雨中,他看到隔壁那个女孩正坐在三楼的栏杆上,只差一步,就要坠下来。 隔壁别墅里没有亮灯,女孩的父母应该都没有在家。 陶淮没有犹豫,他迅速攀过了铁门,进了隔壁的院子。 别墅外面有一道楼梯,能通上三楼平台,他没吭声,迅速攀了上去。 但上去之后,他并没敢靠近女孩,因为女孩子已经发现了他。 “你好。”陶淮在雨中说,雨水顺着他的眼睫成串地滴下来,话语都变得有些模糊。 同一般寻短见的人不同,女孩子看到有人过来并没有很激动。 “我可以过去和你坐在一起吗?”陶淮问。 女孩子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点发抖:“为什么?” “因为,”陶淮说:“我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 这是一个谎言,但说出口之后就容易的多了。 “你那么漂亮,那么年轻,家庭也那么好,”陶淮继续说:“我本以为没有机会向你说这句话。” 女孩死灰一样的脸上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讶色,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很自卑,”陶淮说:“我父母去世的很早,为了让人收养我,我父亲把大部分钱都给了我叔叔,把我托付给他。” “但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好过。”陶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你能想象吗?” 女孩没有说话,水从脸上往下流,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能不死吗?”陶淮试着走近了一些,很难受地问:“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着,或许是老天看我太难了,所以送了一道光给我。” “我早晚要死的,”女孩子抬起脸来,神色染上了哀伤:“我得了癌症。” 闪电撕裂了夜空,将两人的脸照得一样惨白。 陶淮站了好一会儿,又向女孩子走了几步,他问:“那我和你一起死。” 女孩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是翻院墙进的你家院子,我上了你家的三楼,如果你跳下去,没摔死也就罢了,毕竟三楼下去不一定能摔死人,”他慢慢说:“如果摔死了,我就是嫌疑人。” “死之前,”他又问:“我能牵一下你的手吗?” 女孩子没有应,陶淮不敢看她的脸,他把目光凝在她搭在栏杆上的手上,慢慢将自己的手送过去。 他握住了少女的手,冰凉,像没有生命一样,事实上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蓄在了那只手上,在握紧的一瞬间就将人从栏杆上拉了下来。 用力太大,他收不住后劲儿,两个人翻滚着落在了雨水里。 这场戏的情绪很难把握,有些镜头甚至要拍几十遍才能过,两个人一直在雨里淋着,冻得身体直抖。 每次文安落下来的时候,江随风都会替她挡一挡,所以他们在地上翻滚过几次,他就给文安当过几次肉垫,身体就在地面上硬撞过几次。 等终于结束的时候,两人的助理忙冲了上来,各自抱着毛巾厚毯,一边为他们擦头发,一边为他们裹上毯子。 “可以了。”导演喊了声:“演员下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文安有个保姆车,江随风没租,他准备去化妆室里洗一下就好。 下到地上的时候,文安红着脸邀请他:“你也到我车里洗一洗。” 江随风含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文安也知道不太好,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化妆室在另外一套专门来放道具以及用来办公的别墅里。 江随风低着头往前走,忽然听到姜黄咦了一声:“小江,你看。” 他的助理比他大了五六岁,所以开口闭口都叫他小江。 江随风抬眸看过去,见一溜保姆车后面新增了一辆,挂着他的名字。 那车子租的也很讲究,比别的演员略差一点,和文安的同样档次。 江随风的脚步顿了顿,见那辆车上下来个人。 虽然晚上光线不好,他还是凭着一个动作就认出了对方。 路西野快步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到了他们面前。 他没管姜黄,直直地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江随风的手:“车上烧好了水,去洗澡。” 江随风的手冷的像块冰,路西野却握得极紧。 姜黄疑惑地看看路西野又看看江随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随风对她点点头,两人便随着路西野一起往那辆保姆车走过去。 路西野先上车,上去后他拉了江随风一把。 姜黄想要跟着上去时,路西野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带了股无形的威压,让姜黄心底一跳。 犹豫间,那车门就在眼前关上了。 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江随风被那股热气扑得哆嗦了一下。 他将浸湿了的毛毯扔下去,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路西野一边为他取浴袍毛巾一边说:“来的时候你们就在那里淋雨了。” 这是江随风第一次拍戏,在工作人员面前不觉得什么,但在认识的人面前就会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抿了抿冻得青紫的嘴唇:“你没去看看吗?” “没有,”路西野说,过了片刻又说:“看了会难受。” 江随风的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他在戏里的情绪还没有完全褪下去,眼圈有点发红,配着冷白的皮肤,看起来就像一件脆弱的瓷器般,一碰就碎。 路西野探手摸他冰凉的脸颊,又碰他湿透了的头发。 他的眼睛半垂着,睫毛挡住了眸色,薄唇抿得极紧。 “去洗澡,”他说,探手为他解衬衣湿透了的纽扣:“小心感冒了。” 江随风按住他的手,自己转身进了房车自带的小小卫生间里。 他洗了个澡出来,浑身被冻到几乎凝住的血液终于再次流通了起来。 路西野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见他出来便抬眸看他。 江随风正抓着毛巾擦头发,发梢的水珠滑下来,打湿了他雪白的脖颈,脸颊则和平时不同,被热水蒸出了细细的粉意,鲜嫩的像春日植物刚刚发出的细茎,一掐就能出水。 “过来喝杯热的。”路西野朝他伸手,又站起身为他擦头发。 “谢谢,”江随风说:“这个保姆车……” “你放心。”路西野在他头顶轻轻哼笑了一声,好像在说:果然。 江随风便闭了嘴。 路西野又说:“我和其他投资人商量了,你和文安都是新人,公司都没有给配保姆车,你这辆和文安那辆,回头都给你们报了。” 江随风手里捧着杯热牛奶,闻言便抬眸看他,又说:“谢谢。” 路西野拿手指在他脑门上使劲儿弹了弹,看他疼得皱了皱脸,才又笑了。 “我看看你的肩膀。”他说着又去扒他的衣服。 江随风穿了件宽松的毛衣,很浅的粉紫色,看起来很温柔。 路西野将他的领口一拉,就露出了一片光滑的后背和一边雪白的肩头。 “干什么?”江随风一惊,忙伸手推他,路西野正抓着他的领口,猝不及防地被推得后退一步,却将江随风的领口拉得更大了。 肩头到蝴蝶骨那块被撞得发青,路西野要凑近看,被江随风很大力地打了一下手。 很响,也很疼,但路西野没撒手。 江随风冷眼看他:“你是投资人,我不能阻止你探班也不能阻止你做别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要警告你,别踩我的底线。”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路西野问。 江随风抿唇不语。 路西野扯着他的领口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说:“我刚才看你摔了很多次,看姿势应该是这边肩膀着地,所以想看看你伤了没有。“ 江随风愣了一下,自己也偏头看过来。 大概是撞得过了,那边还没泛起疼来,只觉得木木的,但青紫一片,看过去的确是伤到了。 路西野不知道从哪摸出来块膏药,仔仔细细给他贴了。 贴完后他才放开他的衣服,又垂眸问他:”你刚才以为我想干什么?“ 江随风的耳根不由地泛起红意来,抿住唇尴尬得说不出话。 轻笑声从头顶传来,低低的,路西野轻而慢地说:“送你保姆车,把你单独骗上来,哄你洗澡,脱你衣服……”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江随风狠狠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倒在了背后的沙发上。 路西野靠在沙发上凝着江随风笑,片刻后他说:“江随风,你可真不经逗。” * 路西野走后,姜黄才上来。 她将江随风的剧本和背包都带了过来,还带了两包泡面。 “今天第一天没来得及准备东西,”姜黄说:“我煮个面给您吃。” 江随风点点头,坐在沙发上低头看剧本。 还没看两页,就听姜黄又叫了一声。 她弯着腰在小冰箱前,喜悦地说:“看来不用吃泡面了,这儿什么都有。” 江随风走过去,看到冰箱里果蔬肉蛋样样齐全,最上层还有咖啡饮料。 但那些都没有什么,他的目光定在了一个小小的罐子上。 那是一个玻璃罐,里面装了满满一罐雪花酥,和之前被黄氲佰打碎的那个一模一样。 江随风的手指蜷了蜷又重新松开,他慢慢伸出手去,将那罐糖握在手心里。 姜黄抬眸看他,见他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糖罐,眸子里溢出一缕她从未见过的温软笑意来。 这样的笑意让江随风看起来,仿若三月,春暖花开。 第28章 Chapter 28 你永远都不知道失而复得是怎样一种感受。 对有些人来说, 可能只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一罐糖果,看似平平无奇,却能在极痛苦的时候抚平心灵创伤, 带来一丝温柔安慰。 仿佛短暂的得到过。 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别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巨大惊喜与幸福, 巨大到让人心生恐惧, 害怕那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会醒来, 会破碎…… 因此而变得患得患失, 难以自安。 路西野坐在车子里出神,窗外的霓虹不停闪过, 偶尔映入他眸中,流光溢彩。 或许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 独自一人时他常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 上一世,他和秦默彦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除了一些商业活动现场外, 他们见面最多的地方就是不渡了。 算起来, 他们在商业活动上见面的次数也极少, 毕竟秦氏和WUYUN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偶尔见上一次,也只是彼此点头致意, 有时候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 而在不渡,秦默彦也很少在三楼喝酒,他大部分时间会停留在四楼。 几乎每一次遇见, 都是他从楼上走下来,到他们的座位上打个招呼, 但事实上彼此说的话也没有过几句。 算起来,可能林郡和他说的话都要比自己多的多。 私下里,他们更是从未约过彼此, 一次也没有过。 他们本不至于如此的。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秦默彦。 那让他不知所措,也有些害怕,因为江随风早就刻进了他心里,而他只有一颗心,怎么能喜欢两个人? 最终,是他自己选择了刻意退避,也是他自己在见到秦默彦时就沉下脸来,不让他靠近。 有人会觉得他是厌恶他,但其实不是,他只是害怕外加在感情上并不成熟。 而可笑的是,他的后半生却全是靠着前半生这仅有的一点回忆支撑着度过的。 那点回忆被他一点点抠出来,千描万画地刻在心间日夜回味,生怕哪一天一不留神,有些东西就会彻底消散。 而那些被回味过千千万万遍的苦涩画面,几乎每一帧都在告诉他,秦默彦是真的很喜欢他。 即便他清醒时从未越过界,也似乎从未想过为自己的喜欢求个结果。 但这一点,路西野从未怀疑过。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竟会这么抗拒自己? 上一世那么隐忍那么强烈的喜欢,这一世一点都没剩下。 路西野点了支烟,微微仰头,将自己陷进座椅深处。 人总是很贪心的。 上一世,他只求能多梦见他几次就已经足够, 后来,他也痴心妄想过,如果能让他们重来一次的话,那么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他能幸福, 可当他们真的有机会能够重新来过时,他才知道,他的幸福必须由自己亲手给予才行。 别的人,谁都不行。 也是,他怎么可能放手? 那可是他只看到一双眼睛就入了魔障寻了十年的人。 也是他明明心里有人,却依然不可遏制再次喜欢上的人。 他路西野没喜欢过谁,一生中唯二喜欢的,还都是同一个人。 在寻找他的那十年里,他曾对他有过无数美好的想象,可现在真正接触后他才发现,他比他的任何想象都还要好得多。 他让他在那一世绝望坚守中早已枯竭的一颗心再次有了喜怒哀乐,有了甜蜜悸动,也有了少年人特有的鲜活冲动。 只是,偏偏他不再爱自己了。 真是好笑。 报应不爽。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上一世他偷偷地注视着他,这一世,该换他来注视他。 不过他自然不会像他那样,不求结果。 他要和他开花,也要和他结果,绝不能再有任何遗憾,一丝一毫也不行。 他记得曾在哪里看过一段话,那段话这样说: 一段新的感情,往往是从其中一个人的“不要脸”开始,从而打破平衡,凿开通路。 如果这段感情中,必须要有一个人“不要脸”,那么该由他来。 江随风就该好好在那里,被好好追求,被好好宠爱,然后再被珍爱地捧在手心里,再不经风雨。 * 晚上收工后,江随风和文安又被叫去拍了一组宣传照,才返回住处。 江莹的房间竟然还亮着灯,只是全部拉上了窗帘。 他在阳台站了片刻,才返回房间,将那只小小的糖罐从包里摸出来,收进了床头的抽屉里。 “谎言”官方于开机第二日正式向外界公布了电影定妆照以及几张剧照。 定妆照中,江随风穿了套蓝白相间的休闲运动装,黑发乌眸,青春逼人,而文安则是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眉眼间憔悴却坚韧。 剧照则公布了两张。 其中一张正是昨日雨戏中,江随风将文安从栏杆上拉下来后,两人相拥着倒在地上的照片。 这张剧照的色调灰暗而厚重,天地间被密集的雨点晕成一片灰蒙,而这片灰蒙中正笼着一对少男少女。 他们相拥着躺在地上,其中男孩子一只手臂紧紧地箍在女孩子腰上,另一只手臂则撑在地上,将上半身半撑起来。 雨水砸在他脸上,沿着下颌和后脑的发丝不停滴落。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心也笼了起来,一张精致的脸上交织着疲倦,苦痛,还有极度紧张后的轻微放松。 而女孩子则把脸埋在的他胸口,在磅礴大雨中满面绝望地失声痛哭。 这张剧照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心头一紧,想要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另外一张就轻松了许多。 照片中是两个极漂亮的女孩子,一个是黑色的长直发,另一个则是咖色卷发。 咖色卷发的女孩子双眸含笑,正捏着口红往黑发女孩子唇上涂,口红的顶端恰恰点在黑发女孩小小的唇珠上,染上了一点艳丽的朱。 无论是从光线还是构图来看,这副照片都传达出了一种沉重氛围后彻底放松的欢快感。 画中人都极美,两种不同画风又传递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再加上宣发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关于电影的讨论很快就有了一个热搜词:最美谎言。 而很快,另一个热搜词也迅速升起,因为网友很快发现,黑发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该片的男主角江随风。 “江随风女装”这个关键词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迅速超越“最美谎言”,攀升到热搜榜顶端。 “背影弟弟真的绝,我就说这女孩子比女主角还漂亮,怎么可能会没有姓名!”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究竟这部电影是个什么走向,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背影弟弟女装扮相真的绝,求下一部接演女主角……” “女装大佬,我可以!” “雨中那张超级帅啊,精致又不女气,我还是求个男主角。” “所以这不是爱情故事,是姐妹情深么?” “第一张氛围感绝了哦,我看照片就想哭了,想把他们都抱进我怀里来。” “定妆照真是青春无敌,看到心情都好了,官方为什么不早晨发,这样我就可以开心一整天了。” “……” 正是午休时间,秦默寻,陈冰和孙辰乐正聚在学校餐厅用餐。 “这不是那谁吗?”孙辰乐拿着手机给秦默寻看:“酒很嚣张那个,和路西野有一腿的。” 提到路西野,秦默寻的脸立刻黑了,要不是路西野,他现在说不定该有多威风呢。 “前天爆出来时我就想跟你们说呢。”陈冰嘴里含着食物,也凑过头来看:“结果晚上喝多玩嗨给忘了。” 提起江随风,陈冰既庆幸又后怕,那天在酒,若是江随风手里捞到的不是项链,说不定当场就能把他捅个对穿。 “娱乐圈现在可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他说:“也不提前做做精神鉴定。” “他不跟路西野好着呢么?怎么会进娱乐圈?”秦默寻问。 “问题是,他还不是通过路西野进去的啊,是黄氲佰带进去的。”陈冰说。 “那谁知道?”孙辰乐笑了笑:“说不定路西野玩儿腻了呗,他那身份,你还以为能找个在酒打工的?” “蠢货。”秦默寻对陈冰骂道:“要不是路西野在后面使力,你以为谁都能让黄氲佰抬轿?” “要不咱查查?”陈冰像狗见了骨头似的,唯恐天下不乱:“按理说,路西野的人不会进娱乐圈,说不定真分了。 秦默寻慢慢把目光移到那两张剧照上:“长得还真是挺带劲儿。” “我就说,”陈冰旧事重提:“要不我那天能带你去那酒?” “去查查,”秦默寻想了会儿说:“万一真分了正好替你报仇,还能恶心恶心路西野。” 而同一时间,路西野也在看这些照片。 “听说你把黄氲佰的两部电影给扣了?”林郡坐在对面边切牛排边问:“因为江随风吗?” “算是。”路西野说,眼睛依然盯着屏幕。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林郡说:“成天说话滴水不漏的,你累不累?” “是,”路西野终于撩了撩眼皮,又说:“还行,不算累。” 林郡被逗得笑了笑:“得,他负责打人入院,你负责扣人电影,你们夫夫联手可真是够猛。” “你说什么?”路西野忽然抬眸,看着他问道。 林郡抿唇笑了笑,我说:“你们夫夫联手~~” 他特意把尾音拖了拖,看着路西野的表情一点点起了变化。 那人先是有点强作严肃地看着他,片刻后又偏了偏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野,”林郡忽然认真说:“你真的很喜欢江随风。” “那当然。”路西野说,但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自然地转了话题道:“我觉得他打黄氲佰打得特别好。不过,这事儿被星传捂得严严实实的,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星传高层最近有人想跳槽,目前正在接触FY,”林郡说:“我多问了江随风一句,就知道了。” 路西野点了点头,说:“黄氲佰挑衅他不止一次了,据说这次是故意摔了他很喜欢的杯子。” “黄氲佰最爱搞这些小动作。”林郡说:“这次也是碰到硬茬子了,以前的小孩儿都只能吃哑巴亏。” “嗯,我倒不怕他打架,”路西野说,他对江随风的战斗力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就怕别人在他背后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所以才压了他两部电影,温志云那边我也说了,只要他在那边出了任何问题,我都会算一股到黄氲佰头上。” 两人慢慢吃着饭,路西野又交代林郡说:“黄氲佰这个人很有些问题,你以后尽量避免和他合作。” “那当然,”林郡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来,毫不犹豫地应道:“他欺负小江就跟欺负小九没什么区别,咱们当然不能再跟他合作。” “行。”路西野被他逗得乐了乐。 “对了,有个事儿我要提醒你一下,”林郡忽然说:“我哥见江随风穿了WUYUN的衣服还挺起范儿的,就想为他赞助饰品,等电影拍完签个单品代言什么的,结果你说怎么着?” 林启有这个想法路西野并不意外,毕竟两家既是世交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 林氏珠宝线和WUYUN已经连续多年携手出现在国内外秀展上,是公认的最佳搭档。 既然江随风穿了WUYUN的服装,又是路西野喜欢的人,林启自然不吝于锦上添花。 “怎么了?”路西野想了想,问:“他不愿意?” “那倒不是,”林郡说:“星传那边说韦氏先我们一步对他提供赞助了。” 路西野的动作顿了下来,随后又沉默地低头吃饭。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同样算不上突兀。 上辈子韦承柏能对江随风一见钟情,这辈子自然也可以。 “你要注意一点,”林郡说:“上次剧组聚餐的时候,我就觉得韦承柏对江随风有点殷勤过头了。” “那……,”路西野问:“江随风什么反应?” “江随风倒是对谁都一样,一视同仁,很客气,保持距离感。 路西野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现在倒不是很担心韦承柏。 相比较而言,他更担心的是江随风和文安。 两个人都年龄不大,又都是第一次拍戏,入了戏也不知道好不好出戏,万一真入了戏弄出来点什么来才真叫人头疼。 “我建议你,”林郡又说:“有事没事就去剧组呆一下比较好,要好好利用咱们同城的优势。” * “你父母呢?不在家吗?”陶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女孩。 女孩子已经洗过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她坐在书桌前轻声说:“他们带着我的资料,去别的城市了,那边有位很历害的专家。” 又说:“本来可以回来的,但赶上了暴风雨。” 书桌上放着女孩的课本,最上面一本写着她的名字:方糖。 陶淮说:“你的名字很适合你。” 方糖的侧颊微微泛起一点红意来,又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陶淮一眼。 陶淮有点紧张,他身上穿着方糖父亲的衣服,手指在口袋里松松紧紧。 “你是不是怕我还会寻死?”方糖问。 陶淮没有回答,而是问:“我今晚可以住在你家里吗?” “我们刚搬过来,还没有好好收拾。”方糖说:“你睡我房间,我去我爸妈房间住。” 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人一坐一站,沉默相对了好一会儿。 一个有话想问又不敢问,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方糖忽然抬起脸来,问道:“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她又问:“我没有做过坏事,我还很年轻,我来年就要高考了,我本来该有着美好的未来,为什么偏偏是我?” 