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拐个皇帝去种田》 第一章 送别 铅云低垂,朔风凛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夏日里如海浪般随风起伏的松涛林海变成了一片乱琼碎玉的琉璃世界。 苏浅坐在那面具男人的床边,看着他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嘴角略略勾起,露出个讥嘲的笑来。 他被抬回来时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眼看着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前几天大夫还时常过来瞧瞧,渐渐的连护卫都似乎变得不那么经心了。 苏浅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好奇他的长相,她只想知道如果他死了,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转身到了窗边,又一次向着那远山眺望,仿佛那里藏着她的救赎,有着她所向往的一切。 “你想离开我。”突然,身后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吓了苏浅一跳。 她回过头去,看到那人竟是醒了,只是相比起以往来,更显得阴鸷沉郁。 苏浅条件反射般畏缩着身子抖了抖,可很快便反应过来抬起了头来。 她细细端详那人仍旧僵直无法动弹的身子,发现这样躺着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少了许多戾气,莫名让人少了些畏惧。 苏浅冷眼看着,竟觉得没以往那般害怕了。 她静静站了会儿,看着那男人面具后的脸,突然鼓起了勇气: “我不该想吗?” 男人眼睛微眯,突然扯了扯嘴角:“是啊,大难临头各自飞。” 苏浅有些别扭,想说那是夫妻,可却不想再跟他说话,反正他现在也不能再动手打她了。便转过身去继续看窗外的远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这院子里人心的浮动。 昨夜又有两名下人跑出去被乱箭射死了,尸体被丢在了后院喂了狼狗。 下人们噤若寒蝉,苏浅却对此无动于衷。 却想不到,今天大白天里竟有人放火烧了庄子。 苏浅艰难的钻出被子,骤然的冷意让她身子缩了缩,却很快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在哭喊着奔逃,到处是浓烟和惊惧,苏浅突然间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是她离开的好机会。 为了怕她逃跑。他们拿走了她所有的东西,甚至连一件棉衣都没有留给她。她不得不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踏出了房门。 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苏浅的眼中是极度的渴望和希冀,尽管她深觉自己从身体到心灵早已变得腐朽靡烂,但她还是盼望着能逃离这处禁锢了她三年的牢笼,她依旧向往自由,向往能畅快的呼吸,畅快的活。 “奴儿,回来!” 嘈杂声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唤她,可是这个名字代表着奴役,代表着屈辱,代表着她不堪回首的记忆,让她十分厌恶。 她光着脚,快速穿过了冒着烟的廊道,被烧得火烫的碎石地面…… 大门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她便能离开这令她窒息的所在。 突然,她身体晃了晃,似乎是被一股大力推动,她身子一软,靠在了大门上。 门栓尽在眼前,她终是露出一个笑来,伸出颤抖的手,拉开了门栓。 她真的跑出来了,终是奔向了她一直向往的自由生活,可她的生命却也快要终结了。 何其讽刺。 只穿了一件寝衣的女子背后中箭,她光着脚向着那远山蹒跚的“奔跑”,鲜血在她的身下蜿蜒成了一条血溪…… 大路上,一队身着软甲的骑兵远远的踏雪而来。 其中一个指了指那女人:“殿下,那个人……” 为首一人望一眼那人身后长长的血痕,惊讶于此人生命力之顽强。 他们速度很快,转眼便到了那女子面前。 为首那人却是突然伸手握了拳头,众人得他示意,皆随他一起勒停了骏马。 他看着眼前那毫无所觉,仍旧一心向前的女子,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要帮忙吗?” 女人似乎是无知无觉,嘴角却微微上翘,竟似十分欢喜的样子。 男人有些诧异,更讶异此人的眼熟。 突然间,他下了马,上前几步,拉了那女人细细地瞧:“你,可是苏七?” 苏浅似乎才意识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眼睛转向来人,嘴角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请把我,埋在那儿。” 她发自内心笑得甜美欢悦,为了盼望三年的尊严和自由。她终于不用再为了一粥一饭为难自己伺候别人,终于不用再为了棉衣足炭委屈自己讨好下人。 苏七是谁?…… 这名字太遥远,她已经不记得了。 不,她似乎还是记得的,曾经有一位华服娇娘儿,从繁华浓香的馆阁殿堂走过,从艳羡倾慕的目光中走过…… 他的眼前出现了那年春日宴上见过的那个俏丽明媚的少女,她着彩衣,挎金铃,在巨大的鼓面上跳那曲名动上京的拓枝舞,竟觉比满目的春光还要鲜活明艳。 随从不忍心,走上前提醒道:“殿下,她好像已经,死了。” 男人抬头,望向远山。 即是她最后的请求,便,依了她…… 苏浅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指尖拂过眼角,果然是又一次泪湿枕畔。 她暗叹一声,默默在心里发誓,今生再不会如原身这般痛苦,心绪这才渐渐平静下来,苏浅叹了口气,这才起身穿衣洗漱。 上京城外,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日头火辣辣打在人的身上,大路上车马稀疏,蝉鸣声刮噪得令人昏昏欲睡。 延官道出城十里有处矮坡,坡上建一简陋小亭,已是有些破旧,但这里却是上京大名鼎鼎的长亭。平时但凡出入上京都,迎来送往的人们都喜在此处吟诗作赋,把酒挥别。 此时,长亭旁正停了两辆不起眼的青油布马车。 其中一辆车上,一五六岁小童正泪眼汪汪偎在母亲怀中,母子相对垂泪,显得十分可怜。 一旁陪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年纪虽不大,却已生得仙姿窈窕,如春景暄妍,绝丽而娇艳。 她吸了吸鼻子,拭了眼中泪。另从怀中摸了干净素帕出来,将孩子从阿娘的怀中挖了出来,细细捧了他的小脸来擦,边柔声道: “尘儿乖,此去一路千万要小心自己身子,听师傅的话,凡事多思多想,切不可淘气。该说的话,娘亲已都跟尘儿说了,尘儿只需记得,万事安全为要。还有紫琴与陆征,他们都是老实可信之人,尘儿遇事也可与他们商量着来。” 说着,又劝自家母亲:“阿娘,该让尘儿他们走了,再晚,这日头越大,这冰也要化尽了。” 为娘的心中如有刀割,可是再不舍,也知道女儿说得对,狠狠心别过了脸去,用帕子掩了口,终是被女儿扶着下了车。 小童哭得抽噎,爬起来追到了车下,可却是个知礼懂事的,不敢再去缠着阿娘家姐,却抬起了一双红肿的眼,忍着难过,小大人般郑重的抬起自己的白胖小手,冲着母亲和姐姐深深一礼,奶声奶气道: “娘亲保重身体,儿他日归来,定学有所成,不负母亲家姐的期望。” 刘氏的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可还是狠心冲着小童挥了挥手。又对马上的男人微微一福,一切尽在不言。 马上人一袭青衫,青布包头,看去倒像个书生模样。 但其身负长剑,气质清冷高华,一看便知不是常人。 他也不言语,只冲着刘氏一抱拳,再看那车上跟随的一男一女将小娃安置妥当了,这才喝了声:“走。” 马车辘辘,逐渐远去。 刘氏泪眼婆娑,哭得几乎晕厥,被身旁女孩儿紧紧搀住,直到再也不见那车的影子,这才和丫鬟婆子一起扶着上了另一辆马车去。 苏浅从丫鬟手中接了用冰镇过的帕子,轻轻为母亲去掖她红肿的眼睛。 刘氏索性接了帕子搭在了脸上,不一会儿便又听到那帕子下面传来的啜泣之声。 苏浅咬了咬唇,还是轻声道:“阿娘,待日后咱们也去寻了尘儿,便可一家团圆了。” 刘氏半晌停了抽泣,沉默片刻,才在帕子下低低应了句:“但愿。” 马车缓缓往城中去,与迎面而来的三匹快马交错而过。那马上人斜一眼紧闭的车帘,露出一抹冷笑…… 车缓缓进了城,耳边渐次传来早起城市的烟火之声,依然那么简静素淡,却在此刻越发令人伤感。 车内人皆是满怀心事,沉默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前面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传来,不一时便传来了喧哗声。 却听自家赶车的车夫低低道了句:“夫人小姐,来人是西府的管事,为着追世子爷来的。” 苏浅看一眼自家阿娘那一副神思不属没精打采的样子,便在马车里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喧闹,成何体统!世子爷不过是随师父出去游玩两日,这也值得大张旗鼓,前呼后拥的!竟还当街纵马,好大胆子,还不快滚回府去!” 来人听出是东府里那位小姑奶奶,心里不忿,但嘴里却不敢不应承,加上面前马车上那赶车的一双虎眼如刀似芒正牢牢盯着自己,心里不免打鼓,知道神仙打架,他这等小人物合该要受了这等夹板气。 心里愠怒也无法,只得应了声,喊身后奴才调转了马头跟着马车往回去。 长街里却又奔来了几匹高头大马,为首的一个青年俊眉修目,唇红齿白,坐在马上也是修长挺拔,倒也算得一表人才。 只是此刻他衣衫稍显凌乱,面色也有些过于惨白,眼底青黑,眼窝下陷,明显是酒色过度,熬夜放纵的结果。 眼见着对面一行人拥着一辆简素马车往南街去,眼睛便是一亮,打马上前挡住了去路。 第二章 噩梦 来人开口便是一副油腻腻的腔调:“浅儿妹妹,怎么我听说咱尘儿弟弟今儿竟被你们送出城去了,你说你也不打个招呼,让我派几个人去送送,现在外面那么乱,咱尘儿弟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不待他说完,就听马车内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子声音道:“沈公子慎言,我们武安侯府与相府并没有什么亲戚,还论不到这个咱字,沈公子是大忙人,很不必为了侯府的事情费心,侯爷如今不在府上,也就不方便招待您了。肖燃,我们走!” 驾车的车夫响亮的应一声,也不管面前那男人难看的脸色,鞭子一扬便要催动马匹。 却听那沈公子阴阴笑道:“夫人莫急嘛,我这也有几日没去府上拜访老夫人了,她老人家可是说过,叫我随时过去找她老人家说话儿呢,我这新得了一篮子新鲜果子,这就跟您一齐过去送给老夫人尝尝。” 说着,目光邪肆紧盯着那关得严严实实的窗纱又看了眼,这才拨转了马头,当先朝着侯府而去。自有跟着的豪奴去街边现买了果子跟上。 马车中母女俩皱了眉相视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侯爷早早便与那边打过了招呼,叫他们不要插手三房的事情。想那老太婆就算再糊涂,应也不至于跟自己儿子拧着来,更遑论他们那边一大家子的嚼用还捏在三房的手里。 只是,整日被这样一只臭虫粘着,着实让人心头不爽。 一行人便这样拥着这辆马车一路而去,引得周边百姓不免伸长了脖子好奇打量,有那消息灵通的便小声八卦起那拦路的纨绔来: “……昨儿个还看他在平康坊狎妓呢,衣裳都没换,今儿一大早便追到人家门口来堵人,这谁家的好闺女肯给这样的货色啊?” “谁叫人家里势大呢。” “难道侯府是寻常人吗?还不是欺负人家老爷们不在家嘛,要我说,这侯爷几年都不回来,这府里不定成什么样儿了。” 有那喜好弄舌的便猜度:“你说那位侯府的嫡小姐长什么样啊,就勾得这祸害这样纠缠,倒也肯正经娶回家去,不似原先那般荒唐嘛。” 谁不知那纨绔欺男霸女,荤素不忌的事情,什么时候不是看见中意的就下手,不拘什么手段都要得了去,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又是媒人又是送礼的。 “他倒是想像之前那样荒唐呢,人家侯府也不是吃素的。就是那马车里的夫人都不是个简单人物……” 一时又议论起这武安侯夫人来。 说起这刘氏,却是个命运坎坷之人,其父乃是先帝时镇守西南的定国公刘暹。 只是庆宣帝庚午年间,遇上倭人大举进犯,刘家遭了暗算,全家死在一场大火里,唯留了当时尚在襁褓的刘婉晴被人用竹篮吊在水井里,奇迹般活了下来。 先帝体恤,特封为嘉宁县主,从小便将她放在当时的娴妃,如今的太后膝下养大。后来也是由太后帮着亲挑了家世清白,凭军功封侯的苏锦渊下嫁。 苏家在发家前只是普通乡绅,全靠苏家三郎苏锦渊一人才改换了门庭。 苏锦渊其人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少年时得遇名师,年纪轻轻便拜将封侯,平定了北疆,震慑了蛮夷。 大庆四个封疆大吏的异姓王,只有他一个是凭着自己杀出来的爵位。 但他却并不常回上京,常年驻守北境,身边带着两名妾室与一众庶子女,留了刘氏与两老还有大哥苏锦先一家守着上京的宅子。 武安侯府中没有侯爷,却有三个房头,两个祖宗,最初刘氏的日子过得可并不顺遂。 被一个孝字压着,起初刘婉晴倒还忍耐着,让那苏老太和大嫂牛氏算计了几次之后,她也厌了。 索性以侯爷常年不在府中为由,将侯府分成了东西两院,只在中间开了小门往来。 外面看来虽仍是一个大门里出入的一家子,但内里却俨然是两府各过各的。 侯府的七姑娘苏浅则是一个胎穿的现代灵魂,是个接受过几千年后精英教育与社会磨砺的人。 因着刘氏的宠爱,苏浅日子过得很自在,完全不同于其他上京贵女们绣花抚琴,吟诗作画的大家闺秀生活。 她很务实,早早便未雨绸缪的为自己做了许多的规划和准备。 因此,虽是养在深闺的侯府千金,可却跟着侯爷为世子苏云尘请来的师傅杨秀学了一身的本事,且她耳目灵通,对身处的环境也知道得很清楚。 许是日有所思之故,她才会做了那样的噩梦,再次回想起来,仍让苏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才有了今日送弟弟出京的事情。 母女俩回了东府后,果然不一会儿西府便叫她们过去待客。 刘氏懒怠去应承那起子闲人,叫关了小门,只推说身子不爽利,请了大夫过府,苏浅便也顺理成章留了下来,使了人报到了老夫人处,也不管那边府里人气得跳脚,还得小心应付那难缠的贵客。 这边刘氏却是真的有些憋闷,大夫只说是肝气郁结,加上天热,人心情不好,还有些中了暑气,到底是开了几副药。 苏浅伺候刘氏喝了药,这才坐在了床沿,斟酌着道: “阿娘,府里如今人多口杂的,难免多生是非,今日咱们才出门便走漏了消息,也不知这一府的人里安插了多少双别人家的眼睛。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反正如今就咱们娘俩过日子,也用不上那么多人。我打算再放掉一批奴才,跟西府里就说要帮着我爹筹钱,您看呢?” 刘氏靠在床头,额间绷着抹额,一脸的苍白之色。看着自己娇颜如玉,已长成娉婷少女的孩儿,心里欣慰,却也忧心更甚。 她伸手握住了苏浅的手,轻叹了口气:“浅儿啊,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这个家筹谋,只可惜,你爹他……?” 苏浅垂了眸,想到已是三个月不通音讯的北境,算了下时间,想到梦境里的惨事,心中委实难过,轻轻偎进了刘氏怀里: “阿娘……如今咱们只顾好了眼前人,其余的便尽人事听天命,好在有老天爷给女儿提前示警,让咱们有了准备,我只愿这回杨师傅能保住尘儿,那咱们就是再难也值了。” 想起自家年幼远行的孩儿,刘氏眼中又泛起了热意,却不想再让女儿担心,轻轻抚着苏浅的背:“杨师傅是你爹好不容易寻来的隐士高人,他为人虽孤傲些,却是个重诺守信之人,他说了会保尘儿三年,这三年尘儿当是无虞的。至于这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阿娘信你。……只是可惜了,明年你就要及笄,为娘本想好好为你操办,谁知竟得如此。还有你的亲事,上回侯爷信上还说已为你择了佳婿,可究竟如何也未可知,如今这沈家如此做派,只怕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丈夫如今不知是生是死,刘氏难免内心栖惶,苏浅急忙又安慰了刘氏几句,正好那药劲上来,难免困意上头,苏浅哄着刘氏睡熟了才吩咐了人好生照料了。 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心里却是如何都不能平静。 她穿来的这个大庆朝,可是并不太平的。 庆灵帝近些年越来越暴戾昏聩。他笃信玄道,整日只一门心思炼丹修长生术,荒废朝政,横征暴敛,导致奸佞横行,民不聊生。 而大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夺嫡之乱,虽说如今看来这大国还算繁荣光鲜,可内里却早已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如今朝中沈相势大,沈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水涨船高,风头正劲,隐有取太子而代之的苗头,两方明争暗斗早已势成水火。 而苏浅的爹,武安侯苏锦渊却偏偏被搅在了其中。 苏锦渊早年曾是国舅魏洪麾下,又曾做过太子半年的弓马师傅。 哪怕如今魏洪已逝,苏锦渊也一直安分守己镇守北境,可却始终无法摆脱身上太子一党的印记。 在苏浅的梦中,她先是上香时候被人坏了名节,再到家中生变,父兄战败身死,三皇子一党趁机构陷父亲通敌,最终致苏府被抄家。成年男丁斩首,女人流放。 最后幼弟于流放途中病亡,自己与母亲被人掳劫,自此天各一方。她一生孤苦无依,颠沛流离,浑浑噩噩直到身死。 苏浅从那一场梦醒,便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世的命运,第一件要做的就是说服母亲将幼弟先送出去。 她亲爹常年在边关,这辈子最亲的人便只娘亲幼弟二人,知道大方向无法改变,便只有保下亲人的性命再谈其他。 刘氏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对朝局也很敏感。 近段时间沈相之子屡次纠缠,完全不将侯府放在眼中,已是让她大感不妙,加上府中近期屡有麻烦,北境的信也断绝了三月有余,又有兵部对北境断粮断饷的事在前,都让她不得不多想自己一家的处境。 所以当苏浅找上刘氏坦言噩梦示警之事时,刘氏非但没有称怪责骂,反而在经了深思熟虑之后觉得那些事完全有可能发生。 母子三人合计良久才决定无论如何得先把年幼的苏云尘先送出去,找个安全的所在先安置了,待上京城一切尘埃落定,再图其他。这才有了今日城外长亭送别一幕。 第三章 闲话 不提苏浅在东府里大刀阔斧的裁减人员,典卖物品。只说侯府西院儿,大房的苏锦先夫妻正同老太太老太爷说着话。说的正是最近三房闹出的大动静。 大夫人牛氏原就是个商户之女,一朝跟着三房鸡犬升天,这才有了通身的富贵,这会儿见自家夫君只顾着和公爹扯些有的没的,不禁有些着急。 她冲着老太太扯出一个笑才道:“最近东院可是闹得太过了些。媳妇总觉得那位有些太不把您二老当回事了。” 觑了眼老太太陡然变黑的脸色,牛氏心下暗喜,继续道: “就算她是侯夫人,可这不是还有两位长辈在嘛,什么事不得跟您二老商量着来?怎的就凭一个外人,说把世子带走就带走了。那人毕竟是个外客,不说一个男人家大咧咧就这么住在东府里,三弟可是常年不在的,她这也没个忌讳,还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呢,比咱们可还差远了。” 牛氏越说越得意,干脆凑到了老太太身边,贴着耳朵道:“也就是您心慈面软的,不跟她计较。您是没上外面听去呢,那外边人可没少嚼她的舌根。” 看老太太越发绷紧的面皮,牛氏暗暗得意,话便越发多了: “要说咱们这世子也是个没规矩的,要出门子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和您二老商量商量,说走就走了,这要是搁咱们家茂儿苁儿,可做不出这么大不敬的事儿。还有那七娘也是,您说相府这门第差哪儿了?那沈家公子又有家世又有才貌,不就是贪玩些吗?这上京城里的公子哥们又有哪个不贪玩?这不是没成亲吗,成亲了不就收了心了,这又有什么可计较的。人家这可是请着官媒,提了好礼,正正经经的上门提亲,这哪儿亏了咱府上了,就算你瞧不上人家,也不能愣生生赶出去,还是人公子有心,就这么着还一次次的上门,您看看她是怎么做的,哎呦我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就这么不待见咱家好呢,就差没动上手了。连您老张口她都不露面,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啊!” 说到这儿,牛氏心中一口气堵着,也是实在恨极了那刘氏,本来是多好的一门姻亲,就这么被她浪费了,真是好不甘心,只可惜那沈公子瞧不中自家霓儿,要不然…… 再开口时,她语气里便多了许多郁气: “您说说,就是咱们老家镇上也没有这么做事儿的,这不是结仇家吗?如今倒好,闹得满城风雨不说,还得罪了沈相爷,名声也坏了,以后还怎么找婆家?更别说咱们府上可还有没成亲的呢,就是咱们霓儿也得被她耽搁了,这不是祸害人吗?” 牛氏越说越气,心里着实意难平,说话便也大声起来: “娘啊,要我说,这往日里您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可这些大事儿上,还得您老人家拿主意才是,可不能再由着她们胡闹了!得让她知道知道,这府里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见老太太僵着张脸就是不搭腔,牛氏有些着急,正想接着再说点什么,却听那边老头子咳嗽了声: “老大家的,三房两个孩子的亲事咱们这边就别说话了。老三特意跟我们打过招呼,他心里早有盘算的,你也知道你三弟这人,那就是头倔驴,如今咱们府里都靠着他,我们也只能依着。” 说着,他狠狠瞪了自家老婆子一眼,起身背了手往外走:“听说宴宾楼的角儿今儿上新戏啊,老大你也跟我一起去瞧瞧……” 老头子才来的时候说的一口乡音土语,被人笑话了很久。如今也学着上京城的爷们说起了官话,把斗鸡遛鸟捧戏子也是学了个十成十。 连平康坊附近的赌坊牌楼暗娼馆都摸了个门清。 老太太不敢拦,只狠狠瞪了那出门的老头子一眼,低低咕哝了句什么。 牛氏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也照样恨恨瞪了眼那死老头子,心道你捧戏子就捧戏子,竟带着儿子一起去,勾带得这个没出息的男人也是三天两头跑妓楼子,家里十个钱倒有七八个花在这上头,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老太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怒其不争:“娘啊,这些个老爷们,您也该管管了,这家里的狐媚子越来越多,什么脏的臭的都弄回来,早晚闹得家宅不宁。” 老太太眉毛一竖,终于开了口,可说出的却让牛氏更堵心了: “爷们的事你少管,老大是个有分寸的,你们这一支子嗣单薄,就是弄些狐狸精来了,也是为着开枝散叶,你做大的,要大度些,也显得你贤惠,实在闹腾得过了,你等他腻了再赶出了就是了。为这些个玩意伤了夫妻情分,倒不值当的。” 牛氏气得鼻子差点歪了,心里骂这老婆子虚伪,也没见她这么大度让那些狐狸精进门给她开枝散叶啊,自己还比这老东西多生了一个儿子呢,到底是谁不贤惠了? 心里骂着,可想到那人交代自己的事情,只得忍了气,又勉强打起了精神来。殷勤的提了茶壶给老太太添了茶,这才笑道: “娘说的是,那咱就不提这茬了。让他们爷们自己玩儿去,可要说那东院儿还有旁的要紧事,也得您多操着心呢。” 觑一眼老婆子重新闭紧的嘴巴,牛氏心里憋气,可还得露出个笑脸来: “您可知道她最近几天放出去多少奴才啊?这一裁就是几十个啊,听说还在典当东西,哎呦喂,这可是败家之兆啊,他们这一折腾不要紧,可搞得我们里外不是人了,还说什么侯爷那边要银钱要粮饷的,这不是让人没脸吗?你让贵人们听了怎么想?就是搁咱们这儿,叫人说起来,她一个侯府正经的侯夫人且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咱们这些个寄人篱下的倒是前呼后拥,左一个右一个的纳进门,这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苏老太心里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要她为着这些话去发作三房,她却也是不敢的。 之前又不是没折腾过,半点用没有不说,干脆连府里都被隔开了。 更何况她眼瞅着那边如今这光景,怕是真在发愁银钱呢,这会子她要是凑过去讨嫌,下个月人家来一句没银子,他们西府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老太太心里有气发不出,不由有些埋怨起了坐龙椅的那位来。 她当初打的好好的主意,本想在娘家给三儿配个好拿捏的媳妇儿。这人都接到府里了,谁知道圣人竟给指了个祖宗回来。 偏刘氏生得一副勾人的狐媚相,家世又比苏家高得太多。让她想摆个婆婆脸都没底气。 如今这没出息的三儿也是,竟是白白担了个侯爷的名儿,却是个穷鬼。还要经常回家朝那祖宗伸手要钱。你说,这还如何让她去抖恶婆婆的威风? 老太太越是想,这底气便越是不足,可慢慢的自己却又想开了。 想那刘氏也就是表面风光,实际还不知每日怎么在房里哭。 亏得她老太太精明,早早送了娘家侄女给儿子带去了北境,虽是个妾,但毕竟拿着实惠。活该这妖妖调调的却只能独守空房,夜夜孤枕难眠。 别瞧着那刘氏如今得意,那是她家三儿还要用着她,且等着,就凭着侄女和三儿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就不信儿子心里会没个比较,更何况大孙子还是出自她侄女的肚皮。 苏老太得意着。她这些年可没少给三儿子上眼药,就盼着等儿子以后回来了,这侯府便能换个人当家,到时候有她侄女在,自己再想要帮衬娘家就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至于牛氏,老太太压根就没想过要让她来当这个家。就是个嘴皮子货,光长了一双往自己家里扒拉的手,自己又不傻…… 牛氏见婆母的面色又转回了得色,知道她这又是事到临头露了怯,心内冷嗤,嘴里也不再追着这个话题,遂道出了今日来的目的: “近来咱家里的事儿也真是样样不顺,老二来信说在老家摔了腿,家里的田地又遭了灾,短了收成。世子前些日子还大病了一场,这又出了远门。还有三叔,他一向在外边,又是几个月没了消息,儿媳寻思着,要不咱们叫上弟妹,去城外普济寺烧个香,也是求个心安的意思,您老看呢?” 老太太虽说不喜势大的三儿媳,对庶出待在乡下的儿子们更是没什么感情,但对自家亲儿子亲孙子还是惦记的,遂点了点头:“老大家的说的是,这小孩子家家的,出个远门,可不得咱们这些老的惦记着嘛,那老三家的年轻,经的事也少,就得咱们当长辈的多提点着才行。” “娘您说的正是呢,儿媳想着,叫茂儿明儿个去衙门里告个假,咱把七丫头也带着,和霓儿姐妹几个,咱们都去,也让她们出门散散心。” “嗯,还是你办事妥帖,就这么着。” 老太太这才展了颜,叫了自家的老嬷嬷去给三房递个信儿,就说明儿个老太太要带娘儿们一起去普济寺进香。 第四章 算计 经了几天的整饬,东府里全然换了一副模样,偌大的府中人员减了不少,库里也多有物事被苏浅变卖,苏浅根据梦里的提示挑了些忠心的仆从,挪了大笔银钱出去,放在了自己之前在郊县化名买下的庄子上,这便是他们母子三人的退路了。 侯府中没了前呼后拥的排场,母子俩也没什么不习惯。更是轻易不出府门,权当听不见外面的风言风语。 西府里来了老太太的指示,苏浅也没多话,直接应了。 有些事既然知道躲不过,那就要想法子应对。 这之后她却也没敢怠慢,提前做了好些准备。 如今的苏浅对那场噩梦却也有了些新的认知。 那应当就是原身前世的经历,那一世的原身,空有美貌,却逆来顺受。就是一朵养在温室的娇花。哪怕一个粗壮点的婆子都能将她拿捏得死死的,才会在遇到事的时候只会哭泣求饶,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而如今的她,早早便开始接触俗务,脑子灵活,了解世情。 这几年沾弟弟的光,还跟着杨师傅学了些保命的本事。 不说如今她身子康健,不易生病,就是来两个大汉也未必是她的对手,起码对那些个乌七八糟的药汤子,她如今也能认得个七七八八的,不至于被人轻易便暗算了。加上提前有了防备,再怎么说,也应该不会让自己混到那么惨的地步。 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既然知道躲不过,那便直面它,也得让阿娘好好的看清了人心。 侯府家女眷出行,就是再精简,排场也十分可观。 前后五辆马车,家丁护卫,小厮丫鬟随行,一路鲜衣怒马浩浩荡荡的,气势十足。 可坐在车里的娘俩个却没什么兴致。 刘氏是想着离家的幼儿和失了消息的夫君,心中栖惶;苏浅则想着那个色中饿鬼,前世的仇人,怎么想都觉得该是苏家大房引狼入室。 而今日的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这日倒是天公作美,竟不是很热,出行倒也合适。 普济寺远在城外云枫山上,因秋日到来时满山红枫,艳如红云而得名。 此刻的云枫山正是苍翠峭拔,绿荫如盖之时。 待走得近了,人便融进了那滴翠的墨里,渲染进了这奇峰遮天,清流潺潺的如画意境里。 要说侯府里也是处处精心雕琢的好景致,可人造的山水再如何巧夺天工,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终究不同。如果不是心里装着事,这样旷达、野性而又自由的美景,定然能让众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只是如今的她们却是各怀心事,这么多进山拜佛的男男女女又有几个是真正来赏景参佛的人呢? 车行至山脚便要下车步行。好在普济寺只在半山腰处,走走倒也不至于很累。 因今日来的皆是女眷,下车后,即便是刘氏也都戴上了帷帽。 一片衣香鬓影蜿蜒于山道之上,仿佛在一池碧水之中洒下了无数姹紫嫣红的花瓣,一路馨香飘送,却不知醉了谁的眼睛。 苏家在京都也算是家大业大,光今日出行的女孩儿就有六个。 只不过其他都是庶女,只有苏浅和大房的苏霓是出自嫡妻的肚皮。 苏霓的长相随了苏家人,方脸圆眼,虽说长得也算俏丽可爱,但那得看和谁比。 若放在苏浅的身边,那便真能被比到了尘土里。 苏浅这世的皮囊完全随了自家母亲,实在是一副雪肤娇颜,转眄流精的好相貌,要不然也不会在撞见那祸害一次后就让那人酥了骨头,屡次纠缠了。 苏霓也知道自己跟人家站一处是什么效果,所以平时她也不怎么往苏浅的身边儿凑,偏偏今儿个却像是蜂儿黏住了蜜糖,从下车开始就一直挂着苏浅的胳膊不放,让苏浅着实膈应得慌。 上山的一路倒也平常,有护卫清场,一般人也凑不到她们跟前来。倒是有香客远远的驻足观望,羡慕嫉妒者有之,心怀鬼胎的更是大有人在。 等众人拜完了菩萨,老太太到厢房休息时,牛氏才露出一脸慈祥虚假的姨母笑来,硬是扯了刘氏和一众侍从一起去听大和尚讲经了。 留下的小姐们皆身娇肉贵的,大热的天儿也不愿意出门,便都各自寻了相好的姐妹,回了厢房说话休息。 苏浅到此刻越发肯定了大房的算计,不一会儿,果真那苏霓便找上了门来,挂着一脸假兮兮的笑: “七妹妹,咱们这也在府里憋闷得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六姐陪你去后山看看如何?我听说后山有个水潭,里面的银针鱼最是鲜美不过,咱们正好捕些来,带回去给祖母熬汤喝。” 苏浅斜了苏霓一眼,淡笑道:“佛祖面前,六姐竟说出这等杀生之事来,可见是心不诚,依妹妹看还是好生待在房里休息休息,去去暑气才是正理。” 苏霓面色一红,却不想放弃,又谄笑着过来想扯苏浅的胳膊,却被苏浅笑着甩开了:“六姐今日怎的变成了糖瓜儿,粘上了就下不来。这天儿这么热,可别挨得那么紧,再生了痱子就不好了。” 苏霓气得差点伸手去打人,强忍了才勉强扯出个笑容来:“七妹不是一向不喜欢那些四体不勤的娇娇女嘛,难得今日出门,难不成妹妹就打算一直闷在屋里,不想出去看看风景?” 苏浅笑了笑,指了指旁边几间屋子:“六姐来了那么多自家姐妹,随便找几个陪着看风景都好,何苦在这里歪缠我?” 苏霓撇了撇嘴角:“那起子小妇肚里爬出来的东西,也配和咱们一起。好妹妹,你就陪陪姐姐好不好嘛!” 说着竟跟苏浅撒起娇来。 苏浅心里冷笑,却还是站起了身来:“既如此,妹妹就勉为其难陪六姐去看看,不过天儿这么热,咱们看看就回,也免得长辈惦记。” 说着话,自顾自出门而去。 落后一步的苏霓,瞧着苏浅的背影,悄悄撇撇嘴角,再小心看了看四周,才急忙忙跟了上去。 去后山的路倒是砌了石板,但不宽,还有些陡。两边都是大树,对常居深闺的女子来说,走起来并不容易。 苏浅像是不在意这些,悠悠然边看着风景边往山上走,时不时还跟一旁的两个丫鬟小声说笑着什么。反倒是苏霓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时不时左右不停张望着。 苏浅暗中观察到苏霓的鬼祟,却只做不知,就等着看她的表演。 果然,不一会儿,苏霓就做出一副崴了脚的样子,唤丫鬟将她扶到了一旁的一块大青石上坐了。 苏浅急忙凑过去关心,还好生捏了捏她“受伤”的脚踝,看苏霓涨红了脸忍痛的模样,苏浅甚是解气,面上却十分焦急: “呀,别是伤了骨头了。这得赶紧回去请个大夫瞧瞧才行。” 说着,她便是一副要上前扶了苏霓下山的模样。 苏霓自是不肯的,急忙拦道:“七妹别忙了,我就是崴了下,歇歇就好。倒是这山上就麻烦妹妹受累了。” 苏浅皱了眉,摆了摆手:“我看今儿个就算了,这抓鱼什么时候不行,还是你的脚要紧。” 苏霓适时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有些为难道:“我这脚不打紧,倒是这鱼等不得。都怪我这快嘴,出门前我已是跟祖母许了愿了,要是不弄些那银针鱼下来,祖母该觉得我不尽心了,肯定以为我只会嘴巴里糊弄人,不是个实在的。好妹妹就帮帮姐姐这个忙,到时候我多在祖母面前说几句好话,让祖母也能知道七妹妹的好来。” 见苏浅只是皱着眉不说话,苏霓急忙又道:“妹妹也知道,祖母一向亲近我们大房的姐妹,倒是对七妹一向有些怠慢,还不是因着不了解吗?你说今儿个可不正是个好机会嘛。” 苏浅闻言叹了口气,“勉强”露出个苦笑: “姐姐说的也是,要说祖母对我和尘儿,还真是……” 苏浅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苏霓隐含得意的脸,心内冷笑。 嘴里却道:“也罢,就这一回啊,你也知道我懒怠动弹,这山路又不好走。” 说完,又刻意多看了苏霓的脚两眼,直到苏霓有些心虚的将脚缩回了裙底,这才看了眼苏霓身边的丫鬟:“彩珠还是回去报个信,免得到时候真走不了路,也能多点人手帮忙才是。” 见苏霓又要说话,苏浅笑了下:“不用担心身边没人照顾,我把绿棋留给你好了,也好让你有个照应,我带着彩画上山就好。” 苏霓一听喜色掩都掩不住,急忙点点头:“那就谢谢七妹妹了。你早去早回。” 苏浅假装忽视了苏霓那自以为得计的假笑,不再多说,转身带了彩画继续往山上去。 越是往山上走,那道路就越是狭窄曲折,如果是一般人,还真未必就能顺利爬上去。倒是苏浅本身练过,走这几级台阶并不算什么大事。 待离了苏霓的视线范围,苏浅便找了个避人处迅速将身上的裙衫脱了,露出一身短打的黑衣来。让彩画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竹杖套了鞋子伪装脚印,再去往事先约定的凉亭。她自己则蒙了面,转进了一旁的树林。 既然那混蛋执意害人,她即便杀不了人,也必要让那色胚吃个教训才是。 第五章 变故 另一边,一身大红锦衣,打扮的油头粉面十分光鲜的沈宝坤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派人前去路口打探。 跟他一起的还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见他如此也只嘴角含笑,低头端了石桌上的茶碗兀自品茶,并不多言。 沈宝坤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在凉亭来回打转。 为了怕被佳人察觉,他愣是忍着心中难耐的痒意,已是在这山顶凉亭足足干等了半个时辰。 “还是没来!” 又一次听见小厮如此回禀,沈宝坤气得一脚踢翻了来人,急吼吼冲出了凉亭,撸着袖子就往山下跑。 可一转眼看见那书生和身后跟着的护卫,急忙挥挥手:“你们等在这。” 后面的人倒也并不在意,这相府小公子行事荒诞,他们早已习惯,似这等毁人之事也不是第一次做,只是对付个小娘子而已,也确实不需他们跟着。众人遂继续回原位等候,只那个书生眉头轻蹙了下,露出抹冷笑来。 这厢沈宝坤急吼吼往山下禅院而来,走到半山处,果然迎面撞上了一对正气喘吁吁上山的主仆。 那为首小娘子身着粉色轻纱绣桃花的纱裙,虽有幕离遮面,但朦胧间更将那窈窕身姿显现了出来。 沈宝坤大喜过望,想象着当日所见那位让他一眼便魂牵梦萦的小娘子,哪里还能忍得住。 口里叫着“美人儿。” 他冲上前一把便抱了那娇娇软软的身子,也不让她开口,先就捂了嘴吃够了豆腐,这才揭开了帷帽,想要好好放纵一回,却不想,竟发现抱错了人。 “怎么是你?!” 幕离之后露出一张满面惊恐,梨花带雨的脸,却是幸灾乐祸甩了绿棋想要上山捉奸的苏霓。 她在山下等了好一会儿,料定那沈宝坤差不多该是得了手,这才找了个借口甩了绿棋,自己上山来捡便宜。 她早就想好了,她娘一心都是两个儿子,她虽是嫡女,却难免为了两个哥哥靠后。 这次她肯这么费心也是为了自己筹谋。 等她撞破了二人“奸情”,到时候沈宝坤得了便宜也需要收场,就得凭着自己来周旋,等她义正辞严救了人,再私下里和两边都做个划算交易。 一来可以拿捏三房,二来,也得叫沈家记住她的人情,日后好攀上这棵大树。 只可惜想得很好,却不料入了网的竟成了自己。 沈宝坤可不觉得苏霓委屈。他为着那小娘子没少费心思,在家里时便要死要活的要娶,偏又听说了些不得了的消息,自觉人已经是自己网里的鱼,行事便越发大胆起来,只可惜那苏家不识好歹,死活也不让他如意。 他这才想出个生米煮成熟饭的馊主意。 可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却又出了岔子。 一贯顺风顺水长到这么大,却屡次三番在一个人身上碰壁,沈宝坤心里早积了一肚子火气,当即一巴掌便扇得苏霓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别跟我说你们又没有成事,我可是许了你家不少好处,怎么?敢耍我?” 苏霓又羞又怕,被打得疼都顾不上,只想着赶紧离了这魔头才好。 哆哆嗦嗦便将那人早就上山的事说了。却不料沈宝坤根本不信。一把捏了苏霓的脖子,恨声道:“你家收了小爷的好处,今日这事若是不成,小爷要了你狗命。” 苏霓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眼珠急得乱转,手便胡乱指了指一旁的树林:“我看着她在我前边上山的,怕不是,临时去了林子里,小……小解,也,也未可知。” 沈宝坤听得心头火起,当即丢下苏霓,转身就往林子里钻去。 他身旁还跟着几个小厮,见主子钻了林子,自然要上前开路。 果然不久便听见林中某处有声响传来。 沈宝坤大喜,喊了人就往那处去。却不想,还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小厮被一根树藤缠住了腿,咻一下被倒吊在了树上。 沈宝坤被吓了一跳,他急退数步,却又有一个小厮惨叫着被一根竹剑射伤,倒在了血泊里。 沈宝坤吓得大叫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直到这时,他也没想到苏浅的身上。 沈家这些年权柄日盛,缺德事干了不知道多少。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怕是连他们自己也数不清。 沈宝坤只当是遇到了仇家报复,吓得就往来路跑。 却在这时,听到弓弦声响,竟是有几支羽箭裹挟着寒风冲着他迎面飞来。 沈宝坤吓得几乎瘫软在地,随手便扯了身边的小厮挡在了自己面前。 眼看着那小厮被箭矢射成个刺猬死在了当场,吓得他没命似的狂奔逃窜,恨不能再多生出两条腿来。 身后,数名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手持利剑追了上来,不一会儿,剩下的小厮也相继倒在了血泊里。 沈宝坤原本就是个纨绔,欺男霸女,男盗女娼他是行家,却上哪儿见过这等血腥夺命的场面。 吓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哭爹喊娘之余,总算想起还有个救命的东西。 他手忙脚乱拽出了胸口藏着的一支竹哨使劲吹了起来,也不知他爹给他准备的保命手段管不管用。 这时候想起那些被他特意留在山顶的护卫,肠子都悔得青了。 好在亲爹还是靠谱的,竹哨吹过不多时便当真有两名暗卫赶了来,挡在了后面黑衣人的面前…… 而此时的苏浅也并不轻松,她也被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缠住了脚。 苏浅精心布置的机关没阴到沈宝坤,却是被眼前这个倒霉蛋撞了个正着。 苏浅心里憋屈,对方也是气得够呛。 两下里一碰面就动起了手来。 可苏浅一上手便后悔了,她没想到这蒙面人竟这样厉害。简直是招招惊险,步步惊心。 杨秀是个好师傅,苏浅也是个好学生,可她毕竟是个没见过血的女子,连真正的对战都不曾经历过。 在这样的连番攻击之下,苏浅应付的越来越艰难,没几下便被逼得险象环生,若不是那人想要抓苏浅的活口,怕是苏浅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眼瞧着对方手中剑又一次向着自己胸前刺来,苏浅情急之下将手腕上一根金丝手镯冲着那人丢了出去。 那人岂会在意这小娃戏耍般的伎俩,剑招去势不减,只微微一转手腕便将那手镯荡了开去。 却不想,耳中只听“叮”一声脆响,手镯应声断成了数截,竟是从中迸射出无数细小的牛毛针来,像是一蓬铺天盖地的银色细雨般迎面向那人铺撒了开去。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身形急退,手中剑舞成了一片银色的盾牌,生生将那蓬银色细雨打落眼前。 待危机解除他再回头去看时,那蒙面的女人却早已逃得没了踪影。 男人暗骂一声狡猾,却也知道不能再纠缠,等他回身再去寻那沈宝坤时,却发现情势已变,沈家的护卫已经赶来,早将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沈宝坤死了两个暗卫和众多小厮,他本人也受了些皮肉伤,这会儿吓得躲在一众护卫的身后头也不敢露出半点来。 猛听得那些蒙面人中的一个打一声唿哨,其余人应声而走,护卫护着沈宝坤也不敢追赶,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很快便隐匿于山林之间。 这边的黑衣人隐了身形,看了眼那乱七八糟的战场,随即也飞身离开。 临去时却转了头,回了之前与那女人打斗的地方,捡了那地上的几段金镯这才冲着那几个刺客追了下去。 苏浅此刻早已经回到与绿棋,彩画说好的凉亭,一身狼狈却吓坏了两个丫鬟。 “先别说那么多,换了衣服赶紧回去。” 两名丫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将早备下的衣裙拿了出来,换下了脏污破损的黑衣。 收拾停当的苏浅,照旧戴起了帷帽,若无其事回转了厢房。 “姑娘,苏霓还没回来。”出去打探消息的墨书有些着急,“大夫人和侯夫人正往这边来。” 苏浅略皱了眉,却并不慌乱,今日过后,他们与大房的关系,势必要撕扯开来,既然敢算计她,那就要承担后果。 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绿衣的少女,正是去处理脏衣的彩画。看她冲自己点头,苏浅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要慌,就说我走累了,在后山凉亭坐了坐。”那里有她特意丢下的东西,可以证明她们确实在那里停留过。 墨书鼻尖动了动,摸出个香包挂在了苏浅的身上。 刚收拾妥当,刘氏和牛氏便一起走进了厢房。 牛氏见到一身干净好端端坐着看书的苏浅,明显愣了下。 倒是刘氏见了自家女儿,上前牵了她的手:“浅儿可去山上看过了。我听你大伯母说霓儿约了你去山上水潭玩儿了?” 苏浅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来,挽了刘氏的胳膊,软软道:“阿娘,大伯母,劳您过问,我俩确实是上了山,可那山路实在是不好走。六姐先就崴了脚,在半路便歇了,可她言说不能半途而废,非让浅儿一个人上山,女儿实在是累得狠了,便偷了个懒,想着走时让小厮去捕些鱼也就是了,就和彩画一起去了山上凉亭坐了坐便回来了。” 刘氏没觉着有什么不对,拍拍苏浅的手,笑嗔了句:“淘气。” 倒是牛氏神情一紧,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道:“这霓儿也是死性,要孝敬祖母也不用这般辛苦不是。” 说着,跟身边的人递了个眼神,那嚒嚒点头,转身便快步出了厢房而去。 苏浅垂了眼,心中却是冰寒一片。看牛氏的反应,对这番算计倒是清清楚楚。 也不知那畜生舍了她多少好处,让这些所谓的亲人起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想他们借着祖父母的名头,扒着她三房不知吃喝了多少血肉,到头来,却是自家养大了一头饿狼!却不知,在他们算计自家人的时候,钢刀也已经架到了他们自己的脖子上…… 却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很快有仆妇白着脸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丞相家的公子闯了进来,说是要捉拿刺客。” 第六章 欺上门 众人面色大变。 刘氏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是哪位相府公子,登时皱紧了眉头,气得脸色发青:“我们这一处皆为女眷,哪儿来的什么刺客。这沈宝坤欺人太甚,屡次纠缠实在可恶!也是侯爷常年在外。竟让这登徒子欺上了门来。” 苏浅却是眸色一冷,她倒是没想到那色胚竟如此无耻,竟敢直接上门威逼。 不过她却在霎时想到了那个和自己缠斗的黑衣人,有些好奇他的来路。若说是行刺自己绝无可能,那难道还真是为着行刺相府公子吗? 就凭那个纨绔,值得吗? 关键是自己那珍贵的保命手镯,那可是师傅所赠,独一无二,若是为了给那祸害挡刺客失了,着实太可惜了。 她心里暗骂“倒霉”,脸上却适时露出了一副惊恐惧怕的表情来。 刘氏心中惊怒,回头却是冲自家女儿缓和了神色,轻轻拍了拍苏浅的手:“浅儿莫怕,你戴好帷帽,和丫头们待在一处不要出来。” 苏浅乖乖点头应了,老老实实将帷帽戴在了头上。再三嘱咐了自家娘亲“小心”,这才有些忐忑看着刘氏去了。 牛氏此时却是白了脸。 她自是知道今日必定有事发生,可从苏霓迟迟不归她便预感到了不妙,此刻竟听闻那厮要闯进来拿刺客,顿觉要糟,立时便想躲回老太太房里去。 可刘氏已经当先走了出去,她却正好被一群丫鬟仆妇裹在了中间,实在不好独自离开,只得战战兢兢跟在了刘氏的身后。 苏家老夫人此刻也听了信儿,只是她本就是个窝里横的角色,这种场面她自然是躲得不见人,竟连找人问一声都不敢。 刘氏一路向前去,眼尾扫到牛氏惊慌的神情,心中便是一惊。按说这件事和大房好像关系并不大,怎的好像她比自己还要紧张害怕,这不合常理啊。 再一联想此间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多了一番思量,心中已然下了决心。 只是如今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待事情清楚了她必有一番计较。 此处原是庙里专门为进香的女眷临时歇脚的一处院落,面积并不大,绕过一道影壁便见苏家大房的嫡子苏云茂正站在门口与一个黑面护卫说话。 而那个祸害便在后面狐假虎威的坐在一顶四人抬的软轿上,一身大红,却是满身狼狈,大声叫嚣着抓刺客,除奸贼,一脸的嚣张样儿。 苏云茂却是满面堆着笑,站在门前点头哈腰,一副畏畏缩缩结结巴巴的小家子样儿,看得刘氏气不打一处来,当场便冷了脸。 这大房一家子窝里横的角色,挖自家的时候那张嘴脸要多狠辣就有多狠辣,对外人却一个个好似绵羊似的,连脊梁骨都是弯的,也就苏锦渊一根好笋,只可惜却是个用不上的。 想想远在边疆不见人的丈夫,再看看这些不中用的亲戚,刘氏在心里不禁冷笑。 只是,事关这一屋子女眷的清誉,也由不得她退缩。 刘氏冲跟在身后的护卫队长肖燃挥了挥手,让他暂且守在院子里,自己则坦然戴上了帷帽,由着身旁的柳嚒嚒扶着,稳稳当当先慢慢走了出去。 “沈公子这是何意?好端端要硬闯我侯府女眷休息的禅院,这朗朗乾坤天子治下,莫非沈公子眼里已经没了王法不成?” 刘氏是县主之身,且身有诰命,哪怕沈宝坤再纨绔不羁,明面上也不敢对着刘氏做得太过分。 况且,眼前人也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儿,虽然上了年纪又蒙了面,但只听那吴侬软语的声音,也能让他立马酥了半边骨头。 沈宝坤好歹在软轿上欠了欠身,挥挥手令那侍卫退后这才嬉皮笑脸道:“小侄这一向不曾拜会侯夫人,夫人您是越发雍容富贵,美艳动人了啊。” 刘氏听他这不伦不类的混账话,气得不轻,可还是耐着性子冷哼了声:“不敢劳沈公子拜会,还请沈公子记着些礼义廉耻,念及我侯府女眷的清誉,尽早离去为好。” “这却是不忙。”沈宝坤皮笑肉不笑,又色眯眯的瞧了刘氏几眼,这才意犹未尽的招了招手。 便见其身后的护卫竟是押了三个人走了过来。 却正是上山未归的苏霓主仆。 牛氏一见自家女儿鬓发散乱,一身狼藉的样儿,吓得尖叫一声就要冲过去拽人,却被那几个护卫拦住了。 刘氏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忍着心中惊怒喝道:“沈公子这是何意?” 沈宝坤扯了扯腮边的肉:“本公子方才在后山遇到刺客追杀,却是由贵府的小姐将小爷引入的埋伏圈,可见她便是与那帮刺客是一伙的。本公子这就要进去搜拿刺客,有什么不对吗?” 苏霓一直被这些糙汉拉拉扯扯,早吓得腿软心凉,但好在她看这些人前去的方向是自家包下的禅院,本还耐着性子,听沈宝坤的说法,当即被吓得哭嚎起来: “冤枉啊!明明是你追着苏浅进了林子,怎么是我引了你进去的,你要抓就去抓苏浅啊,关我什么事!” 刘氏本还在为她着急,闻听这话气得握紧双拳,厉声喝道:“你住嘴!” 知道今天这事若是说不清楚,她家浅儿便是泼天大祸,刘氏冷了声道:“沈公子莫听这疯丫头胡言乱语,她平日就嫉妒我家浅儿,什么都要跟我浅儿争抢,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恶毒,竟然当众污蔑我儿。我儿今日明明并未进后山树林,只不过去后山凉亭歇息了片刻,而且早早便已归来,何来行刺之说。” 沈宝坤又哪儿会听刘氏的话,他才不管苏浅是去了还是没去,就算她没去,今天这事也必得栽到她的身上去。 他要的又不是真相,他只要人,只要苏浅到了自己手里,便是入了他笼中的鸟,想要如何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想到此,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你说的可做不得数,非得让我进去搜一搜,审一审才算完。来人!给我进去拿人!”说着话,一群护卫就要往里闯。 “你敢!”不待刘氏发话,肖燃带着府中的护卫已经摆开了阵势,拦在了禅院门前。 这时候的刘氏无比庆幸自己听了女儿的提议,将府中的护卫带了大半出来。 武安侯府的护卫队可不是普通的家丁,全是由苏锦渊精挑细选由北境军中选出来的,皆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此刻往人前一站,那气势可绝非沈家一群护卫可比。 “你!你!想造反不成?”沈宝坤有些气急,梗着脖子跳着脚叫嚷着。 刘氏气得哆嗦,手指着那纨绔恨声道:“就算你沈家势大,你沈宝坤又算个什么东西?是在朝廷担着什么要职?还是投错了龙胎,当了凤子龙孙,竟对着我侯府喊打喊杀,却是谁给你的权利?无凭无据就敢冲撞我侯府女眷,我侯府的护院护着自家主子,这也能叫造反?你沈家莫不是已经只手遮天,竟做得了圣上的主了吗?” 此时这禅院的动静这么大,早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虽说碍着身份都不敢上前,可毕竟人多口杂,沈宝坤就是再混也不敢应了这话。忙指着自家身后众人抬着的那一堆尸首吼着:“那,本公子手下就白死了不成?” 刘氏此刻心思也如电转一般,想了想才强压了火气,冷声道: “既如此,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请了大理寺的官人来做个评判。” 刘氏不想跟沈宝坤这等烂人再掰扯,直接找了个护卫,持了侯府的印信,命其快马回京去请大理寺的官差前来断案。 沈宝坤本想讹人,没想到被刘氏话赶话的,竟让事情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心里也是没了底气。 可事已至此,他也暂时做不得什么,难不成还真的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跟侯府的人打一架吗? 但若要这时退走却也不是他的风格。 眼珠扫到一旁的苏霓,登时便又有了底气。反正他遇刺是真的,这女人诓骗他也是真的。 可这会儿的苏霓却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不管苏浅这次是怎么躲过去的,自己是绝不能再死咬着苏浅不放了。 侯府一体,担上行刺的罪名,就算能扳倒那小贱人,自家也得不了好去。这可和之前说好的完全不一样了,可不只是损伤闺誉这么简单,搞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大事。 更何况现如今还是三房当家,他们一家都得靠着三房过日子。还有自己的婚嫁,也全得指望着侯夫人呢。 她偷眼看向自家只会哭嚎,屁用没有的娘亲,再看向另一边脊背挺得笔直,牢牢挡在门前的刘氏,心里到底生出了一丝后悔来。 自己这是为了谁啊?做这么多,便宜的还不是他那两个饭桶兄长。她这个娘话说的好听:只要除了那丫头,刘氏就是没了牙的老虎,侯府的中馈迟早落到大房的手里,到时说亲,办嫁妆还不是她要怎样就怎样。 可现在想想这可能吗?就她这个没用的娘,看到自己落难,连句话都不敢说。 越想苏霓越后悔,越发不敢抬头。 自己捅了这位的心肝,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再看看那个纨绔,更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权衡利弊之下,苏霓渐渐有了主意,错虽已铸成,却也不是不能推翻重来。且等官差来了看她如何应答…… 第七章 来人 场面一时僵持在了这里。 正在这时,听到由远及近的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围观的人群分开,几匹健硕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很快便到了眼前。 为首一人勒停了骏马,却并不下来,就这么任由那马摇头摆尾在人前来回逡巡着。反倒是他身后的数人,下马动作整齐划一,之后标杆一样立于马旁,一看就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 众人的视线自然全落在了骑马人的身上。却见他着一身紫色窄袖的滚金丝团花劲装,腰间跨一柄极其醒目的宝石镶嵌弯刀。玉簪冠起一头乌发,明明是个清姿明秀,俊美无俦的风流人物,偏此刻就这般端坐马上,桀骜无礼,又有些慵懒的自上而下冷冷打量着众人,那眼中的睥睨冷漠仿佛带着扎人的刀锋,让人见了便无端端升起怯弱之心来。 沈宝坤见了此人却是大吃一惊,他有些不敢确认,可分明又是那个人。 一见了他,这纨绔浑身的懒筋像是一下被人抽走了,连忙从轿子上滚了下来,晒笑着凑到了那高头大马前,赔笑道:“多年不见,世子爷越发神勇了,什么时候回京的?小弟竟不知晓,您这是,来拜菩萨吗?” 来人撇了撇嘴角,很不想搭理人的懒懒哼了声。 随即也不理会沈宝坤,往后面招了招手,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最后跟着的人,不正是方才被侯夫人刘氏打发去大理寺报信的护卫吗? 刘氏脸色一白,心里暗道不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量再三才沉声道:“来者可是安国公世子?” 那人懒懒点了头:“正是。” 刘氏颔首,冷声道:“世子殿下,我们侯府被沈公子无故欺负到了门上,我欲报大理寺前来决断,世子又何故阻拦?难不成竟是同这沈家无赖同流合污了吗?” 沈宝坤一听,急忙扯了喉咙狡辩:“什么无故,明明是你们窝藏刺客,还不让小爷进去搜拿贼人!” “你血口喷人!” “你刻意包庇!” “你无耻……” “你心虚……” 赵玄突然跳下了骏马,正好拦在了两帮人中间:“吵什么吵!吵嚷几句,这死人就能活过来了?” 说着,他敷衍的冲刘氏抱了抱拳:“夫人,路上我已经听贵府护卫说了事情的始末,至于你不让他们进去搜查,本世子觉得不妥。” 沈宝坤一听眼睛都亮了,他本以为这个杀神又会搅黄了他的事,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看起来,却是来了个帮忙的救兵。 他当即兴高采烈叫嚷起来:“就是,不妥,相当不妥……” 赵玄略偏了偏头,冷眸微眯扫了眼这不断刮噪的人。沈宝坤立即像是被卡住了喉咙的鸭子,晒笑着干咳几声不敢说话了。 刘氏却是气得不轻,刚要出声反对,却听那人又道:“夫人莫急,也不是说查了侯府便是侯府窝藏了刺客,但不查,万一等回了城,他们相府去告你家的御状,又说夫人您放跑了钦犯,到那时,夫人怕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刘氏一听心下微动:是了,如今他们沈家势大,如果不在此地将事情说清,等回了城,他们再来反咬一口,到那时,沈贼哪有不向着自家的道理。更何况,这畜生手里还捏了自家一个人呢。 正在此时,听得身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随着一阵香风,一个头戴帷帽身形婀娜的女郎出了门来。一来便扯了自家娘亲的衣袖,朗声道: “阿娘,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他们进来搜好了。如若搜不出什么,咱们自是可以去大理寺与他分说清楚。” 来人正是苏浅。 她知道今日的事情不得善了,又还有个吃里扒外的蠢女人在外面,如果不在这里当面把事情掰扯清楚,一旦回京,恐怕事情会更加复杂,尤其在这种非常时刻,他们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才行。 赵玄冷眸微眯,视线便落在了那被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身上。 她年纪不大,声音也是软娇娇的,可脊背却挺得笔直,一点没有闺秀们那种未语先羞,怯怯弱弱的样子,倒有几分武将家女儿的胆色。 男人的眸光森冷如刀,盯着人如有实质一般,那视线一旦落在苏浅的身上,竟让苏浅有种被什么魔头盯上的错觉。只这样被他盯着,便似是将她心底的隐秘全都暴露在了那人的眼前,让她不由皱了眉。 但好在她并非真的深闺少女,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就那么安安静静,挺直了腰背站在那里,反而是狠狠回瞪了赵玄一眼。 哪怕有帷帽挡着看不真切,可赵玄仍是小小吃了一惊。 要知道他这趟过来可也不是偶然。 目的还真就是这个小女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一朵养在深闺的娇花,竟然还有几分胆色。 他不禁挑了挑眉,要知道,他当年屠尽数万蛮人,得了那杀神的称号,也在那些游离生死的岁月养出了一身狂躁的杀气。 别说是个女郎,即便是军中的汉子,被他这样盯上一会儿也要脚软。此刻的赵玄倒是对这侯府嫡女有些另眼相看了。 后面的沈宝坤却是急得抓耳挠腮起来,这小女人就在眼前了,只这么说两句话,就已经让他心摇神驰,恨不得立马抢了人回去。 哪怕这会儿她遮了个严严实实,就是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可他就是觉着自己这一颗心都被这小女人撩拨得生出了万千烦恼丝来,挠的他痒进了骨头缝里。 “不让搜也可以,只要侯府应了我的婚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别说死个把人了,就是我丞相府的护卫全死在这也无妨。” 沈宝坤嬉皮笑脸着,恨不能扑过去撩了那碍事的布帷子。他站在赵玄的身后,一副色中饿鬼的龌龊样子,看得苏浅一阵恶心,干脆转了头,扯了自家娘亲欲回院中。 刘氏此刻早气得捏紧了拳头,将自家女儿拦在了自己身后沉声道:“沈公子也是首辅家的公子,好歹说几句人话,也给你父亲留点脸!” 沈宝坤闹这许多事,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小美人吗,听刘氏这么说话,他不怒反笑:“泰水大人莫恼,若是小婿和浅儿妹子成了一家,那沈家便和苏家是姻亲了,以后泰山大人还不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住口!”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喝起,只是一清脆,一低沉。却是意外的和谐。 说话的两人都有些愣怔。 苏浅瞄一眼那人,急忙转过了头去,赵玄却是冷哼了声:“沈宝坤,你不是要抓刺客吗?还不跟上!” 沈宝坤被赵玄一瞪,登时把那些旖旎心思全都吓出了体外,结结巴巴应了声,才想带了人往门里闯,却被跟着赵玄的黑衣卫拦住了去路。 “你自己跟上就好,难道信不过本世子?”赵玄背着手径直入内,沈宝坤只得一个人跟着赵玄进了门去。 苏浅反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心道这安国公世子虽面冷了些,倒不像是这沈宝坤一伙的。就冲他不允沈宝坤带人进门,就说明他还是顾及了苏家颜面的。 正想着,就感觉自己袖子被人扯了扯,抬头就见刘氏正一脸担忧看着自己。 “阿娘,我没事。”抬头望向走远的男人,苏浅有些好奇:“阿娘,这个安国公世子是什么人啊?” 苏浅虽说有外面的耳目,但她一向不喜那些豪门聚会,对这些个豪门家谱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更何况,这个人似乎不常在京中的样子。 但这个“柿子”这么牛哄哄的,好像并不好惹的样子,应该是个重要人物才对,竟连沈宝坤都对他点头哈腰,不免有些好奇。 刘氏却是叹了口气,小声跟自家女儿道: “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他几回,当年阿娘与他母妃交好,是看着他出生的。只是他母妃早逝,后来便没了往来。”想起往事,刘氏有了片刻的怔忪,但很快便回了神: “倒是他腰间的弯刀,让我认出了他。” “哦,我想起来了,他可是那个杀神,被御赐金刀的那个?”苏浅也终于想起来了。 怪不得连那无法无天的纨绔也怕这人,原来是那个杀神。 说起这个赵玄,身份也算极贵,可命运却有些坎坷。 他父亲安国公与当今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一直极得今上恩宠。 可这世子却是个命苦的,她亲娘生下他没几年便去了,待安国公将侧妃扶正,他小小年纪便备受磋磨,后来竟偷偷跑去了边关从军。 上京人人都以为他早被强匪害了性命时,却传来他大破西戎敌阵,杀俘嗜血的传闻。后夸街献俘,这才被人戳破了身份。当今怜惜自家侄子,痛斥亲弟,逼着安国公认了这嫡子,并钦定了世子位。 当年这事闹得街知巷闻,都知道安国公继妻不慈,被太后关进了明珠塔半年,差点被逼自裁。 说来这安国公也是个渣男,宠妾灭妻,磋磨死了原配不说,待小三上位,又开始磋磨嫡子,逼得嫡子走投无路投身军中,以命相博才有了前程。他却还想算计着让庶子去顶嫡子的军功,还由着那继妻四处败坏嫡子的名声,也亏得这赵玄是个骨头硬命大的,否则,被自己亲爹如此算计,怕是坟头草都老高了。 而他身上那柄招摇的弯刀也正是当年他杀蛮人皇子缴获的,被今上回赐与他,特许时刻佩戴,以彰显大庆之威。这么说来,这人倒不像是个坏的。说起来苏浅倒蛮欣赏他的。 不过,一向听闻他在军中,不知怎的竟是回京了? 苏浅心下称奇,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且得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第八章 污蔑 被惦记的赵玄鼻头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沈宝坤急忙狗腿的跑上前,作势欲搭赵玄的肩膀以示亲近,却被赵玄一个冷眼扫过来,只得晒晒的缩了手,谄媚笑道: “多年不见,殿下越发英明神武,英雄气概了啊。您看看,今日就这么点儿小事还要麻烦殿下,实在是小子不该。要不,也别找了,既然大家碰上了,不如,小子做东,咱们请侯夫人和浅儿妹子一起吃个饭,也算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了。都是自己人,一场误会罢了。还请世子殿下帮小子牵个线……” 赵玄冷冷斜睨这沈宝坤一眼,那眼神恨不能变成把刀片,一片片将这讨厌的色胚片他个几十一百片的。 沈宝坤是真怕这个煞星。见他不耐,只得老老实实缩在了一边,再也不敢吭声。 赵玄龙行虎步,带着人先一步进了小院儿,沈宝坤在后捏一把冷汗,心里暗暗叫苦。 当年他就是因为当街调戏民女,被这人撞上才被揍了个半死。待他闹着要去告御状的时候,却被下衙回府的老爹破天荒按在凳子上好一顿胖揍。 那次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后来才听说是皇上亲自叫了父亲去教训,说他不知道管教儿子,立身不正,治家不严。 他爹那次是发了真怒,若不是有娘拦着,那次他爹怕是真的会打折了他的腿。 自此后他再见着这个煞星时便自动变成了老鼠,再也不敢多呲一下牙。 不一时,赵玄的手下陆续回报:“没有。” “没有。”…… 赵玄斜了沈宝坤一眼:“你还有何话说?” 沈宝坤吞了吞口水,擦了额角又一次滴落的汗水。偷偷往院子外看了眼,隐约可见那少女亭亭而立的身影,仿佛鼻端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花香。 他舔舔嘴唇,心中很是不甘。 可即便再心痒,一想到那次被眼前这厮教训的恐怖经历,也只得挤了个笑出来: “许是误会也未可知。不过,这可不能怪我,都是他们自家的姑娘说的,我这才轻信了。对,就是他们自家的姐妹陷害浅儿姑娘,我也是被蒙蔽……” “去带人。”赵玄懒得看沈宝坤的丑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很快,刘氏,牛氏和苏浅先被请了进来。 小院儿不大,几个人加上护卫,登时将一方院子占了个满满当当的。 侯夫人被请到了石桌边坐下,苏浅自是扶着自家娘亲,站到了她的身后。 偏那祸害就站在赵玄的身边,看见苏浅走过来,便露出一副色绶神迷的样子,看得苏浅直犯恶心,便侧了身眼不见为净,作势看起了这小院儿的风景来。 却没想到细看之下,发觉这院子布置虽简单,却也是用了巧思的。 墙边廊下摆着很多绿植,虽不是名花异草,却也是姹紫嫣红,欣欣向荣的。 远处梵音淼淼,钟磬声声,空气中,寺庙特有的檀香味在徐徐蒸腾着,苏浅有些感慨,如果不是院子里这些碍眼的人,此刻一张矮塌,一杯清茶,一本游记,才该是她正确的打开方式。 真可惜了…… 赵玄大马金刀坐在石桌另一侧,先看了眼周围的几个人,突然发现那女孩似乎在神游天外,不免有些好笑。 沈宝坤在一旁假模假式逢迎着赵玄,眼睛却不时扫一眼立在刘氏身后的苏浅,一脸的猥琐样儿。 苏霓很快也被带了上来,却有一名身穿青色儒衫的瘦高个书生也随着她一并进了小院儿。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苏浅身上的沈宝坤见了这儒生却是眼睛一亮,待要说话,却见那儒生冲他递了一个眼色。 随后,那人冲赵玄及刘氏的方向拱拱手道:“在下丞相府幕僚方崇,见过世子殿下,侯夫人。” 赵玄眼神也没给他一个,直接下巴点了点苏霓,“说,怎么回事?” 苏霓偷眼看了刘氏一眼,快速低了头,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哭腔道: “大人小女冤枉啊!今日小女本和自家姐妹相约去后山水潭观景抓鱼的,不想山路陡峭,行至一半小女便崴了脚,之后便带着丫鬟歇在一旁,妹妹便带了丫鬟先走了,之后,小女歇过了劲儿,心里放心不下,再带了丫鬟上去寻七妹时,不想便遇到那个登徒子,上来便欲行不轨,之后他还想扯了小女到林中去。谁想到,他才进了林子就遇到匪徒袭击,小女幸得躲过一劫,待逃出了林子,便遇到沈府护卫,硬指小女是刺客,小女实在是冤枉,请世子殿下为小女做主啊!” 苏浅眉头微挑,看着自家这个姐姐卖力的表演,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沈宝坤却是跳了起来:“放屁!小爷会对你不轨,小爷是……” “咳咳……”方崇低咳两声打断了沈宝坤的叫嚣,笑着打开了一把折扇轻轻摇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姑娘在门前为何要说我家公子是追着令妹而去的,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那是小女情急之下胡乱攀咬,我对不起七妹,对不起夫人。”说着,苏霓冲着刘氏直直跪了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那种情况之下,小女心中栖惶恐惧,哪儿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沈宝坤气得跳脚,恨不能上去将这女人一脚踢翻,却是顾忌着身旁的煞星,急得抓耳挠腮,却见那方崇并不理会苏霓,竟是冲着刘氏抱了抱拳: “夫人,听闻侯爷日前来信中,提及粮饷不足,而近日府中又多有变卖放契之事,可准?” 苏浅眼眸微缩,心中突的警铃大作。 刘氏也僵直了脊背,捏了捏手指才道:“相府还真是消息灵通,本夫人与夫君的信件竟然都瞒不过相爷的眼,相爷这手眼还真是能通天了。” 方崇被噎了下,很快笑了起来:“好叫夫人知晓。此消息却非我相府主动得知,而是你们侯府自己人在外面说的,这可怪不得我们相府。” 刘氏面色一冷,想到前几日大房的苏云苁突然得了一个工部的缺,转头看向牛氏。 却见牛氏低着头,缩在一众丫鬟婆子中间,似乎连身子都在抖,心里不免一片冷寒。 方崇却是笑了起来,“如果在之前,贵府小姐说出方才那番话来,我们相府自是信的。毕竟,我家公子淘气,有时候做出些不成熟的举止也是有的。可不巧的是,我相府刚查出了那些刺客的来历。那么蹊跷,竟然是,北狄人……这事便不好说了。” 方崇看着对面的女人,唇角含着笑,一副儒雅可亲的样子:“好叫侯夫人知道,咱们大庆朝,与北狄打交道最多的只怕非侯爷莫属,而如今朝廷掌管钱粮的人……可不正是我家相爷……” 方崇阴冷冷的视线像一把刀子,直戳面前的女子,眼见刘氏的坐姿变得僵硬,心里不禁冷笑起来: 凭你一介无知妇孺,还不是任由本公子随意拿捏,今日之事正是自己晋身的好机会,又恰能为相爷所谋铺路,真可谓天赐良机。 刘氏明知道这人怀的不是什么好心思,本能的想回头去看苏浅,却感觉一双小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肩上,让她莫名觉得一颗心重又慢慢安定了下来。 苏浅此刻却是心如电转,心中惊涛骇浪般翻涌起来。梦中可没有这接下来的后续。却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了这样。 只是,她是决不能任由这个方崇在自家头上这么肆意泼脏水的。 苏浅冷笑两声,站到了自家娘亲的身边,望着那书生恨声道: “这位方先生还真是生就一副歹毒心肠,詈夷为跖,道义丧尽,为了替贵府公子脱罪,竟然栽赃我们侯府。栽赃一个数十年如一日,戍守边关,一心为国的忠臣良将。你是想说,我们侯府因为不满相爷拖欠北境军粮饷便勾结北狄欲行刺你们相府公子吗?” 见那人欲反驳,苏浅哪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喝骂起来:“你好大的一副狗胆!不但栽赃侯府通敌,竟还敢污蔑当朝丞相。说丞相克扣边军,私吞粮饷,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只凭妄自揣测,也敢跑到这里来胡说八道,简直罪该万死!妄你身着儒衫,假做斯文,竟将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去了。” 方崇脸色大变,急道:“我没说丞相……” “你还敢说!”苏浅几步走到桌边,伸手狠拍了下桌子,打断了方崇的话: “你方才还说我父亲不满丞相克扣粮饷,才会行刺你家公子,我们这么多双耳朵都听到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坐在桌边的赵玄。 赵玄心内诧异这小娘子的伶俐与急智,却还是点了点头。 苏浅心下满意,口中又道:“还有你所指我父亲通敌行刺之人……” 苏浅看向仍不明就里,还冲着自己搔首弄姿的傻货沈宝坤,冷冷哼道: “就凭这个身无功名,手无寸权的纨绔,只知斗鸡走狗男盗女娼的废物,值得伙同北狄人来行刺?我呸!就是街上一个屠猪宰狗的鼠雀之辈也强似这等泥猪疥狗……” 第九章 驳斥 “小贱人!”就是再不通文墨也听懂了苏浅这番猪狗论,沈宝坤气得脸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此刻还哪管身边的赵玄和方崇,一拍石桌跳了起来: “老子诚心求娶你不应,装得一副清高样,谁知道私底下是如何的淫娃荡妇!以为老子不知道呢,成日里跟个男人混在后宅,什么夫子教习,我看就是奸夫……” 方崇急忙扯住了沈宝坤的袖子,让他住口,这些事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这时候却是不能当面提的。 刘氏却是气得直抖,且细思极恐。 自家后院的事情,怎么这么直白的竟到了外男的口中,且说的这么猥琐恶毒。仿佛自己身边藏着一双眼睛一样。 她猛地转头望向牛氏,却见那人已是躲进了身边老嚒嚒的身后去了,头也不敢露出来。 沈宝坤哪儿是个耐得住的人,被方崇拉扯着犹自不甘,一把甩了方崇的手: “你拉小爷作甚!没听见那小贱人在骂我吗?竟敢如此贬低本少爷。你等着,等你们侯府倒霉了,你看老子怎么整治你,到时候叫你跪在地上求老子要……” 方崇哪儿敢再让沈宝坤说下去,急忙上前几步捂了沈宝坤的嘴,不顾他的撕扯,一双眼却是冷冷盯住了对面的两个女人: “小生知道少爷受了委屈,少爷又何必在这里和一群无知妇孺纠缠,等回了京都,禀明了相爷,定让她们晓得厉害。” 苏浅看着那看似瘦弱单薄的书生,任凭沈宝坤一个年轻男人连踢带咬的折腾,竟能毫不为所动,心中却是有些惊诧了。 再看向方崇时,苏浅眼中明显带上了戒备: “所以,方公子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欺辱我侯府女眷的事情就变成了侯府居心叵测,行刺你家公子了?施暴者成了苦主,受害者反倒成了行凶者,到头来还是你家这个色胚公子受了委屈?啧啧,想这相府的翻云覆雨之手不但成就于庙堂之上,对付我们一群妇孺却也手到擒来。只不知,连我们这样的身份都被你们任意污蔑,那些贫民百姓又该被你们怎样欺凌。我倒是想去问问御史台那些纸笔,所言到底是谁家的功过是非!” 方崇也没想到,今日竟然碰到这么一个言辞如刀的小女人。他不过想将水搅浑,先将自家这纨绔摘出来,再顺便给侯府泼一瓢脏水,为后面大人的行事造势,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一个小女子问到哑口无言。 只是,这女人说要告到御史台,这事却是万万不能的。 那刺客是北狄人是真,可自家事自家知道,他们和北狄…… “我相府不与你个小妇纠缠,这次我们少爷遇刺,与你们脱不开干系,哪儿是你矫言善变便能脱罪?还有,方才你家姐妹亲口承认你上山,之后你又去了哪里?莫不是,那行刺之人便是你?想必府中护卫也是武安侯亲手调教出来的,杀个把人却是不难!” 方崇眼眸如刀,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妇人一把掐死。 他不过是个不得相爷重视的门客,靠着奉承沈宝坤这个纨绔才得了一点信任和优待,这次本想锦上添花,让相爷看到他的能力,如果一出手便栽到这小妇人手里,他以后还怎么在相府混下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恶犬要咬人被人所伤,却怪别人不肯主动送进犬口里,这倒是什么道理?如今真是世风日下。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倒行逆施。朗朗乾坤之下,黑白颠倒,信口雌黄,就不怕天谴吗?” 说完,苏浅冲身边一直不发一言的赵玄微微福礼:“请世子派人去后山凉亭探查以证小女清白。” 赵玄一直皱眉听着两方的话,心中所惊的却不是那书生关于武安侯的惊人言论,实在是这苏家女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如此性如烈火,言辞如刀,完全不是印象里那个闷在侯府中,只有美名却无才名的花瓶大小姐。 他面色不变,只轻轻挥了挥手,便有护卫叉手施礼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一包东西。乃是几块吃剩的糕点残渣,还有两块脏污的帕子。 “属下查探了足迹,确是从山腰过去的。” 赵玄与那护卫对视一眼,见那护卫没有异常神色,遂点了点头:“这么说,七小姐确是从山腰转而去了后山凉亭,根本没去山上树林。沈宝坤,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宝坤此刻被方崇箍着,好歹冷静了下来,闻言甩了甩手,令方崇将他放开。 此刻的沈宝坤再看苏浅已经不是当初的色授神驰,而是一脸的阴狠。 “好。今日世子在此,小爷就看在世子面上,暂且放你们一马。可你辱骂本公子的事没完,你们给老子等着。” 说完,便欲领方崇离开。却不想苏浅怒喝道:“慢着!” “操!”沈宝坤回头就想冲过来打人,被方崇一把拉住了。 却听苏浅义正言辞道:“你们说问罪就问罪,说走人就走人,那你沈宝坤无故辱我姐妹,污我侯府清白又当怎讲?” “你!” 方崇一把抓住了暴怒的沈宝坤,冷笑道:“那依你该如何?我相府小公子已有婚约在身,就只能委屈侯府小姐来我相府做个良妾,你看如何?” “放肆!”刘氏气得直喘,手指着沈宝坤直哆嗦。 苏浅却是将刘氏的手抓在了手心,一边慢慢给亲娘顺气,一边慢声细语道:“哦,原来沈公子是有婚约在身的啊……” 沈宝坤一僵,瞬间怒视身后被问愣住的方崇,可这时苏浅却又开口了: “这样便好说了。待回京之后,我侯府自会去你相府投贴,问一问相爷的治家之道。你明明身有婚约,却屡次上我府中求娶恐有骗婚之嫌,究竟是何道理!还有你,一个无权无职的白身,污蔑侯爷清白在前,污我侯府女眷声誉在后,我倒要看看,堂堂左相会如何评判此事?” 方崇脸色发青,心知今日是讨不到好了,若强来,又有个煞神在座。 心里有些懊悔,怀里还有个马上要爆炸的祸害,他也只得先离开再做计较了。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他实在不甘心,一双眼死死盯着那帷帽后的女子,恨声道: “做事前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徒有一口尖牙,迟早咬到石头,告辞!” 见那书生拽着泼妇一般闹腾的沈宝坤远远走了,苏浅这才转回头,向着坐在一侧的赵玄郑重行了一个福礼,道了声谢。 还未等她说话,牛氏已经扑到了苏霓的面前,一把搂了苏霓,肝啊肉的哭叫起来。 苏浅实在腻歪,刚想叫她娘喊这两人离开,却听赵玄冷声道:“忒吵,轰出去!” 立马有护卫上前,果然拎了还来不及反应的牛氏和苏霓出了院子。 苏浅此时已退回到了刘氏的身后,垂了头,安静默立,仿佛之前那伶牙俐齿的丫头竟是大家的幻觉一般。 赵玄即便一向冷心冷情也不禁弯了弯唇角。 刘氏可算长出了口气,起身冲赵玄深施一礼,“此番多谢世子殿下为侯府主持公道。” 赵玄倒也缓和了神色,语气却依然淡漠:“小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苏浅倒是对这“柿子”越看越顺眼,如今眼前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她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此刻见众人干坐着,倒不像,便悄声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几句。 不一时茶水,四样点心茶果子被端了上来,细细巧巧摆在了石桌上。 刘氏见状,有些惭愧:“倒是我怠慢了贵客。殿下辛苦这半日,请随便用些茶水。” 赵玄看时,点心果子倒不稀罕,却被那桌上的四样装点心的瓷器吸引了注意力。 这竟是四只丑憨憨的花猫,或坐或躺或嬉戏的样子,那猫生得很奇怪,竟是种从未见过的品种。 它生得圆胖,四肢极短。并不似常见的狸猫模样,是一张大饼脸,像是被一捶打扁了,偏有一双漂亮的水滴眼,全身皆白却在头顶左耳部长了一块黑斑,就像是刻意戴了顶帽子的样子,丑得很有喜感,竟格外显得可爱。 刘氏见赵玄一直盯着那盘子看,笑道:“此乃小女闹着玩做的,殿下见笑了。” 苏浅有些尴尬,她倒是忘了,送过来的是自己院子的东西,自是她自己鼓捣出来的玩物。不光是盘子,她杯子碗盘做了整一套出来。 这世界的人没见过加菲猫,自然看了奇怪。 这小猫是她前世养的宠物,她穿过来一直没找到和它同一品种的小猫,只得做了些玩意出来,平常看着也是个寄托。 此刻却也不好解释什么,便低了头装害羞。好在有帷帽挡着,倒也轻松。 赵玄笑笑不说话,他对刘氏倒没有对其他人那么冷硬,只是转过头却对着苏浅微微扯了扯嘴角。 苏浅有些纳闷,正想着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自己时,却见他重新对着刘氏摸出一样东西来:“还有件事要麻烦夫人。之前有人在山上捡到一样东西,我想请贵府的下人都来认一认。”…… 第十章 县主之威 苏浅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那赵玄手里所拿之物,竟是之前自己和那黑衣人对战时最后丢出去的金镯。虽然因为已经使用过早已断成数个不等的漆黑碎块,也已失了之前亮泽耀眼的光晕,可依稀还是能看出原本那金块上面一条条规律丝线的形状。 她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想,竟被人拿了这东西出来。想必是他的护卫之前搜过那片树林得来的。 苏浅有些心惊,更有些怀疑这个柿子如此追根究底的目的? 不过很快苏浅便沉下了心来。 要说这些暗器,可全是出自杨秀之手。当初在教授苏浅的时候,他屡次嫌弃苏浅女人力小耐力不足,便想了些取巧的办法弥补。 这些暗器便是杨秀委托江湖上的朋友为苏浅特制出来的。如果拿到外面银楼去看,款式和做工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它巧就在其中暗藏的机关上,除了这个手镯,苏浅手里也就还剩一个戒指,一只牛皮护腕而已。 刘氏却不疑有他,招了同来的所有护卫丫鬟仆妇,全部辨认一遍,自然皆无所获。 赵玄也知道这样外表普通的东西很难在这些人中查出什么结果,便干净利索的告辞了。 刘氏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身心俱疲。 她并没有在外面和大房掰扯的意思,直接令护卫传话给老太太及众人,一行人便要启程回府。 苏浅却是动了旁的心思。 反正自家逃不过被算计的命运,倒不如借这次的事情把水搅浑,没准便能从中找到一线生机也不一定。 她悄悄叫来了跟随刘氏的柳嚒嚒,吩咐了几句之后,又将回程的时间刻意延迟了半个时辰。 等到苏浅及众人回到侯府的时候,上京城里已经传遍了相府仗势欺人,为脱罪污蔑武安侯勾结外族行刺的传言。 若这等传言放在相府旁的人身上,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偏那被刺的是相府里最声名狼藉的沈宝坤,这就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了。 沈宝坤是谁?那可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废物,武安侯担着那样一个足可诛九族的罪名,就为了去对付沈宝坤,怎么听都是异想天开的胡言乱语,就是再傻的人也不会信啊。 刘氏听了苏浅的话,回府后当真递了拜贴遣柳嚒嚒去相府走了一趟。 这柳嚒嚒也不进门,就在相府大门口大着嗓门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只说他们侯府如今一家老弱妇孺,没有侯爷在家撑腰,便是个白丁也可欺到头上来,反正沈家势大,如今他们侯府已然得罪了沈家,也是无力改变什么,不过引颈待戮便是。 柳嚒嚒说完话就走,摆出一副悲愤,无奈亦无力的姿态。直接一记直拳把准备了一系列应对手段的左相夫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等沈珏听闻消息赶回府去,这起子官司已经闹得街知巷闻人尽皆知,关键是中间夹了个安国公世子赵玄,他就是想做什么手脚都难,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 不提这边相府里如何纷乱。 却说侯府里此刻却也是风雨欲来的一片冷肃。 轻易不开的侯府正厅此刻跪了满满一地的下人。侯府护卫队全部挎着刀凶神恶煞般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厅中众人。 侯夫人刘氏稳稳坐在主位之上。老太太老太爷被安排在了左侧上位,名为主持,实则也是被刘氏杀鸡儆猴的其中之一。 下面坐着牛氏夫妻。大房一众妾室子女皆站在一旁,唯众人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苏霓。 牛氏板着脸怒瞪着刘氏,不时哀怨的看一眼自家婆婆。倒是苏霓,在一片安静中偶尔传出几声啜泣。 “我这个侯夫人一向懒得管事,总想着苏姓一家,同气连枝,就算内里磕磕绊绊也都是小事,却不想竟被人当成了傻子。” 以往的刘氏确实没摆过侯夫人的架子,对子女之外的事她一概淡淡的,总是一副高贵贤静,冷冷清清的样子。即便和大房斗的最厉害的时候,也没有直接翻过脸。 可龙有逆鳞,涉及到了自己的孩子,再软弱的妇人也会变成一头咬人的狮子。 