陶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抿着唇垂眸看她。 “是乳腺癌。”过了好一会儿,方糖又小声说。 陶淮的目光不由地移到她胸口处,衣服遮掩下,那里看不出丝毫不妥。 他很快又把目光移开了,问:“扩散了吗?” “没有。”方糖说:“但是肿块很大。” 这个肿块已经跟随了方糖好几年。 女孩子脸皮薄,有事情不好意思说,外加这个东西不疼不痒,她慢慢放松了警惕。 直到最近,她猛然发现肿块大了很多,才慌了起来。 她母亲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手诊就基本确定了性质,后又通过彩超,进一步确诊了。 陶淮对这方面的知识匮乏的厉害,他在方糖面前蹲下来,抬眸看她:“没扩散就没有问题的。” 方糖同样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但她的父母天塌下来的样子,以及一个“癌”字,让她彻底陷入了绝望。 “真的吗?”她问。 陶淮忙点头:“嗯,只要配合治疗就一定能好的。” 方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把他的话当做救命稻草般,陶淮与他对视,又点点头。 “医生说要先穿刺看什么分型,”方糖说:“然后定下治疗方案,很可能需要先化疗再手术。” “化疗”这个词,对她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极恐怖的一个词。 “我害怕,”方糖抿着唇,眼泪珠子一样往下掉:“我不想掉头发。” “只要命留住,头发算什么?”陶淮握住方糖的手:“头发掉了还会长,也可以戴假发,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戴。” 方糖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片刻后重重地点头,滚烫的泪砸在了他们交握的手背上。 这场戏拍完,江随风从片场走出去。 院子里阳光正好,他深深地呼吸,将胸口处陶淮无助又强作坚强的情绪释放出去。 姜黄把他的电话递过来:“电话一直在响。” 江随风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将棉服反穿在身上,才把电话接过来。 屏幕上有几个未接来电,有江莹的,也有韦承柏的。 其中还有韦承柏的几条信息,大概是说赞助的物料已经和星传交接完毕,又夸官方前两天公布的宣传物料很棒。 江随风客气地回复了谢谢,不再多说一字一言。 他垂着头,没注意到有人走过来。 路西野把脚步放得很轻,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垂眸看他的发顶。 阳光下,江随风浓密的黑发犹如上好的绸缎般,反射出柔润的光来,温软又柔顺。 和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完全不同。 就在来之前,他才刚刚看过余况呈给他的照片。 照片里是最近几天的江莹,为了隐瞒江随风,她每天穿着最朴实的衣物居住在别墅区里。 大概是怕邻居认出来,每次出门她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步行到别墅区门口打车或者等公交。 就算是白天,她所居住的房子也大多拉着窗帘。 像是……像是活成了一只灰暗的老鼠。 第29章 Chapter 29 路西野站在原地看了江随风好一会儿。 冬日没风的正午, 阳光映出些冷白的色调,但站久了却十分温暖,将人照出些懒洋洋的味道来。 江随风的一截颈子在乌黑发丝的映衬下更显雪白, 毫不设防地暴露在阳光下。 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着,过了一会儿, 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坐直身体, 回过头来。 那双眼抬起来, 漆黑的眸子在冬日的暖阳映衬下,变成了一种深邃到近于黑的蓝。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将手机屏幕摁熄了。 旁边不远处还空着把椅子, 椅子上放着几本高三教材书。 路西野将椅子拉近些,把书本拿起来, 自己挨着江随风坐下,低头将教材翻了几页。 里面很干净, 但偶尔还是有笔迹工工整整地缀在空白处。 “是你的吗?”他问:“还是道具?” 江随风伸手将书本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放在自己这边:“我的, 偶尔也拿来当道具用。” “剧组这么节约?”路西野含笑问:“你还有什么拿来做道具了?” 他说完便上下打量他,含着笑意,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江随风没回答,大概阳光太好的原因, 他心里安宁平静,甚至有点愉快:“您最近可真闲。” “那倒不是, ”路西野的指尖在手心里画了个心形:“我只是想把时间都花在最值得的地方。” 江随风抿了抿唇,将手边的一本《每个人的战争》拿起来翻了两页。 这是一本抗癌书籍,路西野看他翻了片刻, 忽然问:路:“有没有想过,你将来要学什么专业?” 江随风警惕地看他一眼,想起那天在他家时,他拿自己算人情打趣自己选专业的事情。 路西野看他无比戒备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是认真问你的。” 又说:“说说。” “还没想好。”江随风认真想了片刻说。 “有没有考虑过学服装?”路西野又问。 江随风有点惊讶,忍不住看他一眼。 阳光下路西野的眼神很诚挚,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上辈子,他的确有过学服装的念头,因为那时总幻想着,说不定哪一天能够有机会和路西野共事。 但因为秦家同样也是做服装的原因,这个想法遭到了江莹的坚决反对。 理由当然是一样的,怕进入同一个圈子里,他会被秦家认出来。 他那时很爱江莹,所以很快就妥协了,即便那时候他那么渴望路西野。 “真的还没想好。”他说。 路西野显然不太相信,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说:“我进去打个招呼。” 里面正在拍方糖父母的戏份,路西野安静地站了片刻,在拍摄间隙到导演那边打了个招呼。 他刚进去不久,文安就走了过来。 “小江弟弟,”文安坐在路西野原先坐过的那张椅子上,身体微微往江随风身边倾斜了下:“我们对对戏?” “好。”江随风说,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两人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阳光下,两人对着台词,你一言我一语的,琢磨着戏中人的情绪与情感,渐渐投入。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声,路西野含笑走了过来:“先吃饭?” 远远进来一辆车,近了能看到上面写着“望仙居”三个字。 车子停在路边,从片场出来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热热闹闹地将车上的饭盒往里搬。 “已经交代过他们,把你们的都单独送到保姆车上。”路西野说。 “谢谢。”文安站起身来,江随风也随她一起起身。 路西野见他要走,忙飞快地拉了他的手腕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他只得先把人手腕松了,将电话接起来。 “默阳?”路西野叫了声。 江随风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偏头看了过来。 路西野见他停下了步子,便笑了起来,语气也轻快了些:“在哪?” 片刻后他又看江随风一眼:“我带个朋友过去可以?” “我有个朋友叫我过去吃饭,”路西野挂下电话,对江随风说:“一起去,我想介绍他给你认识一下。” 江随风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吃饭的地方是个火锅店,秦默阳早就到了,正在包厢里等着。 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长相十分斯文。 正是秦默阳的表弟孙立欢。 看到江随风,秦默阳不由愣了下,片刻后他伸出手去:“上次在酒见过一次,那次不好意思。” 江随风也伸出手去,没像上次那样抗拒,而是礼貌地握了一下。 “没关系,”他客气地看着秦默阳说:“上次我也不太礼貌。” “怎么了?”路西野坐下来,他面上不动声色,却一直暗暗关注着江随风和秦默阳的互动。 江随风针对江莹,本身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信号。 因为这件事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江随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或者,他至少应该已经知道江莹并非他的亲生母亲。 江莹心肠歹毒,江随风怎么对她都不为过。 他也不是没想过,推波助澜地揭开江随风的身世。 可上一世他也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并且他知道,秦默彦在秦家过的也并不容易。 秦家有许多历史遗留问题,虽然秦默阳和秦夫人都很疼爱秦默彦,但那些问题一日不解决,江随风回去仍然会陷进很复杂的纠葛中。 他不想他再过一次那样的生活,所以计划也做的很直接,想要跳过秦家,直接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来。 到时候,江随风想回去,或者不想回去,都由他自己来决定。 既进可攻,又退可守,而不是十分被动地接受,再十分被动地卷入那些纠葛之中。 江随风挨着路西野落了座。 秦默阳则和孙立欢坐在他们对过。 他还是不怎么敢多看秦默阳,怕自己失了分寸,于是把目光投向孙立欢。 孙立欢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脸色也有些灰败,除了他们刚到时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外,一直沉默不语。 “是这样,”秦默阳偏头看了孙立欢一眼,对路西野说:“前一阵我听说WUYUN在招聘辅配料方面的质检人员,所以想看立欢能不能过去试试。” “为什么?”路西野饶有兴味地看了孙立欢一眼:“唯一商贸缺了立欢还能转?” 要知道,孙唯铭的唯一商贸能走到今天,至少有孙立欢一半的功劳。 秦默阳轻咳一声:“立欢不回去了。” 孙立欢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你应该也知道,立欢被赶出来了,”等孙立欢出去,秦默阳才斜了路西野一眼:“还尽说风凉话。” 又说:“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知道一点,”路西野说:“孙家可真是会过河拆桥,怎么,你姑姑姑父把人用尽了就赶出来,你们秦家也不敢用,往我们家塞个什么劲儿?” 秦默阳抿了抿唇,又看一眼江随风,没有说话。 江随风也站起身来,说:“不好意思,我也去下洗手间。” 他站走了出去,在关上门后才隐约听到秦默阳的声音模糊地响了起来。 上一世,孙立欢就是在孙辰乐满十八岁那天被赶出孙家的。 他的姑母秦端凝和孙唯铭结婚后一直不能生育,后来找了高人来看,说需要领养一个孩子,有那个孩子在前面引领,很快就会“引来”一个孩子。 所以,他们领养了那时候刚刚三岁的孙立欢。 不知道那高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不久之后秦端凝竟真的怀了孕,后来也顺利生下了孙辰乐。 亲生的有时候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更不要说领养的,自从孙辰乐出生,秦端凝夫妇就对孙立欢越来越不耐烦,更担心他仗着年长,与孙辰乐争夺财产。 因此在他六七岁时,就生过弃养的念头。 还是那位大师说,须得待孙辰乐长到十八岁才行,如果过早地将引子丢掉,恐怕孙辰乐无法顺利成年。 所以孙唯铭秦端凝夫妇才忍到现在。 上一世孙立欢被逐出去后,心里恨极了孙家。 他也一度想再重拾老本行,可惜孙唯铭怕他报复,始终对他进行打压。 虽然秦默阳一直在帮他,但又不得不顾及孙家的脸面,并不能做得太明显。 他一个人,没根没基的,便一直没再起来。 江随风回秦家后,只跟着秦默阳见过他一两次,那时候他整个人都很颓废,气质沉郁。 那时候江随风就觉得,他们两个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所以这一世,在知道孙唯铭与江莹有关系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孙立欢。 他是他整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 心理上折磨江莹并不是他的初衷,只能算是他在一步步往前走时,给自己上的一盘开胃小菜。 彻底摧毁她前,还必须彻底摧毁她的靠山和退路,让她再无希望。 更不用说孙唯铭还可能在秦家的败落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他推开洗手间的门,孙立欢正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撑在台侧。 镜子里是他往下低着水的脸,以及红透了的眼圈。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来,与江随风四目相对。 镜中的少年眸子既黑且冷,几乎深不见底。 孙立欢的喉结滚了滚,没说出话来。 他们两个还真是极鲜明的对比,一个正春风得意,热度不断攀升,一个则如丧家之犬,恍恍不可终日。 他们对视片刻,江随风才反身将门锁了,然后一步步走向他,在他身后站定。 他慢慢地开口,语意笃定:“要不要和我站在一起?” 第30章 Chapter 30 江随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 秦默阳才说:“我姑父姑母刚把人赶出去,我转头就收到秦家来,可不是明晃晃地打“他们的脸?” 路西野笑了笑:“该打就打呗, 他们能做出这种事儿来,还怕人打脸不成?” 秦默阳笑了一声,觉得跟这主儿说不清。 毕竟这人打他姑姑叔叔家的脸向来是啪啪响的, 从不犹豫。 连他爹都管不了,他操哪门子心啊。 他抬抬下巴,点了点江随风的座位:“你和这小孩儿什么关系?” “你觉得呢?”路西野挑眉反问道。 秦默阳哼笑一声没有回答,半晌后他轻轻念了一遍江随风的名字。 路西野抬眸看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个弟弟也叫这个名字对?” 路西野这样一说, 秦默阳又记起秦默寻生日那天, 他找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的神情沉寂了些, 说:“是一样,不过这名字也没什么稀奇。” “随风,随风, 随风而散, ”路西野轻声说:“究竟什么人才会取这样的名字?” “你身边不就有个江随风?”秦默阳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你怎么不问问?” “我身边这个啊,”路西野顿了片刻才说:“是个闷葫芦, 所以你找到你家的江随风后,可以帮我问一句。” 秦默阳沉默了下, 说:“哪有那么好找?那么好找的话我爸好着的时候早就找到了。” “现在你爸病了,”路西野说:“你们还找他啊?你妈同意?” “就是我妈让找呢。”秦默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爸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 对他死心塌地的。” 当年江莹的事情闹出来时,她已经有孕在身。 恰巧那时候秦夫人顾青蓉也在孕期。 江莹曾在各种场合大闹过几场,将这事儿弄得人尽皆知,秦夫人也因此死了心, 极少再在外面露面。 自此,各色酒席宴会,商务活动上,往往别人都携着另一半,唯有秦士别形单影只。 秦夫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让秦默阳以为,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父亲应该再无一丝爱意。 之所以没提离婚,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顾家的产业早与秦家融合在了一起,再难清算,二是因为孩子。 之前秦士别在找这个孩子,秦夫人并未表过态。 但秦士别生病后,秦夫人反而主动过问了这事。 这时候秦默阳才知道,他母亲看着冷淡决绝,但心里却一直爱着他的父亲。 她说那毕竟是秦士别的孩子,不应该流落在外,况且江莹的人品堪忧,还是得寻回来好好教才行。 路西野听秦默阳说完,也出了会儿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评价道:“阿姨这是嘴硬心软。” “是啊,”秦默阳说:“算一算也十八岁了,该长成什么样也定型了,真找回来,还不知道闹得家里怎么样呢?” 又说:“如果你身边这个是的话就好了,小孩儿看着就不错,每次见他都觉得特别亲切。” * 卫生间里,孙立欢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江随风:“为什么帮我?或者你凭什么帮我?” 江随风低头给手机解了锁,从邮件中调出一组照片来,递给孙立欢。 照片中是孙唯铭与江莹的一些亲热动作,十分露骨。 “因为他搞了我妈,”他的语速很慢:“所以我要搞死他,应该也不算太过分?” 这种事被他说的坦坦荡荡,话里戾气虽重,可语气却又十分平静。 孙立欢看他片刻,才将手机接过来。 他的指腹在屏幕上滑动,将照片一张张看过去。 照片中的男人他无比熟悉,正是他叫了将近二十年“爸爸”的人,而女人却大多是背影。 他的眉心慢慢蹙起,有些疑惑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太清楚,”江随风说:“但应该已经很久了。” “你想怎么做?”孙立欢把手机还回去,慢慢放下了戒心。 他现在已经躺在了谷底,再落也落不到哪里去了。 “发挥你的特长就好,”江随风将手机收起来,说:“我盘了一家专做服饰配件的小厂,虽然有点难,但我们可以试试。” “唯一商贸”是孙立欢跟在孙唯铭屁股后面一手一脚干起来的,这么多年,他都忙在那里。 从心底来说,他当然是想要干回老本行。 也只有从老本行上彻底打垮孙家,他才能从这次的屈辱与伤害中重新站立起来。 “行,”孙立欢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下定了决心:“我听你的。” 他比谁都清楚唯一商贸的优缺点在什么地方。 这么多年,唯一商贸之所以能成长的这么好,事实上全靠吸着秦家的血续命。 秦家的生产线上每年都需要大批量的服饰配件,除了某些指定品牌外,几乎全部将订单排给了唯一商贸。 而价格上,秦默阳自然也让着自己的姑姑一家,稍微比外面高一些也从不计较。 这是它的优点,但同时也是它的缺点。 因为秦家每年的采购量巨大,唯一商贸并没有能力再继续开发更多的国内客户。 而孙唯铭虽然一直想走高端路线,但这么多年,也并没见起色。 目前,它手上除了秦家,最大的客户就是国内低端市场的最大供应商,英克运动。 剩下的便都是些极小的客户了,不具备掀起风浪的能力。 江随风闻言点头,道:“我想知道,离开前,你有没有留什么后手?” 孙立欢闻言,不由地再一次认真打量起江随风来。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三九,江随风打架时既冷又狠的手段。 那时候,他觉得这只是个冲动的少年人。 可现在,他面前的江随风依然是记忆中的少年模样,可言语间却十足老成,像是能够轻易洞察人心。 “是,”他说,在江随风的目光中无法保有秘密:“英克有一批数量巨大的拉链订单,目前正急着赶工,应该很快就会交付。” 他顿了顿,又说:“图纸我改短了两厘米。” 江随风眼睛里慢慢汪起笑意来,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 两人再次回去后,路西野和秦默阳的对话也已告一段落。 菜品已经上桌,铜锅里浓白的骨汤翻滚着冒出腾腾热气。 “立欢,”秦默阳说:“刚跟小野说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去WUYUN报道。” 又笑着鼓励他:“好好干。” 孙立欢闻言不由向江随风看了一眼,但江随风并没有看他,而是在低头认真吃饭。 他像一个局外人,他们说什么他只听着,不多说一句话。 路西野的衣袖挽起来几道,认真握着漏勺在锅里捞着,将刚烫好的牛羊肉不停地往江随风的餐碟里送。 不过一会儿工夫,江随风的餐碟就被堆得冒了尖儿。 秦默阳看着觉得好笑,拿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餐碟:“路西野,你这心偏到太平洋去了。” 路西野不为所动,可这句话却让江随风抬起了头。 他接过路西野手里的勺,捞了满满一勺,倾身放入秦默阳面前的餐碟里,轻声说:“您吃。” 那样子简直乖顺的不像话。 不知道为什么,秦默阳觉得自己心底蓦地酸软了一下,他看向江随风,恰好遇上江随风有点期待得眼神。 江随风对他微微一笑,又垂下眼去在锅里捞了一勺,这次给了路西野。 他不偏不倚,又为孙立欢捞了一勺。 路西野抿着笑看他,直到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才收回眼神。 信息是秦默阳发来的:“这小孩这么乖,跟着你可亏大了,不得被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路西野笑着回复:“羡慕了?” 秦默阳回复:“何止羡慕,简直是嫉妒。” 路西野笑起来,但没再回复他,倒是秦默阳一餐饭不知道看了江随风多少眼。 吃完饭,江随风还要回去拍戏,临行前,秦默阳又给路西野发了条信息:“这小孩越看越眼熟,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 回去的路上,江随风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 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嘴角含了一点笑意。 窗外的阳光打进来,为他纤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路西野伸手,将他的手掌包进了自己手心里。 江随风张开眼睛看过来,大概因为喝了两杯酒的原因,他的眸色也软了些。 “路西野,”他说着将手抽了出去:“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打赌?”路西野怔了一下:“什么赌?“ “我赌孙立欢不会去WUYUN工作。”江随风说,说完便认真看着路西野的表情。 路西野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是不是跟他说了我什么坏话?怎么你们单独呆了几分钟,你就这么确定他不要WUYUN的工作了?” 江随风略笑了笑:“你有什么坏话可以说吗?” “没有。”路西野说:“不过在你那边就很难说了,要不,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我呢?” “我到底哪里不好?”路西野见他不接话,便往他身边靠了靠,继续问:“你说出来,我改。” 像是被他缠得受不了,过了好一会儿,江随风终于轻声说:“不用改。”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路西野的声音沉了些,眸中也染上了认真的颜色。 江随风没说话,微微偏开头去。 路西野便拿肩头轻轻地撞他的肩,把他的身体撞得一歪一歪,像个不倒翁一样。 “喂!”在不知道第多少下之后,江随风终于偏过头来,张大了眼睛瞪他。 他的唇抿紧了,小小的唇珠尤其明显,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 只是这副表情维持的时间很短,很快,他的神情重又平静了下来。 