这就是此刻牛氏的感觉。 此时的她其实早就后悔了,自己当初眼皮子太浅,就为了那么一点好处便做下这等糊涂事来,这下可要将三房得罪个彻底了。 她却不知今天已不是得罪不得罪的问题了。 “苏霓,为何诓骗我家浅儿,从实招来。”此刻的刘氏虽仍是一副娇娇柔柔的嗓音,可谁都能听出那话里的怒和恨来。 “我没有,婶娘,我真的没有。”苏霓哭得眼睛都红肿了,那副可怜样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悯,可惜面前是恨毒了她的刘氏,自是没有半分动心。 “婶娘我真的只是邀七妹去山顶水潭抓鱼,却不知怎的招惹了那色胚,我这也是被人所害,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苏霓哭的凄惨,刘氏却并未因苏霓的话而动容,她眼睛转而看向了坐在一旁用一种仇视痛恨的眼光狠狠瞪着自己的牛氏,淡淡道: “我们府中的消息,随随便便就被相府的人知道了,连相爷给我写的信对方都知之甚详,什么时候侯府与相府的关系竟这样亲近了?” 牛氏眼珠一翻:“你看着我干什么?你自己治家不严,怨得了谁?” 刘氏冷笑一声:“我听说大嫂最近应酬颇多,府中的马都跑瘦了,莫非大嫂出门只是吃饭看戏,竟不与人交谈的吗?” 牛氏眼珠转了转,马上义正言辞道:“你倒是不用出去应酬,反正你儿子已经是世子了,以后就是这府里的主人,我呢?我不出去应酬,我儿子闺女谁管?” 刘氏冷笑:“所以你就可以为了你的儿子女儿出卖我儿!” 牛氏一噎,遂吼道:“刘婉晴你少血口喷人,你这是成心往我们大房扣屎盆子!爹娘还在呢,你就这般放肆,我倒要去问问老三,他媳妇这是要将我们大房赶尽杀绝吗?” 刘氏也不看她了,冷眼看向了瑟缩在脚下的苏霓:“今日的事情定要有个分辨,既然大嫂不肯配合,便委屈一下六小姐了。” 说着她冲身旁的人一挥手:“去拿了六小姐的人问问清楚。” 正在假哭的苏霓吓得直接软在了地上。 在她惊惧的视线中,侯府的总管刘忠领了几名小厮将跪在苏霓身后的四个大丫鬟并一个老嚒嚒齐齐拽了起来…… “慢着!”牛氏怒目圆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转头对刘氏怒道: “弟妹虽贵为侯夫人,可也算我们苏家媳,既然你掌了这一家子的事,那便得做出掌家人的样子才是。前儿才让你房里的柳嚒嚒跑到相府门口胡说八道的,坏了我儿的名誉,今儿个又对我儿身边的人喊打喊杀,您还真是威风啊!只是,这威风也该冲着外人才是,莫动作大了再闪了腰……” 刘氏看着牛氏表情狰狞的脸,冷道,“是我坏你儿名誉吗?到底是谁让她设局害人的?又是谁给那色胚通风报信的?难道你不清楚吗?” 牛氏看刘氏动了真怒,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拍着地板,一边哭骂起来:“没天理啊!弟媳妇欺负嫂子啦!快来道雷劈死这个没心没肺,目无尊长的东西……” 刘氏早知道牛氏的德性,一哭二闹三上吊,在老家她就是这样对付那些妯娌亲戚的,可她在侯府搞这套,却是找错了人。 刘氏冲身旁的嚒嚒递了一个眼色。 柳嚒嚒会意,直接上前,二话不说直接冲着牛氏就是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堂,直接把所有人都打蒙了。 这还是牛氏第一次被人打脸,还是个奴才打的,关键是,还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一众子女,还有一群她屋子里的妾室奴才。 牛氏手捂着脸,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望着柳嚒嚒,进而望向了刘氏,随即一双眼里怒火燃烧,猛地爬起来一把抓起了手边的茶杯。 可不等她将茶杯丢出去,两名护卫已经从刘氏的身后走了出来,按着刀柄站在了刘氏的身前。 就听刘氏的清冷声音再一次响起:“牛兰月,我没忘了自己是苏家媳妇的身份,但你却似乎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刘婉晴还是圣上亲封的嘉宁县主,正二品,食邑禄米等同列侯。就连打你的柳嚒嚒也不是白身,她是宫里出来的四品内廷姑姑,便是到了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瞧得起你我称你声大嫂,惹恼了我,你就是个贱民。即便我不做这个侯夫人了,我的女儿,那也是县君。谋害县君,你们真是好大胆子!” 牛氏何曾见过这个,登时被吓得白了脸色,第一次在刘氏的面前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刘氏不由在心里冷笑。她虽从不喜欢以势压人,但这个时候没有比这样狠狠打脸更让她解气了: “那沈宝坤从何处得知我儿的事情,难道是无知雀儿飞去告的密?上山进香的事情,也是你屡次三番算计,前几次我没理你,你就撺掇了婆婆直接下了命令。如今果真出了事,你却来怪我坏了你儿声誉。依着你的意思,莫不是要任凭着丞相府的人说咱们侯爷勾结蛮子行刺才对吗?!” 第十一章 蠢妇 面对刘氏的咄咄逼人,牛氏终于老实了下来,可却不知该怎样辩驳,她本不是个有脑子的,回头看见苏霓正傻呆呆跪在自己身边,便小声嘟囔起来: “那……那也不能将霓儿的事情摆到大庭广众面前去说,让她今后怎么嫁人……” 刘氏一双眼清冷冷看着牛氏,眼中的嫌恶恨意毫不遮掩:“如若不是我儿机敏,此刻被算计被毁了名节的又会是谁?怎么?刀子只有砍在自己身上才会疼吗?刘忠,还不把人带下去!” “是。” 牛氏眼睁睁看着小厮拖死狗一样将呼天抢地的丫鬟和嚒嚒拖走,她知道大事不妙,一眼瞥见上首坐着的老两口,干脆冲上去扯住了老太太的裤脚哭了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仗着身份欺负我这个大嫂,娘你要给我做主啊……” 刘氏只当没听见,倒是苏浅气得想上去揍这不要脸的女人一顿。 而被牛氏抱住腿的老太太,此刻却像是成了一只鹌鹑,恨不能将自己缩进椅子里面去。 刘氏冷冷撇一眼过去,那老太太便低了头,捏了桌上的茶杯来喝,那样子倒像是恨不能将自己的脸也埋进茶杯里去似的。 堂下所有人此刻都被刘氏的威仪吓坏了,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主母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果然是皇亲贵胄,真是太吓人了。 尤其是西府里的人们,皆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能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才好。 倒是苏老头,看着自己这个三儿媳不赞同的皱紧了眉头,心里盘算着这件事之后得赶紧给三儿去封信,让他给这妇人点颜色看看。再这样下去,大儿一家可真要没活路了。 牛氏急得额头满是汗珠,心慌不能自抑。看一眼盯着她一脸冰冷的刘氏,心肝发颤恨不能立马晕过去才好。 她自己知道自家事,因平日里她没个信任的人,独一个嫡女养在身边,自然是什么都不瞒着她。私心里,她还觉着自己手段如此高明,也该让女儿得自己一点半点衣钵才好,所以,那点子阴私事甚至有不少都是两人一起合计做的。 两人身边的嚒嚒自然是同谋兼执行人,那几个丫鬟倒也罢了,那个被拉下去的嚒嚒却是个麻烦,早知道真该一碗药先弄死了才是。 牛氏急得抓耳挠腮,眼睛扫过自家男人,却见他一颗脑袋恨不能埋进腔子里,那没出息的样子,简直让牛氏恨不能上去挠花了他的脸。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的货。 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晚了,牛氏心里着急,竟狠狠掐了那老妇的腿一把,心里恨着: 该死的,正经要用到的时候,这个老不死的却没了声响。 老太太被捏得疼,却半点不敢出声,就怕那母老虎想起之前自己慢待她的事情来,心里却记下了牛氏的小账,倒是盼着那母老虎查出点什么来,也让这恶妇尝尝苦头…… 侯府虽说平日无事,可一应护卫却是正经军营出身,审讯俘虏的手段自不是普通人家可比。不一会儿,便见刘忠托着几张染血的纸递了上来。 刘氏面色不变,慢慢将那几张纸从头至尾看了两遍。 她不说话,大厅里也无人敢出声,此时牛氏已是知道没了指望,只是用帕子遮了脸假哭,却不时从帕子后面偷眼去瞧刘氏。 苏霓更是被吓得抖成了一团,连呼吸都不敢重了去,生怕对面的美妇突然化身狂魔,一口吃了她去。 刘氏一双手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片,因为生气,骨节都捏得有些泛白。 她闭了闭眼,转而一双冷眼盯上了刚才站在牛氏身后的一名老妇,竟看得那老妇先就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刘氏冷冰冰的视线重又落在了牛氏的身上:“真是没想到,我本意只是想着整顿家风,却不想竟能揪出这样大的一只硕鼠来。” 说着,她将那几张纸递给了站在她身后的苏浅,道:“来人,请大嫂的嚒嚒也与刘总管走一趟。” “刘婉晴你欺人太甚!”牛氏惊惧且慌乱,一把扯了老太太,声音凄厉的哭喊着:“娘,您就看着三房这样欺压我们大房吗?娘你说句话啊……” 刘氏却根本不理会叫嚷的牛氏,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拖下去!” “是。”刘忠本就是和柳嚒嚒一起被太后拨给刘婉晴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仆人可比。这又是侯府的主场,他自是不会在意旁人。这回直接喊了两个护卫,不顾亲自上前来扑打他们的牛氏,径直将那哭嚎着喊救命的嚒嚒也架了出去。 苏老太嗫嚅了下嘴唇,终是没敢说话,倒是苏老太爷皱着眉头叹了声道:“老三媳妇,你这是不是有些过了。那陈氏是你嫂子的奶嚒嚒,再怎么,也还是一家子……” 刘氏冷着脸起身冲着老太爷微微行了个福礼,冷声道:“公公有所不知,今日的事若是不能弄个水落石出,家中怕是会有灭顶之祸了。” 说着,刘氏冲一旁目光躲闪的牛氏微微扯了扯唇角: “如今是咱们的家贼串通了外人,要害侯爷一个通敌之罪呢。好叫爹娘知道,如若这事成了,莫说是一个奶嚒嚒,就是我们全府上下这几百口子怕是都得人头落地了。” 一听此话,老太爷也被唬得差点背过气去。包括跪在地上的一众下人都被吓得噤了声音。 苏浅此刻的视线却是落在了站在下面的两位堂兄身上。 苏云茂,苏云苁,他们的娘纵是千般不是,做的那么多事也是为了这两个人。 她不知这两人知不知道他们的亲娘做的事情,若是知道,又是长着一副什么样的黑心肠要这样害自家的亲叔叔。 更何况,他们以为这样大的一个罪名砸下来,他们就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安享富贵了吗? 外面很快传来令人心悸的惨叫声,不一会儿,供状便到了刘氏的手上。 待看了这几张供纸,刘氏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那些纸交给了身后的苏浅。 她自己则轻轻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大嫂可知这几张纸都写了些什么?” 牛氏此刻还哪儿有之前那声色俱厉的样子,早在刘氏看着那纸的时候她便已经抖成了筛子。 她如今也算是侯府里很体面的夫人了,自是不能事事亲为。几乎所有的龌龊事全都是靠着那两个嚒嚒去办的,自家这个奶嚒嚒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她,自是对她了解得一清二楚的。 这刘氏拿了陈嚒嚒,便等于是拿住了她所有的秘密,叫她如何不怕,如何不惊! 见了牛氏的样子,厅中人还哪儿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凡大房一脉的全都低了头,抖成了一团。 刘氏闭了闭眼,好半天才稳住了心神,啜了口茶才淡淡道:“放利钱,开赌局,买卖人口,强占民田商铺,大嫂还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只要是钱,什么脏的臭的全往口袋里装,也不知道半夜睡着你怕不怕有恶鬼来索你的命啊。” 看着汗出如浆的牛氏,刘氏继续冷声道: “每月从三房拿着大笔的银子,却来偷取我的方子,挖我的人,与外人合谋坑三房的家产,竟然还想要在自家的酒楼里下毒……” 苏浅心里咯噔一声,总算给梦境里那个冤死的人找到了凶手,眼睛望向下面那个女人时,直恨得她牙痒痒。 刘氏气得急喘了几口才能继续说下去:“这些都不说了,好歹伤的是外人,可你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儿的身上。” 刘氏说着,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一个工部鞍辔局的从九品,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五千两银就能勾的你卖了我家浅儿,还要劳动您的宝贝嫡女来诱我家浅儿上钩,牛兰月,让你委屈做我苏家儿媳,还真是大材小用了,怎么?觉得浅儿被丞相家的公子算计了,便只能委身那纨绔,之后我这病歪歪的身子再一气一悲的,没准就一命呜呼了,这侯府偌大家业不就落到你牛兰月的手里了?” 刘氏突然将手中茶杯狠狠丢了出去,汤汤水水的砸了牛氏一身。 牛氏尖叫着捂住了脸,到底没敢躲,瑟瑟发抖的改成了跪姿。 刘氏只气得手指直哆嗦:“最蠢的是,你竟然花重金请了江湖好手来偷盗我家侯爷的印信,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将一把杀人的刀举到了咱们整个苏家的头上!” 刘氏气得真想将眼前这人的脸一把撕烂了。一个既贪且蠢的妇人,偏偏长了一副熊胆,闯的祸让人想都不敢想: “你一个蠢就罢了,竟然要用你的蠢来祸害整个苏家的上百口人。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运筹帷幄,把这整府的人全都玩弄于鼓掌之上了啊!啊?” 牛氏已经腿软的瘫在了地上,方才还在装鹌鹑的苏家老大却被这一连串骇人的消息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从前也就是个普通的乡绅之子,哪儿有那么多的心眼算计,自找了这个媳妇,还觉得她虽厉害了些,但她嫁妆丰厚,家业也被她打理的越发兴旺起来。 子女繁盛,家族和顺,谁想到繁荣的背后竟是如此的肮脏可怕的真相…… 第十二章 侄儿,伯父 苏锦先一个箭步冲到牛氏的面前,一把抓了她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你这个蠢妇,这些是不是真的?” 牛氏哪儿还敢说话,她这会儿脑子都是懵的,完全成了一坨浆糊。之前还在为自己的敢为和大手笔沾沾自喜的她此刻才后知后怕了起来。她竟是不知不觉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了吗? 刘氏根本不容那一对糟心的人在自己面前掰扯,怒喝道:“印信呢?若是那印信丢了,我们全府都得人头搬家!你有没有把它交出去?” 牛氏使劲儿摇头,却被苏锦先一巴掌拍肿了半张脸:“在不在?啊?还在不在?” 牛氏睁着一双惊惧的眼,好半天才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在。” “在哪儿?”苏锦先一脚踹在了牛氏的身上,仍不解气的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大儿啊,你别掐死她了,叫她说话,这个毒妇啊,你还不快说!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啊,你这个丧门星,天煞的灾星啊!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 老太太拍着大腿尖声哭嚎起来,却被焦急坐在一旁的老头一巴掌拍在了脸上:“别吵!听她说!” 全部的视线此刻全都集中到了牛氏的脸上,苏锦先发现自己快要将人掐死了,急忙松开了手。 刘氏现在看到他们一家就觉得心累,挥了挥手,“肖燃,你去,务必将印信找回来。” 护卫队队长叉手一礼,直接从苏锦先的手里拎了牛氏在手,点了四个人和他一起拎了人往西院而去。 苏浅也急忙朝着刘氏福了一礼跟了上去…… 等待,是一件最折磨人的事情。 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小小的啜泣。所有人如同引颈待戮的鸡,看着未知的一柄长刀缓缓悬在了自家的头顶之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所有人皆转过头去看时,见苏浅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在她的身后,五个带刀的护卫稳稳行来,手里拖着那个死狗一样穿红着绿的妇人,分外扎人的眼。 好似一记重锤轻飘飘落下,飘忽的心重新落回到了肚里。两个老的软了身子瘫在了椅背上。刘氏也好似重新活过了一回,眼角沁出了几滴泪来。 苏浅是庆幸,原来梦里在拜佛之日她是险些被那畜生轻薄了的,被路过的僧人所救,但也毁了名节。之后沈家多次上门羞辱,要纳她为妾,被她阿娘打了出去,可侯夫人嚣张跋扈的名声也传扬了开来。 之后便是家里酒楼突然吃死了人,死者家属不依不饶打上了侯府大门。大理寺带着兵将强势查封了苏家所有的酒楼客栈,随后便发现了客栈中潜藏的北狄人。紧接着便爆出一封书信来,证明武安侯勾结北狄,意图谋反。 此时便那么凑巧传回了北境城破,死伤数十万军民的消息。 今上震怒,判苏锦渊一族十岁以上男丁斩首,其余人等贬为奴籍流放。后来还是经太后求情才将女眷的奴籍改为了平民。 之后苏云尘病死在流放路上,苏浅和母亲刘氏在流放途中被歹人劫走。她落于沈宝坤之手,而她娘从此下落不明,直到苏浅被转了几手,最后惨死在雪地寒天也再没听到阿娘的消息…… 苏浅只庆幸今日自己和阿娘一番恳谈,让她放下了矜持,拿出了侯夫人的威仪,挖出了这些重要的隐患。 也庆幸这牛氏虽蠢,却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她知道这印信能换大价钱,所以一直捏在手里没有拿出去。 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置牛氏和府中一应内鬼的问题了。 苏浅作为小辈没有参与的道理,但临走前还是提醒了她娘一句:侯府不能乱,牛氏不能死。 听了属下回报的赵玄此刻却对那个小女人更加好奇了。 他从怀里摸出枚血玉鸳鸯佩来,摩挲了两下,轻轻扯了扯唇角,终是将此事丢在了一边。回头冲着屋里或坐或站的几个人一摆手: “随我进宫。” …… 赵玄深得圣心,有直入宫门的玉牌,禁卫军小头领只例行公事扫了眼他身后的几个人便笑着放了行。 此时天已尽黄昏,橘黄色晕染的大片天空将宏大的宫城映照得越发侈丽奢靡。 行走在这偌大的宫城之中,耳边却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和呼吸声。衬托着那空阔与浩大,让赵玄觉得越发冷清寂寥,森冷压抑。 他一路疾走,却是绕过了此间的大片殿宇,向着皇宫背后的骊山而去。 今上为求长生,近几年沉迷修道炼丹之术,于皇宫后面的骊山之上修建了一座别宫,取名骊宫。 骊宫依托骊山而建,朱阙楼阁,飞檐斗拱,比之皇宫不仅毫不逊色,反另有一番壮观意境。 这样的一片宫殿群,与青山绿水之中,雀语鹤鸣之间,虽不及皇宫的雄奇瑰丽却另有一番凌云仙姿。 殿宇彼此之间错落有致,以廊道相连,饰予云纹,常年有乐人弹奏仙音。人行其间,便如走在云端一般。 不时可见身披七彩纱罗衣,脚踏云履,头戴银莲花冠,作女道打扮的宫人在廊道间穿行而过,远远望去便似众仙落入了凡间,令人叹为观止,美不胜收。 可在赵玄的眼中,这些全不过是金山银海堆砌出来的哀怨之气。踩的是枯骨血肉,贴的是民脂民膏,还有他们这些前线将士的军饷和米粮。 他早便已冷了眼,寒了心。 可想着心里的事情,还是急忙加快了脚步,快步进了司驭局,也不耐烦坐那贴云绣金的步辇,直接拽了五匹马,快马到了骊宫前。 此刻的庆灵帝却正在与一众女仙修炼之中,听闻侄儿来了,很是给面子的让他去隔壁的大殿与那边几个女仙同修片刻仙法。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他才满面红光来到了侧殿。 赵玄恭恭敬敬拜见了自己的皇伯父,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不大的羊皮卷及一封奏折一并双手呈上,置于皇帝面前。 “启禀陛下,草原已大旱三月有余,西凉王密奏……” 灵帝抬了抬手,将赵玄未出口的话打断了:“此为朝事,待明日大朝时再议。”眼睛却是盯紧了那羊皮卷,伸手将之接了过来。 赵玄只得将那奏折又塞回了怀中,语气恭敬道: “这便是臣之前密奏的天外寒铁,得来颇费了一番手段,不过臣已着人探查过,其质坚而不朽,甚善。” 灵帝将那羊皮打开,露出里面一块份量十足,却黑不溜秋,毫无美感的石头,左右翻了翻,才点了点头。将那石头连着羊皮一起交给了身边的太监:“拿去,请天师一观。” 赵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恭谨站到了一边,垂头敛息,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灵帝伸手捉了玉著,夹了一片香叶丢进了鹤首龙纹的金缕熏炉中,登时一股带着甜腻的浓香便弥散在了空气中。 他侧头看了眼赵玄那张死板板的俊脸,笑了:“你这个臭小子,多年在外不归朝,倒涨脾气了。怎么?不舍得?” 赵玄适时露出一脸讶异的呆表情来:“怎会?侄臣心念陛下,时时刻刻想着陛下,这才千辛万苦去寻了这宝物来。怎会不舍得献给陛下?” 灵帝歪了脑袋看赵玄:“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难道是元垚那老东西给你气受了?” 赵玄抽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来:“元王爷一片赤胆忠心,既知道了侄臣的身份,又怎会薄待?” 灵帝嗤笑一声:“你们倒是上下一心啊。” 赵玄适时露出个为难的表情,苦笑道: “陛下,王爷他多谋善断,智计过人,而侄臣唯有一把子蛮力,还有许多要向王爷学习的地方。对王爷自然是敬佩尊敬的。” 灵帝微微勾唇,望向赵玄的眼却是满含戏谑。 赵玄仿佛没看到灵帝的表情,继续道:“陛下多年来励精图治,令我大庆河清海晏、政通人和,此才能四海升平,八方来朝,这皆是陛下之功。创此千秋伟业,功在……” “行了行了,一看就是背书呢。小时候都不见你在功课上用心。如今读到《大学》了吗?” 赵玄皱紧了眉头,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自是不会说那都是小时候的老黄历,如今的他早已尝尽人情冷暖,哪里还有那个淘气和懈怠的资格。 灵帝摇了摇头:“臭小子,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也不会跟你皇伯父撒撒娇。竟捏这些酸词有什么用?朕知道你心中不甘,觉得我和你爹都薄待了你。好好的世子不能待在上京享福,却要到西北去搏命吃沙子。” “侄臣不敢。”赵玄急忙跪地请罪。 灵帝却是挥了挥手:“朕这几年寻访仙道,也是疏忽了你了,要不……” 灵帝皱了眉,仿佛有些为难的敲了敲案几。 赵玄垂着的眼睫却是颤了颤,急急道: “侄臣愿为陛下誓死守卫边关,绝不负圣上的信任。” 灵帝望向下跪之人那黑漆漆的发顶,露出一抹笑来: “起来,朕信你就是。” 赵玄似是大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表情终于是放松了许多,望向灵帝难得的露出个腼腆的表情来。 灵帝却突然收了笑容,坐在了御案之后:“我来问你,元垚那老儿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安分?” 第十三章 奢靡 赵玄有些为难的看了眼灵帝,似乎有些难过,嗫嚅了良久才道: “陛下,毕……毕竟侄臣姓赵,当年又是隐姓埋名去的西凉,这中间难免生出些龃龉来。王爷对侄臣有些想法,也是正常。所以侄臣才为了大局,自请去守漠西。侄臣想,咱们赵家如此要紧的边关重地,总不容有失……” 见灵帝的脸色有些转黑,赵玄急忙大声道:“陛下请放心,侄臣定不负陛下隆恩,誓死报答君恩。” 灵帝静静看了赵玄一会儿,突然冷噗道: “玄儿变坏了,跟你叔父也开始见外了。” “侄臣不敢!”赵玄噗通又跪了下来,有些焦急的望了灵帝一眼:“皇叔父怎的如此说,您忘了方才那寒铁了。为了这东西,侄臣可是跑了几千里地,带着人亲自深入了蛮人之地才弄来的,死伤了不知多少属下……” 灵帝哈哈笑了起来,可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反倒露出了几许杀机。 他的笑打断了赵玄的话,可随手却抓了案上一只拂尘冲着赵玄砸了过去。 赵玄也不躲,硬生生接了这一击。 那拂尘的柄是上等的天山玉石制作,颇有些分量,敲在赵玄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登时那额头便红了一块。随后那拂尘便滚落到了地上,咕噜噜转了个圈,又滚回到了赵玄的手边。 赵玄仿若无觉般,老老实实磕了个头,高声道:“多谢皇伯父教导。” 这才捡了那拂尘,又恭恭敬敬双手托了放在了灵帝的手边,自己仍乖乖跪了回去,全程头都未抬一下。 灵帝从始至终看着赵玄的动作,直到见他老老实实又跪回了原处,却是突然间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知道你为难。赶紧起来。” 赵玄这才磕了个头,长舒口气,站起了身来。 灵帝嗤道:“那老东西就是个泥鳅,你还是太嫩了。” 赵玄急忙低头认错:“侄臣惭愧。” 灵帝却适时用那拂尘柄敲了敲几案:“给朕弄来个宝贝,朕很欣慰。说,让朕赏你点儿什么?” 赵玄适时露出一脸的羞赧之色:“为皇伯父效命是侄臣的荣幸,侄臣又哪儿敢惦记回报呢?……” 说着,他假假用眼尾觑了眼灵帝,才道:“只是皇伯父也知道侄臣的家事。侄臣愚钝,不得爹娘欢喜,侄臣那虎贲军又不得王爷赏识,就侄臣这点儿俸禄……” 赵玄假假的苦着脸,一眼一眼去觑灵帝。 灵帝让他看得不耐,冷哼了声:“又来跟朕哭穷了。你小子无利不起早!让你办事的时候朕就是陛下,让朕掏起银子了,朕才是你皇伯父。” 赵玄缩了缩脖子,一脸苦相看着灵帝,却是不说话。 灵帝却是看乐了:“小鱼儿啊,你这滑不溜手的小东西,朕还不知道你,说,给朕的寒铁,你自己私留了多少?” 赵玄眼睛一下睁得极大,一脸敬佩崇拜的望向灵帝:“天啊!皇伯父您什么时候道法竟如此精深了,连这个都算得出,真是神机妙算……哎呀……” 赵玄正说着,不妨那拂尘又冲着他砸了过来,这回他却像是尾灵活的鱼儿一样,敏捷的避开了,却是噗通一声又跪倒了: “皇伯父饶命啊,侄臣就留了一点,就一点。” 说着还伸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动作。 灵帝轻嗤了声,起身从御案后走了出来。 赵玄松了口气,急忙起了身,亦步亦趋跟着,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进了后殿。 这里是灵帝的寝殿,自然是布置华美,无所不用其极的奢华。 殿中纱幔层层叠叠,几百只花柱灯树点燃,灯火辉煌,脚下金砖铺地,饰以宝石金翠,煜煜生辉。 能深陷脚背的波斯地毯,织绣着莲花吉兽的华丽花纹,踩上去像极了踏足云端般柔软…… 珠窗网户,峻宇雕墙。山节藻棁,丹楹刻桷。 赵玄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寝殿,却仍忍不住垂了眼,低了头,生恐那扑面而来的奢靡与腐朽的气息让他压不住心底的杀意。 他稍稍落后了几步,刻意放缓了呼吸,努力压抑着那汹涌的煞气。 他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将这食人血肉的恶兽一把火烧成灰烬。 好在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也早就被磨出了无数张脸孔。很快,他便面色如常,疾走几步,将灵帝扶上了龙塌。 巨大的龙塌被摆在了大殿中央,层层精美雕饰,镶金嵌玉,被制成了莲花宝座的样子。 那灵帝却没什么形象的爬上了塌,踢掉了脚上的鞋子,跏趺坐了: “行了,你这臭小子,滑的像个泥鳅。给朕好好看着元垚,那东西我准你自己留着了。” 想来这宝物难得,即便是截留,这小子也不敢留的比自己多。 可他却是不知,赵玄如今胆子吞天大,留下的是他的十倍还多。 赵玄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大礼参拜,口中欢呼:“皇伯父圣明!” 起身时,已是笑容满面,再没了方才那紧张惶恐的样子。 灵帝瞪一眼赵玄,懒懒道:“明儿个去内务府,从朕的私库给你拨两万两,算是奖励你的孝心。这下满意了?每次都给朕来这套,要东西的时候,就来哄朕。” “谢主隆恩!”赵玄有些羞赧,却恭恭敬敬又是一个大礼拜谢。 灵帝甩甩宽大的袖子,指了指莲花下的台阶: “行了,你我叔侄难得一聚,过来坐。” 赵玄也不推脱,大大方方过去坐了踏脚,还很不见外的捏了一旁小几上的葡萄,一颗颗剥了皮放进了面前一只水晶琉璃盏中。 灵帝心里受用,待赵玄呈了那琉璃盏给他时,便叉了那葡萄塞了两粒进嘴里。 “这是西域才上来的供果,你也尝尝。” 赵玄谢了恩,大大方方也塞了两颗进嘴里,不住口的夸赞好吃,死皮赖脸向灵帝讨了一篮子才罢休。 灵帝嘴上笑骂,心里却受用得紧。 他不缺对着他奴颜婢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奴才,也不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臣下。 就是如赵玄这样既有眼色,又有胆子,且敢跟他亲近,敢以真面目真性情对着他的小子他才喜欢,才用得放心。哪怕有点小毛小病的也不打紧,人无完人嘛,若是太完美了,那才是有问题。 不过,该敲打的他也不会手软。 想到暗卫报上来的消息,他一双眼盯着赵玄看了看,笑道:“听闻你一回来就去了云枫山?可有什么新鲜事,也与寡人讲讲。” 赵玄像是才想起这事来,道:“陛下不提臣倒忘了说,这事可有些意思了。臣当日一进城就发现几个可疑之人,见他们一路出城,便来不及先入宫,追了他们去了云枫山。不过,此事实在蹊跷,侄臣竟发现这几个人是为着行刺左相小公子而来,这可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哦?竟有此事?”灵帝显得很有兴趣。 赵玄老实回道:“回陛下,此乃侄臣亲眼所见。只是不知为何,沈家却将此事栽赃到了武安侯府上,臣实在难解其惑,这才去看了看。” 灵帝一副懒洋洋的表情,可一双眼却精亮如刀,斜了眼赵玄:“栽赃?你竟早认定了是栽赃了?” “回陛下,侄臣虽不智,眼睛却是极好的。难得还有陛下的信重,说得服人。侄臣当下便在那禅院里将情形调查清楚了。却是那沈家公子栽赃陷害。” 灵帝微眯了双眸,片刻才似是自言自语道:“想来是沈相得罪了人,仇家来寻仇了。” 他懒懒眯了眼,似是就要睡过去一般。 只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斜睨了眼赵玄: “听闻那嘉宁县主在侯府过得并不如意啊。” 赵玄还在琢磨这个嘉宁县主究竟是谁时,灵帝却又自言自语道:“你看看她,离了宫里,离了朕的庇护,如今竟是谁都能欺负她了。想当年孤就说过她性子太柔,颇似元后,还是留在宫中合适……” 赵玄薄唇微抿,总算想起了灵帝说的竟是武安侯夫人。 他觑一眼灵帝那因酒色而虚胖的身子,心里有些厌恶,可脸上却未露分毫,斟酌道: “听闻这武安侯夫人体弱,常年不见外客,纵享尽侯府尊荣却不擅庶务,堂堂侯府,整日靠典当度日,哪儿比得上皇婶儿。” 灵帝挑挑眉,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划过一抹幽深寒意,却似再不愿多谈了。 他随手点了个内侍叫进了几个宫女:“方才尔等可伺候好了寡人的皇侄儿?” 几名宫女盈盈下拜:“弟子修行不足,难入贵人法眼。” 灵帝笑了起来:“既如此,尔等便随了隐鱼一起回府。须知修行必勤谨方得长生。” “弟子遵命。”众女娇声应喏,有胆大的已经开始偷眼瞄向赵玄。 赵玄适时起身叩拜,并露出了一个笑来:“谢皇伯父赏。” 灵帝挥挥手,并不以为意:“记得过两日将打听到的新鲜事说来与朕听,还有元老儿家的事情,多给朕讲讲,这人上了年岁就喜欢听这些有趣的。” 赵玄应了,见灵帝不再吩咐,才知趣的领着人告退。 第十四章 赵世子 一出骊宫,赵玄的身上气势陡变,一股强烈的杀意自他身周弥散开来,惊得几个随从面面相觑。 只有郭廷傻乎乎指了指赵玄的额头:“挨……挨揍啦!” 赵玄不发一言,一身煞气当先打马而去,众人心里不安,也急忙跟了上去。 待回了世子府,几名下属急切的凑到了赵玄身前。 “陛下怎么说了?同不同意增兵?” 赵玄心中郁闷,却也只皱了眉,摇了摇头:“说明日大朝会再议。” 郭廷一听急了:“不是说现在的大朝会陛下都不见人,都是沈珏那贼匹夫领着内阁处断,陛下怎能如此……” 赵文达一扯郭廷:“不可妄议陛下。” 郭廷气得直挠头:“那怎么办?眼瞅着草原各部便要联盟举事,咱们就这么硬扛着?” 赵玄不说话,手已经不自觉握成了拳。 感觉到自己身上又在涌动那煞气,他从怀中捏出了那块血玉鸳鸯佩,放松了手指,慢慢把玩起来。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王攸之看了眼赵玄手里的玉佩,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才笑道:“想必世子殿下已经有了主意了。” 郭廷性子急,闻言急忙看向赵玄:“秀才说的可是真的?世子您有主意了?” “嗯。”赵玄微微点了点头: “兵部每年都有虚补名额,先帝在时便有秦王奏报皇城四营兵中粮多冒领,有饷无兵,去年我曾查过北步军营额设的甲兵数,共两万一千余名,而空额数竟已过半。这还只是天子脚下的一个营,再远些呢?……” 赵玄望着王攸之,扬了扬下巴。 王攸之会意笑了起来:“所以,我们只需要将这空饷的名额搞出来,再补进去真人不就是我们增加的名额了吗?想必兵部那些尸位素餐之徒收了我们的银子,很乐意帮着我们擦屁股。” “可是他们吃了这么多年的空饷,被我们平白断了财路,怎会甘心?” “人数并没有增加,只不过虚的变成了实的,他们可以照样吃饷,人头却算在了我们的头上。所以说,圣上不听政自有不听政的妙处。” 赵玄敛了眸沉声道:“兵部收了两面的好处,巴不得将虚补名额再加上两笔,反正这几年的粮饷也没有一次给齐整过,他们不过是动动笔,又能多赚一份钱,何乐不为?这件事甚至都不会惊动左相。” “我操,这帮杂碎,吃喝着我们将士的血肉,让我们即出钱还得替他们饿着肚子卖命,简直不干人事!”郭廷气得拍桌子。 几人心情也都不好。虽说增兵的事情能解决,可平白又要多出一大笔贿赂银子,谁心里能舒服。 “那咱们这银子的出处……”王攸之发愁的是钱的问题。他们在西北,有西凉王的辖制,什么都得自己操心,皇上那边是又要他们做事,又不肯出粮出钱,搞得他们十分被动。 “今儿好歹从他手里挖了两万两出来,明儿个你们就去内务府,多挑几个人去,就说是四万两,两万两现银,两万两实物,只要是能换成银子的都要。给那几个人分五千。” “好嘞!”这活儿王攸之干得多了,早就摸清了路子。只要是皇上吐了口,下面人挖空心思都能将这死账做活了,有这五千两开路,他们压根不用操心后面的事情。 “那咱们出了银子,这批人是不是……”赵文达算是几人中最稳重的,想到之前随世子在西凉王府受过的委屈,心里颇有些意难平。 “我们何时出过银子了?” 赵玄一脸的讥嘲,听得众人一脸惊愕。 却听赵玄冷笑道:“我世子府虽说不缺吃喝,却也是有名的穷酸户。虎贲军虽能以一敌百,却是战损最高的地方。谁不知我们漠西是西凉与西戎的第一道防线。我皇伯父体恤,给我多添几个人不应该吗?内务府里那么多东西难道是白赏的吗?这圣上亲自赏的,谁敢打主意?回去谁敢有二话,你们就给我使劲地闹,闹得越大越好。” 灵帝不是怕自己和元垚穿一条裤子吗?那就让他好好看看呗。 郭廷最先大笑起来,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可不是这个道理吗?咱们漠西多穷啊!隔夜粮都没有,耗子进了粮仓都得哭着出来。元……王爷也不能仗势欺人,强抢良丁不是!” 众人皆闷笑,郭廷却毫不在意,“老子是个粗人,打小就见隔壁婆姨闹妖。一哭二骂三上吊,那唱念做打,一点儿都不比唱戏的差。” 说着他一撞王攸之的肩膀:“秀才,到时候叫上我。老子也过一把泼妇的瘾。” 众人笑骂,还有人捡了桌上的花生去丢郭廷。他不以为杵,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让一众兄弟好生嫌弃。 只赵文达却有些忧心,敲了敲桌子,制止了众人的笑闹,对赵玄道:“殿下,咱也不能放心太早了,须得小心其他人插手。据我所知,西南王的人已经回京一个月了,听闻时常和那几个兵部的参事在平康坊喝花酒,就怕这小子在中间搞事情。” 赵玄手指扣了扣桌案:“我们速战速决,凭他一个管事还不敢和我这个世子相争,除非刘克俭亲自来,否则就是他家世子也得给我几分面子。等拿下这批名额,我们便速速离京。” “那寒铁呢?不会是又被拿去炼丹了?”赵平坐在角落,懒洋洋翘着二郎腿,手里拨弄着一枚小巧的,黑漆漆的匕首,一脸的讥讽之色。 见赵玄黑了脸不说话,众人皆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 “奶奶的,这天外寒铁是多难得的兵器材料,竟会想用它来炼丹?亏我们损了那么多好手才将这东西弄回来,幸好咱们截了……”郭廷小声嘀咕着,没说完就被赵平一粒花生米打了脑袋。 “这件事休要再提,以后也权当不知。”赵玄冷冷的声音像是含着冰渣,一眼扫过去,让郭廷缩了缩脖子。 赵平也撇撇嘴角,将那匕首收了起来。 赵玄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是真没想到,才短短五六年的时间,他的皇伯父,那个曾经拉着他的手,指着天下舆图豪情万丈说要天下一统的人,竟然就变成了现在这副色令智昏,疑神疑鬼,沉迷妖术的昏君样子,竟然还肖想臣妻…… 想到那个言辞如刀的女孩儿,他的手不自觉将那血玉佩又捏了捏。 一副懒骨头样的赵平突然看着赵玄笑了起来:“咱们世子爷自从得了这玉佩倒是喜爱得紧。” 众人皆望向赵玄手里的玉佩,倒是王攸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武安侯突然赠玉,我怎么瞧着有点拉郎配的意思呢?” “这是好事啊,怎么苏侯爷不直说,却要和密报一起偷偷摸摸的送过来?如咱们世子这般人才,有样貌有才学,还不风流,多好的女婿人选,合该大张旗鼓才是。莫不是,他那嫡女貌比无盐,嫁不出去?” 郭廷一向大大咧咧有啥说啥,见赵平又要拿花生米丢他,他急急蹿到了一边。 赵文达笑得一脸老父亲的慈爱,看着赵玄道:“咱们殿下也是时候可以成家立业了,这后宅没个女人打理总是差那么点意思。总不能是咱们几个大老爷们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啊,就是我,像殿下这么大的时候,娃都有三个了。殿下也是时候考虑考虑世子妃的事情了。这时间久了,别再让那边的人钻了空子。” 虽说他们与安王府早就撕破了脸,可毕竟那边担着世子爹娘的身份,哪天突然弄出个世子妃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郭廷却是突然想到了今天见着的那个小丫头,立马凑到了赵玄的身边,谄媚道: “世子爷,我倒觉着若是那个小丫头的话,也不错。那一副小嗓子脆生生的,性子烈,骂起人来也痛快,过瘾!有水平!老子愣是除了猪狗的那个没听懂几句!反正就是咱们漠西人的风格,爽气!” 说着,凑近了赵玄,一副语重心长的调调:“就是,年纪小了点儿,要等她能生娃了怕是还得多等两年……” 赵文达一巴掌拍在了郭廷的脑袋上:“越说越不像话。这些事世子自会拿主意,用得着你操心。” 郭廷憨憨的笑,却是拿眼睛一个劲觑着赵玄。 赵玄面无表情,下巴点了点一直沉默的王铁:“铁子说说那些刺客。” 王铁应了,起身走到了桌前,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桌上画了几条线,几个点: “这是城门,这是苏家客栈,他们住这里。回去之前,我看他们进过这个地方……” 赵玄慢慢冷了脸,“确定是北狄人?” 王铁点了点头:“他们并未刻意遮掩,处处皆是破绽。” 赵玄深吸口气,将桌上的水渍抹了,冲大家挥了挥手:“行了,赶了几天的路,又忙活了一整日,都累了,去歇。”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头冲赵文达道:“那些宫里赐的女人,照以前的例塞后院去。” 赵文达笑着点头应了,同众人一道行礼退出了房间。 赵玄捏了手中的玉佩,对着灯火想了片刻,不一会儿换了身夜行衣,悄悄出了世子府去…… 第十五章 沈相 此刻,城南丞相府中... 左相沈珏穿着一件半旧的浅色儒衫,姿态闲适坐在一张矮几之后,修长手指捏着一卷古籍,正在灯下看书。 刚刚沐浴过后的他,头发还未全干,就这么随意用一只玉扣束了披散在身后。旧衣已经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穿在他的身上。 可哪怕就是此刻这样的清冷平淡,也难掩其身上的那股清贵之气。 说起来也怪,这沈珏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反而是难得的寒门出身,在灵帝与世家博弈的那些年脱颖而出,神奇的快速跻身权力中心。一度成为了一众寒门学子的精神领袖和人生目标。 当然,所谓奇迹可不是谁都能复制的。 好皮相首先就是他的第一大优势。当年,偷偷溜出门的忠靖王嫡女郭蓉暴雨天马车被困泥坑,是沈珏救下了她,之后郭蓉便对一无所有的赴京举子沈珏一见倾心,历尽千难万难,两人才最终走在了一起,也是完成了沈珏成功晋身最重要的一步。 之后,忠靖王自然是全力扶持,加上沈珏自身的优秀才成就了如今的一代权相,而沈珏也不负泰山所望,对嫡妻情深爱重,这么多年也只纳得两妾,无一庶子,在权贵之家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沈珏今年虽已至不惑,却是丝毫不见老态。 此刻,暖黄的烛火柔和的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更显得他清隽儒雅,皎皎然而脱俗。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看不出,便是那个权倾朝野多谋诡谲的左相大人。 烛火突然噼啪一声响,爆出了一个小小的灯花,似是惊醒了沉思中的人,他看了看摆在屋角的巨大沙漏,往虚空处沉声道: “去客栈的人还未回来吗?” 不知从何处突然飘下一个全身包裹黑衣的人,叉手回道:“是的大人。属下已派了人去查。” 沈珏挥了挥手,将书好好放在了桌上,十分珍惜的抚了抚些微皱起的书角。 “再等一炷香,若还未有消息便让他们直接动手,谈不下便不用再谈了。既然敢在我儿身上动手,就要想好后果,不要闹得大了,再惊扰了百姓。去和客人说一声,事情有变,叫他们回去。” “是。” 黑衣人应了声之后,又像是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没于黑暗之中。 沈珏起身走到了窗边。 那窗下一张香樟树根雕刻的棋盘之上,正有两条黑白长龙纠缠胶着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捏了一颗黑玉棋子点在了白龙的腰腹之上,棋局登时像是颠覆性的扭转了,那杀气腾腾的白色巨龙竟像是被人在腰间戳了个洞,虽然大势仍在,却已是露了破绽。 沈珏口中低喃:“一子之差。” 虽然看似摆脱了困局,但大势已去,不过是徒劳挣扎罢了。 他默默盯着棋局又看了片刻,才重新抓起了一颗白子。 正在此时,门外隐约有说话声传了进来,沈珏皱了皱眉,眼中浮起一抹厌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丢了棋子,又重回了矮几执起了书看了起来。 门外,适时响起柔魅的女子声音:“相爷,夫人差我来给您送羹汤了。” “羹汤就不必了,跟蓉儿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沈珏的声音自门内传出,听起来十分温润优雅,令站在门外提着食盒的靓丽丫鬟眼中喜色涟涟,脆生生应了声:“是。” 转身时,已是带上了满脸的雀跃和得意。 被拦在院儿外的另一个手提食盒的丫鬟气得一跺脚,跟守门的小厮道了声谢,飞快转身,打算回去给自家主子去报信,却不想被那柔媚女子追上,狠狠撞倒在了地上。 “凭你家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配和我家夫人相争,好叫你知道,乌鸦就算是飞上了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说完,她狠狠将那丫鬟的食盒踢翻在了地上,这才洋洋得意走开了。 地上的丫鬟气得抓起一把土狠狠丢到那远去的人身后,只可惜,她力气太小,除了脏了自己的手,根本对那人没有半点影响。 听着周围再无动静,这小丫鬟安静的起身,捡了地上的东西,并未着急着赶回去回主子的话,而是回了外院的大厨房,收拾了弄脏的碗碟,提了脏水往院落深处的排水沟而去。 脏水流进了排水沟,她摸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似乎是嫌弃帕子腌臜了,她索性将那帕子也丢进了排水沟里,看着它翻滚着沉了底,这才提着水桶转回头走远了…… 此刻,赵玄正趴在西大街的两处屋顶交汇处,一个十分隐蔽的阴影里。 眼瞧着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在那处客栈的屋顶上斗了个热火朝天,刀剑声不时划过夜空清晰地传入赵玄耳中,却不见客栈中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显见得是出了什么状况。 赵玄皱皱眉,想要过去看看,但看那二人的身手,又放弃了这个打算。若想同时抓住两个,着实有些困难。 那两人边打还边说着什么,只是距离太远,赵玄实在是听不清楚。 他正寻思着等一会儿那两人筋疲力竭之时再一举拿下二人时,却看到有一队穿着城门卫军服的兵士正潜行而来。 赵玄只得又重新趴了回去,看着那些城门兵,却突然觉出了几分蹊跷。 他们的队形排的很快很整齐,身上的甲胄皆是簇新,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幽幽寒光,几十人令行禁止的默契让赵玄有些刮目相看,什么时候城门军竟然有如此的军事素质了? 可紧接着赵玄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这些人拿出的武器竟然是七星连弩。 这兵器因为锻造艰难,可并没有在军中普及,就是赵玄的虎贲军,也只有他的前锋营配备了不到五十台,那还是因为他深得圣心,由圣上亲自下旨赏他个人的。 据他所知在皇城也只有皇宫的禁卫军才有此配备。所以说,莫非这些人,竟是禁卫军的人?只是不知下令的到底又是哪个? 只是一闪神的工夫,连弩已带着啸声如蝗飞出。 那屋顶上的二人心惊之下,竟联起了手来,背靠着背将手中剑和刀舞成了一片银光。直到此时才算是看出他们真正的实力来,竟是两个高手。 须臾,一声口哨响起。自远处又来了几个黑衣人,竟是直冲那些禁卫军而去,一来便和禁卫军打在了一起。 屋顶的两人一旦脱身,便立即向着城外飞去。 赵玄略一沉吟,便隐了身形,没去管那地面的人,而是避了人往那两个出城的人追去。 这一追就是半夜,两个人一出城便分了东西两个方向,赵玄目标明确的盯住了那个拿刀的人。 那人似是对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不一会儿便钻进了一片树林。 赵玄艺高人胆大,没半点犹豫便跟了上去。却不想刚进了林子就被人围了起来。 “你是何人?为何追我?”那人的声音低哑,赵玄知道这是他刻意用了内力变化的结果。 看看围着自己的四个人,赵玄收了手中的剑,手在胸前拍了三下。冲那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西戎话。 赵玄能感觉到周围的杀气淡了些,可眼前的黑衣人却仍然紧紧锁定着他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盟友了。”见对方不说话,赵玄索性盘膝坐在了地上。 那人犹豫片刻,挥了挥手,也坐了下来。 那四个人则退后数步,却仍维持着警戒的姿势。 “你是谁?”这回他说了北狄话。 赵玄眸光一紧,却是笑了起来。 “我是西戎钦昆大人的属下,今日才刚刚进城,就看到了精彩的一幕。不过,想来大家的目的应该是相同的,都是为了结盟的大业,为了草原的强大和肥美的汉羊。” 那人似乎是笑了笑,点了点头:“虽然是结盟,可我们各有差事,大家还是分头行动,免得误了大事。” 赵玄也没纠缠,起身行了个含胸礼,转身便走。倒让这个北狄人愣怔了下。 不过很快他便挥了挥手,立时便有两个黑衣人追了上去。 赵玄没给这两人任何的机会,很快便甩了他们回到了客栈的屋顶。 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现场都已被人打扫过,连一片多余的树叶都没看见,收拾得很干净。 赵玄想了想,看这些人并不希望惊动百姓的举动,想来客栈之中也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放弃了进入客栈探查一番的打算,他转身回了自己府邸。 没想到家里还有人等着自己。 看着抱臂倚门而立的赵平,赵玄丝毫不意外的越过他推开了门。 赵平进了屋便大咧咧斜在了官椅上,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在手里抛了抛,一口咬了下去:“深更半夜的,去会佳人啦?” “要变天了。”赵玄的语气很冷,透着刺骨的寒。人却已转到了屏风后,换下了身上的夜行衣。 “什么意思?”赵平终于正经了些,看着屏风后那人的影子,却也没停了去啃手里的苹果。 “上京进了北狄人,地位还不低。我看见他们和人争斗,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可是却又都留有余地,像是在谈判,还有宫里的禁卫军,穿了城门军的衣服搅在其中,一定有阴谋。” 赵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人已经换上了一身家常的衣服。 “宫里的?会是谁?太子?三皇子?或者是……太后?” 第十六章 风起 赵玄叹了口气,走到了赵平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早就存了某种默契,不用说多少话,一个眼神就已明白彼此。 赵平撇撇嘴角,一脸的不以为意:“他一心炼丹修炼长生术,又笃信奸臣。那些人浑水摸鱼,乱才正常。” 赵玄坐到了书案后,提了案上的茶壶晃了晃,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怪异。” 他皱了眉看向赵平:“表面上看来,似乎他什么都放下了,可是,咱们在边地的情况,他可是了如指掌,这可不像是一个昏君能做的事情。” “那又怎样?”赵平嗤笑道:“毕竟是自己的天下,尤其是手里有兵的这几个,为了他自己的性命着想,也得多上点心。” 说着,他将手中果子吃干净了,丢了果核。 “你我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何必趟这浑水。”赵平拍了拍手,又摸出那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匕首出来,在掌心随意耍弄着: “我倒是觉得,你得防着你那义父,我瞧着他可非池中物。你这个夹在中间的,可得走稳着点儿。” 赵玄不说话,却是又拿出了那块血玉佩,习惯性的摩挲起来。 赵平斜睨着赵玄,突然探身向前,冲赵玄露出一脸揶揄的笑:“我见过侯夫人,那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当年在上京可是十分有名的。想当年,宫里可是……” 见赵玄冷眼瞧了过来,赵平撇撇嘴角,不再继续这话题,却仍道:“她的女儿,只要不长残,该是个妙人。” 赵玄瞪了对面人一眼,捏着那玉佩冲着烛火照了又照,没看出什么来,又重新将它握在了手中。 “我今日在山上和一个女人动了手,虽然她武功平平,招式却还算能看。” 赵平挑了挑眉:“所以呢?” 他突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你怀疑那个苏七?” 赵玄沉吟了下,摇了摇头:“那人被我所伤,可我注意了,苏七身上好像没有血腥气。” 赵平晃了晃脑袋:“我说你怎么莫名其妙跑去管她家闲事?还以为你真的想要结这门亲了。” 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赵玄眼神揶揄:“不过,做这种事未必需要自己动手,是她身边的人也不一定。只不过,能从你手下脱身,真的不是你怜香惜玉?” 赵玄瞪赵平一眼,抿了唇不说话,将那玉佩又塞回了怀中。 赵平平时也不爱说话,可碰上个更不喜欢开口的,只能接着道: “我看苏锦渊也算个英雄,半辈子出生入死的,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可就是愚忠,脑子一根筋。这么多年了,被困在北境也真是难为了他。要应付那位,还要小心这些个鬼祟,怕是早就捉襟见肘了。四大藩王,就他一个无根无基,偏他又是个死脑筋的。要我看,这上京城的龌龊多半就跟他有关系,怕是北境也要跟着大祸临头喽!” 赵玄站在了窗前,顺手推开了轩窗。 正有一阵风起,将窗边的碧色纱帘吹得狂舞,帘角直是飞出了窗外。 “起风了。” 望向天边那将满的圆月,赵玄的脑中又想起了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 尽管早知道了结果,可当那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苏浅还是止不住身体的微微颤抖。不只是为了苏家接下来的命运,更是为了那被任意践踏的破碎山河。 北境如预想那般传回了城破的消息,十数万军民死伤离乱,陷入了人间地狱之中。 战祸绵延,哀鸿遍野,北境一地尸体堆成了山,鲜血流成了河。 北狄人举着弯刀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大庆汉人的生命,烧杀,掠夺,奸,淫,所过之处连风都是一股恶臭的血腥味儿。 狼性的民族满含着压抑多年一朝释放的亢奋和疯狂,用残忍的虐杀和灭绝人性的屠城来证明他们的血性和勇猛。 后史书记载了这场灾难时道:北境十余城无一幸免,城内罕见未被烧毁的建筑,街道因布满了被烧掉的人的油脂而滑腻难行,城市背后有一座全部由人骨堆成的骨头山……” 从北境城中流出的血溪汇聚成河,染红了护城河水,一直流到了数十里之外的贺北山中。 没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无法想象那样的悲惨。奏折上的寥寥数语和干巴巴的数字并不能唤醒那些麻木自私的灵魂。 无数的汉人在蛮夷的铁蹄下哭泣,用他们的血泪和生命诠释着人性的恶毒与贪婪,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惨祸竟然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野心家们躺在尸山血海中,嚼着恶臭的尸髓,为自己紫红的官袍再添上了一笔朱砂色,远在京城的世家贵族们又有谁听得见远在千里之外的哀嚎和惨叫。 灵帝倒是终于停了自己醉生梦死的求仙之路,时隔多年又一次出现在了那把龙椅上。 朝堂之上,都是文臣们口沫横飞的征讨与痛斥,词藻之华丽,行文之大胆,你来我往,各显其能。偏武将一边却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竟有志一同的安静如鸡。 灵帝终于忍不住忘掉了他修炼多时的凝神养气之功,大发雷霆,差点将几个领头的将军全推出去砍了。 英雄,总要在最危急的时刻出现才能体现出他的最大价值。 当三皇子与忠靖王不顾自身安危,出班请战的时候,皇帝差点流出了激动的眼泪来。 接下来“英雄”义无反顾踏上了收复失地的征途。 而相反的,身体孱弱的太子在此时越发被御史刀锋般的舌头逼至了绝路。 朝廷的博弈还未结束,苏家的倾覆却已在眼前。 此刻的侯府早没了往日的风光。连大门上武安侯的牌匾也已经被摘下来丢到了一旁的地上。 只不过,苏浅却是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和梦境中不同的是,这次没了那封能将苏家踩进泥潭的谋反证据。 而因为之前相府和侯府之间的那场龌龊事,沈珏不但没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反而在大朝会上历数了苏锦渊这些年的功绩,让苏府的罪责减轻了许多。 只是削爵被贬为庶民已经比之前所预期的好了太多,至少没了前世被杀得人头滚滚的惨况,也算是今生苏浅所做的一件功德。 “姑娘,禁卫军已经到了前门了。”绿棋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苏浅只略略点头,便换了一身缟素的大衣裳。 摘掉了头上的钗环,只留了一支银钗束发,这钗很简单,只在钗头上挂了两只小小的银铃铛,是她弟弟用大儒奖励的银子买给她的,还有他小手特意刻上去的一个花体Q,是她特意教给弟弟的。她实在不舍得被人抄走。 用素纱蒙了面,苏浅带着一众丫鬟站到了小院中。 西院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哭嚎,和安安静静的东院像是有了天与地的差别。 院门大开着,一脚踏进来的赵玄便看到了被丫鬟们围在当中的纤细少女。 只是和他的想象不同,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看到她的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灿若繁星。 她只是这样静静站着,不惊不恼不焦不惧,突然竟让他想到了那莲花:泄香银囊破,泻露玉盘倾。我惭尘垢眼,见此琼瑶英。 赵玄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心下暗惊,不动声色走过去叉手一礼:“奉旨抄家,请规避。” 她只微微一福礼,便由着军士押着,被丫鬟们护在中间朝门外走去。 赵玄忍不住,还是道:“职责所在,但我与侯爷曾是同袍,如有难处,派人来世子府寻我。” 苏浅心里一暖,回身冲赵玄再深福一礼,不为了他这不知是场面还是怜悯所说的话,只为了这份劫难时所给予的温暖。 看着那丫头就这么走了,赵平扬了扬眉,看了眼赵玄,还是冲兵士挥了挥手。 当日整治牛氏的大厅此刻却是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皆一脸如丧考妣的栖惶。 看到自家娘亲被几个忠仆围在当中安安静静,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苏浅暗暗松了口气,不愧她这几天日日的开导。 见了苏浅,刘氏急忙将人搂在了怀里。苏浅这才感觉到,她娘虽看似平静,实则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着,手也有些冰。 苏浅轻轻用手抚着她的背,想着抄家的那个人,悄悄冲阿娘耳语了他说的那句话,也算是给了她娘一点安慰。 “天杀的苏锦渊啊!你可害死我们苏家了!” 一声尖利的嚎哭声由远及近,正是之前被关进府中祠堂的牛氏。 当日牛氏犯了大错,按着苏老头的意思直接一碗药送她归西就是。心思恶毒,秉性又贪婪,就算生再多的孩子也弥补不了她差点害死全家的罪。 苏锦先虽有些不忍最后也没说什么,倒是刘氏得了苏浅的提示,最后只是将牛氏关进了祠堂,每日粗茶淡饭的熬着她,没想到,家里遭了大祸,倒是将这个祸害放了出来。 牛兰月一进门就看到了被众人团团围在当中的母女俩,怪叫一声就想扑过来打人。 这种时候,很多人都处在惊惶无措的状态。牛兰月就是趁着这时候,横冲直撞竟当真冲到了娘俩的面前。 只不过,很快就有人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牛氏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苏浅无数次庆幸之前自己的决断,苏家男丁都保住了命,除了被她放出去的人,肖燃,周强周壮哥俩,李怀山,秦越,这几个忠心的护卫却留了下来。 其实府中的护卫队都是自由人,只是因为被苏锦渊托付才回来保护侯府,其他有家有口的都被苏浅劝回了,唯有这几个不怕连累自愿留了下来。 苏浅冲踢人的肖燃点了点头,在这一刻,她却突然有些想念她那个父亲了。含冤身死的他,可曾后悔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所付出的一切…… 第十七章 吸血 牛氏的哭嚎声更加尖利了,好在很快就有兵丁上前,拔出了刀,威胁了两句,大家的耳朵这才终于是清静了。 集齐了苏府上下百十口子人,便有黄门手捧圣旨进来宣读了旨意。 苏浅随着众人麻木的跪倒接旨,耳中听到的却全是荒谬的罪行。 说父亲贪功冒进,致使北狄破城,说父亲不道不义,致使发生民乱,还有一宗罪最为可笑,说父亲穿衣不合规制,大不敬。 苏浅听得连连冷笑。将军守城百战死,却留污名在人间。 反正如今人死了城没了,连北境的百姓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由着这些御史摇动他们的乾坤笔,想怎么编就怎么编,要紧的是保住他们头顶的乌纱,还有所效忠之人的脸面。 苏浅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归属感的,除了亲娘幼弟,她对父亲的感情应该也是不够深的,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心是疼的,不仅是为了亲爹的冤死,更是为了这些莫须有的罪。 为了这个狗屁的王朝,她爹连家都回不了,在边关一守就是几十年,从青丝到白头,苏浅不信在那个地方的父亲是对北境没有感情的。 他一定深爱着那片土地,为了保护他的土地和人民,他一定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 这个时候,苏浅突然萌生了一个念想,她想去那里看看。去父亲生活了几十年,守护了几十年的地方看看。 这念头一旦萌生便和野生的蔓草一样疯狂的滋生蔓延,烧得她脑袋昏沉,连那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赵玄一踏进这间四处充斥哭声的大厅便从人群中一眼望见了那个有些木呆呆的小丫头。 她脸上没落一滴泪,和她孱弱悲戚到站立不稳的娘亲相比,她似乎冷情的有些过分。 可他却能看出她身上的那种愤怒,痛苦,无助和孤独。 这样复杂的情绪,他感同身受,却也无能为力。 他只能默默走过去,先公事公办的,干巴巴对抄家的事情做了说明,之后,他面对那个悲戚的妇人清了清喉咙才道: “夫人请节哀,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些细软,离开。” 刘氏总算止了悲声,冲着赵玄勉强福了一礼。她心里知道这已是人家最大的善意。还肯给自己收拾行囊的时间,便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家里有老有小,容不得她在这个时候软弱。 此时的刘氏也挺起了脊梁,快速开始吩咐下去。 现下虽说是夏天,可以他们如今的情况,出了这个门还不知怎样,能多带上些东西总好过到用时什么都没有强。 好在下人们的卖身契还在,有肖燃他们看着,乱是乱了些,到底没出大的问题。 只是,在众人离开后,赵玄却是寻了机会使人给苏浅递了一句话。 “京都不可留。” 苏浅将手里的纸条捏碎吃进了肚子里,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能让赵玄说出这话来,说明不止沈家那个纨绔在打她家的主意,可是,还有谁呢?…… 侯府外,满满当当站了半条街的人,几乎个个满面惊惶,手足无措。 离开了偌大的侯府,他们又能去往何方? 刘婉晴最后看了眼侯府大门上贴着的封条,闭了闭眼,毅然转回了头。 “走。” 赵玄到底还是网开了一面,好歹给他们留了三辆马车。 刘氏一身白衣,戴着帷帽,让府中未出阁的姑娘坐上了一辆马车,加上老太太老太爷和重要的细软占掉一辆马车,其余人全都步行,也包括她自己,剩下的一匹马拉了满满一车包袱,还收拾了好些平板车,让仆人们拉了粮食和厨房里的杂物。 衣食住行,什么时候,衣和食都得放在前头。 苏浅没有去挤那辆依然飘着香风的马车,她选择和自家娘亲站在了一起。 本来她是打算好了直接带大家去她在城外置办的庄子,她之前留了人和东西在那里,足够他们一大家人躲个五六年不成问题。 可得了赵玄的消息,她便改了主意。 那两处庄子是她最后的容身之所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人前。 好在刘氏当初为了安置柳嚒嚒在南边来的亲眷,曾在城西为她置过一处宅院。名字是在柳嚒嚒名下,如今是柳嚒嚒乡下的侄儿侄媳一直住着。 不大的三进院子,这些人挤挤倒也能过。但这不包括能闹腾的那几个。 牛氏自从离了侯府便像是离了关押她的牢笼,待一进了这院子便猛地爆发了出来。 “刘婉晴,你就给我们住这儿啊!你不是县主吗?冲着自己人的时候你倒是威风得不得了。现在怎么样?再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啊!你那食什么米呢?拿出来啊!咱们这么大一家人,你就给我们住这鸽子窝,这是想让我们饿死吗?爹娘这么大岁数了,你就给这下人地方住,究竟安得什么心?是不是想把我们都磋磨死了,你好跑啊?” 刘氏压根不想跟她多说半句话,只是交代了苏浅将东西拾掇了,便扶着丫鬟的手回房休息了。 她夫君新丧,实在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和这个疯女人吵架。 见刘氏不理自己,牛氏更加张狂,反正已经撕破了面皮,她索性放开了喉咙大骂起来。 苏浅却没那么好的心肠,直接喊了肖燃几个将牛氏破布塞了嘴,扭着关进了柴房里。 看着冲着她怒目而视的大房一家,还有义正言辞讨伐她目无尊长的苏云茂,苏云苁兄弟。 苏浅淡淡一笑。 “你们莫不是忘了这是站在谁家的地皮在说话了。” 苏浅冷冷看着这些冷眼瞧着她的所谓亲人们。 这才刚进了院子,甚至连包袱都还没打开呢,就开始明抢了吗? 人怒到极点反而会觉得有些可笑。 苏浅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面目狰狞的脸特别想笑。 她忍了忍才语气平静道: “现在已经这样了,索性大家把话挑明了。也别拿个牛兰月来说话了,大家谁心里都明白。我们三房之前就得罪了丞相府。今后怕是得不着安生了,你们大房一脉反正平常和我们三房除了银钱之外没多少往来,想必丞相大人事忙,一时半会也记不起你们这些小人物。所以,大家且不用这么委屈和我们凑在一处。还有你们这些下人也可以好好思量思量,不管是哪个房头的人,现在若是想走,也可以一并离开。一人五两遣散费我们三房还是拿得出的。” 说完,苏浅就这么静静看着苏锦先那张羞得紫涨的脸。 她一向不喜欢古人这弯弯绕绕的心思,有话直说就是,何苦猜来猜去,徒增烦恼。 这次倒是苏云苁先开了口。 这人长的还算周正,想是念了几年书的缘故,看着还颇有几分书生的儒雅,未语先笑道: “七妹这话可是见外了。咱们苏府一家,哪儿能有福便同享,有难却分道扬镳呢。只不过,祖父祖母年纪也大了,合该让他们颐养天年才是,和你们三房再住一个屋檐下,怕是担惊受怕会折了寿数。” 说着话,他侧头去看那两个老的,却见他们只静望着却不说话,便知他们的意思了。 这下他底气更足了些:“七妹也知道咱们如今的情况。家里的中馈一直在三房手里掌着,咱们大房原就没什么本事人操持。唯一的……我娘她也是为着一家人生计罢了。如今该收的也收了,该缴的也缴了。家里是再没什么进项了。” 他故意望了望一旁站着的几个大肚子孕妇,从前没集中在一起他还没什么概念,现在这么一看,他祖父的,他爹的,还有他大哥的,自己的,这么多的妻妾一大群,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家这人口竟是这般多了。 他暗暗咽了咽口水才又道:“七妹,你也看到了,咱们一房人口众多,几位嫂嫂姨娘的又大着肚子,咱们还要替你们赡养祖父祖母两位老人。这吃穿用度……” “行了,你也不用说那么多了。” 苏浅的视线冷冷的刮过这些所谓亲人的脸,勾了勾唇角,直接面对老太爷开了口:“祖父呢?您也是这个意思?跟大房离开,然后再狠狠刮咱们三房一笔?” “放肆!”这回开口的是苏锦先,外人面前鹌鹑一样的男人,此刻对着苏浅却是色厉内荏,一脸的凶相。 “长辈面前,岂容你这个小辈无礼,来人,去喊了刘氏出来说话。” “我看你们敢!” 苏浅眼睛瞪向那几个欲往后院去的下人,肖燃几个也适时的叉了腰站在了这群人的面前。 苏浅望着他们又重新变得瑟缩的眸子,心中一片冰凉。 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亲人,除了吸血的本性,丝毫没有心肝。 苏浅冷笑:“你们原也就是普通人家出身,全靠了我爹在前方搏命换来的富贵。如今他老人家生死未卜,家里又遭了大难。你们不思怎么齐心协力熬过这场难关,倒是先扑上来刮我们三房仅剩的这点血肉,我倒是奇了,莫不是苏家只有大房才是主子,咱们三房合该是你们的赚钱工具吗?” 老太太这时候却是怒了,恶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才道: “原也不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来说这话,只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了,有些话咱们便摊开来讲。老三从前早就订下了你莲姨娘为正妻的,偏被刘婉晴横插了一脚,好端端的嫡妻变成了良妾,害的你大哥也成了让人瞧不上的庶子。如今既然是你们自己招了祸事,咱们自是要往活路上奔的,难道都等着陪老三一起下地府去作伴吗?我这当娘的自然也心疼我三儿,可要紧的不是眼前的活人吗?” 苏浅望着大房一众面带得色的人,心里对苏家的最后那点情分也都散了。本来她是想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京都的,就怕那些仇人迁怒,现在看来,人家并不稀罕她的好心,那便各走各路。 第十八章 离开 苏浅垂了眼眸,点了点头:“既是这样,那便各自散了。咱们家刚被抄家,就算是我藏了些首饰,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你们想要多的银钱,却是没有的了。” “你刚才还说要给离开的下人一人五两银!”人群中突然爆出了一声尖锐的女声,却是久未在人前露过面的苏霓。她此刻倒也围了面纱在脸上,可就只看她那双眼就能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狰狞表情。 苏浅却笑了起来:“是啊,我是说了,那也得我当了这些首饰换了银两才能结算给他们。” “你从小就狡猾,比猴儿还精。谁信你的鬼话!” “那你待如何?来搜吗?”苏浅冷笑望着这个早已失了这个岁数伶俐天真的女孩儿,她可是知道这人的,自从失了名声,这苏霓倒是豁出去了,整天去堵沈宝坤的门,看今天这架势,这是勾搭上了。 看着凶神恶煞的几个护卫,苏霓到底没敢强出头,真的闯进去搜东西。 她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的院子,这才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得意道:“你也看到了,咱们这里老老少少几十口子人都要吃住,既然你们不肯出钱奉老,那便将这院子腾出来。” 苏浅眸光一冷,望向站在面前的一众皆是一脸赞同的人,唇边扬起一抹冷笑。 原来这群人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吗?真是只有自己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讥嘲: “好啊,真好!想不到第一个上门来威逼我们孤儿寡母的竟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自家人!” 苏浅一惊,回头就看见了被柳嚒嚒扶着手勉强站住了脚的刘氏。她此刻一身缟素,头戴白花,一张脸白的像纸一样,更显瘦弱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是偏一双眼却亮得惊人。身子挺得像竹一样笔直。 苏浅紧走两步到了她娘的身边,扶住了刘氏的手,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娘低头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有着几分倔强和决绝。 苏浅似乎在这笑容里读懂了母亲的心,也许,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十几年和这些人的朝夕相处,被这些冷言冷语恶形恶状无休止的伤害,被这些只知道贪婪吸血的蠹虫不停歇的勒索敲诈,也许母亲的心早就一天天的被磨成了石头。 这样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彻底摆脱这些吸血鬼的机会。 苏浅冲母亲笑了笑,回头便冷眼望向了这些所谓的亲人。 “娘,咱们给他们。从此和他们断了往来也好。省得再被这群欲壑难填的吸血鬼没完没了的敲诈。” “你这死丫头说什么?”老太太手里跺着拐杖,可碍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却并不敢上前,只是嘴里却骂得越发难听起来。 苏浅不理会那一群人的刮噪,悄声对刘氏耳语几句。 刘氏面色一变:“你是说……” 苏浅点点头,刘氏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苏浅忙不迭将自家娘亲扶进了后院儿。 众人不过刚把行李放下,才将将打开装被子衣裳的包袱,突然听闻又要离开,急忙忙又开始收拾。 柳嚒嚒并没有什么怨言,带着她侄子侄媳一家很快便收拾了几辆板车的东西。 却是被苏浅拦了下来。 他们这次是要出京都逃命的,东西带了也用不上,更何况,大房一家堵了门,明显就是一副要让他们净身出户的架势。 最后肖燃好歹是用房契将那三辆马车换了出来。 苏浅也并没有带太多的人。这种生死时刻,你不能指望它来考验人心。 倒是有不少愿意留下的下人,但都被苏浅劝说着离开了。当然,她并没有食言,将首饰匣子拿去当铺换了银两,除了给下人的遣散费以外,他们明面上身上也得留些盘缠才是。 最后身边还是剩下了十几个人,除了三辆马车,苏浅还使人去买了几匹马。 既然赵玄能那般提醒自己,苏浅也愿意记下他这个大人情。 临走前,苏浅还是给了个乞儿几个铜板和一个纸条,喊他去世子府送个信。他们则马不停蹄往城门而去。 “不对劲。”肖燃望着前面平白无故多出数倍的兵丁,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上京城是整个大庆的中心,城门自是如往常一样大开着,来往客商百姓也如往常一样来往不绝。 可偏偏今日等待进城和出城的百姓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而城门军也增加了无数,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般。 如果说是边境战事引发的,加强警戒也说得过去。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拦截和仔细搜查的目标竟然多是携家带口的人家,特别是女子,竟比旁人还要多看几眼,这就很有些蹊跷了。 新来的城门军甲胄鲜明,目光如炬,与平常那些懒懒散散的城门守军根本无法可比。 苏浅叫来了肖燃:“你去打探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肖燃领了命令,自去了。 苏浅不免有些担心,对上刘氏沉凝的眼神,又有些心疼。 她轻轻握住了娘亲的手:“娘,先别想那许多了,咱们已是被抄家的罪眷,按说是不该拦着出京才是啊,想必是冲着旁的事情。” 刘氏却是摇了摇头。她和苏浅不同,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当年她从宫中匆忙出嫁,实在是情非得已,本来以她的身份,怎么也轮不到苏锦渊一个无半分根基的寒门来娶她的。 那种情况下,正好苏锦渊进宫,她病急乱投医,没想到,那傻子也敢接下她这块烫手的山芋,所以,这么些年来,就算她和苏锦渊之间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她也依然甘之如饴,谁让他间接救了她的命呢。 后来当真过起了日子,她倒也庆幸自己当年的决定,当时果断出了宫,这几年才能安安生生在市井间过活,哪怕有些鸡毛蒜皮的龌龊事,也总比那吃人的地方要自在多了。 而如今苏锦渊这棵护着她的大树倒了,听说太后也要回来了,若是此时出点什么意外,还真说不好就是当年的事情在发酵了…… 肖燃很快就回来了,“说是丞相有令,边境生变,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城门,说是发现了女细作。我觉得不对劲,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怕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肖燃有着军人最敏感的直觉。不管这些变故是不是冲着自家夫人小姐,但沾上丞相俩字,他就觉得不吉利。 “去北门看看。”…… 如果说一个城门是这种情况是个例,四个城门都是如此,便更让人不安了。 “请问前面可是侯府的女眷?” 突然自他们身后方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男子声音,肖燃转头就见一个男人斜靠在墙上,他的两手抱在胸前,脸因为背光看得并不分明,但从他站立的姿势和位置来看,这定是个高手。 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距离南门一条街之隔的一条暗巷之中。此人出现在这里,绝对不能自欺欺人说他是路过。 肖燃立即便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连同其余几个护卫也一并摆出了防御的阵型。 “反应不错,是个好兵。” 那人却突然笑了起来,手指搭在了唇上,打了个响亮的口哨。 立时便有一群穿着红衣的人走进了巷子,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奇奇怪怪的乐器,上前就往肖燃的马上开始绑大红绸花。 苏浅早在听到外人声音时便出了车厢,此时一见急忙走到了前面,冲着那人一福身:“壮士这是何意?” 那人却对苏浅勾了勾唇角,拿出了一枚血色玉佩,似乎是刻意看了看苏浅的表情,见她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还有些失望。 可很快他便又往怀里摸了摸,才摸出一小块好似铁牌一样的东西来,走过来放到了苏浅的面前,特意晃了晃那铁牌,让苏浅能看清上面的字。 苏浅索性伸手抓了过来,却见那上面一面刻着个玄字,一面却是画了一条鱼。 “世子进宫帮你拖着人,来不了。你赶紧扮了上花车。如今四门全换了禁卫军把守,你们这样是出不去的。” “禁卫军?”苏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要找他们麻烦的除了相府,最多也就是这城里的个别曾被他父亲得罪的京官罢了,怎么还扯到了皇室里。 只是接下来苏浅听到的话却让她如堕冰窟一般。 “有人刻意在宫里传了话,说你母亲酷似元后。” 苏浅眼眸微缩,再也没了犹豫,立马上车开始装扮,不一时,这一队人马就变成了迎亲的喜队。刘氏的脸上也被涂成了黑黄带斑的丑样子。 三个丫鬟也换了衣服,和扮做喜婆的柳嚒嚒一起随在了已改成了花车的车旁。 剩余的仆从也没闲着,一个个的肩上都挑上了嫁妆。 柳嚒嚒和自家侄子侄媳交代了几句。让他们领着走不了的一些仆人先去客栈投宿,也去城里找找房子装装样子,待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时,再叫他们去城外的庄子上躲藏。 “大恩不言谢!”苏浅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默默记下了这份恩德。 赵平挥了挥手,忍了半天,还是在那女人离开的时候多了一句嘴:“实在没处可去,可以来漠西。” 苏浅心中一动,原来赵玄是在漠西的吗?倒正好是西凉王的地界…… 第十九章 殇 赵玄从骊宫出来的时候,抬头望了眼天色。 天边黑云越积越厚,浓云翻滚着,不时传来一阵阵闷沉沉的雷声。眼见着那墨色就要狠狠的向人压下来,让人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呼吸也变得有些难受。 这样的天气让赵玄有些不习惯。 漠西的天很少有这样又闷又潮的时候,那里常年干旱,能下场雨都像是被神恩赐的甘霖,唯有心情愉快的,总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人这么压抑的感觉。 赵玄不禁自嘲,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京人,竟是连上京的气候都不适应了,想来也是离开得太久了。 今天他是自己一个人进宫的,心里有事便多在宫里盘亘了些时候。 可一想到灵帝兴致勃勃拉着他又是下棋又是讲经的,似乎兴致比他还要高,就让他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 “哎呀,这是眼瞅着就要下暴雨了。” “可不是,咱们快着点儿走,别还没走到地儿再被淋个落汤鸡。” 赵玄前边,正有两个小太监从一处廊道转了出来,没发现后面的人,急忙忙的边说着话,边往前面一处宫殿疾走。 赵玄没在意,不远不近跟在后面默默的走路。 “你说说这些个不要脸的,一个个比猴儿还精,只会在主子面前卖乖,娘娘这一出门,就来使唤咱们兄弟,合着出苦力的就是咱们,露脸的出息的从来轮不到咱俩。” “熬着,总是熬日子。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可是……”一个声音突然小了些:“贵妃娘娘这时候出宫,那宫门可是要落匙了,今儿个还回得来了吗?” “又不是没出去过,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那不是白天吗?现在什么时辰了?这要是在外边过了夜,那还得了吗?就不说这宫里的娘娘了,就是外边百姓家里,也没这个规矩……” “快噤声,你这个碎嘴子。当心祸从口出。” “怕什么,现在皇上又不在,这些主子奴才的没了献殷勤的机会,闲的都能长蘑菇了。我也就是和你叨咕两句,这儿除了咱俩活人也就剩下鬼了。” 后面的赵玄“鬼”挑挑眉…… “那也甭瞎议论,忌讳。” “怕什么,咱可是贵妃跟前的奴才……不过,娘娘要是真犯了错……咱们是不是就得……” “别瞎说,娘娘怎么会犯错,童言无忌大风吹去。阿弥陀佛。” “哎呀你可别念佛了,现在要念无量寿,无量福,无量观,知不知道。” “就你懂的多,一天到晚竟折腾这些没用的。” “可别说这些个没用,我告诉你,现在宫里边谁不是看人下菜的主儿,以前是太后信佛,大家都念阿弥陀佛,如今是皇上信道,大家就得跟着改无量寿。还有咱们主子,你可别忘了,这后宫可连着朝廷呢,如今谁不知道朝中是沈相说了算,那骊山的两位天尊还是咱们沈相荐给陛下的,你不向着自家人,难道向着太后……” “哎呀,我可求求你别再瞎扯了。我知道你能,你厉害,这可行了?眼瞧着太后也要归朝了,咱们也别念佛也别念道了,依着我,都闭嘴,这样才不招祸,你可紧着点腿脚祖宗,别光顾着扯嘴炮了,眼瞧着,这大雨就该下来了。” 到了岔道口,两个小太监疾走几步跨过了一道角门往另一个方向去远了。 赵玄眼望着那两道背影若有所思。 内廷的事他不感兴趣,但是道士是沈珏推荐给庆帝的他倒是第一次得了实证。 至于这俩太监口中说的沈贵妃,他还真没什么印象,只听说是皇上有次去忠靖王府偶尔碰上了,便弄进了宫中。那时候沈珏还未成气候,这沈贵妃也只一个小小的才人,即便一举得男,也没翻起什么水花来,还是到沈珏当了左相,这沈家女才突然间水涨船高,之后这一对兄妹联手,加上忠靖王的势力,这才有了如今能与太子抗衡的实力。 赵玄这几年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对这些事也就是听说,就说这宫里他有些人手,也不至于放在这些与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上,因此,也没十分留意。 而如今再听来,他不免多想了几分,总觉得这些事情当中透着几分蹊跷。就是当年太后离宫都有些让人费解。 还有庆帝突然信道,修建骊宫,性情大变,这都让人觉得迷雾重重。 赵玄叹了口气。 他也就是想想也就罢了。这些年他也算是看透了,什么也没有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重要。真到了要命的时候,还是自己最可靠。 他没再去想这些事,也没多在皇宫停留,径直快步往宫门去。 果然,还未等他走到,一道闪电伴着惊雷隆隆响起,大雨顷刻间滂沱而下。霎时,天地间便被织起了细细密密的丝网,就像是某些命定的东西,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等在宫门外的郭廷见了赵玄倒吓了一跳,这人在大雨里仍不紧不慢,仿佛有无限心事,只低了头走路,似乎对淋在身上的雨水压根没什么感觉。 郭廷有些自责,急急忙忙从马车里拿了雨伞向赵玄跑了过去。 “都怪我,以为下这么大雨,殿下怕是要迟些再回了。这都淋湿了怎么好?” 赵玄摆摆手,不在意的自己打了伞。 郭廷忍不住碎碎念: “要我说,殿下你真得找几个专门伺候人的来。这行军打仗那是没办法,咱们大老粗怎么折腾都好。这回来了还活得这么糙,可就没必要了,您堂堂一个世子殿下,府里连个丫鬟都没有,这像话吗?连买个菜做个饭都是咱们军中退下的老兵,这怎么行?咱得学着享福,拼死拼活的为了啥啊,还不是为了这日子好过吗……” 赵玄由着他啰啰嗦嗦的刮噪,嘴角微微翘起个弧度来。也不打断他,由着他扶着自己上了车,这才低低问了句:“人可送出去了?” 郭廷这才止了话头,却是促狭的笑了起来,眉飞色舞的像是看了一场大笑话: “你说赵平那臭小子,还真能折腾,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个锣鼓班子,让他们扮了成亲的混出去了。我们在后面亲眼瞧着的,这促狭的,要不是府里有事不能出去,他还想着自己扮个吹鼓手呢……” 赵玄手上拿了软巾帕正擦着头脸上的雨水,闻言却突然停了手,他猛抬头,一双眼定定望向了郭廷,眼神冷凝: “赵平什么时候肯为了外人动这种脑子了?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郭廷一愣,手里的马鞭一顿,心里突的一颤,略一想便觉出了不对来。 转头时,他脸上已经显出了慌张之色。 赵玄一张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一摔帕子: “出城!快!” 郭廷直接卸了车,赵玄骑了马就跑。 郭廷也不顾这是在大街上,车也不要了,运起轻功就上了屋顶。 此时…… 城外五百里外一处树林。 眼前是不断涌来的黑衣人,像是从地底源源不断涌出的噩梦,脚下是一具一具年轻鲜活的尸体:周强,周壮,李怀山,绿棋,墨书,彩画,柳嚒嚒,还有那些小丫头,小小子…… 喜庆的红绸早已被鲜血染红,被刀剑劈成了碎片。车厢也早就被劈散倒在了一边。包袱散开撒了一地,女孩子的亵衣就这么大喇喇暴露在泥水里,上面一枝浅粉色的蔷薇花正开得娇艳…… 苏浅抱着为保护她而被砍伤了胳膊,如今正陷入昏迷的刘氏,背靠着一棵大树缓缓瘫在了地上。 她本以为自己得了预警便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却不想这一刻,她还是那个梦里懦弱到只会哭泣的废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个的倒下,再也睁不开眼睛。 他们还是如梦中一样,一个个的倒在了离京的路上。只不过这一次较之梦中更加凄惨。 天上暴雨倾盆,他们就这样一个个的躺在冰冷肮脏的泥水里,以最屈辱的姿势离开了这个世界,前一刻明明还在和她畅想着未来天高海阔的日子,下一秒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夺去了生命。 他们何罪之有?苏家何罪之有?爹已经身死,难道他们一群妇孺还能影响了谁人的前程吗? 明明他们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为什么? 苏浅张大了嘴,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继续呼吸,继续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苏浅自己也受了伤,本以为自己接受过杨师傅的指点,怎么也能派上点用场,可事实是除了比别人躲得快些,她竟是连那些黑衣人的边都沾不到。 原来和真正的敌人对上是这种感觉。所以之前的那一次,那个人纯粹只是在逗她玩儿。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丫鬟为了护着她一个个的倒下,直到最后娘也挨了一刀…… 倾泻而下的雨水将那片血红越冲越大,仿佛徒劳的要用肥皂去洗烂泥巴。 苏浅的眼前突然漫过一片刺眼的红雾,她只来得及扯了把那人的衣角,就见肖燃已经颓然倒在了她的脚前。 苏浅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大声尖叫起来…… 第二十章 贵妇 赵玄赶到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一副凌乱残酷的景象。 这并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次面对尸体时的感觉。 他见过太多的死亡了,杀戮对于他更是如家常便饭一样,只这一次的感觉却特别的不同。 那种感觉很复杂,就像是他明明答应了要好好照顾邻居家的孩子,可那孩子却被他不小心丢进了狼窝里。 他有些茫然,为自己心里那一丝不忍,亦或是对那位对他表示过善意并已经死去再也无法回报的将军的愧疚。甚至还有一丝对那孩子的痛惜或是遗憾,也或者是旁的什么感觉。 总之这种情绪复杂的让他难以分辨,心里竟有些揪揪得疼。 现场被伪装成了土匪抢劫的样子,所有的包袱都被翻过,散乱的丢在地上,手法拙劣,可见连伪装都做得十分敷衍。 赵玄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这样无害的一群人,到底是谁想要了他们的命。 他就这样站在这倾盆的大雨里,思考着,彷徨着,仿佛时间都被静止在了这一刻。 良久之后他才动了,一个个走过去,将那些尸体放平整了,替他们擦干净了脸,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抱到了那棵粗壮的大榕树下。 地上还有一些残肢断臂,他也认真的将他们捡起来放到了他们主人的身边。 在他们的中间,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一剑穿胸,倒也死得干脆。 赵玄闭了眼,记忆中那一瞬的惊鸿一瞥,还有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令他双拳紧握,煞气翻涌……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个女孩子一次。被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灵动与鲜活所吸引,至今印象深刻。 女孩的身边,是一具妇人的尸首,只是被毁了脸,刀从脸上劈过,死状凄惨,不忍目睹…… 赵平远远地看着,那人就这样直挺挺站在一片血泊里,无遮无挡,任由雨水将他的全身浇透。 就像一个独行于沙漠之中的旅人,冷寂,孤独,可怜,就连周身涌动的杀气都是冰冷而孤寂的,仿佛天地间再也没了旁人。 他突然间有些想笑。 偏在这时想到那个人经常说的话:“愿时和岁丰,河清海晏。愿江山如画,百姓安乐。” 何其讽刺…… 看着那些整整齐齐被排列在树下的尸体,赵平胸口翻涌着一股沉重和酸涩。他两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却仍是一副冷漠散漫的模样。这是他好不容易长出的硬壳,既然长出来了,他就不会轻易丢掉它。 倾盆大雨里,这样的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浇透了他们…… 终于,赵平看到那人动了。 他弯下了腰从泥水里捡起了一样什么东西,将它小心地抹了抹,揣进了自己怀里。 赵平闭了闭眼,睁眼时依然还是那个无谓懒散的样子,一步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他先是走到那一堆尸体面前冲着他们一抱拳:“对不住了各位,是我粗心大意,被人算计了。那人已经死了,总之抱歉了。” 赵玄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 他冷着脸,没有理会赵平。片刻后转身,头也不回骑上了马绝尘而去…… 当苏浅再一次醒来时看到一个陈旧的道观,该是年深日久,疏于打理的。 供奉的三清道祖的法相已很陈旧,朱漆斑驳,略失了以往的庄严。像是噩梦中经常会出现的背景,深灰,暗淡,绝望。 她重又闭了眼,觉得这是场噩梦也好,亦或是就这样死去也是好的…… “浅儿,浅儿你醒了吗?”耳边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好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突然就将苏浅的魂一下子拉回了身体里。 ……是娘,是她阿娘吗? 她急忙睁开了眼,撑起身回头去看。 在苏浅的身后,一个满身狼狈的女子半靠在一根红漆斑驳的柱子上,正冲着自己微笑。她身上仍是那件喜婆穿的大红褂子,肥大且粗糙。 即便如今狼狈如丧家之犬,也依然美丽如神妃仙子,只是染了血添了尘霜,却更有妍处不堪怜的柔美。 可不正是自己以为已经失去的亲娘刘氏吗…… “娘,阿娘。”苏浅喃喃着,有些不敢置信。 刘婉晴冲着女儿伸出了手,“浅儿,还能动吗?快来,来娘这儿。” 她的眼中没有伤感或是绝望,仍是那么温婉慈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让她胳膊上的伤口又一次开始流出了血。 苏浅就像是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哭着扑进了她娘的怀里,满心的委屈和恐惧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阿娘——!” 刘婉晴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语气轻柔的安抚:“浅儿别怕,有娘在呢……” 苏浅紧紧搂着娘,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她阿娘笑容依然那么温柔,被她暖暖的手拂过,莫名便让她有了安全感。 可是理智回来了,强烈的愧疚便又一次攥紧了她的心。 “阿娘,对不起。” 苏浅的眼中,大颗大颗涌出了泪花。如果不是她任性的让大家尽快离开,如果不是听从了那个人的建议,让大家上了那赴死的花车…… 刘氏闭了闭眼,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搂紧了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道劫走她们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们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但是有些话她必须抓紧时间嘱咐孩子: “浅儿别哭,别怨,也别怕。既然躲不掉便顺其自然。阿娘不怪任何人,也不想你背着愧疚过一生。有人存心算计,就是咱们不出城,怕是今晚也会出事。倒是如今,咱们既然还活着,你便要记住阿娘的话,但凡有一线生机,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这天下大着呢,只要人活着,熬过了眼前的难关,去哪儿都能是天高海阔,咱还有尘儿……” 刘婉晴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花。看着自己花朵一样娇养大的女儿如今却满身狼藉的样子,她心里痛得简直无法呼吸。而且她不知道接下来他们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但很有可能,是她最不愿看到的那种…… “我恨!阿娘,我恨!爹才刚刚冤死,我们又被人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啊?” 苏浅想过的,天高海阔,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带着阿娘幼弟平安度日就足够了。 明明计划得好好的…… 突然,她眼中燃起了赤色的火焰: “是赵玄,是他,是他让咱们上了那花车。原本没人敢明目张胆在京城里杀人的。皇上也是要脸面的,刚刚赦免了我们,总不能让我们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是赵玄,是他引着我们出城的,是他跟我说有人在宫里说你的闲话我才怕得想要离开。如果不是我,大家也不会死,起码在那宅院里,我们有护卫,有粮食,就是耳朵遭罪些,也不至于死。还有,那个吹鼓手,是他引着我们往那林子逃的,是他,就是赵玄卖了我们……” “浅儿。”刘氏温热的手轻轻捧住了女儿的脸,让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自己。慢慢的让自己的温柔融化了女儿眼中疯狂的杀意。 刘氏的眼睛很美,像是永远盛着一汪温柔的湖水,她的声音更软,让人莫名安心:“浅儿,不要想,也不要报仇,阿娘只希望你和尘儿都好好活着。忘了这一切,忘了他。” 苏浅的眼中慢慢有了焦距,终于停了疯狂流淌的泪。 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她,总算慢慢恢复了理智。 “娘,可是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大门咯吱吱的响,随着一阵香风,一个满身珠翠,华贵艳极的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长相俊美,年纪不大的双胞胎兄弟,长相一般无二,个头也几乎一般齐,皆穿着绸布的蓝色直裰,低垂着眉眼,一副恭顺模样。 苏浅望着来人,眉头暗暗皱紧,她没想到,仇人竟是个女人。 香风渐近,那女人径直走到了苏浅母子的面前。 还未开口,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刘婉晴啊,你今儿个怎么如此狼狈啊?” 她说的是吴语,软软的,带着一股子玉兰花的香,但听在人的耳中,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寒。 刘氏皱了眉,这个女人她并不大认得,最多也就是几分眼熟罢了。 她着一件樱红色绣青鸟入云图案的比甲,坠了宝珠,镶着金银线的滚边,满身的珠光宝气,梳的飞仙瑶台髻,乌黑发髻上插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珠的赤金凤钗,垂下三串珊瑚垂珠来,衬得她那双凤眼极魅极亮,和她皓腕间一串红色珊瑚的手串倒是相称得紧,皆是如血般的颜色,倒是个美人无疑了,只是这年纪…… 来人身上只是豪贵,却并没有特别显示身份的东西,刘氏不免露出一脸的茫然神色。 “你不认识我?” 那妇人有些气闷,她设想过无数次在刘婉晴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如何得意卖弄,如何耀武扬威的场面,却没有一个是如眼前这般的让她挫败和郁闷的。 “刘婉晴!”见这一对母女只顾着打量自己,却皆是一脸的茫然,便气得想要打人。 在其身后的一个少年连忙躬了身站了出来,“罪妇大胆,还不快参见贵妃娘娘千岁!” 第二十一章 惊变 刘婉晴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看着眼熟,还别说,这位和沈珏还真有几分挂相,原来竟是如今最得势的那位沈贵妃。 不过这也让她更茫然了。 她和这位当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因着丈夫不在,也因一些不能说出口的缘故她很少出门,更是刻意躲着宫里。 正好如今太后不在上京,她便更有借口不出门了。 就是实在躲不掉的宫宴,她也从未刻意上赶着逢迎过。 所以,她该是和这位贵妃娘娘从无交集才对。更别说什么仇怨了…… 再回想当年自己还在宫中的时候,她竟想不起这位贵妃娘娘当时的份位来。 说来竟像是个透明人似的。 这时就连刘婉晴也不免有些感叹,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啊。 想想那些跳得欢的,甭管有没有生儿子,一个个都被弄死了,儿子也没保得住。 再瞧瞧人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能在最后稳稳占据上风。这就是本事啊! …… “你还不跪下!”沈卿卿气得牙痒,她都报了身份,这个贱妇竟然还敢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眼光打量她。 刘氏被打断了思绪,再看向沈卿卿时却已是满含了戒备。 这样的人,能忍得旁人无法忍耐的东西,即便自己从无觉得得罪过她,可难保什么时候就被她嫉恨上了,既然已经摆明了是仇人,她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和女儿的膝盖,难道跪一跪就能免死吗?还是别天真了。 “娘娘?民妇可不认得什么娘娘。更何况,都这个时辰了,哪个娘娘会出现在这样荒僻的地方?民妇虽不才,却也是自幼便熟读女戒女则,知道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夫人,也没有黑天半夜跑到这破旧道观来见人的道理。” “你!” 沈卿卿咬牙,伸手就想去打这贱人的巴掌,可看她脸上乱七八糟没被冲干净的颜料,又有些嫌弃,甩下了手冷哼道: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刘婉晴,你如今也就剩下一张嘴了,你好好骂,尽管骂得痛快些,等会儿我便多赏你几个男人……” 刘氏眼眸一缩,她知道将自己和女儿掳来的人没安好心,也猜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真到了眼前,她还是忍不住浑身微微战栗。 苏浅此时却有些忍不得,这女人如此威胁她阿娘,她若是还能忍便不堪为人子女了。 刘氏敏锐的察觉到女儿的愤怒,一把抱了女儿进自己怀里,她自己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看着沈卿卿笑了起来: “好,贵妃娘娘,如今我已是你阶下之囚,是杀是剐自然全由了你。只是有一点我却是不明白,我与娘娘从未有过交集,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娘娘,您这般害我又是为何?就是死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 沈卿卿一听这个眉头便挑了挑,心里十分畅快,但很快却又冷笑起来: “害你的可不是本宫。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谁叫你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说起来你还要谢谢本宫,要不是本宫使了掉包计,你哪儿还有命在这儿和本宫顶嘴?” 女人得意的看向面前两只待宰的羔羊,眼中闪现着兴奋和疯狂的光。 突然,天边一声滚雷伴着一道刺眼的闪电,骤然将大殿照亮了半边。但随即而来的平静与昏暗,却更显得这空阔老旧的殿宇阴森可怖。 那女人神色莫测,但很显然不想给这对母女一个痛快。她慢腾腾转身,示意身后的两人,给她搬了个圆凳来,她舒舒服服坐了,这才又看向了二人: “怨不得那老东西一直惦记你,果然生得天姿国色。说什么酷似元后,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说着,她向前欠了欠身子,冲刘氏露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想当年,你究竟是为何要出宫的?那老太婆不是要把你送给那老家伙当继后的吗?” 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我跟你说,那个人最是虚伪,嘴里惯会说些情深义重的话,可元后又怎样?还不是死了,还有魏家,如今还有一个立在朝堂的吗?那个人最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好像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只是可惜了,你这辈子是没机会到他跟前去伺候了。” 看着刘婉晴骤然变色的脸,女人更得意了。 “不过,以你这条件,即便是留在宫里又怎样,难道一个女人就能帮他夺回西南吗?我可不信你亲爹那些部下真能弃了刘克俭转而投向他?倒是可惜了你,如今苏锦渊死了,你也成了一条丧家之犬,呵呵……” 刘婉晴心里一紧,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西南自从父亲去后,刘氏嫡支再挑不出一个能继任之人,只能从宗族中挑了旁支的刘克俭继任西南王。但此人志大才疏,又骄横跋扈,并不能服众。听说西南一直是纷争不断,难道说自己这场劫难也有刘克俭的手段…… 此时沈珊珊却不知为何神情突然有些扭曲,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抓了抓,似乎被什么事情烦扰,脸色也像是有些灰暗,但很快她又开心起来: “想当年你嘉宁县主好不威风啊,在那老太婆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少人巴结你,我一共就两个娘家带来的丫鬟,一个寿儿不过摘了朵玉兰花就被那些奴才推到了湖里,只因那是你喜欢的花,那花便也金贵了,御花园那么大,独独寿儿摘的那朵就碍了你的眼,可怜我寿儿捞起来时就没了气;还有静环,因为说了你几句闲话,被告到了那老太婆处,竟问都不问就被打了几十板子,回来三天就死了。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刘氏眉头微蹙,心中却有些无奈。 宫里的事最是复杂,她相信沈妃说的是真的,但这样的事情,分明就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沈妃,不过是拿自己做个由头罢了,她不信沈珊珊看不出来。 自己这县主在外人看来似乎很像回事,但在皇家又算什么,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太后表面慈和宠爱她,暗地里却是小动作不断,若不然,刘氏也不会自己为自己筹谋,匆匆忙忙嫁给苏锦渊了。 只是,刘氏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眼前人明显是对自己记恨了多年,已经形成执念了,说的再多她也不会信的。既如此,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刘氏想了想,叹了口气:“娘娘如今大权在握,还有什么不平不甘的呢?想必当初得罪过你的人,还有那花现在怕是早已不在了?” 沈妃得意一笑:“那是自然,那些人早便做了花肥,而那花也早被我拔了,烧了,可县主就不同了,本宫倒要想法子让你活得更久一些才是。” 刘氏咬牙,很快便垂了眼:“劳烦你为我筹谋了这么久,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荣幸呢?” 沈珊珊怪笑了声,可似乎又有些不舒服。 她伸手挠了挠自己胳膊和脖子,这动作叫一个贵妇做来显得有些不雅,可沈珊珊似乎并没注意这点。 等她再抬眼时,瞧着那样子便越发古怪了。 “你们这些贱人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其实一步步都走在别人的算计里,每个人都是,每个,都是蠢货!……” 苏浅突然扯了扯刘氏的袖子,小声道:“阿娘,她好像中毒了。” 刘婉晴也看出了这女人不对劲,但还是摇了摇头,示意女儿别说话。 那女人却像是更加烦躁了,干脆仰了头使劲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苏浅看时竟是已见了血痕,可这女人竟好像丝毫都未觉察一样。 沈珊珊放下了手,又立刻恢复了那副得意高傲的表情: “你给我跪下磕几个响头,我可以考虑告诉你,究竟是谁想要你们的命。” 刘氏冷笑了声:“无非不过沈家那对父子罢了。” 沈珊珊咯咯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猜错了哦!” 刘氏眯了眯眼:“难不成是我那没见过面的叔父吗?” 沈珊珊一愣,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道: “什么叔父,错了错了。” 她似乎更加烦躁了,揉了揉自己眉心,语速极快道: “本宫正在服用神丹,能保本宫容颜不老,青春永驻。只是可惜了,那神丹服用时间长了便会有些小毛病,可见补得太过。仙长说,喝点生血,便能解了那药性了。我便拿你试试……” 说着,她竟笑了起来,眼神妩媚迷离,慢慢的竟将视线放在了苏浅的身上。 周围昏黄的烛火将她的影子倒映在墙上,像是恶鬼即将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有那么一刻,苏浅的眼神和这女人对上,觉得这人可能已经疯了。 “你中毒了。” 苏浅早闻到一股极淡的腥味,开始还有些分辨不清来路,如今那味道渐浓,她一下就找到了源头,竟真是在这女人的身上。 苏浅立马便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说起来,苏浅是真的要感谢杨秀,他让她接触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真正用到的机会。这还是苏浅第一次用到现实,心情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你说什么?”沈卿卿果然变了脸色,一张精心描画过的脸瞬间便有些扭曲。 “你就没感觉到头疼吗?还有身上,是不是有些麻痒的感觉?脖子尤甚。”苏浅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沈卿卿骇得头皮发麻。 “谁?如今还有谁敢算计本宫?是你!不对,我出宫的时候还没问题。” 突然她转身对上了那一对双胞胎:“是你们?说!你们是谁派来害我的?” 她突然发疯一样冲向了那对双胞胎其中的一个。 就是这个时候了! 苏浅咬着牙猛地扑到了那女人的背后,戴在她左手中指上的戒指被她一撮,竟从戒面中探出了一根长长的钢针来。 那针伸出来足有寸许,闪着蓝幽幽的光,被她一下插进了那女人的脖子里。 苏浅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抱着那女人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一针针疯狂地戳着,连那人什么时候没了气息也不知道。 等到察觉人已经没了动静,她才软了身子,浑身发着颤,瘫软在了地上。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 苏浅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不停呢喃着:“阿娘我杀人了,杀人了……” 两个少年其中的一个颤巍巍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娘娘”,见人没动静,便颤抖着手将沈珊珊的尸体翻了过来。 一声短暂的惊呼被捂在了口中,那在其身后的另一个少年捂着嘴吓得连退了数步,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珊珊死状狰狞,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两眼圆睁着,眼白之中全是骇人的红血丝。在她大张的口中不停往外涌出黑色的血沫,样子十分吓人。已是死得透透的了。 刘氏撑着酸软的身子,拖着一条伤腿,终于爬到了苏浅的身边,她紧紧搂住了女儿颤抖的身体。耳中听着女儿无意识的呢喃,只轻轻顺着女儿的背,一双眼却是安静地望向了对面两个明显被吓坏的少年: “杀人的是我,你们将我交出去就是,这事和我女儿没有关系。她只是被吓坏了。你们听到了吗?想想后果,如果我们的口供不一致,你们也是死路一条!” 刘氏的语调冰冷却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倒是唬得那少年点了点头。 她说完了话,摩挲着将女儿紧紧攥着的拳头打开,将她方才杀人的那枚戒指摘了下来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浅儿莫怕,是娘杀的人,是娘,和浅儿没有关系,囡囡别怕……” “我们完了。”那软在地上的少年却突然抽泣起来:“这是娘娘啊,就是找到了凶手,咱们也死定了。” 刘氏张了张嘴,也反应了过来。 这少年说得是啊,这是沈妃,是三皇子的亲娘啊!她死了,只自己一个赔命怎么够呢? 她嘴里发苦,越发搂紧了女儿,心中满是栖惶。 一时想这样落在官差的手中,总好过被这疯女人折磨,又一时想以沈珏和那大理寺的关系,他们怎可能让自己好过,还有那刑房…… 她眼睛不由自主落在了手里的戒指和那绽放寒光的钢针上,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那先前翻动尸体的少年倒动了起来,他几步跑到了殿门处,悄悄从门缝向外看了看,手忙脚乱的将门上了门闩,再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动手便开始收拾起沈珊珊的东西来。 余下三人皆瞪大了眼看着他忙活。 这人不但扯乱了贵妃的衣服和头发,还将她头上的金钗耳环,手上的戒指,手镯,还有身上乱七八糟的配饰,怀里的荷包……但凡值钱的东西全都被他堆在了一处,随手扯了一块供桌上的盖布将所有东西都胡乱裹了起来。 “哥你,你干什么啊?”另一个少年傻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主子死了,咱们也是死罪,不如逃出去。”说话的这个明显沉稳得多,做事也干脆利落。 他做好手里的事,将地上的弟弟扯了起来,“跟我走。” “你等等。”苏浅的脑子在此刻突然之间又灵光了起来,她看向那少年,咬咬牙道:“你救我们出去,我给你三百两,宫里的东西都是有记录的,你拿了也用不了,我有银票,你带我们出去我全都给你。” 那少年犹豫了下,眼睛看向刘氏血淋淋的伤腿:“她伤了腿,怎么走?” 刘氏笑了笑:“你们把我女儿带出去就好,我留下。” 苏浅猛地转头看向自家阿娘,却听刘氏笑道:“太后要回来了,你没听沈妃说阿娘是太后最喜欢的县主吗?放心,他们不敢为难阿娘的,你走,去找杨师傅。” 苏浅使劲摇头,泪水飞溅,她咬着唇,将手伸进了怀里,摸出了一摞银票:“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们。” 那少年眼睛一亮,刚要伸手,苏浅却抽出了一半拍在了那人手里,重又将剩下的揣进了怀里:“剩下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给你。” 那少年抿抿唇,接了银票数了数,发现竟有五百两了,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利索的将银票揣进了怀里,回头冲弟弟挥了挥手: “唐二,把那位夫人背上。快点!” 一脸愣怔的小少年咽了口口水,急忙应了声,跑到了刘氏身边,说了声“得罪了”,便蹲下将刘氏背在了自己背上。 这人倒是个力气大的,看着身板瘦弱,个子也不高,背个成年人倒像是不费什么力气。 那唐大却是看了苏浅一眼:“你总是能自己走的?” “能,我能走。”苏浅急忙咬牙也站了起来。 她好歹没受什么重伤,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今有了生的希望,她顿时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又回来了。 唐大没再说话,仍将那包袱背在了身上,转头便带着众人来到了偏殿。嘴里一边道: “这儿是娘娘在外边修道的地方,有次我偷看到有个男人在里面,后来我就留意了,发现那男人来去都是走的密道,我没下去过,但知道大概地方,至于出不出得去,就看咱们的命了。” 这里是药王殿,供奉的是药王孙思邈,李时珍,华佗,以及龙王。 苏浅不懂这些,只看到那唐大爬到了龙王的供桌底下,也不知他怎么鼓捣了一下,那地面便果真露出个大洞来。 他有些激动,随手拿了供桌上一个烛台,用火折子点了,率先下了密道。 众人皆不敢出声,都跟在了他的身后。 “唐二,那门旁边有块凸起的小石头,你按下去,应该是那洞口的开关。” “哦。”弟弟应了声,按下了开关,果然,洞口一块木板严丝合缝的关了回去,直到看不到那大殿一丝光亮了,众人才觉松了口气。 “快走,再有一个时辰就会有人过来了。”前面的少年一声低喝,让众人都回了神,急忙抬脚跟上了他。 密道湿滑狭窄,空气很不好闻。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两边的洞壁上还有水滴渗了出来,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响。 静谧中,突然弟弟那有些颤巍巍的声音迟疑的响了起来: “哥,你……怎么敢偷看……?” “咱们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哥总得带你往活路上奔。” 唐大的声音有些闷,听在人耳中像是隔着一层雾。却分明让苏浅听出了同病相怜的意味。 她如今何尝不是为了和娘亲往活路上奔呢。 密道里再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前方那一点烛火的光亮和众人踩在泥水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从苏浅的角度往前看,那一点烛火更像是阴森地狱里鬼火的光,衬着前后都看不到头的黑暗,让人觉得这条路大概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一样。 忽的,听那唐大嘘了声,后面的众人皆吓得住了脚。这才看见前方似乎是一扇门。 “糟了,这门是从外面锁住的。”唐大颓然靠在了洞壁上,唐二急忙冲到了他的身边,扯了扯那门上的把手,果然纹丝不动。 “现在怎么办?咱们是不是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唐二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再有一会儿,那两个嚒嚒就该来了?这回死定了。” 说着,他竟抽噎着又哭了起来。 苏浅却是在一股闷热的土腥气里闻到了一丝清新的草木气息,她摸了摸墙上的水,突然道: “今天下大雨,你们看,这洞壁都湿滑着,这里既然是土,那门边上肯定也是。”苏浅突然开了口,让一身颓丧的唐大突然间有了精神。 “对,姑娘说的对。” 他像是突然有了主意,冲着唐二背上的刘氏伸出了手:“夫人,借您手里的戒指一用。” 刘氏这才想起,女儿的戒指还在自己的手上,急忙脱了下来递给了唐大。 这少年戴上了戒指,立马冲到了门前,冲着那门边的泥土疯狂戳挖了起来。 “有用!有用啊!”才戳了几下便捣下来一大块泥,让他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更加快速的开始戳那泥土。 唐二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将背上的刘氏放在了地上,自己连抠带挖,将那洞越扒越大。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终于,一阵带着潮气的风透了进来。隐约的能从那扒开的缝隙里看到外面的一片绿色。 那唐大将手伸了出去,不知摸了多久,又颓然缩了回来:“妈的,被一把锁锁住了。” “那接着挖啊。”说着话唐二又要上前,却被苏浅叫住了。 “我来试试。” 说着,她从唐大的手里将那戒指又拿了回来。伸出手去外面那锁头处摸索了片刻,这才开始一点点试着开锁。 老祖宗果然没说错:技多不压身。 当初跟杨师傅学这本事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趣,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刻,却不想生死关头,竟然是这本事救了他们。 “好了。”苏浅的声音里带着欢喜和期待,甭管出去面对的是狼窝还是虎穴,能离了身后这黄泉路她就满足了。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外面却是一片树林,看那荒草萋萋野生野长的样子也不似是有人家的样子。 “快走!” 唐大将那挖开的洞胡乱填了填,又将地上的锁重新锁了回去。这才领着大家向着远处跑去…… 第二十三章 分道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里,四个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大山里打转。后面的追兵则像是跗骨之蛆,容不得他们有一刻的停歇。 “这样下去不行。”唐大咬牙将前面正在奋力和一株草药搏斗的苏浅拽了起来。 “你娘不能再拖下去了,得把她送下山去看大夫。” 苏浅两眼睁得大大的,任由大颗大颗的泪水汹涌的流下,却不肯眨一下眼睛。仿佛这样她就不算是哭。 她倔强的抿紧了嘴唇,不愿意张口说话。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弟弟虽然和杨师傅在一起暂时平安,但和自己天各一方,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唯一的娘亲现在却因伤口溃烂,高烧不退。 苏浅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娘亲怕是熬不了多长的时间,可是她害怕,怕这一离开又是永诀。 唐大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苏浅的肩膀: “你放心,我收了你的钱,不会坑你的。我背着你娘去下边的镇子,那里有我一个叔公在,我可以在他家里躲几天,我身上有银子,能给她请个好点的大夫。” 苏浅猛抬头,满怀希冀,连眼睛都放着光:“我们可以一起,我娘亲离不得我,我们相依为命……” 唐大突然抓住了苏浅的手,一双眼冷冰冰瞪向了苏浅,打断了苏浅的话:“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们得有人……引开那些追兵。” 苏浅瞪大了一双眼,不可思议看着唐大,她的眼泪慢慢停了,渐渐恢复了平静。 苏浅不傻,相反前世见多了这样的人。生死关头,他们无亲无故,自然她就是该被牺牲的那一个,她不是不能理解,但她不放心将她阿娘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苏浅一把将唐大的手甩开,慢慢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我可以去引开追兵,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保证我娘平安。” 唐大有些意外。他自己并不是出身贫民,相反却是个大家子,见多了大宅门里的女孩子,从没哪个如眼前这个一样,让他感觉如此奇特的。 同样是突遭大难,就是当时的自己都未必有她这样的坚强柔韧。 眼前的女孩儿身上的衣服早已在逃亡的路上被扯得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成了鸡窝,脸上还有方才抓过泥又抹了泪留下的道道脏污,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可偏偏她一双眼睛却亮的像是有满天的星辰在里面。只这么一会儿便已经冷静了下来,丝毫也不见慌乱了。 唐大犹豫了下,垂了眼道:“你不放心的话,我把唐二留给你,我们是双胞胎,我就算不管你娘,总不会不管我亲弟弟。咱们一人一个,这下你总放心了。他认得地方,到时候等你们安全了,让他带你来找我们。” 苏浅即便知道这是此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没有什么比阿娘的性命更重要的了。 她如今无比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跟着杨师傅多学学医术呢。 就只得了几张方子,识得些简单草药便沾沾自喜。如今娘的伤拖到了这样的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了。 刘氏现在基本上整天都是昏迷的状态,所以对分道的事情自然没了意见。 剩下的,唐二就是个没主意的,他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唐大说让他跟着苏浅,保护她的安全,唐二就老老实实点头,虽然一副哭唧唧舍不得离开亲哥的样子,可也没说什么,扁着嘴便坐到了苏浅身边。 苏浅表情复杂的看了这傻孩子一眼,突然觉得心里平衡多了。起码自己不是一个人了,还有个傻乎乎的唐二愿意陪着自己。 只是看着这俩人,苏浅还是有些感慨。同样是一副差不多的漂亮长相,可偏偏一个满脑袋都是算计,一个就这么傻乎乎的,空有一把子力气。 三人说定就不再犹豫。 将这两天积攒的食物分了分,鉴于苏浅身上的钱都给了唐大,他总算舍得弄了个小包袱还有一些碎银子给了唐二。 苏浅最后看了眼她阿娘因为高烧而显得通红的脸,咬牙一扭头带着唐二往之前来时的路跑了过去…… 果然,等他们一露头,就有无数官兵追着他们而来。 两人就像是被饿狼追击的兔子,没命的往与唐大说好的相反方向而去。 身后,箭矢的破空声不断,两人这几天也算是逃出了些经验,专往树林密集处跑,渐渐的,箭矢越来越少,显见得脚步声也渐渐远了些,这时候两人才气喘吁吁对视一眼,都庆幸自己好运,竟是没被伤到分毫。 只可惜,这好运很快就结束了,当发现他们的前方竟是一处断崖时,才知道这所谓的好运气不过是人家张开的渔网,只等他们自己往里跳呢。 “怎么办?我要死了吗?” 唐二蹲在崖边,身子抖得像是风中的竹子,让本来万念俱灰,打算放弃的苏浅突然就有些怜悯起他来。 “你是被你哥抛弃的知道吗?” “没有,我哥不会抛弃我的。我哥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男孩儿突然间来了精神,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 这让苏浅突然间有些好笑。 果然,人都是有逆鳞的吗?如她,是母亲和弟弟;如唐二,就是唐大了。 苏浅突然就不太想放弃了。 她叹了口气,开始试着沿了这断崖一点点向下摸索。 虽说她是个菜鸡,可好歹也是只幸运的被穿越大神操练过的菜鸡不是。 有时候她觉得她可能还真有点主角命,每到绝境时就会有一线生机在等着她。只要她不自己放弃…… “这里,唐二,快来。” 苏浅发现一棵正长在断崖边的老树,树根深深扎进了土里,很多次生的藤蔓顺着那些突出的岩石又和崖下另外的几棵树搅缠在了一起。 那藤蔓既粗又枝枝缠缠的,正好可以借力。 “这里可以下去。”苏浅拽了一根藤上手扯了扯,感受着那坚韧的力量,心里浮现出一线希望。 必须先离了这光秃秃的山崖再说,到了下边总能再想到别的办法。 苏浅边回头看那山林,边扯了唐二到身边,将手中的藤蔓不由分说往唐二的腰上缠。 “等把这根藤绑好,你就下去!” 苏浅已经能听到那些追兵兮兮索索的说话声,也看得到他们手里的武器尖端那闪闪的寒光。 她毫不犹豫一脚将绑好了藤蔓正紧张兮兮还在犹豫不敢向崖下伸脚的唐二一脚踹了下去,自己也跟着抓了一根藤蔓利索的缠在了腰间。 只是等她准备向崖下跳时,却有些眼晕腿软,这时候的她十分后悔,该留唐二下来踹自己一脚才对。 形势容不得她再犹豫了,身后的追兵呼喝声已然很近了。 苏浅索性闭了眼,一狠心跳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响,树枝刮在身上的刺痛和腰间藤蔓勒紧的疼痛像是要将她搅碎一样,疼得她忍不住惨叫一声。 她睁开了眼,正好看见自己正像个笨拙的球一样冲着崖壁撞了上去。 她急忙学着前世看到过的样子,两手两脚屈起,借着膝盖的力量,将自己推离了山壁。 正在这时,她却看到在她的侧上方,树木遮挡之后,居然有个小小的山洞。如果不是她跳下来与之正面对上,绝对看不到还有这样一个去处。 苏浅有些惊喜,探出了戒指上的钢针,等到自己再一次荡到崖壁时,瞅准了时机,一下扎进了崖壁上两块大石的缝隙处,将自己固定在了崖壁上。 这样一来,头顶看下来时,她的身形就被树冠完全挡住了,正好可以躲避追兵的视线。 她低头去看唐二时,却见这傻孩子倒是好运气,藤蔓被树枝挂住了,他正手脚并用,试图爬到两根树杈的中间,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苏浅总算是松了口气。 “人呢?” “刚才还在,我看着那两个人往这边跑的。” “搜!给我仔仔细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苏浅看向已然藏进了树冠中间,正缩成一团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唐二。这孩子头发被扯成了鸡窝,藏在浓密的枝叶之中,紧紧抱着一根吱吖,活像个受惊的大鸟一样。 苏浅压下心头的惊惧,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来,冲他比了个捂嘴的动作。 唐二紧张的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见苏浅用手指了指她的头顶。 他奇怪的看过去,正好看见了那个离他们不足两米远的山洞。 唐二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竟然放了个屁,那声音大的苏浅觉得上面的人怕是都听见了。 男孩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更深的缩进了树杈里,弄得树枝泼喇喇响,气得苏浅恨不能找个石子丢他一下。好在他一会儿就消停了,只是人也成了鸵鸟,头埋进了树叶里,屁股却对着苏浅的方向。 苏浅实在对这个孩子没办法,简直比自己还像是个女孩子。 人家都说为母则强,她觉得自己现在也有了喜当妈的既视感。 身上背上了这个责任,她也是欲哭无泪,只能咬牙挺着。 没法子啊,人家哥哥手里有自家阿娘,自己要是不护好了他弟弟,万一那个唐大也不管她娘了,她找谁哭去。 所以,就算她自己有事,也不能让这个比她还弱鸡的有事啊。 两人在原地等了许久,苏浅听听上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这才试探着用那戒指上的钢针借力,加上腰里有藤蔓做保险,开始一点点的往那山洞爬。 好在距离不算太远,这崖壁也有不少可用来踏脚的地方,不一会儿,还真就让苏浅爬进了那山洞里。 山洞不大,也就够一个成年人蜷着身子侧躺的宽度,他们俩年纪小,块头也小,挤挤完全够了。 瞧着里边也还算干净,没有蛇鸟爬虫之类的东西,已是万幸了。 苏浅很想就这样躺下歇歇,可是想想那个“鸵鸟”,她只能叹口气,任命的继续干活。 好在唐二下来的位置离这个洞口更近些,只是他没有东西借力,只有腰上一根藤蔓支撑,就怕他靠自己的力量爬不上来。 苏浅想了想,从山崖上又拽了一根藤蔓下来,取了差不多的长度,用钢针扎断了,将一头绑在山洞口的一棵小树身上,再将另一头往唐二那棵树丢过去。 这唐二总算还知道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看见苏浅的动作,他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抖抖索索伸手抓住了苏浅丢过来的藤蔓。 ……一个时辰之后…… 苏浅看着筋疲力尽死狗一样趴在山洞里的唐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两只丧家犬,居然运气这般好,这样都没死了,那以后怕是再难也能挺过去了。 唐二有些羞窘的抬了头,看着苏浅说了句:“谢谢。” 第二十四章 山洞 苏浅苦笑了下,软软的靠在洞壁上闭上了眼。 她不想承认,自己刚才有那么一刻是真的很不想管他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瘫在一个小山洞里。 死里逃生,谁也没力气再说话,就这么闭了眼感受自己鲜活的心跳,觉得能活着真好…… 突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惊醒了迷迷糊糊的苏浅和唐二。 “仔细搜一搜,找到线索者重重有赏。”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般,仿佛就在两人的头顶响起。 苏浅的身体猛一下就绷紧了,心跳如擂鼓一般。 只是,当看到唐二浑身哆嗦也正在看自己时,她勉强露了个笑,故作镇定跟唐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是下一刻,两人便听到了一个令他们绝望的声音道: “大人,这里有棵树,依属下看,他们很可能从这里……” 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打断了他,沉沉道:“不必了,悬崖如此之深,两个少年怎么敢?” 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不甘:“大人,以此地为中心,我们已经将方圆几里都细细搜找了,皆无所获,依属下愚见,这里很有可能……” 那沧桑的声音却仍是不紧不慢,又一次打断了这个人的话: “朱大人才是此次追缴逃犯的主官,人家是禁卫军统领,直接听令于圣上,咱们大理寺只需要照吩咐行事,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可是大人,属下这一路跟着他们,觉得朱大人……好像并不想抓……” “你懂什么?”那声音冷笑了声,轻嗤道:“这件事牵扯太大,哪儿是咱们这等小人物能插手的,你只管听吩咐就是。” “可是,圣谕指明了要活口……”另一个人话说到一半,便听到一声冷笑。 那沉稳的声音又压低了些:“你跟随我多年,我也不瞒着你。这次的事情根本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上面自有人翻云覆雨,明争暗斗,咱们能不背黑锅已是不易,要想活命,就记住我送你的话,不听不说不看。” “是。” 就听那沉稳的声音轻咳了声,大声道:“逃犯穷凶极恶,许是被追到穷途末路,在此跳了崖也未可知,圣上有旨,务必要抓活口。你去问问朱大人,看看要如何处置?” 有人应声去了,那头领吩咐人坐地等候。不一会儿传回了话来,说禁卫军自会处置,叫他们在附近再一遍,宵禁之后进城搜查。 得了消息,那头领也不怠慢,带着人即刻便离开了。 苏浅重新软了身体,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好运气,他们竟这么轻松又过了一关。 就像是被凭空掉下的大馅饼砸到了,竟连这种必死的局也逃得出来。她现在有点相信自己是个锦鲤运了。 可暂时的危机是解了,下面的问题却更多。他们如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总要想法子,要么上去,要么下去…… “刚才,多亏了你。” 正愁眉苦脸想事的苏浅突然听到旁边好半天没声音的唐二嗫嚅了一句什么,反应了半天才发现他只是在谢谢自己。 苏浅没好气扭头瞪了他一眼,这才全身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登时浑身酸痛乏累肚子饿,各种不适纷至沓来。她不免揉了揉肚子,扭头去看唐二。 这一看,却让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身上的包袱呢?” 唐二这才伸手去摸自己身上:“没……怎么没了?” 苏浅手拍额头,气得也有些无奈了。 “你哥是存心想饿死我的吗?那么重要的东西竟然放在你这个废物的身上。” 唐二红了脸,咬着唇,看着又是一副哭唧唧的样子了。 苏浅闭了闭眼,也有些内疚,这孩子年纪还小,胆子也小,能熬到现在已经不易了。可她却是忘了,她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可比唐二还小呢。 “对不起,我不该骂你的。怕是……” “在……在那儿。” 突然,唐二伸手指了指对面树杈上一个掩在层叠绿色中间一点暗黄色的东西。 苏浅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算了。好不容易才爬进来。小命要紧。” 说着,手伸进了自己怀里,摸出最后的一点自己倒弄的药膏出来,给唐二递了过去:“你额角那块淤青擦擦,就剩下这些了,好歹别破了相。” 幽暗的山洞里,她没看到身后的人眼中迅速弥漫而出的泪水,“不用了,还是你自己留着擦。” 苏浅有些不耐烦,她肚子真的好饿啊。 “叫你拿着就拿着,赶紧擦了,身上哪儿疼也擦擦,还得逃命呢,别等疼得受不了再来烦我。” 唐二嘴唇动了动,还是将那药接了过去。只是他没擦,珍而重之揣进了自己怀里。 天黑的很快,下面的密林里不断传来野兽的嚎叫和夜枭的清啸声,深山的夜总是充满着未知的危险,尤其是对于两个才离开亲人的孩子,那种孤独和恐惧交织的感觉足以让人崩溃,并倍受煎熬。 “你说他们逃出去了吗?”唐二的声音有些犹豫,但他听得出来,苏浅和他一样,也没睡着。 “应该逃出去了。”苏浅有些无精打采,她好想她阿娘,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想。 她想阿娘温柔的怀抱,想她的手轻轻拂过她脸颊的温暖,想她轻轻唤自己囡囡时的甜软,甚至想起了在她小的时候被阿娘牵着手站在大门口迎接父亲回家时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爬过了眼角,缓缓流进了嘴里,又苦又涩。 “你,别担心了,我兄长很厉害的,他肯定能护好你娘的。”唐二的解释有些干巴巴的,但这样的时候,也只有说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嗯。”苏浅不太想说话,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这些了,她得想办法带着这个孩子逃出去。 唐二挠了挠头,他看出苏浅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再打扰她。 可是…… “要不,咱们爬上去?趁着天黑……” 唐二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 现在的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哥虽说让他照顾苏浅,其实,大概是他哥耍了小心眼了,这一路哪儿是他照顾苏浅,分明是自己一直拖累她。而且,现在的唐大,说实话,让他有些怕,他竟然还敢偷看那女人…… 唐二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敢再往下想了。毕竟那是自家亲哥哥,哪怕他只比自己早出生那么一小会儿…… 苏浅并没有回答唐二的话,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让唐二觉得越来越煎熬: “那个,实在不行就我先上去,你在我后面……” 唐二小心翼翼觑了眼面前的女孩,不敢再说了,就怕惹了苏浅不开心,再被她给扔了。 苏浅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也确实是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知道不跟这孩子说点什么,他怕是会烦自己一晚上,于是指了指外面黑洞洞的世界:“你是说咱们现在出去?就凭你和我?” 见身后的男孩不说话,苏浅只得又道:“这山里多的是豺狼虎豹,你以为凭着咱们俩这小胳膊小腿能扛得住人家一嘴?还有那些蛇虫鼠蚁,这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再被咬上一口,到时候让你哭都找不到坟头。” 这么一想,苏浅突然间发现其实唐大还挺有本事的,之前他们能安然躲过追兵,还能避开了这野林子里如此多的危机,全是唐大在前面带路的功劳。 想到这儿,苏浅倒有些好奇这兄弟俩的来历了,不禁问道:“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你哥倒是挺厉害的,会武艺,识字,还懂得在林子里辨识方向;连躲避追兵的手段也挺高明的。会看脚印,还会看风向,简单的医药包扎也会,嘿,这么一想,你们俩这家世不简单啊。还有你,都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长相,怎么你跟你哥就差得那么多呢?” 唐二被问的一愣,想了半天才道:“我……我也不知。” 苏浅被他说的一愣,扭头去看他。 唐二垂了头,半晌才道:“我们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家里精心养大的公子,我和哥都是一个老师,一起学的本事,只不过哥是长子,自然……担当得多些。我比较笨,老师都不喜欢我……” 可能这话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他静了些许,才接着道: “突然之间家就塌了,父母双亡,叔伯把我们的家产全抢了,还把我俩卖到了那种脏地方。是哥带我逃出来的。后来,我们辗转逃到了上京,本想靠点小本钱开个小买卖重新开始的,却不想,一不小心又被人抓了……后来,就被卖到了娘娘的手里,我本来还想着完了,要被净身了。但好在没有,娘娘只将我们放在宫外边,平时就帮着她跑跑腿,打听个事啥的,那个道观娘娘倒是每个月都要去一次的,我们俩就负责替她打点,这后边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苏浅听他含含糊糊一说,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来处。只是交浅言深的道理她也懂,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感还是要有的,她也不想再刨根问底。遂道:“睡,还能歇两个时辰,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再走。” “可是,天黑才能藏得住人啊。”唐二说话越发小声了,要不是苏浅耳朵灵,几乎都听不见他这句话。 苏浅有些烦躁,这孩子还没完没了了,都跟他说了危险了。 可想想现在就剩他俩,还是忍了气好好跟他解释: “上去就别想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你,会不留人在上面守株待兔吗?既然咱们都躲到这会儿了,不差这点儿功夫,到时候还是得往下边想办法。” 苏浅伸伸自己的小胳膊腿,感觉腰上被藤蔓裹缠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应是挫伤了软组织,甚至皮也被磨破了,可现在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不知道待会儿下山的时候,影不影响她的动作。 “还是出去。我担心他们一早就要下来人了。”男孩嘀咕的声音快要成蚊呐了。 苏浅实在腰疼,便想着靠紧了洞壁借借力,趁着这功夫也得好好给这熊孩子上上人生第一碗鸡汤课了。 可是却在这时她的手摸到一个东西,她轻轻抠了抠,就听啪嗒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东西掉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兽口 “这是,药锄?” 借着外边微弱的月光,苏浅将手中的东西好好打量了下。 再回头去检查那处活动的石块,发现是有人刻意在山壁上挖出个洞来,大小正好可以放下这小锄头,再用石头堵了,大概是怕被鸟兽破坏了。 “难道这里是采药人挖出来专门用来歇脚的地方?” 苏浅有些小激动了,她听杨师傅说过,那些专以采药为生的人为了挖到极品,经常会到这种悬崖峭壁采挖,他们世世代代以此为生,早有自己专门的采药之路,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里既然有采药人的足迹,那他们下山没准还真的成。 而相对于回到山中继续和那些追兵周旋,她自然还是觉得下山会更保险。 好在唐二的夜视能力相当不错,听苏浅说完,他便兴奋的开始趴在洞口往山壁上看了起来,还别说,不一会儿便当真被他找到了几处杵凿后留下的痕迹,还有藤蔓结绳的地方。 “唐二,我记你一功!等咱们脱险了,姐好好请你大吃一顿。” 苏浅有些喜出望外,可唐二却是挠了挠头:“咱们没银子了,吃什么?还有,明明是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哥的。” “少啰嗦,快走快走!”苏浅的开心完全写在脸上。这样的好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唐二,导致他变得更加啰嗦。 “那包袱真不要了,里面还有七八两的碎银,能买到好些粮食呢,就这么丢下太可惜了,还有干粮,咱们即便下山也要吃饭,那山下看着也是密林,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吃食……” 苏浅只当自己耳朵聋了,也不理他,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好在之前他们爬进来时,那绑缚腰间的藤蔓都没丢,继续将这保险系好,苏浅先一步小心翼翼出了山洞。 她自己有戒指上的钢针借力,便将药杵给了唐二。 好在这座山真像是被人爬熟了的。那采药人留下无数可以借力的东西,每一步都堪堪够,连藤蔓的连接都那么恰到好处,就这样当真让他们一步步在天亮前下到了崖底。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那山洞不到一刻的时间,两名黑衣人飘然而至,长剑所指之处却不见半个人影。 那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有些着急道:“人不在怎么办?” “主子下的令是不能有活口回上京,这几个人如今就是惊弓之鸟,即便能活着离开这座山,你说他们还敢回上京吗?” 另一个急道:“可是他们是活的怎么办?” “是活的又怎样?咱们只要一口咬定人已经死了,就算他们回了上京又能怎样?还不是个黑户。” 另一个深觉有理,不一会儿便和同伴一起又如来时一样,翻上了崖顶,飞掠而去。 苏浅和唐二这边,虽然过程有些惨烈,付出的代价也有点大,但好歹是脚踏实地接着地气儿了。 两人的手几乎全成了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彻底被撕的成了破布条,还有肚子,饿得也是快要前心贴后心了。 此时晨光熹微,淡淡薄雾弥散在密林之间。清晨的风柔柔拂过脸颊,隐约能看到树叶细草上的颗颗露珠闪出的金光,让死里逃生的苏浅顿觉生命如此美妙…… 还没等她感叹一瞬,便听到唐二惊恐到变音的嚎叫: “快跑啊——!” 突然,苏浅就觉得一股大力抓住了她的胳膊,就像是拖死狗一样,拽着她飞奔起来。 苏浅的两条腿像是挂上了风火轮,完全超出了她的极限轮换速度,她觉得自己该是跑出了飞人的效果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跑多远,苏浅敏感的鼻子就已经闻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一阵阵满含腥臊的野兽味儿了。 一瞬间,巨大的绝望席卷了苏浅的全身。 天要亡我,又何必再逃: “我不行了,你赶紧跑。” 许是心里那股气一下散了,强烈的疲惫和饥饿感瞬间席卷全身,苏浅只觉得她腿软的像是面条一样,在死亡真正要来临的那一刻,她反倒平静了。 却没想到唐二这个时候却突然之间像是长大了,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 他猛地抓了苏浅往一旁的大树一推:“我挡着,你快爬上去。” 喊完这句,就见他突然转身,抓了手里的药杵,看也不看便冲着那畜生冲了过去。 强烈的震撼让苏浅清醒过来,一瞬间对唐二的感激和愧疚让她并没有如唐二所说自己逃命。更何况,当看清身后的东西时,她便知道,她就算身似猿猴也是逃不掉的。 因为那后面追着他们的竟是一只花斑豹子。 这只豹子看起来还未成年,但行动迅猛,矫捷。 只那个头,那体积,吃他们两个肯定是不成问题。 只一眨眼的时间,便听到一声惨叫传来,却是唐二被豹子扑在爪下的惨叫。殷殷血迹像是一条蜿蜒的溪,很快便染红了那一片的绿地。 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的苏浅,却在此刻条件反射般将那钢针抹了出来,猛地就冲着那豹子的眼睛扎了过去。 那豹子之前还在兴奋找到了食物。转眼这食物就长出了尖牙利齿,对着自己扑了过来。 显然它是被这个变故惊吓了一瞬,但很快,作为食物链顶端的大家伙便被激怒了,随着它一扑一咬,倒下的唐二被它咬下了大腿上一块肉。 浓浓的血腥气更刺激了野兽的凶性,可还没等它下一步动作之前,就感觉一阵剧烈的刺痛从眼睛的地方传来,它疼得惨嚎一声滚到了一边。 趁着这个功夫,苏浅扯了唐二就跑。 可受伤的豹子又哪儿会轻易放弃伤了自己的人,发疯一样追着两人咬。不一会儿就将面前的两个小人逼入了绝路。 大型的猫科动物捕猎时也有猫的特性,显然眼前这只小豹子也是如此。不时将两个人抛上抛下,再咬一口甩甩。 苏浅比唐二要好些,因为唐二始终将她护在自己怀里,让苏浅觉得即便这时候死了也是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了…… 赵玄在将苏家一众的后事处理完之后便打算择日启程回西北了。 最近宫里和上京城中到处都是乱哄哄的。 沈贵妃遇刺,庆帝震怒。宫里的禁卫军和宫外的大理寺联手破案,抓了不知多少所谓的凶手。但赵玄看来,那些凶手怕是没有一个是真的,许多都是沈党的对头,也有些在野的名士,一贯看不上沈珏行事,不肯同流合污之流也许多被这次的事连累,搞得家破人亡,上京城里一时间人人自危。 紧接着太后归朝,第一件便是整顿后宫,一时间宫里宫外皆是一片风声鹤唳。 赵玄没再进过宫。但宫里不时传出的消息却让他大为震惊: “你说……派去杀人的是陛下。” 赵平还是那副懒散模样,只是脸色却很不好看:“是。消息来源可靠。是禁军统领朱仝亲自办的。” “赵家只剩下那对母女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他做事需要理由吗?” 赵玄看了眼赵平,他知道他说的没错,可是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灵帝不会杀嘉宁县主,他只会将她掳去关起来。 而那妇人的脸恰巧就被毁了? 他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会不会这件事和沈贵妃的死有关?同一天发生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巧?他从来不信巧合,只信因果…… 从苏锦渊无缘无故卖自己一个人情,送来军报和玉佩,他就觉得这里边有事。 直到此刻,他越发有这种感觉。 苏家母女的死他一直以为是沈家做的,不管是沈宝坤对苏浅的在意,还是皇上对刘氏的关注,都是沈珏杀她们的理由,他唯独没将这把刀算在过庆帝的身上,真想不到,世事无常…… 他本能感觉到不对劲。 只是,他在意的人已经死了。就算庆帝另有心思,也不会留一个小丫头在身边碍眼。更何况,这只是他的猜测罢了。 人死如灯灭,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难道自己还能杀了庆帝为她报仇吗?…… 赵玄本来就不喜这种肮脏的阴谋算计,从决定离开这座皇城他就没想过再跟它扯上什么关系。 赵平嘴角擎着一抹冷笑:“三皇子死了娘,沈相没了妹子,你说接下来他们还会怎样?” “休战吗?”赵玄一口饮尽了茶,将桌上一摞公文摆在了眼前。 “是啊,亲娘都死了,还有什么心情打仗。怕是和谈不远了。”赵平的讥讽毫不遮掩,赵玄却没接他的茬: “兵部的事情可妥了?”赵玄随手捡起了面前的公文看了起来。 “差不多了。有你亲自出面,他们不敢怠慢,何况你还使了那么多银子。倒是西南王那个参事,最近竟不见了。” 赵玄皱皱眉,并不在意。回手将一件包袱甩给了赵平:“苏家那个小儿子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赵平懒洋洋抓了包袱,没说二话便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就见郭廷火急火燎跑了进来。 “世子,世子……” “要是说赵平的事就不必了。是他自己要去,没人拦得住他。”赵玄头也不抬,取了纸笔出来,开始磨墨。 “可是……” “不用可是,做好自己的事,和兄弟们说,两日后回家……” 第二十六章 困局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带着潮气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逐渐吹散了薄雾。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一点点露出了它的笑脸。 仿佛是一个信号,在这个位于山间的小小的只有十几户人的贫穷村落,逐渐的开始有炊烟袅袅升上了半空,紧接着,有院门陆续被打开了。 村人们肩挑手拿着农具互相打着招呼开始了一天辛劳的工作。 此时,在位于秦家村村尾,靠近大山的一户破旧的农家小院儿里,一个穿着粗蓝布补丁大褂的老妇正从黑漆漆的土灶房里走了出来。 她面容苍老,身材枯瘦,粗糙如枯树般的大手上正小心翼翼端了一碗黑浓浓泛着苦臭味的汤药。 而在这小院儿的外墙根下,正蹲着个面容黧黑皱纹如车辙般的老汉。 看到那老妇出来,他急忙起身到了小院儿门前,看着老妇手中的药碗,眼中迸射出狂热希冀的光。 “他叔你将碗端稳了,咱得这一副药可不容易,不算自家的草药,光是配药就花了十个大钱呢。” 老汉感激的点头,连声应好,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交到了那老妇手里,这才小心的托着药碗走了。 这老妇眯着眼细细数了数十个大钱,这才露出一脸满意的神色来,转身将钱送回了自己屋里,这才又进了灶屋,不一会又端出个一模一样的汤药碗来,看向自家院子里西厢的破屋,抬脚便要将这碗药端过去。 却在这时看见远处山道上,正有一个身材壮实的矮墩墩汉子正快步走下山来。 看到那汉子,老妇不觉便咧开了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一个灿烂笑容来,也不急着进屋了。 男人很快便进了院子,将提在手里的两只兔子递了出去,语气有些羞赧: “娘,今日运气不好,守了一晚上,只逮到了两只兔子。” 老妇伸手接了兔子,却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了汉子: “如今这世道,能有两只兔子已是不错。外面正闹灾,咱们这山里虽清苦,倒也能混个饱肚。等今日你去镇里,将兔子拿去换上几个铜板,娘再给你添上些,咱们也扯上二尺红布裁了,好给你张罗喜事。” 汉子露出一个苦笑来,却道:“她许是不中意我的。” 老妇狠狠瞪了汉子一眼:“休说这丧气话,我儿能打猎换来吃食,能给她种上娃,咋就看不中了。你莫太惯着她,这女人就像面团,你得摔打她才会听话。” 说着她凑近了汉子的耳朵轻声道:“这是从前你三叔婆婆留下的老方子,当初大田家的就是喝了这个才听话了,而且一举得男。我这喊了你二叔也给了他一碗,还赚了他十个大子,想来,等他家盼娣生下男丁,他定还要来谢咱们。” 说着,她做势轻推下儿子: “行了,你快些拿去给她喝了,娘只待你与她生下男孙,就是今日便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汉子有些犹豫,看着碗里的药:“娘,这样会不会……” “会什么?”老妇板了脸,一巴掌拍在了那汉子的肩膀上:“咱们又不是白占她便宜,只不过是让她死了离开的心罢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又柔声劝哄道:“山儿啊,你听娘的话。娘明日便去跟村长说项,也花几个铜板给她上个户籍,以后家里就是添丁进口的好日子了。你可莫再蠢笨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就是有些倔强那也是暂时的,女人哪个不要经这一遭?等你把她睡了,她不就听话了。到时候生儿育女,自有你的好日子。” 那汉子低了头,心里有些犹豫,可还是沉沉应了声,将那药碗端了,转身走到了破屋前。 他伸手碰了碰那门上的大锁,这还是他家为了她去镇上铁匠铺里淘买的,虽是个旧的,也花了足足十五个大钱。 他回头又去看他娘,却见他娘正殷殷切切看着他,他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打开了锁,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此时,那间屋子里,苏浅正靠在炕上,两眼大睁着,望着眼前一片黑漆漆挂着蛛网的破屋顶发呆。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可活下来面临的状况似乎更糟糕。 当日他们就要被那豹子咬死的时候,是这家子的猎户救了自己,可是人却是个三十几岁的老光棍,她那个娘一见了自己就给自己定了亲事,说是她儿子救了她的命,自己这条命就该是他们老秦家的。 而唐二,却是被另外的一家只有五个闺女的人家花了十几个大钱买了去,直接给当了那家的上门女婿。 苏浅觉得自己和唐二还真是多灾多难同病相怜。 这是才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啊!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这家那个憨厚汉子,可他那个娘实在是…… 苏浅此时的心情十分得纠结和矛盾。 要说她是十分感激这家那个汉子的。 当日她身上连伤带饿,加上受惊,起了高热,这条小命险些丢了。还真是多亏了这秦家的大哥花钱救了她的小命,这恩德她记在心里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以身相许啊。 让她怎样感激他们都不为过,但她绝对受不了给这个长得比她父亲还老的糙汉为妻的。 此刻的苏浅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憔悴,但哪怕只是套着个破麻布的旧褂子,也掩不住她的天姿国色。 站在门边的汉子呆呆瞅了半天,才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见苏浅看了过来,他这才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将药碗搁在了炕沿上。 “那个,这是,最,最后一副药了,喝了你就能好了。我娘说,等你好了,咱们就,就……” 苏浅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秦大山时,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她现在做这种动作已经驾轻就熟,根本不需要酝酿就有。就是靠着这个,她才没有如那老婆子的愿,哄着这汉子没在她虚弱的时候欺负了自己。 所以说,环境造就人,真是一点没说错。 苏浅抓着袖子边,低低冲着秦大山弯了弯身子:“秦大哥,我知道这么跟你说,显得我很没良心,但我是真的不能留下跟秦大哥在这儿过日子的。我家原是京都大户,因爹去世,我和娘在回乡路上遭了匪才落了难,我阿娘受了伤,被家仆背下了山,如今还在峡山镇等我去接。还有我那仆人,如今也是不能在这村子里,他虽已无父母,却尚有兄长在世,哪儿有不说一声就入赘的道理。秦大哥你放心,我记着你们的救命之恩呢,我家中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些许金银却还是有的。恩人但凡在我们身上花费的银两,等我寻到了阿娘一定加倍还给恩人,至于秦大哥你的媳妇也一并包在我的身上。” 看那汉子手足无措在地上站着,搓着手不知想说什么,苏浅急忙又道: “我也知大娘的心意。秦大哥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原也该早早娶一房嫂嫂过门的,可这过日子不是看风景。与大哥相伴之人也不该是我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是,我真的是为了秦大哥你着想的啊,秦家妇该做的是照顾夫君,伺候婆母,生育子嗣,在秦大哥你打猎回来时帮着料理猎物,做饭洗衣打水养鸡,开几亩荒地种几垄菜蔬米粮,再诞育几个子嗣,绵延秦家宗谱。这样日子才能过得红火兴旺,您说对?” 看秦大山一副心动模样,苏浅急忙再添一把火:“秦大哥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用我说您也想得明白,一来我这热孝未除,实在不该谈婚论嫁,二来,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你看我,尚未及笄,身量又小,要说生育孩子也为时尚早,还有我这二两力气,你让我捏个针也还罢了,莫说是捏锄头挑扁担,就是灶房里的事儿我都做不明白,您难道是想要娶个祖宗回来养着吗?” 秦大山也觉得这妹子说的甚是有理,可说实话,面对这样一个神仙样的女孩,他还真是做不到放手,大概这世上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放手? 没在眼前的时候,这样金珠玉贵的千金小姐,那就是天上的云,画中的花儿,他们看看都是罪过,哪个敢起那种心思。 可谁让她落下来了呢,还正好落在了自家窝里。 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再不把握那就是犯蠢了。 至于她说的情况秦大山倒也是认同的,但认同归认同,也并不是无法解决。 她年纪小他可以等她长大,这不是什么问题。 只要她肯留下来跟他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不会怕什么,他乐意供着她养着她,把她当神仙供起来。 只要她能留下来,秦大山觉得就是每天这样看着她都让他高兴,更别提有朝一日,他还能将她变成他的人。 这样一想,秦大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燥热起来,心里热切的仿佛烧了一把火。 他其实早打定了主意,这些时日一直由着她,不过是想着以后要一起过日子,他不能给她留个坏印象;再者她身上有伤,年纪也小,他也怕一时贪欢,将人弄坏了,这才忍了。可娘今天已经替他拿了主意,他便多了几分心思,想想今日就能如愿,他还哪儿听得进人话,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征兵 秦大山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热切贪婪的光,指了指那炕沿上的药碗: “先别说这么多了,你的身子要紧。这药你还是赶紧喝了,凉了就腥苦了。” 说着,他走近了些,端了那药碗,竟是要亲手喂药的架势。 苏浅垂了眼眸,没去看那药,只将身子向床里侧避了避,口中低低叹了口气: “秦大哥先放着,我吃了这半个月的药,嘴里发苦,实在不想再吃了。” 秦大山这回却不想再等,脸上挂着笑,一副老实模样:“妹子别任性了,这药对身子好,你这病了一场,好容易才好些,可不能因为一剂药再倒回去了。来,大哥喂你喝……” 说着,他竟真的凑了过来,那样子倒像是要上床来搂抱苏浅了。 苏浅眉头轻蹙,很快便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来:“这味道太难闻了。要不你帮我弄些个蜜饯来让我甜甜嘴,或许我就能吃得进了。若是没有那个,我是再不肯吃这苦汤子的。” 苏浅不再说话,貌似赌气的将身子整个蜷进了被子里。 秦大山见她这样倒不好逼得太紧了,他心里发愁那什么蜜饯,也不知这又要花多少铜板才能买来。可他心里又有些窃喜,这还是她第一次冲自己撒娇要东西,不过是一点蜜饯,他总能满足了她的。 再看了看手里的药,秦大山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叹了口气,将药碗重又搁回了炕沿,自己则转身出门去了。 当然,屋门是照例还要锁起来的。 苏浅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听着那扣锁的声音暗暗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将手上戒指的钢针又收了回去。 不到万不得已,她还真是不想做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可若是这家人再逼迫她,她是真不介意落个坏名声的,反正如今在大庆户籍里她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苏浅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可能是因为这戒指表面看起来非金非银,又只是枚不起眼的素戒,连秦家大娘都没将它当回事,所以,苏浅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好歹是留下了与侯府相关的唯一一点念想。 苏浅就这么静静缩在被子里想着自己的心事,而身边的那碗药,她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终于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劳动,晚归的村人扛着农具,迎着夕阳三三两两回到了各自的家。寂静了一天的小山村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今日村里正有喜事要办,早有人跑去了村长家里拿回了裁好的红布,扎成了大红的花挂在了秦柱子家的大门上。 这个年月家家穷得没口多余的粮,可因着今日秦柱子家是招赘的大日子,特特的置办了些麻子,黑糖来招待村人,几乎全村的小孩子都早早在自家忽悠了肚皮,便急忙凑到了他家,围在门口叽叽喳喳的说些吉祥话,看能不能讨些喜糖来吃。 秦家村许久没办过这样体面的喜事了。如今的年景不好,税赋又高,谁家里摆得起像样的席面,就是如秦柱子家这样能买些零嘴,弄个红花,都已经是极好的光景了。 只是这样,这让村里人羡慕得红了眼睛。 陆陆续续有村人吃好了晚饭也开始往秦家去,一路上遇到熟人,皆客客气气打个招呼,一个村子都是同姓的族人,彼此说起来皆是亲戚,说的那几句闲话,多的就是这秦家村里来的两个外乡人的新鲜事。 只是,今夜的秦家村,却是注定不会平静了。 秦柱子和他媳妇今天可说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以往他家一生一个丫头,一生一个丫头,连着生了五个赔钱货,可是没少招了族人的笑话。 谁想一朝上山挖野菜,正碰上秦大山救了两个外乡人。 多亏了他是大山家的正经亲戚,兄弟死了以后也实在帮衬过那对孤儿寡母的忙。 这才只花了十几个大钱就从秦大山手里换了一个俊秀的后生回来做上门女婿。 这下子,孙子有了着落,秦柱子整个人都生龙活虎起来,连她常年生病的婆娘脸色都看着红润得多了。 “这下看那帮瞧不起咱家的人还有什么脸说咱们是断子绝孙的命了。” 老太太抹了把脸上的泪,将那热过的汤药仔细倒了出来,小心翼翼交给了站在她身后的小女儿。 “盼娣啊,今晚洞房可就看你的了。那后生力气大,模样也俊,十里八乡都找不到一个的。是你爹运气好,才给你找了这女婿来。这种子好了,庄稼才能种得好,你爹说了,等咱有了男娃,立马给你上户主。你可得争气些。” 见女儿郑重的点了头,老婆子这才欣慰的笑了,又叮嘱道:“这药难得,洞房之前,你切记要盯着让他全都喝了,他性子倔,要是不甘愿,你可不能由着他,我已经嘱咐了你几个姐姐,让她们帮着你成事,等他尝过了你的好,便也能安心待下来了。小五啊,咱们家的男丁可全在这碗药上了。” 秦盼娣再次郑重的点了头,这才像是捧着一个金疙瘩般将药碗端出了屋子,她几个姐姐一见,立马跟了上来,围在了她的身边,郑重的护着妹子和她手里的药碗,连周围人的打趣笑闹都像是听不见了。 这边秦大柱满意的看着几个女儿进了新房,这才满脸喜色的和老伴一起将花了大价钱置办的糖果麻子都拿了出来,一边跟大家念叨着他家未来的好日子,一边憧憬着日后有了金孙的好来。 众人正热闹着,却突然见几个孩子慌里慌张跑进了院儿里,其中一个人还未到,便大声喊了起来:“村长叔,快去村口,有官老爷。” 秦家村不过十几户人的小村子,往常里正就是有事也都是着人带话过来,秦村长再屁颠颠自己跑过去。 何时有过官老爷亲身莅临的场面。 一众村人都觉得有些恐惧,看着村长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顿觉这是出了大事。 秦村长也不敢耽搁,连跑带跌迎了出去。 如今整个村的人几乎大半都在秦柱子家,众人这一商议也皆急急跟了过去。 却见果然是里正带了两个挎着刀穿着官服的老爷正站在村头的大槐树下说话,那里正对着那二人点头哈腰的,显见是对那两个官老爷逢迎得紧。 村长鞋子险险没跑掉了,一见这场面更是心如擂鼓,暗叫不妙。 可还没等他笑脸摆出来,迎面就被砸了个天大的坏消息。 “如今鞑子犯边,朝廷要征兵,每户男丁十六以上,五十六以下统统都要出役。时间紧迫,三日后就要去县衙报道,不去的统统抓去君山做苦役。” 村长险些没吓得背过气去。 十六以上,五十六以下,那不是连他也要去打仗了吗? 后面的村人也都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炸了锅一样喧闹起来。 “里正大人,朝廷征兵役从来是按户出人,从没听过所有男丁都出役的。这留下一村子妇孺怎使得?” “是啊是啊,哪儿有将男丁全去服役的道理。咱们是民户,可不是军户,没有男丁皆出役的道理啊,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官老爷开恩哪,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只我一个男丁,我走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今年大旱,山里靠着一条小溪水才得以活命,上月官老爷才收了人头税,如今又要抽丁,这是不给咱们活路了啊!” “是啊,索性活不了,大不了躲进山里当野人也比全家都送命强。” 有一个性子急的汉子率先叫嚷起来,紧接着半个村的人都开始义愤填膺,纷纷冲着里正嚷了起来。 里正吓得面色发白,抖着手脚就往那两个官爷的身后藏。 那两个官人却不答话,其中的一个突然抽了刀出来,一个箭步冲到了第一个叫嚷的汉子身边,一刀便砍在了那人的胳膊上,登时血溅当场,男人捂着胳膊倒在了地上哀嚎起来。 那官人却是冷笑一声:“如此,便可以不去服役。来来,还有谁不想去的?” 所有人皆吓得白了脸,呼啦啦退后了好几步。皆看着那惨嚎的汉子发了傻。却是谁也不敢再上前了。 另一个官人这才笑了笑道:“咱们是兵部下来的人,可不会惯着你们这婆婆妈妈的毛病。” 说着话,一双冷眼一个个扫向对面被吓得噤若寒蝉的村民: “实话告诉你们,此番征兵实乃大势所趋。不是朝廷要逼着你们服役,如今是草原各部结了联盟,几十万大军集结叩边。西北战事告急,朝廷也是无奈。你们这算什么?连当今三皇子殿下和忠靖王爷都亲自去了前线,难道你们比两位贵人还要金贵吗?莫说是你们,就是咱们这些人到时候也得上去。” 那砍人的官差则直接厉声道:“休得再刮噪,有这时间,赶紧回家安顿了。别怪咱们没提醒你们,如今这是何等的大事,兵部严令不得有误,谁要是想做个出头鸟便尽管来,怕到时候就不是你一个掉脑袋的事情了。” 说着,那人还阴森森看了秦村长一眼,这才冷哼了声不再说话。 里正看着那仍倒在地上哀嚎的汉子咽了一口口水,再抬头时,脸上也带上了一抹冷厉:“秦立忠,你给我好好操办了这事。可别让我难做。