他耐心地解释道:“我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喜欢任何人,谁都不喜欢。” “是吗?”路西野看着他,被他刚刚那个表情闹得心里极痒:“我看你就很喜欢秦默阳。” “怎么会?”江随风否认的飞快,又说:“我们才只是第二次见面。” “那么,”路西野不动声色地问:“你觉得秦默阳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很重要吗?”江随风看他片刻:“你这样像是在为我介绍对象。” “还用介绍吗?”路西野被他逗笑了:“你面前不就坐着一个?” 江随风摇了摇头,问:“你还没说,刚才的赌你要不要打?” “打。”路西野说:“赌注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蓦地疼了一下,因为许多年前的那件事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上一世,他也跟秦默彦打过一个赌,输了的人要出全资去修隔壁市的一条沿海山路。 那时候秦家已经很难了,他还是话赶话地逼着他赌了一场网球。 那场球几乎是他打的最凶的一场,秦默彦输球后弯腰捡球的背影他还记忆犹新。 后来修路的时候,恰好赶上江莹去世,秦默彦没能去,但之后还是派人将支票送到了他手上。 “如果你输了,”江随风慢慢说:“答应孙立欢一个要求。” 路西野的眸色很深,他陷在往事里一时没有回神。 江随风勾唇笑了笑,似乎带了一点讽意:“怎么,你不敢?” “好。”路西野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没有问题。” “好,”江随风说:“如果我输了,那么也随你处置。” 路西野的喉结滚了滚,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认真听了片刻,对面是孙立欢,他向他道谢,然后又推辞掉了WUYUN的工作。 “孙立欢的电话,”挂了电话后路西野轻声说:“恭喜,你赢了。” 江随风笑起来,眉眼间难得地逸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得意来。 路西野侧眸看他,感觉这像是他刻意布下的一个局。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他从未输的这么高兴过。 如果可以重来,上一次他也该输给他,那该多好。 第31章 Chapter 31 W.G和唯一商贸离的并不远, 同样坐落在A市郊区的工业园内。 相比较而言,它的规模远远比不上唯一商贸,生产范围也更窄一些, 主营产品主要集中在拉链,纽扣极其他一些小型配饰上。 当然,它的优点也相当明显,能够在自己的生产范围内,将每一种产品都尽量做精做好。 上辈子,江随风在秦家的时候, 秦家也依然在用唯一商贸的辅配料。 他能分得出来, W.G的做工以及工艺都要比唯一商贸好得多。 W.G之所以没有发展下去, 主要还是因为原先的所有人在这块没有太大野心,对方的精力主要集中在了自己在澳洲的奶企上。 江随风之所以能将它拿到手,也是因为对方要移民澳洲, 不得不将厂子以低价转让出去。 而这里, 以后就是孙立欢的安身立命之所了。 原先的订单还在执行, 厂房里的工人们忙忙碌碌, 丝毫没受影响, 而孙立欢则坐在办公室里查看着过往的客户订单,账务往来,原料价格…… 抬眸间,一个人影映入眼帘,江随风正蹲在院子里逗那两条看门狗。 阳光打在他身上, 将他雪白的皮肤和将绽未绽的笑容都映成了近乎透明的通透纯粹感, 干净又纯洁。 这让孙立欢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来。 眼前这个干净通透又有些温软的少年人,的确让他很难和那日在酒店卫生间中运筹帷幄的那人联系在一起。 那两条狗被原主训得极凶,即便身上锁着链子, 动起来也气势惊人。 江随风离了一点距离,把骨头从袋子里拿出来,一根根投喂给他们。 一人两狗在阳光下,似乎很快就建立了感情。 孙立欢被吸引着走了出去,站到江随风身边:“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江随风头也没抬地应,又道:“没让别人看到。” 孙立欢点点头,随之也蹲下身来,陪他一起喂狗:“哪来这么多骨头?” “剧组剩下的,”江随风说道:“我都收来了。” 孙立欢想着江随风在剧组收人啃过的骨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下午不拍戏?” “晚上有个活动,”江随风终于偏头看他一眼,也含了点笑意,说了一个大导的名字:“是导演的学长,介绍我们组过去蹭蹭热度。” 这个活动有不少剧组参加,其中还有秦氏投资的电影。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现场遇到秦默阳。 而且,韦承柏之前也告诉过他,他今天会到现场来。 想到韦承柏,江随风便问孙立欢道:“韦家以前用不用唯一商贸的东西?” 以前韦承柏追他,他总是尽量避讳着,而他姑父姑母又站在秦默寻那边,所以他一向没有了解过这些。 “用的,但很少,都用在低端产品上。”孙立欢说:“大概是看在大表哥的面子上才下点订单。” 江随风点点头,说:“你准备点样品给我,多准备几份,我有用。” 又说:“把你的名片也给我几张。” “好。”孙立欢起身,吩咐人去准备样品,自己却又重新返了回来,站在阳光下看江随风。 “对了,”江随风抬眸看他:“英克的订单什么时候出?” “大约还有两个周。”孙立欢说。 “打击应该双管齐下才有意思,”江随风勾了勾嘴角,又把时间算了算,才说:“这两天,你该去找路西野一趟了。” * 这一晚,“谎言”剧组如约到皇廷参加活动。 酒店外面围满了粉丝,他和文安下车时,竟有一小撮粉丝在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 导演和编剧走在正中,江随风和文安一左一右,众人沿着红毯进了大堂,在主办方的指引下上了电梯,进了主办方安排给他们的休息室。 在接受了几个采访后,几人才被工作人员引着进了会场大厅。 在去往大厅的走廊上,他们恰好遇到了刚过来的秦默阳和韦承柏。 记者在前面倒退着拍照,韦承柏一出现,便被喊着一起一起。 作为谎言的投资人之一,韦承柏义不容辞,加入他们队伍的同时也把秦默阳拉了进来。 灯光晃着眼睛,照片一张张定格下来,随即又被迅速上传到网络上。 没过多久,便被时刻关注着江随风信息的江莹捕捉到了。 江莹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正坐在餐桌前用着晚餐。 她憔悴了许多,气色也不太好,每日偷偷摸摸的日子过得让她无比憋屈气闷。 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必须保守那个已经保守了十八年的秘密。 那个秘密是她最锋利的刃,但也是她最牢固的茧。 照片中,江随风和秦默阳站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漾着笑。 虽然这两人长得并不像,之间也有一点距离,但巨大的恐惧还是立刻袭向了她。 瓷质的汤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摔了个粉碎。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来,随即拿起手机拨打江随风的电话。 电话始终没人接,她拨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不得不转而拨了另一个电话。 孙唯铭最近刚把养子处理出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声音里也轻松含笑。 江莹的声音传过来,震得他蹙了蹙眉:“你来一趟。” “我受不了了,”她近乎失控地喊:“这一切必须得结束了,立刻,马上!” 活动结束时已经很晚了,秦默阳在自己投资的电影剧组里寒暄。 江随风则被韦承柏叫到一侧角落里说话。 到处都是人影,两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客气地交谈着。 话还没说几句,姜黄便背着他的背包快步走了过来。 韦承柏看到江随风的背包正是自己家的,眼里不由地多了几分喜悦。 “小江,”姜黄说着便把背包的拉链拉开,想去拿江随风的手机:“你妈妈之前打了很多电话过来。” 江随风点点头,说声抱歉,伸手去拿自己的包。 大概是包有点沉的缘故,他的手被坠得往下沉了沉,包口倾斜,从里面掉出几包东西来,砸在地上发出轻响声。 其中一包恰好打着转滚到了韦承柏脚边。 韦承柏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不由地露出些好奇之色:“你带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帮朋友带的,”江随风弯腰将其它的也一一捡起来,略笑了笑,仍与他保持着合理的距离:“他们说有几位做服装的投资商会来,所以我想结束后看能不能拿给他们看看。” 韦承柏看着他。 江随风穿了套WUYUN的订制西装,身姿修挺,容色如玉,气质更是优雅有度。 即便在这星光熠熠的会场里,仍是独一份的出彩。 这样的江随风,几乎让韦承柏忘了,他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而已。 且还是一个刚刚入圈,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带着的十八岁少年。 他伸出手去,问道:“还有什么,拿给我看看。” 江随风点点头,把包里的样品各自掏出一份来递给他, 又把孙立欢的名片也递过去一张,客气地道:“您看看。” “孙立欢?”韦承柏看了名片一眼,问:“唯一商贸那个孙立欢吗?” “嗯。”江随风点点头:“他被孙家赶出来了,现在自己做。” 韦承柏点点头,又仔细看了几眼样品:“成色还不错,都还可以用。” 江随风笑了,笑容里有点欣喜,让韦承柏想起那次在星传楼下西餐厅里,他露出的那个笑容来。 韦承柏也忍不住笑了,把东西一件件还给他,只留下了孙立欢的名片。 见他一件件收好了,他才语重心长地交代他:“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事该躲就躲,千万别往前送。” 江随风抬眸看他,片刻后他了然地点点头,又客气地向他道谢。 把东西露给韦承柏看,是他的临时起意。 他没想过利用韦承柏,但既然韦氏能与唯一商贸合作,那么W.G不争取一下就太可惜了。 毕竟W.G的品质更好,也能给韦氏更好的价格,如果真能达成合作的话,也算是一场双赢。 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W.G这边他也从未想过出头,韦氏的单子能不能拿到,主要还要看孙立欢的本事。 而未来,他回到秦家后,W.G也将会彻底交到孙立欢手上。 他把手机掏出来,看到屏幕上竟然有江莹二十多个未接来电。 想也知道,她大约已经看到了他与秦默阳同框的照片。 江随风抿了抿唇,看到一袭墨绿长裙的文安正向自己走来。 她的裙摆很长,看到他就加快了脚步,差点被绊倒在地。 江随风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文安不好意思地笑,又抿了抿头发:“导演说要回去了,一起走?” “嗯。”江随风点点头,又礼貌地同韦承柏道别。 他携着文安往前走,韦承柏忽然又追了上来,他搭了一下他的肩:“明天晚上在剧组吗?” “应该在,”江随风停下脚步,客气地道:“明晚有夜戏。” 韦承柏点点头,放他们离开。 他明天后半夜的飞机,想离开前去剧组探个班,但因为文安也在,便没有说出口。 离开前,江随风又往秦默阳那边看了一眼,秦默阳和一个女演员靠的有点近,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想了一下,没有上前打招呼。 直到上了车,他才再次把手机取出来,但他没有回电话,而是上网把自己和秦默阳的同框照片全部都存进了相册里。 * 路西野在实验室里忙了一夜,清晨才满脸倦色地带着几个人一起出来,前去就餐。 尚迟和他并肩走着,路西野边走边说:“通过抽血在体外培养T细胞再回输体内的技术,已经有医院在和外面的工作室合作了。” “嗯,”尚迟说:“ 但是价格非常高,一般家庭承受不起。” 他们说着话往前走,路西野掏出手机来。 昨天那个活动他本来也要去的,但因为工作室这边出了点问题,他不得不临时改了行程。 迅速地在微博输入关键词,几秒种后,页面跳转,许多张关于江随风的照片跳了出来。 尚迟说了几句,见路西野没有答复,于是抬眸看过去。 路西野脸上的倦容少了些,嘴角微微翘着,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尚迟于是往前走了一步,为他在前面带路。 路西野的手指慢慢往下滑动,最后将屏幕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中,江随风和韦承柏紧挨着,秦默阳则站在他身后。 他顿了顿,先看江随风和韦承柏,随后注意力才转到秦默阳身上去。 江随风与秦默阳同框了,熬了一夜的大脑虽然有点迟钝,但他还是敏锐地意识到,可能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第32章 Chapter 32 今天的戏份很重, 整个剧组都在忙碌着,这是一场雨戏,江随风撑着伞在雨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电影已经拍了将近三分之一, 许多重要的戏份都已经拍过, 相比较而言, 今天的戏份还算日常。 又是一个雨夜, 陶淮顶着风雨进了门。 方糖的母亲唐念刚从方糖卧室出来, 面上正带着愁容, 见到他的身影,眼睛才慢慢亮了起来。 陶淮将滴着水的雨伞放在角落里, 带着湿润冰寒的水汽迎上去:“阿姨,糖糖今天怎么样?” “还是不吃饭。”唐念擦了擦眼睛:“这一次比一次严重可怎么办啊?” 陶淮把书包拎在手里:“我去看看她。” “哎, ”唐念应了一声:“阿姨去把饭热热,你呆会陪着她吃点。” 方糖生病后, 一度求生意志十分薄弱, 外加少年人极其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十分害怕身边的亲朋好友在知道自己生病后,会投来可怜又同情的目光。 这也是方家为什么迅速搬家并将方糖生病瞒下来的原因。 本来这个决定做的并不容易, 可没想到竟能在这边遇到了陶淮。 这个和自己女儿同岁的男孩子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他不仅迅速点燃了方糖的求生意志,还改变了她面对疾病的惧怕与逃避态度。 不管什么话, 只要他说了,方糖都会愿意听。 就算唐念都搞不定的问题, 只要求助陶淮,总能被他迅速解决掉。 他成了方糖甚至唐念的主心骨,看到他就让人感觉安心。 而在此之前,唐念从没想过, 自己竟然会依赖一个少年人。 方糖正躺在床上,见他进来,便撑起身体来。 “还是吃不下吗?”陶淮问,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碗,里面是一份海参蒸蛋。 这是方糖第四次化疗后的第三天,每次化疗后的一个周内,她都吐得昏天暗地,浑身酸软无力,只能躺在床上慢慢熬。 “太腥了。”方糖说。 前四疗用了红药水,对头发尚算友好,所以方糖一头乌黑的发丝几乎没掉。 可对肠胃和心脏就没那么友好了,所以她会吃不下饭,容易呕吐,甚至闻到油烟味都会很难受。 不过这些苦都很值得,因为化疗的效果也很明显。 第四次化疗前的检查显示,方糖胸部的肿块已经被化疗药打下去一半,明显变小了。 “下次换了药就不会吐了。”陶淮将手贴在碗壁上试了试温度,还是热着的。 他从书包里取了一包话梅出来,又端起来碗来,用汤匙盛了满满一勺放在方糖唇边:“来,吃一点,如果实在吃不下可以屏住呼吸,只要咽下去就好。” 方糖的唇抿的更紧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来,吃。”陶淮很耐心地哄着他:“不吃饭白细胞会升不上去,打升白针的话会更难受,来,我们坚持下。” 似乎对升白针十分惧怕,方糖终于张开了嘴,皱着眉将一勺海参蛋吃了进去。 “这次化疗,隔壁病床的姐姐因为得了病,她老公要跟她离婚,”方糖说:“为什么你还会喜欢我?” “得了一次病,看清一个人,”陶淮将第二勺递到方糖唇边:“那这次病也算没有白得。” 两人你一句我一嘴地聊着天,方糖将碗里的食物吃完了。 唐念端着饭菜进来时,方糖嘴里正鼓着个包,里面含着一颗话梅慢慢吮,不舍得一下吃完。 生病后饮食上要注意的很多,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吃零食了,一颗话梅也显得金贵起来。 “今天晚上你别走了,”方糖扯着陶淮的衣袖:“住我家里。” 从定下主治医生,到穿刺得出具体分型以及免疫组化,再到最终定下方案,以及二十一天一个化疗的疗程,算起来,方糖正式进入治疗期已经两个多月了,家里的客卧也早已被她父母收拾了出来。 陶淮的叔叔不在家,他的婶婶是不太管他的,在外留宿也没什么关系。 但陶淮还是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再陪我吃一点,我就留下来。” 方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雀跃着说:“嗯,我吃。” * 戏拍完正是傍晚时分,晚霞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为寒冷的冬日晕上了一抹难得的温度。 江随风回到保姆车上看书,等着开饭以及晚上的拍摄。 车门被敲响的时候,姜黄正在小厨房里煮咖啡,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将门打开。 文安正站在车门前,她手里托着块蛋糕,含笑问:“小江弟弟在吗?” 江随风闻言放下书本,站起身来,姜黄已经让开路,让文安上了车。 “我妈今天刚做的蛋糕,让人给我送了一些来,挺好吃的,”她说着往前送了送:“你尝尝。” 江随风接了过来,含笑客气地道谢。 这时,放在座椅扶手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姜黄先走了过去,见上面是个陌生号码。 她对着江随风扬了扬手,江随风看了一眼以为是广告,便对她道:“你接。” 姜黄接起来,不过片刻脸就白了:“小江,你妈妈出事了!” 江随风愣了下,把电话接过来。 对面人的语速很快,但语意清晰,他安静地听着,脸色一点点沉凝下来。 江莹自杀了! “怎么了?”文安看他脸色不好,连忙问道。 江随风转身拉起自己的棉服:“我妈出了点事,进医院了,我得过去下。” “那你赶紧去,”文安忙说:“我帮你跟导演说。” “谢谢。”江随风道了谢,长腿一迈下了车,迅速向外走去。 他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有消毒水的气味,还有白衣护士忙碌着来去的身影。 江莹住在一个双人套间里,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面目憔悴,看起来倒真有些饱经沧桑的样子。 在她右手手腕上,白色的纱布包裹住的地方,据说割了几道刀口。 “幸亏不深,”护士说:“有什么想不开的?家属劝劝。” “谢谢您。”江随风小声道谢。 江莹自然不会自杀,这不过是她一贯手段的升级版而已,她怎么可能舍得死呢? 江随风坐在陪护椅上,安静地看江莹的面容。 果然,没过多久江莹就张开了眼睛,她的眸光转了转,最后慢慢定在江随风脸上。 片刻后,她又转开脸去,眼泪顺着眼角淌下去,在脸上留了两道湿痕。 “你还来干什么?”她说:“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为什么?”江随风问:“因为我进娱乐圈您就闹自杀?” “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江莹反问:“从小到大我叮嘱过你多少次,怎么现在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是不记得了,”江随风慢慢说:“只是长大之后,觉得您的话并没有那么有道理。” 床头摆着个果篮,江随风去跟隔壁床借了个水果刀,坐在那里垂眸削果皮。 他的神色平静而冷漠,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慌张愧疚的紧张感。 江莹侧眸看着他,被他面上的神色激得心底一凉。 如果说以前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么现在却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这个孩子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隔壁病床上有许多人在探视,说话声将这边的动静掩了下去。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隔壁床的病人在亲人的陪同下去做检查。 病房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江随风没等江莹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从小到大您告诉我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他对不起您,凭什么躲避的却是我们?” “妈妈……” “‘妈妈不想失去你。”江随风打断她的话,慢慢说:“这些话我已经听到麻木了,秦家找回来您不会失去我,这样您才会真的失去我。” “您知道为什么吗?”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江莹,江莹没接,一双眼紧紧地盯在他脸上,仿佛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因为我就快疯了。”江随风的眸光很冷,带了些不太正常的笑意。 他将削好的水果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把水果刀夹在指间转了转,像转鼓槌的那个动作。 锋利的刀刃将他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割伤了,鲜血顺出一点来。 他没在意,探手握了江莹受伤的那只手。 江莹心底忽然生出些恐惧来,想把手抽出去,可江随风的力气却显然比她的大得多。 江随风偏了偏头,细白的手指紧紧贴在江莹的皮肤上,触感冰凉。 他垂着眸子,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将锋利的刀刃贴在她手腕的纱布上轻轻划了两下,认真地问道:“您真的想死吗?” 那从睫毛下的目光几乎深不见底,黑黢黢的,有一种渗人的疯狂劲儿。 江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生怕他一使力就会割断自己手腕的动脉。 “没关系的,妈妈,您告诉我实话,如果您真的想死,”江随风的双眸定在她脸上,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我那么爱您,陪您一起死就是了,这样的话,您就永远都不会失去我了。” 刀锋轻轻地划动,江随风指间的鲜血顺下来,将那块雪白的纱布染上了红色,好像江莹的动脉真的已经被割裂了一般。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江莹的心脏,她想要尖叫,想要挣脱,但又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声都发不出来。 她的手在江随风的掌心里颤抖了起来,声音也颤得厉害:“你是不是疯了?” “我还没疯,”江随风否认道:“我只是觉得既然不能恣意的活,那么不如痛快的死。” 他说的很慢,嘴角与眉梢都带了一点笑:“不过,谁逼过我,都要跟着一起陪葬就是了。” “秦默寻,秦默阳,秦士别,”他慢慢地说:“全都跑不了。” 江莹张了张嘴,一动都不敢动,江随风又问:“妈,我问您呢,您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死?” 