后日一早县衙门口各村壮丁集合,到时候你们村少一个,可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着,点头哈腰冲那两位官人笑道:“大人放心,这村中共得十几户,我那都有名册的,后日一准全部到齐,不会误了大人事的。” 第二十八章 说服 两个兵部的官爷完了差事,转身便要走。 秦村长毕竟不同其他人,也算是见过几天世面,见状急忙迎了上去,笑道:“几位官爷这么辛苦来一趟山里,咋能饿着肚子就走。咱们这虽然穷苦,一顿酒肉还是能凑得出来的,就请赏个脸,到屋里吃个便饭,如何?” 那两个人也便假假客气一番。 说起来他们也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反而是官衙里最下层专门给人跑腿顶缸收拾残局的。 要不然,但凡有一点门路,也不会被指派到这等穷乡僻壤了。一分油水捞不到不说,还竟是些刁民。 大山里猎户多,性子野,又爱惹事,搞不好就弄出些事情来。 而一旦事情弄大,他们便是被上官推出来的替死鬼。像方才那样的事情,他们早预演过很多遍了。 只因这次的征兵上面催得太紧,条件又极苛刻,下面这些办差的也是加了小心。好在一切顺利,又过了一关。 如今能给肚子捞点油水也是好的。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皆心领神会点了头。 这边村长迎了里正及两位官爷回家吃酒不提。另一边人群后的秦大山却是有些急了。 他父亲就是几年前兵役去了边关,没熬过送了命去的,如今又轮到了他。他如今才刚有了盼头,哪儿能就这么送了命去。 心里有事的他不提防便撞到了一个人。 秦柱子也是满腹苦涩,一脑门的官司。他家这样子,他若是走了,还哪儿有什么将来。 被秦大山撞倒便坐在地上发起呆来。不一时竟哀哀痛哭起来。 这一夜的秦家村注定是不能平静的了。 这一厢的秦老娘一听儿子说完征兵的事便晕了过去,待秦大山掐了半天人中才将将醒转,登时哭天抢地的骂了起来。 如今她寡妇养儿,全指望着这个儿子活命,这要是再去了儿子,她可还有什么活头。 秦大山急得挠头,却也知道这事断然没有回转了,想到今后要去边关打仗九死一生,他也不由悲从中来。 倒是秦老娘哭了半晌,突然想到了隔壁的苏浅:“儿啊,你要是心里还有娘,趁着这两天,去给娘留个种。就算娘求你了。” 秦大山陡然僵了身子,半晌咬了牙腾一下站了起来,抬脚就往西厢走去。 这边的苏浅正奇怪隔壁哭天抢地的到底出了何事,却听门锁哗啦啦响,大门猛地被人一把推开,那汉子竟是唬一下冲了进来。 竟是二话不说就往床上扑来。 苏浅虽说被一直关在屋里,可却并没有被下药。 她急得打一个滚避到了床脚,紧接着一脚便踢在了那汉子的身上。 她虽力气小,却胜在出其不意,竟当真将秦大山踢到了床下:“秦大哥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怎可行此禽兽之事!” 秦大山此刻哪儿还顾得了别个,反正都要去送死了,死前能做个牡丹花下的鬼也值得了。 想到此,眼睛都红了,也不答话,竟是脱了外头的褂子,精赤了上身又要往床上扑。 这下苏浅也急了,一抹戒指将那钢针亮了出来,冲着秦大山做了个攻击的手势。嘴里厉声喝道:“你若再敢上前,就莫怪我不念恩了。” 秦大山被那亮闪闪的寒光惊了一瞬,突然记起了那只死豹子瞎了的一只眼来。 那日若不是那豹子瞎了一只眼,他又占了个偷袭的便宜,那样大一只畜生他可是碰都不敢碰一下的。 这么一想,登时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看向苏浅时,眼中露出了几分忌惮来。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一声响,那老妇竟也冲了进来。 她进门却不是来帮汉子,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娘就行行好,我儿就要去边关打仗,这一去九死一生,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算老妇人求你了,就给我秦家留个种,老妇人做牛做马伺候你,只要你肯给我儿做了娘子,你叫老妇人做什么都行啊……” 说着话,她瘫坐在地上,捂了脸痛哭起来:“大山爹就是去戍边送的命,如今又轮到我儿了,可叫我怎么活!这世道是要逼死人了啊!……” 秦大山此时也红了眼眶,抱了他娘想扯她起来,却被他娘按着冲苏浅哭嚷着:“你也跪她,你求求她,你救了她的命,就是她的再生爹娘!她若是个人,就还咱们一个孩子,我秦家做牛做马报答她……” “你们不用跪我,我有办法不叫他去。” 苏浅突然开了口,说出的话却叫那两个哭天抹泪的母子惊得住了悲声。 “你说什么?”秦母的喉咙已经哭哑,却是几乎嘶吼着叫出了声。 “我说我有办法不叫他去。” 苏浅攥紧了拳头,脑中却是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秦大山咽了口吐沫,有些不敢置信:“什……什么办法?” 苏浅却是慢慢坐了下来,语气冷然:“你去,叫了那家抓走我家仆的家主过来,我一并说与你们听。” 秦大山有些发愣,却是被秦母一把推得差点跌倒下:“你还不快去!” 秦大山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忙哎了声跑出了门去。 秦母也起了身,这回却是再没了之前对着苏浅那副凶相,殷勤的又是端水又是送饭,竟是一副恨不能将苏浅供起来的样子。 苏浅却是攥紧了拳头,暗暗思量着自己的主意。 不一会儿,秦柱子便被秦大山拽到了苏浅的面前。 此刻的秦柱子也是满怀了希望,看到苏浅竟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只差没给她跪下磕两个头了。 苏浅喝了口水,喊对面三个人坐了这才不疾不徐道:“你们知不知道,大庆律兵役也可雇人代役,去年的官价大约是三百文,官府便能出面帮你联络,若你自有替换之人也可,此曰过更,而这笔代役钱就被称作更赋。而每县更赋只要与人丁比齐,便是上官也不会说什么。” 而且,越是下面的人便越喜欢有人出钱代役的,因这里面油水大,又无据可查,往往一次征兵便可肥了一府的差官,最得下层官吏的喜欢。 苏浅说完便看向三人,却见他们皆是一脸的茫然样子,竟像是从未听闻过此事一般。 苏浅想想便也明白了。 秦家村自来就是个穷村,一年不知要应付多少苛捐杂税,就是吃饭都成问题,哪儿有人问过这等代役的事情。倒是被人代役反有可能,可那些差人是要拿他们的人头去赚钱,自是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代人服役,自然便没人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只怕这一次的一刀切便是代人出役的结果,只是这消息还是别让他们知道得好。 乍一听闻,这三人却不是欢喜能找人代役,而是为那三百文乍了舌。 “就算是能找人代役,我们也没有这三百文去打点啊。” 秦柱子软了身子,心里悲苦,脸上便露了绝望之色。而秦母更是白了脸,家里前些日子倒是得了一只豹子,卖了三百文,但给这女人看伤,买东西,已经七七八八花去了差不多一百五十文,如今要凑这三百文却是不能够了。 苏浅却是道:“知道我为何只喊了你两家来说此事吗?” 三人皆抬头看她,却见她嫣然一笑,烛光之下,这张美艳倾城的脸竟有些不似在凡间一般,让人不由得便生出了敬畏之心来。 “我自愿替秦大山出役,不叫你出这三百文。至于你,相信我家仆从的户籍还未被录入你家的户头,那便也算他一个,让他替了你出役便是,也不要你出这三百文。” 三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皆被惊得三魂出了七窍外。 “可你,你,你……” 秦大山指着苏浅的脸,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看得苏浅心里不免翻个白眼:“女的又如何?不知道自古有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的典故吗?” “花什么?木什么?” 秦大山更呆了。苏浅却是一下回了神,暗道自己真是得意忘形了,忘了这里却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了。 “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只知道我自有法子就是了。” “可,我们又要怎么做呢?”到底是秦柱子脑子更清醒些,没忘了正经事。 苏浅深吸口气,喊秦大山将门上晒旧的对联撕了下来,又找了根烧焦的柴削了做笔,写了几副药材出来,嘱咐他第二日下山买回来。 又嘱咐他们做熟了那两只兔子,再添了几十文钱趁天黑去了村长家,将他们找了人代役的事情和官老爷报备了,再叮嘱他们在村里不得再说自己与唐二的事情。 待征兵之日她自有说法。 之后,苏浅喊那秦柱子将唐二尽快送过来,她有话嘱咐他。却见那秦柱子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苏浅皱了眉,却听秦大山嗫嚅道:“他今晚办喜事,那唐二这会儿,怕是……和招娣,洞房了。” 苏浅被惊了个倒仰,但想想似乎还是唐二占了便宜,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第二日让他将唐二带过来便是。 三人至此却是对苏浅恭恭敬敬当活菩萨一般,就差没将她供起来,只出门的时候,那秦母却还是没忘了将门仍旧锁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代役 三日后的清晨,秦家村除村长以外三十余男丁皆在村口聚齐。 当大家看到秦大山和秦柱子将两个瘦小秀气的少年送至村口时都诧异的瞪大了眼。 苏浅却笑道:“我兄弟二人便是之前被大山哥救下山之人,自愿替秦大山秦柱子服兵役,也请诸位大哥叔伯多加关照。” 说着,冲大家一抱拳。 此刻的苏浅却是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虽较之其他男子仍旧显得过于俊美细弱了些,但观其面相还有特意露出来的结嗉,都无一例外说明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子。 便有村人好奇问秦大山:“当日你救下的不是有一个女娃的吗?怎的这个……” 苏浅看了眼张嘴结舌,满面赤红的秦大山,转身对那人笑了笑:“劳这位大哥过问了,这都怪我,之前咱哥俩为了躲避土匪,才扮做了兄妹,这才叫大山哥误会了,都是小弟的错。如今大山哥家中有难,我兄弟二人为了报恩才自愿替了这兵役,还望能与诸位彼此关照。” 秦家村都是同姓的族人,自家村子能多留两个男丁照应着,对大家来说也是好事,虽然还是难免担心,但也不会多说什么。 得知村长也出了银钱请官人找了人代役,大家心中皆羡慕不已。 当然更羡慕似秦大山秦柱子这等不用出银钱便能免了兵役的人,而对于知恩图报的唐家哥俩皆客气了许多。 秦浅注意到送行的人群里有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椭圆脸姑娘,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暗红色棉布裙,头上梳着新嫁娘的发髻,鬓边还戴了朵红花。 她的衣服明显有些肥大不合身,苏浅猜测这该是母亲传给女儿的嫁衣,也许已经不止传了一辈,这是长辈给儿女的祝福和期许,却没想到,在她新婚的第二日,却迎来了与丈夫生离的时刻。 彼时,村口一树树杏花正浓艳的盛放,云蒸霞蔚,团花锦簇。 可对这妇人而言,如花般的青春,便已可见的终将在等待与孤独中消磨度过。 毕竟,他们这一走,就算能活下来,想必唐二也不会愿意再回来了。 想到这,苏浅莫名有些感慨。 甭管唐二愿不愿意,两人已经做了夫妻间才能做的事情,没准下一代都已经在那妇人肚中了,他们之间也算有了牵绊。 对这妇人而言,没准这就是一辈子了。 苏浅突然有些不忍心,她轻轻拽了拽唐二的袖子,冲他指了指那女人的方向。 见唐二看过来时,那女人眼睛陡然亮了,就似有星光在她眼中点燃,那力量让她挣脱了她娘的手,抬脚就要跑过来,却见唐二一转身便躲到了苏浅的身后。 她慢慢收住了脚,眼看着那星光便一点点熄灭了。 苏浅暗暗叹息,同为女人,她有些不忍心。 只能尴尬的冲那女人笑笑,再回头时,苏浅却看见了一脸如丧考妣的秦大山也正期期艾艾看着自己,她突然就有些明白唐二的心情了。 众人离开的时候,村口一片悲声。 花落明年一样开,可这一去,人却不一定回得来了…… 说话间便到了县衙报名的地方。 远远望过去,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只见县衙门前的一条街竟是被乌怏怏的人群铺满了。 有衙差跑前跑后的统计人数,登记名册。有身穿公服腰跨朴刀的捕头来回巡视,维持秩序。更多的是甲胄加身,站岗护卫的军士。 想到自己即将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有些人兴奋,有些人沮丧,更多的人是茫茫然,不知前路的栖惶。 因为人太多了,秦家村又是偏僻小村,仅小猫三两只,所以只得排在人群最后。 众人便索性席地而坐,更小声说起话来。 唐二从醒过来看见自己身边躺了个女人,到迷迷糊糊被苏浅拽了来当兵便一直哭丧着一张脸,此时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先就冲着苏浅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苏浅叹了口气,却是小声道:“我知你怪我拉你来当了这万死的差事。可你也想想咱们的处境,若是再在那村子里留下去,早晚被禁军找到,抓回去便是砍头不说。就算是能侥幸躲了过去,你就愿意在那大山里过一辈子,天天累死累活,还要为着几张嘴发愁。” 唐二想想那一家子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还有屁股后面的欠税,不觉打了一个激灵。据他所知,欠了粮税那也是要用苦力去顶的,到时候修皇陵,修堤造庙的,他家里除了那秦柱子,就自己一个男人,到时候还不是得自己去,不一样是条死路吗? 苏浅此时也塌了肩膀,她又何尝愿意当男人去打仗,这也是被逼无奈才行此下策啊! 难不成真的给那老男人做媳妇吗? 苏浅觉得她这运气也是够背的,可身边这个唐二,她还是得要说通了他才好: “我仔细想过了,咱们的事可蹊跷得很呢,那女人之前可是中了毒的,就算不被我收拾,最后也得是毒发身亡,结果还不是得被人栽赃到你们兄弟的身上。这说明后面的人对你们的事情了如指掌,且咱们全在人家的算计之中。怕是不找到咱们这几只替罪羊,这件事就没个完。如今这样也好,靠着这代役改了身份,咱们也能远离京都这个火坑,没准就让咱们将这死路走通了也未可知。” 唐二听到这倒觉得苏浅的话有理,可还是对她的身份有些后怕,看了眼四周才小声道:“你这,变成这样,行不行啊?” 苏浅对自己的变化也是很惊奇的。她还是第一次去真正实验杨师傅教给她的那些古怪方子。 之前学到这些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趣。 杨秀最初开始授课的时候就不肯收她为徒,说她体力不好,耐力也不好,资质平平,只胜在有个好脑子,还长了个狗鼻子。 苏浅到底也没送出那杯师傅茶,可杨秀对她倒也没有放弃。 他另辟蹊径,武功上只是教了她些“粗浅功夫”,却是将江湖上旁门左道的东西教了她不少。 当时她还想过杨师傅怕是觉得没什么可教她的,才弄了这些江湖上的玩意给她解闷的。竟然连溜门撬锁,下毒害人这样的阴损东西都教给了她。 那时候她闲着无事,又不喜欢针线女红琴棋书画这样的玩意,便将这些当做了消遣,靠着自己的记性过人,倒是将这些学了个七七八八,更是没少缠着杨秀讲些江湖上的事情。 而但凡杨秀教过她的东西,都是被他反复抽考默考而反复记忆过很多遍的。 所以她到现在都记得很牢。 照杨秀的说法,但凡涉及药草,添一分减一分都有可能天差地别,苏浅学习的时间太短,而他又不是什么名医,便不教她正经医术,只让她认识了些许草药,粗浅的会看个头疼脑热也就够用。更多的是拿了些奇奇怪怪的药方子给她强背,用他的话来说,不用的时候便罢,一旦用上就是救命的东西。 所以哪怕她从前一直未敢尝试过,但因杨师傅的关系,也从不敢忘记过。 尤其是那些奇怪的药方,就比如这个变男人的就是其中之一。倒不是说吃了那个药丸子便真的成了男人。 而是在身体上,除了能让女子生出一只结嗉(喉结)来,身体的其他部位原本该啥样便还是啥样,绝不会多出半个零件来。 且脸上也会多出些棱角来,皮肤变粗,发黑,嗓音也会变得低哑,沉厚,着实很神奇。 据杨秀说,这是几十年前江湖上一对雌雄大盗搞出来的东西,他们行踪飘忽,无恶不作,却从未有人真正知道他们的长相,不单是易容术,就是男女都是随意变换的。 后来他们终是没得善终,而这个方子却在几十年后辗转落到了杨秀的手中,这才会便宜了苏浅。 而苏浅今日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在看见水盆里自己影子的时候,她也是被吓了一跳。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副作用。 不过眼下活命要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苏浅给唐二做通了思想工作,便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这件事盘亘在她心里许久了,苦于前段时间他们不得见面而一直埋在她心里,如今再见,她可得抓住机会问清楚了才能安心。 “唐二,之前你曾说你家并不是此地人,你兄弟二人是被亲戚卖了才流落至此,而你兄长又说叔公在峡山镇,可收留我娘替她治伤,我这才放心将阿娘交给他。如今怎么说?这叔公是真还是假?我娘是不是还在峡山镇?你可得如实告诉我。” 唐二却是苦笑起来:“这个叔公自然是真的,只不过不是亲的,之前我兄弟二人曾在峡山镇落脚,就租住在这个叔公家里,他只一个鳏夫,家中并无其他亲人,我兄弟二人与他投缘,平时也多互相关照,所以才认了干亲。兄长只要给足他银钱,那人是不会生事的。我哥除了有些爱财之外,为人是极讲信用的。他既然收了你的银子,定能将你娘照顾周全,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唐二自然是知道自家大哥性子的,说到他爱财时,不自觉红了脸,连声音都没底气了些,反倒让苏浅信了他几分。可是一想到她阿娘的性子,却不免又担心起来。 “也不知这个兵录好之后,能不能放几日假给我们回去探亲?”起码让她看一眼阿娘,她才能放心啊。 最好能想了办法将阿娘接到和自己一道的地方就好了。但一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肯定是要打仗的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唐二低低道: “怕是不让回家的,要不然肯定都招不回来了。” 苏浅闻言点了点头,深觉有理。不免叹了口气。 “咱们倒是可以写封信托人捎回去……” 苏浅眼睛一亮,急忙看向唐二,可很快她便又发起愁来:“万一你哥也被征了兵怎么办?” 唐二憨憨笑了:“你忘了我哥拿了多少好东西走了,那么多钱别说找人代役了,连买个新身份的银子都够了。” 说着话,自己倒先激动了起来:“以后我们就不再是奴才了,也能自己买房子置地了,想想都觉得真是太好了!” 苏浅挑挑眉不想再说话了。这熊孩子怕是忘了他哥那都是讹的谁的银子了? 很快苏浅就不再关注唐二的事情,因为她的新问题又来了。 名字录好了之后,便有个差役过来带人了: “都排好队,到那边三个帐篷去,要体检了啊!”…… 第二十九章 代役 三日后的清晨,秦家村除村长以外三十余男丁皆在村口聚齐。 当大家看到秦大山和秦柱子将两个瘦小秀气的少年送至村口时都诧异的瞪大了眼。 苏浅却笑道:“我兄弟二人便是之前被大山哥救下山之人,自愿替秦大山秦柱子服兵役,也请诸位大哥叔伯多加关照。” 说着,冲大家一抱拳。 此刻的苏浅却是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虽较之其他男子仍旧显得过于俊美细弱了些,但观其面相还有特意露出来的结嗉,都无一例外说明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子。 便有村人好奇问秦大山:“当日你救下的不是有一个女娃的吗?怎的这个……” 苏浅看了眼张嘴结舌,满面赤红的秦大山,转身对那人笑了笑:“劳这位大哥过问了,这都怪我,之前咱哥俩为了躲避土匪,才扮做了兄妹,这才叫大山哥误会了,都是小弟的错。如今大山哥家中有难,我兄弟二人为了报恩才自愿替了这兵役,还望能与诸位彼此关照。” 秦家村都是同姓的族人,自家村子能多留两个男丁照应着,对大家来说也是好事,虽然还是难免担心,但也不会多说什么。 得知村长也出了银钱请官人找了人代役,大家心中皆羡慕不已。 当然更羡慕似秦大山秦柱子这等不用出银钱便能免了兵役的人,而对于知恩图报的唐家哥俩皆客气了许多。 秦浅注意到送行的人群里有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椭圆脸姑娘,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暗红色棉布裙,头上梳着新嫁娘的发髻,鬓边还戴了朵红花。 她的衣服明显有些肥大不合身,苏浅猜测这该是母亲传给女儿的嫁衣,也许已经不止传了一辈,这是长辈给儿女的祝福和期许,却没想到,在她新婚的第二日,却迎来了与丈夫生离的时刻。 彼时,村口一树树杏花正浓艳的盛放,云蒸霞蔚,团花锦簇。 可对这妇人而言,如花般的青春,便已可见的终将在等待与孤独中消磨度过。 毕竟,他们这一走,就算能活下来,想必唐二也不会愿意再回来了。 想到这,苏浅莫名有些感慨。 甭管唐二愿不愿意,两人已经做了夫妻间才能做的事情,没准下一代都已经在那妇人肚中了,他们之间也算有了牵绊。 对这妇人而言,没准这就是一辈子了。 苏浅突然有些不忍心,她轻轻拽了拽唐二的袖子,冲他指了指那女人的方向。 见唐二看过来时,那女人眼睛陡然亮了,就似有星光在她眼中点燃,那力量让她挣脱了她娘的手,抬脚就要跑过来,却见唐二一转身便躲到了苏浅的身后。 她慢慢收住了脚,眼看着那星光便一点点熄灭了。 苏浅暗暗叹息,同为女人,她有些不忍心。 只能尴尬的冲那女人笑笑,再回头时,苏浅却看见了一脸如丧考妣的秦大山也正期期艾艾看着自己,她突然就有些明白唐二的心情了。 众人离开的时候,村口一片悲声。 花落明年一样开,可这一去,人却不一定回得来了…… 说话间便到了县衙报名的地方。 远远望过去,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只见县衙门前的一条街竟是被乌怏怏的人群铺满了。 有衙差跑前跑后的统计人数,登记名册。有身穿公服腰跨朴刀的捕头来回巡视,维持秩序。更多的是甲胄加身,站岗护卫的军士。 想到自己即将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有些人兴奋,有些人沮丧,更多的人是茫茫然,不知前路的栖惶。 因为人太多了,秦家村又是偏僻小村,仅小猫三两只,所以只得排在人群最后。 众人便索性席地而坐,更小声说起话来。 唐二从醒过来看见自己身边躺了个女人,到迷迷糊糊被苏浅拽了来当兵便一直哭丧着一张脸,此时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先就冲着苏浅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苏浅叹了口气,却是小声道:“我知你怪我拉你来当了这万死的差事。可你也想想咱们的处境,若是再在那村子里留下去,早晚被禁军找到,抓回去便是砍头不说。就算是能侥幸躲了过去,你就愿意在那大山里过一辈子,天天累死累活,还要为着几张嘴发愁。” 唐二想想那一家子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还有屁股后面的欠税,不觉打了一个激灵。据他所知,欠了粮税那也是要用苦力去顶的,到时候修皇陵,修堤造庙的,他家里除了那秦柱子,就自己一个男人,到时候还不是得自己去,不一样是条死路吗? 苏浅此时也塌了肩膀,她又何尝愿意当男人去打仗,这也是被逼无奈才行此下策啊! 难不成真的给那老男人做媳妇吗? 苏浅觉得她这运气也是够背的,可身边这个唐二,她还是得要说通了他才好: “我仔细想过了,咱们的事可蹊跷得很呢,那女人之前可是中了毒的,就算不被我收拾,最后也得是毒发身亡,结果还不是得被人栽赃到你们兄弟的身上。这说明后面的人对你们的事情了如指掌,且咱们全在人家的算计之中。怕是不找到咱们这几只替罪羊,这件事就没个完。如今这样也好,靠着这代役改了身份,咱们也能远离京都这个火坑,没准就让咱们将这死路走通了也未可知。” 唐二听到这倒觉得苏浅的话有理,可还是对她的身份有些后怕,看了眼四周才小声道:“你这,变成这样,行不行啊?” 苏浅对自己的变化也是很惊奇的。她还是第一次去真正实验杨师傅教给她的那些古怪方子。 之前学到这些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趣。 杨秀最初开始授课的时候就不肯收她为徒,说她体力不好,耐力也不好,资质平平,只胜在有个好脑子,还长了个狗鼻子。 苏浅到底也没送出那杯师傅茶,可杨秀对她倒也没有放弃。 他另辟蹊径,武功上只是教了她些“粗浅功夫”,却是将江湖上旁门左道的东西教了她不少。 当时她还想过杨师傅怕是觉得没什么可教她的,才弄了这些江湖上的玩意给她解闷的。竟然连溜门撬锁,下毒害人这样的阴损东西都教给了她。 那时候她闲着无事,又不喜欢针线女红琴棋书画这样的玩意,便将这些当做了消遣,靠着自己的记性过人,倒是将这些学了个七七八八,更是没少缠着杨秀讲些江湖上的事情。 而但凡杨秀教过她的东西,都是被他反复抽考默考而反复记忆过很多遍的。 所以她到现在都记得很牢。 照杨秀的说法,但凡涉及药草,添一分减一分都有可能天差地别,苏浅学习的时间太短,而他又不是什么名医,便不教她正经医术,只让她认识了些许草药,粗浅的会看个头疼脑热也就够用。更多的是拿了些奇奇怪怪的药方子给她强背,用他的话来说,不用的时候便罢,一旦用上就是救命的东西。 所以哪怕她从前一直未敢尝试过,但因杨师傅的关系,也从不敢忘记过。 尤其是那些奇怪的药方,就比如这个变男人的就是其中之一。倒不是说吃了那个药丸子便真的成了男人。 而是在身体上,除了能让女子生出一只结嗉(喉结)来,身体的其他部位原本该啥样便还是啥样,绝不会多出半个零件来。 且脸上也会多出些棱角来,皮肤变粗,发黑,嗓音也会变得低哑,沉厚,着实很神奇。 据杨秀说,这是几十年前江湖上一对雌雄大盗搞出来的东西,他们行踪飘忽,无恶不作,却从未有人真正知道他们的长相,不单是易容术,就是男女都是随意变换的。 后来他们终是没得善终,而这个方子却在几十年后辗转落到了杨秀的手中,这才会便宜了苏浅。 而苏浅今日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在看见水盆里自己影子的时候,她也是被吓了一跳。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副作用。 不过眼下活命要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苏浅给唐二做通了思想工作,便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这件事盘亘在她心里许久了,苦于前段时间他们不得见面而一直埋在她心里,如今再见,她可得抓住机会问清楚了才能安心。 “唐二,之前你曾说你家并不是此地人,你兄弟二人是被亲戚卖了才流落至此,而你兄长又说叔公在峡山镇,可收留我娘替她治伤,我这才放心将阿娘交给他。如今怎么说?这叔公是真还是假?我娘是不是还在峡山镇?你可得如实告诉我。” 唐二却是苦笑起来:“这个叔公自然是真的,只不过不是亲的,之前我兄弟二人曾在峡山镇落脚,就租住在这个叔公家里,他只一个鳏夫,家中并无其他亲人,我兄弟二人与他投缘,平时也多互相关照,所以才认了干亲。兄长只要给足他银钱,那人是不会生事的。我哥除了有些爱财之外,为人是极讲信用的。他既然收了你的银子,定能将你娘照顾周全,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唐二自然是知道自家大哥性子的,说到他爱财时,不自觉红了脸,连声音都没底气了些,反倒让苏浅信了他几分。可是一想到她阿娘的性子,却不免又担心起来。 “也不知这个兵录好之后,能不能放几日假给我们回去探亲?”起码让她看一眼阿娘,她才能放心啊。 最好能想了办法将阿娘接到和自己一道的地方就好了。但一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肯定是要打仗的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唐二低低道: “怕是不让回家的,要不然肯定都招不回来了。” 苏浅闻言点了点头,深觉有理。不免叹了口气。 “咱们倒是可以写封信托人捎回去……” 苏浅眼睛一亮,急忙看向唐二,可很快她便又发起愁来:“万一你哥也被征了兵怎么办?” 唐二憨憨笑了:“你忘了我哥拿了多少好东西走了,那么多钱别说找人代役了,连买个新身份的银子都够了。” 说着话,自己倒先激动了起来:“以后我们就不再是奴才了,也能自己买房子置地了,想想都觉得真是太好了!” 苏浅挑挑眉不想再说话了。这熊孩子怕是忘了他哥那都是讹的谁的银子了? 很快苏浅就不再关注唐二的事情,因为她的新问题又来了。 名字录好了之后,便有个差役过来带人了: “都排好队,到那边三个帐篷去,要体检了啊!”…… 第三十章 新兵 苏浅脑子一阵懵,她怎么忘了这茬了。 她虽有个结嗉,可身体还是标准的女人啊! 一群人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跟着大部队往那边的帐篷挪。 苏浅偷眼去看周围拿刀拿枪的兵丁,心里慌得要命,可脸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 唐二更是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来扯苏浅的衣袖。 苏浅这会儿不想哄孩子玩,可又怕他吓得慌了坏事,正愁眉苦脸想着如何过关时,却听另一边队伍里有个人也正在说这个事: “你说什么?竟是要脱光了身子让人验看的吗?真真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苏浅急忙伸长了脖子去看那说话的人,却见是个皮白肉嫩书生打扮的人在说话。 在他旁边的,也是几个看样子像是读过书的人,几人纷纷点头附和,更有人道他们是投笔从戎的学子,理应给与尊重云云。 却不想其中一个书生却是扯低了他们的头道:“你们莫嚷了,那些官差也是例行公事,到时候咱们说明缘由,再塞些银两出去,便可躲了这羞辱,早前我都打听过了,大家尽管放心好了。” 苏浅听得眼睛一亮。 走之前,秦大山估计为着内疚她一个女子替他出役,偷偷给她塞了足足八十个大钱,秦家老妇更是做了双厚厚的千层底和一些干肉给她。 想想这些应是能替她做了贿赂之资了。这样她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果然轮到他们这群人登记检查时,她便借口说自己曾被野兽伤了下身没了男人的玩意,再塞了些肉干给那衙差,便当真让那衙差放过了她。 只是,临走却换来无数怜悯同情的目光这却是后话了。 站在帐篷外,如临大敌一脸紧张的唐二,看到完好无损的苏浅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眼睛都要瞪出眼眶外了。瞠目结舌指着苏浅说不出话来。 “走了。” 苏浅扯着唐二出了营地,直到看见自己人的集合点时,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你果然是个福星,我就知道,大哥让我跟着你,一定是算准了你这个人有福运的。你看看,咱们这一路死去活来都多少次了。” 唐二看着苏浅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所以以后你都听我的,知道了吗?” 唐二哪儿有什么异议,他本就是个没主意的,这下更是对苏浅崇拜得五体投地。 之后果然没有什么假期。体检过后,几乎所有人都被送进了位于郊外的临时营地。因为此次征兵的人数多,先来的人也捞不到休息,每天还要跟着一群老兵四处干点杂活,虽然不算很累,但也是没了自由。 苏浅只得和唐二写了两封书信托人寄了出去。 苏浅是直到写好了信才反应过来唐大如今也是通缉犯啊。想来他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峡山镇,现在应该还不知在何处躲藏呢。 “不会,我哥肯定在唐叔家里,那人和我哥是一类人,虽然贪财但很讲信用,最多是多花些银子,再说,官府要抓的是唐大和唐二,我们哥俩在峡山镇的时候可不叫这个名字。而且,咱们有特殊的渠道通信,唐叔也不知道的。” 苏浅再一次为唐大这个人的精明叹服了,竟好似长了前后眼一样。 本来只想试试看的苏浅,却当真在他们开拔前收到了回信。这让她不禁欣喜若狂。 信有两封,一封是唐大写来的,说她阿娘一切安好,烧也退了,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又道他请了人代役,此番会留在镇上,并道每次兵役也就是一年,只要两人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一年后,他一定还一个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娘给苏浅。 另一封信果然是她阿娘的笔迹,只不过,唐大估计隐瞒了他们当兵的消息,只说苏浅和唐二要躲避追兵,需得去外地避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所以刘氏在信里也只是细细叮嘱了苏浅要保护好自己,不用惦记她云云。 苏浅仔细辨认了笔迹,还有她娘写信时惯用的语气,确是刘氏无疑,这才算是去了心中一块大石。 可此时的刘氏却并没有她信里写的那么轻松。 唐大和唐二同样都是官府通缉的要犯,不像刘氏苏浅已经是死户,他如今在逃,到处都是他们两人的画像。 熟悉的地方根本不敢去,好在唐大认识个唐继祖,就像唐二说的一样,此人贪财却讲信用,又是独身,他家便正好用来藏身。 唐大此人也是如此,虽为人贪财了些,但其实本质并不坏。 他家原是巨贾,家中颇有资材,遭人陷害才被搞得家破人亡。 他从小耳濡目染,颇有些敛财手段。他兄弟辗转来到上京,其实他是想要赚了钱回去报仇的。 可偏偏碰上了沈珊珊,她看中他的才干,却又不肯好好对待他。还专门做了局让这俩兄弟成了她的奴才不得不为她卖命。 唐大此番帮苏浅母子也不全为了银子,他人极聪明,早看出是沈珊珊害了他,还要装好人。 他一直想找机会逃跑,要不也不会偷偷观察沈珊珊,没料到就在那个雨夜,这女人竟被苏浅所杀。 所以他对苏浅母子也是感激的,一方面也确实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他说了保护刘氏就没想过要为难她,可架不住那个唐继祖色胆包天,竟然趁着刘氏病弱,他出门抓药的时候,想要摸进刘氏屋里行不轨之事。 刘氏哪怕病得糊涂,可一直身在险境,加上担心女儿的情况,睡得很警醒。察觉不对,第一时间将枕头下的簪子捏在了手里,一见贼人便没头没脑冲来人扎了过去。 也是那唐继祖该死,扭打中被刘氏一簪子扎在了太阳穴上。等唐大抓了药回来时,血都流尽了,人也死得透透的了。 唐大也没法去怪刘氏,谁让这人色胆包天,不知廉耻呢。 好在也不是亲叔叔,平日里住宿吃饭因着他如今的身份,可是掏了三倍银子的。这样一想,他的负罪感便没那么深了。 他悄悄将尸体埋了,做出一副此人已出远门的样子。 只是这样一来,唯一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也没了,他也只得另想法子。 恰逢大规模征兵又开始了,两人卷了包袱准备跑的时候,却正碰上前来抓兵役的官差。 好在唐大机灵,花了大价钱堵了这几个衙差的嘴。 可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两人也不敢再在镇子上留了,正好苏浅两人写的信到了,唐大一合计,这批新兵肯定是往西北去的,两人干脆雇了车,直接往西凉去了…… 因为边关吃紧,新兵训练只半个月就急火火结束了。一群刚放下了锄头便赶鸭子上架的泥腿子还没有拿起过长枪就被火速集结完毕,准备着要开拔了。 人员被重新分配编入了军营。 秦家村三十几号人竟是被全部打散了。 与苏浅分在一个旗的,也只有两个秦姓人而已。其中一个年纪还有些大,竟是刚刚擦过五十五的边,也是够倒霉的。 好在唐二和苏浅被分在了一处,这是苏浅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了。 大庆永历三十八年七月,热气腾腾,号称拥兵百万的破虏军正式成军,启程开赴北方战场。 这一路山高水长,腥风血雨,多少人魂断异乡,又有多少人踏着鲜血成长,所有人面临着未知的险途,道路阻且长…… 苏浅和唐二就这么在破虏军中待了下来。 苏浅也慢慢的从行军中知道了如今的军队构成:这个时代的军队标准称得上简单粗暴,竟是按照帐篷来划分的: 十人为一帐,设帐头、帐副各一人;十帐为一旗,设旗总,旗佐各一人;十旗为一行,设行长一人,行佐二人;五行为一营,设营将一人,营佐二人。也就是说,一个营将手底下就有五千来号人了。 再往上,便是五营十营的将军了。 反正苏浅也不打算往上爬,只打算护好了自己和唐二,能活着熬过这一年的役期,然后接了阿娘和幼弟一起躲到西凉去过安生日子也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这才走了没几天,他们便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苏浅早就预料到从军的日子不会好过,可也没想到这麻烦来得这样快。 因她和唐二在帐篷里年岁最小,也最瘦弱,所以算是这群人里最不受待见的两个兵。偏生又长得一副好皮相,就更是让人多了几分轻视和鄙夷。 要上战场搏命的男人,可没有那么多怜悯之心,一帐就十个人,上官派任务的时候只会以帐篷为单位,可不会管你帐篷里的人是不是都是菜鸡,当然,帐篷里有强者的话,活命的机会就更大些,反之亦然。 所以当这一帐剩下的八个看到苏浅和唐二时,便有人起了旁的心思。 刚开拔倒还看不出什么,这才没几日,苏浅和唐二便很明显遭到了排挤和针对。 “小浅,咱们的背包被人动过了。”唐二为人细心,这一天刚结束了巡营的工作回来便看到了被丢到帐篷角落的两只孤零零的背包。 第三十章 新兵 苏浅脑子一阵懵,她怎么忘了这茬了。 她虽有个结嗉,可身体还是标准的女人啊! 一群人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跟着大部队往那边的帐篷挪。 苏浅偷眼去看周围拿刀拿枪的兵丁,心里慌得要命,可脸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 唐二更是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来扯苏浅的衣袖。 苏浅这会儿不想哄孩子玩,可又怕他吓得慌了坏事,正愁眉苦脸想着如何过关时,却听另一边队伍里有个人也正在说这个事: “你说什么?竟是要脱光了身子让人验看的吗?真真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苏浅急忙伸长了脖子去看那说话的人,却见是个皮白肉嫩书生打扮的人在说话。 在他旁边的,也是几个看样子像是读过书的人,几人纷纷点头附和,更有人道他们是投笔从戎的学子,理应给与尊重云云。 却不想其中一个书生却是扯低了他们的头道:“你们莫嚷了,那些官差也是例行公事,到时候咱们说明缘由,再塞些银两出去,便可躲了这羞辱,早前我都打听过了,大家尽管放心好了。” 苏浅听得眼睛一亮。 走之前,秦大山估计为着内疚她一个女子替他出役,偷偷给她塞了足足八十个大钱,秦家老妇更是做了双厚厚的千层底和一些干肉给她。 想想这些应是能替她做了贿赂之资了。这样她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果然轮到他们这群人登记检查时,她便借口说自己曾被野兽伤了下身没了男人的玩意,再塞了些肉干给那衙差,便当真让那衙差放过了她。 只是,临走却换来无数怜悯同情的目光这却是后话了。 站在帐篷外,如临大敌一脸紧张的唐二,看到完好无损的苏浅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眼睛都要瞪出眼眶外了。瞠目结舌指着苏浅说不出话来。 “走了。” 苏浅扯着唐二出了营地,直到看见自己人的集合点时,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你果然是个福星,我就知道,大哥让我跟着你,一定是算准了你这个人有福运的。你看看,咱们这一路死去活来都多少次了。” 唐二看着苏浅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所以以后你都听我的,知道了吗?” 唐二哪儿有什么异议,他本就是个没主意的,这下更是对苏浅崇拜得五体投地。 之后果然没有什么假期。体检过后,几乎所有人都被送进了位于郊外的临时营地。因为此次征兵的人数多,先来的人也捞不到休息,每天还要跟着一群老兵四处干点杂活,虽然不算很累,但也是没了自由。 苏浅只得和唐二写了两封书信托人寄了出去。 苏浅是直到写好了信才反应过来唐大如今也是通缉犯啊。想来他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峡山镇,现在应该还不知在何处躲藏呢。 “不会,我哥肯定在唐叔家里,那人和我哥是一类人,虽然贪财但很讲信用,最多是多花些银子,再说,官府要抓的是唐大和唐二,我们哥俩在峡山镇的时候可不叫这个名字。而且,咱们有特殊的渠道通信,唐叔也不知道的。” 苏浅再一次为唐大这个人的精明叹服了,竟好似长了前后眼一样。 本来只想试试看的苏浅,却当真在他们开拔前收到了回信。这让她不禁欣喜若狂。 信有两封,一封是唐大写来的,说她阿娘一切安好,烧也退了,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又道他请了人代役,此番会留在镇上,并道每次兵役也就是一年,只要两人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一年后,他一定还一个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娘给苏浅。 另一封信果然是她阿娘的笔迹,只不过,唐大估计隐瞒了他们当兵的消息,只说苏浅和唐二要躲避追兵,需得去外地避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所以刘氏在信里也只是细细叮嘱了苏浅要保护好自己,不用惦记她云云。 苏浅仔细辨认了笔迹,还有她娘写信时惯用的语气,确是刘氏无疑,这才算是去了心中一块大石。 可此时的刘氏却并没有她信里写的那么轻松。 唐大和唐二同样都是官府通缉的要犯,不像刘氏苏浅已经是死户,他如今在逃,到处都是他们两人的画像。 熟悉的地方根本不敢去,好在唐大认识个唐继祖,就像唐二说的一样,此人贪财却讲信用,又是独身,他家便正好用来藏身。 唐大此人也是如此,虽为人贪财了些,但其实本质并不坏。 他家原是巨贾,家中颇有资材,遭人陷害才被搞得家破人亡。 他从小耳濡目染,颇有些敛财手段。他兄弟辗转来到上京,其实他是想要赚了钱回去报仇的。 可偏偏碰上了沈珊珊,她看中他的才干,却又不肯好好对待他。还专门做了局让这俩兄弟成了她的奴才不得不为她卖命。 唐大此番帮苏浅母子也不全为了银子,他人极聪明,早看出是沈珊珊害了他,还要装好人。 他一直想找机会逃跑,要不也不会偷偷观察沈珊珊,没料到就在那个雨夜,这女人竟被苏浅所杀。 所以他对苏浅母子也是感激的,一方面也确实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他说了保护刘氏就没想过要为难她,可架不住那个唐继祖色胆包天,竟然趁着刘氏病弱,他出门抓药的时候,想要摸进刘氏屋里行不轨之事。 刘氏哪怕病得糊涂,可一直身在险境,加上担心女儿的情况,睡得很警醒。察觉不对,第一时间将枕头下的簪子捏在了手里,一见贼人便没头没脑冲来人扎了过去。 也是那唐继祖该死,扭打中被刘氏一簪子扎在了太阳穴上。等唐大抓了药回来时,血都流尽了,人也死得透透的了。 唐大也没法去怪刘氏,谁让这人色胆包天,不知廉耻呢。 好在也不是亲叔叔,平日里住宿吃饭因着他如今的身份,可是掏了三倍银子的。这样一想,他的负罪感便没那么深了。 他悄悄将尸体埋了,做出一副此人已出远门的样子。 只是这样一来,唯一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也没了,他也只得另想法子。 恰逢大规模征兵又开始了,两人卷了包袱准备跑的时候,却正碰上前来抓兵役的官差。 好在唐大机灵,花了大价钱堵了这几个衙差的嘴。 可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两人也不敢再在镇子上留了,正好苏浅两人写的信到了,唐大一合计,这批新兵肯定是往西北去的,两人干脆雇了车,直接往西凉去了…… 因为边关吃紧,新兵训练只半个月就急火火结束了。一群刚放下了锄头便赶鸭子上架的泥腿子还没有拿起过长枪就被火速集结完毕,准备着要开拔了。 人员被重新分配编入了军营。 秦家村三十几号人竟是被全部打散了。 与苏浅分在一个旗的,也只有两个秦姓人而已。其中一个年纪还有些大,竟是刚刚擦过五十五的边,也是够倒霉的。 好在唐二和苏浅被分在了一处,这是苏浅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了。 大庆永历三十八年七月,热气腾腾,号称拥兵百万的破虏军正式成军,启程开赴北方战场。 这一路山高水长,腥风血雨,多少人魂断异乡,又有多少人踏着鲜血成长,所有人面临着未知的险途,道路阻且长…… 苏浅和唐二就这么在破虏军中待了下来。 苏浅也慢慢的从行军中知道了如今的军队构成:这个时代的军队标准称得上简单粗暴,竟是按照帐篷来划分的: 十人为一帐,设帐头、帐副各一人;十帐为一旗,设旗总,旗佐各一人;十旗为一行,设行长一人,行佐二人;五行为一营,设营将一人,营佐二人。也就是说,一个营将手底下就有五千来号人了。 再往上,便是五营十营的将军了。 反正苏浅也不打算往上爬,只打算护好了自己和唐二,能活着熬过这一年的役期,然后接了阿娘和幼弟一起躲到西凉去过安生日子也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这才走了没几天,他们便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苏浅早就预料到从军的日子不会好过,可也没想到这麻烦来得这样快。 因她和唐二在帐篷里年岁最小,也最瘦弱,所以算是这群人里最不受待见的两个兵。偏生又长得一副好皮相,就更是让人多了几分轻视和鄙夷。 要上战场搏命的男人,可没有那么多怜悯之心,一帐就十个人,上官派任务的时候只会以帐篷为单位,可不会管你帐篷里的人是不是都是菜鸡,当然,帐篷里有强者的话,活命的机会就更大些,反之亦然。 所以当这一帐剩下的八个看到苏浅和唐二时,便有人起了旁的心思。 刚开拔倒还看不出什么,这才没几日,苏浅和唐二便很明显遭到了排挤和针对。 “小浅,咱们的背包被人动过了。”唐二为人细心,这一天刚结束了巡营的工作回来便看到了被丢到帐篷角落的两只孤零零的背包。 第三十一章 成长 苏浅给自己和唐二做的背包是仿照现代行军包的样式做出来的双肩包,只可惜这里没有帆布那样结实的料子,她最后是用几层粗麻布和两层油布缝得密密实实才做出的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 因为苏浅有些东西是不能见光的,所以她在背包上打了繁复的结扣,除了她自己和唐二能解开之外,除非是用刀子割,否则一般人是打不开的。 所以也就没人知道,苏浅这包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装的全是各种让秦大山买回来的草药和她自己攒的药丸子。 “没事,睡。”苏浅并不想理会这样的小动作,只要他们不触犯她的底线,她乐得和唐二做两个隐形人。 只是第二天轮到两人巡营的时候,回来他们的背包竟不见了。 苏浅也只是笑笑,和唐二一起,很快在营帐西侧的树林里,众人解决生理问题的地方找到了两个被粪水弄脏的背包。 “他们,太欺负人了。” 唐二红了眼圈,但还是帮着苏浅去将背包用水洗干净了。 好在他们的背包都是用油布包了最外面的一层,只要用水一冲也就干净了。 “没关系,让他们再得意一天。” 两人将背包拿回帐篷的时候,发现连他们的床铺都被人用水弄湿了,有人嘻嘻哈哈的骂:“死小倌!卖PG的窝囊废!” 苏浅只是皱了皱眉,从背包里摸出了自己用油布手工缝制的两件雨衣。 第三天…… “操!我的手,我的手……” 这天,苏浅和唐二回帐的时候,睡在他们身边的一个叫蔡老倌的兵油子被人送去了军医处,说是他的手被虫子咬了,肿得成了一个大馒头。 从那天开始倒是没人再动他们的背包了,只是,似乎新的问题又来了。 “秦浅,秦二,你们俩,去给帐头和副帐打水。” 结束了一天的急行军,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的倒在刚扎好的营帐里。 唐二给苏浅打了热水,想让她泡泡脚,再挑了脚上的泡,他知道苏浅是个大家闺秀,皮娇肉嫩的,这几天肯定是累惨了。 可是刚要把木盆放下,便被旁边铺上的蔡老倌推了一把,险些将他推了一个跟头,水也打翻了。 唐二咬着唇,怒瞪着这个已经当过两年兵的老兵油子,捏着拳头想要骂几句脏话,却被苏浅拽了拽袖子。 “走。” 苏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是不想跟这些人多掰扯,只想着不惹事,却没想过有人偏不想放过他们。 等她和唐二将两桶热水打回来,却发现,分给每个士兵的一个馒头一碗菜汤竟没有给他们留下一星半点,打饭的大木桶里,只有几片菜叶黏在木桶壁上,竟是连点汤水都没剩下。 “我们的饭呢?” 已经好几次了,以前无非是给他们最次最少的,可今天彻底不给了,苏浅便不想再忍了。 别的都能忍,唯独肚子忍不了。吃的差吃得少都不要紧,可天天这样的急行军,不吃饭那是会死人的。 帐头是个粗壮的汉子,黑黑的脸上一脸的横肉,笑起来一口的白牙森森:“饭在我肚子里,不过你们放心,老子这有肉,只要你们今天将老子伺候好了,老子保管你们以后顿顿有肉吃。” 帐篷里一片哄笑声。有人打起了口哨,还有人知道今天要出事,偷偷躲了出去。 唐二有些紧张的扯了扯苏浅的袖子,他倒是会点功夫,可对付一两个还能应付,这帐篷里五六个壮汉,还有这个黑汉子帐头,听说以前做过镖头,手底下很有些真功夫,他很怕自己和苏浅会被这人撕碎了。 苏浅却是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要想在这群糙汉子中间混活路很难,但没想到考验来得这么快。 她现在有些明白那个给她验身的人临走时那眼神的含意了。 什么时代都有这种男女不忌的王八蛋,尤其是军营里,想她和唐二这样长相的弱鸡,如果不能一开始便镇住这些人,怕是以后她怎么死的都不会有人知道。 “伺候?怎么伺候?” 苏浅索性甩掉了唐二扯她的手,大喇喇抱着胳膊站到了那个崔盛的面前。 崔盛见到一向畏畏缩缩,时刻都像是不敢见光的人突然之间变了一副脸孔,登时眼睛便放出了光来。 谁喜欢逗弄一只无趣的兔子,自然是会反抗会伸爪子挠人的野猫更有趣味啊。 “你真不知道怎么伺候人啊?”崔盛舌头伸出舔了舔自己白森森的牙:“就你们俩长的一副小倌相,居然没学过伺候人,说出去谁信?”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娘兮兮的小倌,做男人没个男人样儿,尤其是那个叫秦浅的,妖里妖气鬼鬼祟祟的,洗个脚还要让人伺候,简直给男人丢脸。 就是因为他们两个,他们五帐今天被其他帐的兄弟笑话是菊花帐,虽然他揍了那个说怪话的,可心里这口气怎么都散不掉,今天势必要在这两个身上出了这口恶气才成。 苏浅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却是扯了扯嘴角:“你觉得你块头大就能拿捏我们兄弟了是?” 说着话她突然笑了起来。 哪怕她如今已经模糊了长相,长出了棱角,可一双眼睛却是没办法改变的。这么一笑,昏暗的帐篷都像是生了光,染了色,竟让人有种错觉,这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二八佳人俏姑娘。 “操,这是你招惹老子的,搞得老子都硬了,要是老子今天不办了你,岂不浪费了你一副好皮相。”那崔盛突然狞笑着伸了手就来抓苏浅的肩膀。 却突然间感觉面前一花,不知是被什么药粉糊了一脸,那粉还带着一股轻轻浅浅的花香,还挺好闻。 只是,才不过一息他便僵硬成了一根木头,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像是被人用铁板铸过了一样,唯一能动的眼睛则惊骇地望着面前站着的小个子,连舌头也硬的成了一根棍。 “这才叫硬了。” 苏浅拍拍手,眼睛扫过周围一下散开避着她像是避瘟疫一样的众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她转身冲唐二甩了甩头:“去找他的包袱,看看他有没有肉。” 唐二嘴角翘得老高,脆脆的应了声,便蹦跳着去翻那崔盛的包袱,果然在里面翻到了一大包肉干,急忙献宝似的递到了苏浅的面前。 苏浅大咧咧接了肉干,环顾一圈周围看她如看鬼一样的人:“谁吃?” 一群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的汉子没一个敢开口说话的。 苏浅也不假客气了,拽了唐二到了自己床铺,一人分了几块肉干猛嚼起来。 其余人对视两眼,有人便去地上偷偷碰碰那个只眼珠子会动的崔盛,有人则殷勤的给苏浅倒了杯水放到了她的旁边。 苏浅也不说话,和唐二吃了几块干肉,觉得肚子有了东西没那么难受了,便将那包肉干塞进了自己背囊里。 副帐孙友田领着蔡老倌进来的时候,看到地上的崔盛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就被人拽了出去。 蔡老倌看看地上的崔盛,再看一眼床上已经躺倒的苏浅,眼眸闪过一抹诧异和忌惮,急忙也跟了出去。 苏浅仍歪在自己的塌上,面朝里假寐着。 当初所有人都欺负她和唐二瘦小羸弱,自然是将最偏最危险的边角给了他俩,却不知,这才是苏浅求之不得的地方。 希望这一夜之后,再也别有人来折腾他们这两个小人物。 孙友田三人再进来的时候谁也没多话,孙友田也只是去看了看崔盛的样子,便招呼人将他抬到了他自己的塌上。 第二天,当大家一觉起来看到已经行动自如的崔盛,谁都没敢多说一句废话。 崔盛也像是忘了这件事,再与苏浅唐二相处时也没见与平常有何不同。 唯一有变化的是现在没人再敢克扣苏浅和唐二的伙食,和他们开那种欺负人的玩笑了,自然,也没人和他们说话就是了。 苏浅吊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怕的是有人去找上官告状,还有背后使那种害人性命的阴招。 但似乎大家都将他们两个遗忘了,这倒让苏浅暗暗松了口气,也将捏紧的拳头松了松。 谁能想到,那天她给崔盛的那么一下也是她强撑了胆子干的,说到底不管她来了这个世界多少年,骨子里却仍是那个和平年代的苏浅浅,她就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做不到杀人放火面不改色。 她也知道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反正她的手已经染了妃子血,以后也不会再洗得干净了。可真到了眼前,她却怂得什么也不是,一如当时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许有着能护住他们的本事。 直到现在,苏浅回想起来,还是后悔得恨不能时光倒流,让一切再重来一回。 如果当日她有如今的胆色和见识,早早备下这药粉,那么多跟随她信任她的人也许就不会那般屈辱悲惨的死去了…… 她如今终于是有些明白杨秀的心思了,他教给自己的没有杀人术,全是能让她逃命的求生术,可能就是因为自己这般性格,他才不肯收下自己做他正式的弟子。 说到底,苏浅的骨子里仍是现代的苏浅浅,从来也没有将自己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她总带着高高在上的假清高,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只有杨秀看得最清楚,她本质的懦弱和逃避…… 这一夜,苏浅坐在营帐外,仰头望向星空,眼圈酸涩,却已没了眼泪。 她会长大,会成为母亲和弟弟的依靠…… 第三十二章 剿匪 这一日,军队已是行进到了秦州与晋阳交界的地方。 越是往北地去,路上所见便越是让人心惊。 这一年的上半年南涝北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今又逢大战,靠近京都的地方还好,还能看到青绿绿的农田和庄稼,越往北,看到的就全是大片大片抛荒的田了,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面黄肌瘦的难民和路边散落的无名尸骨。 只有真正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的真正含义。 佛曰:众生福薄,多诸哀恼,国土数乱,灾难频起。种种厄难,怖惧逼扰。 直到真正见识了,融入了,苏浅才真正醒悟,不管是不是庄生晓梦,她已然身处其中,不过也是这众生之中的一员。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些微微的骚动。有传令兵快马奔过来令队伍停下。 苏浅正翘着脚往前面看时,却见有人快速跑了过来,很快的,几个旗长便被紧急叫到了前面,不一会儿回来时开始整理起了队伍,紧接着,包括苏浅在内的几个账营的兵士便被带离了队伍。 苏浅常说他们这个旗的旗长大概入伍前是个卖水果出身的,总是喜欢把精壮的,个头高,长相好的摆在前面,而像她和唐二这样歪瓜裂枣的,却是一贯藏在最后面的。 所以,即使苏浅的脖子抻得再长,也看不到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前队开始跑步离开,苏浅突然察觉到身边人偷偷拽了自己胳膊一下:“肯定是被派去干私活的,我前几天打饭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些上官收了地方上的钱,就会把我们派去干私活。前几天其他账的人就出去过,想不到今天轮到咱们了。” “什么私活啊?”苏浅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了在现代工厂里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人对着机器做零件的场面。 突然想起现代的事情,不由让苏浅的脑子一阵怔忪,竟是没听清唐二说了什么。 她腿脚机械的跟着前面的人跑动,却在想着那遥远的几乎让她忘却的上一辈子。 其实作为孤儿的她,上辈子除了努力赚钱养活自己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不舍的过去,反而是今生的刘氏和尘儿,才让她真真切切有了人为什么而活着的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早忘了过去的种种,今时今日不经意又想起来,才感觉到那样安稳踏实的日子却是多么难得。 苏浅没想到自己打的第一场仗竟然是进山剿匪。 晋阳山多,老林子也多。闹灾之后,人活不下去自然是要往山里找活路,一来二去便有青壮干脆纠集在了一起上了山做了匪寇,哪怕是提着脑袋吃饭,也比立时饿死强。 苏浅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糊里糊涂的跟着同一个帐的人一起往山里走,旁边唐二小心的护着她,不时拉扯一下她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小心点,陈贵跟人打了赌,今天要搞你。”突然,黑大个子崔盛走到了苏浅的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完便又若无其事走了回去。 十个人的队伍本就不大,前后自是都听到了这话,苏浅再抬头看时,却发现自己与唐二两个竟是已经被其他的八个人围在了中间。 这种感觉很新鲜,她从没觉得自己在这五账中被哪个重视过,如今被众人这样保护,本来个子就小,倒像是一群大人在护着自家的两个孩子一样。 心里有些暖,苏浅也没放松了警惕,手已经从怀里摸出了要用的东西抓在了手心里。 自从用脑子里的知识改变了容貌之后,苏浅才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才发觉自己以前学到的东西竟然还可以真的用到现实中来。 而现在,她已经开始活学活用,不管是从前觉得如何奇怪的方子,但凡能配的她都尝试着配了一些出来,虽然还没有试验过效果,但以那个僵尸粉来看,杨秀说过的话是一定不会有错的。 大概苏浅他们这些人就是人家用来充场面打酱油的角色,人还没有上去,前面的仗都已经快要打完了。 府衙的捕快,加上府兵,又借了他们这些数个旗几百个新兵蛋,怏怏数百人去攻打人家只有几十个匪的寨子,就像是拿大炮去轰蚊子。 他们这些人刀还没出鞘,上面已经有人押了俘虏下来。 “怎么都是女人?”有人悄悄嘀咕着。 众人再看时,可不是。 押下来不过十几个人,全是被人五花大绑着,可竟然当真全是女子。 老老少少的这样一群人,却让人起不得半点轻视之心。 远远看过去,一群女人原本皆是身着白色的麻布衣,竟像是为谁披麻戴孝一般,而此时她们的身上却全是鲜血和刀剑劈砍的痕迹。 她们几乎人人带伤,可没有哪一个脸上露出害怕或是惊慌的表情,皆是一副坦荡磊落的样子,不管老幼面对一群捉拿他们的大老爷们,都像是无所畏惧一般。 为首一个女子身材高且壮,头发相比其他女人来显得很短,就这么束成一个马尾随便荡在脑后,左边脸颊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狰狞的翻开一道血肉,鲜血染红了她半边的衣裳,可她嘴角却是擎着一抹冷笑,目光落在眼前看向她们不觉让出一条道路的男人们时,露出有些意味不明的嘲讽之色。 就在那人经过苏浅身边时,突然,苏浅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登时,她便踉跄几步撞到了那个匪首的面前。 她小小的个子,竟像是投怀送抱一般一把抱住了那女人,险些连她一起拽倒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哄笑声中,苏浅狼狈的红着脸站了起来。 在一帐人怒目瞪向后面人时,听到有人在喊:“小白脸,你这是上赶着想嫁贼婆吗?” 苏浅却没回话,只低低说了句:“对不起。”便急忙退回了自己队伍里。 那女人似乎是愣了下,却突然笑了起来。朗声道:“小白脸,我叫芸娘,你叫什么?这回我要是不死,去找你啊。” 苏浅低了头不敢去看她,却是钻到了唐二的身后去了,惹得她身后一群兵又是一阵哄笑。 有人大声喊:“娘娘腔叫秦浅,咱们是破虏军的新兵,你要是不死就来抢了他做你的压寨夫婿啊。” 这话又惹得一场哄笑。却是被崔盛一声怒骂止了话头:“有本事跟老子比比拳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搞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很有脸吗?” 一个高个黑脸男人从那群人后面站了出来,冲着崔盛斜了斜眼,“崔黑子,以为老子怕你吗?看看你带的几个孬兵,一个个娘皮软蛋的,没点鸟用。不对,还是有点用的,晚上洗鸟可以用用。” 说完,他身后便响起一片哄笑来。 崔盛哪儿忍得了这个,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陈乌龟,你他娘有脸说别人。你特么就是个怂蛋,有本事跟北狄人干去,打仗的时候看不见你,欺负自己人你倒是起劲,要不要老子将你的丑事翻一翻……” 陈贵两手一翻,卸掉了崔盛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崔盛的手腕子,两人皆红了眼盯着对方,一副要生吞了对方的样子,眼看就要打起来。却听那押解女犯的府兵不屑吼了句:“吵什么吵,一群兵痞,误了大事你们担待的得起吗?” 说完瞪了这些新兵一眼,推了那女人一把:“走!” 那芸娘趔趄了下,却并没急着走,而是冲着苏浅的方向又是甜甜一笑,这才回头冷冷瞧了那府兵一眼,这才不再理会这群人,昂首向山下走去。 苏浅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此刻已是空空的两手,手心却已被汗水浸满了…… 他们这群新兵虽说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可到底出去见识过了一回,大概是替上官赚了银子,涨了脸面,每人傍晚时竟都得了一个白面肉包子吃。 对于这么久没见荤腥,只能吃粗粮干馍,还不能吃饱的他们来说,这一点点的所得却比过年还要令他们开心。 可偏偏就有人在这时候来找不自在。 此刻,在他们营帐门前的空地上,崔盛和那个叫陈贵的汉子正斗鸡眼一样互相紧贴着身子,不时互相用肩膀扛一下对方,用眼神在空中不断交锋着。 那陈贵说话的时候就像是用牙齿咬紧着后槽牙,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的嘶嘶声,让人听了都觉得牙碜得慌:“你这是非得帮那小子出头了是?怎么,那小子把你伺候舒服了,让咱们兄弟碰一碰都不行了。” 崔盛气得骂了句娘:“我日,你要打便打,怎么屁话这么多?” 陈贵撇着嘴指了指他身后跟来的几个兄弟:“打什么打,老子今天就是看上你们帐子那个卖PG的了,怎么?你们菊花楼还不做生意了?咱们弟兄几个又不是不给钱,大不了给你几个铜板便是。” “我日,我看特么是你自己菊花痒了……”崔盛低吼着,一掌便向着陈贵脑袋拍了下去。 陈贵轻蔑一笑,举手去挡,两边人呼呼喝喝,一声响过一声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嘈杂中,却见那个惹事的小个子一脸便秘的表情竟自己从帐子里走了出来…… 三十三章 真汉子 看见苏浅出来,倒让打架的两个皆不自觉都住了手。 崔盛是奇怪这平常胆子小的像兔子的娃儿,怎的今天竟一反常态,竟敢出头了。 而陈贵则是为苏浅的容貌早就垂涎三尺,这下一见了人便心猿意马起来,看着她那白净肌肤,樱粉色的红唇,喉头一紧,竟咽起了口水来。 苏浅则是一脑门的烦躁。 她可是和唐二在帐篷里听外面打了半天嘴官司了,就是再迟钝也该知道人家崔盛这是打算帮着自己挡灾了。 她没想到自己收拾了崔盛那一下子,却让他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但他两次对自己的维护,她却不能当做看不见。 还有帐篷里的其他人,面对挑衅,没一个进来为难自己,这个对她来讲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浅也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要在这里混一年,她就得尽快让自己不像个局外人一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来考虑,抱上崔盛这条大腿对她和唐二来说都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既然人家给了台阶,她就不能不下。 所以苏浅犹豫了下就带了唐二站了出去。 “你要打架便跟我来。”苏浅想的很简单,不就是打架吗?找个地方打就是了,在这营区打架的话,被上官看到可能是要受处分的。 可落在旁人眼中这就是挑衅的代名词了,一时间五帐的小白脸要挑三帐的帐头这消息就像是风一样传遍了整一旗的营地。 唐二有些担心,急忙追在苏浅的身边劝着:“那陈贵我打听过,以前是和那个崔盛一个地方出来的镖师,他可是练过拳脚功夫的,听说还打死过人,你可别跟他硬扛,打不过就求饶。脸面什么的不要紧,留着命最重要。” 苏浅没吭声,她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打又能怎么样,现在不打,到了战场也不打吗? 她也算看出点门道了,在这男人堆里混,大概还是要展现点实力出来的。 虽说她对自己的所谓实力很没什么底,可已经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再退就是墙了,还让她怎么退。 她也是随便乱走,看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便停了脚,可一转身,却是吓了她一大跳。 身后这乌怏怏一大片,竟像是把全营地的人都招来了一样。 崔盛满脸担心的凑了过来,身上的那股子汗味儿差点没把苏浅熏晕过去。 “小浅啊,我跟你说,别听唐二胡咧咧,你听我的,今天你给我咬牙撑住了,得像个爷们样儿!刚才你做得很好,不就是挨几下拳头吗,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你别娘叽叽的给老子认输知道吗?爷们就得有个爷们的样儿,打不过咱就扛着,抗揍也是一种本事。你看看今天来了多少人,这个脸咱得端住了知道吗?你放心,陈贵他肯定不敢对你下死手,我叫蔡老倌把旗长找来了,就给你们当裁判,那陈贵要是敢对你下死手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大手一拍苏浅的肩膀,差点没一巴掌将苏浅拍趴下。 紧接着,他又指指自己身后那群自动围成了一个大圈的人,颇有点语重心长道: “小浅我跟你说,你就是长得太娘们了,比我见过的那些娘们都好看。这里边多少打你主意的你知不知道?他们还开了赌局,赌你的那个……” 许是苏浅的眼神太震惊,亦或者对着那双眼睛实在说不出那么脏的话,崔盛最终咳嗽了声道:“反正你今天无论如何得抗住了。但凡只要今天你爷们这一回,以后在这个旗就再也没人敢打你主意了知道吗?” 说着又要去拍苏浅的肩膀,却被苏浅晒笑着避了避,崔盛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手劲有点大。”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看四周便又凑近了苏浅几分,悄声道:“不过我得嘱咐你几句,你对咱们自己人用那个东西没事,咱就当玩笑了,可对上别人不行,得拿真本事出来,要不然说出去没脸,说你是鸡零狗碎的小人,那是要一辈子抬不起头的知道吗?” 苏浅瞪大了眼,对这个当头爆击十分震惊。她从来没想过跟那人真打,她早捏好了那僵尸粉,不行就给他一下,总好过被打死啊。 打架不是只要获胜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不让用手段,这也太欺负人了。 苏浅哭丧着脸,看了眼对面陈贵的那块头,不说那人的大个子,那身横肉,就是那一个大拳头举起来就跟大痰盂一样,这捶一下在身上不得疼死她啊。 苏浅这下真的开始头疼了。 可能是苏浅的表情实在太可怜了,一个帐子的人有个看不下去的,悄悄凑了过来:“要不认怂算了,你看看小浅也怪可怜的。” 崔盛其实也挺不好受的,这秦浅的小模样长得实在太疼人,那大眼睛水汪汪俏生生的,委委屈屈看着你的时候,他就觉得心里毛棱棱的,恨不能替她去挨这顿揍,可是想想这也是个爷们,最终咬牙狠了狠心,重重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扯了快要急哭的唐二就往边上拽。 唐二被拖了两步,突然发力甩开了崔盛,又跑回了苏浅身边: “要不我替你打,我比你大,要挨揍也得我去。” 他狠了心将苏浅扯到了自己身后,冲那边一脸得意抱着胳膊看笑话的陈贵举了举拳头:“我,我跟你打。” “呦,还挺讲义气,没事,你俩一起来也行。”陈贵笑着揉了下鼻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不过,咱们这么干打有什么意思?这样,你们要是赢了,我把我们一帐的肉包子都给你们。” 众人一阵哄笑声,显然一副看好戏的架势。但苏浅的眼睛却是亮了起来。 那可是肉包子啊!她口腔里的唾液开始大量分泌,不是那包子的味道好,而是她已经太久没吃到肉了,竟然觉得那包子比她在家吃过的任何一种肉都香,而且连她的肚子也已经自动自发开始有些饿了。 “但是,如果你们输了,今天晚上就来咱们帐子,给咱们兄弟一人洗一回脚。怎么样,不亏?”陈贵得意的样子搓了搓自己的手,完全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周围又是一阵口哨和哄笑的声音。 苏浅有些奇怪,不自觉看向了崔盛,潜意识里便觉得不对,等看到崔盛那一脸屈辱表情,她后知后觉才想到了之前崔盛的那句“伺候”。 苏浅的脸登时热了起来,心里也发起了狠来。 突然听到人群里有个洪亮的声音道:“我也加点码,只要你们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不认输,我奖你们帐子一桶肉包子,外加一锅羊肉汤。” 众人闻听皆望了过去,却见那人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身量不高,却很壮硕,人也气势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样子。 “参见旗长!”崔盛率先吼出了声,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冲着那人行起了军礼,口中喊着旗长。 苏浅此时被人架在了火上烤,旁边又有唐二在絮絮叨叨跟她说着认输的话,倒没注意来了个顶头上司。 她只知道今天的事已经不是她能退后就退后的了,这样一来,她反倒冷静了下来。想着自己和杨师傅学的本事,哪怕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胜算,还是很快分析出了对自身最有优势的一面。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那陈贵抱了抱拳,“既然是比试,就要有个比试的样子,你挑兵器。” 陈贵听得一愣。他以为这就是一场寻常的打架,没想到对方这小子还挺有种,竟然还要上兵器。 陈贵唇角勾起一抹笑,舌尖舔了舔上牙床。心里笑这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知不知道,一旦拿了兵器就很容易出意外,他就不怕自己一刀砍了他吗。 众人也都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苏浅。 这群新兵大多都是农民,刚刚放下镰刀锄头就来了军营,新兵集训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很多人连兵器都还没有摸过。 就算是能提得动刀,拿得起枪,可在他们手里那也就是和烧火棍没什么差别的东西。别说砍人了,别误伤了自己都不错了。 陈贵却是笑了:“好啊,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选刀。” 说着话,回头冲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立马有人跑回去,将一把乌沉沉的大刀取了来。 他这把刀看着就分量十足,且看那刀柄上绑着的红绸都泛了白就知道,这是人家用顺手的兵器,再瞧他握刀的样子,一看便知是个使刀的老手了。 想得多的人不免怜悯的看了眼那个小白脸。 看样子这个陈贵是想用这小白脸在旗长面前露个脸挂上号,所以这个小白脸今天怕是要完啊。 崔盛也有些白了脸,却是一脸郑重走到了苏浅的面前:“这陈贵外号大刀贵,在北地镖行很有些名气。” 说着凑到苏浅的耳边小声道:“你需得小心他有一招回手刀,看似后门大开,实则肋下出刀,不知伤了多少好手。” 说完这些,崔盛冲着苏浅重重点了下头,竖了两个大拇指:“真汉子!” ……苏浅浅眨了眨懵懵懂懂的眼睛…… 第三十四章 比试 苏浅的想法很简单。 她在力气和耐力上肯定比不过对面那粗汉子,跟对方比拳头,自己肯定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她只能用巧取胜。 而自己跟杨师傅练得最多的就是剑法。要说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剑。 哪怕这一辈子她唯二的两次动手都遭遇了惨败,但好歹在朦朦胧胧间,似乎也让她找到了一些实战的技巧和规律。 如果论起比较有把握的本事来,她只能选了兵器,但好像又……说错话了……吗? “该你选了。”陈贵笑吟吟看着对面像是被丢进了狼群的羊一般有些呆呆傻傻,可怜兮兮的小个子。 就这么看着,他都有点不忍心冲着他下手,那小模样实在是…… 不过,今天旗长就在眼前。这么难得露脸的机会他要是不抓住了,那就是他蠢了。所以,这个小白脸,就对不住了。 苏浅咬唇,突然想到自己连个铁片都没,到哪儿寻摸一把剑呢。 不免下意识在周围看了一圈,突然,视线便落在了旁边一个矮胖子的身上。 那人的腰间正挂着一把剑,倒真是天助浅爷啊。 她二话不说跑到了那人的面前,一把抽出了那把剑,就听周围一片惊呼声,她也没在意,掂了掂它的分量,看了看那剑的锋利程度。 虽说比之前她用来练手的剑都有所不如,但好歹是把剑不是。 “麻烦了,借我用用,待会儿还你。”苏浅冲那人抱了抱拳,也不等那人说话,便提了剑回到了场中央。 秦岭伸手制止了欲上前阻拦的亲兵,笑吟吟望向了这个小个子兵。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想用今天这件事来鼓舞士气,让这群新兵有点血性的话,现在再看,就发现眼前这个新兵大概是要叫所有人掉眼珠子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这新兵一上手,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个新手,以前就算是没怎么打过架,但剑法是肯定练过的。 这时候对面的陈贵也看出了点不同,不觉也上了心。 苏浅将唐二扯到了一边,想了半天,还是揉了揉他的头:“我要是有什么不好,我阿娘就拜托你了。你得活着回去,把我娘接了送到西凉去,知道吗?” 不等唐二说话,她便转过身走到了场地中央,老老实实冲着对面的陈贵抱了抱拳,伸了一只手比了一个标准的江湖起手式。 这下连崔盛都不淡定了,望向苏浅的表情都变了。 “想不到兄台还是同道中人。却不知兄弟师承何处啊?”陈贵也回了个起式,却有点不放心多问了一句。 苏浅想,杨秀也没答应收她为徒,那她怎么说啊?只得闭紧了嘴巴,摇了摇头。 陈贵见对方刻意要瞒着,便也没了顾忌,最后一个机会给了,对方不接着,那便怪不得他了。 他这下再不犹豫,大喝一声,冲上前冲着苏浅劈头就砍。 苏浅急忙调动全部精神来回击,两人瞬间战在了一处…… 苏浅和陈贵一交上手,不出三个回合便逐渐找到了状态,且逐渐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突然发觉对方的动作似乎很慢,让她能很轻易的找到破绽,而且,这人看起来很强壮,很威武,但实际上,似乎,好像,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强。 他漏洞相当多,苏浅很轻易便能判断出他的弱点来,不像之前对上的那两个,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这让苏浅一下便多了很多信心,再出手时便越来越稳住了气…… 苏浅却是不知道,就算杨秀只是附带着教了她一套剑法,可毕竟起点是完全不同的。 杨秀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绝顶高手,是那种仅凭一个名字就能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若不是欠了苏锦渊的人情,也不会甘心出山教导两个小孩子。 而苏浅学的东西也是杨秀特意挑选出来最适合她的,哪怕苏浅是个半吊子学生,那也比一般的武人要强多了。 而之所以苏浅一直对自己那么不自信,则是因为她唯一对战过的两个人,一个是赵玄,一个是禁卫军统领朱仝,两个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自然将她秒成了渣渣,而眼前不过是个江湖上再普通不过的镖师,又怎能跟她相比。 至此,场面很快就变得诡异起来。 从开始这小白脸只能勉强应付,多数只能靠闪躲避开对面的攻击,越到后面,这人居然像是慢慢的开了窍,竟越打越顺手,到了最后,竟像是压着陈贵在打了。有好几次,竟然是险险要将陈贵给捅了对穿的节奏。 陈贵则越打越心惊,越打越后悔,他真没想到这个小白脸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他本想在旗长面前露个脸,扬个名的。如今搞不好,自己竟要变成整个五旗的笑话了。 想到这儿,他心一横,突然卖了个破绽,一个趔趄,背后空门大开,眼看苏浅就能冲过来刺他个对穿,那少年却是突然间收了手: “不打了,你已经输了。” 陈贵气得眼都红了,他靠着这回手刀不知重伤过多少对手,偏偏今天栽在了这个小白脸手里。 他气得回身,待要继续劈砍时,却听旁边那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行了,胜负已分。” 众人再看时,可不吗,小白脸虽说有些喘,却好端端站着,身上也没什么不妥。陈贵就有点惨了,身上被削得东一缕,西一缕,甚至腰带都被挑断了,这要是再打下去,怕是裤子都要掉下来了。 那旗长笑着冲苏浅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当即人群里的崔盛便替她喊了起来:“旗长,她叫秦浅。” “不错,秦浅,你赢了。” 苏浅登时咧开了嘴笑了起来。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打赢。实在是她对自己太没自信了,对上了笑着蹦着冲着她跑过来的唐二头一次痛快的笑出了声来。 很快,他们五帐的人全都围了过来,拖着苏浅扔上了天。 和这边欢天喜地,喜出望外的人相比,一旁的陈贵一群人却都如丧考妣一般。 有人过来拍了拍陈贵的肩,想要安慰他一番,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人也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大家都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没奈何。一群人只得灰溜溜皆回了自己帐子去。 笑闹得够了,苏浅突然想起手中的剑还没还给人。回头就找那个矮胖子。 见他站在一旁,只笑吟吟看着自己,急忙拨开了众人跑过去,将剑双手托着递到了他的面前:“谢谢你的剑。我很久没用过了,要是磕坏了,我……” 她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我也没钱赔你。” 秦岭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苏浅的肩:“小子不错,这剑就赏给你了!” 苏浅吓了一跳,急忙推拒,却被那人连剑鞘一起丢了过来:“我看得出来,你剑法精妙,却缺少实战经验。以后多找人练练。也可以找我来练。” 那人说完大笑着走了。 苏浅却端着那剑有点不敢置信,受宠若惊。 现在的她也不是小白了,知道兵器贵重,这样的一把剑少说也得五十两银子,若是以前侯府里的嫡七小姐,自然是看不上这么点银钱,可现在她穷得就剩下几个铜板,这剑对她来说绝对是买不起的宝贝。 如今平白无故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可她还不知那人是谁,以后要还人情都找不到地方。 她待要喊那人,却被一群同袍围了起来。 “小浅你真行,这下得了旗长的赏识,以后前途无量啊。” 崔盛笑着拍拍苏浅的肩,一脸与有荣焉的欣慰。 苏浅却只觉得自己今天这个肩膀怕是要被拍肿了。 “他是旗长啊?” 她是真有点蒙圈了。 众人皆大笑出声。 “真服了你了,说你胆子大,咱们欺负你也不见你反抗,说你胆子小,你敢抢了旗长的剑,爷们!真爷们!以后你就是咱们帐子正经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崔盛与众人嘻嘻哈哈簇拥着苏浅回了帐,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一锅肉汤和一木桶的肉包子…… 苏浅自从和三帐的陈贵比过那么一场之后,彻底在新兵营里出了名。如今她走到哪儿遇到的都是想要和他单挑的汉子,还有同帐篷的人,也都对她亲亲热热起来,还争抢着要让她搬中间睡,让她好不尴尬。 最后还是唐二扯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慢慢的天也开始冷了下来,想来离北地是越来越近了。 这日扎营后,突然蔡老倌神秘兮兮摸出了一包花生,喊了众人过来吃花生说小话儿。 孙友田笑:“你这出去一趟又捞了多少油水回来,别就拿这几个花生打发兄弟啊!” 蔡老倌啧啧两声,“爱吃吃,不吃出去巡营去。有这就不错了,旁的人连花生皮都没摸到呢,就这还是旗长给的。” “今天旗长又喊你干什么去了?”有个同帐很好奇。知道蔡老倌是个老兵油子,和营里很多人都熟悉,经常有些闲差可以跟着上官出去见世面,十分羡慕。 蔡老倌却突然兴奋起来:“我正要和你们说呢,今日我跟咱们旗长出去办差,见了个人,听他们说到了一个消息。” 见众人皆一脸好奇望过来,这老倌有些神秘,竟是对着苏浅勾了勾手指。 第三十五章 进城 苏浅见蔡老倌喊自己,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懵懵懂懂走了过去。 蔡老倌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看着苏浅一脸的揶揄笑意: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晋州剿匪那次,剿的那些女匪?” 苏浅心中一跳,却是点了点头。 那蔡老倌撇了撇嘴:“那些女匪还真有种,听说她们竟是隔天便越狱逃了。” 众人一片惊呼声。 崔盛却是不以为然:“江湖上的女豪杰其实不少,当年我们走镖的时候也听过一些,说路过匪寨的时候,反而要特别小心三种人,一种是女子,一种是老者,一种是稚子。若是平常倒还罢了,万一出个豪强,反倒是这三种人最是危险。” 苏浅此刻的心神却全在那个叫芸娘的身上,不免追问了句:“那个匪首一个人逃的,还是那些女子都逃了?” 蔡老倌砸了咂舌:“这就是让人惊奇的事了,听说是全逃了,一个没剩下。” 孙友田有些奇怪:“要说州府里的牢狱不说固若金汤,起码也是有重兵把守的地方,这些女子是怎么逃出去的?” “怕是有人搭救,里应外合。” “也是,那样一群贼婆子,肯定也有一群贼汉子,自己婆姨被抓了,没个不救的道理嘛!” “什么贼婆贼汉子的,我看你是想女人了。那日那贼婆路过的时候,就看你盯着眼珠都不错一下,不会是看上了……” 众人一时又开始七七八八聊些荤话,直到熄灯便各自睡下,谁也没把这当回事。 唯独苏浅躺在塌上,翻来覆去有些难以入眠。 当日她也是一时心软,看见那女子梳着现代女子的发型,又是那样的一群苦命人,她便动了恻隐之心。 当时也是巧合,赶到了那个寸劲,被人一把推到了那个芸娘面前。正好将手里一直捏着的一包药粉塞给了那个女人。 怕就是这个帮了那女子一把。 可苏浅这回又有些后怕了。 她只想要和阿娘弟弟一起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现在不但自己要上战场搏命,竟然还做了大逆不道的匪贼帮凶,万一那女人找上门,她要如何?难道真的和她去做一对贼夫妻?呸呸!自己明明也是女子……应该不会找来? 苏浅就这么纠结着睡下,好在这一路倒也没再出什么事情,他们这一路人马竟是就这样顺顺利利到了酒泉府。 至酒泉府已是完全进入了西凉边界,离西凉王所在的肃州也就是快马三日左右的路程。 而破虏军到现在已是被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去了娄山关,那里如今三皇子赵臻和忠靖王正在和北狄人边打边谈判。 还有一部分去了漠西,那里西戎人也正纠结了数万人正在骚扰边境。 再有剩下的一部分,就是苏浅所在的这些人。他们看似是最安全的,暂时也没去战场,就留在了酒泉府待命。 实则,按照蔡老倌这个老兵油子的话来讲,他们这群人反倒是最危险的。 他们留在此地,便是随时准备驰援西凉各处的灭火军。不管哪一处有问题,他们都会是第一个被派出去填坑的炮灰。 苏浅倒不担心最终会去往何处,反正都是打仗,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危险。 她只是有些预感,因他们这批人里几乎全是新兵,如蔡老倌这种泡在军营几进几出的就如凤毛麟角一般,倒全是如她这般直接被拽上战车,茫茫然不知所已的占了八九成,这样的人直接拉上前线怕也是送死的命。 想来,上官也是会考虑这些,怕是很快就有得苦头吃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从肃州派来的一个黑脸将军,直接接手了他们这群新兵的训练。 才刚安顿下来的新兵蛋们随即开始了惨无人道的集训。 和苏浅所预期的完全不同,她本以为凭借着她慢慢提升不少的剑术,起码她也能被评个甲等,谁料想竟连最次等的丙都是崔盛放了水她才能拿到。 实在是,这古时候训兵太坑,完全不看格斗术。 而恰恰就是苏浅最欠缺的力量和耐力才最重要。 苏浅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个时代普通军队真正的样子。 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所训内容单调枯燥的令人发指,最重要就是队列,一群人列方阵看旗语行进退后,转弯,完全像是被人掌握在手中的一根根木头。 手里举着硕大的长矛,劈砍刺扎,无限循环,累的整个人一天下来都是麻木的。除此之外就是弓箭和石锁。 这两样苏浅更加不行,她力气太小,三石的弓拉开都费劲,教官看见她眉头就拧成了石头疙瘩,更不要提石锁,别人最差起码能扔几个,她提着不砸到自己的脚就已是万幸。 连唐二都被评了乙等,整个五帐中,也就只有苏浅一个丙,让人好不尴尬。 这一日又是一天枯燥的行阵,之后,旁人都被允许回账休息,唯独苏浅被黑脸教头留了下来。 这个教头名叫张大锤,听说从前做过铁匠,很有一把子力气,为人极擅逢迎,才得了上封赏识,如今已是得了个校尉的军职在身上。 苏浅日日被他重点关照,对他早就满怀惧意,却不想今日却难得得了他一个笑脸: “怎么样?这几日可辛苦?”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浅心内已然开始打鼓,可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低了头一副老老实实讨骂的模样。 那人也不在意,实在已是习惯了她这副样子。 “其实以你的资质实在不适合来这腌臜地方,我这几日瞧你也算勤勉,便好心来提点你一下,今日城中有贵客到,一会儿大伙儿都要去应承,你便随我一起去见识见识。明日可放你一日的假。” 苏浅心内警铃大作,脸上却没反应,只低声讷讷着:“小子笨,不敢高攀,怕冲撞了贵人。” 张大锤一下冷了脸,低声喝道:“给你机会不知道接着,你可知旁人要等多少年才能得见一回这样的场面。今日你随我前去,若是得了那贵人青眼,自有你无尽好处,强似你在这里举个烧火棍混日子。” 说完,却是直接转了身:“随我来。” 竟是再不给苏浅半点回去准备的余地。 苏浅气得牙痒,可也暂时没了主意,只得朝远远冲着她打手势的唐二挥了挥手,低头跟了上去。 那张大锤将苏浅领到了自己营帐,竟是找了个亲兵给苏浅准备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 苏浅只得打发了人,自己收拾妥当了。待一出门,这黑脸眼睛就是一亮。 他上下打量良久,咧开大嘴哈哈笑了几声,率先踏出了帐门去。 苏浅知道他肚子里没装好料,可难得有出去放风的机会她也不想错过。 跟着来到营地外时,便见有几个和他们一样穿着便装的汉子也正聚在一处,皆牵着马正聊着闲话等人,见了张大锤便笑着打起了招呼。 苏浅不敢往前凑,见另外一边像是随从的几个人,急忙凑过去与他们站在了一处。可一会儿却又出了新的问题。 他们都是要骑马出去的。可苏浅见了那些畜生却是…… 她很想吼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显然张大锤也没想到这个问题,眉头拧得成了个铁疙瘩。 好在有个叫张钊的小校还算和气,笑着说愿意带着苏浅一路过去。 苏浅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红着脸被那人举上了马,之后那人再坐到了马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人共骑,如此近距离还如搂抱一般疾驰了数十里,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好在路程并不算远,不过半柱香功夫便到了酒泉府。 到底是进入西凉的第一座大城,酒泉府的繁华可见一斑。 苏浅有些怔忪,眼睛却已看得应接不暇。 她有多久没见识过这世间繁华了。 之前在侯府她是身在豪门的闺秀千金,身边也没有个男性长辈,因此,夜间这市井繁华,灯红酒绿她也是很少看到的。 与遥远的前世截然不同,这样的烟火气,似乎只在她的梦中出现过。 却不知她这样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样子却是大大取悦了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张大锤。 他本怀着一颗龌龊心思,见此情景便知晓自己的打算怕是有门,便放心与众人散了。 这张大锤人长得粗,心思却细。见苏浅对着街边摊贩不错眼珠的看,便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买点可心的东西。 苏浅虽知道这人不怀好意,可到手的好处,她也不想推开了去,大大方方收了赏,便当真逛起了集市来。 张大锤见苏浅竟买些针头线脑的女人玩意,初时还耐着性子,不一会儿便不耐烦了。 苏浅便嗫嚅着:“我们账中缝补的事情都是我做,大家也都没了这些东西,平常训练又颇费衣裳鞋袜,所以……” 张大锤见不得这个,直道:“我先去酒楼等你,酉时二刻之前你来寻我。需记得,莫乱跑,否则一旦宵禁了,拿住了是要格杀勿论的。” 苏浅急忙老老实实点头应了。 第三十六章 酒宴 苏浅能察觉那张大锤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盯着自己,不过他今日是来办事的,应该不会一直跟着,她也就由着性子胡乱逛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那人便不耐烦离开了,苏浅这才急急忙忙转身冲着早就看好的药铺跑去。 苏浅特意多跑了几个药铺,才凑齐了自己要的东西。 使了钱租借了一家药铺的小磨,把自己要用的几样药急忙都磨碎了,该弄药丸的弄药丸,该制药粉的制药粉。 有几样是她第一次弄,之前那僵尸粉,能引虫子的粉,都是秦大山买回来的药材配出来的。一来小地方药材不齐,二也没那么多银钱供她嚯嚯。用了那一次就没了。 后来是苏浅自己花钱在军医处换的药材,也同样没能换出几样来。所以她如今身上不但没药材,钱也花了个干净。 好在今日有了张大锤给的五两银子,正好让她拿来配药。恰好有几样最重要的药丸也可以试着配出来了。 好在她只是用来应急,虽说五两银还是有些少了,但好歹配几粒药丸子还是够了。 时间紧迫,也没法讲究那么多。 虽有些粗制滥造,但有总比没有强,只用了一个时辰,苏浅便差不多弄得妥当了。 她急忙将做好的几样塞进了怀里,这才定了些心,再将之前买的乱七八糟的杂货和没用完的药材一起包了,打听着来到了约好的云来酒楼。 这云来酒楼位于酒泉府夜间最繁华的一条街面,难得是在这西北苦寒之地,竟然有一条河从城中穿城而过,竟还有几艘画舫停在河边。 朗月下,锦绣堆叠,红灯摇曳,河两岸,香风四溢,酒气氤氲。觥筹之声不绝于耳,丝竹艳曲婉转低回。倒硬生生将这个西北重镇弄出了几分燕迷花底巷,鸦散柳阴桥的奢靡来。 苏浅皱眉,但很快便将那份别扭压了下去,低首敛目蹭到了那酒楼跟前。 张大锤早在门前张望,看到那小子终于来了,急忙冲了过来。“你怎的才来,叫我好等。” 他一见苏浅那畏畏缩缩的样儿便有些气闷,一把扯了她身上包袱丢给了迎在门前的小厮:“赶紧随我上去。” 硬是拽着还喊着“我包袱”的苏浅进了大门。 二楼一处空阔雅间现如今高朋满座,众人大声说笑着,却没人动一下桌上的饭菜,再看上首还是空置,便知正主还没到来。 张大锤一到就将那伺候自己的半裸女子甩到了边上,将苏浅按在了几旁。 自己则冲着席上诸人抱一抱拳。 众人看着他领进个小倌皆意味不明的露出个笑来。 苏浅再偷眼瞧时,却发现整个房间,几乎每个人身边都跟着这么一个清秀少年,心里暗暗吐槽,却还是将怀里东西偷偷摸了一颗出来塞进了嘴里,这才略安了心…… 苏浅就这么呆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算是等来了所谓的贵客。 来人是两个,另一个肥头大耳的且不去说他,倒是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有些不凡。 他续着胡子,一副翩翩的儒雅气度,只是这人眉眼间有种高高在上的贵气与冷漠,即便笑着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一看便知不是个简单的。 果然,二人中这年轻的竟是坐了左首之位。 苏浅正偷偷瞄着,不妨被那人扫了一眼,登时被那眼中的锐利与寒意吓得一惊,急忙低了头去。 只是意外的,这一眼却让苏浅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竟觉得似曾相识…… 一群人皆起身冲着来的两人恭敬见礼,皆称此人为朱参军。 而与此人同来的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便是此次的东道,众人皆称他为贾大人。 一时间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场面很快热闹起来。看得出,众人都看着那朱参军脸色说话,想必便是张大锤口中那个贵人了。 苏浅对这群人说话不感兴趣,心里还要提防着旁边人的算计。她只盼着没人注意到她,能早点离了这鬼地方才好。 她仔细看过这屋里的座次,知道张大锤的身份怕是不怎么样,就他们坐在这差不多末席的位置,只要这人不作死,如无意外,应该是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的。 酒宴正酣,好戏就上场了。 前面的大人们一个个带着身旁的俊美小倌上前敬酒说话,车轮战一样,明显皆是有备而来。 而那个朱参军倒是海量,对敬来的酒水来者不拒,态度也算亲和。只是神色间却对那些小倌的颜色有些看不上,屡屡露出一副嫌弃表情,看得苏浅直觉新鲜有趣。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张大锤果然是个极豁得出脸面的,如他这般陪在末席的,竟也硬是厚了面皮挤到了那参军的身边,只说了几句话,便回头扯了苏浅拽到了那参军的面前。 他手里拎一个酒壶满了两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朱参军,咱们在这西北苦寒之地捱日子,全靠了贾大人帮着出面周旋,如今借着大人的光又认识了参军,实是下官三生有幸。若不嫌弃,我这小兄弟倒有几分酒量,就让他伺候您喝两杯,愿大人福寿康泰,步步高升。” 说着,貌似豪爽饮了手中的酒,将另一杯酒塞进了苏浅手里,将人朝那朱参军面前一推。 苏浅十分别扭,可也只得举了那酒杯,低了头恭恭敬敬送到了那人面前。 却听那人笑道:“张校尉客气,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这还是这人第一次对个小倌如此感兴趣,张大锤大喜,见苏浅一副畏缩样,直朝旁边缩,便一把扯过来,推到了朱参军身边,笑道: “小子没见过世面,让大人见笑了。这是我账下听令的亲兵,叫秦浅,性子有些腼腆,见了参军伟岸身姿竟是羞臊起来了,还望参军体恤则个。” 众人一片笑声,竟有人大咧咧开始评价什么皮白腰细PG翘,简直是毫不以为耻。 苏浅觉着身上鸡皮疙瘩层层冒,直恶心的想吐。 她的脸一阵烧红,气得手都有点哆嗦,手里的酒杯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颇为尴尬。 可那人却只是笑,并不接苏浅的酒,也不说话。 苏浅心里火大,便想将酒杯放下赶紧退回自己座位去。 却不想那参军却在这时冲着她一伸手,也不管那杯打翻的酒,一把扯了苏浅到自己怀里,抓了她的手握在了他一双大掌之中。 苏浅能感觉到身后这具硬如石头的身体,此时正贴在她身上的部分烫得吓人。 那双大手也如铁钳一般,捏得她小手生疼。 那指尖和虎口的老茧很厚,分明是长期摸兵刃留下的痕迹。 而此刻这只手却在反复摩挲着苏浅的手背,让她有种被蛇芯舔舐的感觉。 更可怕的是,这人身上的杀气很重,苏浅能很敏锐的觉察到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糟糕,不但不是表面装出来的这样开心,反而想要杀人。 这种感觉让苏浅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她强忍着害怕挣了挣,却不想那人竟抓得她更紧了,甚至勒得她有些手疼。 苏浅心里暗骂张大锤这小人,更恨这些脏人竟真有这等龌龊爱好。 却不想那人此刻也在心里琢磨,这小倌怎的竟有这般柔弱无骨细滑绵软的小手,虽略有薄茧,但这肌肤却分外的滑腻,犹如冰玉,竟让他心头烦躁涌起的杀意也退去了很多。 如果不是看到她真有结嗉,还真会让他误以为这是个女子。不过,此人貌似并不像甘心情愿做这种事的小倌,难道当真来自军中…… 两人正在暗自较劲,却听人群中一个男子朗声道:“朱参军久在肃州,想是不知,咱们酒泉最出名的可不是小倌,而是这杯中之物。” 说着一拍手,乐音陡然间变了,鼓声随之骤然急促,琵琶声珠落玉盘,羯鼓,金铃齐齐摇响,筚篥声婉转凄恻,陡然将一个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拉到了遥远的大漠塞上。 纱帘此时被人高高卷起,一道婀娜身影踏着华光舞动而来。 她头绾高髻,脸盖轻纱,一身大红色金线绣靡罗花枝的胡装舞裙,紧紧包裹着饱满玲珑的身体,露出了胸前和腰间大片的凝脂雪玉来。 她藕臂轻扬,纤腰款摆,和着跳跃的曲调急速旋转着,腾挪扭动间,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更似火中盛开的荼蘼花,花枝颤抖,浓烈耀眼,绽放娇妍。 忽而乐音又变得缠绵,那花儿便又含蓄娇羞,温柔缱绻起来。 灯火摇曳中,一股道不尽的柔媚娇怯便婉转于暗夜间,流转绵延开来,让观者神魂颠倒,心醉神迷。 不知何时,在她手中竟多了一只小巧玉壶,只见她轻摆细腰,一步步向着主位而来,一双勾魂媚眼含情脉脉望着那座中男人,一步步走得撩人心扉,动人心魄。 而苏浅却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女人的手腕,腰间和脚踝上,那里皆挂着些小小的金铃,随着她的舞步和动作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但不知是不是苏浅的错觉,她竟觉得听着那铃声便让她有种脑中昏蒙的感觉。 看着那女人一步步走近,让苏浅直觉是一条毒蛇在缓缓游动靠近,惊得她猛的掐了一把那个仍抓着自己手的男人。 两人同时一惊,不自觉对望一眼。 男人很快移开了视线,倒是松开了握着苏浅的手。 苏浅却也不敢再有旁的动作,老老实实缩了脖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将自己藏在了那朱参军的身后。 舞娘此刻已经到了主桌面前,那戴着面纱的一张脸上,一双眼睛如盛满了醉人的酒液般,带着勾魂摄魄的魅意,望着男人缓缓端起了手里的玉壶…… 第三十七章 舞娘 那舞娘直直走到了朱参军面前,将手中玉壶举起,缓缓为男人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液。 黄橙橙的酒水澄澈晶莹,犹如琥珀。带着一股醉人的女人香,被那美人儿双手托到了朱参军的面前。 她一双眼含笑脉脉望着眼前男人,眼眸含春,万般风情。这一眼仿佛道尽了柔情百结,万语千言。 只那男人却也怪了,并不接那杯酒,却只是看着那女人,嘴角含笑。 苏浅莫名觉得这两个人都有些危险,直觉让她偷偷往后挪了挪,再挪了挪…… 那美人儿忽然貌似调皮的眨了眨眼,自己执了那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再笑吟吟俯身就要来吻那男人的口。 却不想男人却笑了笑,伸手接了美人手里的杯子,突然间却将苏浅一把扯了过来抱在了自己怀中,举了那酒就要往苏浅的口中送。 苏浅瞪大了一双眼睛,一脸震惊望着眼前这个无耻之徒。 她紧咬着嘴唇,无限痛苦的不想喝那杯酒。 不是她不给这男人面子,实在是她灵敏的鼻子早就从这浓到醉人的香水味儿中捕捉到了那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怪味儿。 明知道这酒有问题,还要往肚子里灌,即便她之前已经吃过自制的解毒丹,可也没这么心大,谁知道那解毒丹是不是能解这酒里的脏东西! 可男人却不放弃,就这么举着杯子,分明一副要拉苏浅下水的无赖样儿。 苏浅想要骂娘,可忽然间却看到那女人的眼睛也跟着扫了过来,登时让她觉得像是被一条剧毒的蛇盯上了一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 正一愣神间,那男人的酒便灌进了苏浅的嘴里。 苏浅被呛得大声咳嗽,整个人都不好了。 却是惹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苏浅气得发抖,看向那男人的视线简直可以杀人了。 这时候她只庆幸自己之前早有防备,就怕会有那等脏东西,才事先给自己配了解毒药服了。 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杨秀教给她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用的,应该,也许,能解了那毒也说不定…… 难过…… 想哭…… 苏浅在心里不停骂娘,深深悲愤。再不想看他们一眼,只深深低了头,想着得尽快离了这里,找个安静地方,不行就再换一种药丸,再吃一颗才保险。 那男人看苏浅喝了酒,似乎很满意,倒也不再勉强她。只又抓了她的小手在手心里揉捏,不时夹一筷子菜放进苏浅面前的碗里。却是将那个娇滴滴的妖孽舞娘晾在了一旁。 那女人倒也不恼,只将手中酒壶放在了桌上,转身继续跳舞,不一会儿深深望了那朱参军一眼,这才袅袅娜娜下去了,临走却是用眼尾扫了苏浅一眼。 苏浅自是没有发现她这个动作。 她喝了那酒,心里便有了刺,总感觉身上哪儿哪儿都开始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不一会儿胃里当真翻江倒海起来。 她起身道了个罪,急忙慌慌张张逃出了门去,登时又引得一场大笑。 苏浅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出门便是一顿乱闯,只想着找个无人处将肚里的东西先吐个干净再说。 可这酒楼却貌似大得出奇,筑山穿池,风亭水榭,极尽奢华之美,后面几处花楼还有花娘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她可不敢往后面去,又不敢去前面人多处,实在寻不到去处,便胡乱往墙根一钻,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大树后,躲进了花丛里,直吐了个天昏地暗,头晕眼花才罢休。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那解药起了作用,还是那毒霸道,没解了,就这么发了。 她索性也不管那许多了,又塞了一颗药丸进嘴里。只是没出一刻的时间,她便又吐了一回……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身体便有些发软,身上出了很多虚汗,人也变得有些昏沉沉的。 苏浅不想再回去,便索性靠着那大树坐了下来。 心里寻思着,不知这关她熬不熬得过去?若是死了,也不知能不能回去另一个世界,想想还挺舍不得,毕竟那边虽安定和平,却没有阿娘和弟弟,可若是侥幸不死,这接下来的局面又要如何下去…… 慢慢的她眼皮发沉,竟是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胃里又一次翻江倒海的折腾起来,苏浅猛的打个机灵,弯腰又吐了一回。 这次她胃里没什么可吐,竟是吐出些含血的沫子,把她自己倒吓个不轻。 苏浅如今浑身瘫软,眼前发花,可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睡过去,她有些怀疑如今的反应不是中毒,而是酒醉了。 她这身子对酒似乎格外敏感,小时候一次贪玩,偷喝了半壶父亲留下的仙人醉,结果醉在房中,三天三夜没下床。 后来她阿娘就不许她碰酒了,没想到如今越发不济事,就一杯酒竟让她醉成了这样…… 一时间想那参军不是个东西,分明看出那舞娘有异,却拉自己当了垫背; 一时又想那人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竟让这些人如此对付?而那舞娘也不简单,竟然浑身带毒,连身上的金铃也有问题。 还有那个张大锤又是个什么身份?又或者他为什么非拉了自己来当这个替死鬼?…… 她昏头昏脑正要睡过去时,却听见一阵说话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苏浅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探头向那边看了过去,竟让她看到那张大锤和舞娘正从一旁的小径拐了出来,一前一后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苏浅认人不会错,那舞娘虽然换了衣服,也遮了头脸,却掩不住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苏浅离着老远就知道是她。 她吓得一个激灵,倒是将那昏沉沉的睡意驱散了不少,身子也尽量缩成了一团。 “四姑娘慢走,回去别忘了在主子面前多替属下美言几句。”那张大锤牛高马大的一坨,冲着舞娘一副谄媚模样,身子谦恭的弯着,恨不能去舔那女人的鞋。可却似乎并不大受人待见。 那女人扭着身子走路,对张大锤的表现无动于衷,直到临出门才冲张大锤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声音却睥睨寒冷:“你好好办事,主人自不会亏待了你。” 那张大锤谄媚应着,笑眯眯送走了人。 只是待门一关上,他便狠狠呸了声,嘴里不知骂了几句什么,还冲着门的方向挥舞了几下拳头。 这人转头却又开始四处张望起来:“这乡巴佬,到底跑哪儿去了?真是晦气!” 说着话,又往远处去寻了。 苏浅大气也不敢出,待人走没影了,这才呼出口气。再看那门时,才发现就在她身旁不远处,那片蔷薇花墙之后。若不是亲眼看见那女人出去,谁能想到这里竟有个如此隐秘的所在。 可还未等苏浅多感叹几句,却听她身后有人嗤笑了声:“这么胆小,也敢来趟这混水。” 苏浅被吓得差点尖叫,回头去看时,竟发现是那个朱参军。 这人此刻却也是毫无形象,就学着她也蹲在这花丛的后面,且挨得她极近,身上酒味浓郁扑鼻。 明明之前那女人和张大锤在时,这人绝对不在自己身后的。苏浅的鼻子骗不了人,何况这人身上酒味这么大。 到底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苏浅越看此人越觉心惊,这样离得近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越发明显起来。 苏浅戒备的望着那人,身体下意识往后,刚想张嘴说话,却见这人身形一晃,一颗药丸便被塞进了自己口中。 苏浅被吓了一跳,不由暗骂这人神经病,怎的那么喜欢强迫人。 她连忙起身,默默退后几步,手一抹唇,那药丸已经到了手中。人也躬身行了个礼:“参军大人,小子不胜酒力,这就……” 却不想那人却突然上前一步扣住了苏浅拿着药的那只手腕:“不想死,就吃了……” 他话说到一半却停了口,两眼突然暗沉下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望着苏浅的脸竟有片刻的怔忪,却忽然间转成了一抹狠厉颜色:“你究竟是谁?” 苏浅被他吓得心惊肉跳,使劲甩也甩不掉那人铁钳一样的掌握,心中一急,便一脚狠狠踩上了那人的脚尖,使劲一碾。 那人却像是蚂蚁撼树,纹丝不动,还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讥嘲的冷笑。 苏浅气急,突然欺身而上,竟是做出一副要去亲吻那人嘴唇的样子。 那人果然中计,下意识将苏浅推开了去。 苏浅借机兔子一样跳出老远,头也不回飞快跑了。 男人气得就要去追,却发现另一边那个张大锤又寻了过来,正好撞上了那逃得欢快的人。 “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苏浅重又被张大锤逮个正着,心里直呼倒霉。 不过眼下,那个吓人的参军还在后面盯着,她也不敢回头,只得顺着张大锤的话扶了扶脑袋:“大人,我刚才喝了杯酒,脑袋便疼得厉害,出去吐了一遭,仍有些不适,怕会唐突了贵人。” 张大锤眼神闪了闪,转而换了一副嘴脸,笑道:“即是如此,那便去休息休息,等我这边完了事,再带你一起回去。” 苏浅自是无有不应的。 那张大锤便果然带了苏浅绕到了前面,交给了一名在堂下伺候的伙计,嘱咐了几句。 那伙计答应着,将苏浅带去了一间大屋子。 第三十八章 中毒 那屋子简陋却阔朗,一推开大门,便见一群随从模样的人,见过没见过的,皆乌怏怏聚了几大圈。 他们围着几张桌子,有的在吃喝,有的在聊天,有的弄了几副骰子在赌钱,还有几个骂骂咧咧,正撸着袖子掰手腕的,呼呼喝喝一屋子人,竟是十分热闹。 苏浅一眼就在众多人里看见了之前带自己前来的那个张钊。急忙谢了伙计快步到了那张钊的身边。 张钊看到她过来,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便笑了起来: “我就说你不知道哪里逛去了,竟是这半天才过来。” 说着,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一个位置给苏浅。 “什么逛去了,分明是跟着大人们吃好喝好去了,哪儿像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只能在这混些粗茶淡饭。” 一旁一个随从斜了苏浅一眼,不屑的轻嗤一声。 苏浅却根本没在意旁边这人,她早被桌上的牛肉大饼,酸菜羊肉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刚才那桌上倒是摆了满满的珍馐美味,可她的身份也不够让她大吃大喝的份儿,更何况方才那般惊险,别说吃喝了,没吓死就已是算她胆大,更何况方才还吐了几回。 如今乍一看到这么扎实的美味,浑身酸软都顾不得了,那肚肠早咕噜噜唱起了空城计。 当下也顾不得跟众人寒暄谦让,她抓了大饼牛肉便胡吃海塞起来。那迫不及待狼吞虎咽的架势,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倒让那说她酸话的人愣了一愣。 “真是天生穷命,有机会也不晓得抓住。”那人红着脸又给自己找补一句。索性转过了身去,不再理这两个讨厌的人。 那叫张钊的却是个憨厚性子,看苏浅吃得快又急,连忙给她盛了碗汤在手边,嘱咐她慢慢吃,又找伙计要了个醋溜白菜。 “肚子空的时候,光吃这些肉不行,就着菜吃,肠胃也舒服些。” 苏浅肚里有了食,感觉好多了。 胃里暖了,心情也放松多了。她嚼着牛肉冲张钊感激一笑,登时俏脸生辉,竟让张钊有种春暖花开,明珠夜放的错觉。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叹气,不免有些可怜这小个子。 有些内情,他跟着自家主子也多少知道些。 心里有些同情他,不免低声提醒了一句:“回去后尽量跟同屋待在一起。再有这种事便找借口不要来了。” 说完,他自己也感觉说了无用话,低了头假装喝汤将脸上的尴尬掩了去。 苏浅却知道人家是好意。可她对这种情况暂时也没有主意,只得低低嗯了声,好歹先填饱了肚子。 同桌上一众人早便吃饱喝足了,只是等着实在无聊,便凑在了一堆打起了牌九来。 苏浅见桌上还留下好多的牛肉大饼,深觉可惜,问了问没人再吃,索性找伙计要了油纸,压根没在意同桌人鄙夷不屑的冷嘲热讽,径自包了一大包,又找回了自己的包袱,看看里面的东西都在,这才放心的将东西收在了一处,好生背在了身上,只等着回去的消息。 只是,张大锤那边却迟迟没人过来,苏浅那股昏沉沉的困意再次涌了上来,这次大概是吃饱喝足了,周围的环境也没那么紧张,她实在熬不住,竟就这样睡死了过去。 不但睡了,她还做了个甬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现代,回到了那个人人向往的大都市,回到了她六十五平的小小蜗居,回到了她周而复始机械到程式化的日子…… 突然,大地摇晃了起来,头顶的水晶吊灯掉落在了地上,玻璃出现了蛛网裂纹,天塌地陷…… 苏浅猛然从梦中惊醒,却发觉自己竟是身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而一把锋利的匕首此刻正稳稳顶在她的后腰上…… 半个时辰前…… 赵玄所扮的朱参军被郭廷背着,从云来酒楼后面的某处窗口跳了出来,一路从屋顶到了旁边的一处大宅院中。 一落地,就见赵文达早等在了门前。 见赵玄有气无力的模样,赵文达有些着急。 两人刚将赵玄挪进了卧房的大床上,赵玄又开始翻江倒海吐了起来。 待这一场吐过之后,赵玄只觉得自己浑身软成了面条一样。 “什么药竟如此厉害,咱们的解毒药竟是不起作用?” 赵文达皱紧了眉,知道赵玄喜洁,怕他受不了屋里的腌臜,急忙又将赵玄背进了堂屋,自己去洗了手,这才倒了一碗水,伺候着让赵玄漱了口。 郭廷在屋里,一边收拾脏污,一边气得直哼哼: “这帮龟孙子,只会使些阴损招数。下三滥的玩意,骚娘们,早晚被自己的毒毒死!化成一滩脓水!……” 赵文达在外屋听着郭廷的絮叨,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赵玄,有些忧心忡忡: “殿下这毒,怕是要回漠西找赛神医看看才行,属下明日一早便送殿下回。这边的事留着让郭二慢慢查。反正现在那朱林在咱们手里,大不了将人结果了,有人问起,就说从未见过。” 赵玄闻言只摇了摇头,便垂下了头去。他如今浑身发软,脑袋昏沉,摇摇头就感觉脑袋里有一缸水在晃。 郭廷将里面屋子收拾妥当了,这才大踏步走了进来: “早知道就该先下手为强,直接将那姓贾的狗官抓了,使劲揍上几遍,该挖的消息都给他挖出来。” 赵玄深吸口气,这才低声道:“贾方硕只是个小喽啰,挖不出什么大消息,倒是那朱林来得蹊跷,也不知是不是王爷的意思。咱们这次来得值得,要不然又怎会知道有人已经将手伸进了破虏军中。今日这事也是怪我自己,是我大意了。” 郭廷绞了个热帕子给赵玄擦了手脸,这才有些郁闷道:“也对啊,这回也幸好是我们来了,要不然还不知他们要拿那个朱林做什么文章。” 赵玄不说话,却将头抬了起来。 桌边烛火映照着他惨白的脸,却见他一双眼更加幽深明亮,深邃如渊。 赵文达走到了赵玄身边,替他倒了杯茶轻轻放到了桌上:“我们方才在驿馆守了半夜,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登门,是不是咱们怀疑的方向有误,这朱林并没有背叛王爷?” 郭廷大巴掌一拍桌子,气道:“若是他并未背叛,那就更加可恶。那不就证明王爷已经对殿下起了杀心……” 赵文达急忙伸手拦住了郭廷,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 郭廷挠挠头,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还有,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按说朱林是王府派来视察新军的,跟姓贾的有什么干系,他们这些个下层军官上杆子巴结上官我能理解,可怎的却要借姓贾的名义?这我就看不懂了。然后,他们还对朱林下毒,这又巴结又下毒的,到底什么意思啊?” 赵文达点点头:“郭二所说正是属下不明白的地方,朱林一个王府参将,新军中有下层官吏巴结他情有可原,可为什么要毒害他?” 郭廷挠挠头:“我是不懂你们说的这些个弯弯绕,总之殿下你要格外小心了。我总觉得这地方危险,咱们还是得赶紧跑,反正你这毒也是耽误不得。我看就按老赵说的,明日您就跟老赵回去,这边我盯着,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五日,总能让我逮着他们的小辫子。” 赵文达看赵玄抿了唇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 他们五个一直和赵玄从底层走上来,早认定了他为终身之主,出来时,他和其他几个做了保证,万不能让赵玄有丝毫闪失,可如今赵玄身中怪毒,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他必须要说服赵玄尽快回到漠西去解毒才行。 “殿下,王爷如今表面对您器重,实则却对您百般刁难。这朱林明明是他府中近臣,却放着好端端的差事不做,绕远路跑到咱们漠西去使坏,我不信他敢擅作主张。还有此次,咱们假扮了他来酒泉,第一时间就有姓贾的前来接洽,您不觉得这里面有太多问题了吗?姓贾的可是沈贼的人,王爷一直标榜自己是朝中清流,绝不与沈贼同流合污,可现在呢?今晚看那姓贾的和那些将官的言谈,一看便是经常勾搭在一处的。殿下的身份太敏感,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赵玄眉头紧锁,并未说话,可他心里却早已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之所以冒险前来酒泉,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据他所查的结果,北境城破,明显是有内鬼与北狄人勾结。 如今赵臻和忠靖王看似甘冒奇险强出了这个头,但他们一个从未领过兵,一个久未上过战场,本就不是最好的领兵人选。 而到了北境之后也是态度暧昧,完全没了金銮殿上的大义凛然。打不好好打,谈又谈不下来,明显是被人架在了火上烤。 假设那内鬼就是三皇子党,那如今便有可能是被北狄人摆了一道,原本可能只是要北境一地,如今北狄人尝到了甜头,竟是一路打到了娄山关。那接下来呢?既然赵臻和忠靖王卖了一次,就难保他们不会再卖第二次,北境已失,下一个又该轮到哪里? 而内鬼就只有一个吗? 当初北境之事太蹊跷了,让他不得不多想。 那几个月时间里,自己刚好得到了天外陨铁的消息,圣上密旨搜寻,自己亲自带人远赴蛮人之地搜找天外陨铁,所以才错失了救助北境的良机。 可西凉呢? 西凉与北境唇齿相依,如此近的距离,西凉王不可能没有收到过求援的信号。 就算北境被人团团围困,以苏锦渊之能,赵玄不信他连送出一封信的能力都没有。 可元垚却为什么没有发兵?甚至连一粒粮食都没有送出去过?这说得过去吗?…… 而三皇子党又和元垚是什么关系?沈珏如今将手伸进了西凉新军,元垚又知不知道…… 第三十九章 同行 几人皆不说话,只听灯花细细的噼啪声偶尔响起,却让人莫名压抑。 郭廷一会儿看看赵玄,一会儿又看看赵文达,不安的挠了挠头。 半晌,才听赵玄轻声道: “沈贼行事一向诡秘莫测,若说他是为了赵臻上位搞些事情倒也说得通,可如今娄山关正值关键时刻,他放着自己外甥不管,又跑来搅和西凉,我总担心他目的没那么单纯。朱林此人好色贪财,未必就没有背叛王爷的可能,此番贾方硕与新军下层官吏的勾结,我只怕王爷并不知晓……” “这么说来,朱林绕道咱们漠西,莫不是沈贼的阴谋?”郭廷皱了眉,越想越生气。 赵文达揉了揉额角,他觉得这些事还是可以先放放,重要的是尽快送赵玄回漠西才是正经:“殿下,您……” 郭廷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将那茶水也溅出了一滩:“娘的,这沈贼欺人太甚了!上回便陷害咱们勾结外贼冒领军粮,还是多亏了武安侯帮了咱们一把,今次又来,又是要搞咱们的粮草,这一次次的,还没完没了了,咱们漠西日子过得本就艰难,也从未在朝堂与他争斗过,他这么针对实在是可恨!殿下,咱也不能日日防贼啊!为今之计,当赶紧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啊。” 赵玄默不作声,突然垂了眼,不知想起了什么。 郭廷与赵文达对视一眼,知道自己的话怕是又让世子想起了那惨死的苏家人,终是暗暗叹了口气。 赵文达看看赵玄,还是道:“殿下,这些事情咱们可以先放放,您身上的毒……” 赵玄伸手拦了赵文达的话,冷声道:“这毒不要紧,咱们的解毒丹虽解不了却可以缓解,我中毒不深,只是无力,不打紧。还是新军的事要紧。王爷毕竟与我有知遇之恩。他虽忌惮我,却不至于就下杀手。破虏新军是西凉的根本,万不能出了纰漏。明日我想法子将消息递给军中的人,让他们自查自清,到时候咱们再回漠西,也算尽了心了。至于王爷那里,以后我不再轻易踏入肃州便是。沈贼势大,也只有从长计议了。” 郭廷犹豫了下,还是道:“破虏军,万一他们查不出来怎么办?我们不能直接写封信给王爷吗?也让他看看,他对不起咱们,咱们可没对不起他……” 赵玄摇了摇头,他不能明打明插手新兵营的事情,之前他借上京的机会弄了一批人回去,已经惹了有心人的眼。若再往酒泉伸手,一定会被元垚认为是有不轨企图。况且还有朱林的事情在,他此刻做事不能太显眼了。 “好在那些人只是底层教官,就算被拉拢作用也有限。咱们提点一下,实在查不出,以后再找机会也就是了。” 赵玄说话有些费劲,脑中昏沉的感觉让他觉得思维也受到了影响: “我知道他们那个总教官,宁远将军陈州,他为人谨慎,不是个喜欢投机取巧的人,相信得到消息,他一定会好好调查的。” “那朱林呢?”郭廷挠挠头,有点尴尬,捅了那娘娘腔一刀的就是他,虽说那朱林说了不怪,但他才不信那娘炮不记仇。 赵玄冷笑了声:“他与沈贼一党肯定有些牵扯,此番回去再审审他,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留这么个钉子在王府,对咱们没有好处……” 郭廷正要说话,却见对面两人皆变了面色,赵文达挥掌便扑灭了火烛,郭廷更是几步来到了窗口,挑开一角窗帘向外看去。 却见月明星稀,小院里安安静静,树影摇曳,巡视的护卫还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上,似乎一切都安然无恙。 可三人全是久经沙场之人,那潜藏在暗处的杀机让他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文达转回身便开始手脚利落的剥赵玄的衣服。 此刻的赵玄仍是手脚无力,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他也没想到那女人的药竟这么厉害,虽吃了解药,不至于立时丢了性命,却也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当时看到那小倌没事,他才……真的是大意了! “文达,他们不敢杀我,至多就是将我掳去威胁,你们带着人先出去,伺机……” “世子!”赵文达此刻已经将赵玄的衣服剥了下来,开始往自己的身上穿,等扣上最后的一条玉带,这才正色看向赵玄: “殿下,您能保证他们没有见过朱林和您本人吗?能保证他们没见过我们这些跟随在您身边的人吗?万一这本就是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诱您前来呢?沈贼早就对漠西垂涎三尺,况且西凉王也一直对您不肯让出漠西的事情耿耿于怀,上次的事……” 赵文达不再说话,而是深深看了赵玄一眼,“您活着,漠西才能活着。漠西不能变成第二个北境。” 他说完话,飞快的将自己的衣服穿在了赵玄的身上。 赵玄眼中闪过一抹急色。他确实有些拿不准这次的事情,按说这些人不该对着朱林刀兵相向,至多就是威胁诱骗,只要那个女人拿着解药过来就是,现在这样上门,倒有几分杀人灭口的意思了。说不好还真如赵文达猜测一般。 “老赵,这件事都是因我大意,我不能让你替我送死……” 赵文达突然做了个手势,拦住了赵玄的话。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还未等赵文达走到窗边去看,便听到了女子娇笑的声音,夜色中,那笑声突兀刺耳,竟像是夜枭般诡魅: “世子驾临,有失远迎啊。想不到咱们小小的酒泉竟然来了条大鱼。” 赵文达一把敲晕了要说话的赵玄,将要冲出去的郭廷一把拽了回来,做势让他背了赵玄,拽着他走到了西厢矮塌前,一掀塌上的被褥,敲了三下塌板,竟露出了下面一个黑漆漆的洞来。 “世子交给你了。等我们走了,你就背着世子回云来酒楼去。那里人员嘈杂,后厨有咱们的人,只要混过三日,待世子好一些,你们就想办法尽快回漠西去。” 郭廷虎目赤红,隐隐能看到泪光,但还是狠狠点了点头,“大哥,小心。” 说完弯了身便窝进了那窄小的洞里。 …… 苏浅刚刚苏醒便骤然发觉自己被人用利器指着腰眼,不免惊出了一身薄汗。 她有些分不清状况,但这种时候最好还是继续闭眼装死最合适。 她心里正想着,却听身后的男人低低道: “你还真醒了。” 苏浅心中一惊,却是因为这人的声音分明有些熟悉,竟是那个朱参军。 “现在你是个死人,所以最好别让外面人知道你还能喘气。” 苏浅皱皱眉,想这个参军怎么会和她在同一个车里。 还有他说自己死了是什么意思? 苏浅此刻是趴卧的姿势,睁开眼就能看到前方晃动的车帘。 这时候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再看向四周,才发现这是一辆拉货的马车。 在自己身边还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苏浅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心中不禁叹气。 情况有些糟糕啊。 她人虽然是清醒过来了,可身上却软绵绵的,连半分力气都没有。 她方才被身后的刀子惊得出了汗,汗水将衣服紧紧黏在了身上,让她很不舒服。 且她发现身后那人似乎也不太正常,他气息有些弱,那尖尖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腰上,隐隐还有些颤抖。 苏浅心里不由一松,想来,这参军现在也就是只纸老虎,怕是和自己情况差不多,估计也喝了那毒酒,心里诡异的幸灾乐祸了下,不管怎么说,暂时自己的小命是不会丢了。 她也不说话,费力撑起了自己半边身子,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小包袱竟还背在自己身上,登时开心起来。 苏浅此刻也不去管那后面的人了,慢慢的开始解自己的小包袱。她身上没力气,解个包袱都费了大气力。 男人说了几句话,也耗费了许多精力,看苏浅还算懂事,便收了匕首,也不去管她,自己闭了眼想事。 他之前被赵文达弄晕了,睁眼的时候是和郭廷一起躲在云来酒楼的一间库房里。 郭廷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虽听了赵文达的话,待他们引走了那女人之后才趁乱溜到这云来酒楼,可他却并没有直接去找他们的暗线,反而是偷偷找了个安静的仓库蹲着。 他本是以防万一,想先自己出去打探打探再做打算,却不想恰好听到那暗线和人在说自己人的事情。 他登时明白了为何世子会被人发现。也就是说,下毒也许是临时决定的,是因为发现了此朱林非彼朱林。 他们几个都是见过那个暗线的,这个人留着对他们威胁太大了,所以他当机立断冒险弄死了那个人。 那人是个关键人物,盯着的人很多,人一死便惊动了对方的人,郭廷走投无路,正好见有人正鬼鬼祟祟抬了个人上这辆马车,他便直接将赵玄也丢了进去,自己则引走了追兵…… 第四十章 同盟 赵玄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又和这个小倌绑在了一起。 他想着这个人的古怪之处,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他是哪一方的人?也不知该不该留下他的性命? 苏浅则无暇顾及旁人,她此刻浑身无力,动一动就头晕眼花的。 不过她现在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状况,应该就是之前那杯毒酒的毒没解干净,总之她如今的状况可是很糟糕的,这样一来,她小包袱里另一种解毒药便至关重要了。 但愿有用,杨师傅一共就给了她两个解毒方子,也幸好晚上她多了个心眼,两种药丸子她都弄了几颗出来,这个再没用,她就只能洗干净脖子等投胎了。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两个车夫开始小声聊起天来: 一个声音打着哈欠道:“真是困死老子了,今儿晚上好不容易老子点了红袖的全场,正准备大战三百回合,就被你拉过来干活了,你说,这几十两银子是你出啊,还是校尉大人出啊?” 另一个似乎是个闷葫芦,并没有搭理他,此人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格老子的,你说咱们现在过的这叫啥日子。每天操练不说,还他么不许出营门,老子鸟都憋废了。想当初咱们哥几个多逍遥快活,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想他么要谁,上门抢了就是,再看现在,嘛嘛的,花了钱都玩不舒服!” 他似乎越说越气:“哥你说说,这校尉是不是多此一举,何必还将这死鬼再拉回去,随便丢去哪个乱葬岗,谁知道这是谁家的新鬼?” 另一个似乎听不下去了,低声呵斥道:“大人的事也是你能乱嚼舌的。” 这个似乎并不憷他,不屑道:“哼!他也算什么大人,不就比咱们多了个校尉的身份吗,坏起来可比咱们当初还要心狠手辣。哥,咱谁不知道谁啊,这又没外人看着,就别端着了!要我说,当初咱们刀尖上混日子,干过多少脏事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突然间山匪从了良,我就不信你真的甘心跟着他一个小小的校尉混日子。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这张大锤可不是什么好鸟,他这什么脏事都拉着咱哥俩,可没存着什么好心,咱们可得早早提防着些,要不然,早晚拉去乱葬岗的就是咱哥俩了。” 另一个不说话了,但明显呼吸却重了些,好半天才听他道:“你懂什么?这张大锤后头有人,咱们不跟着张大锤,怎么和他身后的人接触到。老子会怕一个打铁的吗?等咱们一旦巴上了他身后那个,老子就踹了这个怂货。” 第一个说话的似乎兴奋了,语气带着欢快:“那好啊,老子早看不得这怂货了。不过,今儿这事就这样,咱把这死鬼随便丢了,老子还能回去赶个下半场。” 那个被叫做“哥”的呸了声:“就知道抱女人,车里这人今儿个必须送回去,你给我老实点。” “为啥啊?不就一个卖PG的吗?” “你懂什么?这个是在他们旗长那里挂了号的,听说有些本事,随便死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多少人看见他跟着校尉大人出去的,要死也只能让他死在营里。再说,咱俩也好久没动窝了,只靠着姓张的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你瞧好,待会我会让他死在他该死的地方,死了也能给咱们捞个锄奸的功劳,何乐不为。” “我说呢。”另一个呵呵笑了起来:“就说你这千年的狐狸怎么转吃起了素,原来是比我道行高啊。佩服佩服!” 说着话,马车的帘子被人轻轻撩起了一个角来:“这个有些可惜啊,长得是真水灵!” “你老实点,别什么人都伸手,赚了钱楼子里多少乐子弄不了,偏在死人身上蹩摸什么,快点干活。也让老子歇会儿,你来赶车。” 另一个晒笑:“我就这么一说,就说说……” 帘子重新撂了下来,四周又是一片黑沉。 那个爱说的又聊起了之前逛花楼的经验,嘴里更是哼起了淫词浪曲,苏浅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 之前那两人开始说话时,她就恢复了之前趴卧的姿势,幸好他们没有进来查验“尸体”。 这时候没了危险,苏浅急忙将方才自己找出来的小药瓶拿了出来,喂了自己一粒药丸。 突然,赵玄感觉手里被塞了个圆溜溜的东西。 他皱眉,见那小倌也正将个什么东西丢进了自己嘴里,还不忘了低声念叨。 “不想死,就吃了。” 赵玄嘴角不觉有些抽搐,这话正是他之前说给这小倌的,想不到现在倒还了回来。 反正已是这样了,赵玄倒也没了忌讳,二话不说吞了那药丸。 这丸药一入口,便有一股辛辣苦涩直冲头顶,登时便见了汗。不过,迷糊的脑子反而像是被撕掉了一层瘴气,让人一瞬有了种脑清目明的舒爽感,十分让人惊喜。 “倒不怕我毒死你,哼,忘恩负义的害人精!”那小倌小小声嘀咕着。 赵玄耳力极好,黑暗中也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还是能听得出他冲天的怨念。 他不禁有些好笑,凑近了那人耳后轻声道:“我倒是不怕死,可你这个已死之人回去后可有什么打算?” 温热的气息突然扑打在自己耳边,把苏浅吓了一跳,脑袋急忙避开了些,黑暗中翻了那人一个白眼,却感觉那热乎乎的气息似乎仍留在自己耳廓,有些痒痒的。 耳根便随之烧烫起来。心里暗骂了句色胚断袖,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占自己便宜。 而赵玄是为了怕自己声音太大,引起外面人的关注,特地凑近了那人的耳后说话,却不想竟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味道让他一愣,随即不由自主避开了些许,想想似乎又有些不对,遂又道: “你知道了张大锤的事情,看到你活了过来,他想必放不过你,今后你有何打算?” 苏浅撇了撇嘴角,她能怎么办?还不是装傻。到时候实在不行就带了唐二再跑路呗,还能怎么办? 见她不说话,赵玄眼眸微眯:“我们合作如何?” 苏浅心里对这个灌他毒酒的人没半分好感,给他吃解药,也只是因为两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等下自己解了毒是势必要跑的,可自己一个人对付两个车夫怕是有些困难,这才想到要帮他也解了毒。 可他说合作?这断袖难道还能帮自己对付张大锤不成? 心里微动,口中却冷冷道:“我已经喂你吃了解药了。我这解药可是千金不换的。倒不知你能帮我什么?” 赵玄轻嗤了声才道:“你喂我解药,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帮你对付外面那两个土匪吗?” 苏浅暗暗翻个白眼,口中却道:“那你之前喂我毒酒的帐又该怎么算?” 赵玄抽了抽嘴角,语含轻蔑:“难道是我逼你来侍酒的?那个时候谁知道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 苏浅气得一噎,狠狠呸了声:“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打量谁不知道呢,狗咬狗一嘴毛,我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反正那杯酒是你亲手喂我喝的,就是你欠了我一条命,这点你认不认?” 赵玄气笑了,心道,那时候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些人派来对付我的。难道放着敌人不用,还自己以身试毒吗? 赵玄也不想跟这人再掰扯,直接道:“那你待如何?” “这麻烦既然是你惹出来的,自然你收尾。那张大锤你负责搞定。” 赵玄嗤笑了声,半晌才道: “我确实能让那张大锤回不来这新兵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哪儿来的解药?”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赵玄已经感觉身体好受多了,尽管还不能完全解除那古怪药物的毒性,起码比自己用的解药对症得多,这难免不让他多想。 苏浅眉头一挑,眼睛却亮了起来。 这张大锤是她最大的心病。之前训练就对她百般挑剔。昨日又将自己拎出去,差点叫她做了冤死鬼,如果能再也见不到他,自然是好事。 不过,那解药的来处她又岂会随便告诉别人。 “我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这原是偶尔得来的药方子,我平日配出来以防万一的,谁知竟真的管用,也算我运气好,至于来处,你就别打听了,就是我自己也不清楚。” 赵玄明知她是满嘴胡扯,但也暂时拿她没法子。 这个人是敌是友,还待观察,至于那解药,最后他总会想办法弄到。 至于那个张大锤他是肯定要对付的,不是因为这个小倌,而是他已有了个好主意。 正好他要往新兵营去送消息,看样子这两个土匪的去处也正是那里。 如今赵文达郭廷他们情况不明,酒泉府暂时他也不适合露面,还有那些在新兵营的钉子,他得看着陈州将他们一个个的拔出来。 晚上他跟赵文达他们都没说实话,其实真正有威胁的正是这些底层的军官,他们是一支队伍的基础,若是根子都烂了,那这支队伍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这次进营,正是个契机,他得先将这边的事都处理明白了…… 第四十一章 同囚 两人话不投机,此后便没再说话。 赵玄慢慢感受着浑身力气的恢复,心里不免对这小倌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就算他不是小倌而是一个普通兵卒,手里竟拿得出比自己还好的解毒药,不得不说,之前连自己都看走了眼。 他叫什么来着?……秦浅。 赵玄莫名想起一个人来,她也叫浅儿。 心中一叹,愧疚陡生。 他从没为一个人那么自责过,可惜已经无法弥补。逝者已矣,连她的弟弟也杳无踪迹,赵平把西凉翻了个底朝天,竟愣是没找到那个叫苏云尘的小少年,也不知苏锦渊最后这一点血脉能不能在这乱世留存下来。 赵玄心里叹了口气,暗忖只能等自己去了地府再去向苏将军负荆请罪了。 苏浅此时却感觉好多了。 对杨秀的盲目信任让她很勇于尝试,杨秀既然给了她方子,那肯定就是有效的,哪怕没效,心里也会觉得比之前好多了。 幸好她两种药丸都配出了些,哪怕时间短,难免制作粗糙了些,但总好过没有不是。 就这样一直挨到马车停稳,那两个人跳下了车,其中一个掀了帘子看了看里面那人仍保持着被扔进去时的姿势,便随手撂了帘子,竟是连探一探车上人是死是活都不曾便走了。 苏浅还在纳闷他们将自己丢下是几个意思? 却听见脚步声已是渐渐远了,不一会儿传来了大门落锁的声音,她这才急忙掀了帘子去看。 “别看了,他们很聪明,明天即便你不死也会被当成是窃取军中机密的探子,当众砍了。” 身后,那男人已经坐直了身体,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苏浅撇撇嘴角,心里骂了句娘:“临死还不忘了臭美!” 虽然很不想让他那么得意,但苏浅将火折子打亮后看了一圈,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是对的。 这里明显是个仓库,里面堆着成堆的兵器甲胄。 就是再蠢笨的人也该知道,这样的地方,如他这样的小卒子,就是远远窥探也是不行的,明日大门一开,他这个敌营细作,想必便会现行了。 果然是立得一大功劳。 “这大门一锁,你也跑不了。瞎得意什么,砍头也有你一份。” 苏浅已经在里面转悠半天了,竟是连个窗户缝都没看到,也难怪那两人竟毫不担心她死没死,看都不看就转身走人了。 苏浅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才刚刚恢复,还很乏累呢,这般上下仔细的看,真累得够呛。 那人却仍靠在马车上假寐,仿佛没听见苏浅说话。 苏浅就见不得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哎,我说,你能不能动动你尊贵的腚,看看能不能找到脱身的办法,否则,待明日他们过来,我跑不了,你也跑不了。” “不急,现在跑出去,立马被砍成肉泥。” 男人慵懒的声音慢悠悠响起,让苏浅心头火气突然毫无征兆冒了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老子现在还在帐子里混吃等死过日子,待混过了这一年兵役期,老子就能接了娘去找弟弟,现在好了,自己小命都要没了。你个死断袖,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别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到了你!” 苏浅说着竟觉得万分委屈,自己好端端一个侯府嫡女,过着呼奴唤婢的小日子,也没想争抢什么,只想和娘亲弟弟一起安稳度日就好。 她甚至都想过,待再大点嫁了人就给那人娶十七八个妾室,让他去逍遥快活,只要别来打扰她的好日子就行。 可谁知,一朝天翻地覆,如今竟是连保命都做不到,不由悲从中来,便将头埋进了膝盖,默默流起泪来。 黑暗的静室内,一片森森寒光中,一团瘦小身影蜷缩在一起,显得格外孤清可怜。 即便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目力甚好的赵玄也能看到他偶尔抽动的双肩。 他在哭? 赵玄原本没有波澜的心突然禁不住抽痛了下,这分怜悯来得太突然,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可还是犹豫了下,终是站起了身,来到了屋子的拐角。 “咱们西北常年干旱,一般的仓房都会准备四个存水的瓮,以免天干物燥,万一走水也好及时灭火。” 说着,他动手将角落里腾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隙,也不知怎么弄了弄,当真掀起了一处地皮。 苏浅这时早忘了心里那点悲愤,疾步走了过去。 等看到眼前景象,不免心头大喜。 “可能是新开的仓房,竟还没有蓄水,也算是咱们的运气。”赵玄说着,勾起了唇角,转头去看时,那人也正好抬头望向了他。 微弱的火光下,她满脸的泪水还未干,却冲着他灿然一笑,那双眼如雨水冲刷过的星空,仿佛能看到里面星星点点的璀璨星辰,纯粹的让人心动。 只那么一瞬,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赵玄的心头。 “刚才我语气重了些,对不住了。” 苏浅的开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就像是一个孩子,只要给她一块糖,就能让她欢欢喜喜,完全没了烦恼一样。 这让一直看着她的赵玄觉得哪怕只是看着这样一个人,就会连自己的心都跟着干净清澈了起来。 他揉了揉鼻子,突然感觉心头一软,破天荒多说了句: “没关系,也确是我连累了你。” “那你要记得啊,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我会找你讨回来的。” 苏浅顺杆往上爬,想到他位高权重,虽然现在没有用得到他的时候,可难保以后不会有,先让他心里有个数也好。 赵玄一阵语塞,刚刚升起的那点好感立马像是大风吹过的尘沙般,瞬间消失无踪了。 苏浅却不知道,还在自顾自开心着。可一会儿便又开始烦恼起来: “不过,就算咱们能躲得过明日,总不能一直藏在这里,总是要出去的,外面到处都是人,咱们又要怎么出去呢?” 苏浅的烦恼去得快,来得更快,想到要从这里回到自己营帐,还不知要经过多少岗哨,她就愁的眉头打结…… 半天没听到男人回应,回头看时,那人不知何时又坐回了车辕闭了眼假寐起来。 苏浅有些无语,干脆走过去戳戳那人胳膊:“喂,问你呢,咱们怎么出去?” 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道: “不急,待这里没人盯着的时候再出去。” 苏浅皱眉去看这个又冷了脸的男人,有些不死心:“怎么可能没人盯着?我这么大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们不觉得奇怪吗?怕是会死盯着才对。” 男人又不说话了,闭了眼像是睡着了,苏浅有些无语,嘀咕了一句:“死断袖,臭脾气!” 苏浅一个人也觉得没意思,便熄了火折,爬进了车厢,闭眼假寐起来。 大概是这一路精神紧张的缘故,猛然放松下来,苏浅竟是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人用力摇醒了,一睁眼就对上了男人那张黑脸:“可真行啊,这样都能睡着。” 赵玄冷着脸,皱眉跳下了车,大步走到了之前翻开的那个角落,率先跳进了大瓮里,转过身,冲着苏浅勾了勾手。 苏浅咽了口口水,急忙将自己身上的包袱紧了紧,跑到了大瓮前。 可看到那瓮中赵玄跳进去便已经占得满满的地方,再看看那断袖,苏浅后知后觉发现有些危险。 赵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抱了胳膊嘲讽道:“你还想在这找个五进大宅子啊,想死别犹豫,回车里躺着去!” 苏浅有些尴尬,她也不想那么矫情,可毕竟自己是个女孩子,眼前这赵玄人高马大,她跳进去势必要跟他贴在一起,只是想想,她脸就红了。 赵玄那股烦躁的杀气又要冒出来了。刚要张嘴骂人,却在微曦的晨光中看见了苏浅那红红的耳根和粉扑扑的脸颊,他愣了片刻,突然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气得嗤笑一声:“和你待一个破缸,你以为我很愿意吗?” 苏浅被道破了心思,多少有些尴尬,可还是嘴硬着:“说什么呢?以为我很稀罕你吗?真是多余。” 说着,还是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赵玄在坑里,特意在盖板上又放了些东西,这才将之放回了原位。狭小密闭的空间里,男人的体味登时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霸道的占据了苏浅的整个世界。 他身上的味儿并不难闻,甚至还有些清冽,夹杂着一股药香,却越发霸道。 苏浅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离得如此之近。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热烫的羞意。 赵玄的感受更甚,那人小小一团,缩进瓮里,就只能窝在他的怀里,被他盘腿拥着,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 空气越发火热,两人都开始冒汗,她身上那种缠绕的体香便越发明显起来。 赵玄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那滑腻肌肤紧贴自己皮肤的感觉。 而她身上那股幽香更加如跗骨之蛆,袅袅浮浮,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鼻端,在眼睛不能视物的情况下,那种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叫他想避都避不了。 更让他窘迫不安的是,他居然有了反应…… 第四十二章 脱困 “你家中还有娘和弟弟吗?”男人突然说起话来,似乎是为了避免尴尬,他还略略向一旁挤了挤。 可地方实在太小,两人不得不紧紧挨着彼此的身体,他就是再避也不过是略略扬起了头,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嗯。” 她小小声应了,有些害怕这种相处,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什么时候进来,不知道自己还得忍受多长时间这种折磨。 “那个,你饿吗?” 为了让那些人认为自己是被人救走的,她的小包袱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想到包袱里还有些吃剩的牛肉大饼,她莫名有了些勇气。 哪怕几天都出不去,至少他们也不会饿死了。 想到这,她想直起腰打开包袱看看,这一动却发觉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戳了自己一下。 她有些懵了,伸手去摸,却发觉满手热烫,那玩意似乎还动了一下。 她隐隐听到一声闷哼,好半天才后知后觉那是什么。当下吓得差点跳起来,头碰到了上面的盖板,撞到生疼,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快要烫熟了。 “你……无耻!” 苏浅再不敢动弹分毫,羞恼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的节操掉了一地啊!两辈子活下来她也没见识过那玩意,但该知道的,强大的网络社会已经教育过她了,她当然明白那是什么,她竟然还去摸了一把…… 老天,来道雷劈死她算了,这个死断袖! 赵玄心里叫苦,难道扮了断袖,自己还真就变成断袖了不成?对着一个男人…… 他不敢去想,却也动弹不得,心里却可耻的觉得那一下真的很…… 他身体僵直,眸底乌云闪动,忍不住身体的燥热,可却在此时慢慢涌起了强烈的杀意。 这个人不能留,他竟然能影响自己至此。定是修了什么可耻的魅惑之术,待此间事了,他…… 赵玄深吸口气,想着战场上那些血腥和杀戮,慢慢平复了心中躁动:“不想我动你就老老实实坐好。” 苏浅此刻的心跳成了筛子,也没觉察出对方话中的森冷杀意。只得僵直了身体保持着她认为最安全的姿势。 好在,很快听到了外面的声响。 两人的注意力瞬间全被那些嘈杂的人声吸引了过去。 “这王索办事越发不靠谱了,给大人们带的东西竟然停到了仓库里,这要是让人发现,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快搬,搬完了好吃饭去。” “那这车怎么办?” “就停着,下次用的时候记着地方便是,省得还要咱兄弟拉车。” “得嘞。” 几人的脚步声来来去去,一会儿听见大门重新落锁的声音,两人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苏浅伸手就要去推头顶的盖板,却被赵玄一把抓住了手。 苏浅俏脸晕红,气得要打人:“你……” 赵玄一把捂住了苏浅的嘴,苏浅这时才听见似乎还有些细细碎碎的声响自外面传了来。 那是翻动盔甲刀枪的声响,间或还有人在轻轻敲打墙壁的声音。 两人的精神高度紧张着,听着那人的脚步轻悄悄走过头顶时,苏浅浑身汗毛都像是直立了起来。 赵玄倒是逐渐放下了心来。 看来此人并不知这仓廪的秘密,应该是临时起意将他们放在这里的。 此刻的他一旦放松下来,却是马上被手心的触感惊到了。 他手心里捂着的脸真小啊,似乎都不及他的巴掌大,皮肤滑腻微凉,摸上去竟比那玉还要温润,那小嘴里吐出的气温温热热糊在他的掌心,像是有一只小爪子,轻轻柔柔挠进了他的心里。 这一瞬间,像是有一道雷劈在了他的脑海,想到自己对那些女人一贯的厌恶,莫非,自己真的是个断袖…… 他猛地撤回了手,狠狠在身上蹭了两下。 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心干净了,纯洁了。他不觉有些懊恼,有些后悔这趟的出来。却对这秦浅越发忌惮了。 “好像是走了。” 突然,那小人小小声说了句。 赵玄这才感觉到,似乎是真的,那人好像是离开了。 “再等等。” 没找到人,他们一定会不安,难保不会去而复返。而他们做伪装需要时间,一旦出去碰到了人,前面做的全都要前功尽弃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动静了,这才悄悄打开了盖板。 仓房里仍是之前的样子,黑漆漆都是刀枪盔甲这些东西。 男人先跳了出去,轻手轻脚溜到了门边,顺着门缝向外看了看,这才回头伸手将苏浅扯了上来。 “我们怎么出去?” “等。” 那人大咧咧坐回了马车车辕,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又扯了扯。 苏浅撇撇嘴,骂了句:“穷讲究的死断袖。” 自己又趴回了门口往外面瞧。 巡逻的兵丁一列列从旁边经过,苏浅默默在心里数着数,莫名觉得沮丧。这样他们怎么出得去呢? “别看了,巡守这里的应该是三个帐的兵力,按军规,一刻便有至少两队五人组在这里交汇,白天出不去,老实呆着。” 苏浅回头望向那气定神闲的人,觉得他还是有点可取之处,随即也不矫情,撩了车帘钻进了车厢里。 好在还有个地方睡觉,总比在外面睡泥地强。 赵玄都有些佩服这个小子了,竟是能当真睡起了大觉来。他甚至还听到了那人小小的鼾声。 不过,这也说明他是对自己完全信任了。 赵玄不觉讥嘲一笑:还真是天真的人啊! 随即又有些怅然。 自己有多久不曾真正信过人了,说他心硬也罢,戒心重也罢,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死过太多次了,让他对人失了信任这种感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小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那手里捏着一张夹了牛肉的大饼,看起来居然卖相不错的样子。 “别说我忘恩负义啊,你救了我的命,我管你吃喝,咱俩两清了。” 车厢里那人的声音冷冷的,却无端让赵玄听出了几分心虚的味道。 赵玄突然有些想笑,伸手接了那饼咬了一口:“莫非你怕我动你,在里面撒了药。” 车帘一下被掀了起来,一只手飞快的伸过来要抢他手里的饼:“不想吃就拿回来,为了你浪费我的药,谁给我付药钱。” 赵玄一跳下了车,扬了扬手里的大饼,笑得越发畅怀:“货物既出,概不退回。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张大饼一两银,算我买你的。” 苏浅一听眼睛就亮了,却狡黠一笑: “五两,不议价!” 赵玄心里暗笑,嘴里却道:“奸商!五两都能买七十斤面粉了。你竟就给我一张大饼!” 苏浅撇撇嘴角:“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价码了?现如今五两银怕是二十斤也换不来了。” 赵玄心头一滞,脚下也沉重了三分。 两人一时无语。苏浅想到自己冤死的父亲,心头有些难过:“这一路从上京到西北,看到多少灾民饿死路旁,多少人家流离失所,到处都是抛荒的地,毫无作为的官府,而我……武安侯护卫一方,殚精竭虑,恪尽职守,最后怎样?阖府壮烈,身后还要背负污名!可你们呢?醉生梦死,蝇营狗苟,心里只有钱财美女,不!还有小倌,真让人恶心!” 说着,她一头钻进了车厢里,竟再没了和他交谈的兴趣。 赵玄张了张嘴,却觉得无甚辩白的必要。 这是他赵家的江山,如今变成这样,他虽无力,却也不能说没有责任。只能默默坐回了车辕。 两厢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月上中天。 苏浅也实在是睡不着了,也在车厢里憋了一天了,别的她都能忍,唯独这人生三急叫她怎么忍。 待她揭开车帘看时,却见那人靠在车辕上,似是睡着了。 她没在意,偷偷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刚收拾好自己,却见那人突然跳下了车,动作敏捷到了大门一侧。 苏浅这时也反应过来了,门外似乎是有人在往里偷窥。 她也立马紧张起来,索性照旧蹲在原地没动。 却见大门被人悄悄打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那参军动作倒是快,门一关就将来人打翻在了地上。 苏浅急忙跑了过去,再看时,那男人竟已经在扒来人的衣服了。 “这是……” “赶车的那个。” 苏浅再看时却发现那人的脖子非正常扭曲着,竟是已经死了。 男人利索的将衣服换了,将那人的尸体直接丢进了大瓮里。 “你杀……杀……” “快走!” 苏浅话没说完,就被他抓了手往外扯。 “包袱……我的包袱……” 他们一路躲着巡视的兵丁,那男人竟像是完全掌握着他们的行进规律,竟没有碰到什么阻碍。 这下苏浅倒是有几分服气了。到底是个当军官的,对军营里的情况摸得比她这个门外汉强多了。 “你帐篷在哪个位置?” 苏浅被晕晕乎乎带着绕了很久,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回到了熟悉的那片区域。 她登时兴奋起来,看向周围,很快就确定了方位。 “得到你们旗长那里去报个到,就说是我送你回来的。之前你在云来酒楼喝醉了,一直在酒泉城里的云福客栈睡觉,今天下午才被我领回来。” 苏浅愣愣的点了点头。 她对自己旗里的情况还算了解,很快便找到了旗长的帐篷,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将军陈州 苏浅领着赵玄正往旗长的营帐去,迎面竟碰到了一列熟人。 他们虽仍旧保持着行进的队列,但唐二那毫不掩饰的雀跃欢喜样子,还有崔盛,孙友田等人如释重负的表情都让苏浅看着窝心,还有些略略的小激动。 苏浅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看着他们走远,这才继续往前走。 看到这一幕的赵玄却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人与同袍的关系竟如此融洽。 他是军营出身,自是知道那种情谊做不得伪。 旗长见到苏浅略怔了下。 之前因为赠剑的缘故,他自然是认得这个小个子的。 可后来他们并无什么接触,他事多,自然是将此人丢到了脑后。 直到昨日听说他跟着张大锤出营这才又想起了此人来。 他看着苏浅,心情略有些复杂。但很快便公事公办,仔细问了情况。 想来昨晚发生在酒泉府的情况并没有传到营中,而之前张大锤也确实给苏浅告了一日的假,所以,今日苏浅回营销假也就没有引起秦岭的怀疑。 只是有些疑惑苏浅为何没有跟随张大锤一起回来。 这个赵玄之前已经与苏浅对过口供,只说当日张大锤带他出门办事,他诸事不知,只是陪着应酬,被灌多了酒,当日便歇宿在了云福客栈,今日起得晚,看看时辰不早便急忙回营了,并不知张大锤的去向。 秦岭略皱了眉,心里却很是愤懑,对那张大锤的为人行事便越发看不上。 当日得知他带了自己账下的人私自出营他便有些不快,但这些校尉教官都是由王爷亲信直接委派而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今看到苏浅活蹦乱跳回来便也没什么好说的,遂放了人出门。只是临走时,却有些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苏浅的肩, “你是个有本事的,莫要被外物影响了心智。只有踏踏实实地干才能长久!” 苏浅的脸莫名有些发热,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出门的时候,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这该算是过关了…… 也不知赵玄给那守门的兵士看了什么牌子,那些守卫并没有为难他,反倒由着他跟在苏浅的身后往张大锤的帐子去。 苏浅并没有接近,只将位置指给了赵玄,便想着离开了。 可看见赵玄毫不犹豫转头就走,她又有些不安起来。 “那个……” 赵玄回头看了苏浅一眼,发现这人红着脸欲言又止,有些莫名其妙。 苏浅下意识搓了搓手:“那个,张大锤的事情……” 赵玄忍不住嗤笑了声:“你莫非以为我是言而无信之人?回去等着,最多两日便有结果。” 苏浅得了准信,心情大好,笑着跟赵玄挥了挥手,欢欢喜喜往回走了。 赵玄有些无语,摇摇头嘀咕了句:“傻子。”转头往那张大锤处去。 苏浅回到自己账子时,得到了大家的热情欢迎和问候,她自是不能将真实情况说给大家,只大概捡了些能说的说了些,想起包袱里还有些牛肉大饼,急忙拿出来给大家分了。 虽说已在包袱里闷了一日,但好歹是肉,且是寻常人根本吃不到的牛肉,就更显难得。 营里的日子可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如今的年景,能保证不饿肚子已是不易,军中的伙食当真是没什么油水。大家好久没见荤腥,一看苏浅拿回的吃食自是欢喜,哪怕东西不多,大家分分也是个意思。 应付了一众兄弟之后的苏浅,却有些睡不着,躺在塌上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两日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漏洞。 且不说他们根本没有从大门进营,就是那两个车夫就是大麻烦。 死的那个暂且不提,他可还有个同伙呢? 而今自己就这样大喇喇又出现在了营地里,那人能不怀疑是自己做的手脚吗? 越想苏浅便越心惊,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还是该早点跑路为妙。 可看看旁边睡得香甜的唐二,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们如今好不容易在军营里洗白了身份,贸然一跑,必定有人调查他们,若再查出他们之前的事情来,那可不是要被追杀到天边了吗? 这进不得退不得的,让苏浅愁得觉也睡不了,翻来覆去想着怎的自己就没问问那个人落脚的地方,如今就是想找个人商量也不行。 这时,就连苏浅自己也没发觉,她竟是已将那个陌生人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了。 而此刻的赵玄却也没有闲着。 他身上本来便藏着朱林的腰牌,而朱林原本就是来暗查新兵营的上官,这一应手续自然都是齐全的。 他压根没想过避人,还找了个带路的兵士大摇大摆往张大锤的营帐去。 待得知校尉还未回来,便点点头表示马上离开。 只是,临走前借着出恭又溜到了张大锤的营帐,往里面放了一样东西。 之后他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大营。 他也没走远,而是等在了回营的官道旁,专等那人经过的时候好做手脚。 果不其然,那张大锤过了一日的休假,志得意满拿了此次得的赏打马回营。 不想快到营门口的时候,马竟不知被什么绊了,他整个人从马上滚落地上,摔了个够呛。 胳膊腿都伤了不说,连脸也被石子划出了数道血痕。 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被人从身后一下拧断了脖子…… 人就死在营外,很快便被人报给了总教头陈州。 在营区外出了这样的事情,势必要彻查。 陈州是个谨慎的性子,并没有大肆宣扬,而是派了自己亲信去暗暗查探,当天就将之前在云来酒楼的事情查了出来。 西凉王手下的参军过来他其实是知道的。 酒泉府就这么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有头脸的人大概都清楚。 只是人家是代表王爷来私访的,并未在官面上知会地方,所以他为了避嫌是不能在对方没有示意的情况下出去与人见面的。 再说,只是一个参军,他还真未放在眼中。 想不到,自己手下这些人倒是精乖,竟这么快便得了消息,且还付诸了行动。 一个朱林,见也就见了,毕竟都是王爷账下的人,暗地里勾搭讨好一下上官情有可原,也无可厚非,可怪就怪在还扯上了酒泉府的通判。 谁不知这些文官是沈贼放在西北盯着他们王爷的人。 难道还是自己营里这些人和朱林一起去设计那个通判贾方硕吗?这说法也太过牵强了些。 陈州不傻,相反很有些头脑。 他自己是西凉王的心腹,自然清楚如今的西凉王府并不是铁板一块。 他突然空降新军,等于是拥有了这支队伍的实际指挥权,无疑是戳了一些人的眼珠子。 若说是他们受人指使与贾方硕暗通款曲,用一场鸿门宴同时对付朱林和自己的倒有很大可能。 而暗暗派去寻找朱林的人却回禀说此人已经不知去向了,这就让陈州有些坐不住了。 朱林失踪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人已经走了,回肃州了,那就是说他该看的都看到了,已经有了决断。可人来了却未和自己接洽,这不合常理,且不通人情。加上昨晚城中的异常,怎么看都是祸非福。 再一种可能,就是他被那通判抓了。 想到这种可能,陈州有些急了…… 中军大帐里,陈州只留了一名心腹,就是亲兵也全都被他打发到了账外。 “将军,如今之际,需得尽快将这些人抓了,就算错抓,也比到时候被王爷问责要强。” 陈州心里也急,可面上却仍是八风不动的样子:“朱参将是暗访,来之前我们未得到消息也说得过去。” “可云来酒楼的事情瞒不住人。当日宵禁时分,这些人可都不在军营,这要说起来,可是咱们的失职。” 陈州抿了唇,他又何尝不知。这几个都是下层军官,逢休沐出去放松一下在军中是不成文的规矩,只要第二日销假点卯的时候人在就行,大家都是男人,有的事情上官也不能丁是丁卯是卯,都是多少年的老兵油子,谁不知这点东西。 只是不出事的时候大家都是你好我好,可一旦出事,若有人刻意用条例告他一状,这就是现成的罪名。 “那依你看……” 心腹心里叹气,有些话未必将军就不知道,只是不便自己说出口罢了。 “依属下愚见,朱参军的事倒可以放一放,一来人已经找不到了,不论生死,咱们只咬死没见过不知道。反正他是暗访,也未与咱们接触过,将军忙于公务,不曾留意也是有的。为今之计,倒是咱们营里这些人,需得尽快处置,随便找什么理由先行扣押,暗中则继续查找朱参将下落,上面查问起来,有这些人交差,起码我们做了该做的,事后也懂得善后……” 陈州心里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还是皱了眉:“只是这张大锤死的蹊跷,又是在咱们大营前面,也不知是哪一方动的手?” “属下倒觉得他死得正好。” 陈州看一眼心腹的脸,却见他低了头,很是恭敬的站在一旁。不知为何,陈州就觉得今日这铁仲鑫颇有些急智。 “仲鑫所言极是,人死了……极好。这件事我信不过旁人,就交托于你,许你便宜行事。” 第四十四章 过关 那铁仲鑫得了陈州示下,郑重应是,行礼告退,待回了自己帐中,屏退了旁人,这才从怀中摸出一封署名化鱼的来信。 他从军前不过一普通穷汉,全赖那人提点才得了如今的身份和机缘,他不信命却信人,既是那人的主意,他便照做,想来不会有错。 这边铁仲鑫果然将当晚一起赴宴的人全部查实,暂时扣押了起来。 再逐一开始调查,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不知是不是张大锤的死让这些人警觉了,还是有人特意提点过他们。 除了查出些鸡零狗碎的玩意,竟是没抓住什么重要的把柄。 这下陈州便知道坏了。这是有人在背后搞他无疑了。 此时又有被抓之人的妻妾子女不知被谁纠集在了一起,闹上了酒泉府的衙门。 按说军队的事情不该地方官插手。 可偏偏贾方硕拿住了这些家属做理由,时不时就来军营搅缠一场,简直让陈州头痛不已。 而此时的铁仲鑫才按着那封信的示意,命人去搜查了张大锤的帐子,谁知竟在其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和一样有趣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枚骨哨。 说起来,骨哨在此时此地并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它虽是草原人传进中原来,用做控马的工具,但中原人却并不排斥使用它。 因为战马是珍贵的战略资源,有会使用骨哨训马的驭马师,便等于多了一双杀敌制胜的手。所以带兵的人甚至会专门培养驭马师,让他们学着使用骨哨。 可张大锤帐子里发现的这个骨哨却与普通的有所不同。 他这个骨哨偏大,而且在哨子头上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 西凉人都知道,在西戎有个科沁部落,他们部落的驭马人是全草原公认最强的,而在科沁部落之中,只有最优秀的驭马师才有资格使用带狼头的骨哨。 这样的骨哨都有其对应的驭马师。偏偏张大锤的帐子里竟有一枚,且看那狼头刻画的程度,这个驭马师的级别还不低。 “查出来了吗?” 营帐之中,陈州坐在上首,眼睛望向下首站立的铁仲鑫,神情莫测难明。 铁仲鑫垂首敛目,叉手一礼后才道: “禀将军,死者叫王索,和失踪的张山同为张大锤的亲随,平时跟着张大锤出入军营,关系十分亲密。据属下调查的结果,这二人在入营之前,一直在关外为匪。” 陈州眼眉微挑,手指敲了敲桌面:“有人证吗?” 铁仲鑫抬头望向了陈州,露出一个笑来:“将军需要的话,自然是有的。” 陈州抿了唇,半晌叹了口气:“如今军中生乱,必须尽快稳定军心,王爷处,也需得尽快有个交代。当日是你提醒本帅先下手为强,如今怕是调查此事的参将都已经上路了,若我们不能尽快解决此事,到时怕是……” 陈州未说下去,只是目露寒光,令人生畏。 铁仲鑫不敢怠慢,急忙正色回道: “将军放心。如今证据确凿,那王索张山本就是西戎人派来的奸细,他们潜伏军营,伺机生乱,先是勾结腐蚀了张大锤等一众下层官员,这一点仓库看守可以作证,他们经常看到这二人拉东西进营地,分赠一众校官,最初他们也曾怀疑过,只是这二人说是替人跑腿,又有校官为证,他们才没有追查,可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贿赂腐蚀,好为他们今后的策反铺路。” 陈州大手握成了拳头,狠狠一击桌案:“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陈州冷哼了声:“想不到。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陷害,却不料……” 他深吸口气,冲铁仲鑫扬了扬下巴:“继续说下去。” “是。” 铁仲鑫稍微理了下思路才继续道:“想来是这二人绑架谋害了朱参军,并嫁祸给了酒泉府的通判贾方硕,令我们破虏军与酒泉府交恶。” 陈州一愣,打断了铁仲鑫的话:“你如何确定朱参军已遇害?” 铁仲鑫却是微微勾了唇角,敛目道:“之前将军曾推断过,这朱参军如今要么是在贾通判手中,要么是在回肃州的路上。那如果您是贾通判,看到如今事情已成如此局面,还会让朱参军活着吗?” 陈州一挑眉,想到如今破虏军与酒泉府闹得几乎撕破了脸面,贾方硕到今日还在诡辩,说当日他并未参加什么宴席,只是情况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想来这奸细之说要是再放出来,他若是不想死,这个时候便断然不能再沾上此事,那么这朱参军作为当事人,也就唯有灭口一途。遂点了点头。 铁仲鑫继续道:“另一种情况,这朱林已然离开酒泉前往肃州,想必,这一行他心里没憋着什么好水。