水果刀终于被收了回去,江莹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来,却见江随风又将锋利的刃在自己掌心里轻轻一划,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他仿佛不觉得疼,笑意反而更明显了些,好像十分满意:“的确很锋利。” 好像如果江莹只要说出“想死”两个字,他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地用这把水果刀送她上路。 不仅如此,秦默寻也跑不了。 秦默寻…… 江莹心底又惧又怕,不明白自己究竟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妈妈不想死,”她这次是真的哭了,嘴唇颤抖面如死灰,连流泪都没察觉到:“妈妈只是一时糊涂。” 江随风点点头,将水果刀啪地一声合了起来,扔在了床头柜上。 他把那只削了皮的水果重新拿起来,递给江莹。 江莹麻木地接了过来,麻木地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江随风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微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问:“甜不甜?” 江莹回答不出来,因为她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她讷讷地道:“甜,甜的。”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门外进一个人来,脚步急促,江随风不经意地一抬眸,恰好对上了路西野的眼睛。 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将手受伤的手放了下去。 江莹特意做了一场戏,既通知了江随风,又让人通知了路西野。 不过江随风离得近些,所以到的也快,路西野离得远一些,所以到的也慢一些。 路西野急急地走进来,与江随风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江随风脸上的神色更冷了而已,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路西野站在病床的另一侧微微弯下腰,对着江莹温声问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我……”江莹有些惧怕地看了江随风一眼,见江随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但路西野来都来了,她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纠结了片刻还是强忍着惧意:“你对我儿子始乱终弃……”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想要借此要挟路西野,让他想办法把江随风弄出娱乐圈,毕竟路家家大业大,最怕声名受损。 只要她闹上一闹,就有成功的几率。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路西野的眼睛就疑惑地张大了些。 片刻后,他像是忍不住般,轻轻地笑了一声:“您说什么?谁对谁始乱终弃?” 他问着江莹,却又把目光投到江随风脸上去。 江随风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唇角紧抿,眉目低垂着,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在他的注视下轻轻一颤。 路西野不确定他跟江莹说过些什么,但看现在他们两人的反应,肯定是说过一些东西的。 好在他的反应很快,硬生生接了下来。 他的反应让江莹更是疑惑,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让她的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头也跟着隐隐疼了起来。 “我说,”江莹继续道:“你对我儿子始乱终弃。” 这次路西野真的笑出了声,他慢慢直起腰来,走到江随风那边去。 在江莹诧异的目光中,他将手掌按在江随风肩头,然后才对她一字一顿地说:“阿姨,我想您弄错了。” 江随风的侧颊雪白,脸部线条因为紧张绷的极紧,一丛睫毛低垂着,始终没有插入他们的对话中去。 仿佛他是一台雕塑,现场发生的事情也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一般。 “我想您大概弄错了,”路西野慢慢说:“事实上,是您儿子对我始乱终弃才对,我正想着该怎么对他追偿呢。” “阿姨,”他又说,语气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循循善诱:“或者您该劝劝他,如果他能回心转意的话,我愿意和他原地结婚。” 第33章 Chapter 33 “如果他能回心转意的话, 我愿意和他原地结婚。” 明明是演戏的话,可路西野说出来却深情又笃&#xe021,像是真的一样。 别说江莹, 就连江随风都被惊得抬起了眼。 路西野的眸子深而沉, 那眸色晦暗不明,正沉甸甸地由上方向他压下来。 江随风抬起手来, 覆住他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慢慢推开了。 他起身走出来,去护士站留了&#xe860钱, 赔偿隔壁病床的水果刀。 路西野紧紧跟在他身后,走到拐角人少的地方,他轻轻撞了撞他:“你跟你妈说了&#xe860什么?” 江随风没说话,路西野便伸手去握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你妈这意思是把你许给我了是不是?” “胡说八道, ”江随风轻轻地斥了他一声, 又躲了一下说:“这是医院, 你注意点形象。” “我注意什么形象?”路西野把他往暗影里逼了逼, 用下巴朝前方点了点:“人家都不怕。” 江随风顺着他点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正有一男一女两人, 女方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男方则半抱半扶着她,跳着往前走。 江随风被气笑了:“路西野, 你眼瞎吗?人是病号,我是吗?我伤了还是残了?” “那谁知道呢?”路西野忽然正了颜色, 把手探进他外套口袋里,去握他受伤的那只手。 他的力气很大,态度强势,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 一只手探进他的外套口袋里,握住了他始终没有拿出来的那只手。 那只手湿漉漉的,有&#xe860浓稠的黏腻感,江随风绷着劲儿往下坠,路西野并没能把他的手顺利带出来。 他们对视了片刻,江随风的脸色有&#xe860白,眸子出奇地亮,但又很冷。 路西野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妥协了下来,他喉结滚了滚,还是放开了他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满手黏腻的红,有&#xe860半凝结,有&#xe860还尚新鲜。 “江随风,”路西野叫他的&#xed3b字,听不出喜怒,却让人觉得有&#xe860压抑:“你自己弄得还是别人弄得?” “削水果不小心划到而已。”江随风的目光也放在他手上,神色却慢慢回复了正常,他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嘲弄的意味,说:“你是不是从小就被养的特别娇气,这么点伤就大惊小怪?” 他把那只手拿了出来,展给路西野看:“本来都自己止血了,让你又握流血了。” 路西野抿着唇,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死死盯着他受伤的那只手。 江随风被他盯得有&#xe860不自在,忍不住要把手往身后藏,却被路西野一把握住了手腕。 两人再次回了护士台,护士台边有个换药室,晚间也有医师在值班,路西野带他进去将伤口好好包扎了一下。 他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掌心那道被划的有点长,即便这样,整个包扎过程也就用了一&#xecea钟左右。 出血之所以显得多,也是因为从开始他就没机会擦拭,一直放在口袋里,都集中在一起了的原因。 “我都说没事了。”两人从换药室出来,江随风轻声说。 他本来就没想伤害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营造氛围,给江莹施加心理压力而已。 下手的时候其实都有很好地掌握分寸。 这样的伤口在他而言,是根本不用处理的。 路西野脸色阴沉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是学医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样的伤口并不严重? 可当对面那人是江随风时,即使明明知道,他还是会失去理性和明确的判断力。 那些黏腻的鲜血,让他心底升起无法形容的恐惧。 实在是太害怕了。 任谁失去过一次,都会一样害怕。 俩人一路前行,进了电梯间,江随风伸手叫了梯。 晚上的电梯间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江随风抬眸看着指示板上的楼层数字一层层跳动。 “对不起,”他轻声说:“这&#xe860烂事儿都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该来的。” 路西野侧眸看他,看到他修长的脖颈拉出流利的线条,冷冷的白,向外散发的全是拒绝。 “不来的话,”他慢慢说:“你妈怎么能把你许给我?” 江随风的视线收了回来,投到他脸上。 “够了,”他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那她是什么意思?”路西野目光灼灼:“既然说了不让始乱终弃,那进一步理解为要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没有什么毛病?” 明明连始乱都没有,江随风想,哪来的终弃? 但路西野说起话来既自信又笃&#xe021,江随风滞了滞,很是说不过他。 半晌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您阅读理解怕是没及过格?” “我阅读理解一向都得满分。”路西野唇角终于漾起一点笑意来,说:“这次也一样。” 江随风失笑,难得地吐槽:“真不知道您这自信是从哪来的?” 路西野穿了件当季最新的大衣,将他整个人衬得笔挺又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xe532贵,偏偏嘴里却说着不着边的话。 他含着一点笑意说:“自信自信,当然是自己给的。” 江随风有点说不出话来,眼睛张得也有&#xe860大,让路西野在他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只有自己。 他的笑意慢慢收敛了,手一点点抬起来,微微弯下腰去,像是想要去捧江随风的脸,但最终那双手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随风,你知道吗?”他说,眸色重新暗沉下来,像是努力想平静却还是不能完全压住情绪:“我有时候会做一个梦,梦里你喜欢了我很久很久,喜欢得不得了,我们差一点就在一起了。” “差一点?”江随风说:“那不还是没在一起?” 江随风的嘴唇真好看,即便皮肤是近乎透明的冷白色,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唇色。 他的嘴唇是健康红润的颜色,元气满满的,冲淡了他身上不自觉散出来的冷意。 那两片嘴唇轻轻开合着,露出一点鲜红的舌尖和雪白的牙齿,诱惑又天真。 让路西野想要不顾一切地吻下去,却又因为怕会吓到他而不得不努力克制下来。 接吻是什么滋味儿的?路西野忍不住想。 他的一生尝过很多滋味儿,却从没尝过接吻的滋味儿。 而他每次见到江随风的时候,也并不都是甜蜜的,有时候反而痛苦会更多。 因为自己爱的那个人,对自己毫无感觉。 可就算痛苦,他也想时时刻刻见到他,因为没有什么比见不到他更痛苦。 上一世江随风也尝过这样痛苦的滋味儿,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像是毫&#xea69感觉,甚至冷淡排斥…… 而他连刻意接近自己都没有过,就只是在偶遇时安静地多看自己几眼。 路西野心里难受起来,难以自控地把江随风摁进了怀里,一只手紧紧扣在他的后脑上,将他摁得很紧。 他的发丝很凉,蹭在掌心里,十&#xecea柔软,像绸缎。 他的嘴唇擦过那片发,最后将自己的脸颊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那是一个很脆弱的姿势,好像今天受伤的并不是江随风,而是路西野。 需要安慰,需要投进让人温暖又安心的怀抱里释放自我的也是路西野。 电梯提示音响了一下,随即是梯门打开的声音。 路西野伏在江随风颈间,鼻息间是很淡但又极温软的柠檬香味。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闷,有点哑,说:“对不起。” 江随风推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 他没有询问,而是在梯门闭合前迅速进了电梯。 路西野一向深邃明亮的眼睛里有很&#xe4ab的红丝,他一直都有看到,也同样一句都没有问。 这会儿因为情绪上来的原因,那些红丝更加扎眼。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电梯里一片安静,路西野的肚&#xebf3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昨晚熬了一夜,今天晚饭也没有吃,”路西野说:“隔壁有家酒店的菜做的不错,我们去吃点东西?” 江随风没拒绝,点了点头:“该我请。” * 吃饭时,江随风接了个电话,对面是韦承柏。 他没有避人,直接接了起来:“韦先生?” 正在喝汤的路西野停下了动作,抬眸看他。 韦承柏在那边笑了笑:“怎么这么巧,今天过来探班,他们说你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嗯,”江随风说:“没有什么大事儿,您可以探其他同事。” 韦承柏那边顿了顿,半晌后说:“好。” 又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江随风客气地回答:“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又说:“谢谢。” 韦承柏在那边握着电话,因为没有见到江随风而感到很遗憾很不甘心。 两人一南一北,想见一面很不容易,江随风对他的态度又滴水不漏,没有一点机会留给他。 “对了,”他说:“我今天和默阳一起去孙立欢那个小厂看了下,还不错,已经让采购部门和他联系合作的事情了。” 江随风没想到这事进展的这么快,眉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唇角漾起&#xe860笑意来,眉目舒展喜悦,说:“好。” 那边韦承柏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于他声音里的欢快与喜悦。 路西野冷眼看着,忽然盛了一勺汤递到江随风唇边,声音略略提高了一点说:“这个好吃,你尝尝。” 江随风一时躲不及,便张口吃了。 电话那边顿了顿,韦承柏问:“你身边是路西野?” “是。”江随风说,但没多做解释。 “那你好好吃饭,”韦承柏沉默了片刻,说:“半个月后我会过来一趟,可以提前约一下你的时间吗?一起吃个饭或者做点别的?” 江随风顿了下,不知道为什么抬眸看了路西野一眼。 在路西野的目光中,他说:“好,该我请您。” 江随风挂了电话,路西野并没有多问,他为他夹菜,聊一&#xe860很日常的话。 服务生敲门进来,上了最后一道甜品,是路西野点的,蜂蜜厚多士。 路西野没动两口就放下了餐具,但江随风却很喜欢这&#xe860小孩子的东西,拿叉子一点点把中间的冰淇淋球吃尽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余况发了一封邮件给路西野,是他明天的行程。 在行程表中,他看到了孙立欢的&#xed3b字。 孙立欢接手了一家服装配饰厂,路西野这边查过,实际收购人其实是江随风,但工厂的注册信息却全部都是孙立欢的&#xed3b字。 他大约能推测出江随风要用这个厂&#xebf3用来做什么。 其实根本用不着打什么赌,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支持他。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猜到,江随风让孙立欢找他,不是为了利己而是为了损人。 两人吃完饭下楼,路西野的司机正等在楼下。 这边离江随风的住处更近一&#xe860,车子便先往觅园驶去。 颠簸中,路西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微微向江随风这边倾斜着睡着了。 他睡着时的呼吸声很平稳,又很悠长,让人听了会有很安心的感觉。 窗外的灯光不停地闪进来,打在他的眉眼间,他的眉心微微蹙起。 江随风看了看前后车厢的隔板,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慢慢抬起手来,为他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那些碎光。 第34章 Chapter 34 车子很快到了觅园, 在大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江随风坐正身体,将前后车厢的隔板升起来,微微往前探身, 向司机比了一个手势才下了车。 后面的路司机开的既慢又稳, 但路边的灯光不停地闪进来,路西野还是于沉睡中动了动身体。 他一只手往上搭了搭,遮住了眼睫, 另一只手则往旁边伸了伸, 在空中虚虚地捞了片刻。 或许没有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慢慢张开了眼睛,声音很哑,低低地唤了一句:“秦默彦?” 身边什么都没有,就连江随风坐过的地方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或者温度。 他的手在皮质座椅上放了许久才慢慢收回来,眼神种有未散尽的睡意,很是迷惘。 仿佛有些分不清今天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 “您醒了?”好在司机听到动静, 主动向他汇报道:“刚刚已将江先生送回觅园, 见您睡着便没叫醒您。” “嗯, ”路西野抬指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问:“他下车多久了?” “二十分钟左右。”司机回答。 路西野没再说话,他偏头看向窗外,窗外的建筑一栋栋掠过, 的确已经离觅园很远了。 他想给江随风发个信息,但看看时间又改了主意,重新靠回椅背上,微微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事实上江随风并没有休息。 他正顶着一头湿发坐到书桌前查看邮件。 除了例行的投资邮件外,也有孙立欢发来的的一些订单,询盘以及报价单等。 而在今天的邮件中, 孙立欢也提及了韦承柏在电话中说的事情,韦氏的采购部门工作效率很高,已经向W.G发来了新的询盘。 江随风将所有邮件处理完后,又安静地坐了很长时间。 他的手指搭在键盘上,下意识地轻轻敲击。 今天这一场后,江莹大概再不敢跟他闹了,但是不代表她没有更恶毒的手段。 算算时间,现在出击其实勉强算刚刚好。 那几根细长的手指停了下来,似乎终于下了某种决定。 他退出邮箱,又将之前整理好的关于芳来的资料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才放入邮箱以附件的方式发了出去。 至此,他准备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正式迈出了第一步。 * 江莹的伤口同样不深,第二天一早,住院部能办理出院手续的第一时间,她就离开了医院。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情却彻底跌至了谷底,一颗心更是从未有过的惶惑不安。 经此一役,她对江随风可以说是再没有任何控制权可言。 甚至连对他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都要思虑再三才行。 事情也许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用非常手段的地步。 她木着脸坐在房间里思虑许久,才再次拨通了孙唯铭的电话,约他晚上在外面见面。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湛蓝,大朵的云象棉花糖般低低地垂在头顶,阳光照下来温暖通透,小区运动场的巨大草坪上,许多小孩子被家长带出来晒太阳玩耍,笑声直直地传出很远。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无忧无虑的一天,极少有人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 上午十点多钟,路西野刚从会议室出来,就迎来了孙立欢。 路西野把大部分时间与精力都放在路氏制药上,所有与医药无关的事情,几乎从不动用路氏那边的人力与资源。 所以,他见人大都安排在WUYUN这边。 这还是孙立欢第一次到WUYUN来。 孙家与路家本就不在一个层次,更不要提他还是孙家不受人待见的养子,因此平时得到的资源更少。 就连跟他那个圈子里的二代们出去玩的机会和资格都不太有,更不要说路西野这样的。 所以他其实并没有见过路西野多少次,就算偶尔见到也极少能说得上话。 他有些局促地坐在会客室里等着路西野,想到江随风交代他的话就更加紧张。 咖啡杯被握在手里转来转去,陶瓷杯壁上慢慢染了汗水,变得滑不留手。 他将杯子放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 虽然可以理解江随风急于求成的心理,但他却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可以说服路西野。 而且这件事本身的可行性也并不算高,甚至有点强人所难。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随风说话时有点漫不经心又很笃定自信的样子,让他没能提出反对意见,反而很愿意为此试上一试。 会议室的门开了,路西野站在门口。 他并不像有些人那样爱摆架子,反而足够亲切客气,但通身自带的气势也足够让人感觉到距离感。 “立欢。”他站在那里,眼睛里微微含了一点笑意,叫他的名字。 孙立欢忙站起身来,招呼道:“路少。” 路西野点点头,对他做个手势道:“到我办公室来谈。” 孙立欢忐忑不安地跟在路西野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短短几分钟内,他将自己要说的话又重新在心底过了一遍,甚至做好了被路西野赶出去的心理准备。 路西野的办公室很大,里面就有不小的会客与休闲区域。 两人相对而坐,有工作人员送了两杯咖啡进来。 孙立欢重又把杯子握在手里,在路西野略含了一点笑意的眼神里艰难地开口。 “路少,”他说:“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路西野的语言很简洁。 孙立欢之前想了许多关于自己多么悲惨艰难的说辞,想先拉一点点同情分。 但在路西野坦然又了然的目光下,最后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他咬了咬牙,直奔主题:“我想请您帮忙,让秦家放弃唯一商贸。” “嗯?”路西野挑了挑眉,眸中透出些疑惑来。 孙立欢忙又补充道:“,就算短时间内放弃也可以。” 这个要求的确出乎路西野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孙立欢会向他要订单或者寻求别的帮助,而在此之前他已经让余况整理过WUYUN的各个产品线,看有没有能调整辅配料的产品。 “你以为,”他慢慢问:“我可以左右秦家的决定?” 孙立欢并不这样以为,但他还是坚持点了点头。 路西野沉默少时,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他点点头:“可以。” 孙立欢内心狂喜,完全不明白路西野为什么会答应这样无理的条件。 他喝了口咖啡,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客气地道:“谢谢路少。” 路西野又点点头,忽然问他:“这个要求,是江随风让你提的吗?” 孙立欢一度以为路西野和江随风的关系很不一般。 他也曾直接问过江随风,但江随风却一一否定了。 而这次,明明是江随风的意思,他却隐而不出,只让自己过来。 偏偏路西野又一口问到江随风头上,准确性之高,更让他弄不清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但既然江随风没有让路西野知道的意思,他自然也不能说。 于是孙立欢道:“不是,是我自己复仇心切而已,所以才来麻烦您。” 路西野笑了笑,这次的笑意倒有了几分真心在里面。 路西野本来看江随风毫不犹豫地把W.G交到孙立欢手上有点担心,所以才多问了一句。 没想到孙立欢倒是真心护着江随风,让他多少放心了些。 孙立欢出去后,他立刻唤了余况进来,让他约秦默阳第二天见面。 孙立欢在WUYUN等了大约有半小时左右,谈话却只用了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 他一路紧绷着神经下了电梯,直到步出WUYUN的办公大楼,才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兴奋地把电话拨出去,可江随风那边大约还在拍戏,等了许久都无人接听。 直到中午,他已经坐在W.G的办公室内,才接到了江随风的回电。 “路西野答应了。”孙立欢的情绪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沉淀依旧极度兴奋:“简直不可思议。” 又问:“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江随风笑了笑,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上午拍了场校园篮球场的戏份,他出了一身的汗,下了戏先洗了澡才回给孙立欢。 “早就说过没有问题的,”他笑着说:“路西野那么厉害,这点事对他来说有什么难度?” “小风,”孙立欢的声音传过来,那些兴奋在发泄后终于慢慢回笼:“你年龄这么小,怎么什么事情都算的这么准?太厉害了。” “哪里厉害?”江随风说:“拿订单还不是全靠你?” 又说:“你才厉害。” 江随风并不厉害,江随风或许只是睚眦必报? 上一世,路西野打赌赢了他,所以现在,他也用同样的方式赢了路西野一局。 发梢的水珠滑进脖子里,湿而凉,他挂了电话,坐在小沙发上开始查看热搜。 果不其然,“芳来美容致人毁容”这几个字已经顺利攀上了热搜。 发视频的是一位女孩子,她戴着口罩,只能看到很漂亮的眉眼。 视频中她讲述了自己在芳来做微整的经历,以及后期出现事故后芳来推卸责任到最终维权的过程。 最重要的是,她放出一系列自己长期走访后的相关证据,证明芳来的部分产品属于三无产品。 视频最后,女孩子拉下口罩,相对于她精致的眉眼,变形且凹凸不平的下巴尤其让人触目惊心。 女孩子哭诉自己的经历,男友因为这次整容失败而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自己,父母朋友则极度不理解自己的行为,并因为长期维权需要时间而丢掉了工作…… 本来一帆风顺的生活就此跌入谷底,极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有任何起色。 她呼吁消费者一定要到正规医院做整容整形的同时,也呼吁和她一样的受害者可以一起站出来抵制芳来,并希望相关部门能够介入调查。 不过半天的时间内,就冒出了三位受害者。 这三位受害者每个人都以真容示人,向人们展现了她们受损后的面容。 不少芳来的客户也纷纷表示震惊,有些甚至在考虑去退掉自己的会员。 芳来很快就做出了公关反应,对此事发布了声明。 声明中表示,这几位受害者均因自己维护不当才造成了损伤,出于社会责任,芳来不仅对她们进行了赔偿,还为她们进行维护。 并在声明的同时贴出了这几位受害者当初与芳来签订的和解书。 和解书中,的确有因自己维护不当而致毁容的字样。 随即几位受害者再次发布视频,表示芳来当初的赔偿前提就是要当事人必须承认毁容是由自己维护不当所致,否则就无法拿到赔偿金,也无法得到芳来后续对于受损部位的修复。 签订和解书时,芳来一再保证,可以将受损部位修复,可结果却是越修越差,态度也是越来越不耐烦。 网络上你来我往,而受害者却仍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江莹本来约了孙唯铭是要谈江随风的事情,这会儿却完全顾不上了。 “查,给我查,”她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这显然是蓄谋已经,是有组织有预谋地爆出来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整我!” 对于这件事情,江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竟争对手使出的手段,完全没往江随风身上考虑一丝一毫。 孙唯铭哪等她上火,早已打电话让人去查视频来源,并主动出击去联系以往在芳来出过事故的受害者,希望她们可以封口。 而同一时间,路西野正在与他堂姐路丰共进晚餐。 路丰途中去了一趟洗手间,路西野也顺便放下餐具,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将芳来的资料发给秦默寻,”他说:“还有江随风没查出来的那个案例一起,都给他。” 他讲电话的时候眉眼低垂着,嘴角逸出一缕笑意来,看起来锋利又恶劣。 像优雅的豹,将猎物玩弄在指间,既漫不经心又满是蔑视。 第35章 Chapter 35 芳来的资料并没有直接发到秦默寻那里, 而是迂回到陈冰那里。 陈冰还没睡,正连着线在打游戏,看到信息后他愣了愣, 不过一瞬间的事儿,就被野狼一爪子给抓得升了天。 “操!”他小声骂了句, 既颓丧又兴奋。 芳来的资料对他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今天的热搜他也看到了不少次,但是, 谁架得住开篇就是江随风的照片啊? 准确来说, 是江随风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的照片。 照片中,那女人只露了一个背影,可江随风的正脸却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陈冰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冰仔仔细细把那份资料看了一遍, 然后兴奋地打开了他和秦默寻孙辰乐的三人小群。 一杯冰咖啡:【大家看今天的微博热搜了吗?美容院致人毁容那个, 热搜一。】 乐乐:【那有什么好看的?一看就是被人盯上了,不过都是石锤, 怎么洗也洗不出花儿来。】 一杯冰咖啡:【秦少爷呢?】 寻呀嘛寻开心:【老年人的话题勿cue, 什么玩意儿也值得浪费本少爷的时间?】 陈冰在秦默寻回复后,把那份资料传到了群里。 一杯冰咖啡:【先看看这份资料再说话。】 乐乐:【靠!这不是那个江随风吗?】 一杯冰咖啡:【正愁抓不到他把柄呢, 这下妥妥地送上门来了。】 乐乐:【美容院老板是他妈?那他怎么还一副寒酸相在酒打工?】 一杯冰咖啡:【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娱乐圈的人设。】 乐乐:【@寻呀嘛寻开心哥,你怎么看?要不要爆他的料?】 寻呀嘛寻开心:【蠢!之前他出道的时候不就扒出来过, 黄氲佰都在为他出道开道吗?那么大的炒作,说过去都过去了, 一点事都没有。说他家庭造假有什么用?不是致命黑点,三两天就没事了,还得罪姓路的那个瘟神。】 一杯冰咖啡:【你确定他和路西野真的没分吗?】 寻呀嘛寻开心:【我哥前一阵还见他们在一起过, 回来还把我骂一顿,说人家多乖多懂事什么的,晦气!】 乐乐:【那怎么办?就这么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寻呀嘛寻开心:【那不行,搞不动他,搞他妈呗。】 一杯冰咖啡:【还是秦二聪明,小弟佩服!】 寻呀嘛寻开心:【你先别得意,这资料从哪得来的?要查清楚,别被人给黑了。】 一杯冰咖啡:【那倒不至于,这东西是康礼发给我的,他家跟路西野家不是一直不对付?】 康礼是路西野的表弟,他姑妈路晨玥的儿子,今年刚16岁,和秦默寻他们读一个学校。 寻呀嘛寻开心:【那行,但还是查查放心,要是内容属实,再弄他也不迟。】 乐乐:【迫不及待!】 一杯冰咖啡:【迫不及待+1。】 * “怎么还让你助理约我?”秦默阳喝了口酒,打趣路西野:“排面。” “公事上还是正式点好。”路西野刚到,一边把大衣脱下来一边回道:“怎么自己先喝上了?” “难得你请客,”秦默阳笑笑:“还不得喝回本。” “啧……”路西野用舌尖抵着上颚发出一声响来,随后又笑:“我的错。” “你们路家要跟我们秦家合作?”秦默阳似笑非笑地问:“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两家都是做服装的,但因为定位不同,其实也算不上竞争对手。 但说到合作,他们也是真的没有合作过。 “有什么奇怪的吗?”路西野垂眸看着酒杯里慢慢汪起来的一点浅金色,将酒瓶放下:“你家要是有合适的,说不定我路家还会跟你秦家联姻呢。” “咳,咳咳咳……”秦默阳一口酒水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又止不住笑:“净他妈瞎扯淡。” 又说:“要不咱俩凑活凑活?” 路西野也笑了,但没过多解释,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来年春季的时装展上,WUYUN可以和秦氏一起组几场秀。” 秦默阳愣住了,这样的机会他几乎没敢想过。 “你小子不是忽悠我?”他说:“你要是敢拿这种事儿开玩笑,我可真饶不了你。” 路西野哼笑一声:“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开过玩笑?” 上辈子,秦默彦去世后,路西野也曾和秦家合作过不少次。 后来,秦家才慢慢站稳脚跟,在秦默阳手里再次振作起来。 秦默阳犹自有些怀疑:“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 “你管我为什么这么好心干什么?”路西野笑了笑:“我就问你,这块饼,你接不接?” “那当然要接了。”秦默阳毫不犹豫地说。 路西野点点头:“不过你也知道,WUYUN是不会轻易和别的品牌合作的,一旦有了合作意向,对对方的要求也会非常高。” “什么要求你尽管说。”秦默阳说。 秦氏的服装高中低端都有,可是即便高端线产品在消费者眼中也无法和WUYUN相提并论。 如果秦氏的产品真的能出现在WUYUN的秀场或者同一个展区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是秦氏提升咖位的最佳时机。 “首先,产品的细节还要再抓一抓。”路西野说,既然要合作的话,还是要认真对待起来:“做工上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大。” “嗯。”秦默阳没有反对。 “其次,来年春季上展台和秀场的产品,设计上还要更进一步。”路西野说:“你应该知道WUYUN的设计感一向很强,如果想在台上不被完全碾压,就需要好好花一番心事。” “嗯嗯。”秦默阳再次点头,对于路西野的话他是深有体会。 “最后,”路西野继续说:“秦氏的辅配料需要全面升级换代了,国际上各大奢侈品牌,为什么用的最多的是YKK拉链?因为一个小小的拉链,也能成为一件产品品质的体现,也能被做到极致。其他同理,这些小细节,其实往往是消费者最看重的东西。” 秦默阳点点头,沉默不语。 “要我说,”路西野说:“唯一商贸那些东西,太上不了台面了。” 他将酒杯往前送了送,与秦默阳碰了碰杯:“该扔就扔了。” * 下午的戏拍到很晚,大家约定收工后出去放松一下。 江随风刚放了剧组鸽子,便主动提议请大家一起出去吃饭。 这还是剧组开工以来,第一次没有夜戏。 拍到最后一段戏份的时候,两位演员都已经极入戏。 昏暗的光线下,江随风垂眸为文安戴上假发。 方糖的头发因为紫杉类化疗药物的作用,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最后几根还是陶淮亲手为她剃掉的。 假发是用方糖自己的头发定做的,戴在头上和以前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戴好之后,他们都没有说话,在镜中默默地对视片刻。 许久后,方糖红着眼圈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陶淮的腰,将自己埋进他胸前。 这一段戏是没有台词的,只有两个人沉默的表演。 有一点点压抑,却又特别凸显了文安的坚强与柔韧。 导演叫好之后,现场仍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工作人员走动起来。 两个年轻演员出戏慢,分开后仍各自情绪低沉着。 文安的助理胡椒弯着腰为文安拭泪,姜黄则把保温杯递给了江随风。 江随风后腰靠着剧中方糖的书桌,握着杯子半晌没动。 “小江,”饰演医生的方文峰上前为两人调节气氛:“可是说好了晚上请吃饭啊,不许耍赖。” “嗯。”江随风闷闷地应了一声,按开保温杯的盖子,仰头喝了口水。 “我请。”有人走过来,声音里含着笑意:“本来今天过来就是想请大家出去吃个饭,放松一下。” “路少?”方文峰笑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大家都沉在这一场戏中,没人看到路西野进来。 “没太久。”路西野说,又说:“我在皇廷定了包厢,今晚不醉不归?” 方文峰高兴得唿哨一声:“还是路少大方。” 他这话本来有一半是要逗逗江随风,但江随风还是没说话。 方文峰早已习以为常,他刚入行的时候也是很难出戏,对于大部分演员来说,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他理解地拍了拍江随风的肩,才去招呼剧组其他人收拾东西,为外出就餐做准备。 等方文峰走远了,路西野才上前撞了撞江随风的肩:“比你大方是不是?” 江随风看他一眼,声音很低:“自然是没法跟您比。” 他说着站直身体,准备去换套衣服。 路西野笑了笑,紧紧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还没走出两步,编剧沈玉生就拦住了他,说有一些医学上的相关问题想要跟他探讨一下。 江随风独自回到车上。 他先把手机拿出来,看关于芳来的新闻。 芳来的热搜从昨天爆出来之后,就一直稳居在热搜榜第一的位置上。 相对于其他词条都在不停变换位置的情况,这个词条稳得可以说是十分诡异。 他不相信芳来没有花钱去降低这件事情的热度。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没能撼动这个热搜的地位。 可见是有人在背后出了更高的价格,始终压着芳来一头。 对方是谁?为什么帮他?江随风想不出来。 他自己也不是没买热搜,但他一天内只安排在流量最高的时间段购买一次。 其他时间则全靠不停爆出的新受害者来维持这件事的热度。 他手上几乎收揽了芳来十年间所有的受害者,共有三十六名,即便不用时时挂在热搜上,也足以让这件事持续发酵上好几天,让芳来前程尽毁。 只是效果肯定远没有现在这么好。 江随风将屏幕熄了,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进洗手间把脸上的妆容卸了,出来换衣服。 套上贴身衣物的一瞬间,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路西野抬腿上来,看到江随风耸起的蝴蝶骨与整片雪白的后背迅速被黑色布料覆盖住。 江随风警惕地回眸看他一眼:“你没敲门。” 他说着话,又将连帽卫衣套上了,然后伸手去捞棉服。 路西野没说话,他走近了些,紧靠着江随风。 车厢里空间本就不大,两个高大的男生站在一起就更显拥挤。 路西野垂眸看着江随风,声音很低:“出戏了?” “早出了。”江随风有点不自在地侧眸:“没那么难。” 其实,在片场看到路西野第一眼时,他就出戏了,只是那时的情绪还没完全回复而已。 他说着话想闪身出去,却又被路西野挡了挡。 “是吗?”他说,探手握住他的手腕:“我帮你算算?” “算什么?”江随风略带疑惑地看他,眼睛张得很大。 这样子让他透出些不合时宜的天真来,特别让人心动。 “算命啊,”路西野略含了点笑意,扣着他的手腕:“通过摸人脉门,可以通古知今。” 江随风看着他,像是在强忍着不动手和不说脏话。 可路西野却不知好歹,他又把人往里压了压,距离近到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他的声音低低的,语意却很笃定:“我已经根据你的脉象算出来,你最近应该是遇到一些不太开心的事。” “我谢谢您,”江随风推他的肩:“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那就是有点纠结难受,但又很开心。”路西野丝毫不为所动,神色自然地改了口,倒像是真有些道行的样子:“要不要听听解法?” 纠结难受又很痛快,可能更准确一点,江随风想。 路西野靠他更近一点,耳语一般:“解法就是打开怀抱做些亲密的事,或者打开心胸,把秘密说出来。” 然后他问江随风,音色低而沉,像是有催眠作用般:“二选一,你选哪一个?” 第36章 Chapter 36 江随风抬眸看着路西野, 很想说一些特别伤人的话。 比如问问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尊严? 虽然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明知道他不是,可因为这句话有足够强大的杀伤力, 还是第一时间就跃入了他的脑海中。 不是第一次了,他不能理解路西野的所作所为。 不明白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对他的态度, 还能一次又一次的走过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像刀枪斧戟加身都没有什么关系。 路西野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莽撞地前行, 无所顾忌。 可江随风却不行,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果, 因为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如果真的喜欢的话,上辈子路西野就该喜欢他了,如果不能喜欢, 那么多少次结果都会一样。 他心里比谁都要明白。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想, 如果上一世路西野能这样对他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走近他。 即便时间很短也没有关系,燃烧过一次就够了。 就算是毒药也没有关系, 人的一生吞一次毒药也算正常。 可是现在不行了,在经过一次生死后, 那些理想主义早就离他很远了。 他的一颗心也不再澄澈通透, 早就变得浑浊不堪,伤痕累累,没有办法再往自己身上加什么东西了。 尤其是路西野这中短暂的喜欢。 像蜜糖一样甜,但也像毒药一样苦。 事实上,上一世关于感情的事情,他从未怪过路西野。 路西野不喜欢他, 这并没有什么错。 喜欢路西野的人那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给出回应。 同样,也有很多人喜欢他,可他却只喜欢路西野,也无法给其他人予回应。 正因为谁都没有错,这样的感情才更加难以找到出口。 没有办法去恨谁,没有办法去怪谁,只能独自消磨。 他吃过一次毒药,不想再吃一次了。 所以,这一世张开眼睛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绝不能再在感情上招惹路西野了。 能少看一眼就绝不多看一眼,能少碰一次面就不要多碰一次面,能晚一天认识就不要早一天认识…… 虽然他们迟早要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不可避免地会碰面,不可避免地会有所接触…… 所以,他也曾试着对他建立免疫,他很克制也很努力,可每当自己的努力略有成效时,路西野就会跟他来一出。 只是这次不是他招惹他了,而是他来招惹他。 路西野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些事对他来说,该有多难。 他看着路西野的眼睛,那些恶毒的话在胸腔里翻滚着,直到舌尖,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路西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双修长的眸中蕴着一点浅淡的玩笑意味,而那点玩笑下面却是藏都藏不住的殷切与深情。 他们离得那么近,那双眼中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在他眼前,没有办法逃避,更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他低下头去,挫败地抬脚踢在路西野腿上:“我选你妈。” 那一脚踢得很重,路西野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江随风要走,他又很不要脸地蹲在地上抓住他的脚腕:“我妈有我爸了,你再选个?” 这一次江随风一脚踢在了他的肩头,将他踢得向后倒在了地上。 江随风没有停留,他拉起背包就下了车。 “喂,”路西野追下来,不时单腿跳一下,又扒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爸妈都很不负责任吗?” 江随风不说话,闷头往前走,甩了几次肩膀也没甩掉那人的手。 “我妈只顾着服装设计,我爸就只顾着我妈,都丢下我不管,”路西野说:“你知道我们家饭店为什么叫望仙居吗?” 他说着笑起来:“因为在我爸眼里我妈就是天上的神仙。” “关我什么事儿?”江随风忽然停下脚步。 路西野刹不住脚,往前冲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在感情上随我爸,为了喜欢的人做什么都可以。” 江随风看着路西野,觉得路西野有一中极天真的残忍。 路西野为了喜欢的人什么都可以做,其中包括从他这里汲取几个月的温暖。 可再然后呢? “那你喜欢的人可真幸福。”江随风说。 路西野笑了起来,眼睛在夜色中十分明亮,过来拉他的手腕:“江随风,我喜欢的人是你。” 江随风点点头。 如果现在的他不是无所依靠的江随风,而是秦家的三少爷江随风,路西野还会“喜欢”他吗? “路西野,”他说:“我才读高三,对感情还一知半解,不想这么早定下来。” 又说:“你看看别人。” 路西野前半句还听得很轻松,后半句就有点懵了。 他愣了片刻,便不太高兴地说:“这中事情怎么能随便换人?” 江随风拉了拉自己的包带,有点不自在地偏开了眼睛。 路西野看着他的小动作,又忍不住笑了:“没关系,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不过我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你长大。” 江随风抬眸看他,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夜色将路西野勾勒的那么俊美。 他正含着笑意看自己,像是无限包容。 “我可能一直都无法喜欢上你,”他说:“也或者会在中途喜欢上别的人。” 路西野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他上前一步,将江随风抱进怀里,大手罩住他的后脑,将他摁得很紧。 