就看他一来便撇开了您,与这些人勾勾搭搭,对您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而此时,咱们便先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让王爷相信,咱们对他来此根本就不知情,而是在调查奸细一事时才发觉他曾参与其中。您想想,这样的话,他到了王爷面前,再说的话,王爷还会听吗?” “仲鑫果然不愧我陈州的智囊。那接下来此事如何了结?” “王索张山二人挑拨破虏军与酒泉府的矛盾,险些造成恶果。幸而将军警觉,洞察了他们的阴谋,只是在收网的时候惊动了王索,他为了自保,杀害了张大锤,之后又与张山因分赃不均而起争斗,王索意外身亡,张山在逃。” 陈州大掌一拍,露出一抹冷笑来:“即刻请酒泉府出追缉令,捉拿西戎奸细张山。” 苏浅没想到,事情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结束。 一大批下层校官被替换,还有与他们亲厚的也或多或少都有连累。 而作为那场鸿门宴的参与者,苏浅也不可避免被殃及。 好在她没那么显眼,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迫去的酒泉府,更有张钊等人的证词为她做了保。所以她也就是被关了三天,连询问都只是走了个过场便被放了出来。 张钊等人便没那么幸运了,哪怕他们只是听命于人,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直接被送去了漠西前线。 苏浅虽说被证明了无辜,但陈州为人谨慎,还是以成绩太差的理由将人贬去了马营。 苏浅这几日过得心惊胆战,一时生怕张大锤回来,一时又怕那两个车夫找她后账,日子过得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下调查全部结束,她也算是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至于那个朱参军,苏浅有些心存感激。不过如今她也是见不着他,只能等下次看见了再谢他不迟。 至于被调去马营这事,她还求之不得呢。 对于不会骑马的苏浅来说,马营可是学骑马的好地方,而且她也不用再去走方阵,举铁棍子,别提多开心了。 最让她高兴的是,她去了马营,却并未搬离五帐,仍是和熟悉的人一起生活,这让她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只是,没想到进了马营就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怪不得那张校尉赴宴都要带着你去,果然是个皮子细的。” 苏浅这还是第一天到马营报到,头一次见新同事,就被对面这个黄脸大板牙的翊麾校尉给恶心到了。 因为家里世代都是养马的,李仲从进了军营便一直在马营服役,算是个老兵了,跟着西凉军很多年也混了个从七品的翊麾校尉,是马营里数得上的小头目。 可他不知为何,见到苏浅便是一副厌恶鄙夷的样子,将苏浅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才道: “在我这里,少耍什么鸡头狗脑的零碎,老老实实干活。别以为长一张嫩皮就能如何,在老子眼里,马脸也比人脸好看,都给老子紧着皮子,否则老子的马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苏浅被喷得一脸莫名其妙,深刻怀疑这李仲脑子里装多了马的排泄物。 可毕竟是她的上官,被针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苏浅也只能咬牙忍着。 结果此人非但毫不遮掩,反而变本加厉。 什么脏活累活都使唤苏浅,旁人忙个一两时辰总能有个换班伸腰的时候,偏这个李仲像是时刻长了双盯紧了苏浅的眼一样,只要她一歇下来,便会被他找出无数的事情来做,旁人见了,便也顺杆子爬,一时间便多出了无数双盯着苏浅的眼睛,让初到马营的苏浅简直是应付得疲惫不堪。 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每日里苏浅身上的衣服都是湿了干干了又湿,满头都是马料的草屑,简直是苦不堪言。 旁的人还能光着膀子坦胸露腹的干活,偏她虽有个结嗉,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郎,衣裳是半点不敢脱,就是再热,衣裳也是裹得紧紧的。叫那些一起干活的兵不知笑了多少回。 不过看到她的长相,大家倒也能理解。 只是这样一来,苏浅却是遭罪得紧,还得时刻担心胸前莫被人撞到了。 如果是还在侯府里,如今的她应该是要开始准备自己的及笄礼了。闺阁之中的小姐,过了及笄便要开始准备着相看人家的事情了。母亲怕是也该操心在府里办花宴,开诗会了…… 苏浅挥动着手里的粪叉,十分懊恼的将干净的稻草细细铺上厩床。待会儿她还得用蹄钩去给这些祖宗抠蹄,刷毛…… 到了马营她才知道,伺候这些祖宗可真比伺候人要难多了。 第四十五章 人头债 今日的苏浅很不舒服,因为她那个又来了。 如今到了这里,每个月来亲戚这几天都是她最头疼的时候。好在之前她去酒泉城里买了很多的棉花和细棉布,这段时间偷偷给自己缝了好几个月事带,有了这个,比起之前偷偷摸摸用草木灰可好受多了。 她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开始发育了,胸口每天都胀痛,偏她还不敢露出端倪来,还专门做了个布带绑束着,想想就憋屈得难受。 一个女孩子,正该好好养身子的时候,偏她还要紧紧勒着,想想历史上的那些女扮男装混军营的,她都不敢想像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才坚持了这么几天就已经要受不了了。关键这以后若是长成个飞机场,她还不得哭死去。 且这还不是最艰难的,最难的是洗澡。 北方干旱,本来就少水,看看那些糙汉子,即便脏了也就是拿桶水在帐外从头到脚的浇上两回便罢了。 这么豪放自然不适合苏浅。 好在还有个唐二帮着她,不知他怎么和火头军打好了关系,每天竟能给她弄两大桶热水来。 苏浅如今干活累,回帐晚,唐二便给她弄了个围挡的布,用棍子撑起来,正好是个围住了木桶的圈。 苏浅每天就这么站在桶里用水拎拎,便算是洗了澡了,聊胜于无。有时候被起夜的同帐看见,唐二都帮着遮掩了。 苏浅便越发对唐二心生感激。 与他越是相处,便越觉得这孩子心性纯善,与他那狡猾贪婪的哥大大不同,于是对他也越发用心起来。 好在随着日子久了,帐篷里同袍的关系都亲近起来。都知道苏浅是个害羞的,也没人和他计较这些。 再说,帐子里唯有秦浅是个心灵手巧的,这要是将人惹恼了,他们破了的衣服鞋袜可就没人给缝补了。 也因此,苏浅在五帐倒是越发如鱼得水,惬意自由。 这一日,苏浅正推着车往草料房去,就听见一旁草垛后面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惊觉不对,便想过去瞧瞧,却听见一个粗哑声音道:“我知你娘的病再拖不得,可你去借了那崔四的印子钱,到时候还不了还不是一样要签了这卖命钱,与其让那崔四占了你的好处去,还不如兄弟再给你加几个,一样是买命,兄弟还能多付你几个铜板。” 一阵沉默之后,那个声音又道:“一两银子十个头,这已经是很公道的价码了……” 另一个年轻浑厚的声音犹豫着,显然有些不情愿: “只是,这事若是被上官抓到,会……会……” “会什么会,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个……” 苏浅正听得振聋发聩,不知这卖的是谁人的人头,竟只要一两银子便让人杀十人?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发什么愣呢!就知道你这个娘皮软的在偷懒,还不去干活!” 苏浅回头一看,又是那个黄皮大板牙,登时气结,心里翻个白眼,她也不答话,扭头推了车便往草料房去了。 李仲眯着眼冷冷看了那草垛一眼,冷哼了声,再看向苏浅背影时,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娘皮软的,早晚叫你屁滚尿流离了我这。”狠狠吐口吐沫,他这才背着手往马房去了。 苏浅暗暗琢磨着刚刚听到的骇人之语,却也没往心里去。却不成想过了没两天竟是出了事。 营里有两个老兵为着一个新兵在帐子里打成了一团,其中一个还动了刀,将另一个一截手指削掉了一截。 “还不是为着人头债的事情。这些老兵想要靠着首纪加封,不知从哪儿淘换了些银两,想着花银子买功劳罢了。” 蔡老倌抱着胳膊躺在自己铺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倒让一群新兵都亮了眼睛。 “蔡哥给咱们讲讲呗,这里边都有些啥道道,啥是人头债啊?”…… 苏浅难得今天回来早,正碰上一群人围着蔡老倌正扯闲篇儿,她便也竖了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蔡老倌笑得一脸得意:“想要在这军中混,小子们,不是我夸大,不知道点事儿还真不行,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一听他这又在耍花腔,知道这是要好处呢,几人挠挠脑袋,摸了摸自己憋憋的口袋。还是苏浅想起来什么,摸出了一包炒豆子递了过去。 “呦,咱们小浅也知道给自己存粮食了,这是给将军的追风专门弄的料?” 苏浅尴尬的笑笑,不说话。 蔡老倌说的还真没错,这还真是追风的草料。营里对那些战马伺候的可比人精心多了,别说是追风这样的好马了,就是一般的战马也是好吃好喝好养活着,每天洗澡降温,刷毛除虫,没一刻闲着的。 今儿个还是她无意中撞见那几个偷偷在分给追风准备的炒黑豆,这才被塞了一小袋堵嘴的。 见苏浅不说话,大家也不在意。知道她是个闷嘴葫芦,众人只催着蔡老倌赶紧说话。 蔡老倌嘴里嚼着豆子,这才慢悠悠道:“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军中这军功是怎么论的?” 见众人齐齐摇头,蔡老倌便得意起来: “告诉你们,上了战场都得机灵着些,这军功可都是论脑袋记的。没准你在前方拼了命的杀敌,就有那偷偷在后边割了那些脑袋冒领功劳的人。没准杀急眼了,拿着同袍的脑袋充数的都有可能。” 众人一下全都噤了声。 都是还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听到这些哪有个不怕的道理。就是崔盛都在一旁老老实实听着。 蔡老倌又丢了一把豆在嘴里,嚼了会儿才道: “有那丧尽天良的军队,杀良冒功,便是将百姓杀来冒领军功也是有的。” “天啊!”有人小小呼出声来:“那朝廷不管吗?” “要管的,抓到自然是个死字。但这种事,总有禁不住的。有的是那不怕死的想搏一搏运气呢,我说这个可不是吓唬你们,遇到这样的官,你们就是当逃兵也不能干这丧天良的勾当,知道了吗?” 蔡老倌难得严肃一回,冷眼望着众人,看大家皆重重点头才又道: “军功最重的有三种:夺旗,破阵,先登。知道什么意思吗?” 见众人皆摇头,蔡老倌便又得意起来: “夺取军旗,破坏军阵,率先登城,这就是最厉害的三功,不过你我大概轮不到这种好事,这都是先锋营干的事。所以说想要建功立业,在军营尽快出头的,在咱们这儿可不成,得先混进了先锋营再说。” “这个我知道,听说漠西的虎贲军就是西凉最厉害的先锋军。”崔盛有些向往。他当兵是自愿的,因为要报家仇,他自然想要到最前面去拼杀。 “虎贲军啊!” 蔡老倌砸了咂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半晌才道:“那里可不是等闲人去的地方。”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指了指那几个瞪大了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小子们:“你们啊,就别多想了。像咱们这样的小卒,能保了命下来就是好的。” “这和那个人头债又有何关系?”一个小子忍不住大声问着。 蔡老倌这才懒洋洋道:“咱们军中论功行赏,那也是得有依据的,要凭着首纪来论功,这首纪是啥?那就是人头啊。当然,也不是非要割了脑袋才算,咱也没那功夫一刀刀去费那力气,只要割了左耳朵,鼻子的,这也都算数。” 说到这儿,他又丢一嘴的豆子,“那买人头的老兵便是要那新兵将自己割的首纪卖给他,到时候论功行赏,也能捞个校尉当当。这回是两个人都看中了那个小子,觉得他手上功夫厉害,能多弄几个首纪,这才闹了起来。瞧着,这种事虽然常见,但既然闹了出来,旗长大人也是不会允的。这样明打明摆在台面上也太难看了,你们啊,等着看好戏……” 他大概说的口渴了,打开了自己的水囊灌了口水:“操,吃黑豆喝凉水,今晚睡觉,你们就等着老子放炮仗!” 说着,和一群人嘻嘻哈哈打闹着睡下了。 苏浅却开始嘀咕起来。 她也想尽快建功呢,这回的事情,那些个罪官的家眷之所以能这么快便跑到酒泉府去告状,便是因为他们的丈夫已经是有了品级的校尉,也便有了在外面置宅子,以及休假的权利。 苏浅如今别的皆不求,只求能得了校尉的官职,尽早将阿娘弟弟找到接过来,就安置在酒泉这样的地方便可,远离是非,又不是战场,当然,如果能在肃州就更好。这样,哪怕她在前面打仗,也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了。 心里存了事,苏浅这一晚便睡得不很踏实,早晨起床时便有些迟了。 还是唐二急急忙忙叫醒了她:“快点儿,旗长有命,今儿个要开大会呢!” 果然,一大早,破虏军便全体集合在校场之上,开了个全体新兵的大会,便是说那人头债的事情。 结果两个滋事的,还有卖人头的新兵一人被当众打了二十军棍,还有两个老兵直接被送到前线去了。 这营里的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苏浅一下就被吓住了,看着那血肉模糊被拖走的三个,觉得自己身上汗毛直竖,简直被吓成了鹌鹑。 “那个小白脸,今晚轮你值夜!” 第四十六章 又见 都说马无夜草不肥,说的还真是没错的。 因为在白天,战马大多处于运动或者劳役的状态,没有充足的时间消化和吸收饲料,所以,每天晚上喂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苏浅自然是做过很多次值夜的工作,被点名也没觉得意外。 但这个黄皮大板牙是真的讨厌,开口必放屁,让苏浅十分不爽。 但人在屋檐下,她也没旁的办法,也只能点头应了。 二更时分,苏浅打着哈欠推着草料车进了马厩。 只是刚一进门便让她感觉出了一抹不寻常的气息。 那味道似有似无飘过,掺杂在味道极浓郁的牲畜体味中,着实不太好分辨。偏偏遇到苏浅这样的好鼻子,让她登时紧张起来。 深更半夜藏在马厩,如果是同袍过来值夜,绝没有躲藏起来的道理。 面上她却也淡定,只不过愣了一瞬,便若无其事走到了马槽旁,将草料细细铺好,看着几匹马安安静静吃起来,这才将空车推了往外走。 忽觉一阵风自脑后而来,早有准备的苏浅一个翻滚,已将刚刚套在手指上的戒指放出了锋刃来,回手便刺,却不料,看到一个熟人,手也被来人一把捏住了。 “怎么?才帮了你便翻脸不认了?” 熟悉的淡漠腔调,还是那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苏浅见到来人,却莫名亲切:“是你啊,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说着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偷偷将手藏进了袖子里。再抬眼看时,对面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装扮,正是那朱参军无疑了。 赵玄今日心中有事,本是十分烦躁,可见苏浅对他毫无芥蒂的样子心里却是一软,语气不自觉便放软了下来,嗤笑了声:“难得你越混越出息了,竟混到马营来了。” 苏浅晒笑两声,挠挠头,“是啊……那个,还没谢谢你帮我摆平了张大锤的事。” 男人挥了挥手,“不提那个,我来是有事找你。” 苏浅点点头,乖乖仰起脸来望着来人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下文。 月色下,灯火瞳瞳,她一张脸明月如姣,被昏暗的灯火模糊了棱角,越发显得明媚俏丽。 哪怕是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狼狈得像条流浪犬一样,偏那一双眸子却亮晶晶,水蒙蒙的,盈满了别后重逢的欢快笑意,明眸清凌,仿佛藏着明珠千斛,清澈纯净,璀璨生辉。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有那么一刻,赵玄直觉这就是一位俏丽美好的小娘子,与自己月夜相会于马房…… 赵玄的手捏紧了又松开,那股烦躁的杀意竟又逐渐冒了头。 他之前有想过索性夺了那药方,反正此人身份可疑,又对自己有那般的影响,杀了以绝后患最为保险。 但一番观察接触下来,却让他对这叫秦浅的少年有了许多好感。之前还想着只要逼迫他交出药方便放过“他”。 可现在再看这样的“他”时,他却又不忍对“他”行那等腌臜之举了。 他心里矛盾,脸上便有些挣扎。 苏浅却很奇怪,看了看他的脸色,突然想到他之前中毒的事,随口问道:“难道是你之前中的毒还没解干净?” 看他面色一变,苏浅虽然奇怪却笑道:“这没关系,想必你中毒比我深,你看我都好全乎了。正好我这里还有最后的一颗药丸,给了你就是。” 说着,她伸手进怀里,摸出她的小锦囊,翻出一只粗糙瓷瓶,倒出最后的一粒药丸递向了那男人。 赵玄一瞬间有些怔忪,看向伸到自己面前的小手。 那手大概只有自己手掌的一半大,骨骼细弱,手指纤长,莹白细瘦,玉雕似的。连薄茧都显得十分秀气好看。可是再细细看时,那上面却是布满了细细碎碎的小伤口,就像是一件精美瓷器被无端损了,让人心生惋惜可怜之意,也让赵玄心里突然便有些不舒服起来。 而此刻这只小手上却正托着一粒黑魆魆药丸,让赵玄突然便改变了主意。 他伸手接了那药丸,郑重道了谢,却道:“我是想买你这药丸,不知可否多卖与我些?” 苏浅一愣,但很快便点了点头:“行啊,不过那副药里有两味药材有些贵。我现在身边也没什么了,需得进趟城去配。” 赵玄却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这件事还需要他费些口舌的,却没想到这秦浅竟如此干脆。 事情有了结果,他心里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想到这秦浅是个财迷,他也不啰嗦了。利索的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里是五百两,先买一百颗。可够?” 苏浅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自己的药丸子竟这么值钱,她原还想着报个二两银子一颗狠狠赚一笔银子,没想到这人竟比自己的心理价位多给了一倍还多。 “够了够了。”她也不客气,欢欢喜喜接了银票。 赵玄勾了勾唇角,又道:“现在情况特殊,我身边只带了这些出来。以后若是需要,还要辛苦小哥。” 苏浅有些惊喜,没想到这竟然是个长期买卖,自然笑眯眯接着:“不用客气。凭咱们的交情,您若是用得着小弟,尽管来找我便是。” 这可是她的大金主了。 不提她从前金枝玉叶的娇养长大,就是平平常常的人,也受不了如今连个油星都瞧不见的清苦日子啊。 她如今穷得身上只剩那几个铜板,便是要买点针头线脑的都要掰着手指头仔细算计着,如今竟遇上这样一个大金主,她不接着就是傻子了。 她却是不知,自己手中的那些方子可全是杨秀多年闯荡江湖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就是有钱也是买不到的。若是她拿到江湖上,那便是百金也难求一粒。 杨秀为人仗义,当年与苏锦渊打赌输了便答应要将苏府孩子尽心培养五年,他既说出口便会对得起自己的承诺,所以,不论是正经的弟子苏云尘,还是挂名蹭教的苏浅,他都是很认真负责的对待和教导的。即便知道苏浅不是那块料也尽其所能教了她很多江湖生存的本事。 所以苏浅手里的解毒方子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就是凭着不需要多么珍贵难寻的药材这一点,便是最难得的。 赵玄看着苏浅拿着银票那副呆兮兮傻笑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 只不过一瞬,便已让他惊觉,立马收了面上的笑。 倒是苏浅却在此时想起了那个十分令她犯难的人来:“只是,我如今行动不便啊,那黄皮大板牙整天寻我的错,叫我怎么出营给你配药?” 赵玄的面皮抽了抽,轻咳了声才道: “这点无需担心,后日我还是这个时辰过来,你只管配好了药丸交给我便是。” 苏浅不知他怎的如此笃定,但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个李仲……”赵玄想想那黄皮大板牙的称呼,莫名有些喜感,觉得倒也贴切: “他也不是坏人。他家中世代养马,在关中一带十分有名。有次他父亲外出时救了个遭匪祸的白面书生,听闻那书生凄惨境遇,便好心收留他在自家马场做了个账房。没想到,此人却包藏祸心,勾搭了李仲媳妇,趁李仲出门贩马时,夺了他家马场,下毒害了他爹。还收买了官吏,诬告他勾结蛮夷,私贩军马。” 苏浅听得头皮发麻,倒想不到这黄皮大板牙身世竟如此可怜。 “后来被羁押之时,还被那书生买通了狱吏好生折磨,差点横死狱中。” “那后来他是如何脱困的?”连苏浅都有些同情起此人了。对他厌恶白净好看脸的人也有些理解了。 “多亏与他家长期来往的商人中间有个好心仗义的。找到了西凉王府的一个参将。那人与他家有些交情,又怜惜他是个人才,这才禀了西凉王,将他从牢里救了出来,收他进了军营,做了马营兵卒。他也算争气,一步步到了如今,做了翊麾校尉。” 其实那参将便是赵玄自己。 当时他还未曝出身份,很得西凉王赏识,听说了此事,便很快将人从狱里捞了出来,收归了账下。 “那个书生呢?总该恶有恶报了?”苏浅瞪着一双大眼睛,很期待的望着赵玄,可得到的却是另一个结果。 “没有。那人背后还有旁的人,那书生不过是个小卒,真正对付李家马场的是更有权势的人家,凭李仲根本撼动不了。” “那西凉王呢?他不能帮忙吗?” 赵玄冷冷勾了唇角,有些怜悯的看着面前尚存天真的少年:“王爷凭什么要帮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 苏浅抿抿唇,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看多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戏本子,便忘了这世间根本没有非黑即白的因果,有的多是颠倒黑白,权欲利益的交易。 看面前小人那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赵玄多少有些心疼起来。 “不过,那马场没了李家父子的家传手艺,很快便没了往日风光。如今已是入不敷出了。” 苏浅眼睛亮了亮,却也知道了赵玄的用意。 “没事。我不怨那黄皮……李校尉了,谁让他那么可怜呢,只不过,等我哪天比他混得好了,我也让他多铲几日的马粪,也让他多吃几日的苦头。” 赵玄深觉这样的少年很是可爱,这般简简单单,明朗善良,是自己之前误会他了。 “于隐。” “啊?”苏浅有些发怔,看着男人有些茫然。 赵玄又想笑了:“我说,我叫于隐。之前假扮参军,是有事要办。以后你若找我要债的时候,可别叫错了人。秦浅,记住了吗?” “哦。”苏浅乖乖点头,仰头看着赵玄的样子,让赵玄手痒的很想摸摸他的小脑袋。 他眼中笑意一闪即逝,心里却道:也不知以后再见自己时,这小呆瓜会不会认不出了…… 苏浅还没反应过来时,那人已一闪身从马厩另一边出去了。 苏浅愣怔半晌才兀自挠了挠头小声嘀咕着:“可是,那个黄皮大板牙怎么肯放我的假啊……” 第四十七章 老汉 离开了马房的赵玄拐了几个弯,径直到了马营中一处单独的营帐外。 左右看看无人,这才挑了帐帘,大步进了帐中。 帐子里烛火昏暗,迎面便是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腐臭气味,夹杂着浓浓的药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膻气,让从外面刚进来的人乍一下有些呼吸艰难。 赵玄却似未觉,脚步没丝毫停留,也没理会旁边的人,径直走到了床边。 帐篷里唯一的一张床上,此刻躺着一个浑身包裹着纱布,昏迷不醒的人。 正是之前引开敌人的赵文达。 而同样受了伤的郭廷,正吊着胳膊和李仲两个一坐一站,看着床上的人发呆。 一见赵玄,李仲猛地醒过神来,恭恭敬敬退到了一边。 赵玄则第一时间将拿回的药丸塞进了赵文达的口中,揉着他的咽部,看着他将药丸吞进去才放松了下来。 郭廷有些惊喜,急忙蹲下身去看赵文达的脸色,仿佛这药丸是什么灵丹妙药,吃进去便能令人起死回生一般,已是将面上阴霾一扫而空了。 赵玄则转过头来对着李仲沉声道:“明日你放那小子一日假,再给他换个安静地方。” 李仲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您确定那个小白脸……” 赵玄冷冷看了他一眼,李仲登时便觉有刀锋自面前扫过,忙忙的住了口,讷讷不敢说话了。 郭廷却在此时重重跪了下去:“殿下,属下有罪……” 他话没说完,便有些说不下去,脸上满是羞愧。 赵玄抬了抬手,温声道:“我知道,以有心算无心,咱们这次的亏吃得不冤。” 说着,伸手将人拉了起来:“错不在你,是我自己轻敌了。” 郭廷急忙道:“怎能怪殿下,是属下无能,办事不利。” 赵玄挥挥手,不欲多说,只一心望着赵文达的情况,见短短时间他面色便有了缓和,一颗心才放回了肚里。 郭廷也在看着床上人,见状喜色便漫上了眉眼之间:“没想到那小白脸竟当真有些本事。”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道:“殿下,那小子既然有这等本事,何不让他来看看老赵……” 赵玄抬手制止了郭廷的话,却道:“我让你追的那女人,确定死了吗?” 郭廷抿了抿嘴唇,却是摇了摇头:“不能确定,只看到她跳进了北通河里,我们几个寻了一圈,也没捞到尸首。” 赵玄咬了咬牙:“怪不得你们。那女人本事了得,绝不可小觑。我说此毒怎会如此厉害,竟想不到来自七杀门。那柳四娘在七杀门里也算个挑大梁的人物,也难怪咱们围追堵截都逮不到她。” “竟是七杀门?”郭廷眼睛瞪得老大,揉了揉自己鼻子:“秀才怀疑当时北境城破,给北狄人开城门的就是这七杀门。这帮杂碎,这是嚯嚯了北境,又来搅和西凉了吗?” 赵玄皱眉吸了口气:“我怀疑这个柳四娘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如今陈州已然将酒泉府扯了进来,想必贾方硕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帮着这些贼匪。你们多撒些人手出去,务必抓了她回去。” “是。” 赵玄眼中闪过一抹阴鸷,七杀门能在西北建立这么大一张关系网,朝中没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看那柳四娘与贾方硕的关系,这里明摆着有沈珏的授意。 想到如今沈珏已然如此猖狂无忌,赵玄心中便越发对朝政心灰意冷。如今内忧外患,也不知这大庆的江山还能安稳几年。 就在今日,漠西传来了消息。 他们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不但自己在酒泉差点遇险,那个朱林也被人救走了。另还有许多虎贲军的弟兄中了怪毒。这也是他急于得到秦浅手中药方的原因所在。 如今的形势对赵玄而言十分被动。 那朱林显然是有备而来,想必一些准备好的“罪证”不久便会摆在西凉王的面前,他虽然已用陈州挡了一道,但以元垚的多疑狠辣手段,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打击报复虎贲军的机会。 可此刻的赵玄却偏偏顾不上这些了。 动手之人显然与西戎有勾结,长谷关外大军集结,他得尽快将这里的事处理好赶回去了…… 过了许久,他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对李仲道:“那个秦浅是个可用之人,别对他太苛刻了。不是每个好皮相的都是心思歹毒之人,你不该先对他存了偏见。” 李仲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低头应了声。 一夜无话,苏浅是难得的一场好眠。 怀里揣着五百两汇通钱庄的银票,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可不像从前在侯府的时候,如今的她就像是穷人乍富的乡巴佬,恨不能全大庆都去浪上一浪。 至于那药丸子的事,也得等她能出得去再说了,反正着急的也不是她。 谁想到,一大早刚点过卯,苏浅就被黄皮大板牙留了下来。 “这两日黄骠马就要生了,几匹受了伤的也缺了几味药材。今日你进城一趟,把该买的买齐了。记得申时前必须回来,晚了一点看我不给你个娘皮软的好看!” 说完了,似是极不情愿的恶狠狠瞪了苏浅一眼,再丢了一袋碎银和一张清单给她,不待苏浅回话,他人已经背着手大步走远了。 苏浅撇撇嘴角,送了那背影一个大大的卫生球,拿了那袋银子仔细掂了掂。生怕这又是什么阴谋,想要借此机会骗她出错。 再细细看了看清单,也都是一些平常的药材,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事。 这下她才略微放了心,开开心心回了帐。 既然是能出门了,那自然是要好好收拾收拾。难得有出公差的机会,不带点私货回来怎么行。 真要到了出门的时候,苏浅又懊恼起来。 她还是没学会骑马,别看是在马营干活了,可战马是金贵东西,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小卒子能碰的,伺候祖宗可以,要让祖宗驮着跑,那也是要有一定的身份才行的。 没法子,这一路也只能继续委屈自己的两条腿了。 不过今日苏浅的运气还不错,走到一半正碰上一个去乡下拉菜回程的牛车。被苏浅递了五个大钱混了个座位,一路晃悠悠进了城去。 第二次进城可比第一次自在多了。 这次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也不用赶时间,也没人拘着她,苏浅很是自在的逛了足足半日。 那李仲也确实没在差事上为难苏浅。开出的药单配齐之后竟然还有些许银两剩余。 苏浅想了想,还是据实写了报账单,一文银钱也没沾那大板牙的便宜,省得又给他教训自己的由头。 她仍旧找了上回进城买药的几家药铺,将自己要用的药材照样配齐了。 最后去了之前租借小磨的回春堂药铺。 掌柜的眼睛毒,记得他是回头客,几味贵重些的药材还给他打了折扣,又问他可需要小磨,苏浅笑着点头应是。 掌柜的殷勤备至,亲自看着伙计配了药,怕苏浅等不及,还上了好茶叶招待贵客。 正说话间,掌柜的往门口一扫,竟似是见到了熟客,跟苏浅道了声抱歉便迎了上去。 正巧苏浅这边的药材也配得差不多了,自有伙计殷勤笑着招呼苏浅往后面加工药材的地方去。 苏浅起身往内堂去,却好似突然察觉到什么。 脚步一滞,心下一紧,下意识便转头望了眼那正和掌柜说话的人。 那分明是个老汉,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棉布衣,一头花白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就那么随意用一根木棍绾在头顶。 他皮肤粗黑,遍布着皱纹,和掌柜说话时有些喘,微微佝偻着背,一副久病模样。 只那掌柜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分明是个不起眼的老汉,他的态度却很随和,甚至有些隐隐的恭敬……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那老汉突然转过头望了过来。 却见是个身着粗棉褂子的少年背着个大包袱,跟着手里拎满药包的药店伙计正往后面去。 他未觉有异,锐利的视线又四下去看了看,这才又转回头去和老板低低说起话来。 却不知已经进去后院的苏浅头上冷汗却已是淌了下来。 此刻的苏浅仍是心有余悸,心道果然人还是不能太得意了。 想不到难得出个门竟又遇上了魔头,正是上回那个带毒的舞娘。 只不过,她竟是扮成了个乡下老汉的样子。若不是苏浅鼻子不同旁人,还真看不出这样的一个糟老头子,竟然就是那个娇滴滴,带毒的花娘。 苏浅一颗心跳得飞快,手心已攥得出了汗。 要知道,这个舞娘可是和自己打过照面的人。 看她如今这副样子,定是被张大锤的事情连累,想来正是丧家之犬般逃亡着? 想到她那身诡异的毒物,苏浅就有些不寒而栗。 可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脸,再把自己牵扯进去不是玩的…… 苏浅想着,赶紧又给那伙计塞了些银子,单独要了个僻静的屋子,关了门,反正也不急着回去了,细细弄起了自己的药丸子…… 第四十八章 危险 苏浅想着回营的时辰,倒也不敢多耽搁,药丸弄得差不多便带着药材出了回春堂的大门。 她想着那舞娘怕是早就走了,自己难得进城,想必再不会与之有交集,便也没在意。 这一次她是出公差,如今怀里揣了大笔银子,她也不打算委屈了自己,给营里买的药材不少,她想着还是雇辆大车,舒舒服服的回营去。 却没想到,车还没找到,她便着了道…… 苏醒过来的苏浅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冤,都已经小心躲开这人了,没想到仍旧被她抓了。 “小白脸,你很行啊,竟然能认出老娘,还能解了老娘的毒。有点意思啊。” 眼前鸡皮邋遢的老汉一双眼阴鸷森冷,偏偏说话的声音却是娇媚如莺啼般带着股勾人的风尘味儿,让苏浅只觉得更加惊悚。 见苏浅吓得小脸惨白,瑟瑟发抖,那女人就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伸手便去摸苏浅的脸。 苏浅吓得直躲,可她如今被绑成了粽子,又哪里躲得开呢。 她只觉那手指冰凉如蛇吻,从自己的脸一直摸到了她的结嗉,还轻轻捏了捏,让苏浅有些崩溃。 那女人却是勾唇笑得暧昧: “竟真是个男人。倒是我看走了眼。男生女相,你倒是长了一张好皮子。尤其这一双眼生得更俏,叫我忍不住想要挖出来,想必泡成药汤子会格外醉人……” 说着,见苏浅死死闭了眼,身子抖成了一团,她便笑得更加欢畅起来。 这几天她也是被追得紧了,又素了这么久,难得遇到个可心的猎物,她心情变得极好。 忍不住又捏了捏苏浅嫩嫩的脸,转身随手去翻苏浅的包袱,却很快发现了那几瓶苏浅刚刚制好的解药。 她捡了一瓶出来,嗤笑了声,倒出了一粒轻轻嗅了嗅,慢慢的脸色就变了。 “没想到,随手一捞竟是一条大鱼!” 女人冷了脸,再不是那种戏谑的语气: “小子,你究竟是谁的人?敢闯我七杀门的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说着,她将包袱里的药瓶又捡了两瓶出来,一瓶一瓶打开闻了,再去翻了翻其余包袱里的药材,狠狠骂了句什么,这才几步走到了苏浅的面前,一把捏了苏浅的下巴,恶狠狠道: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苏浅此刻已是吓得魂都要飞了,下巴那里疼得钻心。只能小声呜咽着哀求:“女侠饶命!饶命啊!” 她实在不是个能抗住疼的人,一想到这女人可能对自己使些手段她便觉得毛骨悚然。 “我在问你,你究竟是谁?这药是哪儿来的?”女人声音更冷,几乎咬着苏浅的脸在说话。 苏浅吓得抖成了一团,难得脑子却飞快转动了起来,想着怎么说才能让自己脱了这次的劫数,闭了眼道: “女侠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是,是,是跟着张大锤的呀,咱们也,也算是一伙的不是……” 那女人冷哼了声,却是慢慢放开了苏浅,盯着人看了片刻后才拖了张凳子坐在了苏浅的面前。 “张大锤?那个废物。” 那女人看着苏浅,一双眼透出的仍是凶狠冰冷的光:“要不是他,老娘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她勾起一抹阴鸷的笑,从怀里摸了一个盒子出来。 她眼睛冷森森望着苏浅,慢慢的将盒子打开来,开始往手指头上套一种泛着蓝色幽光的金属甲套。 只是那一双鹰鹫般的眼睛却始终不离苏浅,那眼神在苏浅看来竟已经完全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这让苏浅只觉浑身汗毛直竖,简直不寒而栗。她不敢去看那长长尖细的金属指甲,哭着哀求道: “姑奶奶饶命啊!他们全都栽了,我是因为跟着校尉时间不长,所以才幸免于难,如今却也被调去了马营做了马倌,侥幸偷生。您想想,如今这军中可就剩下我了,虽然职位低微了些,但好歹是个内应不是,您再考虑考虑,我还是能为您办事的……” 那张老脸总算露出了除了阴冷之外的另外一种表情,却是极轻蔑和不屑的,还带着一种睥睨的笑。 苏浅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就这么煎熬了片刻,才听那人嗤道:“内应?就凭你!” 说是这样说,苏浅见她到底没再往手上套指甲了,而是捏着那左手食指上的甲套,似乎是在欣赏什么好看的花儿一样。 苏浅可不想那可怕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划几道口子,想也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滋味,急忙再接再厉道: “大侠姑奶奶,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我现在没了主子,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让我干啥都行。哦,对了,您刚才不是问这药吗,我跟您说,这就是张校尉找来的方子。就是那个张大锤。他跟我说,让我找机会多配点这玩意出来,就放在他帐子里,还说这是能保命的东西。” “哦?”那女人终于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过来看向了苏浅的眼。 她似乎又在研究什么,苏浅吓得咽了口口水,却见她突然欺身而上,伸手便摸上了苏浅的结嗉。 苏浅吓得浑身僵硬,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金属指甲接触皮肤带来的冰冷锐利的寒意,便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姑奶奶饶命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却不想那女人却好似十分疑惑道:“你果真是个男的吗?” 苏浅吓得直躲,声音都有些发不出了:“姑奶奶您看着办,您觉得我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粘板上的鱼,唯一能动的就是脑子了。 “姑奶奶,我有,我还有好东西给您,是那个张大锤的。除了那个药丸子,他还找了样好东西,说是能解百毒的,就在我那个包袱里,他死之前才刚得的方子,我今儿个才第一次做出来的,就那个小小的黑瓷瓶子就是,是他从同一个人手里弄来的。他宝贝得紧,要不是他恰好死了,我还得不着呢,我把它献给您,换我一条贱命……” 柳四娘此刻其实已是信了这小子三分了。 若说这无胆鼠辈敢欺瞒她,她是不信的,这小个子又蠢又馋,还怕死,想必就因为懂些药理又长着一脸好皮相,才被张大锤那蠢货看上。怕是还惦记着龙阳之好,也怨不得死了都不得安生。 更遑论这能解得了七杀门独门毒药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小白脸。 可要说张大锤弄来这东西,她又有些不相信。可她信张大锤有可能还投靠了其他人。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给张大锤药丸子的人。那人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张大锤呢? 这张大锤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难道是道上的人想借着张大锤的手对付七杀门。或是想借他来递投名状…… 这倒是有可能。 七杀门一向收人都很谨慎,轻易不在江湖露面,但只要露面便一定是大事,也难怪被人忌惮。 只是能拿得出这些东西的,绝对不可能是一般人,那又会是谁?…… 柳四娘眼中突现厉色: “臭小子,敢骗我,让你死无全尸……” 苏浅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撕心裂肺表忠心:“不敢,小子怎敢欺瞒您啊,您说一句话,小子但凡有命,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此时的柳四娘已完全对苏浅放松了警惕,放心的转身在苏浅的包袱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只小小的黑瓷瓶来。 她打开了瓶塞,凑到了鼻端下闻了闻,脸色立马变得有些古怪,心里有些怀疑,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满脸惊愕的将那药粉倒出了些许在自己的掌心。 就在她想伸出手去碾一碾,再细细查看一番的时候。 突然,苏浅像是个弹簧一样,右腿飞快向柳四娘拿药的手踢去。 两人离得太近,柳四娘乍然受惊,倒是反应很快,及时转了身,可她忘了手中药粉是遇风便能散开的。 被苏浅腿风扫过,虽没有直接踢到她的手,可那药粉已然散开了些许在空气中。 更要命的是,此时苏浅的另一条腿已然又至,这下她没躲得开,被一下踢到了手背,那药粉随之一下散开在了空气中,一半被扑到了她的脸上。 这一下太突然,根本不容柳四娘反应,更遑论她方才还在想事情,根本没有防备被她绑的结结实实的苏浅。 柳四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已然想起了这东西是什么。她心中大骇,脑中已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她当即屏住了呼吸,心里想着这小贼竟如此狡猾,需得当机立断杀了再说。 她转身便伸出了那毒指甲冲着苏浅的脖子抓了过来。 可人才转过身,便已经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僵硬的直直趴在了地上。 苏浅浑身瘫软,只觉得自己的魂都被吓得散了,看到那人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她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可也没忘了将脸埋进了腿间,待算着那毒粉落尽了,这才慢慢开始解手上的绳扣。 想她之前在药房弄出这僵尸粉来,也确是为了防着这舞娘,没想到竟当真派上了用场。 第四十九章 死了 苏浅知道那药效最多也就支撑个三四时辰,况且急忙间,这女人也没吸入多少药粉,当务之急,她得赶紧脱困,将这女人控制住才行。 她急忙重新放出了戒指上的钢针,再一次开始解自己手上的绳子。 方才她便是先示弱,等麻痹了那女人,才敢趁着她检查包袱的时候用钢针解开了腿上的绳扣,如今再做,已是熟练得多了。 这时候的苏浅再一次感谢杨秀教给她的东西,这些绳扣的系法和解法她都是见过的,而且还练过很多次。 一旦得了自由,她急忙先跑去了自己的包袱处,将那僵尸粉重又取了一瓶出来抓在了手中。 再走过去将那女人用脚踢了踢,这才将人翻了过来。 只是这一见,却吓了她一跳。 却见那人竟然怒瞪着双眼,七窍流血,已是死得透了。 苏浅又想哭了:“佛祖耶稣满天神佛作证,我可没杀你,你要找人报仇可别找我啊……” 苏浅爬起来就想跑。可跑到门口却停住了脚。 这女人死的这么蹊跷,她总要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万一哪天她同伙找来怎么办?总得做好了善后才行啊。 她到底也是见识过死人的人了,等到冷静下来,苏浅倒也没了之前那种手足无措的慌乱。 她先定了定神,这才给自己打了打气,走回去细细查看了起来。 这一查,就发现了在那女人的脖子上,正有一处细细小小的划痕,几粒乌黑的血珠正从里面渗了出来。 “竟有这么厉害的毒。真正的见血封喉啊!” 苏浅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是刚才倒地的时候,被自己的指甲划伤了脖子这才一命呜呼的,这样算来,倒是她自作自受了。 这下苏浅倒是不忙着走了。 看着那女人手上的指甲,她有些见猎心喜。 若是将这东西据为己有,以后见了不顺眼的人,是不是趁人不备稍微划人一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解决了? 这可是真正的杀人利器啊! 只是想归想,看看这女人的死相,苏浅又觉得这东西太过阴损了,好像不是好人该用的东西。而且,万一如此人一般不小心划到自己怎么办? 苏浅打了个寒颤,急忙撕了块包袱皮,将那指甲从女人手上一个个取了下来,用布包好了,远远丢在了一边。 这时候她才记起要看看天色,这一看小脸便垮了下来。 此时天已是黑得透了,万籁俱寂,显见是早就过了戌时了。 这个时候别说是回军营了,就是城门都早关了,想要离开那是肯定不行了。 苏浅索性便破罐子破摔,也不急着走了,开始四处打量起这处屋舍来。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进小院儿,四四方方简简单单的,正面一间堂屋加东西厢两间屋子,灶房柴房在前院儿,难得是还打了口井。木桶静静靠在轱辘边上,倒也干干净净的。 后院儿有一小块菜地,一个杂物间,还有个放马桶的厕所。 除此之外,就是高高的院墙,别无旁物。 屋子显然长期没人居住,那菜地荒芜着,长满了杂草。 整个院子就是前面正房和东厢被收拾了出来,西厢的屋子甚至还积着厚厚的灰,显见是很久没人进去过了。 就是被收拾出来住人的东屋也只不过有一张方桌,两把凳子,一张简陋的架子床而已,倒是这张床还看得过去些。 上面的铺盖厚厚软软的,被子竟是满绣的大红花缎面,绣工还很精美的样子,一看睡起来就很舒服。 苏浅又跑去院门看了看,大门已是从里面上了栓,打开来看时,外面是一条深巷,周围一片漆黑,隔壁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她又回头栓上了门。站在院中发了会儿呆。 今夜乌云遮月,连星星都少见,只有东厢一点微弱的烛火,正是之前她和那女人呆着的屋子。 这个时候出城是不可能了,想到那大板牙明天见到她时会有的表情和可能的惩罚,苏浅就一阵肝颤。 谁让她流年不利碰到了煞星呢,少不得明日要挨一顿臭骂了。能不挨军棍都是极好的。 不过她手里可是有那于隐要的解药呢。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她今天能出营,那个人肯定是出了大力的。到时候,那大板牙要是敢打她,她就将这药丸子毁了,看他还敢不敢冲着自己使眼色。 打定了主意,苏浅便也定了心。仍旧大着胆子回了东厢房去。 可一进门就看见一双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自己,吓得她拍着胸口闭了半天眼才敢再睁开。 这毒也未免太可怕了。只是这么一会儿,那女人的一张脸已经烂得出了一堆黄绿的水。 苏浅看着实在觉得怕人,想想那后院儿的菜地,她急忙去灶房看了看。 看得出这灶房还是在用的,里面油盐酱醋米面锅碗都还齐全,墙角竟还摆着些竹筐,还有个长柄的新锄头,估计是那人还想过要将那菜地利用起来,也不知要在地里搞什么勾当,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会种粮种菜的人。 不过现在这些都便宜苏浅了。 苏浅扛着锄头,索性在那菜地挖了个坑,将那女人拖着丢进了坑里。 好在她进了军营之后也不是白混的,日日操练起码力气大了许多,抬个把人如今是没问题的。 想了想,似乎在之前看到那女人弄那指甲的时候,怀里似乎是有个盒子专门装那指甲的,赶紧又跳进了坑里,忍着恶心,将那人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倒是收获不错,不但摸出了装指甲的小盒子,还找到了几张银票和一些瓶瓶罐罐。 这女人浑身带毒,苏浅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那些瓶瓶罐罐的她一样也没拿,只将银票揣在了身上。 让苏浅意外的是,在那女人的脖子上还挂着个银色的精致小葫芦。 苏浅看着很好看,便将那葫芦拽了下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看看再没什么遗漏了,她这才急忙跳上了坑来,用土将坑填实了,双手合十拜了拜。 只是,这新翻的地和旁边有很大的不同,这有些让人担心。 苏浅想着,等闲时得买点菜种子来将这里种满了,到时候等长出了东西来,便能将异样盖住了。 再细细看了看周围,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她这才放心回了小屋。 叹了口气,还得接着干活啊。 等到将桌子地上的血迹药粉都收拾干净,又将明日要带走的药材也规整好了,再给自己倒了水洗了手脸。 这时候坐在床头的苏浅才觉出了疲累来。 脑袋昏沉沉的,这时候心里才着实有些后怕起来。 她两手两脚都有些发软,不知是刨坑累的,还是今天的事情把她吓的,这会儿一旦松下了那股劲儿,便觉浑身乏力。 脑子想着还有什么遗漏,眼睛却已是困得睁不开,不知什么时候便滚进了喧软的被子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苏浅难得睡得这样舒服,醒来那一刻甚至有种仍在她旧日闺房的错觉。 心里哀叹着,人赖在被子里又滚了滚,这才开始回想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有未来她该怎么做。 从她出了药铺的门开始,到醒来时看到那一脸褶子的诡异舞娘,再到最后她刨坑将人埋了,她仔仔细细想了个遍,觉得自己似乎可以试着不用逃跑,可以重新躲回营里去。 那女人应该也是突然决定掳了自己的。 这屋子看起来也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应该是这女人临时落脚的地方。她如今死的什么都不剩了,应该……没人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眼睛落在桌上,却突然发现了那小小的包袱皮包裹的指甲。 苏浅一拍脑门,这样重要的东西她却是忘记放回那坑里了。对了,还有那盒子,还被自己揣在怀里。 苏浅望着盒子里的毒指甲,还是没那个勇气用它,四下里看了看,似乎这屋的地板有一块翘了起来,她索性伸手挖了挖,果然将它翘起了一块,正好将那指甲塞了进去。 恢复了原样之后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了,苏浅有些小得意。指了那处所在自言自语着:“也不知你害过多少人了,就好好留在这儿,别想着再出去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说完,像模像样双手合十拜了拜。 想着自己的事情,还是决定仍旧躲回军中去再说。 不过,那女人的易容术却是真的高明,要不是认出她身上的味道,苏浅也发现不了那老汉和一个妖媚舞娘有什么关系。 只是,怎么没看到那女人用来易容的东西呢? 想到这儿,苏浅不免有些心痒。 她翻身起床,在三间屋子又转了转,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最后将视线定在了东厢唯一的这张架子床上。 细细的从床到被子褥子都摸了个遍,也没看到有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 苏浅有些沮丧,想到这女人将自己弄来吓了这么一场,竟是没在她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实在有点不甘心。 手不觉摸到了那瓷枕上。 苏浅已经很久没睡过这种枕头了。想不通古人为什么要睡这样硬的枕头,冰冰冷冷的,又不舒服,她从穿来就将自家的玉枕全换了棉花填的软枕头。 只是,这枕头,好像…… 第五十章 升官了 苏浅是午时前赶回营地的,她已是做好了被黄脸大板牙各种问询虐待的准备,甚至连东西她都藏得好好的才敢回来。 可没想到那李仲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接了她手里的草药和报账单便径直走了。 临走竟然还吩咐她说,想不到她是个识得药材的,已是安排了她在库房,临时做个小管事,又指了一个单独的帐篷给她。 这让苏浅有种被大馅饼砸到脑袋上的感觉。 做不做管事的她一点儿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竟然有了自己的帐篷! 这可让苏浅高兴坏了。甚至都想将包袱里的卤牛肉都拿来孝敬这个大板牙了。 只是理智让她按捺住了,想来这怕不是这黄脸大板牙的阴谋,他有多想将自己赶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因此,苏浅倒立时警觉起来,做事反而更加谨慎了。 可是一直到傍晚,那大板牙都未曾再找过自己麻烦,连活计也比平日里轻松不知多少,让苏浅不觉有些纳闷。 她几次凑过去,故意在李仲面前晃两圈,竟然都未曾让他对自己多几分关注,这让苏浅的心情不觉放松了许多,想来应该又是那个于隐的功劳了。 这下子,苏浅对于隐的好感陡增,决定将手里的药丸子再多给他几粒好了。 苏浅既然有了自己的新帐子,自然是要搬过去的。 毕竟自己一个大姑娘,还是单独住更方便些。 等她带着在城里买的东西回了五帐,众人皆关心探问,毕竟苏浅除了上次与张大锤出去一日未归,这一次可是自己出了营的。 苏浅只说自己为马营办差错过了出城时辰,其他并未多言。 众人得知她此番得了上官赏识,竟做了小管事,都为她很是开心。 等见到苏浅拿出的卤牛肉时,帐子里登时像是过年一样欢腾起来。 “小浅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吗?发财了?吃公账了?……”蔡老倌大嚼着卤牛肉,正打趣苏浅,便被孙友田拍了下后脑勺: “别胡咧咧,这话也是能瞎说的吗?” 蔡老倌呵呵笑着,神神秘秘从自己背囊中取出一只小葫芦来。 他打开了盖子故意扇了扇,做出一副陶醉模样,引得众人视线都投向了他时,他才仰着头晃了晃脑袋:“如此美味,怎能没有美酒相配?” 众人皆冲上来做势要抢他酒葫芦时,却见他食指搁在了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疯了你们,叫人听见,可就啥都没了。” 说着,先将酒葫芦递到了苏浅面前:“小浅给咱们弄来了美味,这第一口酒自然要给小浅喝。” 众人皆点头,还有人附和着:“小浅喝呀,喝!” 苏浅却是面露惧色,她这身体估计是酒精过敏的体质,小时候便不得沾酒,沾酒既醉,这次中毒也是因为酒,她如何还敢再沾这个。 “我不行的,不会喝酒,还是你们喝,我收拾收拾东西,今晚还要拾掇帐子,那边有些东西要看着,这就要搬过去了。” 果然,一听苏浅要搬走,众人立时不闹腾了。 唐二第一个着急起来:“你怎能一个人住去马营,那些人万一欺负你怎么办?” 崔盛考虑的却是其他:“我看不如去找旗长通融通融,小浅这突然升职,怕不是什么人在打你的主意?我看,还是回来行营稳妥些,也不用再去伺候那些畜生了。” “是这个理,似小浅这样的若是独居,还不知会被人怎么欺负,咱们可不能看着。” 苏浅见大家为她着急,知道都是一番好意,她心中感激,可她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让大家坏了她的事,急忙道: “其实,如今在马营才是我心所愿,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那李校尉注意,能当上这小管事我可是求之不得的。” “你怎能甘心留在马营伺候那些畜生呢?”崔盛一直当自己是苏浅的大哥般看护,听苏浅这话,心里就有些怒其不争:“养马能有什么出息。你身上本事不弱,只是力气小些,往后多操练定能改善,可不能为了这点辛苦就荒废了一身本事。行营虽苦但若想建功还是有机会的,不比养马有出息。” “不是这般的。”苏浅垂了头,有些难为情:“其实我去马营,是想当骑兵的。” “骑兵?”众人听闻都有些愕然,实在是,骑兵在众兵种之中是相当于前锋营那般的存在。 男人能有一匹战马,就好比现代人拥有豪车一般是件极令人向往之事。 破虏军是新军,但也配了骑兵,只不过,都是从驻军抽调而来的老兵,是陈州自行带过来的人,他们新兵根本连沾马的资格都没有。 “那可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有人喃喃着,却颇有几分向往和羡慕。 “你果真是因为想当骑兵?”崔盛两眼冒着星星,很为自己小兄弟的大胆和努力而欣慰。 谁不希望当骑兵冲杀在最前面,只有最勇敢的士兵才能得到那等机会。从前是他不敢想,但身边竟然有人已经想了,还付诸了努力,让他也觉与有荣焉。 苏浅丝毫不脸红的瞎掰:“自然是的。我力气不大,身材又瘦小,摆在旗阵里就是最弱的那个,上了战场岂不拖累旁人。我就想,若是骑在战马上厮杀,至少我的身手能用得上,加上有战马助我,打起来也不会因为个头小吃亏,就是跑起来都能比旁人快许多。” 苏浅憨憨的笑,引得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好样儿的。”崔盛大手狠狠拍了下苏浅的肩膀:“老哥没看错你,真汉子!” 至此,对苏浅即将搬出去,众人再也没了质疑,倒是对她能否如愿入选骑兵营给了很多建议。 只有唐二仍是有许多的不舍和担心。 但看苏浅乐滋滋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再三嘱咐她若是有丁点不如意便赶紧回来找他们说,凭着旗长和她的两分香火情,应该是能将她调回来的。 苏浅自是无有不应的。 五帐人吃喝了苏浅不少东西,加上有苏浅在,他们的衣裳鞋袜就再也没有不体面过,这回苏浅要搬出去了,大家多有些不舍,但已经认可了苏浅的想法,大家自然也不会再阻拦她。 众人都想去帮着苏浅收拾新帐子,还是孙友田提醒大家已是夜深了,为免惊动巡查上官,还是选了两个代表帮苏浅搬家。 其实不用他们帮忙,苏浅自己也可以,只是不想辜负大家的好意,她也由着崔盛和唐二帮她打扫整理搬东西。 新帐篷很小,但她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整理并没花多少时间,实在是苏浅的东西也不多。 看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帐子,苏浅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崔盛不放心,又去周围看了看: “这处有些偏僻,周围就只有你一个帐子,万一有人闯进来,你怎生是好?” 苏浅有些感动崔盛的细心,但能自己一个账已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放心,我们这边都是伺候畜生的,除了几个值夜的,旁的人也不会过来的。再说,你不是知道我的本事吗?谁敢来,我就让她好好尝尝挺尸的滋味。” 崔盛想到那浑身僵直的体验,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来:“我倒是忘了你这本事了,行,那你也自己当心点儿,在外边别那么相信人。” 苏浅自是点头应了。 唐二却是有些红了眼睛,想想这也是人家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呢,如今竟混得只能和畜生睡在一处。 “我瞧着你这里离中军有些远,也不知食水可方便?白日倒好说,夜里怕是多有不便。干脆每日熄灯前,我都帮你打了热水来,也能帮你看个门,搭个下手,也不用你自己跑腿了。” 苏浅有些感动唐二的关心。这也确实是个问题,这里就她自己,若是每日里用水,也确实要跑很远去提,她也便不客气,笑着点点头:“若是这样就太好了,就怕你太麻烦,到时候,被人看到了倒不好。” 崔盛却是知道些,忙道:“这不打紧,你们既是同乡,又是一起入的营,互相关照也是寻常,这个不怕的。” 苏浅这才点了头,忙不迭又将从城里买的烧鸡肉饼拿了出来,塞了两大包到唐二和崔盛的怀里。 “这趟出去我发了笔小财,日后若再有机会出去,就能多给你们带些肉回来,只是不能放太久,你们记得快些吃。” 他们在营里伙食素淡,唐二还年幼,多吃点好的也能长得壮实些。 她又对着崔盛道:“我这兄弟年纪小,胆子也小,他心思单纯,除了有些力气,旁的都让我操心,崔大哥平日里可要帮我多关照他,以后若是大家不在一个行营,彼此见面怕是不容易,唐二就拜托大哥了。” 崔盛自然拍胸脯保证了。 唐二很感动,不知为何心里还有些难过,他这辈子除了自家哥哥,也就是小浅对他最好。可随即,想起她说发了财,心里的担心还是占了上风: “小浅,你,你可别在外面胡来,如今这世道乱,你一个大小……小子到处乱跑,万一舍财的人动机不纯怎么办?下次可别再多事了,没钱不要紧,保命最重要。多想想你娘和你弟弟,你,知道了吗?” 苏浅心里熨帖,却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事告诉这少年,平添担心罢了。 “知道了。我就是配药的时候正好遇上一个病患,用了我的药,得了些报酬罢了。你别担心。” 只是那病患,用了她的药之后便西归了,想是再也找不了她的麻烦了。 崔盛与唐二又仔细叮嘱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离开,苏浅这才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看着自己这不大的一方小天地,心里欢喜自不提。 第五十一章 回来了 当夜,那于隐果然找来了苏浅的帐子,得了那些药丸,于隐十分满意。 “昨日为何没回来?” 似乎是无意之中的询问,苏浅却是早打好了腹稿:“这药配起来麻烦,我借了人家的药房,便忘了时间,出来已是过了时辰,便在城里随便找了一间空屋子将就了一晚。” “你倒是聪明。”赵玄笑着打量了苏浅几眼,莫名觉得今天这人似乎心情格外好。 苏浅确实很高兴,毕竟得了这人的提点。 “对了,那个黄脸……李校尉,多谢你去帮我打招呼。” 赵玄倒没觉得什么,只道:“你既然入了行伍,也该学些本事,我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下得了一套鞭法,倒与你契合,算是我的谢礼了。” 说着话,他从怀中摸出一卷书来,放到了桌上,“今日之后我就要回去了,以后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他一拱手,将那包药抓在了手里,也不与苏浅多说,点点头便撩了帐帘离开了。 苏浅这才将摆在桌上的那书卷拿在了手中,却被那封面上的四个字烫得差点跳起来。 “破月鞭法……” 苏浅嗖一下跳了起来,就想要撩了帘子追出去,可想到当日的惨状,哆嗦的手又慢慢放了下来。 仔细看这书卷,却并不是当日杨师傅给她的原本,而是一个手抄本。 她不知这是赵玄想了许久才决定给她的谢礼,他不想欠她的人情,便将这书卷默写了出来,书是当日收敛苏家人时找到的。本来他是想留个念想,如今却觉得与这少年十分契合,这才有此一举。 苏浅却是心绪翻涌,坐卧不宁。 她有点不敢去想,莫非那于隐便是拿了她原本之人。 那他便是和当日动手的那些人是一伙的?是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想想却也并不能肯定。 也可能师傅在拿到那书卷之前便有旁的人曾经拿到过呢?亦或者在自己遗失了它之后,被捡到的人换了银钱呢…… 苏浅脑子有些乱,一时又想起之前得到这书卷时的情景,想到娘亲和弟弟,想到惨死在那个雨天的家人,心里不免一阵阵揪痛起来。 她手里捏着书,半晌才平静下来。 既然书又回到自己手里了,那自然是要好好珍惜的。不管那于隐是什么人,以后再遇到他,必然要好好分说清楚这书的来历。 只是现在,却是像他所说的,既然入了行伍,便要把自身本事学扎实才行。 这鞭法既然这么多人都觉得适合自己,那一定便是自己的缘分。 苏浅也觉得需要好好练习起来。 好在如今她腰包丰厚,等下一次出去时,第一件事,便是得先定制一根好用的鞭子来。 接下来的日子苏浅倒也轻松,那李仲似乎当真得了于隐的提点,对苏浅慢慢转变了态度。虽说不上怎么好,最起码不会再无缘无故就骂两句,指派她干些本不用她干的活计。 而且,苏浅也慢慢有了接触马的机会,也学着其他人那样,借着遛马的时候,慢慢学会了骑马,鞭法也在她有意的锤炼之下,进展很快。 转眼已是到了这一年的冬天。 持续半年之久的大旱终于在十一月被一场豪雪终结。 整个西北境皆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只是第一场雪落下,便有很多人因极寒的温度病倒,就连唐二也染了风寒。 如今的苏浅因为可以经常出营的缘故,对酒泉城已然十分熟悉,这日是冬至,全体放一天假。借着出门的功夫,她给五帐的兄弟弄来了半只羊和一坛酒。 叫蔡老倌给火头兵塞了几个铜板和一些羊杂,请他帮着做了一锅羊肉汤,热乎乎的和一摞干馍一起端进了帐子。 她自己则拿了熬好的汤药去喂唐二。 “看起来还是要念书啊,看看咱们小浅,这日子混的,识得药材,还治得了风寒,赚得几个银子可都祭了咱们的五脏庙了。” 崔盛喝一口兑稀的酒,砸两下嘴,颇有些意犹未尽:“想当年,咱们也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行走江湖那也是快意恩仇,谁曾想今日在行营里,只能站站队列,看着别人冲杀,真是憋屈。” 和苏浅唐二不同,崔盛,孙友田都是北境破城的幸存者,家里都是死得剩他们一个。 他们俩是自愿入伍,皆是奔着建功立业,报仇雪恨去的,谁曾想,被分在了酒泉这部分新兵营,到现在仍是个没见过血的新兵。 如今娄山关,三皇子和忠靖王与北狄人打的你死我活,分过去的新兵早就打成了老兵。 第二部分的漠西新兵听说也已经和西戎人战过几场。 唯独他们这一支新兵却迟迟留在酒泉不见动静,虽说每天也没断了训练之类的事情,可是一直没有收到参战的信息,不免让人心中没底。 蔡老倌呷了口酒,一脸的满足:“有这日子还愁什么,如今这年月,活一日赚一日,有吃有喝有命享就比啥都强。上战场有什么好?你还别和我说什么建功立业的话,那是和人抢命,一个不好就是一辈子了。这么多的年轻娃子,谁不是爹生父母养,能活着就是福气了!” 崔盛闷闷的喝口酒,轻轻哼唱着什么,听着像是西北的小调,可这光景听在人耳朵里,却是莫名伤感悲凉。 忽然,孙友田拍了拍崔盛的肩:“昨日旗长收到消息,北境不打了,开始正式谈判,怕是要……割出去了……” 听到北境的消息,不说旁人,苏浅也是一惊。 随即便是心痛。 那里是她父兄的埋骨之地,也是她父亲为之守护一生的地方。 苏浅虽不是什么大丈夫,却也知最苦金沙,十万户尽,作血流漂杵的惨痛。 这半年待在军营,受同袍和将官的影响,偶尔她也会有横空剑气,要当一洗残虏的豪气。 只是大多时候,面对着茫茫无期的未来,她只觉得心内有股郁郁无奈的痛与茫然,纾解不了,却一日日越积越厚,成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尤其这种过节时候,她便越发思念娘亲幼弟,只可惜,军营里通信不便,阿娘那儿也许久都没传回过消息了,尘儿那里就更是连地址也没一个…… 陈宝功嘬一口酒,拍了下桌子:“他们都说是武安侯贪功冒进,横征暴敛,才使北境生了民变,被人打开城门……” “不可能!” 苏浅不待他说完便怒吼一声站了起来,她眼睛有些红,却仍倔强的瞪着那个汉子。 她知道陈宝功是和她一样从京都周边来到北方的,他们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朝廷想让他们知道的。可她心里就是受不了别人在她的面前如此诋毁自己的父亲。 “武安侯不是那样的人,他镇守北境几十年,怎会是那等短视之人。那些话都是小人污蔑他!” 苏浅俏脸微红,显得十分激动,连气息都有些不稳,倒吓了众人一大跳。 陈宝功有些发愣,没想到一向脾气软绵的苏浅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倒是崔盛叹了口气,站起身轻轻拍了下苏浅的肩,拉了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对着陈宝功,崔盛也严肃了表情: “我就是北境人,当时我们被北狄大军团团围困三个多月,一直等不到朝廷的援兵,城中连树皮草根都吃尽了。两位少将军出去找援兵,可……没有一个能回来。老将军后来确实是失踪了,却不知究竟情况如何?也确实是有奸细打开了城门,但我们所有北境人都知道,将军守护了北境几十年,从没有暴政欺压之事,也绝对不会是出卖北境之人。” 苏浅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父亲确切的消息,且是相当正面的评价,不觉眼圈发红,强忍了才没有落下泪来。 她知道朝廷既然给父亲下了那样的罪名,便不会让人随便议论父亲的事情。 崔盛这样,实在是不该,可她感激他,还有人肯为了父亲说句公道话。 “崔大哥……”苏浅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默默倒了一杯酒,端给了崔盛。 崔盛倒也理解,他生平最敬英雄。想苏浅从前说过的话,也觉得可能她是敬仰老将军。 崔盛年轻时浪荡江湖不服管束,也未有什么建功立业之心,更是离那巍峨的将军府敬而远之,但那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是他亲身经历,和所有的北境人一样,他早与那座城,与那个侯府里的人成为了一个整体。 他们一起御敌,一起刨野菜树皮草根,一起拆了自家房子,以大梁家具当武器抗击外敌。 就连将军府都是将军的儿子亲自带着他们去拆的。 那样的人怎会通敌,那样的豪气干云,同仇敌忾,不是亲身经历,谁能体会。 哪怕最后城破了,家没了,他胸口那团火却再也无法熄灭,那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和支撑,杀尽北狄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执念。 而那个带领着他们在城头御敌,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浑身浴血也丝毫不见惧色的正是那位将军。 朝廷说什么他不懂,可他们北境人都知道,他们死守了北境将近四个月,都没等到所谓的援军和哪怕一粒粮草。 而他们硬说有罪的人,却是和他们一起挨饿受冻身死的人。 一向不多话的孙友田伸手拍了拍崔盛的肩,自己也红了眼睛。 帐中一时静谧,竟无人再发一言。 突然,一声响亮的腹鸣声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却是可怜巴巴的唐二,正偷偷爬下床,想要去偷肉吃…… 第五十二章 出事 苏浅忙敛了心神,快步走到通铺边上,不顾唐二的委屈挣扎,将他又塞回了被子里:“你才退了热,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最多我再弄碗羊汤给你喝。” “多放两块肉。”唐二小声嘀咕着,被苏浅好笑的拍了拍脑袋。 “想来咱们也快要去前面了。”突然,蔡老倌闷闷道。 “真的?”崔盛眼睛一亮,一反刚才郁郁的神色,有些兴奋。 蔡老倌瞪他两眼,还是老实道:“我前日去旗长那里,看见他在看地图。听说屠州一线战事不利,北境谈判,北狄人不用打了,全都跑来了西线,听说是与西戎联军全线压进,前边已经丢了三四个城,死伤了不知多少军士,想来咱们这批人快要补上去了。” 崔盛狠狠攥了拳头:“我只恨不能早点上去砍他几个北狄人头,这样更好,让这些草原狗都来,老子已经准备好了。” 蔡老倌却是有些蔫蔫的,他在军营混了这许多年,深知战场凶险,这些年轻后生不懂,只想着杀敌建功,立下不朽功勋。 可他们不知道战场有多可怕,就算他们敢打敢拼,有再好的身手,也得有运有命才能保得性命。 他们不知,其实有时候,杀人的手不止来自异族,也有可能就是你身后的人。 他只希望到时,这些熟悉的兄弟能多活几个下来才好。 苏浅听闻消息却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终于能挪挪窝了,这段时间她有好好考虑过,她得想办法弄到升职的机会。 不是她想建功立业,而是她听说,军队里若升到旗佐便是校尉职,能在外面置宅,可娶妻,到时她就可以接了母亲和弟弟来,将他们安置在肃州府,这样她也能放心了。 忧的是她终是要步了父亲兄长的后尘,从此后过上刀口舔血,生死无常的日子。就是她这不敢杀人的性子,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晋升的那一日…… 这一个冬至,大家过得都是心思沉重。 想不到事情才过了没两天,便当真接到了大军即将开拔的命令。 “这是需要准备的清单,这次东西多,你将单子交给他们掌柜,他们自会将东西送进来。” 李仲如今早不再对着苏浅呼三喝四,甚至有时还会让苏浅帮他稍带东西回来。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另掏了个小荷包递给了苏浅:“帮我多弄点酒囊回来,多的便赏了你。” 苏浅笑嘻嘻行了个礼:“得令。” 李仲嗤了声,还是嘱咐道:“早点归营,这几日查得紧,别耽搁了。” “知道了。”说着话,人已经跑出了帐子。 李仲无奈扯了抹笑,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苏浅一路奔向马厩,扯了自己的小红马出来,絮絮叨叨摸了摸它的大脑袋,这才给它上了马鞍。 翻身上马,利索的出了营,却不想这一幕却落入了一个心怀叵测之人的眼。 陈贵已是许久未见苏浅了。自半年前与这个小白脸比试落败之后,他一度成为了整个旗的笑柄。 正当他积攒了满腔恨意想要弄死这个小白脸时,不想竟让他躲去了马营。 后来才得知这小个子竟是得了那马营李校尉的青眼,竟是升了个小管事,在马营里混得风生水起,真是,好不让人嫉妒。 自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马营自也不例外。 苏浅这小管事也不是凭空来的,本是另外一个叫张达强的人的。也是他喝酒误事,加上账目出了问题,这才被打了军棍,抹了管事之职。 这时候正好有赵玄的推荐,才让苏浅捡了个便宜。 但这张达强却不是个省心的,又瞧不起苏浅文弱,到底嫉恨上了,很自然便与刻意来结交他的陈贵勾搭在了一起。 平日里无事,这苏浅又是个深居简出的谨慎性子,他们并未找到机会对付。 如今却是不同了,大军即将开拔,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这下钻空子的机会可就多了。 今日也是陈贵偷着跑出来找张达强,正好见到苏浅打马出营的背影。 苏浅哪儿知道背后有人心心念念正想着算计自己,她此刻心里记挂的还是她留在那个杀死舞娘的小院儿里藏着的东西。 苏浅当日从那女人瓷枕里摸出来一堆好东西。 银票珠宝首饰自不去提了,里面竟还有几张房契和地契。想来,这也是那女人半生积攒的老本了。 其中便有这一处屋宅的房契。 苏浅仔细想过了,像是这种活得见不得光的人,一般情况是不会轻易信人的。 能被她选在这处存放这些东西,想来这里对她来说定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这种人杀了太多人,戒心一定极重。都说狡兔三窟,这怕也只是她其中的一个落脚点而已。 苏浅当日回营怕被李仲责罚,也怕被搜身,便将东西仍旧放在了原处。 过几日她想想实在舍不得,便又回了那处打探,果然没有见到旁人来此的痕迹。 她来去了三四回才放了心下来,后来还放心大胆将那其余在酒泉的房契地契都去探了探。 除了一处城外的庄子她没去探过,剩下在城里的几处房产竟与此处都差不多,皆是久未住人的空屋子。 这下苏浅更笃定这女人的为人,她也便放心了。理所当然将这些东西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谁让她要杀自己,又自食恶果了呢? 苏浅此番却是要到小院儿来,将东西都打包带走的。 毕竟这一开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也许自此后再也回不来…… 苏浅熟门熟路进了巷子,不得不说,这女人选择的地段很高明,这么长时间她来来回回,竟是从未碰到过旁的人,只因这一条巷子偏僻,竟是十户有九户是空的。 不过今天却是出了问题,当她踏进小院儿的那一刻,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寒意便袭上了心头。 这是陌生人的气息,有人闯进了她的屋子。 苏浅这时候若是转头出门倒也可以,但她一想到那舞娘的身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与其被人死死盯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上一口,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闯进来的人干掉,绝了后患。 这个时候的苏浅,迅速让自己沉下了心来。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屋里走,手却已摸进了怀里,将她的保命药粉抓在了手里…… 只是,让苏浅意外的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竟压根没有对她出手,从她进屋子那一刻起,那人便一直藏在不知什么地方。 他在观察她,那种感觉如芒刺背,她不会感觉错。 苏浅不知对方深浅,也不敢轻易暴露,便只能装作收拾屋子的样子,将房间里里外外仔细清扫了一遍,做出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来。 之后她还钻进了厨房,给自己烙了好些大饼,烤了好些肉干。 这本就是她为出征要做的打算,来时她手里便提着许多食材,不做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最后,她将这些东西连同床上被褥全都打包背了,这才锁门出了院子。 却是直到离开,那个人也未有任何动静,苏浅便只当对方是想偷东西的小贼,碰巧撞上了,便不予理会了。 却不知那背地里的人却已是惊得差点跳出来质问她一句:你究竟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里的? 来人正是郭廷,当日他追查柳四娘,一直毫无进展,直到最近才查到那柳四娘曾经在这片出没过,他也是查了许久才查到这处荒僻的小院儿,却不想翻找了半日无果,却遇上了这个小白脸。 若不是当日这小白脸确实救了赵文达一命,他早就将人打翻带走严刑拷问了。 一脑子雾水的郭廷自认没那么多弯弯绕,只得等回去禀明了世子再做定夺。 另一边的苏浅却是有些心塞。 她为了迷惑那背后的人,不能只装那瓷枕,便一并将那花花绿绿的锦被也一同打了包带走。 可出门便碰上了已经装好货正欲往军营赶车的药店伙计。 这伙计与苏浅早就是老相熟了,一个荷包塞过来,好听话说了一箩筐,苏浅也不好推脱,只得就近验了货,自己押车回了营。 这一来,那大包袱便跟着她一起被拉回了营里。 马营里也有一群促狭鬼,趁着苏浅交货的空档,有人偷偷扯了包裹去看,便发现了那女气十足的华丽被褥。 被人好一顿笑话的苏浅,舍了好些肉干出去才算是将自己可怜的包裹抢了回来。 却不想回到帐子里,却有个大麻烦在等着她。 “这账本怎会污成如此模样,大军马上开拔,你让我如何与上官交代?” 李仲便是再如何也包庇不了这样的大错。 作为仓库管事,草料与药材的进出账册被人用墨涂抹了好几大张,这样的话,连他都有连带责任,更别提直接管着这块的苏浅了。 “我昨晚明明还对过一次,绝不是如此的。” 苏浅咬着唇,心里焦躁是一方面,痛恨羞耻也是一方面。她想不通谁这么无聊竟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如今追究是何人所为已毫无意义,要紧的是这些账册怎么修复,草料这块还好说,进出都差不多,估一估能填个大概。可药材上面却是大事,每一笔进出都不定数,且还是大数字,到时候被人举一个贪污,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仲脸色铁青。 他就知道小白脸不靠谱,之前是他轻忽了,竟听信了世子的话,平白让自己受了这小白脸的拖累。 “算了,少不得我去旗长那里求求情,看在以往的情分,好歹留条性命罢了。” 说着,李仲便要出门,却被苏浅一把拽住了袖子。 “你等等。”…… 第五十三章 朱横山 苏浅突然想到,她一贯不喜欢古时候这些繁琐的记账方式。平日里算账她都有用现代数字打草稿的习惯。如果那些草稿没丢的话,那不是便有了依据了。 “此事耽误不得,即是有人栽赃你,保不齐此时已经将事情捅到了旗长那里,你我主动前去认错还能减轻些罪责,但若执法队来揪了你去,对你我的责罚会更重,到时候就连一点说情的机会都没了。” 李仲有些烦躁了,谁想要这等麻烦呢,若不是这个小白脸,他此时早该去整理战马的名册,连同这些草料药材的账册全都交上去了。 这些东西交晚了也是一样要受责罚的。 “您且信我一回,给我一个时辰就好,一个时辰我保证将这东西恢复原貌交给您。” “你胡编乱造也不行啊!法算那里之前的账目早交过去了,但有不符的地方,仍是大错。” “放心放心,不会有错的。” 说着话,苏浅一把扯了那账册就往回跑。 她如今节俭已成了习惯。 谁叫她自出了侯府以来,手头便一直拮据呢。 哪怕知道京郊她还存了大笔财富,但谁让如今她的身份不能见光呢。 所以纸张对她实属稀缺物资,但凡是纸,她非写到挤不下一个字才罢手。没想到,这样也能派上用场。 这些账目都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以她一定还没有清理,应该还在那一堆废纸堆里。 苏浅忙忙的往回走,却不想迎面一个龅牙黑粗的汉子正抱着膀子看着她狞笑。 正是那个之前一直找她麻烦的张达强。 她此时也想到了那个陷害她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对面这个丑男人。但此刻她无心与这人纠缠,只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想回自己帐子去干活。 不想那人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无视,竟伸了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怎么?得了校尉的青眼便眼高于顶了。小白脸,老子就看你怎么死!” 说着,咧开大嘴呵呵笑了起来。 苏浅二话不说抽了身上绑着的鞭子便抽了过去,一下就将那人卷起甩到了一旁的碎石地上:“张达强,老子现在没时间跟你计较,这事没完,你给老子等着!” 苏浅从没如此疾言厉色过,她总是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感觉,好人缘也是她的好脾气和小恩小惠换来的,今日第一次对人露出尖牙,却也是让人心惊的。 周围很快便围过来几个人,将那龇牙咧嘴的张达强拽了起来,两边打着哈哈将人推开了,便有人来劝苏浅。 苏浅此时却没了和人玩笑的心思,谢了众人便急匆匆回了帐子。 果不其然,在那一堆废纸堆里她找到了那几日的草稿。 好在她记性还不错,近些日子的账目还是记得住一些大概的。再加上她的行文习惯很好,和上下的账目一对,便将被糊上的数据都兑了出来。 她匆匆将被糊的页面裁了下来,又用了新纸仔仔细细誊写好,再重新封订好,日头已是过了未时末了。 她有些感激李仲的信任,竟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来催要。却不想,到了营帐才得知,李仲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被执法队的人带走了。 苏浅这下可急坏了,拿着账册匆匆跑到了旗长的帐篷。 里面却像是在开会,这一等便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等众人散了,苏浅便急匆匆往帐篷里冲,账外的军士自是拦着不让进。苏浅此刻也不管什么军纪了,直接在账外喊起了旗长。 秦岭此时也是有些头疼怎么处置李仲的问题。 私底下李仲已是和他说了有人蓄意破坏账目的事情,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小不了。 尤其如今正在大军准备开拔的时候,这时候任何一点小错若是被人揪住就是弥天大罪,叫人砍了头都有可能。 偏偏这事被人捅给了执法队,就是他想要包庇都难,现在人都已经在执法队被关了起来,他想要捞人,除非副将亲自下令才行。 此时听账外那小卒的叫嚷心里更是烦躁,若不是为了替他担责,李仲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这一刻,他是打心底有些厌弃了这人,哪怕当初有些欣赏他,如今也变成了嫌恶。 “叫他滚!” 声音这么大,苏浅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急急嚷道:“旗长,我之前出营办差这才晚了时辰,账册我拿过来了,请旗长过目。” 秦岭听得一愣,若是被糊的账目,这人如此说来也是无用,他即是这般说,那就说明账册是好的了。 难道是,李仲说的有误。 “叫他进来。” 苏浅一得了令,急忙冲阻拦他的两个兵士笑了笑,匆匆进了帐去。 “旗长,这是账册,是属下办差晚了时辰,此事与李校尉无关,有什么责罚都是属下的罪责,请旗长明察。” 秦岭急忙接了账册,打开看时,却是看到一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账册,根本没有李仲说的什么糊掉的地方。 “你确定账册无误?” 苏浅急忙点头:“属下以性命担保。” 秦岭再看一眼苏浅,冷声道:“你且回去等着,若是有误,我叫你提头来见!” 苏浅急忙行了个军礼,老老实实回去等着了。 这边秦岭急匆匆往执法队赶,却被告知人已经被带到了将军处。 秦岭心里暗暗叫苦,这简直是往最坏的结果发展了,想归想,也只得硬着头皮往营长处去。 他们的营长姓朱,名横山,是从前西凉王属下亲兵营下来的副将,为人骄傲,眼高于顶,压根看不上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将领。 但人家是嫡系,在他们面前又是长官,即便是两相厌也得受着,除非他是不想在军营混了。 等秦岭到的时候,正赶上朱横山要拿着李仲的事儿做筏子,想要在出征前整肃军纪,立个典型。 听到报说他们的旗长来了,眼皮都没翻一下。 “这事,谁来说都没用。在我账下出了此等贪墨蛀虫,岂能善了!都给我老老实实窝着,老子不宰了他已是看在他多年养马,有点本事,若不然,明日开拔,老子第一个用他的人头祭旗!” 账外的秦岭自是听到了朱横山的话,可此刻他手里有了账册,心里也增了些许底气,哪怕对那小子再怎么不待见,眼前关系到他手下的性命,也不由他不赌一把。 秦岭声若洪钟,自账外大声道:“五旗旗长求见将军,有要事禀报!五旗旗长求见将军,有要事禀报!……” 朱横山眼珠子几乎瞪出了眼眶外,他也是个要脸的人,被手下如此逼迫,心里怎能不气。 可如此避而不见,反倒像是他理亏,只得咽下一口恶气,扬声道:“滚进来!” 秦岭长出一口气,这才踏步进了帐,抱拳一礼不卑不亢道:“将军,之前李校尉所交账册中遗漏了一本,那管账册的小卒今日出营采买药材耽搁了时辰,等回营时发现漏了一本账册,这才急忙送到了属下处,属下听说李校尉因此事已是进了执法队,怕一时误判,便急忙将账册给大人送了过来。搅扰之处,望大人海涵。” 朱横山眉头微拧,却是有些不想接这东西。 他话已经说出去了,人也已经抓了,如今却跟他来说他抓错了,那他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可是看这秦岭的样子,却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朱横山眼睛一闪有了主意。 “谁知道你这账册是不是胡编滥造,那小卒人呢?喊来我问问。” 秦岭心下一沉,已是想到了这朱横山打的主意。 如今已经不是账册的问题。他怕是想拿这件事给他们这些泥腿子杀鸡儆猴了,如今只要他对那个秦浅稍加威胁,怕是那小子顶不住,将责任一推六二五,那倒霉的可就是李仲,还有自己了。 可想再多也没用,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一会儿,苏浅便被带进了帐子。 朱横山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小个子。 此人面白柔嫩,长相竟极其出挑,尤其一双眼,长得竟比女人还要好看。 朱横山第一眼便生了不喜:这样小倌一样干净细致的小白脸,也是个当兵的? 怪不得这两个小子这么护着他,说到底,账册出了问题,第一个要问责的应该就是这个小白脸,可到现在,这人竟然是好端端站在这儿,居然连关都没关一下,想必是和这两个泥腿子有了什么首尾…… 想到这,越发看不起这些人。 “你就是弄错了账册的人?”朱横山垂着眼帘,却猛地一拍桌案:“你该当何罪!” 苏浅吓了一跳,可多年的教养却也没让她失态。 她只略微皱了眉便叉手一礼道:“大人,属下今日出营办差,回营时才发觉账册竟少交了一本,待属下去找校尉大人,却发现校尉大人已经被带走,属下只得去求见旗长大人,可大人正在议事,待大人们散了,再由属下将账册交上,已是晚了时辰,好在如今大军尚未开拔,所需物资也还在清点整理阶段,想必应是不会误了时辰,望大人明察,校尉大人只是受了小人连累,若是责罚,也该小人来领,请大人恕罪!” 她个子虽然不高,但声音平稳,语调清晰,说的话也有条有理,只是那后面几句却像是钉子钉进了朱横山的心里。 一个小卒子竟然敢当面顶撞他,且听他所言,反倒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这还了得。 “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讲话!” 苏浅抱拳一礼:“属下参见将军大人。” “你!” 朱横山简直被这个小卒子气炸了肺。转而一想,却盯上了这本账册。他要找个小卒子麻烦简直太容易了,且还是这等银钱方面的事情。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卒,每日过手这么多银钱会不出什么问题。 “来人,去叫法算过来。” 第五十四章 张法算 朱横山想要找麻烦,自是找了营里为人最认死理,脾气最臭的一个人来。 秦岭有些担心,偷眼去瞧苏浅,却见这少年背脊挺直,气定神闲,竟颇有几分大气沉稳的气度,不觉放了几分心下来。 不一时,便有个头戴方巾的儒生被人领进了帐来。 来人清瘦高大,并未着军服,而是一身青衫,儒巾包头,一张四方脸,眉宇间川字纹极是明显,薄薄的唇紧抿着,显得十分严肃。 张之诚本是开馆学的夫子,已是有了举人身份,骨子里很有些孤傲清高,为人古板较真。 因此次征兵要的人多且杂,军中的法算又必要找读过书的人来,这才被强征入伍。 他骨子里多少有些抗拒。对军中大老粗们也有些看不上,大军成军未久,便已多次与人发生龃龉,是个出了名的臭脾气。 听见将军找,他也不改清冷样子,进门行了礼便站在了一旁,两眼微垂,高昂着头,眼神也没舍得多给旁人一个。 “张法算,今日有人揭发五旗仓管上下舞弊贪墨,本将最是信服先生的公正与才学,你且去,将他们五旗的账目拿过来好好对对。我瞧此人白面无须,油嘴滑舌,眼神闪烁,定然心中有鬼。你且好好给本将捉出这条蛀虫,但有一丝不对,我定叫这些奸猾贪婪之辈知道知道什么叫军法如山!” 张之诚不说话,只冷着脸轻蔑扫一眼苏浅,遂点了点头,叫了跟着自己的兵士。 果然,不一会儿便将五帐的其余账册全都抱了过来,单捡出了苏浅送来账册的上册和下册,细细比对起来。 苏浅此时已是看清了形势,这姓朱的明显没安好心,她虽然对自己整理的账册很有信心,但却怕请来的这个法算和姓朱的沆瀣一气,污蔑栽赃,因此眼睛压根不敢错开,一直盯着那法算的手看。 这在朱横山看来,就成了做贼心虚的表现,心里冷笑着,更加笃定这账目有问题。 他从肃州空降而来,早想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只可惜,这些旗长多是陈州自己带过来的。和那泥腿子一样,多是不通机变的倔驴,让他用起来十分掣肘。偏他们又很得陈州器重,让他下手不得。 他心里是早就存了要整治这些人的心思。如今好容易有了把柄,他又怎会放过? 此刻他志得意满,已是开始琢磨起该如何整治五帐这些不听话的人了。 秦岭心中也有些忐忑,他可是知道张之诚这个法算的难缠和臭脾气的,就算苏浅的账目没问题,怕只怕这张之诚存心找茬,那此事的结果怕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想到此,他眉头几乎拧成了大疙瘩,大手捏成了拳头,额头的汗都滴了下来。眼珠不错的盯着那法算看。 沙漏一点点落下,几人便这般一声不吭站在帐子一角静静候着。倒是朱横山,作为营长,不可能这么一直等着没事做,很快的,帐篷里进进出出的人都知道了朱横山要拿着五旗的仓管账目做筏子的事情。 有与秦岭交好的便不时路过或是借机进来探看一下,惹得朱横山这里倒像成了赶大集的一般,什么琐碎事情都来了,弄得他手忙脚乱,暂时倒是将那角落的一干人丢到了脑后。 直到酉时三刻了,才见那张之诚捧了册子走过来躬身施了一礼道:“启禀将军,账册无误,全都对上了,没有问题。” 朱横山这才想起之前还有这档子事。可他想听的却不是这句话。 他脸色便有些沉了下来,看向张之诚的眼睛里也带上了警告的意味:“张法算,本将敬你是个公正严谨之人,你可不能辜负本将的信任啊。” 张之诚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喜面前这人的怀疑。 他声音冷漠,语气也变得强硬:“我张之诚身为举子,早知细人尚姑息,吾子色愈谨的道理。” 朱横山被噎得气闷,看着张之诚,眼睛里气得冒火,却突然软了声音:“张法算,破虏军成军未久,正该上下一心,令出如山才是。本将今日若轻易放过这等藐视军纪之人,岂不是有违你公正无私的美名。这账册,依本将看,还是再细细对上一对才好。” 张之诚眉头拧得更紧,非但没有因为朱横山的退让而改变心意,反而有些不喜:“上邪下难正,将军心里若是不正,行事便会有偏颇。这账册,不才已经细细对过,十分清楚,不用再赘述了。” 朱横山大掌狠狠捏在了一起,咬着牙道:“那你敢拿性命担保吗?确定这账册没有问题?” 张之诚本就是个倔强清高的性子,颇有些读书人的傲骨,朱横山一次次的质疑已使得他很不耐烦,闻言朗声道:“卑职虽不才,也愿以性命担保,经卑职过手的账册定然没有问题。” 朱横山没想到今日碰上了两个二愣子,竟都无惧自己的威慑。 他眼珠一转又看到了苏浅。 这小白脸看似柔柔弱弱,倒不像是个有骨气的。 他微眯了眼,转而又对上了苏浅:“你!就算账册无误,可你知不知道,延误军机该当何罪?” 苏浅却不上他的当,抬起一双大眼,清凌凌望向了朱横山,貌似无辜道: “将军的话属下不懂。属下虽遗漏了一本账册,但也事出有因。此时大军尚未开拔,法算大人也仍在进行最后的整理核算,属下不认为自己延误了军机,但属下却是有失察之责。倒是那居心叵测,背后冤枉挑唆之人,用心极其险恶,如今大军开拔在即,各处皆有要事忙碌,尤其将军大人,日理万机,竟还被此等小人蛊惑骚扰,实在罪不可恕。只是属下确有失察之过,但请将军大人责罚。” 苏浅可不傻,贻误军机是什么罪,砍了她都够了。她是有失察之过,可那个诬告的人呢,是不是罪责更大,就看你这个将军是不是公正了。 她如今也看出来了,这个营长根本不是个好鸟,就是想拿着她做筏子,想要整治秦岭呢。 她既然做错了事,让人家帮她担了责,她便不能置身事外。即便是为此挨顿板子也值了,想必此事了了,秦岭和李仲定会给他更多关照,她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朱横山气得一张脸都成了猪肝色,正待要发火,却不想,那张之诚却在此时说话了: “大人,这小校很有些算才,他做的账目清晰整洁,没有一处错漏不说,也比旁人的账册容易甄别。属下斗胆,请将军大人割爱,将此人拨给属下。” 他这倒不是帮着谁说话,他是真的服气此人的算才。 张之诚本是个熟读四书的文士,如今却偏让他来做了商贾事。 就算他算学尚可,但大军之中方方面面庞杂繁冗,就是粮草就有米,粟,大麦,小麦,黍米,宛豆等十几种之多,还有各种军械,被服,战马,伤药,乱七八糟,方方面面都要立册入账。 营里的读书人本就不多,他每日里要和一堆数字银钱打交道,即便再自诩饱读诗书,也要被这繁琐庞杂的账目搞到崩溃了。 如今乍一看到如此神清目秀的一本账册,他就像是抱了个大大的金元宝,发现了大宝藏,看着苏浅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孔方兄一样了。 这倒是让苏浅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起来了。 她从军可不是为了来做会计的,她还要建功等着接母亲弟弟到肃州享福呢。 不待朱横山说话,苏浅先冲着张之诚一抱拳:“多谢法算大人抬爱,可属下入军营是为了建功报国,杀敌饮血以报国恩,并不想耽于后营苟且偷生,还望先生见谅。” 张之诚如今越发对这个小校有了好感:“如此义士,当为我军中楷模。” “不敢劳先生夸奖,先生不若也将营中账册改为属下做的这种表格记录,这样一来方便查找,二来也便于对账。” “对对,此法确实精妙……” “好了!”被生生忽略在一旁的朱横山差点没气炸了肺,这两个人有没有将他这个营长放在眼里,就这么大聊特聊起来,将他堂堂将军搁哪儿了? 周围几个借着回事瞧热闹的将官却是看了好一场大戏,皆含了笑打趣的望向表情尴尬的秦岭。 都是一个军中的将官,大家彼此也都熟悉,谁不知秦岭最是个严谨刻板的性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如此活宝的属下。 还别说,此子那点胆色倒也让他们颇为欣赏。更遑论这小子年纪看着不大,想来也是实在没办法才进的军营,实在惹人怜惜。更难得是还读过书,也难怪秦岭多有关照了。 当下便有个与秦岭交好的旗长站了出来:“将军,此子倒也有些骨气,念在他年幼,又是小错,便饶了。” 旁边也有几个附和的站了出来,一起冲着朱横山抱拳求情,倒让朱横山有些骑虎难下。 难不成他一个堂堂副将竟要为难一个小卒子,简直就是晦气。 可让他就这么将此事轻轻放过他又有些不甘心。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即是这么多人为你求情,那便饶了你这回,不过……” 苏浅一听这人打住话头,便心知不好,果然,听这猪头道:“你既然一心想为国效力,饮血杀敌,那本将便许你这个愿望,即日起,你便去斥候营报道,也好早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第五十五章 开拔 等苏浅回了自己营帐,天已经尽黑了。 他是和李仲一起回来的,好在李仲虽被关了半日,倒也没挨其他的责罚。 两人都没有说话,倒是等分开时,苏浅忙忙的跑回自己帐篷,将之前给李仲准备的肉干大饼,还有给李仲带的酒囊齐齐装了,弄了个小包袱拎了过来。 “明日我就要去斥候营报道了,这个先给你,免得到时候碰不到面。” 李仲却是有些难为情。 他已然知道了今日在将军营帐中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这小子是个仗义的人。 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之前他屡次找茬,这孩子也没生他气,这次竟是为了他开罪了营长,竟被弄到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谁都知道斥候营危险,那得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才能干的活计,哪儿是个新兵能去的地方。 他们都知道这是那朱横山打击报复,可没人说得出反驳的话。 那人拿着大义说事,不叫秦浅去,就等于说秦浅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推脱罪责。 秦岭倒是以秦浅是新兵为由顶了朱横山一句,却被那朱横山以军令如山顶了回来。 大家都知道这朱横山小人肚肠,傲慢跋扈,可他是西凉王的嫡系,又是他们的上官,他们明知是错也无可奈何,这就是做人无奈之所在。 “你,好自为之。” 还能说什么呢? 李仲从兜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了苏浅的手里:“以后机灵着些,到了新地方,适当装装可怜。旁人见你年幼,自是会多给你几分照顾。事关自己的性命,你也上上心。” 苏浅摸了摸手中的骨哨,露出个甜甜的笑来。 她知道这是李仲用惯的东西,是他训马离不得的物事,给了自己,等于是表明交了自己这个兄弟,她自是欢喜的: “谢谢校尉大人。” 李仲嗤一声,揉了揉苏浅的脑袋:“以后叫我李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叫我黄脸大板牙。等着,老子以后再找你算账。” 苏浅笑着摸了摸自己鼻子,突然想到那床花被子:“对了,临走我送李哥一个礼物,算是报答您对我的照顾。” 说着,她噔噔蹬跑回了自己帐子,将那床花被子拎到了李仲的营帐,丢到了李仲床上便笑着跑走了。徒留一脸懵逼的李仲面对着那有碍观瞻的东西发呆。 苏浅回了帐子却也没了玩笑的心情。 她又不傻,哪儿能不知道这是那个猪头报复她的手段,可事已至此,再说啥也没用了,想到以后又要换了新地方,她便又惆怅起来。 告别一个人一个帐的好日子了。以后境况堪忧啊…… 大军开拔之日。 旌旗招展,军甲如洪,远望去刀剑如林,旗阵威肃,当是一番壮阔气势。 与之前来时不同,经过了几个月的磨砺,这支新军早已脱胎换骨,变成了一支合格的本甲之师。 只是可惜,苏浅却是没能和大家一起见证这么恢弘壮观的一刻。因为她早在大军开拔前一天便出发了。 王进看着眼前的新人,一双眼静湖无波,沉静冷漠。 苏浅被他看得局促,莫名觉得眼前男人的一双眼睛像钉子,似乎看透了她的本质一般,莫名让人心虚。 这个王进貌不惊人,十分寡言,从昨天带自己到现在,总共也就说了三句话:“走。”“停。”“吃。” 他对苏浅一直是冷淡不甚在意的样子,苏浅也不奇怪,毕竟自己一个新兵突然被塞给他,他定然觉得累赘不喜。 只是今天苏浅差点掉进了深沟,她凭着腰间的鞭子硬是将自己又拽了回来,之后这人便对自己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打量,这让苏浅很有些毛骨悚然。 苏浅被看得尴尬,低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她伸手进包袱里摸出一只水囊来,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双手递到了那汉子的面前:“您,您喝点。” 王进眉头挑了挑,敏锐的闻到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苏浅讨好的笑笑:“是姜糖水。” 王进皱了皱眉,盯着苏浅给了个古怪的眼神,沉声应了句: “不用。” 这下他倒是不看苏浅了,索性背转了身去,拉了拉身上的袄子,靠在了树上又不理人了。 苏浅暗暗松了口气,自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这样冷的天气,她可不会亏待了自己。 这一路苏浅也曾经试图接近讨好过这个人。只可惜此人十分乖僻,很难接近。苏浅也不是个善于讨好人的性子,既然人家不待见她,她也没再往上凑。 只是这一路苏浅觉得十分辛苦,虽然她是第一次干斥候的活,但她知道斥候干的应该就是现代侦察兵的活计。 有勘探地形地貌,开路搭桥的,有侦察敌情刺探情报的,她不知道自己和王进要做什么,但总觉得她的情况有些违和。 苏浅从到斥候营报道就没看到其他的人了,一进了营就是这个王进出面带着她。 也许是因为开拔在即,其他的人早就出任务了,所以苏浅开始也没想那么多。 只是王进这个人有些奇怪。 见了苏浅二话不说便领着她钻了老林子。彼时苏浅连她的行军包都还没有打开。 这王进带着苏浅进山,似乎一点不着急的样子,每日里也不是连天连夜的赶路,晚上照样会找地方休息,但走的路却十分糟糕,经常要翻越很陡峭的山岭,这就让人很头疼了。 这些日子的大雪将大地早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也不知王进是如何寻找方向和路径的,每次都能在一片银妆白头的皓白中寻到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也是多亏了苏浅这小半年新兵营的训练,否则苏浅觉得她第一天就得凉在那最开始经过的山谷里。 苏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提前离开队伍跑到大山里来活动,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斥候营的新人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她顶着满头雾水只得跟着沉默赶路,而经过了苏浅自救这件事之后,慢慢的,苏浅发现这个王进终于开始教她些东西了。 还别说,倒都是些实用的认路避险的真本事。 苏浅便也安心了,至少能学到东西,不说话便不说话。 可她不知道王进此时却也有些纠结。 每次看到这少年,他就不知该用什么心理来面对他,如果是个蠢笨的倒也罢了,偏偏是个懂事的,还有些本事。 想到自己此次的任务,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大雪之后的大山,危险而神秘,苏浅从不知道,这莽莽群山之中,除了刺骨的寒霜和随时都会遇到的那些饥饿的野兽之外,脚下的路才是她活命最大的敌人。 如果说之前还有对王进的一点点怨怼和不安,几次三番被他搭救和教导,在苏浅看来,这人已经成了最大的好人。 尽管他仍是沉默寡言,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看自己,可苏浅却已是心甘情愿将此人当成了自己的恩人。 天色已经尽黑,王进找了个山洞,将路上捡到的干柴堆在了一起,轻松点燃了火堆。 苏浅坐在了火堆旁,捶了捶自己僵硬的快没了知觉的腿,眼睛扫一眼沉默翻动木柴的男人,殷勤的急忙起身,找出包袱里的小锅,出去铲了些干净的雪,将锅架在了火上。 她照例将自己身上的肉干拿了些出来,却听那人闷声道:“省着点吃,灾荒年这东西能当钱使。” 苏浅一僵,只得将手又缩了回来。 王进随手抓了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捏出了一把小米丢进了锅里,又抓了两个锅盔在手里,叉了木棍放在火上翻烤。 苏浅皱皱眉,咽了咽口水。 她对这种军中制的锅盔很不感冒,这东西本就不是纯面粉做的,又做得又厚又硬,拉嗓子不说,做的像石头一样。倒是能保存很久,但这种丢出去能把人头上砸个包的东西,嚼在口中是个什么滋味,谁吃谁知道。 在军中时她就不喜欢吃,如今累了一日,又给她这个东西,她是无论如何都咽不进去。 王进抬起眼皮懒懒看了那少年一眼,突然道:“你年纪尚幼,为何来当兵?” 苏浅有些发愣,难得这人肯跟自己聊天,急忙道:“征兵时说无论老幼,但凡男丁都要参军,我就……” 王进皱眉,不再说话。 他能说什么呢?他能说,如果有机会,赶紧去旁的地方,哪怕做个文书也好,听说这孩子会识字,认得草药,还会记账,实在有些可惜了。 但他能怎样呢?还是说,他直接告诉这孩子,你太冲动,得罪了上官,所以只能挑你跑到这里来送死…… 重又恢复的沉默让苏浅有些不自在,虽然这种沉默已经持续了几天了,可到底对方都主动说话了,她实在不想这漫漫长夜再一个人孤零零当哑巴。 “王校尉,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还有多久才能到?” 苏浅没指望对方回答她,也许只是因为受不了这种沉闷和安静,却没想到这次对方竟然回答了她。 “去朔方。大概明日就能到了。” 苏浅有些惊喜,也就是说,她终于可以回到人群中去了。 她扯了扯嘴角,有些开心。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明明他们的大部队是要开去屠州的,为什么他们要离开部队,独自跑到朔方去。这,好像不是一个方向…… 她觑一眼王进的脸色,看他还算平静,小声道:“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大家伙一起……” 王进抬眼扫过来,冷冷的视线让苏浅一下闭上了嘴巴,她挠挠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自己的包袱翻开,将一只水囊拿了出来。 “王师傅,喝点,可以御寒。” 王进这次没有拒绝,接了酒囊拔了塞子,灌了一大口,有些诧异和之前不是一个东西。 苏浅笑了:“这是专门为了贿赂长官买的。” 王进扯了扯嘴角,倒也没说什么,又喝了口,才重又塞了塞子还给了苏浅:“你也喝一口,明日还有长路要走,吃了早些歇息。” 苏浅应了声,没动那酒囊,好歹吃了那噎死人的锅盔,团着身子缩在了火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王进拨弄着火堆,眼望着夜空低低叹了声。过了会儿,看苏浅睡熟了,这才裹紧了身上的袄子,起身重又钻进了大山里…… 第五十六章 到达 这一路走来,苏浅还是收获蛮大的。 也不知道王进是如何判断方向寻找道路的,但他看似不经意带着苏浅走过的道路,那多半都是最适合行走和最接近目的地的捷径。 有一次苏浅只是偏移了他的脚印两寸,便差一点掉进一片厚厚的腐殖层掩盖下的深沟里,更遑论还有野兽虫蛇,都被王进看似不经意之间解决掉了。 苏浅越发觉得王进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甚至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让她不自觉从哀怨命运不公被人打击报复,到如今已经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位好师傅。哪怕他有些怪癖,但好歹让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第二日又是半日的奔波,终于在临近午时,两人登上了一处山脊。 视野陡然间开阔起来,苏浅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盘亘在荒原之上的大城。青色龙脊般的城墙巍峨耸立,蜿蜒的护城河绕城而过。高大的城楼上,正当中铁画银钩的金色楷书“朔方”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苏浅感觉灌铅一样的双腿此刻顿时又重新焕发了力量。 “就是这里了吗?”苏浅满眼希冀望向王进,虽然内心已经很确定是来到了目的地,可面对着阴晴不定的王进,她还是觉得得亲口得到他的回答才能放下这颗心来。 不知是不是总算到了地方让那人松了口气,王进的面色稍微好了些,语气也没了之前那般硬邦邦冷冰冰的:“是,准备进城。” 苏浅终于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感叹,她终于可以洗澡睡床吃好吃的了! “如今你已是斥候,记得多听多看少说话,跟紧了我,莫生事!”苏浅自然是你说啥就是啥,忙不迭应了。可王进又冲着他的脸打量了下,有些嫌弃:“还有你的脸,得想办法遮一遮。” 难得王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说有些不客气,但苏浅知道这是在提点自己,她也没多想便急忙应了,忙不迭转身走进了一旁的避人处。扔下个还没说完话的王进,就这样看着那人自顾自转身走了。王进也是愣住了,心道这不起眼的少年莫非真的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竟当真会这种江湖易容之术吗?这有些……不可能…… 此刻的苏浅可不知道王进这一会儿就想了那么多弯弯绕了,她正忙不迭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 现在他和王进两个的装扮都是一身破旧的黑麻布袄子,头上裹着厚厚的布巾子,是王进在苏浅一进营便让她换上的衣服。一眼看去,就和北地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没什么两样。连苏浅的背包都被他裹了一层破破烂烂的草披麻布。苏浅本以为这样已经完全可以了,没想到连脸面也要遮掩,不过这个她不怕,正好用那舞娘的东西练练手,只是简单的遮掩肤色完全是新手任务,对她没难度。 可王进想的要更多些。他想的是这少年的举止。 一个人的身份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平时看着倒还好,这小子就是娇弱了些,细巧了些,可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东西是与生俱来,自然流露出来的。 那些无意之中流露出的言谈举止,细节与习惯都明明白白告诉王进,这个少年是出自教养良好的大家族,而不是资料里显示的山里猎户。 还有他那种格格不入的优越感,与生俱来的自信,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都仿佛在无声的下意识表明着他的态度。说着他早就了解了一切,看淡了一切,而他不过是个过客,并时时处在一个置身事外的位置旁观。 这种感觉不令人讨厌,但也有些格格不入的冷漠。 哪怕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可那种感觉不是靠遮掩便能完全盖住的。尤其是如王进这种人,更是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同来。 搁在平时,王进不是这种粗心的人,看出问题他也不会藏着不说,但如今他有了另外的考量,所以尽管他看出了问题,也没在意这些。 苏浅钻进了林子里自己鼓捣了一会儿,等再次露面的时候,倒叫王进吃了一惊。 少年的脸上似乎是被蒙上了一层黑灰,看起来活像是个久病寒苦之人,配上他那副小身板,倒是的确让他换了一副样子。 王进眼睛亮了亮,却没多说什么,领着苏浅下了山,径直往城门走去。 王进边走边小声和苏浅介绍着周边的情况。 其实不用他说,苏浅从小便在父亲的书房仔细研究过西北的地图,自是知道…… 如果这里就是朔方,那么往西翻越西岭山脉便是与北境相接的漳郡,往东去,过几个小城便是屠州,正是此刻新兵营要去的地方,而屠州再往东北,大概走一日的路程便能到达如今正和西戎打的火热的羊集等郡了,听说是已丢了几座城池,也不知唐二他们能不能安全抵达屠州,而他们又能不能在与西戎人的交锋中安然无恙…… 而朔方和羊集的西北便是黑河,过了黑河就是漠西,也便是她那个仇人赵玄的领兵之地,听说也正是因他死守在漠西,才没有令屠州腹背受敌。 如今再想到赵玄,苏浅已经没了初时那种恨不得啖其血肉的憎恶,反而被周围人影响着,隐隐对他有了几分除却仇恨之外的肯定。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一般,身为公侯贵胄却一直拼杀在一线的,并能牢牢守住了国门。 但肯定归肯定,杀亲之仇是要另算的,苏浅分得很清楚,反正现在她也没有报仇的能力,所有的事情都要徐徐图之,那便暂时没必要庸人自扰了。 只是离着城门越近,苏浅的心便越沉。从没哪个时刻如此时一般,让她觉得自己竟离战争如此之近。 如今的朔方虽还没到草木皆兵的程度,但也已经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除了南城门每日限时,只开放早上的两个时辰之外,其余的三个城门皆紧紧关闭,派了重兵把守着。 而如今只是初见,便让已见识过北进一路惨状的苏浅侧面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和惨烈。 南城门下,众多的难民围聚着,哀泣着,却碍于兵士的刀剑勉强排了长长的队列等待进城。 而城门上赫然挂着一排血迹未干的人头,看告示却并非细作,而是些不服管教,闹事冲击城门的难民。 就在城门不远处,是一排临时搭建的草窝棚,最边沿的两个,门外挂着两条窄细麻布条,里面竟是还未及收拾的尸首,如今正有人将他们一个个丢上牛车拖走。 问过王进才知道,那一片全是交不起入城费用,又无法付出劳力换取报酬的老弱病残。 他们一个个面容麻木的东一坨西一坨靠在城墙或是窝棚的边上,就是小孩子都只是一脸麻木的望向城门,让人看了只觉得心悸难忍。 苏浅再一次被这个时代的命贱如草而震撼,看着被随意丢上牛车的一摞尸体,还有那一群绝望等死的人们,她只觉喉咙有些干痒,脑子一片昏沉。 突然,被王进扯了下袖子,苏浅忙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跟上了他站在了队列里。 眼前的人群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就像是苏浅此刻遥遥无际的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原来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真。 …… 而此刻的京都也是一片银白,就像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大旱,老天这场雪下了足足五日才停。 城中有因暴雪压垮了屋子砸坏了人的,也有因低温冻伤冻死的,更多的是大灾之后因粮价暴涨而彷徨无措的人们,竟让这一国之都笼上了一片愁云惨雾。 沈珏披着一件旧狐裘,正在桌案上翻阅着成山的奏折。不时以帕掩口低低咳上几声。 如今太后归朝,也只不过让那个醉心常生的灵帝勉强在皇宫待了三日,在沈珏等大臣的奏请之下,好歹下了个罪己诏,便急急忙忙又回了骊宫,美其名曰闭关祈福,实则还不是为了躲那老太婆的唠叨。 沈珏是打心里瞧不上这一家子,贪婪愚蠢,自以为是。若不是运气好…… 他暗忖那老太婆自不量力,趁着如今三皇子领军在外,便四处联络,想让那个废物太子出来监国,沈珏只是想笑。 如今朝局早在他多年经营之下牢牢把持,就太后那点小动作,他只当是在看猴子耍戏。 既然那老家伙要蹦跶,他便索性趁着风寒告病了。 他如今大权独揽,早就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凭着那个老家伙的一点资本,他根本就没瞧在眼里,如今这批阅奏章也不过是从紫宸殿转到了沈家书房,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哼! 越老越糊涂的老女人,竟还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珏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想到手下的回报,怕是都等不到自己出手,忠靖王那些狗腿便会将那老家伙弄服帖了。 门外适时响起一声低而恭敬的禀报声:“相爷,曹先生来了。” 沈珏的手一顿,一滴墨落在奏章上,留下一个难看的污点。 他闭了闭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搁了手中笔:“请。” 曹宏一副儒生打扮,面色微黄,看着似是有些气弱,身上满是风尘,竟是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的样子,令沈珏见了不免有些心惊。 见到沈珏,曹宏急忙从椅中站起恭敬一礼,正待要说话,便被沈珏一伸手阻了:“先生一路风尘辛苦了,想必还未曾用饭洗漱,事情不急,今日我无事,可与先生多聊几句。” 曹宏愣了下,很快躬身一礼:“谢相爷体恤,草民告退。” 沈珏露出个笑来,曹宏略显焦躁的心绪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回一礼,缓步走了出去。 沈珏其实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他此刻心里想的是北地。 曹宏是去北地办一件要紧的差事,此时这般急匆匆赶回来,莫不是差事出了什么纰漏? 不过,沈珏一向是沉稳性子,早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他眼望窗外,正好看到一个盛装女子带着一众婢仆浩浩荡荡走来,路遇冲着她恭敬行礼的曹宏,她眼神都没给一个,还有几个美貌婢女目露鄙夷以帕掩住了口鼻。 那曹宏也并未停留,只一礼便转身扬长而去,有婢女便凑到那盛装女子耳边轻轻说着什么,那女子便露出了一脸嫌弃,甩了甩手中的帕子…… 沈珏冷漠看着,喉头又起干痒,他低低咳了几声,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往窗边罗汉塌走去。 第五十七章 怪异葫芦 忠靖王之女陈蓉,自一次郊外遇险被寒门学子沈珏救下,之后便芳心暗度,非卿不嫁。成就了一段贫寒书生与千金小姐的美满良缘。 作为这段传奇故事的主角之一,陈蓉除了家世以外,还真有些愧对说书人的那张嘴。 她虽不算貌比无盐,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要说她这张脸还真是与她父亲忠靖王如一个模子抠出来一样,浓眉大眼,方脸阔腮,这摆在男人的脸上那是英武不凡,器宇轩昂,摆在女子脸上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偏偏她不但脸庞肖父,连身材也像。 虎背熊腰,骨架大且宽厚,竟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英伟之感,偏偏她甚喜红绿金银这种艳丽至极的颜色。 沈珏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女人时的感受,竟是让他想到了曾在北地看过的“鄂博”。 而每每她与沈珏站在一处时,竟能将沈珏一个男子硬生生比出了几分娇弱之感来。 沈珏只撇了一眼便垂首看起了手中的书册。 陈蓉一进门便看到一副病弱美人图,她丈夫病卧在塌却更显清绝风华,即使成亲几十载,她也仍忘不了那第一眼望见他时的震撼和倾慕。 她有些痴的望着他,总也舍不得将视线从丈夫的身上挪走。 哪怕她相公如今已不再年轻,但仍旧如玉轮流景,耀目生辉。她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坚持了下来,哪怕忤逆父母也留下了她的玉郎,如今怎么样?她那曾在闺中时以她为乐,取笑过她的小娘子们,如今见了她,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俯首讨好,百般逢迎。 所以女子长相好,有才情,那些有什么用,还得是有一副好眼光,好胆量才行。 “相公身子不适,就多多休息休息,怎么还在看书?” 说着,陈蓉亲自上前将沈珏手中的书拿了下来。 沈珏仿似才看到妻子般,冲陈蓉淡淡一笑,起身牵了陈蓉的手走到桌边,服侍她坐好,自己才在一旁坐下: “这么冷的天,怎的还出来?有事叫丫鬟过来说一声便是,莫冻坏了身子,手炉可带着了?” 这话问的是陈蓉的贴身婢女香寰,那婢女恭敬道:“回老爷的话,暖帽手炉都戴着的,只是夫人一心念着老爷的身子,还未曾用过午膳。” 沈珏微微皱眉:“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 陈蓉虽一脸娇羞却反握住了沈珏的手:“夫君忙于政务,蓉儿不便打扰,可闻夫君还未曾用膳,蓉儿又怎能食得下咽。” 沈珏轻叹了声:“也罢,吩咐下面传膳。” 陈蓉眼中遮不住的喜色,忙忙的给香寰递了个眼色。自己则挽了沈珏的胳膊,一起进了隔壁的院子。 等午膳过后,应付了陈蓉的沈珏重新回到书房,这才见了已焕然一新的曹宏。 “主子,柳四失踪了。” 沈珏眉头一紧,食指轻轻扣了扣案几:“酒泉事后,她去了何处?” “当日属下得到消息,她成功脱身之后说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下面的人只知道她乔装出行,并不知她的去向,待过了约定时间未见人来,这才禀了上来,我亲自下去查过,几处她常去的地方都没见过她,因此属下猜测,怕是……” “你觉得她是被人杀了?” 曹宏垂首,片刻才道:“柳四虽有些任性,但对主子绝对忠心,定不会做出叛逃之事。” 沈珏却勾起了唇角微微笑了笑:“以她的手段,你觉得有谁能无声无息的解决了她?赵玄吗?” 曹宏眉头跳了下,却道:“主子顾虑的是……” 他犹豫了下,似乎狠了狠心才道:“麻烦的是,北境事后,她手上的东西还未曾移交……” 沈珏猛地抬起了头,一向冷静的面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森冷沉郁,只是很快他便又恢复了常态:“给你半月时间,必要时,可以用黑鹰旗。” 曹宏头也不敢抬,跪下叩首,之后才抹着冷汗出了房门。 柳四娘的失踪让他们七杀门极其被动,此刻的曹宏宁愿相信她是死了,若不然的话,她手里的东西一旦落入了旁人之手…… 曹宏不敢去想那后果,整个后背都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他仰望苍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闭了眼定了定神,这才快步离开了相府…… …… 此刻的苏浅跟着王进,却已是进了朔方城内。 没想到进城之后也未见得比外面好到哪里去。 城里戍卫森严自不必说,不时有排列整齐的兵士们经过。 可街道两旁的难民却也不见得比城外面的那些状况更好。 他们一堆堆的聚集在街角,眼睛望向路过的军士行人,伸着脏污的手,却麻木着一张脸,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被人忽视,唾弃,他们机械的做着乞讨的姿势,却似乎对得到食物压根没抱什么希望…… 而苏浅看到更多的,则是一些蜷缩在角落里,毫无声息等死的老弱,就像是暗夜里的残烛,正无可奈何的一点点耗尽自己的生命。 感觉到前面人沉默的回望,苏浅急忙收回了视线,跟上了王进的脚步。 不是她冷心冷情,如今的她也就是一粒沙砾,面对着如瀚海般浩渺的悲哀与痛楚,她最多也只能做到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 只是,很快她便发现了令人奇怪的地方。 这些难民中竟多是老人和孩子,再有就是身体残疾之人,竟没看见什么青壮,也不知怎会如此的? 她心里记挂着等会要问问王进,可被王进带着绕了满城转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住户。 王进让苏浅等在门外,自己敲门进去,不多时,里面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出来将苏浅带进了门去。 苏浅被那女孩儿带着进了堂屋,一眼看见坐在太师椅上的王进,他显然和这家的主人很熟。 苏浅感受到王进那一如既往的冷漠视线,急忙低头跟这家主人见了礼,那人倒还和气,却是一位三十几岁儒生模样的人,看着十分斯文有礼。 他随意问了问苏浅的名姓籍贯,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这便打发了那叫小莲的女孩儿将苏浅领下去安置,自己仍和王进留在了堂屋议事。 此时的苏浅早已饥肠辘辘,精疲力尽,只想吃点东西再好好躺下睡一觉,自是乖乖跟了那小莲回了西厢一间小客房。 那个小莲也不是个多话的,带苏浅进了门便自去厨房里弄了些热汤饭端了过来,言说灶房里有热水,叫苏浅自己收拾洗漱。 苏浅松了口气,几口将那热汤灌进了肚里,竟发现是放了胡椒的羊肉汤,在这样冷的冬夜,在看到之前那番人间地狱的景象之后,再一次吃到这样香浓的肉汤饭,她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竟莫名觉出了心酸和恍如隔世的味道。 王进这一晚竟没难为苏浅,半夜便随这家的主人不知去了何处,宅子里就留了那个叫小莲的丫头。 在帮着苏浅打了热水收拾了炉灶之后,连她也不知去哪儿窝着了。 苏浅倒觉得很完美,在看到那满满的一锅热水时,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简直要馊了。 这么多天跟着王进钻老林子,大冷的天,每日里都是筋疲力尽,连简单的洗漱都做不到。 对于她这个一向喜洁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如今好不容易能好好洗个澡,她怎不欢喜。 终于可以好好待在一间正经屋子里了,不是帐篷,不是山洞,也不是草窝。 四面都是墙,门窗紧闭,没人打扰。 这样的日子简直像是前世过的一样。 苏浅解开了身上的所有束缚,舒舒服服洗了个痛快。 她手指摸到胸前的隆起,很难得的,竟发现它们并没有因为每天的束缚而停止生长,这让她很开心。 她小心的轻轻给自己按摩舒缓了下,不小心碰到了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她这才陡然间想起,脖子上现在除了自己的宝贝戒指外,还添了个新物件。 苏浅推己及人,当时觉得也只有最宝贝的东西才会被吊在脖子上随身携带,所以那女人也该是如此,也不知这个银色小葫芦有什么蹊跷,竟被她如此宝贝着。 苏浅难得今天这么闲,又无人打扰,便索性将那银色小葫芦解了下来,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这小葫芦雕得还算精致,却也不是什么复杂难得的样式,可细看就会发现,这东西的材质很有些不同,虽是银色,却非银非铁,想来这个时代也没有合金白金之类的材料,所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弄出来的? 苏浅将那小葫芦拿在手里细细看着,却不想在热水里泡久了,竟发现这小葫芦近水的地方竟是开始褪色了,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底部竟有些发黑了。 苏浅吓了一跳,赶紧将那小葫芦拿的离水面远了些,可就这么一会儿,那银色竟是已慢慢褪干净了,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材料,还有上面雕刻的一些繁复花纹来。 苏浅再去看那花纹,却发现,他们似乎有着什么规律。 等她再慢慢去看时,大概是温度降了下来,那银色竟又重新回来了,慢慢盖住了黑色。连带着那些花纹也完完全全的被盖住了。 苏浅还未见过这等奇物,但今天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也没心思再去研究这个,便起身收拾好了自己,将水提出去倒了,这才放心拴了门,好好躺下睡了。 她却不知,这一晚过去,明日早起,朔方城竟是出了大事…… 第五十八章 大难临头 苏浅还未睡醒之时,突然被小莲推门闯入的声响吵醒,第一反应便是去摸她枕下的匕首。 “赶紧换上这身衣裳,官兵马上来搜查了。” 苏浅被一堆衣服砸到了头上,细看才发现是女装。 可那丫头却没给苏浅什么反应的时间,匆匆忙忙又出去了。 苏浅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老老实实将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她昨日才初到,并不知这屋子的主人是什么情况,如今王进又不在,她也只得听命行事。 穿好之后,苏浅有些怔愣,如今倒是不习惯这长长的裙子了,感觉颇有几分隔世的恍然。 忽听得大门处一阵乱,苏浅急忙将换下的衣服丢进了柜子里,自己则做出一副打扫的模样。 果然,下一刻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一群兵士冲了进来。 苏浅吓得丢下笤帚缩在了门边地下,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一群人到处翻找,却有一个兵士冲过来一把揪起了苏浅。 “这屋子还有人吗?” 苏浅像是被吓傻了,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喉咙里发出混沌不清的声音,像是只被卡住了喉咙的鸡。 院子里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眼睛一亮,跑进了屋内,冲着那兵士忙不迭鞠躬:“这位军爷,她是个傻的,不会说话,这里也不大灵光,您要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就是。” 那兵士抓起这小丫头时,第一眼竟看得愣了。没想到城中竟还有如此姿容的小娘子。 可此刻听那小丫头一说,便有些遗憾的撒开了手。 苏浅急忙又缩回了门边蹲在了那小丫头身后的地上,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还捂住了自己两只耳朵,怎么看怎么像个傻子。 兵士瞄那傻子几眼,皱了皱眉,想着要办的事,冲着小丫头扬了扬下巴:“你们家其他人呢?” 小丫头诚惶诚恐道:“我家主人是济春堂药铺的掌柜肖沉松,您若是有事找我家主人,当可去药铺……” 那兵士听说,神色好了许多,打断了小丫头的话:“原来是肖掌柜的家小,也罢,那没事了。” 此人冲自己人挥了挥手:“走。” 众人应诺,转身陆续出了院子,小丫头却忙不迭跑进了屋子,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把铜板追上那兵士塞进了他的手中,谦卑笑着小声道:“军爷能否告知民女,这究竟是出了啥事?民女胆子小,这心里着实担忧……” 那兵士捏了捏手心的铜板,揣进了怀里,这才满意笑道:“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昨日有细作潜入了县令大人府衙行刺,大人怀疑是假扮入城的流民,故今日满城的陌生青壮都要被抓去府衙问询,待肖大夫回来,你也嘱咐他多加留意陌生人。” “是,是,那是自然,多谢军爷大哥告知。” 那兵士满意离开,小丫头急忙关紧了大门,一回头便见那方才还一脸惊恐的少年,此刻好端端站在门边,一脸若有所思望向大门的方向。 她心里满意这少年的机敏,同时也有些不放心,就是她方才看到这少年的女装相貌也被吓了一跳。 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们这种人家出现可不是好事。 她一把拽了苏浅进了屋子:“你这脸怎的这么白净了,赶紧收拾收拾。幸好你还算机敏,但此后的日子,但凡在朔方一日,你便要着女装扮傻子了,记住了吗?” 苏浅这时才惊觉,昨晚沐浴之后她便睡了,今早又还未及上妆,怪不得那兵士看着她眼神不对。 她点头应了,再看这小女娃这般年幼,行事却如此稳妥,颇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看在苏浅眼中便莫名有种亲切。 想当日的自己还不是如此,年纪小小便一副笃定能征服世界的样子,可惜如今的自己与当日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见这少年听话,那女娃倒也干脆:“行了,说这么多,你饿了?灶上有粥,你自去取了吃,还有,我叫小莲,你叫什么?” “秦浅。”苏浅老老实实回答,一副忠厚模样。 小莲便笑了起来:“你这人倒老实,对了,老爷说,一两日才能回来,咱们需守紧门户,你也警醒些,知道吗?” 苏浅老老实实点头,她便更满意了。 挥挥手让苏浅自去,她则进了隔壁屋子不知忙什么去了。 苏浅其实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并不是贼匪,反倒是正经的军人,为何要怕官兵?只是,看现在的情形,似乎也没人想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摸摸自己肚皮,默默转身进了厨房。 王进和那个肖沉松是在两日后的午后才归来。王进的腿上还添了处伤,行走起来有些妨碍,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如今苏浅和那叫小莲的女娃也算是熟悉了,知道这丫头是肖沉松收养的孤儿,颇有几分伶俐机敏,对肖沉松也十分忠心。 她见两人归来十分欢喜,整治饭菜,烧水拿药,恨不能再生出两双手来。 苏浅自也不好闲着,忙不迭跟在后面搭个下手,完全没注意到王进在看到女装的她时眼中闪过的惊诧。 肖沉松也很诧异,拍了下王进的肩,笑道:“想不到王兄也有了红袖添香的雅趣。” 王进回神,急忙甩了肖沉松的手:“只怕咱们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事情。” 肖沉松也不玩笑了,急忙唤了小莲过来问话,得知之前城中有细作作乱,官衙大肆搜捕流民的事情,心里不禁犹疑起来。 他拽了王进进了屋子:“……陈朴遇刺,怎会那般巧?怕不是咱们摸到了他的命脉,走漏了消息?” 王进想了想才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之前你送过来的消息将军一直未有动作,直到大军开拔,才命我借机前来与你接洽,军中不会有人察觉,我这一路来时也十分小心,应是未露破绽。咱们这趟也未惊动旁人,我查过后面,并没发现尾巴。” 肖沉松点头,略松了口气。 王进垂眸想了想,沉声道: “明日你去药铺里再探探情况,我估计多半是陈朴自己招惹的麻烦,这厮如此肆意妄为,胆大包天,怕是所图非小。” 肖沉松点点头,却道:“不说这个。倒是你,如今得了这要紧消息,得赶紧想法子递送回去。眼看大战在即,就怕有人借机生乱?” 王进闻言点头:“这桩买卖太大,怕不是几个土财主吃得下的,我怀疑这里面水深得紧……” 想到如今复杂的局势,两人心头皆凛,却不再讨论这些。王进起身道: “今日暂且歇息,即是全城搜捕,明日定有人找你说话,你也须早做准备。” 肖沉松摆摆手:“这不妨事,我在这朔方时日久了,大家都知道我时不时就要去山上挖采草药,离开这两日也是平常,三喜是老人,他们都见过的,你如今是顶了他的身份,当也无甚问题。况且我们带了草药和狼皮回来,想必此刻陈朴那老儿已是得了消息。” 此刻的县衙之中,陈朴果然正在询问城内几处的消息,正有一人在回报济春堂药铺掌柜的事。 “……看着有两筐药材,还有一大两小三张狼皮,看他的随从似乎是伤了腿。属下等他们从药铺出来,看见他们直接回了家。” “肖沉松店里的随从?”陈朴一双老眼微眯着,一副阴郁模样。 “是,年纪大概二十来岁,是他远房亲戚,以往都是在铺子后面收拾药材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陈朴想了想,又去问了其他几个人。皆是没什么特别,不免有些气恼。 他身旁一位师爷模样的人冲那些回事的挥了挥手。 等人都走了,他才缓步到了陈朴的身边: “大人莫着急,刺客虽得了些蛛丝马迹,但也没有实证,就算他想办法查找也需要时间,而且他得了消息第一要紧便是要想办法送出去,到时咱们只需要守紧了门户,说不定还能捞条大鱼。” 陈朴有些郁闷的锤了下桌案:“都怪那起子穷鬼,竟还敢造反?也不想想,若不是我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早就饿死城门下了。” 陈朴心里一阵烦躁。 他一家子性命全都系在那银矿上面,若不是上面催得紧,他也不至于如此要紧时候还在疯狂的压榨矿工的体力,上面要他在西戎人打进来之前,尽量将银子多运出去一些。他也是不得已才如此激进。 如今不仅是矿上的人死伤加剧,更似有疫病在那边传播开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太过冒险,也不得不将流民之中所有的青壮全都或强制或哄骗的弄去了矿上。 反正他们自身无能,进城也是死路。城破还不是一样去死,临死前做点贡献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自以为少几个流民不打紧。却不想正是这样的动作才让肖沉松终于跟着运送难民的大车摸到了那座藏在深山之中的银矿位置。 陈朴心中莫名慌乱,想着那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府中的刺客,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头疼的越发厉害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干的是诛九族的差事,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当初他不过想着攀附权贵,谁曾想遇到神仙打架,到得如今,这竟成了催死的符咒。 想想那些不能得罪的人物,还有这私采银矿的死罪,一旦出事,自己定是最合适的替死鬼。 此间战乱,万一西戎人打过来…… 陈朴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倒不如……反正自己这几年也捞得尽够了…… 师爷纪善偷偷掀了眼皮,觑着那人变幻不定的神色,心里也在暗自思忖着自己的去路。 这西北如今就要大乱,他一个小人物,本想能在边地做一番事业讨个出身的,却不想竟无端端搅进了这无知狂徒的阴私里。 倒不如趁着这次兵乱,赶紧想想出路,省得被这亡命徒带累了全家老小的性命。 陈朴自是不知此刻自家师爷的想法,半天才道:“既是贤弟定计,朴自是遵从。不过,若今日之事再延续下去,怕是咱们这一府之人都得掉了脑袋,万望师爷尽心才是。” “那是自然。”纪善恭敬应是,又与陈朴说了几句才回了自己家中。 第五十九章 乞儿 时已入夜,清冷天地间,唯有纪家卧房仍有微弱烛火,就像是黑色迷雾里的一点希望,让纪善心底生出几分暖意来。 他知这是妻子在等他归家,不觉更生出许多愧疚来。 纪善妻子乃老家同村的富户之女,岳父自小看中纪善读书的潜质,不嫌纪善家中贫苦,不仅许嫁嫡女,更是出钱出力,一直供他考中了举子,只是不巧那一年他上京后便得了重病,考场失利,债务缠身,再加上对当下时政的失望,一时想不通他竟打了投河自尽的主意。 陈朴救了他,纪善一时无颜回乡见自己岳丈,索性听了陈朴的蛊惑,带了妻子孩子随了陈朴一起到了这边城落脚。 纪善本雄心壮志,想要通过努力做出些实事换个出身,只可惜事实与理想大相径庭。 这么多年,他一脚踏入泥潭,却再也无法脱身,纠缠日久,竟越陷越深。 “兰儿,若是我一无所成回到家乡……” 妻子眼睛泛起一片水雾,却急急用衣角将那泪水卷掉,这才道:“夫君自到了边城便日夜劳苦,家中虽没了钱财困苦,但妾见郎君并不快乐,更是常被噩梦缠身。若是能回到从前无忧无扰的日子,妾虽苦些累些,但心却是甘愿的。” 纪善听了感动,终是下了决心。 但他是个谨慎性子,并未和自家娘子多说什么。 却是连夜将自己这些年私藏的东西整理了出来,使钱交代了在自家院儿外乞讨的一个孩子,让他送到济春堂药铺掌柜的家里。 纪善自己则悄悄带着一家老小出了朔方。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叩开了城门离开的那一刻,他原本府里守门的哑仆却出现在了城里某处一个大宅院里,不久之后,几道黑影便快速追出了城去…… 此刻的朔方城,已是快到宵禁的时候,街上除了巡逻的兵丁一列列有序的来回巡查之外,也只有路两边的流民团缩在一起,偶尔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黑暗之中,有一团小小的黑影正在暗处慢慢前行着。 他整个人裹在一件明显肥大的破烂衣衫里,弓着背,缩着肩,努力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只在巡逻兵士经过的时候,才见他快速移动到下一个黑暗处。 他走的很慢很小心,看起来脚步有些明显蹒跚,想必是腿脚受过些伤,可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看起来十分机敏,像是一只嗅觉灵敏的兔子,明明看上去纯白无害,却能每每在危险来临之前,快速的给自己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直到他此行要去的地方。 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儿,可对他来说,这却是他所有的希望所在。 他并没有上前敲门,而是弓着腰将自己裹在了门边的黑暗里,捡起了一把小石子,开始不紧不慢的往院子里扔。 果然,才不过扔了三颗,便有人趴在了墙头往外面张望。不一会儿,大门吱吖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一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有人托我给这家主人送东西。”小孩子声音稚嫩,却很镇定,让肖沉松有一瞬愣了下神,不过很快他便左右望了望,将人拉进了自家院子。 正堂中,小孩头上破烂的裹布已经被他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脏兮兮的脸。虽是一身狼狈,却能看出他有着一副极漂亮精致的长相,且颇有几分机敏和灵气。 王进和肖沉松对视一眼,他们都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谁让你来的?”问话的是肖沉松,他想不出是谁要以如此隐秘的方式联络他,但他有预感,这件事绝对和他正在查的事情有关。 “衙署的纪善大人。” 孩子并没有隐瞒,只不过他看向对面两人时明显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王进的身上。他虽做的隐秘,但以王进敏锐的感知力自然能感觉到,他不由对这孩子有些好奇起来。 “纪先生?” 肖沉松自然知道这个人,而且和他还很熟。 纪善的妻子是南方人,到了北方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适应,每到冬天都要生一场病,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在肖沉松看来,纪善这人有些才学,能力也不错,只可惜跟了陈朴,他似乎对如今的现状十分忧虑,颇有种怀才不遇的隐忍和痛苦。 但他和自己之间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深的交情,怎值得他在这样的时刻以如此隐秘奇特的方式找人和自己接触?莫非自己平日里行事被他看出了端倪…… 孩子一点也不紧张,似乎还很镇定,这也是件稀奇事。 看他年纪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可身上却莫名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这样的孩子,即便满身泥土污垢,也掩不去骨子里的清贵,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家庭养得出来。 王进也在一旁细细观察着。他并不说话,但看着这孩子,却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此刻隔壁的屋子也亮起了烛光,苏浅在王进回来之后便一直不敢休息,她本以为王进会给自己说些什么,不管是他之前出去做了什么,还是让她知道一下如今的处境,哪怕只是为了什么原因来到朔方也可以…… 可直到各自洗漱歇下,他都没找自己谈过,这让她有些睡不着,没想到半夜竟有外人来了家里。 她是第一时间起身的,因和小莲“男女有别”,他并未和小莲一间屋子,而是该和王进同塌而眠的。 可王进似乎要和肖沉松聊事情,她便自己一人躲在屋子里。 此刻既是发现来了人,她便悄悄开了房门。 自王进回来以后,她便换回了男装,在熟悉的人面前穿成女子模样让她很有心理负担。而现在她就想着如果正房要叫人,自己也好及时应答。 “纪先生让我送份要紧的东西给肖掌柜,但我想肖掌柜先答应我一件事情,不然,这东西我就是毁了也不会给到你的手里。” 小孩儿的语气很平常,以他的年龄和个头,像是一只小羊在对着两头狼讲条件,但你却偏偏对他忽视不了。 肖沉松沉了脸,冷笑了声:“那请阁下回,我与纪善并无交情,也无什么要紧东西托他保管着,想必你是听错了,还请原路返回,东西也不用给我了。” 小孩儿皱了皱眉,半晌才道:“这满城的流民皆无青壮,你们可知道他们的去向?” 肖沉松眯了眯眼,心道果然。却是勾起了唇角笑了起来:“想必是被各家富户收拢了去,如今战乱,谁不想多几个壮丁守门户,就是我,若是有那家底也想多找几个护院来。” 小孩儿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毫不气馁:“纪先生想必是知道其中缘故的,这么晚让我来,也是为了这个。他既相信你,我便也信你一回。东西给你,只要你们去的时候带上我就成。” 说着,他撩起身上那件空空荡荡的肥大衣衫,拽出了绑在身上的一个油布小包裹,走上两步,放在了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 肖沉松看了王进一眼,却是王进上前将那包裹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脸色便有了变化。再看向那孩子时,表情也变得审视起来。 “秦浅进来。”他早听见隔壁屋子有动静,知道那少年已经起了,却没进来打扰他们,倒很满意他的知进退。 苏浅听见堂屋叫,忙走到了正屋,撩起帘子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堂屋正中的孩子。 那孩子也正在看她。两相一对眼,都有些愣住了。 苏浅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下她的心,酸酸的胀了眼角。 虽说从没见过这孩子,但相似的年龄和气度,让她有些睹物思人了。 想起如今还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不免神情便柔软了许多。 王进让苏浅去灶上看看,烧些热水和吃食给这孩子垫垫肚子。 苏浅答应着,很自然的将孩子的小手抓在了自己手里。 那孩子却很警惕,想要甩掉苏浅,却碍于堂上两个大人才忍着没有发作。但等到了院子里,便将手从苏浅手里挣开了。 苏浅低头看了看冲自己一脸戒备的孩子,没说什么,只揉了揉他的脑袋,便当先进了灶房。 她点了烛火,冲仍在院中的孩子招一招手,见他不情不愿进了灶房,这才关上了灶房的门,将孩子先安置在了灶旁的小凳上。 “你这么久没吃过东西,吃干硬的怕要坏了肠胃,好在今日家里熬了羊汤,我便先热碗汤给你垫垫,再给你下碗酸叶面,热热辣辣的吃着也好暖暖肠胃。” 小孩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少年,突然鼻子有些发酸,有些想娘和哥哥们了。 但很快他便硬起了心肠,仍是一脸警惕的看着那人忙着。不一会儿,那少年人真的端了一碗热汤送到了他面前的小桌上。 羊肉的香气和浓烈的胡椒味扑鼻而来,青青白白的萝卜豆腐在里面浮浮沉沉分外好看,和着上面一点切得细绿的葱花,熏得他眼睛又热了起来。 他有多久没吃过热乎乎的正经吃食了…… 那人转身又去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小心的拉了孩子的手,给他细细清洗起来。 那小手上疤痕一道道的,都是新伤,也不知他受了多少罪才活到了现在。想这一路战乱,苏浅不觉又想起了苏云尘,他比这孩子还小些,也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孩子有些想哭,这人真讨厌,洗个手也磨磨唧唧,娘兮兮的。 他饿得狠了,索性将那人的手甩开了,抓起筷子抱着碗,呼噜噜吃了起来。 苏浅也不在意这孩子的拒绝,叹了口气,嘱咐他慢点吃,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转身去和面擀面忙活自己的去。 要说她这半年来收获最大的是什么?也就是什么都能不再假手于人,所有的聪明才智全用在了让自己学习这些基本的生存技能上面。 搁在以前,她也喜欢鼓捣吃食,但那也只限于动嘴而已,自有一堆下人等着服侍她。可是现在,她却一点不排斥做这些事情了,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仍然活着,还被人需要着…… 很快,一碗热乎乎的酸叶面就做好了,苏浅特意取了个调羹,可一转身,却见那孩子似乎是累得狠了,一只大大的空碗旁边,一个小脑袋趴在胳膊上,竟是就这样睡着了。 苏浅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了,也不嫌这孩子一身脏臭,将人裹紧了才出门,便迎上了正从那屋子走出的王进。 “王大哥,我将孩子抱去我那屋睡了,锅里还有些酸叶面,你和肖掌柜正好趁热吃了。”…… 第六十章 离开 苏浅这一夜睡得警醒,知道身边有个小家伙,竟让她有了当初照顾生病弟弟时候的感受,就怕他睡不好,睡着了都没忘了替他掖掖被角。 一大早又熬了小米粥,打了软软的葱花饼,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就等着那孩子醒了好给他好好打理干净,还翻出来自己的衣服给这孩子粗粗改了件棉袄子穿。 那孩子却像是累得狠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转。 一起来就被苏浅扯了不情不愿塞进了浴桶里。 哪怕对苏浅他们还有着深深的戒备,可孩子还是穿上了苏浅给他准备的新衣服,吃上了苏浅给他做的热乎饭。 到底是对苏浅有了与旁人不一样的态度。 等收拾干净的孩子站到苏浅面前,苏浅便越发对这个孩子有了好感。 谁不喜欢聪明又漂亮的孩子呢?哪怕他有些冷漠戒备也没什么,能在战乱之中活到现在,不谨慎些怎么行呢? 只是如今王进他们又到底在做些什么呢?自己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 苏浅此刻并不知道,王进遇到了大麻烦。 王进是去联系自己上线的时候被发现的。 他们做斥候的自有一套行事规矩,他要传递消息出去,原本一直是去一家车马行,可今天他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 店里前堂一切正常,只是小伙计脸上似乎有些擦伤,王进一向机敏,借着会账的时候,一眼瞧见柜台下面两本掉落在桌底未曾藏好的账簿。 王进是正常来租车马的,说的也是要出城逃亡的事情,本也没什么纰漏,可坏在伙计是见过他与掌柜进入内堂说过话的。 他租好车便想出门,却已经晚了,两名衙差堵了门,上来就要搜身。 王进的身上是装着要紧东西的,自是不敢让对方靠近,当即大喊着:“强盗打劫啊!”便推开了人跑出了门去,本想着趁乱溜走,却不妨对方还有埋伏,他不得不与人近身搏杀起来,可这样一来,周围巡逻的兵丁却是越聚越多。 肖沉松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他,自然是得知了消息,正蒙了脸要冲过来救人,却不料城门处传来了铜锣响:“敌袭!敌袭!” 有快马穿城而过,手里拿着红色令旗示警。 一时间,满城皆惊,毕竟谁也没想到西戎人真的能来,还如此快,毕竟即便羊集丢了,前面还有个屠州顶着,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打到朔方来。 可他们却是真的来了! 街上立即乱了起来,到处都是被惊吓到的人们,气氛登时便紧张了起来。 正在围堵王进的兵士大部分都往城门处跑去。王进则趁着乱终于拼着一身的伤脱身归来。 “怎么会打过来的?这么快?难道屠州这么快就丢了?”肖沉松一边给王进包扎,一边有些焦急道。 王进皱了眉:“不一定是西戎人……” 肖沉松有些讶异:“不是西戎那会是谁?” 王进吸口气,看着自己被晾在一旁的伤口,示意肖沉松继续,“旁的先不用管,主子交代的事情得赶紧办了,好容易得了这要紧东西,得赶紧送出城去。我回去交代一下,让秦浅带着东西回去。” 肖沉松却是一把按住了王进的肩:“你和他一起走!” “我不行,我已经露过脸了,东西放在我这就等于明晃晃的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抢。你也不行,顺着我就能查到你,只有他是个生面孔,不会引起怀疑。” 肖沉松紧抿下唇,半晌才拍了拍王进的肩膀:“这东西牵扯太大,想必东西送出去的那日,那孩子也活不成,王进……” 王进扯扯唇角,冷了脸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本想……如今也只有他了。” 肖沉松叹了口气,默默收拾了手边的东西,出去了。 王进看着肖沉松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城中乱起来的时候苏浅正在帮着小莲做饭。照例是肉汤胡饼,放在现在便是难得的好吃食了。 看着冲门而入的王进,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满身是血,连眼睛都是红的。 “已经……打……打进来了吗?” 小莲的声音都打起颤了,实在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就算她自诩少年老成也只是个孩子。 王进指了指那一摞胡饼:“将这些都用油纸包了,等会要用。” 说完,他拽了苏浅就往她屋里走。 苏浅晓得怕是要让自己做事,心里竟不慌了。就像是一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总算是有事情做了。 王进将手里一个不大的油纸包交给了苏浅,正色道: “这东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安全送到肃州去,到时候你去找王府的录事参军王雄,他每周都会去南华街闵记茶楼吃茶,你务必将东西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说着,他将一枚不起眼的木牌递到了苏浅的手里。 “将这东西给他看,他自会信你。” 苏浅看着那胡乱雕着一只猫的木牌,心里划过一抹异样,但还是依言将东西好好收了起来。 “这是你作为斥候第一个任务,东西务必安全送到,还有,这件事你知我知,不可再进第三人耳,否则军法处置!完成之后你便可回大营领赏了。” 苏浅心头默记,点头如捣蒜,手上不停,快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因此没注意到王进那一闪即逝的复杂神情。 她突然想到隔壁屋子的小孩,心念一动:“王大哥,我想把那孩子带上。到时候可以与他兄弟相称,反倒比我一个人上路安全。” 王进一愣,再看向苏浅眼中已是带上了审视。 苏浅只得又解释道: “我一个人肯定不敢走山里,势必要走大路,这一路过去起码要经过五六个城池,我一个人反而扎眼。” 王进想想,那孩子也是个知情的,遂狠了狠心,点了点头。 心里叹口气,难得语气温柔了些,从身上摸出一个旧荷包拍在了苏浅的手里: “东西要紧,务必要送到那人手里。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竟拍了拍苏浅的肩头。 苏浅莫名眼窝竟有些酸,难得这人竟对她有了好颜色,倒让她有些感动:“王大哥也要保重,我还等着您教我本事呢。” 王进苦笑,也不接他的话: “事不宜迟,赶紧走。” 苏浅点头,见王进转身要走,突然想到了小莲:“师傅,小莲她……” 王进有些无奈:“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小莲自有肖掌柜照顾,休再婆婆妈妈的。” “哦。”苏浅挠挠头,这才不说话了。 将王进送出门后,苏浅便急急忙忙拎了包裹,不由分说将那一脸紧张的孩子一张床单裹了背在了自己背上。 “我带你出门办事,你别闹,否则大家都活不了,以后我就是你兄长,我叫秦浅,你叫什么?” 那孩子起初还挣扎不肯,听说要去办事,却很快安静了下来:“我叫小溪。” 苏浅愣了下,很快便点头:“好,那你以后便是秦溪了,以后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背上的孩子眼神闪了闪,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苏浅迈出门便见小莲红了眼圈将一个大包裹递给了他:“这是胡饼和水囊,还有我日前酱的一块狗肉,一些酱菜,你省着点吃,能熬上两三日。还有一个小锅,两只小碗,里面有些小米,胡豆,调料包,我都用油纸包了,到时候你也可打些野物烤来吃。对了,你火石有带?出门在外这些少不了的……” 苏浅听着小姑娘的絮叨,心下一软,突然鬼使神差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我就是去送个信,怎么生离死别一样的呢?” 小莲的脸登时成了一块红布,轻轻啐了声:“登徒子。”便跑回了房里。 苏浅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心虚是怎么回事? 只是如今也想不到那么许多了,在院子里和小莲道了声珍重便急急忙忙跑到了南城门处。 此时的南城门却是紧紧关闭着,一群百姓正嗡嗡涌涌挤在城门处,车马混沌,乱纷纷的,都在苦求着城门兵开门放自己出去,一片哭声叫嚷声听得人心烦。 城门兵急得满头大汗,好在他们手里有刀枪,在砍伤了两个闹事的壮汉之后,勉强维持住了片刻的安静。 苏浅没想到会这样,不过想想也正常。 这个时候谁敢开城门啊,万一有细作呢?万一敌军的人就在外面呢? 只是,城门兵小小的震慑却并没管用太长时间,反倒是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隐隐的已有骚乱的迹象。 正在这时,十几个护卫连同两辆青油布包裹的马车赶到了。 那些护卫扬起了鞭子二话不说便抽打起面前的人流来,不一会儿竟当真让他们到了城门处。 为首护卫摸出个东西冲着城门兵高高举起,扬声喝道: “我们有出城的令牌,速速打开城门!” 人群出现了一瞬的静谧,但很快便像是有水滴入了油锅里,更猛烈的炸起了一阵喧哗声。 看守城门的只得勉力维持着众人的情绪,早有人冲到了城楼禀报了城门领处。 第六十一章 账册 看守南城门的是一位副都尉,如今东,北两面的城门才是重中之重,大多数军官和精兵都去了那两处。他本是临时调过来看守防卫的,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足矣。 眼下这南城门越闹越凶,他本已不耐烦,只是职责所在他不敢造次。 如今竟有县令的铁牌在,他就有些犹豫起来。 看了看那两辆包裹严实的马车,知道大概是知县的家眷要逃,眼看城下局面越发不好收拾,也只得狠心点了头。 南城门一开,车驾,百姓蜂拥而出,苏浅自是跟着这批人涌出了城门去。 一出城,各色人等便四散奔逃。苏浅却是逆着人流,径直上了山。 之前在王进面前虽然她说要走大路,可看到城门处那乱纷纷的人群时,苏浅却改了主意。 她仔细考虑过,如今出城的人流大多数是往肃州的大路去,虽然这条路是官道,似乎更好走,但路远不说,也未见得安全。 人人都只道抱团才能取暖,逃难时也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可苏浅却另有看法。 自家逢变故以来,她已有些看懂了人性。哪怕一个人半辈子一直在做好人,可一旦他遇到了绝境,很有可能便会爆发潜在的恶念,杀人越货,拐卖“尖银”,甚至拉了无辜之人陪他一起赴死也是有的。 这些事听多了,看多了,便让苏浅不再对人有彻底的信任。 就像现在,她钻进山林,第一件事便是扯下包裹里的那包东西,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苏浅这一看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自小帮母亲打理家中内务,自是认得这东西。 这是一本账册。却不是普通的账册,乃是一处银矿的出入账册。且那数量之巨竟让苏浅有种头皮发麻的惊惧。 如此关系重大的东西,也不知背后牵扯了多少颗大好头颅。 苏浅愣怔片刻,还是将东西原样包好放回了原处。 只是这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王进的意思,是让自己将东西送到西凉王府吗?那个录事参军,应该是王府的近臣…… 可为什么他不让自己直接送进王府呢?难道是怕被人截留?…… “我要去救人,你带我去找那个矿!” 突然,身边的孩子出声了,惊醒了沉思中的苏浅。 “你怎么知道是矿?” 苏浅将账册藏好,重新抱起了孩子,沉默的赶路。 “听人说的,我每天在县衙门口等着,听到衙差说的。抓走的人都送去了矿上。” 苏浅住了脚,想了想才道:“我们人单力薄,别说不知道地方,就是碰巧到了那处,也救不出人来。” “不用你动手,你只要带我去就行,我自己去救人。”那孩子一脸倔强,苏浅却是心头一动。 如此关系重大的东西,她是不是也该去探看明白再做打算呢? 就这么直接去肃州? 她怎么想都不是个好主意。 别说这一路山高路远,危险重重的。 就算她侥幸到了肃州,谁知道这账册后面藏了些什么魑魅魍魉,万一这账册有假呢?万一那背后的人不想让这东西现世呢? 这县令如此胆大妄为,背后之人势力该有多大? 私采银矿是什么罪?他不但干了,还草菅人命,明目张胆胁迫百姓,谁给他的胆量?他都如此,给他撑腰的该有多嚣张? 西凉王吗?要知道这私矿本来就在西凉王的地盘,要说他不知道,可能吗? 还有沈珏,都说西凉被元垚治理得水泼不进,可朝廷不会任由封疆大吏当真在自己眼皮底下变成个土皇帝,自古军政分家已是惯例。 就好像她父亲经营北境多年,但北境的文官和父亲从来就不是一个阵营。 也或者是皇家的人呢?苏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像是北境的陷落,苏浅总觉得这背后是有双大手在无情操控…… 总之苏浅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傻乎乎回肃州去,她得做到心中有数…… 苏浅边想边脚步不停的往山里去,那账册虽没有明确标出银矿的具体位置,但好歹之前她跟着王进在这山里盘亘过,大概的方位知道了,想来找到那位置应也不难。 小家伙之后却是安安静静趴在苏浅的肩头没再说话。 苏浅出门的时候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背包里,如今背上一个大背包,只能将孩子抱在怀里赶路。 这样一来,强行拉近了距离,竟莫名和那孩子多了许多亲近。 雪后的大山就像是穿上了嫁衣的圣女,看上去圣洁高贵又柔和美丽,可表象之下却是步步危机。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生死天隔。 好在这一路跟着王进走过来,苏浅也正经学到了点东西,否则这白茫茫的一片她也不敢就这么大喇喇的走进来。 找对了方向,苏浅也不耽搁。朔方城危在旦夕,一旦城破,难保草原人不会继续向南,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可她思忖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把厉害关系说说分明。 苏浅将孩子向上托了托,轻声道: “你知不知道鞑子就要来了,到时候别说找人了,咱们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都难说。” 那孩子却很坚持,手依然环着苏浅的脖子,却是转过了脸,看着苏浅的眼睛,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 “我看你前去的方向定是那银矿,你也不必瞒我。到了地方你放下我便是,我不会连累你的。而且,只要我能活下来,以后定会报答你的。” 苏浅皱皱眉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那孩子咬着唇,突然重新趴回了苏浅的肩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挡住了嘴,说话的声音有些闷: “我家人都死了,唯独只有石叔带我逃了出来,现在石叔也被他们抓走了,我必须找到他。” 苏浅依然沉默,可却想起了自家的亲人,终是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 “小溪,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所以我们才更不能辜负了他们,只有先留住了自己的性命才能去谈其他。” 苏浅缓了缓,想到他小小年纪便只剩下了自己,便更放软了语气:“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也确实想去那个黑矿探一探,但我会先考量自己的能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才会去做,否则就是白白牺牲性命。所以,去不去银矿,得听我的。” 苏浅不知道为何对这孩子总狠不下心来。和当时对唐二的感觉一样,总觉得跟着自己的人就变成了自己的责任,这样在别人身边的母亲和弟弟便才会得到同等认真负责的对待。 男孩不说话了,只明显有些别扭,将头扭到了一边,蔫蔫的趴在苏浅的肩上。 苏浅自觉说通了这孩子,心头也松快了不少。 她也是头一回独自担下这么大一个责任,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眼睛耳朵鼻子都用到了极致。 只是她初入江湖,仍是缺了点经验,没想到天刚一擦黑,便被后面赶上来的三个男人围在了一颗树下。 “这两个小子细皮嫩肉的,抓回去准能卖个好价钱。”为首的男人气喘吁吁,说话的时候口里吐着白气,衬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猥琐恶毒的眼神,一口大黑牙,让人十分倒胃口。 “看那包袱鼓鼓囊囊的,肯定装着好东西。”另一个小个子眼中全是猥琐贪婪的光。 “还是大哥好成算,看这小子一个人专往老林子里钻,便让咱们偷偷跟了来。要不然,还不生生跑了肥羊。” 苏浅始终不吭声,捏了捏重新戴在了手指上的戒指。 另一只手自怀里摸出了一只药瓶。 “呦,看样子这小子还想跟咱们比划一下啊?”小个子眼尖,一眼瞧见苏浅的小动作,舔舔嘴唇笑了起来。 “臭小子,手里拿的什么,给爷爷拿出来瞧瞧!”大黑牙露出一脸狰狞表情,看着苏浅的手,直觉有些危险。 正在这时,远处的朔方城传来了一种连续的巨大而沉闷的声响。 苏浅不觉心下一沉,她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古时候攻城之时,都有大型投石机投掷巨石,这便是巨石落地所发出的声音,这样看来,敌军是做足了准备而来,就是不知,有那样贪婪恶毒的县令,朔方城还有没有能够抵御外敌的强兵呢? 她却是不知,此刻的朔方城已是被细作搅了个天翻地覆。 陈朴就藏在刚才出城的那两辆马车里。他逼开了城门,便头也不回没命逃去,哪儿还管得了身后本该是他守护的城池。 而就在城门大开百姓逃亡之时,的确是有细作趁乱进了城。 在东西两个城门战事胶着之时,城内却杀人放火的乱了起来。更有人趁乱往府兵的伙食里投毒。 而此刻最该在城中维持秩序的县衙却早已人去屋空,连平时耀武扬威的衙差都随着难民跑干净了。 若不是朔方府兵还算警觉,这时候城门早就破了。 守城的将官是个黑脸大汉,得知陈朴逃跑的消息,一刀劈翻了桌案,急令自己的副将分了两支小队出去城中捉拿细作,稳定秩序。也是他反应及时,才没掀起更大的风浪来。 可即便如此,此刻的朔方也是岌岌可危,连王进和肖沉松此刻也加入了临时兵营,登上了城楼。 林中的苏浅此刻也没闲着。 三个小贼竟都是会武艺的,而且还懂得些配合之法。 难怪都说西北民风彪悍,竟连她方才背在身后的孩子也不是个善茬,竟然也是个能打的,且看起来还很是不弱。 苏浅自然较这种野路子强上太多了,她没用药粉,单凭着手上的功夫便将那三个人制住了。 她本意只是想让这几个小贼受受教训,打一顿便放了他们。谁曾想,小溪却是突然将苏浅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面不改色的上前便将那三个的脖子抹了。 那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出来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他们都是坏人,见过了咱们的脸,会坏事的。” 孩子的表情淡漠的就像是杀了三只鸡一样,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衣服上,也未见他有一点儿多余的反应。苏浅一时有些愣怔惊骇。 小溪缓缓伸出了手,将那柄血淋淋的匕首递还给苏浅,眼神淡而无波地望着她,就像方才他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平常,看得苏浅不免有些心寒。 但那种感觉也只是一瞬,苏浅眉头刚刚蹙起,便想到他可能经历过的事情,再想想这孩子身上的伤和功夫,心里反倒更多的涌起了对他的怜惜。 苏浅抿了抿唇,将匕首接了过来,擦干净重新塞进了自己靴子里,掏出了帕子用干净的雪弄湿了,将小孩脸上手上的血迹细细擦干净了,这才摸了摸他的小脸,重新背起他赶路。 孩子以为苏浅会怕他,却没想到他竟还给他擦了脸和手,表情那么温柔,竟让他有些怔忪起来…… 第六十二章 漠西营帐 而此刻,漠西前线的赵玄正满身浴血从账外快速走进了大帐。在他身后,跟着一身黑衣的王铁。 “殿下,探子来报,北狄的哈赤那大王子已经和大将军蒙卡吐鲁合兵一处,三十万大军扑向西线。羊集怕是要保不住了。” 王攸之手里拿着一摞军报递给了赵玄。 赵玄手都顾不上洗,一把抓起那叠军报迅速看了起来。 门外,又有个小校通报进来,说久明先生派了人回来。 赵玄急忙挥手叫传。 自从赵平打算戴罪立功,却遍寻苏云尘未果之后,便主动请缨扮做了商人久明远赴西戎,这还是他第一次遣人回来,赵玄难免有些心焦。 来人一袭不起眼的猎户装扮,进门先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叫起之后才道:“先生如今已是在甘达扎住下了。和太孙库达接上了关系,姜太后已采纳先生的建议,愿意卖给我们战马,但是她只要粮食。而且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我们必须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助库达一臂之力。” 说着将手中一封书信双手呈上,王铁接了信,检查无误这才转交给了赵玄。 赵玄接了信,并没第一时间拆开,而是又细细问了赵平在西戎的情况,这才喊了亲兵进来,令他带来人下去好好休息。 见人走了,他这才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 嘴角却是突然扯出一抹冷笑来:“这老太婆真会打算,几匹马就想既坑老子的粮食,又让老子替她卖命,最后还能捏了老子一个大把柄,她怎么不干脆叫老子再帮他宰了摄政王钦昆呢?” 一旁的王攸之敲了敲桌子:“咱们反正也不是真的要和她做买卖,只需要让钦昆知道太后和太孙不怎么老实就够了。