江随风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只能听到路西野略带隐忍的声音:“不要喜欢别人?那我该怎么办?” 又说:“我不管,你妈已经把你许给我了。” 江随风的眼眶隐隐地发酸,上一世他也曾想过,如果路西野没有喜欢别人的话多好。 可路西野喜欢别人了他也一样过了下去。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会跟韦承柏在离这里很远的城市里一起生活一辈子,就算没有爱,也会配合对方对自己的爱。 更不要说路西野还有自己喜欢的人,就算得不到,也可以找到其他足够优秀的人。 “路西野,”他说:“你现在及时止损,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路西野放开他,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情,”他说:“但我追求你是我的事情。” “还有,”过了片刻,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身上的气势也隐隐散发出来,压力迫人:“别再说什么让我放手的话,不然我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小江,”姜黄从远处小跑着过来:“怎么这么慢?大家都走了。” 江随风看路西野一眼,淡声道:“路少刚才把腿摔了。” “啊?”姜黄十分有眼色地冲到路西野跟前,想要扶他,但被路西野偏头看了一眼又畏畏缩缩地退开了。 路西野不走了,把手往江随风肩上一搭,压低声音问:“腿不是摔了吗?不扶一把?” 姜黄识趣地跟在两人身后,看到路西野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江随风肩上。 刚想到同事们提到路西野与她家小江时略带打趣的暧昧笑容,就见江随风抬脚把路西野往外踢了踢。 姜黄:果然,传言都是假的! * 剧组闷头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放个假,组里各个早就已经憋疯了。 几人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听到笑闹声从隔音极好的房间里隐约传出来。 服务生推开大门,大家早已各自坐好了。 “就等你们了?”导演贺唐率先发难:“来晚的自觉罚酒三杯啊。” 江随风笑了笑:“行。” 见文安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便过去坐了。 这时门又开了,有人进来说:“也算我一个。” “师兄。”文安站了起来打招呼。 进来的是柳喑,他比文安小,但入行却早一些,所以文安仍称呼他为师兄。 “这么巧?今天本来想去探文安的班,结果听说有人请客,”柳喑看着路西野笑:“就顺便过来蹭顿饭。” “谎言”剧组一圈加起来,还真没有一个人比柳喑咖位大的,大家当即站起来表示热烈欢迎。 路西野坐在导演和编剧旁边,柳喑先与导演贺唐以及编剧沈玉生握手,之后才和路西野握手并便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 “我经纪人让我过来跟着沈老和贺导学习学习。”柳喑说。 又说:“没想到路少也在这里。” “你们认识啊?”贺唐说:“那就不用我再介绍了。” 柳喑之前争取过陶淮这个角色,当时黄氲佰站的很稳,虽然没能合作,但和导演编剧都算认识。 更重要的是,公司想为他争取沈玉生的下一部戏。 他本来也是想过来的,恰巧又听文安说路西野正在这里,所以下了戏就急忙赶过来了。 “认识,”柳喑看着路西野笑一笑,想到之前孙唯铭将他介绍给路西野那次,仍有些意难平:“之前私下见过一面。” “别光顾叙旧啊?”方文峰不依不饶:“说好的一人三杯酒呢?” 江随风一言不发,端起酒杯来,仰头喝了一杯。 “痛快。”方文峰说:“论干脆还是我们小江行。” 路西野看了一眼,见服务生又为江随风满上了第二杯,也站起身来:“江随风,碰个杯?” “带我一个。”柳喑也端着杯站了起来。 三杯酒很快喝完,文安拉了拉江随风的衣角:“小江弟弟,你没事?” “才三杯,没事儿。”江随风说。 文安夹了两只虾,分给江随风一只:“吃个虾。” “我听师兄说,”文安偷偷对江随风说:“有个代言要找你们两个,不知道你们公司那边有没有告诉你?” “是吗?”江随风说:“大概还没确定,公司还没说。” “嗯。”文安说:“你好厉害,都能接代言了。” 江随风笑了笑,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你以后也会有。” 他说着话,感觉到有视线凝在自己身上,抬眼望过去,见柳喑正望着他们在笑。 “看出来你们剧组特别融洽了,”柳喑笑着端起酒杯,对江随风说:“江随风是?文安不止一次说过你特别好。” “谢谢。”江随风站起来,与柳喑碰了个杯。 后面不知道谁又提起来,今天本该江随风请客,结果被路西野抢了先的事儿。 “下次我请还不行吗?”江随风说。 “下次再说下次的,今天逃过一劫,可不能不喝酒。” 江随风推不过,只得笑着喝了下去。 对面柳喑靠路西野越来越近,不知在说些什么,路西野漫不经心地听着,并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来,看到江随风冷白的皮肤上慢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大概是喝多了。 这时,江随风旁边的工作人员离席去向导演敬酒,路西野便端着酒杯坐了过来。 桌布遮掩下,他拉了江随风的手,倾身问他:“还好吗?” “还行,”江随风说:“没太醉。” “小江弟弟,”文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问服务生要了碗醒酒汤,放在江随风面前:“你喝点。” 江随风偏头看她,说:“谢谢。” 他刚要喝,对面柳喑忽然笑了起来:“文安,你是不是太偏心了,只给小江要醒酒汤,连师兄也没有份吗?” 文安是女孩子,没人劝她喝酒,但这会儿脸上也染上了一点红。 柳喑一起哄不要紧,一桌带了酒意的年轻人瞬间乱了方寸。 “小江和小文在戏里就是情侣关系,戏外不喝个交杯酒过不去?” “喝交杯,喝交杯……” 江随风端起酒杯来:“我喝三杯,别逗人家女孩子。” 柳喑很快和剧组其他人玩到了一起,跟着起哄:“你喝多少杯也不是交杯酒啊?” “我陪他喝,”路西野站起来,看着江随风:“江随风,喝个交杯?” 第36章 Chapter 36 江随风抬眸看着路西野, 很想说一些特别伤人的话。 比如问问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尊严? 虽然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明知道他不是,可因为这句话有足够强大的杀伤力, 还是第一时间就跃入了他的脑海中。 不是第一次了,他不能理解路西野的所作所为。 不明白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对他的态度, 还能一次又一次的走过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像刀枪斧戟加身都没有什么关系。 路西野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莽撞地前行, 无所顾忌。 可江随风却不行,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果, 因为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如果真的喜欢的话,上辈子路西野就该喜欢他了,如果不能喜欢, 那么多少次结果都会一样。 他心里比谁都要明白。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想, 如果上一世路西野能这样对他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走近他。 即便时间很短也没有关系,燃烧过一次就够了。 就算是毒药也没有关系, 人的一生吞一次毒药也算正常。 可是现在不行了,在经过一次生死后, 那些理想主义早就离他很远了。 他的一颗心也不再澄澈通透, 早就变得浑浊不堪,伤痕累累,没有办法再往自己身上加什么东西了。 尤其是路西野这中短暂的喜欢。 像蜜糖一样甜,但也像毒药一样苦。 事实上,上一世关于感情的事情,他从未怪过路西野。 路西野不喜欢他, 这并没有什么错。 喜欢路西野的人那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给出回应。 同样,也有很多人喜欢他,可他却只喜欢路西野,也无法给其他人予回应。 正因为谁都没有错,这样的感情才更加难以找到出口。 没有办法去恨谁,没有办法去怪谁,只能独自消磨。 他吃过一次毒药,不想再吃一次了。 所以,这一世张开眼睛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绝不能再在感情上招惹路西野了。 能少看一眼就绝不多看一眼,能少碰一次面就不要多碰一次面,能晚一天认识就不要早一天认识…… 虽然他们迟早要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不可避免地会碰面,不可避免地会有所接触…… 所以,他也曾试着对他建立免疫,他很克制也很努力,可每当自己的努力略有成效时,路西野就会跟他来一出。 只是这次不是他招惹他了,而是他来招惹他。 路西野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些事对他来说,该有多难。 他看着路西野的眼睛,那些恶毒的话在胸腔里翻滚着,直到舌尖,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路西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双修长的眸中蕴着一点浅淡的玩笑意味,而那点玩笑下面却是藏都藏不住的殷切与深情。 他们离得那么近,那双眼中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在他眼前,没有办法逃避,更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他低下头去,挫败地抬脚踢在路西野腿上:“我选你妈。” 那一脚踢得很重,路西野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江随风要走,他又很不要脸地蹲在地上抓住他的脚腕:“我妈有我爸了,你再选个?” 这一次江随风一脚踢在了他的肩头,将他踢得向后倒在了地上。 江随风没有停留,他拉起背包就下了车。 “喂,”路西野追下来,不时单腿跳一下,又扒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爸妈都很不负责任吗?” 江随风不说话,闷头往前走,甩了几次肩膀也没甩掉那人的手。 “我妈只顾着服装设计,我爸就只顾着我妈,都丢下我不管,”路西野说:“你知道我们家饭店为什么叫望仙居吗?” 他说着笑起来:“因为在我爸眼里我妈就是天上的神仙。” “关我什么事儿?”江随风忽然停下脚步。 路西野刹不住脚,往前冲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在感情上随我爸,为了喜欢的人做什么都可以。” 江随风看着路西野,觉得路西野有一中极天真的残忍。 路西野为了喜欢的人什么都可以做,其中包括从他这里汲取几个月的温暖。 可再然后呢? “那你喜欢的人可真幸福。”江随风说。 路西野笑了起来,眼睛在夜色中十分明亮,过来拉他的手腕:“江随风,我喜欢的人是你。” 江随风点点头。 如果现在的他不是无所依靠的江随风,而是秦家的三少爷江随风,路西野还会“喜欢”他吗? “路西野,”他说:“我才读高三,对感情还一知半解,不想这么早定下来。” 又说:“你看看别人。” 路西野前半句还听得很轻松,后半句就有点懵了。 他愣了片刻,便不太高兴地说:“这中事情怎么能随便换人?” 江随风拉了拉自己的包带,有点不自在地偏开了眼睛。 路西野看着他的小动作,又忍不住笑了:“没关系,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不过我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你长大。” 江随风抬眸看他,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夜色将路西野勾勒的那么俊美。 他正含着笑意看自己,像是无限包容。 “我可能一直都无法喜欢上你,”他说:“也或者会在中途喜欢上别的人。” 路西野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他上前一步,将江随风抱进怀里,大手罩住他的后脑,将他摁得很紧。 江随风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只能听到路西野略带隐忍的声音:“不要喜欢别人?那我该怎么办?” 又说:“我不管,你妈已经把你许给我了。” 江随风的眼眶隐隐地发酸,上一世他也曾想过,如果路西野没有喜欢别人的话多好。 可路西野喜欢别人了他也一样过了下去。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会跟韦承柏在离这里很远的城市里一起生活一辈子,就算没有爱,也会配合对方对自己的爱。 更不要说路西野还有自己喜欢的人,就算得不到,也可以找到其他足够优秀的人。 “路西野,”他说:“你现在及时止损,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路西野放开他,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情,”他说:“但我追求你是我的事情。” “还有,”过了片刻,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身上的气势也隐隐散发出来,压力迫人:“别再说什么让我放手的话,不然我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小江,”姜黄从远处小跑着过来:“怎么这么慢?大家都走了。” 江随风看路西野一眼,淡声道:“路少刚才把腿摔了。” “啊?”姜黄十分有眼色地冲到路西野跟前,想要扶他,但被路西野偏头看了一眼又畏畏缩缩地退开了。 路西野不走了,把手往江随风肩上一搭,压低声音问:“腿不是摔了吗?不扶一把?” 姜黄识趣地跟在两人身后,看到路西野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江随风肩上。 刚想到同事们提到路西野与她家小江时略带打趣的暧昧笑容,就见江随风抬脚把路西野往外踢了踢。 姜黄:果然,传言都是假的! * 剧组闷头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放个假,组里各个早就已经憋疯了。 几人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听到笑闹声从隔音极好的房间里隐约传出来。 服务生推开大门,大家早已各自坐好了。 “就等你们了?”导演贺唐率先发难:“来晚的自觉罚酒三杯啊。” 江随风笑了笑:“行。” 见文安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便过去坐了。 这时门又开了,有人进来说:“也算我一个。” “师兄。”文安站了起来打招呼。 进来的是柳喑,他比文安小,但入行却早一些,所以文安仍称呼他为师兄。 “这么巧?今天本来想去探文安的班,结果听说有人请客,”柳喑看着路西野笑:“就顺便过来蹭顿饭。” “谎言”剧组一圈加起来,还真没有一个人比柳喑咖位大的,大家当即站起来表示热烈欢迎。 路西野坐在导演和编剧旁边,柳喑先与导演贺唐以及编剧沈玉生握手,之后才和路西野握手并便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 “我经纪人让我过来跟着沈老和贺导学习学习。”柳喑说。 又说:“没想到路少也在这里。” “你们认识啊?”贺唐说:“那就不用我再介绍了。” 柳喑之前争取过陶淮这个角色,当时黄氲佰站的很稳,虽然没能合作,但和导演编剧都算认识。 更重要的是,公司想为他争取沈玉生的下一部戏。 他本来也是想过来的,恰巧又听文安说路西野正在这里,所以下了戏就急忙赶过来了。 “认识,”柳喑看着路西野笑一笑,想到之前孙唯铭将他介绍给路西野那次,仍有些意难平:“之前私下见过一面。” “别光顾叙旧啊?”方文峰不依不饶:“说好的一人三杯酒呢?” 江随风一言不发,端起酒杯来,仰头喝了一杯。 “痛快。”方文峰说:“论干脆还是我们小江行。” 路西野看了一眼,见服务生又为江随风满上了第二杯,也站起身来:“江随风,碰个杯?” “带我一个。”柳喑也端着杯站了起来。 三杯酒很快喝完,文安拉了拉江随风的衣角:“小江弟弟,你没事?” “才三杯,没事儿。”江随风说。 文安夹了两只虾,分给江随风一只:“吃个虾。” “我听师兄说,”文安偷偷对江随风说:“有个代言要找你们两个,不知道你们公司那边有没有告诉你?” “是吗?”江随风说:“大概还没确定,公司还没说。” “嗯。”文安说:“你好厉害,都能接代言了。” 江随风笑了笑,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你以后也会有。” 他说着话,感觉到有视线凝在自己身上,抬眼望过去,见柳喑正望着他们在笑。 “看出来你们剧组特别融洽了,”柳喑笑着端起酒杯,对江随风说:“江随风是?文安不止一次说过你特别好。” “谢谢。”江随风站起来,与柳喑碰了个杯。 后面不知道谁又提起来,今天本该江随风请客,结果被路西野抢了先的事儿。 “下次我请还不行吗?”江随风说。 “下次再说下次的,今天逃过一劫,可不能不喝酒。” 江随风推不过,只得笑着喝了下去。 对面柳喑靠路西野越来越近,不知在说些什么,路西野漫不经心地听着,并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来,看到江随风冷白的皮肤上慢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大概是喝多了。 这时,江随风旁边的工作人员离席去向导演敬酒,路西野便端着酒杯坐了过来。 桌布遮掩下,他拉了江随风的手,倾身问他:“还好吗?” “还行,”江随风说:“没太醉。” “小江弟弟,”文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问服务生要了碗醒酒汤,放在江随风面前:“你喝点。” 江随风偏头看她,说:“谢谢。” 他刚要喝,对面柳喑忽然笑了起来:“文安,你是不是太偏心了,只给小江要醒酒汤,连师兄也没有份吗?” 文安是女孩子,没人劝她喝酒,但这会儿脸上也染上了一点红。 柳喑一起哄不要紧,一桌带了酒意的年轻人瞬间乱了方寸。 “小江和小文在戏里就是情侣关系,戏外不喝个交杯酒过不去?” “喝交杯,喝交杯……” 江随风端起酒杯来:“我喝三杯,别逗人家女孩子。” 柳喑很快和剧组其他人玩到了一起,跟着起哄:“你喝多少杯也不是交杯酒啊?” “我陪他喝,”路西野站起来,看着江随风:“江随风,喝个交杯?” 第37章 Chapter 37 路西野这样一说, 举座都安静了下来。 文安刚摸上酒杯的那只手也悄悄放了下来,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侧眸看向江随风。 江随风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 他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可眉心却还是微微蹙了起来,捏着酒杯的那只手上,干净整洁的指甲边缘也因为用力而泛出了白色。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了风暴中心的两个人身上, 原本喧哗沸腾的小型宴会厅里忽然变得落针可闻了起来。 “谎言”开拍虽然不算太久, 但剧组同事对江随风都还算比较了解。 小孩儿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淡, 但却很知分寸, 玩儿起来也能放得开。 按理说一杯交杯酒而已,对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 还真算不上什么事儿。 如果说最初是为了保护文安一个刚入圈的女孩子,大家自然可以理解。 可现在,人家路西野明明是为了解他与文安的围才站出来的, 如果这杯酒不喝, 不仅显得江随风不懂事儿, 也会让对方很难下台。 而路西野这会儿也很是奇怪。 明明凡事都不怎么计较的一个人, 这会儿却好像对江随风不依不饶了起来。 他的眸光定在江随风身上, 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气氛僵凝了片刻,几个在圈里混了多年的“老人儿”也快稳不住了, 纷纷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再解一次围。 “沈编,”这事儿是柳喑先闹出来的,也还是他先站了出来对沈玉生求情:“要不还是算了?本来也只是开个玩笑。” 沈玉生年纪最大,在圈子里地位斐然,德高望重,只要他发声,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沈玉生还没来得及发声,路西野便先开了口。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江随风,声音有点轻,没有什么压迫感:“江随风,我手都举酸了。” “嗯?”江随风终于把目光从酒杯上移到路西野脸上。 他今晚确实喝多了,路西野那句话一出来,好像所有的酒意都涌到了头顶一样,让他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去行动。 路西野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温声提醒他:“交杯酒。” 江随风看他片刻,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是游戏对?” 路西野的眸色显而易见地变深了些,他还没说话,方文峰就大声回答:“是游戏是游戏。” 方文峰的声音像哄小孩子一样,随着他发声,气氛重又变得松快了起来,有人哈哈大笑:“小江是真喝多了。” 江随风在笑闹声中站起身来,路西野则配合地往他这边倾了倾身,两人手臂交错着,肘部紧紧地勾缠在了一起。 路西野略略用力,将江随风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两人靠的更近了一些。 他们没再说话,只沉默着对视了片刻,然后同时举起杯来。 在满场的欢呼与笑闹声中,两人把杯里的酒喝尽了。 江随风坐下的时候,路西野轻轻扶了他一把,没多久,他便起身出去了。 吸烟室里没有人,皮质的黑色沙发反着一点光。 江随风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低头点了支烟。 今晚的酒后劲儿很大,他后悔自己前面没留神,喝了太多。 这会儿酒劲一点点上来,让他的意识慢慢变得模糊,有种错位的不真实感。 他双腿交叠着靠在沙发上,烟气一缕一缕从唇间溢出来,抽完一根后便觉得困倦非常。 以前,他也是这样子,喝多了不怎么闹人,大部分时候会安静地说些话,或者直接睡觉。 秦默阳那时候就说他,哪哪儿都省心的不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身侧的沙发好像往下陷了陷。 有人靠近他,小心又温柔地碰触他的脸颊。 他努力张开眼睛,视线中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来,那张脸过了好久才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是路西野。 像是忽然回到了不渡,上一世酒精和路西野同时出现的地方,好像就只有那里。 他抬起一只手,想要举起来,可还没举多高,就被人握在了手心里。 那人的手温暖而干燥,紧紧地包裹住他,让他在酒精带来的不安中渐渐放下心来。 “路西野?”他不确定地叫了这个名字。 好像真没叫过他的名字,他想,又改了口,像以往那样叫,语气里带了些客气:“路少。” “嗯。”路西野看他的目光很柔和,情意满满的。 江随风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猛地明白过来,这只是一个梦。 不止一次,他梦到过路西野对他情意满满,牵他的手,也亲吻他。 以致于后来,他能十分清晰地分辨出,自己其实正在梦境中。 江随风叫“路西野”三个字时的目光,让路西野恍若回到了上一世,他总是偷偷看他的那段时光里。 一模一样的目光。 那一瞬间,他的心紧张到快要坏掉,好像老天终于把他的秦默彦又还回来了。 可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江随风又叫了一声“路少”,便闭上了眼睛。 “江随风?”他握着他的手叫他,但江随风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显然是醉得很厉害。 他垂眸看他,那张脸离他那么近,那么好看,是一张让他着了迷失了魂日思夜想了几十年的脸。 细白的脸颊因为酒精的原因泛了一层薄薄的粉,那点粉意蔓延到耳根与脖颈,再隐到领口里。 嘴唇则无意识地微微开启着,唇瓣上染了一点湿意。 那点红与白碰撞出来的美感,晃花了人的眼睛。 吸烟室里没有人,路西野的眸光低垂着,终是有些情难自抑了起来。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额,发,眉,目与鼻梁,再到他的脸颊,耳廓与红润的唇瓣。 像是想要用手指清清楚楚地记住这个人,这张脸一般。 只是拇指碾过那两片湿润的温软后,便流连忘返,再难移开。 醉酒的人并不是没有知觉,随着他的动作,江随风微微蹙起了眉心,小声又抗拒地哼了一下。 可那一声不仅没让路西野停下来,反而让他压抑许久的东西见风长般地喷薄了起来。 小小的唇珠被他碾在指腹下,红润的嘴唇被碾得变了形,因为充了血,变得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路西野垂眸看他,眼神如暗夜的海般,深不见底,又波涛汹涌着像能吞噬一切。 那是一种,看进去就会让人生出莫名的惧意的目光,赤.裸.裸地毫无遮拦。 他这样将人看了一会儿,才扶着人的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随即低下头去,用自己的唇碰了碰那颗小小的唇珠。 然后又用牙齿咬了咬他的下唇,然后才闭上眼睛,用自己的嘴唇摩挲着他的嘴唇,接了一个很浅的吻。 接吻的滋味儿原来是这样的。 即便只是嘴唇与嘴唇轻轻的摩挲碰触,即便可能根本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吻,可路西野的灵魂还是再一次被江随风拿走了。 第38章 Chapter 38 “慢一点。”路西野环着江随风的腰, 将人半抱起来,裹进怀里慢慢往外带。 将人抱在怀里后,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江随风究竟有多瘦,瘦到他握着那截腰的手都不敢太用力。 “乖。”他轻声地哄他, 温柔又耐心, 像是在和小朋友说话。 或许是他的诱哄起了作用,江随风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柔顺一面。 和清醒时完全不同, 喝醉了的江随风没有冷淡, 也几乎完全收起了棱角,听话又柔软。 他对他不再有清醒时的推拒,反而十分顺从地把额头抵在他的颈窝处,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连呼吸都是很温柔得, 轻轻地扫过路西野的侧颈。 两人出了吸烟室, 正遇上在找江随风的姜黄。 姜黄边迎过来边抱怨:“这是去哪里了, 怎么电话也不……” 没等她说完, 路西野便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生生止住了她。 姜黄抱着江随风的棉服一路小跑过来,轻声问:“醉了?” 路西野点点头,把江随风的棉服接过来,轻声道:“我送他回去。” 姜黄明显有些犹豫, 但又不太敢抗拒路西野。 路西野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 但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力。 与和剧组工作人员处在一起平易近人的路西野完全不同。 姜黄张了张嘴,露出些为难的表情来。 “其他人呢?”路西野像没看到一样,边带着江随风往电梯间走边问。 “去楼下休闲区了。”姜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回答。 “你也去玩儿, ”路西野淡淡看她一眼道:“难得放松一下。” 这时沈玉生和柳喑也谈完事情从刚刚聚餐的宴会厅里走了过来。 看到他们,柳喑的脚步略顿了顿,落后了沈玉生半步, 随即又加快脚步追了上来。 “小江喝多了?”沈玉生今晚也喝了不少,隐约带了些醉意,倒比平时平易近人了些。 他笑着调侃:“男主角一般都少不了一次醉酒。” “是,”路西野含笑应了一声,又侧眸看了看江随风露在外面的半边脸颊,那片白腻的皮肤上正泛出一点潮热的红意来:“喝了不少。” “路少,”柳喑上前一步,对着江随风伸出手来:“我来。” 路西野侧眸看他一眼,那一眼不像孙唯铭介绍他认识路西野那天那么柔和,也不像今天酒席上那么平淡,很是冷漠而锋利。 柳喑的手不由自主地顿在了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收了回去。 路西野没再看他,而是抬手把江随风的卫衣兜帽拉了上来,遮住了他的头脸。 然后才对沈玉生客气地说:“沈老,我找人送他回家,你们玩好。” “好,”沈玉生说,又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玩起来,真是跟不上咯。” 沈玉生说了好,姜黄才多少放了点心,但仍紧紧跟在路西野和江随风身后。 电梯响了一下,去往车库的梯先到,路西野又对他们略点了点头,便携着江随风进了梯。 姜黄还想继续跟进去,可路西野只轻轻抬了抬眼皮,便阻住了她的脚步。 姜黄在原地愣了片刻,转过头去才发现,沈玉生和柳喑也已经上了另外的电梯下楼去了。 她只得又另叫了电梯,打算去楼下休闲区玩会儿。 “沈编,路少和江随风认识?”电梯门合上之后,柳喑忽然问道, “电影开拍后才认识的。”沈玉生也不确定,很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他们年龄相仿,关系亲密些也算正常。” 柳喑冷笑了一下,按年龄算的话,他和路西野的年龄可能要更接近一些也说不定。 “哦。”他蹙了蹙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神色却淡了下来,变得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 江随风第二天醒来时,过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自己是在路西野家里。 这间卧室他曾住过两次,房间里的家私摆设都记得很清楚。 手机就在枕边,床头柜上放着一盒开了封的胃药,水杯里的半杯水已经冷透…… 遮光窗帘被笼得严严实实,只床头留了一盏小小的壁灯打出一点光来,让人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宿醉的头疼如约而至,视线内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旋转了起来。 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衬衣最顶端的纽扣不知怎么崩掉了两颗。 这个发现让他蓦地清醒了过来,急忙掀了身上的棉被。 衣物仍是他昨天穿在身上的那套,并没有被换过。 他隐隐松了口气,再去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却一无所得。 他伸手把手机拿过来,开机的同时听到房门那边传来轻微的声响。 路西野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眼睛张得有点大,满含着探究。 与江随风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那双眼立刻盈了笑:“醒了?” 他应该刚刚洗刷过,额发被水打湿了一点,眉眼间晕上了清新的水汽。 很是生机勃勃又十足柔和。 “我怎么来你这儿了?”江随风很是疑惑,嗓音里也带着宿醉后的轻微沙哑。 他边说话边不太自在地笼了笼自己的领口。 “问我?”路西野的眸光从他胸口一点雪白的皮肤上掠过,略笑了笑:“你自己非要来,不记得了?” “胡说八道。”江随风轻声斥道,随即又气势不足地抿住了唇。 清醒的时候他能很好地克制自己,可喝醉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不信?”路西野无辜地抬了抬眼:“不信问问你助理,你是不是抱着我的腿,非要让我带你回家?” “你还说,”他靠近江随风,声音也放低了些,沉沉地打在江随风耳膜上:“你妈妈把你许给了我,你又和我喝了交杯酒,要我为你负责。” 然后又补充道:“一辈子。” 江随风的睫毛飞快地眨了几下,转头去拿自己的手机,要打给姜黄。 他一动,领口就又敞了开来,露出深深的锁骨和胸口一片雪白的皮肤来。 路西野垂眸看了片刻,浓密的睫毛后面眸色变得很深。 他住了嘴,薄薄的唇也随之抿紧了,探手为他整了整衣领,又碰了碰他的额头。 见江随风握着手机着急地要打给姜黄,忙又笑着按了他的手,小声说:“逗你的。” 江随风闻言愣了片刻,那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生气却又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这种样子让他看起来特别勾人,目光里有些凶,嘴唇也因此抿得很紧,可又像是知道这样没有用一般,隐隐透出些无奈来。 像个孩子一样,是有些无助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那让路西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想要抱住他,却又不得不压下自己内心的冲动。 几乎是立刻,他怀念起喝醉后的江随风来,喝醉后被抱在怀里很乖的江随风。 “昨天想帮你洗澡,”他放缓了声音说:“但你死活不从,我才刚碰你的领口,你就很用力地从我手里往外扯,结果用力太大自己把纽扣扯崩了。” 江随风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轻声问:“昨天……姜黄呢?” “你那助理啊,”路西野说:“你那助理是不是没培训就上岗了?昨天你醉在吸烟室里她也不说跟着,幸亏也就是我,要是换个人过去,你还不知道吃多大亏?” “是你才更可怕?”江随风终于还是没忍住,悻悻地跟人顶了一句。 路西野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有辩解什么,只说:“洗个澡出来吃饭?” 他的目光掠过床头柜,又说:“你昨晚胃病犯了,还记得吗?” 江随风摇了摇头,虽然并不记得,但看到药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 他抿了抿唇,想到自己昨天才跟人放过狠话,结果一转头就在人家里醒过来,心里不由地又无力又过意不去。 “谢谢。”他说:“给您添麻烦了。” “如果我说,”路西野看着他,声音很沉,没有了开玩笑的意思:“我愿意让你麻烦呢?每天都可以。” 江随风没说话,可细白的手指却又不自觉握紧了,扯皱了身下深蓝色的床单。 路西野看他片刻,站起身来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一把,又说:“去洗澡。” 等路西野出去后,江随风还是给姜黄打了个电话。 姜黄还迷迷糊糊地没有睡醒,听到江随风的声音好像才清醒了些。 “小江,”她含含糊糊地说:“导演昨天说让你今天上午好好休息,下午再去片场就行。” “嗯。”江随风说,又问:“我昨天是怎么离开的?” “路少把你带走的。”姜黄说:“他说送你回家。” 江随风沉默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昨天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姜黄语气里有点疑惑:“你喝醉了,都睡着了,什么都没说。” 江随风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路西野蒸了蟹子和蛋羹,煮了杂粮粥,又做了两个青菜,江随风下去的时候,他正在餐厅摆着餐具。 灰色的衬衣袖口挽起几褶,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来,即使是在弯腰做着家务,也不自觉透出些贵气来。 江随风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他,觉得他仿佛像是无所不能。 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路西野抬头远远地朝这边看来,嘴角在四目相接的同时便翘了起来。 江随风的头发湿漉漉的,眉眼青翠,嘴唇湿润得红着。 让路西野记起昨晚的那个吻。 “不吹头发吗?”他问。 “不用,”江随风在餐桌旁坐下来,又说:“很快就干。” 路西野没说什么,只是把餐具递给他,自己则戴了一次性手套又拿了工具夹蟹腿去蟹壳。 雪白的蟹肉被堆在江随风面前的碟子里,配着姜醋,路西野含笑说:“你容易泛冷,吃蟹子的话一定要配着姜。” “谢谢。”江随风说。 两人安静地吃饭,片刻后路西野忽然叫他:“江随风。” “嗯?”江随风抬眸,路西野看着他,说:“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 江随风醉了实在太乖了,被亲了抱了什么都不知道,被人带走也不知道反抗。 江随风自己也很不愿意醉酒,闻言便点点头。 路西野唇边染了点笑意,又得寸进尺地说:“以后也不要和人玩儿什么游戏了?” 江随风没说话,低头吃饭,睫毛低垂着,黑而润。 “江随风?”路西野又叫他的名字。 江随风抬眸,路西野安静地看他,目光十分坚定,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那要看什么游戏。”江随风只得说:“娱乐圈有很多集体活动,不可能什么活动都不玩。” “比如交杯酒或者亲亲。”路西野说。 江随风微微偏开头去,耳根泛起一抹红意来。 路西野又说:“所有亲密的游戏,都只跟我玩行不行?” 江随风抿了抿唇,半晌后轻声骂了一句:“胡说八道。” “还有那个文安,”路西野又说,更加得寸进尺:“你以后吃饭不要和她挨着。” 江随风终于狠狠抬起眼皮来,在路西野抿着的笑意里,有些忍无可忍地说:“路西野!” 第39章 Chapte r 39 江莹最近要疯了! “芳来”致人毁容的事件已是愈演愈烈, 几乎到了让她焦头烂额的地步。 最初,她认为那不过是竞争对手在幕后搞鬼。 可随着花出去的钱与动用的社会资源越来越多,却丝毫不能改变这件事的热度与发酵速度, 让她渐渐意识到, 这件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江莹自认自己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至少明面上没有真的得罪过什么人。 这些年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她的行事一向十分低调。 因为怕闹出事情会让自己身份曝光, 就连对问题顾客的赔付率, “芳来”都比市场平均值高出不少。 一直以来, 能息事宁人的事情,她都尽量不让它冒出任何水花。 可谁知道,这些人还是被人一个个挖出来,当初连水花都没冒出来的事情,最后汇成了一道大浪。 江莹在想,如果真有幕后推手的话, 那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针对她? 在她脑海里,只有一个人有这个动机和立场, 那就是顾青蓉。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 顾青蓉根本对她连看都不屑看一眼,怎么可能会忽然过来打压她? 孙唯铭也就这次事件动用了很多关系调查,可并没查出任何头绪,也直接排除了顾青蓉。 这种没有头绪, 敌暗我明的感觉, 让江莹几乎窒息。 现在各个门店已经陆续开始有顾客闹事,想要退卡或者要求赔偿。 而之前顾客充值的那些钱早就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退得出去? “芳来”现在只能通过各种更大力度的优惠和活动,来极力稳住客户的情绪, 以寻求下一步的突破口。 只是再这样下去,不可能不伤筋动骨。 现在唯一让她安心的是,她背后还有孙唯铭和唯一商贸可以依靠。 事实上,江莹觉得自己的要求已经很低了。 哪一件事上,她都不是最贪心的那一个。 无论是芳来的处理方案上,还是关于她儿子秦默寻这件事上。 “芳来”她只要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秦默寻她也没指着他能继承秦家产业的大头,只要能拿到秦家的一部分,足够他衣食无忧,地位斐然地过一辈子就足够了。 毕竟秦家二少爷的身份,要比秦家私生子的身份要体面太多也有地位太多。 她凝眉看手上的单据,门店店长则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一辆车停在了美容院的后巷里,挡住了半扇窗,江莹厌烦地抬头,认出那是孙唯铭的车子。 她挥了挥手,门店经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孙唯铭进来时,江莹已经将单据扫到了一边。 她这几天更憔悴了,店里店里糟心,担心有客户来闹更担心有更不好的消息爆出来。 家里家里糟心,总担心江随风随时过去看到她,连件正常衣服都不敢穿。 倒是她家阿姨,每天在家里穿着她的衣服装模作样。 自她“自杀”之后,江随风有空就会过去看她,带着果篮营养品。 她没让他进去过,但每次站在楼下说话,又怕被邻居认出来,次次都跟在火上烤一样,求不来一个痛快。 江随风倒没有了那天在医院的疯像,处处对她体贴又关心。 但她还是对他生了些恐惧之心,跟他相处的每一刻都不舒服。 “今天有什么进展吗?”江莹疲惫地抬头问。 孙唯铭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但总还是抱着一点希望。 孙唯铭坐下先喝了口水:“你这边没什么进展,我那边倒是出了些问题。” 江莹一惊,忙坐直了身体:“怎么了?” “秦家最近开始更换辅配料供应商了。”孙唯铭烦躁地说:“妈的,真不知道最近触了什么霉头,一件好事都没有。” “怎么可能?”江莹怀疑地挑眉,又说:“你不会是要借机甩掉芳来?” “有没有这回事儿,一查便知。”孙唯铭看向江莹,语气讥诮:“江莹,利益至上也不至于你这个样子?” “利益至上?”江莹的脸色更难看了。 江莹需要孙唯铭的支持,但孙唯铭未来难道就不需要秦默寻的支持? 论投机,她江莹与孙唯铭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孙唯铭的确很会抓机会。 当年作为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仅凭着一副好皮囊就娶到了秦端凝。 婚后,又紧接着创办了唯一商贸。 表面上看,他是白手起家,实质上全靠秦家的贴补与支持,才慢慢发展起来。 每一步脚下都写满了利益二字。 就这样,还说她利益至上? 江莹冷笑着反问:“你跟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利益?” “算了,”孙唯铭像是并不想和江莹继续争吵,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出来:“默阳不知怎么说服了路西野,后面和WUYUN达成了合作。” “又是路西野?”江莹沉思了片刻:“上次寻儿要接掌家业的事儿不也是他搞黄的?难道他真的是听了那个小畜生的,帮着他争夺家产?” 孙唯铭没说话,在那儿重重地抽烟。 “要说寻儿的事,那是有可能,”过了片刻他说:“唯一商贸这回事应该不是。” “哼,默阳一向都很有野心,他走今天这条路你应该不意外才对,”江莹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把唯一商贸踢开了。” 她的笑里有点幸灾乐祸:“所以还是要支持我寻儿,只有他有了决策权,才能帮到你。” 孙唯铭没再说话,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秦默阳想走的路,和唯一商贸注定会分道扬镳,只是早晚而已。 即便唯一商贸更换设备提高技术,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达到国际大品牌需求的。 秦氏之所以一直拉着唯一商贸,一是因为还没有走到那个高度,二是血浓于水。 而秦默寻就不同了,他没有追求,跟姑父姑母家里更亲,且他不是家里的长子,将来要么在公司里有部分决策权,要么掌管一部分副线产品,无论哪一种,只要把他能掌握的那部分订单发给唯一商贸,就足够唯一商贸存活的很好了。 而且还有江莹站在他这边,将来秦默寻总要知道真相,自然也听他母亲的。 江莹这些话,是在向他施压,让他不要轻易抛弃芳来。 * 这天下午的戏拍完,江随风被经纪人叫回了公司。 在通往经纪人办公室的长廊内,他再次遇到了黄氲佰。 自从上次和黄氲佰发生肢体冲突后,他也曾回来过几次,但遇见黄氲佰,这还是第一次。 黄氲佰的电影最近刚刚杀青,此刻正在进下一个剧组间隙。 看到江随风的时候,他也是刚从自己经纪人的办公室里出来。 两人面对面地往前走,距离越来越近。 江随风走在长廊的右侧,黄氲佰则在长廊的左侧,本来可以几人并行的长廊,却在两人越来越近时,变得狭窄了起来。 因为黄氲佰的步伐慢慢向中间靠近了些,变得缓慢而沉重,带了些杀气。 黄氲佰身后跟着他的助理,助理似乎察觉到了不妥,很快上前和他交谈了几句,只可惜黄氲佰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上次吃了大亏,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恶气。 虽然大事上不敢动手脚,但恶心人他还是很会的。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像上次进电梯时一样,拿肩膀狠狠撞了江随风一下。 江随风的步伐一直不紧不慢,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肩上背着包,看起来像是一个刚放学归家的高中生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性。 可黄氲佰真的撞上去却并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江随风被他撞得往墙上怼了下,他自己也被撞得踉跄了几步,往原先的长廊左侧倒了倒,随即被身后的助理扶稳了。 黄氲佰气得狠狠骂了句脏话,眼看着江随风面不改色地进了经纪人的办公室。 何东正等在办公室里,见他进来便递了份资料给他。 “公司为你谈了个代言,你看看。”何东说:“愿不愿意接?” 江随风有点诧异,像他这样的咖位,公司接活动,一般情况下,他是没什么资格说不的。 他点点头,坐下来认真把资料看了。 那是一份健康饮料的代言,主打销售人群是青少年。 原本品牌方选了柳喑,但因为江随风最近人气还不错,而且又拍了沈玉生的电影,有爆红的机会。 所以品牌方最后又临时加了他,毕竟爆红之后再签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这大概就是文安之前透给他的那个代言。 其实代言费对江随风而言也并不算低,虽然只有柳喑的三分之一左右。 他把资料还给何东,说:“没问题的,我接。” 何东把资料收好,又递了几个剧本给他,让他回去看看。 江随风收了,出了何东的办公室。 他背着包往外走,在星传的大厅里再次见到了黄氲佰。 大厅里人很多,一侧摆了不少临时会客的小圆桌,公司的艺人或者助理经常在这里休息,喝东西或者聊天,也有人抱着笔电在这里忙工作。 黄氲佰身边照旧围了不少人,但见到江随风他就站了起来。 不少人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冲突,见黄氲佰向江随风走过去,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江什么来着?”黄氲佰拦了拦江随风说:“聊两句?” 江随风停下脚步:“您说。” “别给我装模作样的,”黄氲佰讽笑一声,拿手拍在江随风肩上。 “我行的端坐得正,”江随风淡淡地说:“有什么装模作样的?” “行的端坐得正?”黄氲佰大笑,向着众人说:“听听,你们听听?” 有人配合着笑了笑。 江随风也笑了笑:“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 “跩什么?”黄氲佰按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也就是仗着有个金主在背后撑腰,他还能给你撑一辈子?我告诉你,你早晚落到我手里。” 这话厅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唯独江随风愣了愣。 “你说什么?”他眯了眯眼:“什么金主?” “别他妈装纯,”黄氲佰骂了一声:“要不是那位,我怎么可能白白丢了两部电影?我怎么可能让你白白碰我一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随风的脸冷了下来:“谁让你丢了电影你找谁去,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黄氲佰像听到笑话一样:“没关系他会特意为了你投资电影?” “投资电影的人多了……”江随风说到这里却猛地顿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你说的是路西野?” 黄氲佰阴沉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怪不得黄氲佰白白吃了个哑巴亏,一直没找他麻烦。 江随风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路西野没有向他提过,公司也没有向他提过,但知道这件事的最初惊讶后,他又觉得像是情理之中。 他笑了笑:“原来我也是有金主的人了?“ “金主”似乎并不是一个好词。 可奇怪的是,在场的那么多人,露出的却都是或妒或羡的眼神。 就连黄氲佰眼神里,除了愤怒不甘外都有着微不可察的羡慕。 可黄氲佰却说:“你可真是够不要脸,有金主这么骄傲啊?有本事你一辈子有金主。” “是挺骄傲的,”江随风说:“路西野比你帅?” 黄氲佰滞了滞,这么多人看着,他还真没脸说自己比路西野帅。 “路西野人帅身材好,气质高还有钱,不不不,就算他没钱,碰上他也不算吃亏?”江随风笑笑说:“何况他还真的挺有钱,而且想下谁的电影就下谁的电影,下了别人还没办法,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他勾了勾嘴角,十足挑衅地对黄氲佰说:“羡慕?” 第40章 Chapt4er 40 【这位的胆儿可是真的肥!】 【把金主拿到面儿上来说, 说的还这么嚣张的,舍江随风其谁?】 【要不要考虑下我们这些找不到金主的人的感受?】 【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这些伺候中老年,秃顶啤酒肚, 皮肤松到可以荡秋千的金主的人的感受?】 【要不要考虑下我们……】 【小哥哥太飒了, 连氲佰哥都不怕。】 【不知道他的金主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这么嚣张,狐假虎威。】 【这小孩太不知道进退了, 背靠大树也得留点退路, 万一将来金主飞了自己却没飞, 到时候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够嚣张, 我喜欢。】 【这么嚣张,真的很欠揍也。】 【也不怪他,他不嚣张就会被放在台子上烤啊?总要有个人嚣张,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 大厅里依然一片安静,可星传内部的某个群里却炸开了锅。 上一次黄氲佰被江随风打进医院之后,虽然很多人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不对, 但那终归只是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 公司的善后工作做的非常好, 当时在场的几位新人迅速被公司约谈, 之后便对此事闭口不提。 而黄氲佰伤好之后就直接回了剧组,这件事他不提的话,别人自然也不敢提起。 可现在不同,现在是活生生的现形记啊。 先是现了江随风的形, 接着又现了黄氲佰的形, 反正谁都没得到好处。 对看客来说,简直不要太精彩。 不过,即便群内对这件事的讨论十分热烈,可大部分人还是不敢讨论黄氲佰, 就只敢抓着江随风扒。 这个新人一来就和黄氲佰炒了一波,紧接着又抢了黄氲佰的电影,行事直接犀利,整个公司无人不知其名。 可真正见到他,对大部分人来说,今天还是第一次。 黄氲佰是星传当之无愧的一哥,整个公司还真没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就连他的经纪人日常也对他留着几分薄面,何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样啪啪啪打脸过? 这个热闹看得简直太绝了。 只是台下人看得有多精彩,台上人就有多糟心。 这一行找个靠山不算什么,小圈子里甚至还会互相炫耀攀比,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拿出来说事却是一种明晃晃的侮辱。 黄氲佰完全没想到江随风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轻飘飘几句话就反客为主。 现在两人角色好像互换了一般,变得被动难堪的人反而变成了他黄氲佰。 江随风最后一句话一出,黄氲佰的脸瞬间便绿了。 他的拳头握紧,在身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江随风却恍若未觉般,只轻轻哼笑了一声,眸子里全是蔑视的浅笑。 那张脸那么好看,却又那么可恶,冷漠与嘲讽点缀于眼角眉梢,让黄氲佰的心跳猛地一窒。 又美又野,真他妈是在他的XP上跳舞。 “你他妈把我搞石更了。”黄氲佰压低声音,语意里充满了恶意:“平常你就是这么勾人的?” 江随风脸上连嘲讽的笑意都没有了,他后退了一步,面上现出些厌恶的神色来:“送你四个字,或许能救你的命,‘割以永治’。” 他说完就背着包出了门,临行前那一眼的冷意,几乎有如实质,能深深地扎进人心里去。 黄氲佰那句下流话说得声音极轻,厅里大部分人都没听清。 但江随风这话一出,再结合黄氲佰平日的行事作风,在场诸位瞬间秒懂。 不知是谁没撑住当场就噗嗤了一声。 黄氲佰猛地转头,气急败坏地在厅里扫了一圈,转身进了他自己的休息室。 这件事儿闹得整个公司都知道,双方经纪人自然也没瞒过。 江随风刚上了车没多久就接到了何东的电话。 黄氲佰也在不久后被他的经纪人叫进了办公室:“早就告诉你,管好你的下半身管好你的下半身,你怎么就是不听?你要是早管好了,江随风哪能钻个漏子进来?” “你早晚要在这个事儿上吃大亏!” * 这件事路西野也很快知道了,是星传的老总温志云告诉他的。 温志云打电话过来时,余况正在路西野办公室里汇报江莹那件事的进展。 秦默寻经过查证,确认陈冰收到的那条信息没有任何问题之后,终于采取了行动。 江随风收集到了数年内在“芳来”出过事故的大部分客户。 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人选,不知道是因为对方已经出国,还是别的原因,并没有出现在他的名单上。 这人是“芳来”八年前的一位客人,名字叫祝文红。 祝文红的家境并不差,原本也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但那时候她年龄还小,对信息没有足够的分辨能力,所以被人骗去了芳来。 祝文红在芳来做了鼻子,纱布拆了后外形尚好,只是内部伤口始终恢复不好。 最初她以为是体质问题,只要安全用药炎症慢慢就会消退。 可结果却事与愿违,她的鼻子开始变得红肿,鼻腔内也开始溢脓,呼吸间腥臭无比,让她简直生不如死。 之后,家人带她到大医院做修复手术,由于鼻腔内部感染严重,已经无法彻底治愈。 受此事影响,祝文红慢慢变得自卑偏激,两年后随家人移民加拿大。 三年前,她查出鼻咽癌晚期,不久前刚刚去世。 这是一个十分可怕也十分好打的点。 很快,祝文红的姐姐采用了和国内大部分受害者相同的手段,在网上发布了视频,讲述了自己妹妹的悲惨经历。 虽然没有人能证实祝文红患病和这起整容事故有直接关系,但同样也没有人能直接证明祝文红患病和这起整容事故无关。 在祝文红生病的最后时刻,她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患病的真实原因。 但最可怕的点也在于此,斯人已逝,芳来就算翻了天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芳来致人患癌”几个字一被顶上热搜,也注定了芳来将永世不得翻身。 而同时,在不显眼的地方,“江随风金主”也悄然爬上了热搜的尾巴,正在悄悄往上攀爬。 相对于这件事,之前那些令江莹焦虑不安的爆料瞬间变得不值一提了起来。 她几乎当场就发了疯。 而之前好不容易才稳下来的老客户,这次无论给予什么样的优惠和福利也都再不为所动,芳来各个门店迅速挤满了退卡的客户,并因为处理不及时,发生了打砸事件。 可是江莹手上哪里能退出这么多钱来,她不得不再次求助于孙唯铭。 可孙唯铭最近也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因为刚刚交出去给英克的一批大订单的拉链出了问题,导致英克的一批大货无法正常完工。 服装是时效性最强的东西,错过了时间,就将面临着一文不值。 因为每一季的服装都有它这一季独特的流行元素,一旦过了,就只能当做库存便宜处理。 英克这批订单数量巨大,要重新生产出这批拉链对唯一商贸来说,巨大的经济损失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时间上来不及。 这也同时意味着英克这批订单不可能按时完工上架,从而直接影响这批产品的正常销售。 孙唯铭这批订单白瞎不说,还面临着英克提出的巨额赔偿。 他现在不仅无法帮助江莹,还不得不向秦默阳寻求帮助,希望能得到秦家资金上的帮助,以渡过当前的难关。 这件事处理好了,英克这个客户还有可能能留得下,如果处理不好,那么在失去秦氏这个大客户的同时,唯一商贸也会失去仅剩的另一个大客户。 江莹求助孙唯铭无果,两人大闹一场不欢而散。 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出售自己名下的几套别墅,来周转资金。 这些全是江莹留给秦默寻的,几乎是她这么多年苦苦经营积攒下的全部心血。 在房产中介登记信息的时候,江莹难受的几度进行不下去。 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要查出来究竟是谁在背后搞她,然后一定要让那人连皮带肉也掉一层才能解恨。 余况一边把这些信息汇报给路西野,一边看他的表情。 就在刚刚,他已经根据路西野的指令,把所有针对江莹的信息都引到了秦默寻身上,相信不久江莹就能摸着线索查过去。 汇报刚刚过半,路西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微微抬手,余况便识趣地闭了嘴,安静地等在旁边。 这通电话便是温志云打来的。 温志云之所以打过来,当然不是为了打什么小报告。 而是要告诉路西野,江随风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 这件事之前路西野曾千叮咛万嘱咐过,务必不要让江随风知道,他从中干预过他的事情。 温志云的确没说,下面的人也没说。 可上次江随风与黄氲佰冲突后,黄氲佰的经纪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黄氲佰,一是警告他不要再招惹江随风,二是对他被下掉的两部电影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谁知道黄氲佰这孙子说了出来。 余况看到路西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对着话筒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温志云说:“我也是经纪人闹过来后才查了下,刚知道消息就通知你了。” 路西野沉默了片刻,因为江随风并没有找自己问过这件事。 这让他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更紧张。 “他知道后有没有说什么?”路西野问。 温志云那边笑了笑,把江随风说给黄氲佰的话学了一学。 当然略过了之后黄氲佰说的那些肮脏话和江随风的那句“割以永治。” 毕竟黄氲佰还是他们公司的摇钱树,该护得时候还是得护着。 那边说了好一会儿,余况就见路西野原本紧绷的神情渐渐松弛了些,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他垂下眸子,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些笑意,语气却放得还很正经:“他真这样说?” 又说:“不是你哄我?” “我哄你干什么?”温志云说:“就是这小孩有点太过了,下手狠,嘴又毒,我就算能把人捧红也不一定能镇得住啊。” 路西野又笑了,眉眼清亮,很护犊子地说:“他只是对坏人才那样。” 余况隐约听见一两句,想到他老板前一阵小腿上的淤青,不由地暗自腹诽,他对您好像也没怎么客气? 但这话也就只能想一想,余况并没有说。 路西野挂了电话,又带着笑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好像才意识到办公室还有个人,于是抬眸问余况:“你刚说什么?” 余况:“……” 余况只得又重头说了一遍。 路西野点点头:“让她求仁得仁。” “对了,”余况又把手里的平板往前放了放,方便路西野看:“这个要处理吗?” 那是一条长长的热搜榜单,末尾有一条是“江随风金主。” 路西野微微眯了眯眼,片刻后他说:“不用,让它升上来,我有用。” * 秦默寻现在别提多得意。 祝文红事件的发酵让他既有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自豪感,又有一种打压敌人后的畅快淋漓感。 这种感觉在得知江随风的母亲把房子都挂出去卖了应急的时候攀至了顶峰。 这晚放了学,和陈冰孙辰乐吃完晚饭,三人便窝在他卧室里叽叽咕咕,别提多兴奋。 几个人正说着,忽然发现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秦默阳就站在他们身后,带了点酒意,微微弯着腰,要来看他们共同盯着的PAD屏幕。 “唉哟,哥!”秦默寻吓了一跳:“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你们太专注了。”秦默阳说:“干什么呢?打鸡血了?” “咳,不是,哥。”秦默寻说,忙和孙辰乐陈冰使眼色:“我们在聊新游戏。” “新游戏?”秦默阳说:“美容院的新游戏?。” “乐乐,你说。”秦默阳在沙发上坐下:“说一句假话后果自负。” 孙辰乐:“……”为什么每次倒霉的都是我? 他还在犹豫,秦默寻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哥,我们这次真的没做什么坏事。” “那你说。”秦默阳看着他:“我看你也没做什么好事。” 秦默寻不服气,但还是把他们干的事情说了一遍。 秦默阳听着听着,忽然在秦默寻话里捕捉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江莹?” “就是那个江随风的妈妈,”秦默寻忙说:“芳来的老板。” 江莹这个名字,秦默寻不知道,毕竟他这个年龄的小孩,怎么可能去关注上一辈的一个小三的名字? 但秦默阳却很清楚这个名字。 更清楚这个名字和江随风联系到一起的意义。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你再说一遍,究竟是哪个江莹,又是哪个江随风?” 第41章 Chapt4er 41 今天剧组拍的是一场重头戏。 八次化疗结束后, 方糖终于迎来了手术。 手术前的一天晚上,陶淮放学回来,照例过来陪伴方糖。 将近半年的治疗, 让两个原本陌生的年轻人,成为了彼此的依赖和支撑。 陶淮不再把寄人篱下的不幸放在心上, 而是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放在方糖和学习上, 对未来做了更好的规划。 而方糖则变得更加勇敢坚强。 在陶淮的引领下,建立了良好的生活和饮食习惯, 坚持锻炼增强免疫力的同时,文化课也没有落下太多。 艰苦的治疗不仅没有让她萎靡不堪, 相反, 还让她绽放出了完全不同的精彩。 可即便坚强如方糖,在即将到来的手术面前, 仍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 手术方案早就定了下来, 因为病情需要,她的患侧需要完全切除。 而这也意味着, 她完美的身体将再也不复存在, 她的“完美”正在被倒计时着。 可她喜欢的人都还没有看过,更没有触碰过, 根本不知道她曾经有多么美过。 方糖一晚上神思不属 等陶淮帮她补完课, 拉起书包准备离开时, 她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陶淮微微弯腰,含着笑问。 方糖紧张得直眨眼,她没有哭,只是沉默地拉起自己的衣襟,将陶淮的手往自己即将失去的部位按。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又带着乞求, 求他摸一摸那里。 陶淮站在方糖床前,垂着眸,慢慢把她的手拿开,随后把她抱进了怀里。 一个人的完美或者不完美,并不在于外形,他不是那个不能接受的人。 但他还是心疼方糖。 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失去了身体一部分的话,将需要心灵上强大数倍的支持与爱才能弥补过来。 他的下颌线拉出隐忍的线条,情不自禁地将手按在了方糖的后脑上。 到此为止,这场戏都拍的十分顺利。 可偏偏在江随风按住文安后脑的瞬间,那种水到渠成的连续感断了。 那种感觉并不明显,但敏锐的人还是能察觉到情绪的瞬间断裂。 导演还没发声,江随风就仓促地放开了文安。 他狼狈地后退一步,向大家道歉:“对不起。” 虽然这条NG掉很可惜,但并没有人责怪他。 因为大家都看到了今天被顶到热搜前排的关于江随风金主的话题。 这个话题最初一直缀在榜尾,并没有太多人关注。 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晚上就开始飞速攀升,讨论量也大幅增加。 虽然那个爆料并没有明确指出其金主为谁,但对对方的特征却描述得十分鲜明。 某医药大鳄独子,母亲在国际时尚界独占一席……, 就差把“路西野”三个字打在屏幕上了。 网友当然很快就猜出了路西野的真实身份,下面的回复是一排排的“路”字。 更有之前江随风打工酒的同事表示,之前路西野就是三九的常客,常去看江随风表演。 紧接着江随风参加活动时的服饰也被网友们扒了出来。 他是个新人,参加的活动本就不多,查起来更是十分容易。 而在他所有的活动搭配中,无论是从衬衣到外套,还是从上衣到下装,只要人眼可以看到的,一水儿都是WUYUN。 虽然后面也有人指出,WUYUN有对江随风在服装上提供赞助,但这种情况下,赞助这件事也不可避免地被蒙上了暧昧色彩。 网友们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就连黄氲佰那件事,也被冠上了新的解读。 路西野对江随风很上心,剧组的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可江随风对路西野却并不热络,剧组每个人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的关系就连他们这些靠的还算近的人都看不清楚,却被外界传成买卖关系,的确很侮辱人。 而且江随风还是个新人,娱乐圈的腥风血雨对他来说,便更为残酷些。 所以对他今天偶尔不在线的表现,大家都十足宽容。 只是没有人知道,江随风并没把那些言论放在眼里。 他之所以情绪断了线,完全是因为自己将手按在文安后脑的一瞬间,路西野猛地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在路西野对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拥抱里,几乎每一次,他都会把手按在他的后脑,紧到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这是路西野的动作,可他却潜意识地做了出来。 那一刻他心里悚然一惊,甚至十分庆幸路西野今天没在现场。 这场戏又重新拍了两次才过。 收工的时候已经很晚,姜黄小心翼翼地跟着他,问要不要找何东让公司公关一下。 “这会儿公关也晚了。”江随风收拾着东西说:“早都传遍了。” 他上车洗刷了一下,然后打车回了住处。 相对于他自己的那条热搜,他更介意的反而是芳来令人致癌那件事。 普通人或许会认为这只是受害者家属自发站出来对芳来做出的控诉,但江随风却很清楚,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推动。 只是他没想通对方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是针对江莹,还是针对江随风? 但显而易见,这件事一出,他自己的计划也被打乱了。 虽然他的方案远没有对方那么狠戾,但同样能够让江莹翻不了身,只是时间节点会晚一点而已。 邮箱中有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邮件中同样提及了这件事。 而在邮件最后,对方又向他询问,他们的后续行动是否还有必要进行下去。 这件事江随风做的很隐秘,虽然整件事都出自他手,但实际操作却是由国外的某个专业机构来进行的。 所有的指令都由国外迂回进国内,之后再由专人进行实际操作。 这样的话,就算江莹再厉害,也查不到他身上。 事实上,发生了这件事,他的后续行动的确可以取消了。 可在不清楚对方目的的前提下,他仍然有些犹豫。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姜黄通过社交软件发了一段视频给他。 江随风暂时还拿不定主意,于是便先点开了姜黄发来的那段视频。 出乎他意料的是,视频中是路西野的一段采访。 采访应该就发生在刚才,因为视频的右上角有显示时间。 路西野好像是在一个什么酒会上,被很多记者围着,有人在问他江随风金主的事情。 路西野的姿态一贯的优雅,微微含了一点礼貌的笑,有点疏离但又礼貌客气。 即便记者问的问题并不好听,他也没有生气,反而回答的很认真。 “怎么会?”他含着一点清浅的笑意,像回答专业学术问题一样认真又严谨:“不过我倒是在追求江随风先生,只是他还没有答应我。” 他这话一出,记者们也有点惊讶,像是不太明白他说的“追求”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有个女记者便直接问了:“请问您说的‘追求’是什么意思?” 路西野看向她的镜头,像是有点疑惑地挑了挑眉:“‘追求’这个词儿什么时候这么高深了?” 但他也没有为难女记者,而是很快解释道:“在我这里,‘追求’这两个字当然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求爱。” 有记者捂了捂嘴,显然是震惊至极。 在同样的二代圈子里,路西野是极自爱又自律的少数人之一,没想到第一次爆出绯闻就闹了这么大。 路西野含笑看着他们,似乎是觉得他们的表情很有趣一般。 像是想再逗逗他们一样,他忽然对着镜头说:“如果江随风先生愿意接受我的话,就算他做我的金主,我也没有什么意见,说实话,我其实很好养。” 满座哗然,记者们已经由最初的震惊变成了爆笑:“路少,您真幽默,请问江随风先生哪里好,能够这么吸引您。” “当然是哪里都好。”路西野说。 有记者又问道:“请问,您这算是对江随风隔空喊话吗?” “算是,”路西野说着自己先笑了:“希望他能听见,下次可以不要再那么冷眉冷目的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