这点相信咱们久明先生还是能办好的。如今要紧的是咱们的西线。万一屠州也丢了,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了,到时候再被他们绕到临川,过了黑河,漠西可就是一座孤城了。” 赵玄没说话,将那信递给了王攸之,自己则脱了身上笨重脏污的铠甲。 王铁此时已是喊了亲兵打来了洗漱的热水,赵玄洗了手脸,便径自进了内账更衣。他心里有事,神色便有些沉肃。 这时账外却突然间传来了一阵喧哗。 王攸之和王铁对视一眼,却见赵玄身着一身玄色常服,边整理着边走了出来,脸上一副冷漠冰寒: “叫她回去,在军营里整日这般作闹,成何体统!”说着,眼睛却是冷冷撇了眼王攸之。 王攸之尬笑着,夸张的叹口气,却只得丢下手里的军报,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时回来,手上提了一个大食盒,脸上挂了几许揶揄的笑: “珍小姐一片关心之意,我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了。要我说,你总是这样躲着也不行啊。” 赵玄揉揉眉心,有些不耐烦:“派人好好看着她,叫她不要随便在营中走动。” 王攸之一脸无可奈何的笑:“这个每次都交代的,只是这大小姐说自己是来做军医的,自然可以例外……” 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说这话有些难为情,晒笑着打了两句哈哈,忙不迭将食盒放在了大案上。 “正好我也没吃饭,不如一起。” 赵玄揉了揉眉心,走到了书案前,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军报,这才看了王攸之一眼,有些无奈道:“你也知道我和王爷的关系,我和她怎可能和睦相处……” 说着,赵玄摇了摇头,径自走到了挂于帐中大屏风上的巨大地图前。 王攸之尴尬了下,却很快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打开了食盒便有些赞叹:“呦。真是用心良苦啊,看这小菜做的,果真是上京城里的菜色。” 他冲着赵玄的背影,有些揶揄着:“殿下所言极是,不过如今咱们和王府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这珍小姐虽然娇弱了些,却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无。就看今日菜色不错的份儿上,不来吃两口吗?” 边说着,边自顾自取了碗筷,喊了王铁一起来吃。 赵玄却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王府大小姐压根不知人间疾苦,如今营中本就粮草不足,她每次给自己做饭却还要求颇多,后勤被她烦的不得了,可也不敢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且她自小娇宠,到了军营之中难免很多不满不适应。 最头疼的是这元明珍自称军医,却连简单的药草都分辨不清,还总爱跑去伤兵营捣乱,令上下都怨声载道,搞出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想这些烦心事赵玄便没了胃口,转身不再理会旁边的二人,自顾自看着面前舆图,眉头却是越锁越紧。 王攸之一边吃着饭也没停了去翻搁在手边的战报: “殿下有没有发现,最近咱们这边的压力似乎小了许多。这些西戎人好像软了脚,一打就跑,要不是今日被你亲自上去抓回几个舌头,咱们还不知道他们竟当真撤了兵力,你说,难道真是钦昆吃素了,回去和他家老太后相亲相爱去了?” 赵玄却像是没听到王攸之的话,此刻手拿一根木棍,在巨大的舆图上比划着,不时喃喃着什么。 王攸之不一会儿便放下了碗,走到了舆图前:“我这两天琢磨着,既然联军攻势这么强,你说他们为何还要议和呢?难道西戎不怕北狄的瓜太大,到时候他们平白替人做了嫁衣吗?” 赵玄的眉头紧皱着,突然手指向了一个地方。 “这里。我怀疑他们会去打这里!” 王攸之看向舆图,有些惊诧:“朔方?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他却猛然间变了神色:“你是说,北狄的大将军松巴赞是假意和忠靖王议和,实则翻过了西岭去偷袭朔方?” 赵玄浓眉紧锁,深吸口气:“北狄大王子哈赤那也不是一家独大。她母族哈雅部族这几年时运不济,从老族长死了以后,便有些青黄不接,现在的族长虽然是哈赤那的亲舅舅,但此人并没有什么真材实料,却和哈赤那一样狂妄,有勇无谋,这几年哈雅被逐渐壮大的吉泰族挤兑得连自家的牧场都北移了,听说一状告到了他们汗王帐前,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补偿。” 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人会不喜欢。赵玄早想过利用这些矛盾让草原自己先乱起来,那样他们哪儿还有什么心思折腾大庆呢。只可惜,他给庆帝提过,却都被他当成了耳边风,说得多了,还怕被他怀疑忌惮。 赵玄心中郁郁也无奈何,他虽为皇亲贵胄也不过只是庆帝之臣,一个普普通通的守边将领罢了…… 二人眼睛盯着舆图,心中都有些沉重。却忽听一男子粗粝的声音含糊道: “松巴赞的母亲好像只是个洗脚婢奴,按理说应该没资格参与汗位争夺,我一直以为,除了大王子哈赤那之外,只有四王子齐日勒才有一争之力。” 一直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王铁突然出声,两人齐齐看向了他,却发现他正抱着一大块烙饼啃得欢快。 王攸之眼眸一亮,立马冲过去,从他手里抢了那烙饼撕下一块来丢进了口中: “有这能吃饱的东西居然不喊我,吃独食可要遭雷劈的!” 王铁老老实实指了下那大食盒的最下面一层,王攸之急忙伸脖子去看,见里面叠放着几块烙的金黄的松软大饼,他不禁大笑两声,扯了一大块塞进了嘴巴里,一边含糊道: “这大小姐也是,每回送饭就送些猫食,只管样子好看,不管人能不能吃饱,还是咱们自己人知道给咱藏着扛饿的东西……” 王铁撇那人一眼,沉声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带这个麻烦回来?” 王攸之被噎得差点闭了气,抬头狠狠瞪了这闷葫芦一眼:“吃饭堵不上你嘴啊……” 瞥见赵玄瞪过来的视线,他忙住了口,挑挑眉一手咬着饼,一手却正经拿起了一份军报,貌似认真看了起来。 赵玄收回了视线,有些气闷。他们如今粮草紧张,也不知后方补给何时能来。 他懂王攸之的意思,只要有元明珍这个人待在漠西,肃州的人就不敢对他们明目张胆的欺压克扣。 可他们都知道,元垚只是还没将赵玄真正放在与他对等的地位罢了。必要时,莫说是一个女儿,就是老婆儿子又如何,为了权势利益,什么不能舍弃呢…… 这种一边要担心敌人,一边又要防着自己人捅刀子的情况简直太憋屈了。 可谁让他姓赵呢? 赵玄仍将注意力转回了舆图上:“铁子说得不错,松巴赞因为母亲低贱没有资格。可草原来了线报,上个月他大婚了,他的原配突发急病死了,而如今的新娘是吉泰族现任族长的小女儿。” 两个抢吃的顿时不说话了。 王攸之连大饼也顾不上,快步走到了舆图前:“所以,真正要打仗的人是松巴赞,他趁着哈赤那东进,佯装代替他大哥谈判,实则翻越了西岭去打朔方,他的目标是,肃州?” 赵玄皱紧了眉头,“北境已是他们北狄的囊中物,只要拿下朔方,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到时再集中兵力一举拿下了肃州,上京还远吗……” 第六十三章 病了 茫茫的大雪山,人行在其间就像是一颗沙砾落入了荒原。 四野寂寥,除了偶尔的鸟鸣和兽吼声,苏浅的耳中只有自己的双脚踏入雪地的咯吱声,以及厚布巾蒙了脸之后自己愈加粗重的喘息声。 她已经走了两日一夜的路,不知道是不是方向错了,按理说,他们早该找到那处矿藏所在的,可如今却像是在一直绕着一个地方打转。 “小溪,前面有棵树,咱们到那儿歇会儿。” 没听到小家伙的回答苏浅也没在意,这小家伙一直不爱说话,除了之前那次打架,他也一直乖乖趴在她的肩上。 前面是一棵高大粗壮的松树,这种针叶乔木,在北方最易成活生长,因此这片山林见到最多的就是松树。可唯独这棵树长得特别粗壮,因此,在它巨大的树冠之下,竟然好运的留下了一块不小的干燥土地。 苏浅走到那松树下,将孩子轻轻放下,看他蔫蔫的靠着树干,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下有些诧异。 孩子的头上也围着包巾,冰天雪地的地方,如果不将脸捂严实,很快就会冻伤。 可他现在歪在树上,唯一能看见的眼睛却紧紧闭着,看情形却有些不妙。 苏浅忽然有些心慌,急忙将孩子头上的包巾取下,便看到了一张泛着潮红的脸。 她探了探孩子额头的温度,果然十分烫手:“竟烧得这么厉害?” 想到之前孩子身上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加上连天连夜的赶路,之前又打了一架,许是体虚加上受惊,便着了凉。 苏浅有些急了。她包里虽有些药材,却是不够的。 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想到这么大一片林子,应该能找到些得用的。 眼下要紧的,得先把孩子安顿下来,给他吃点热乎的东西缓一缓。 好在这棵树够大,树下一些干柴干树叶还是有的,再到周围寻了一圈,苏浅便弄了个柴堆,先点了篝火,架了小锅,烧了一锅雪水,捏了些米粒,再切了些狗肉放进去,熬起了肉粥来。 “小溪,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浅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脸,看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才松了口气:“小溪,你起了烧,我去寻些药材回来,这里熬着粥,你看看好了就喝口。我把匕首留给你,你自己小心着些。” 孩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接了匕首没有说话。 苏浅揉了揉孩子的脑袋,重新将他的头脸包的就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自己一头又扎进了雪地里。 看着那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孩子的眼眶有些酸胀,他想说你别丢下我,可话到嘴边又被他死死咬住了。 那人将背包背走了,只留下了匕首和小锅,是要丢下他了吗?毕竟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就是个累赘。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胡思乱想着,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算是解脱了。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这让他混混沌沌的脑子瞬间便清醒了。 这一路的逃亡教会他最多的东西便是对危险的感知。而这一次明显对方的恶意更深。 攻击到来的时候,苏浅正在不远处采摘药草。 这冰天雪地的,药草都被覆盖在厚厚的雪层之下,很难找寻。好在她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鼻子。 就凭着这个,真就让她成功找到了几株草药。 虽然药量有些少,但有总比没有强,她有些不放心孩子一个人留在这大雪山里,怕他万一遇到财狼虎豹,或是什么她想不到的危险。 正在这时,她似乎是听到了一声短暂而低沉的闷哼声,这声音在静谧的老林中传来显得异常突兀,这让苏浅浑身的汗毛登时便竖了起来。 她想到小溪,立即转身向着大树跑去。 很快她便看到有两个汉子正在用绳子捆那孩子,而她给孩子防身的匕首却被人丢在了一边,那上面竟还沾着血迹。 小孩的头低垂着,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这让苏浅的心头倏然一痛,哪怕只是短暂的接触,可她已经将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样,有时候看着他就像是苏云尘还没有离开自己身边一样,她知道自己是将这孩子当做心灵寄托了,可那又如何? 乱世之中,孤独的人本该互相取暖。 如今见他出了危险,苏浅便感觉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一样痛。 她疯了一样抽出了腰间的鞭子远远的便朝着那两个人打了过去。 偷袭的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矮的刚绑好了人,正没好气甩着自己被这小崽子咬出了血的手,便觉一道风声自耳边划过,他下意识偏头,便觉手上一松,那小崽子竟就这样被个鞭子卷走了。 他回头一望,就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正抱着那小崽子,将他刚打好的绳结麻利的解了。 高个子站在一边冷着一张脸,手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不屑的瞪了矮个子一眼: “没用的东西,抓在手里都能让人抢走,你还能干什么!” 矮个子一脸谄媚,冲着高个子笑了笑,便拿起了地上的大宽刀,冲着苏浅劈头砍了下来。 好歹经过了几场近身搏杀的苏浅,此刻对打架已经没了从前的害怕。见那人刀劈到了头顶,她不慌不忙将手上长鞭送出,只一下便卷了那人拿刀的手腕,巧劲儿送出,立马将那矮个子的手臂连同他手上的刀一起,冲着旁边的高个子砍去。 高个子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去挡,却不妨那矮子竟像是成了那少年的提线木偶,那大宽刀竟生出了神智般,一刀刀携风带雷般逼得他步步后退,竟是一直退到了大树边,直到后背抵住了树干,那高个才急怒吼道: “死东瓜你想害死我吗?还不快丢了刀,给我去弄死他!” 那矮子心里叫苦,他本身武艺就稀松,哪儿是他愿意去砍那高个子,实在是这少年人厉害,那鞭子裹着他的胳膊,他根本脱不开身。 眼瞅着自己一把刀就要将那大个子劈死了,听他一说,这才想起来,急忙撒开了手,可那刀还是随着他之前的手势向着高个子飞了过去。 高个子吓了一跳,头一偏,那刀竟颤巍巍扎进了树干寸许,吓得他一头冷汗涔涔落下。 苏浅的鞭子却也没闲着,矮个子手中既没了刀,她便将那矮个子手臂当成了武器,竟一扯将那矮个子扯到了那高个子面前,空手上前便扇了高个子十几个大嘴巴。 高个子气得要炸了,一脚踹在了矮个子胸口,将人踹出去三丈开外,这才举着手中剑向着苏浅当胸刺了过来。 苏浅鞭子灵蛇般从那剑尖缠了上去,只不知怎么绕了绕,便将那剑绕的偏了方向,连带着高个子也被绕的在原地打了个转,竟是将后背明明白白露在了苏浅的眼前。 苏浅心里发了狠,跨上前一步,左手戒指上钢针隐现,猛一下扎进了那男人的后颈,被她死命一搅,等苏浅撒开手时,那高个子抱着脖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抽搐了几下,竟是就这么死了。 苏浅拿了之前捆孩子的绳子,走到那被踹晕的矮个面前,几下将人捆了,提到了树下。 此刻,火堆上的肉粥仍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正好是熟透软糯的样子。 苏浅也有些饿了,用雪搓干净了手,将小锅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小心放到了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 回身去看那孩子,刚才她已是摸过了,知道这孩子只是被打晕了,如今正好看看他有没有受其他的伤。 小溪仍然发着烧,被救醒的一瞬,看着苏浅的眼神软软的,有些委屈,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苏浅竟好似看到了弟弟生病缠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不觉一疼。 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哄着他将肉粥吃了些。 肚子里有了东西,孩子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再将熬好的汤药喝了,没一会儿,便眼看着人慢慢精神了起来。 孩子喝了药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待醒来时,便见自己正躺在苏浅的怀里,由他搂着自己,正在喂自己喝第二道药汤。 小溪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别扭着要下地:“我,自己能喝。” 孩子声音弱弱的,小脸一片绯红,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浅拍了下脑袋: “别动,我好不容易采点草药,弄洒了就没了。反正今天也走不了了,等会咱们找个山洞,好好歇歇明日再找。” 小溪眼睛有些热,为了那句“咱们”。 苏浅说着,仍搂着孩子将最后一点汤药也喂进了他的嘴里。 “行了,这药喝了还会发汗,你就躺在我怀里睡会儿,这大雪地里的,坐在地上凉气能进骨头缝里,再招了风你这小身子就毁了,乖啊!” 说着,将孩子用包巾裹紧了背在了自己背上。这样她可以干点活儿,而且,两个人这么紧挨着,彼此都觉得暖和了许多。 孩子不再说话,将脸埋进了苏浅后背。 这人身上好香,让小孩有种错觉,就像是小时候曾经拥有过的那个妇人的怀抱一样,哪怕只是片刻,也让他有些眷恋。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姨娘从小便经常告诉他,他天资不好,得靠着自己努力才能立起来,所以他很小就自己独立生活了,平常也没有如此娇气,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男的。 可如今的他却很贪恋这种温暖,这个叫秦浅的少年让他感觉到这种安心的暖。 那是一种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安心。待在他的身边,总让自己有种姨娘还在的错觉。 他想像着这个人就是她,仍好好的活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她不曾亲亲热热抱着他喂过一口饭,他也还能看着她,听她说话,挨她训斥,也好过现在只剩他自己一个人…… 第六十四章 于东 苏浅搜了那两个人的身上,竟搜出了一堆,至少四五百两的碎银子,成色不一,大大小小的银块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这让她想到一种可能。 “你们是从银矿逃出来的?” 苏浅的脸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很温柔,甚至有种妖异的美。可矮个子刚刚才看到她面不改色的挖坑“活埋”大个子的场景,此刻仍心有余悸。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大个子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甚至血流的都不多,他只认为人还是有气的,就被她这么挖坑埋了。 这时再看这少年,矮个子觉得像是见了个吃人的恶鬼一样。 他战战兢兢把身子往树底下缩了缩,连头都恨不得埋进胸口里去。 苏浅皱了皱眉:“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手里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矮个子浑身抖了抖,抬头看向苏浅,眼中全是惊惧。 苏浅皱了眉,从那堆银块中摸出几锭在这人面前晃了晃:“这是从银矿偷出来的?” 矮个子支吾着,眼神有些闪躲。 苏浅冷笑了下,从怀里摸出只小瓶子来。 “你可以不说,不过就要浪费我的药了,吃了他你该说什么还是会说,只不过人要受罪些。” 矮个子不等苏浅走近就已经吓得喊起了爷爷:“小爷饶命啊!咱们也是被逼着上山来挖矿的,实在是被逼得没活路了才偷了银子跑出来。我偷听到管事的说蛮子打过来了,他们再干一票就要杀了我们灭口。我也是没法子才撺掇了那大个子逃了出来。不光是我,他们好多人都在跑,现在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了……” “你们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昨……啊不,前天……前天晚上。” “你带我回去瞧瞧我就放了你。” “爷爷饶命啊,那吃人的地儿可不能去啊。去了就回不来了!”矮个子吓得身子都哆嗦起来了。 苏浅皱了皱眉,“你们刚才可是要杀我们兄弟的,所以,我是不会放你活着离开的,要么你带路,也许碰上那些矿上的人,他们缠住了我,你就能趁机溜走。要么,我现在自己去,走之前杀了你,你自己选。” 矮个子哆嗦的更厉害了,苏浅甚至都能听见他牙齿打架的声音。 她却也不着急,这冰天雪地的,既然这矮子和那高个能跑出来两天都没被抓回去,且她这一路过来,也没发现有人搜捕的痕迹,那就说明他们肯定有路子,没准昨天夜里他们还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这样更好,省得今晚上要露宿在野外了。 “我……带你去,但到了地方,你,放了我。” “没问题。”苏浅半分犹豫都没有,更是走过去解了那矮子身上的绳子:“你们昨晚在哪儿落脚的,带我去。” 那矮子想狡辩说没有,但看到苏浅冷幽幽的眸光,还是闭上了嘴。 临走时,苏浅又在树下收集了一堆干柴,让那矮子背了在前面领路。 果然,在入夜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 苏浅让那人过去先探了探,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抱着小溪走了进去。 这地方一看就是有人刚待过的样子,篝火燃尽的黑灰还好端端在洞里。 “跟我讲讲那矿里的情况……” 苏浅这一夜一边照顾小溪,一边听那叫于东的讲了那矿里的基本情况。 没想到竟比自己预计的规模还要大。 光是大的矿坑就开了六个,小的矿洞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干活的有多少人于东自己也说不清,但光是看守就有百十个。 苏浅是真的被惊到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偷偷去看一眼再说,她现在越发确定了,就这么贸贸然去找西凉王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以现在这种情势来看,这矿是西凉王自己的可能性绝对大于百分之八十。 而以西凉王这种身份的人做这事,背后有什么目的……苏浅想起来后背都有些丝丝的冒凉气。 如今苏浅再想起那场梦魇来早已没了最初的惊悸。反倒是有些可惜没有看到最后的结局。 她梦里的情景也是断断续续,只记得在最后的日子里,她一直被关在那面具男人的后院儿,只能凭着下人们的只言片语得知一些外面的消息。听他们悄悄在下面议论说西凉这边日子好过,虽有兵灾,但西凉王兵强马壮,死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因此肃州一直都固若金汤,竟是比上京要好过百倍。 莫不是,前世最后几度易主的京都,最后迎来的主人竟是…… 这样一想,苏浅便更加慎重了。 现在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 如果这矿原本就是西凉王的,那就是陈朴瞒着他做了什么勾当,这本账册就是陈朴与外人勾结的罪证。 这样倒也说得通。 可若是自己送这东西回去,那却是大大的不妥。 自己毕竟是个外人,手里这东西如此重要,他们会留着自己这样的知情人吗?哪怕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但上位者会在乎一个小卒子的生死吗?自然是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还有一种情况。 这矿不是西凉王的,而是朝中某个人的,也就是说,自己如今在做的事情,是在西凉王的地盘,帮着外人搞西凉王的银子,这事情自然也是不能见光的,而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还是只有被灭口的命运。 所以,怎么想好像都是一条死路。 苏浅这时候再想王进,简直是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了,自己与他无冤无仇,这人怎么竟往死路上逼她呢…… 苏浅左思右想,几乎一夜未睡。 加上小溪夜里又起了烧,苏浅手边没有了药,只能用雪水不停给他擦拭手脚腋下来降温。好在孩子的身体还算争气,早晨起来时已经差不多退烧了。 苏浅仍是不放心,又出去寻了些草药回来给他喂了,才又拎了于东上路。 这次没费多少工夫,很快就转过了几个山坳,找到了那矿区的入口处。 苏浅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奇诡绝妙,难怪他们到了差不多的地点,却转了半天也找不到这处,却原来,它竟是在三座山峦之间的一处山坳里。 如今正是银装素裹,万物披白的季节,就这样的地方,别说是从未到过北地的苏浅了,怕是经常往来此地的人也得好好辨认了才找得到…… 即是找到了地方,接下来便是如何进去的问题了。 苏浅都不用靠近就感觉出了这处的险峻,这外面绝对是有布防的,而且很严密。也不知是因为前两天矿工的骚乱,还是因为本身便是如此。 可对她来说都没区别,除非她掉头回去。 “小浅哥哥,我要进去救石叔。求求你了……” 似乎是看出了苏浅的犹豫,小溪趴在苏浅的耳边小心翼翼的念叨着,让苏浅有些头大。 直到现在她还在犹豫自己该不该掺和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一步死棋,就算她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又如何,真不真假不假似乎都无法让她从这死局里解脱出去。 何况就算她手里有僵尸粉这种逆天的东西在,要想硬闯这样易守难攻的所在,也是天方夜谭。 只是……苏浅低头就见小溪一双含着泪的眼睛正满含期盼地望着她,那双眼里的祈求和可怜满的似乎要溢出来一般。 苏浅张了张嘴,终是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面对这孩子,她总觉得有种面对尘儿的无奈。 苏浅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于东,正对上一张由诧异瞬间转成谄媚的笑脸。 苏浅深深看着于东,就这么冷冷盯着他,直到他的笑转而僵硬,最后低了头。 苏浅总觉得这于东有故事,绝没有眼前所见这般老实。 她突然拍了下于东的肩,没错过他陡然僵硬的身子和有些尴尬的笑脸。 苏浅却轻轻笑了起来:“于东?你们难道是什么不世出的绝顶高手吗,竟连这样严密的防守都逃得出来,小人佩服!” 别说是两个大活人了,苏浅觉得这种地方就算一只鸟要想飞出来怕是都不容易。 “那天,有,有人在外面要闯进来。” 苏浅一挑眉:“哦?” 于东咽了口口水:“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也是听到外边乱起来才临时起意要跑的。那天各处都挺乱的,又起了疫病,死了好多人,没人肯去收尸,他们,他们守卫的自己也起了争执,加上外面有人往里闯,我们才侥幸跑出来……” 苏浅一直望着于东,勾起了唇角,突然快速将一粒药丸塞进了于东的口中,两根手指一掐他咽喉。 “咳……咳……” 于东吓得慌忙抠着嗓子,想将药丸吐出来。但那药早在苏浅掐他那一下便被他下意识吞进了肚子里,哪儿还吐得出来,急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苏浅却是语气温和,甚至还有些温柔: “别担心,半个月之内它的毒性是不会发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会将解药给你。” “妈的,你要进去送死,到时候老子找谁要解药?”于东惊怒交加,凶相毕露,哪里还有之前的顺服。 只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气得住了口不再出声。 苏浅却笑了起来:“知道我要进去送死,你还不快点将没说的全都交代了。” 于东此刻一张脸几乎是狰狞扭曲的,哪儿还有之前那副怯弱模样。干脆破罐子破摔,靠在了山壁上: “敢给老子喂毒药,老子就是不说,死便死了,反正也找了两个垫背……” 第六十五章 矿场 苏浅看他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不觉笑容更盛:“你果然都是装的。不过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清形势。如今我也只是想进去瞧瞧,又没想着做什么。你只需要保我进去溜一圈出来,我不但给你解药,我还将之前拿了你们那几百两银子也全都还给你。有了这些钱,你买房子置地,再娶几房妻妾都是尽够的了。” 于东一双眼咕噜噜转着,突然斜眼看了看苏浅,半晌才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浅嗤笑了声:“两个做苦力的竟然长得这么壮实,还有刀有剑的,难道这处私矿竟是做慈善的吗?” 见于东变了脸色,苏浅才又道:“你们两个做看守的监守自盗也就罢了,还弄出了什么疫病,想必里面被你们搅得不轻?” 于东表情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露出一副无赖样子:“那疫病可不是假的,也不是我们弄出来的。你要进去就进去好了,反正如今老子生死全在你,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苏浅冷哼了声:“你也知道你的生死全在我吗?但我看你对这点好像认识得不太够啊。” 说着苏浅突然一手捏了于东的脖子,一根钢针抵在了于东的眼皮上:“一个人要是想死其实很容易,但慢慢死就不一样了。我手里这钢针最是锋利不过,你猜猜它扎进你的眼睛鼻子,耳朵肚脐,还有……” 苏浅的眼睛望向了小于东的位置,吓得男人僵硬着身子,语带颤音道: “你已经给我喂了毒药,还想如何?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苏浅看着强装镇定的男人,晃了晃手指,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我怎么进去?” 于东:…… 苏浅没想到这于东还真是颗有用的棋,竟然当真知道这矿区的另一条进入的路。 等他领着苏浅两人走到那处山洞,按下机关,挪开了阻路的大石,就是苏浅都有些吃惊。 “看来你在里面的地位不低啊。” 于东没有说话,片刻恢复了那张恭敬略带谄媚的脸:“您过奖了。小的只是凑巧得知了这处所在,并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苏浅望着于东的笑脸,心思微动:“你也借此捞了不少好处,怎么就舍得离开呢?” 于东面色不改,仍是一脸谄媚笑意:“瞧您说的,这里边什么情况,您当真不知道吗?就说这朔方城一旦有变,若您是大老板,您觉得这里边还能留下活口吗?” 说完,他低眉顺眼做了个请的动作,让苏浅瞧着却是心底发寒。 这人是个能屈能伸的,看得清形势,有的是手段,人也很聪明。如果能为己用,当是个极得力之人。但一旦反噬,他也必定会是条最致命的毒蛇。 对这样的人,若是上辈子的苏浅一定会敬而远之,可当下,她却是不得不用他,只是防备却又加强了些。 思忖也只是一瞬的时间,苏浅看着满脸堆笑的于东,也笑道:“却不知这大老板是何方神圣?竟能得了这富可敌国的财富。” 于东脸色未变,笑着哈了哈腰:“这您可问错了人,就算小的侥幸在里面讨了个使唤人的差事,您觉得这种事轮得到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吗?您可太瞧得起小的了。” 苏浅也只是碰碰运气,也知道这种事情只怕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她仍笑着伸了伸手,做个请的动作: “还是请您先行,毕竟您才是东道。” 于东笑着弯了弯腰,这回不再多言,当真一脚踏入了山洞,当前引路。 苏浅打着了火折子,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几乎是踩着于东的脚印不敢走错一步。 他们先是顺着一处台阶不停向下行,再顺着狭窄的地道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终于是看到前方一处几乎和山壁融为一体的暗门。 “从这里出去,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您最好有个准备。” 说着,他自顾自撩开了自己衣服,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布头绑在了自己脸上,之后便就这么静静看着苏浅不作声了。 苏浅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样的私矿都是视人命如草芥,什么犯人,还不是遇到不听话的便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死了都不会浪费力气弄出去埋。 想必这个所谓的牢房也不过是个废弃的矿坑,怕是早没了活人,否则于东和那高个子又怎会有机会挖了这样一条逃生的路呢? 苏浅也不啰嗦,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给自己和小溪一人喂了一颗药丸,再用两方手帕捂住了自己和小溪的口鼻。 疫病也是毒,苏浅不懂治病,但吃了这个,起码心里会起些安慰的作用。她也给了于东一颗,吃不吃是他的事,反正连苏浅自己也保证不了这玩意就一定管用。 至于这解毒丸会不会解了于东的毒,苏浅完全不担心,因为她喂给于东吃的本也不是毒药,而是一颗她自己吃的那种保持结嗉不缩回去的药丸。 那玩意对女人也许还有些作用,对男人,大概于东的嗓子会肿的。 即使苏浅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在面对那成堆的尸体时,还是没能压住胃里起的翻腾,蹲在地上大吐了一场。 倒是小溪,面对这样的人间地狱,他竟只是脸色发白,但也强忍着极快扫视了一圈,便将脸深深埋进了苏浅的肩头。 苏浅心里发软,只希望他与他那石叔之间有着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只希望这里没有那个人。 不过,这样一来,苏浅便有些难为情,搞半天,三个人只有她的反应过大,她急忙压住了恶心,强撑着逼自己站起了身。 “走。” “其实如今的状况已经算是好的,因为天气冷,他们还算完整,要是在夏天,这里的境况才叫糟糕……” 于东似乎是想特意恶心苏浅,说得一脸平静淡然,但听在苏浅的耳中却感觉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只是她忍住了,也没再说话。 逝者为大,不管他们之前是怎样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生命,就这样被人肆意糟蹋残杀,甚至遗骨都得不到尊重,让苏浅觉得那背后的人就是个屠夫,是不该存活与世的魔鬼。 这一刻,苏浅倒不觉得自己多事了,她特别想做点什么,让背后的人受到些教训。 而据于东介绍,这样子废弃的矿洞竟然还有很多。 “魔鬼!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 苏浅几乎是咬着牙逼着自己走完这一段的。还有胸前的小溪,苏浅能感觉到他趴在自己身上那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心头一软,伸手在孩子背后轻轻拍了拍,“你的石叔是后面才来的,应该不在这些人的中间,你别担心。” 她听到那孩子低如蚊呐的“嗯”了声,心中有些担心,但也没再说话,只一味催着于东快些走出去。 好在丢弃尸体的地方离出口很近,他们没走多远便看到了那形同虚设的所谓牢门。 于东看着苏浅,一双眼情绪莫名:“你当真要出去。” 如果说之前苏浅还只是想过来看看,现在她却有了其他的想法。 于东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不觉有些想要叹气:“莫不是你还想用这条路救人?” 他神色莫名,见苏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冷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小看您的本事,恐怕……等您见到这里的大管事就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当先拉开了那道破烂的木门。 一脚踏出山洞,迎面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让苏浅陡然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耳目一清。连带着那股被压抑在胸口的沉郁似乎都被扫去了大半。 “走。” 于东一旦进入矿区,就像是一只无害的兔子突然变成了潜伏的猎豹,连他那张脸都变了个样子。 之前他们出来的位置似乎是被废弃已久的,走了很久都没见到人。 直到拐过几个被废弃的矿坑,再走下去,所见就越发让苏浅触目惊心。 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矿工尸体,看起来是新死,有些分明就是利器劈砍致死,而且,场面混乱不堪,明显是才发生不久的样子。 这下,连于东的脸色也变了:“难道……已经开始了……” 他有些不太想往前去,苏浅也看出了他的犹豫。 想了想,苏浅扯了他到一边:“怕是出事了,这种情况,他们一般会去什么地方?” 于东有些慌乱,抹了抹额上冒出的冷汗,给苏浅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个很大的空场地,平时要杀人,行刑,或是宣布什么大事都是那里。顺着这个方向过去就能看到。” 苏浅点点头,冲于东挥了挥手:“你若是害怕,便回去等着。” 说完,她抱了小溪,往于东所指的方向跑去。 于东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想到自己被喂的“毒药”,还是跺脚跟了上去。 苏浅听到脚步声,回头去看时,却见这人又跟了上来。不过她也只略微怔了怔便冲着于东点了点头。 两人没走多远便看到一处极空旷的场地。在那里,几百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被关在七八个大笼子里,而在正中的高台上则竖着一根高高的原木,上面此刻正捆着五个面容黝黑的干瘦男子。旁人看不出,苏浅却是看得出那几个人应该是被下了药的。 “石叔……” 小溪的身子突然扭动起来。苏浅急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孩眼中有泪,手指着那高台上的人,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苏浅的手背上,烫的她心里也跟着紧缩起来…… 第六十六章 救人 苏浅注意观察了下四周,看守的人很分散,但总的数量却并不像于东说的那样多。看得出来,这些人似乎是急于离开这里,正在往那几个笼子和高台下的柴堆处浇火油。 “看守只有这几个吗?” 于东摇了摇头,却突然间捏紧了拳头:“这几个都是那人的心腹。” 苏浅了然,看向唯一的一个站在场地中央,身穿一身黑色锦衣的男子。 于东此时也正在看着那人,眼中满是震惊和惧色,声音带着颤抖和惊惧: “他们要跑了,所以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看守可能都被杀了……” 苏浅深吸口气,推了一把有些战栗的于东:“那个是谁?” 于东醒神,半天才道:“这人是这里的大管事,大家都叫他庄大,庄阎王。他武功很高,没有……你没有胜算的。” 苏浅皱了皱眉,又再仔细看了看那几个看守的脸色,鼻中冷哼,附耳对于东说了几句话。 于东一脸震惊,但随即正色点了点头。 看着于东潜行而走,苏浅则伸手入怀,将几瓶药粉抓在了手中。 眼看着几个看守忙完了手里的活计,重新站回到那黑衣人的身后,场地中只余偶尔有气无力的哭声,夹杂着求饶和谩骂的声音,随着风声传出,更添几许凄凉恐惧。 庄大却在此时轻咳了声:“诸位,如今强敌压境,你们也莫怪庄某狠心,大家都知此地的紧要,想想若是被北狄人或是西戎人得了去,那死的就不会只是你们这些人了,所以,为了咱们西北的苍生计,也只能委屈大家了。” 说完他冷漠的冲身后的守卫挥了挥手,登时便有手举火把的几个人朝着那些无辜矿工走去。 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一声洪亮的喊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 “范兵,牛进,刘雄,你们都被这庄阎王骗了,他根本没想留一个活口离开这里,你们早被他下了毒,等杀了这些矿工,下面就该轮到你们了。若想活命,赶紧放了矿工,和他们一起将这活阎王宰了。否则,大家都没活路!” 手拿火把的人全都懵了,四下里看去,却没看到人。 可于东说的话到底是起了作用,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开始怀疑的看向身后的那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却在此刻动了,却是直直冲着其中一个手拿火把的人而去,只一个照面便将那人的脖子拧断了,火把也随即到了他的手里。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快速从他身后袭来,手中一柄长鞭裹着雷电之威,已然袭到了那黑衣人的脑后。那庄大正欲将火把丢向高台,却不得不回手以火把为武器,要来挡那长鞭。却在此刻感觉一阵略带腥臭的药粉迎面袭来。 他心知不好,急忙屏住了呼吸,身体弹起,竟是硬生生避过了那片药雾。只是他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容他躲避,一击不成又来一击,却仍是这等下三滥的伎俩,又是一把药粉迎面袭来。 这时候,他身体正在下落,眼见不好,竟强行用手中火把反被动为主动,冲着苏浅奋力一挥,借着这时机,他以掌心内力拍向地面,硬生生借着这股反向作用力又将身形向后翻腾了数丈。 只没料到那持鞭的少年身法也不弱,轻巧的避过了那火把,一根长鞭已是卷了庄大的腿脚,强硬的想将他拉回到自己身边。 庄大心头惊怒,却也越发鄙夷起来,怪不得此人连用两次毒粉,原来竟是这般中看不中用之徒。 此人的鞭法看似精妙,可力道却是不足,庄大自信只需给他两三回合,定让这人死于他的掌下。 他索性由着那人将自己拽回,掌心蓄力便要猛然转身将那人像只苍蝇一样拍死在自己掌下。 却突然间又一次闻到那股毒粉的诡异香气。这下他避无可避,竟像是自动送上门一般,只得将手中力冲着那药粉挥出,想要借掌风将毒粉挥散。 却不料那人这回竟是下了血本一般,竟是连着丢了三把毒粉,硬生生将庄大一个武林高手逼得中了招,倒下去的瞬间,庄大简直羞愤欲死。 这究竟是什么人?简直是败家不要脸…… 苏浅却是暗暗抹了把汗,她不要钱一样的狂撒药粉,几乎用了存量的全部,就是知道自己若是硬碰硬肯定不是这人对手。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君子,能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这也是仗着她钱多,之前又在酒泉囤了许多存货,若不然,今天非栽在这人手中不可。 她可是看明白了,这人绝对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不想点阴招今天死的绝对会是她自己。 此刻周围众人已然是看傻了眼,连之前哭泣谩骂的矿工们都噤了声。 而在刚才苏浅打架的当口,小溪已经爬上了高台给那几个被绑的人解开了绳索,喂了解毒的丹药。 此刻,那其中一个身量偏高的男人好歹恢复了些许气力,他背着小溪已然带着其余四个人打开了那四周几个大笼子,将里面的人全都放了出来。 手拿火把的守卫待看到苏浅将他们的头领放倒,这才警觉自己和众人可不是一头的。这时才想起要跑,可手脚却好像不大灵光了,竟很快便被汹涌的人流淹没。 这些被长期压迫,每日徘徊在生死线的人们,一旦看到了生的希望,看到了那些从前将他们当成是牲口马牛的看守一旦落到了他们的手上,眼睛都血红了。 从他们进了这人间地狱,多少亲人朋友死在了这些禽兽的手里,就算将他们生吞活剥都解不了他们心头的恨意。 苏浅也有些惊诧于亲眼所见,好像每个人都疯了,失了理智,这和她所想的完全不同。 只是这些人却全都避开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庄大。不知是不是那个人给他们的印象太深了,亦或者被他虽然倒下却仍旧怒瞪的双眼所慑,不敢上前。倒是将此人暴露在了苏浅的眼前。 苏浅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剑将那庄大结果了。 这人一定是个大人物,又被自己所伤,已然是结了死仇。一旦让他活着逃了,自己定是死路一条。 如今的苏浅可不再是当初看见死人就尖叫的大家闺秀,对这些心已黑透的人,她可没什么道义可言。 趁着众人围攻那几个守卫的当口,苏浅在那人身上好生搜了搜,竟当真摸出些东西来。 此时,那石叔也被小溪搀着到了苏浅的面前。 “恩公在上,受苏石一拜!” 听到苏字,苏浅愣了下,很快便将人扶了起来。 她不及察看手中的东西,随手便塞进了怀中,抬眼向四周看去,却见矿工们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有的在往看守的房里跑,有的往库房去,还有的竟转头往矿坑里跑,苏浅有些无语,却也无可奈何。 这种混乱时候,也只能顾着自己了。 苏浅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急忙伸手将小溪从那汉子背上挪到了自己后背,扶着那汉子逆着人流往之前的那个山洞跑去。 那汉子看起来就十分虚弱,毒性还没有那么快解除,腿脚压根使不上力气,苏浅看他走不动,不得不将小溪放了下来,将那汉子背了,将小溪夹在了腋下快速离开。 这时候她只庆幸这半年气力见涨,就这样背一人提一个竟也很快便到了那矿洞口。 她先四下看看,确定没人跟着,这才开了门。 却见于东早拿好了背包在此等候了,她这才放了一半心下来。 苏浅将汉子从背上放了下来,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他中了毒还没恢复,你背着他。” 于东点点头,并不去看那汉子,将人背在了背上。 苏浅转身仍将小溪抱了,这才冲于东点了点头:“走。” 几人顺来来路往回走,一时间四个人皆无声赶路,只听得见脚下沙沙的脚步声。 眼前又到了那处堆满了尸体的矿洞,那石叔突然开了口:“于管事这是良心发现了吗?竟会想到回来救人?” 于东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走路。 小溪却在此刻接话道:“他哪有那么好心,明明是怕被小浅哥哥毒死了才不得不回来。” 那汉子转头看向苏浅,眼中情绪莫名,却还是再次道了声:“谢谢。” 苏浅转头看向那汉子,这时才清晰的看清他的长相。 这是个脸庞黝黑,身材高大的汉子。年纪并不是很大,看得出他原本应该是个英武干练的人,大概是逃亡和矿区的双重折磨,他脸上很瘦,中毒后的状态也很差。 脸色发青,眼窝深陷,可偏偏他一双眼却仍旧锐利深邃,看人时专注犀利,竟像是能洞察人心一般。让苏浅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仿佛能从这人的身上看到某种和自家父亲身上相同的特质,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让她莫名对此人有了亲切感。 “于东,你可知,你们逃走之后,这矿区死了多少人?” 苏石沉沉的开了口,虽然语气平淡,却让于东背脊生寒,脚下莫名沉重起来。 苏石好像并不是要等于东的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人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除了他的亲信,所有的看守都被关押起来了,严刑拷问,想来是要逼问出你们逃生的路线。还有平日里跟你们亲近的矿工,不论是否冤枉,昨日都被他命人活埋了。今天是他的最后期限,你们来之前,他已是打算将这座矿区屠尽了。” 于东站住了脚,并没回头,只轻声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就算我不逃,这座矿区也是要死的,你心里清楚,庄阎王和他主子不会让任何一个活人离开这里的。” “可是你明明知道这条逃生的路。” 于东低着头,不再说话,片刻之后,他更加快速的向前走去…… 第六十七章 逃 苏浅一直默默跟在于东的身后,听他们对话她心中并无惊诧,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们两个是认识的,这点苏浅有过猜测。 有可能他们还曾一起讨论过离开这矿区的办法。 只可惜,有能力走的终是悄悄走了,却将灾祸留给了剩下的人。 苏浅早知这地方的残酷,所以她并没有参与这两人的争辩。 此刻那两人都不再说话,她却开始心中不安。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杀了人的缘故,她眼前竟不时出现那庄大临死前怒瞪着自己的凶残眼神。 “石叔,你怎么了?”耳边突然听到小溪的叫声,把苏浅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却见那汉子像是晕了,软绵绵垂下了头和手。 苏浅急忙叫住了于东,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看了看苏石的眼底。 “他身上的毒应该是解了的。大概是饿晕了,你等会儿。” 说着,苏浅将身上的背包解了下来,拿出了小锅,将水囊里的水倒了些进去,又将胡饼撕碎泡了一些进去。 “他好久没吃过东西了,硬的东西怕是会伤了胃,这饼泡软了再给他吃。” 于东将人放在了地上,看着那一大一小围着苏石忙碌,皱紧了眉头。 他有些焦急的望望身后,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得快点,先离了这里再说……” 苏浅看了眼渐渐恢复意识的汉子,将最后一点汤水灌进了他的口中。 “就好了。” 苏浅将东西装回了背包,这才直起了腰,可是却愣在了原地。 于东背起了苏石,第一时间发现了苏浅的异常:“你怎么了?” “不对啊,咱们之前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外面是有人把守的。怎的方才里面乱起来的时候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说着苏浅的面色就变了,于东也跟着白了脸。因为他眼见着苏浅抱着小溪转了身,这下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苏浅的胳膊:“不能回去!” 苏浅回头望向于东。她想说她并不是想回去救人,只是想回去看看情况,可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万一看到什么忍不住,那就真的是一条死路了。 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么久的时间了,怕是外面的人已经进了矿区了。 于东之前说的话是对的。背后的人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个大秘密泄露出去,里面的人怕是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苏浅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也只得往身后看一眼,冲着于东点了点头。 于东松了口气:“赶紧走,但愿没人注意这个藏尸洞。” 苏浅弯腰抱起了小溪,没有注意到于东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决绝。 接下来,一行四人不再耽搁时间,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洞口。 “我先出去看看,你们等我的信号。”苏浅将小溪放下便要出去,被于东一把拉住了。 “还是我去,他们一个弱,一个小,你留下看护比较好。” 苏浅转头看向于东,没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狡黠,她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看着于东消失在视野中,苏浅没半点犹豫,将背包背在了苏石的身上,自己则背起了仍然腿软的苏石,抱起了小溪,朝着那人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开了。 苏浅不知道的是,她的小心并没有错,没过一会儿,便有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搜找到了这洞口的附近:“那矮子便是朝这个方向跑的,怎么不见了?” “这里有脚印?人往那个方向跑了。” “速速回禀堂主,有漏网之鱼。我亲自去追!”…… 苏浅想到可能脱身很难,却没想到会这么难。 那些守矿的明显不是普通的兵士亦或是家丁,根本就是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其中还有个极擅追踪的,一直死死咬着他们,已是跑了三天了。 “这样下去不行。”苏石如今已经好多了,但长时间走路还是不太行。 苏浅手中的胡饼早已吃完,他们又不能点火做熟食,只能吃雪水泡软的生小米充饥,可身边两个病号,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那个人追得太紧了,要不我留下,先解决了他再走。” 苏浅都有些绝望了。她已经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情绪也到了暴走的边沿,若是她自己,哪怕拼着和那人斗上一斗,死就死了,也好过这样活受罪的强。 “不行,他们七杀门有独特的联络方式,一旦被那人咬住,放了消息出去,其他人就会闻风而动,如果不能一击而中,咱们很可能会被他们的人围剿,到时候就一点生路都没了。” 苏石果然不是一般人,和身后的人几次交锋,他已是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他身体仍很虚弱,但为人稳重机敏又经验丰富,如今苏浅只庆幸自己当时听了小溪的话,救了苏石出来。 若不是有他在,三个人怕早就死不知多少回了。更遑论还知道了追他们的人,竟是七杀门。 “石叔,你是不是见过七杀门的人啊?他们很厉害的吗?”苏浅这一路早就被苏石的本事所折服,也跟着小溪一起喊起了石叔。 苏石感激苏浅救了他家小主人,又冒死救出了他,这几日来,他也仔细观察了苏浅的人品,对她也比之前信任,这种事也不再瞒着她。 “我们当初是从北境逃出来的,当日便是七杀门这帮卖国贼打开了北境的城门,才让北境城惨遭屠戮,更有七杀门人闯进府中杀人劫掠,城破之日,我苏石便曾立下过重誓,必将七杀门斩尽杀绝,若不然,对不起天地父母,对不起惨死的家人及北境冤死的亡灵。” 苏浅看着苏石的脸,听着他振聋发聩的誓言,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那念头一出,便叫她心潮翻涌,不能自已。 愣怔了片刻,她还是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向小溪。 这孩子这段时间跟着自己四处逃亡,本来就瘦小的身子更显单薄,一双眼睛此刻也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见苏浅望过来,他也转过脸来看苏浅。 苏浅忍不住伸手拂过孩子略显凌乱的发髻。 “小溪,我,见过你出招,招式很是精妙,你父亲……他一定给你请了最好的师傅?他,他是不是……” “不好,那人又追过来了。快走!” 苏石一声低喝打断了苏浅的问话,她几乎条件反射般抱起了小溪,拔腿就跑。苏石在后面掩盖痕迹,匆匆跟上。 他们如今已经根本不用脑子考虑,身体就直接下了命令,等三人气喘吁吁又跑了不知多久,前面竟是看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由人脚踩出的下山小径。 “太好了,看来咱们走的路是对的,再过去,应该就能下山了。等有人家就好办了。小溪的伤,还有你的身体都得好好养养才行。” 苏浅开心的几乎叫起来,她太想念柔软的床铺和热水热饭菜了,这辈子活了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 “不行,你们不能出去!七杀门和官府有勾结,到了外面就是天罗地网,你们不能出去冒险。” “那怎么办?”苏浅有些急了,山里解决不了,外面也不能去,难道只能等死? “你带着小溪往回走,我下山,引他进村子。” “不行!”苏浅和小溪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苏浅看了身后的小溪一眼,感觉到他紧绷的小身子,软了声音道:“石叔,我们好不容易将你救出来,费了这么大功夫,不是为了让你为了我们再去送死的。咱们既是一起出来的,那就一定要一起活着离开。” 苏石面色柔和了些,冲苏浅笑了笑:“我不是去送死,你们别担心,我就是想引那人进村子,之后再找机会解决了他。这次,我还得借你那麻翻了庄大的神药一用。想必能将那人留在这里。” 苏浅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敢置信:“你既然知道我有药,怎么不在林子里解决了他,既是一直不提,那一定是很难让那人中招,怎的进了村子就一定能行?” 苏石表情更加柔和:“正因为是在林子里,他才会一直戒备着,咱们下手自然不容易奏效。可进了村子就不一样了,人一旦进入了安逸的环境,就会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别忘了,他也和咱们一样几天几夜没好好进过一口热汤饭,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苏浅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被上了一课。 苏石的话听着似乎是挺有道理,但她觉得风险还是很高的。 “那如果他没有呢?仍是那么处处警惕着,你又要如何?” 苏石扯扯嘴角,露出抹笑来:“若是被他发现,也没什么,至少将人引到了村里,你们躲在林中也就安全了。” 苏浅还未说话,背后的小溪已经低低抽泣起来:“石叔别走,我命令你不能走。爹没了,姨娘兄长也没了,我身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我不让你走。”说着他一双小手扯住了苏石的袖子,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苏石眼圈也红了,伸手想摸摸小溪的头,手伸到一半,却捏紧了拳头又缩了回来。 苏浅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胸口块垒般的郁结便能略微舒缓些一样。 她此刻越发肯定了之前自己的想法,想了想才道:“要吸引那人也该是我去。” 说完,苏浅突然发动,冲着苏石便劈出一掌,苏石下意识闪避之间,苏浅已经越过了他站在了通向那小径的方向。 苏石看出苏浅意图,只得放开了手脚和苏浅缠斗起来。奈何他武艺虽好,身体却还未恢复,几下就被苏浅逼得放弃了抵抗。 第六十八章 竟是熟人 苏浅冲二人一笑,将苏石扶了起来,转过身,用自己身形挡住了小溪的视线,这才从身上摸出几张银票和一张房契来:“这些留着给你们傍身,若是村里传出异动,你万万要记得带着小溪尽快离开,不必管我,我自有脱身的法子。” 苏石心中骇然,即便知道这少年心善,可面对他们这样的陌路人,也不至于如此。他不免心存疑窦,越发不肯要这些东西。 见苏石不收,苏浅也知道如今事态紧急,有些事还不是摊开来讲的时候,便将东西收了起来,却硬是塞了两张银票给苏石。 一切安排妥当,苏浅便背了自己的小包袱,沿着那小径向着山下村子走去。 苏石带了小溪躲到了一棵大树上,心情有些复杂,看着远去的少年身影,突然听见小溪喃喃道:“石叔,我们真的不管小浅哥哥吗?他对我好,我喜欢他。” 苏石伸出手摸了摸小溪的头,心里也有些犹豫起来,要说之前他对这个少年人只是感激,打从这少年拿出那些东西开始他便有些疑惑并猜测了,心里也多了些大胆的假设。 可那想法实在有些荒谬,他随即掐灭了思绪,沉声道:“咱们先静观其变,必要时,石叔会出手的。” 小溪却又转而担心起苏石来。他石叔身体还这么虚弱,如何能应付那些贼人…… 此刻已然下山的苏浅却对眼前所见有些懵。 这里确实是一座小村,而且看样子面积还不小,但却是一座荒村。 入目所见一间间屋舍因常年没人居住而房倒屋塌,村中荒草丛生,有些地方的野草竟长得比人还要高了。 这样的地方莫说是让人放松了,半夜里进了这里,胆子小些的怕是会吓尿了裤子。 她正四处张望,却突然间浑身紧绷,眼眸中一抹狠厉,手已是抓住了腰间的鞭子。 那人却是站在了她的身后并没有再上前,有些迟疑着开口:“你是……秦浅?” 苏浅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有人认得自己,连忙转头去看时,却见是个英姿飒爽的黑衣女子。 她身着黑色劲装,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头发不长,利落的梳着一个马尾,就这么荡在脑后,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却丝毫未损她的容颜,似乎让她更显英气了。 苏浅有些愣,突然间眼眸睁大,脱口而出:“你是……芸娘?” 来人哈哈大笑起来,冲旁边招招手:“出来,是恩人来了!” 顿时,从四面八方:断墙,废井,屋顶,灶台,甚至是牲口槽中,纷纷钻出一群衣衫褴褛之人,竟然是一群女子。 大家慢慢围拢过来,笑意盈盈冲着苏浅见礼,口称恩公,倒让苏浅闹了个大红脸。 只是此刻也不是寒暄的当口,她急忙扯住了那为首的芸娘,简单将山上的事情告诉了她。 得知身后有追兵,还有两个老弱藏在山上,芸娘立即命人去将那两人找回。 苏浅怕两边起冲突,干脆自己跟着一起上山,芸娘不放心,自然跟随。 很快便见到了跟着下山来看情况的苏石和小溪。 两边一碰面,苏石便急急道:“那人发了信号,咱们需得尽快离开,否则七杀门就要到了。” 他本想将那追踪之人引入村中,再里应外合将人解决,神不知鬼不觉。 却没想到,那人见有人下了山,立即便发了信号,他心中焦急,凭着心中那不确定的猜想,也万分不想那叫秦浅的少年遇险。 他这才不顾危险,带着小溪一路下山,却正好碰到上山来寻人的苏浅。 芸娘却是一脸不屑:“你们放心,进了我丁家村,管他什么七杀八杀的,都不是问题。” 苏浅三人此时确实无路可退,却也怕连累了这群本就不易的女人,便也不隐瞒,实打实说明了眼下的处境。 没想到那芸娘一听这山上银矿的事情,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却更加坚决的要将苏浅三人接回去。 苏浅无法,也只得点头应了芸娘的话,跟着众人一起下山进了村。 没想到事实却并非他们所想一般糟糕。 苏浅是真没想到,这些丧夫的女子竟如此能干,竟是将整个丁家村的地下都挖通了。 竟是在这地底弄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世界,真是让她大开了眼界。 芸娘大手一挥,不到片刻,便有一桌热乎乎的饭菜摆上了桌来。 “你们尽管放心,我们应对官兵搜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要说起来,我们丁家村落得如今这境况,也是被那山上的事情所累。” 苏浅也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凑巧。 原来,芸娘和这些寡妇,全都是原本就住在这丁家村的普通百姓。 而芸娘家是猎户之家,所以身上有些武艺。 事变于五年前。朔方城中于姓大户突然征召短工,只说是要上山去伐木给他家修个园子。 这种事很普通,平常这些城中大户要做什么大事,人手不够都是这样招募短工。因为工期短,价钱公道,若不是农忙时,村里人都很愿意去。 可偏偏这次的于家十分强势,突然一夜,却带了家丁打手上了门。 不管是不是自愿,统统将男丁们威逼着架上了牛车。 更有那未成年的小子,也被人拉扯着一起带走了,留下一村子痛哭流涕的老弱稚子。这下子便有人察觉了不对,想要出村去亲戚家探探情况,却不想,邻村的情况也都差不多。这下大家便知道出事了。 便有人要纠集了众人去衙门告于家仗势欺人,强抢民夫。 可还没等人去衙门,却又有衙差上了门,说于家承办了朝廷的公务,被征走的男丁是服徭役,若有不服闹事的那就是叛上作乱的逆贼。 当下,也没人再敢出头,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服役的人也没见回来,这时有胆大的去县衙询问亲人归期,却不想,衙差告诉来人说徭役早就结束了,人也早就放回了。 众人大骇,陈朴也做出一脸震惊模样,命衙差带上众人一起上于家质问时,却发现于家不知何时竟是遭了强匪,全家被杀,连屋中牲畜都死了个干净。 这下可是晴天霹雳,几乎家家都有人出役,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儿有个不急的,可任凭他们在之前据说是他们出役的地方来来回回找过无数遍,也再找不到亲人身影。 陈朴这时却站了出来,答应给所有出役人家都补偿五两银一担米。这在此时可说是笔不小的银钱了,便有大多数人打了退堂鼓。 就算仍有人家不服气的,也没别的法子,又有人旁敲侧击的威胁,此事竟就这样悄无声息过去了。 一时间这周围百姓几乎家家挂白,户户悲声。 方芸娘却是个烈性子,她与丈夫是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她不相信所谓于家出了个煞星害人性命才遭灭门报应的说法,扮了男装四处打听。 她身有武艺,脑子也灵活,之前与江湖中人也有往来。不久还真的让她探听到一个消息,那就是于家之所以广征民夫,是因为在山上发现了宝贝的消息。 芸娘便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她干脆签了死契,自卖自身进了陈朴的府邸做了一名粗使奴婢。用了将近一年时间,终于将事情打探了个水落石出。 原来是于家得了个大银矿,却知道自家吃不下这么大的一笔横财。 他本想拉了县令陈朴做靠山一起发财。却没想到陈朴是个狠辣的,不仅要财,他还想要名利双收。 陈朴用于家担了所有骂名,抓了民夫,担了麻烦,之后再索性灭了于家,将这矿藏也一并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芸娘得知气得火冒三丈,当即便想着趁夜在城中贴它一城的告示,将陈朴做的恶事公之与众。 只可惜最终事败,她被陈朴的人追杀,不得已逃出了朔方,被一个路过的山匪头子所救。他看中了芸娘,索性带了人上山做了他的压寨夫人。 那土匪对芸娘倒也不错,可芸娘一心报仇,后来更是找人将丁家村这些没了丈夫又被本地地痞无赖长期欺压的村人全都接到了山上,教她们武艺,让她们明白他们的家是怎么没的,让她们知道了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 这件事之后又过了几年,芸娘的土匪丈夫也在连年灾荒和与官兵的对抗中死了。 芸娘便索性解散了山寨,就带着一众寡妇在山上过起了日子。等待时机成熟再去找那陈朴报仇。 却不成想又被人告发,这才有了被苏浅所救,重回丁家村的事情。 苏浅听得一脸凝重,想到之前在矿上看到的情况,心里沉重,越发痛恨这银矿背后之人。 可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方娘子,需知七杀门不是一般的宗门,他们的手下个个身怀绝技,如之前那个一直追踪我们的人,便是此道的翘楚,您这里虽然隐蔽,但也需小心为上。” 苏石为人谨慎,想亲自上去看看那些痕迹是否掩藏好了,刚才这里出去了那么多人,难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这不同于官兵搜捕,那些江湖中人可不好对付。 方芸娘却笑道:“苏大哥放心,你忘了我之前在哪里讨生活的吗?要说打架我们这帮妇人不及你们男子,可若论起躲藏逃生,你们怕是要甘拜下风了。” 苏石虽仍担心,可既然主人家都这样说了,他也只好不再说话,但私底下却是好好叮嘱了两个孩子要注意防范安全。 第六十九章 持槊小将 天还未亮,便有人快步进了大堂,通知方芸娘说外面来了人。 方芸娘并未慌乱,只挥了挥手,便带了两个护卫大步向外走去。 苏浅看了急忙跟了上去,那些人本就是因他们三个外人而来,她又怎能当看不到。 苏浅没想到此处的设置竟如此精巧,通过一个个隐蔽在各处夹墙内的气孔便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景。 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五个,但看得出他们个个气息内敛,行动间步伐稳健,敏捷又迅速,一看便知不是普通角色。 其中有个身材瘦削,个子不高的男子,不时低头看看地面,眉头越蹙越紧,眼睛时不时扫向周围的残垣断壁,目光阴鸷可怖。 苏浅的手不知不觉已是按在了腰间的鞭柄上。 正在此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隆隆巨响,这几天虽已听惯了这种声音,但现在却觉得这声音好似分外猛烈,让人不觉心头紧缩,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五个对视一眼,迅速朝村外跑去。只苏浅看到那矮瘦男子临走前又一次转头看了过来,一双泛着淡灰的眸就这么冷冰冰撞上了苏浅的视线。 一股强烈的不安登时袭上苏浅的心头…… 朔方城,即将迎来它的最后决战。 时间倒回昨夜子时…… 王进站在城楼,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爬上了城楼的北狄人砍落城下,他的身上满是血渍,冻结在衣服上,硬邦邦冷冰冰的,甚至影响了他的行动。 他的手越来越重,眼睛也有些看不清。 他的手臂仍机械的挥动着,砍向任意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的皮毛外袍,他的身体成了机器,完全靠着肌肉的自主反应活动。 夜已深沉,今夜月光不明,星光稀疏,昏暗的月光下,敌军就像是永远不会枯竭的泉水,自城下一波一波无止境的涌上城楼来。 王进想,幸好那姓周的小将军事先有所准备,断言敌军定会趁夜偷袭,竟果然又被他料中了。 只可惜,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即便他们已做了准备,也只是能做到勉强在对方的强攻之下苦苦支撑罢了。 有时候王进想,这就好比钝刀子割肉,倒不如一刀下来一了百了的轻松。 他的身体极度疲累,连脑子也开始变得混沌起来。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惊涛中的一叶扁舟,在风浪中艰难独行,眼看着凶猛的浪头一次次猛烈扑来,他实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到几时…… 耳边终于又一次听到了铜锣声,这是敌方退兵的信号。 就像是被一刀劈断了牵引身体的那根绳,王进几乎是立即便栽倒在了地上。 耳边听到杂沓的人声自远处奔过来。 有人在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什么,有人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间或有人掀开他的眼皮看了,大概还探了探他的鼻下,确定他还是个活的,便无人再来管他。 王进便就这样心无旁骛躺在地上,对周遭的一切都无心理会,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就这样干脆结束了也好,他便能好好休息了。 带着哨声的风打着旋从他的耳边刮过,引起身子的一阵战栗。 很好,他还能觉出冷来。 王进觉得胸中块垒都被这阵风吹散了些,至少他还能感受到活着。 听着那些人忙碌的脚步声,王进没有睁眼去看,他知道那是城中的百姓,军中的大夫,他们在城头搬运尸体,运送伤兵和物资。 可听上去,这声音比早前稀疏了很多,想来这几日攻城,那些砸进城里的火箭大石也不知害了多少条性命…… 他心中一阵茫然,再想如今这脆弱如纸的城池,也不知还能撑几时……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蹲在了他的面前,用手在他的鼻下探了探,惊喜的叫:“主人,他还活着!” 他半晌才回神,那是小莲的声音。 “王兄,王兄……”是肖沉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王进终是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一眼同样一身狼藉的肖沉松,勉强扯了扯嘴角。 “你失血太多了,跟将军说说下去休息。”肖沉松一边撕开王进滑腻腻的战袍袖子,为他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做简单包扎,一边从身上摸出一只水囊,让小莲扶起王进的上半身,给他狠狠灌了几大口。 王进被苦的皱了眉:“我以为是水……” 肖沉松扶了他,让他靠在城垛上,“到处都是伤兵,民夫不够用,我索性将药熬了背在身上。” 王进视线开阔了,便抬眼看去,只见城楼上都是七倒八歪浑身浴血的伤兵,而那个神机妙算的游击将军,恰好就在他的对面,如今随意坐在地上,半靠着城柱正在喝水。 这人很年轻,长着一张极英俊的脸,尤其一双眼,生得星彩璀璨。他眸色极深,让整个五官都成了这双眼的陪衬。 此人使一杆金钉枣阳槊。此槊较平常所见略粗,长丈八,前端为枪,可刺杀,其后是狼牙形,可击打,槊头看起来形如枣核,十分凶悍。 王进见过他杀敌,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形大杀器,但凡有他所在,十丈内人仰马翻,沾之既死,触之及亡,凶残悍勇至极。 迄今为止,王进只有在另一人身上看过这等勇猛煞气,他们就像是天生为了战场而生的王者,拿起武器的那一刻便是杀神附体,神威天成。 王进初来时便听闻两日前敌军刚至之时,这小将曾当机立断带领一支小队出其不意杀出了城池去。在敌营里一通冲杀,搅乱了敌军前军的阵营,打乱了敌军的部署,给了那定远将军片刻喘息之机。 让朔方城能腾出手来平复了骚乱,肃清了奸细,更拖延了被四面围城的时间。也因此,让城中逃出了更多百姓和出城求援的兵士。 难得的是,这样英名果敢的人物,冲入敌阵竟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让人当真感慨如此边塞苦寒之地,竟藏着这么一个精彩绝伦的人物。 此刻他身上银甲早被血渍脏污,头盔随意丢在一旁,发髻散乱,姿态懒散,却难得如此不羁模样,也未损他身上丝毫英武之气。 而他那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重槊就静静靠在他身侧墙边。 正是那个昨日午时才被提拔做了这守城之将的游击将军周唐。 朔方不是前线,西凉王在此只放了五千兵镇守。 之前一场大战,城中被奸细混了进来,定远将军遇刺,弥留之际,将这年轻属下临时提拔接过了守城之职,现在看来,也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周唐敏感的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眼睛望过去,就看见那个人正靠在城垛上望着自己出神。 这个人周唐早便注意到了,虽然他换了衣服,脸上也被血污模糊得看不太清,但那脱俗的身手让人一见难忘,正是那个大战之前自己偶遇的被衙差和府兵追捕的“盗贼。” 周唐挑挑眉头,看了眼城下星星点点连绵成一片汪洋的敌军营火,心中估算了一下对方可能再次进攻的时辰,再看向城楼上减员大半的部下,心里一片沉肃。 如今在这城楼上的每个人都清楚,这城守不住,他们的生命已是进入了倒计时。但身为军人,与城池共存亡是他们的责任。即然如此,有些事,他也该弄弄清楚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对两个看过来的亲兵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休息。这才活动了下有些冻僵的手脚,大步向着那人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王进的身边。 “当过兵?”周唐随手将自己的水囊递到了那人的手边。 王进笑了笑,接了水囊,拔了塞子,喝了口。很惊讶居然是酒,似乎度数还不低,有点惊喜的冲周唐抱了抱拳:“这东西好,喝了身上都暖了。” 说着又给自己灌了两大口,这才抹了嘴递还给周唐:“属下是破虏军朱将军麾下斥候营翊麾校尉王进,此番公干到此,没想到竟碰到敌军围城。” 周唐心下了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原来是王校尉,怪不得如此神勇,既是如此,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兄台可愿助周某一臂之力。” 王进有些诧异,但还是拱手道:“将军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既然如今属下赶上了这场战事,自当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周唐微微一笑,突然却冷了脸色,怒斥道:“你可知罪!” 肖沉松和小莲此刻也在附近救治伤兵,听到这边的声音,急忙起身想要走过来。 王进微微勾了勾唇角,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之前在街上已经露了行藏,就算他现在跟着众人在一起杀敌,也掩盖不了之前被衙差追捕的事实。 他也不起身,隐晦地冲肖沉松略摇摇头,便朝周唐拱手道:“将军想必有话跟属下说,但讲无妨!” 周唐冷笑了声,也不啰嗦,直接道:“之前我见你在街上与衙差府兵缠斗,想必不是误会?” 王进笑了笑:“不是误会。” 周唐勾了勾唇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挥手让那些听到动静围拢过来的亲兵散开,这才小声道: “陈朴治下,百姓一无苛捐杂税,二无欺男霸女,表面上看去,朔方城好似一方乐土。可偏偏,治下村镇乡村时有青壮男子失踪,而受害人家属却皆不吵不闹,安静如鸡。案件往往很快都能了结,这些人要么离家出走,要么寻仇私斗出了意外,或是落水坠崖,或被猛兽所食。还有更离谱的,说是此地出了山精狐妖,专门吸取壮汉阳精,所以才导致青壮男子频频出事。可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要说精壮,我们军营里精壮更多,怎不见那山精狐怪来军营里掳人?” 周唐斜睨了王进一眼,眼中寒气幽幽,声音低沉却冰寒: “我偷偷进过那山里,而且,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只可惜,被将军得知,严令我等军中人士不得参与地方政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斗。” 周唐指了指城下密密麻麻的北狄营寨,语带讥嘲:“可如今某就要与这座城共存亡了,想必到了地下,那些冤死的亡魂很愿意来找我倾诉一番。可偏偏我不甘心,就想在活着时从你口中知道些真相。如何?看在你我即将一同赴死的份上,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一说的吗?” 第六十九章 持槊小将 天还未亮,便有人快步进了大堂,通知方芸娘说外面来了人。 方芸娘并未慌乱,只挥了挥手,便带了两个护卫大步向外走去。 苏浅看了急忙跟了上去,那些人本就是因他们三个外人而来,她又怎能当看不到。 苏浅没想到此处的设置竟如此精巧,通过一个个隐蔽在各处夹墙内的气孔便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景。 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五个,但看得出他们个个气息内敛,行动间步伐稳健,敏捷又迅速,一看便知不是普通角色。 其中有个身材瘦削,个子不高的男子,不时低头看看地面,眉头越蹙越紧,眼睛时不时扫向周围的残垣断壁,目光阴鸷可怖。 苏浅的手不知不觉已是按在了腰间的鞭柄上。 正在此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隆隆巨响,这几天虽已听惯了这种声音,但现在却觉得这声音好似分外猛烈,让人不觉心头紧缩,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五个对视一眼,迅速朝村外跑去。只苏浅看到那矮瘦男子临走前又一次转头看了过来,一双泛着淡灰的眸就这么冷冰冰撞上了苏浅的视线。 一股强烈的不安登时袭上苏浅的心头…… 朔方城,即将迎来它的最后决战。 时间倒回昨夜子时…… 王进站在城楼,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爬上了城楼的北狄人砍落城下,他的身上满是血渍,冻结在衣服上,硬邦邦冷冰冰的,甚至影响了他的行动。 他的手越来越重,眼睛也有些看不清。 他的手臂仍机械的挥动着,砍向任意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的皮毛外袍,他的身体成了机器,完全靠着肌肉的自主反应活动。 夜已深沉,今夜月光不明,星光稀疏,昏暗的月光下,敌军就像是永远不会枯竭的泉水,自城下一波一波无止境的涌上城楼来。 王进想,幸好那姓周的小将军事先有所准备,断言敌军定会趁夜偷袭,竟果然又被他料中了。 只可惜,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即便他们已做了准备,也只是能做到勉强在对方的强攻之下苦苦支撑罢了。 有时候王进想,这就好比钝刀子割肉,倒不如一刀下来一了百了的轻松。 他的身体极度疲累,连脑子也开始变得混沌起来。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惊涛中的一叶扁舟,在风浪中艰难独行,眼看着凶猛的浪头一次次猛烈扑来,他实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到几时…… 耳边终于又一次听到了铜锣声,这是敌方退兵的信号。 就像是被一刀劈断了牵引身体的那根绳,王进几乎是立即便栽倒在了地上。 耳边听到杂沓的人声自远处奔过来。 有人在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什么,有人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间或有人掀开他的眼皮看了,大概还探了探他的鼻下,确定他还是个活的,便无人再来管他。 王进便就这样心无旁骛躺在地上,对周遭的一切都无心理会,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就这样干脆结束了也好,他便能好好休息了。 带着哨声的风打着旋从他的耳边刮过,引起身子的一阵战栗。 很好,他还能觉出冷来。 王进觉得胸中块垒都被这阵风吹散了些,至少他还能感受到活着。 听着那些人忙碌的脚步声,王进没有睁眼去看,他知道那是城中的百姓,军中的大夫,他们在城头搬运尸体,运送伤兵和物资。 可听上去,这声音比早前稀疏了很多,想来这几日攻城,那些砸进城里的火箭大石也不知害了多少条性命…… 他心中一阵茫然,再想如今这脆弱如纸的城池,也不知还能撑几时……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蹲在了他的面前,用手在他的鼻下探了探,惊喜的叫:“主人,他还活着!” 他半晌才回神,那是小莲的声音。 “王兄,王兄……”是肖沉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王进终是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一眼同样一身狼藉的肖沉松,勉强扯了扯嘴角。 “你失血太多了,跟将军说说下去休息。”肖沉松一边撕开王进滑腻腻的战袍袖子,为他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做简单包扎,一边从身上摸出一只水囊,让小莲扶起王进的上半身,给他狠狠灌了几大口。 王进被苦的皱了眉:“我以为是水……” 肖沉松扶了他,让他靠在城垛上,“到处都是伤兵,民夫不够用,我索性将药熬了背在身上。” 王进视线开阔了,便抬眼看去,只见城楼上都是七倒八歪浑身浴血的伤兵,而那个神机妙算的游击将军,恰好就在他的对面,如今随意坐在地上,半靠着城柱正在喝水。 这人很年轻,长着一张极英俊的脸,尤其一双眼,生得星彩璀璨。他眸色极深,让整个五官都成了这双眼的陪衬。 此人使一杆金钉枣阳槊。此槊较平常所见略粗,长丈八,前端为枪,可刺杀,其后是狼牙形,可击打,槊头看起来形如枣核,十分凶悍。 王进见过他杀敌,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形大杀器,但凡有他所在,十丈内人仰马翻,沾之既死,触之及亡,凶残悍勇至极。 迄今为止,王进只有在另一人身上看过这等勇猛煞气,他们就像是天生为了战场而生的王者,拿起武器的那一刻便是杀神附体,神威天成。 王进初来时便听闻两日前敌军刚至之时,这小将曾当机立断带领一支小队出其不意杀出了城池去。在敌营里一通冲杀,搅乱了敌军前军的阵营,打乱了敌军的部署,给了那定远将军片刻喘息之机。 让朔方城能腾出手来平复了骚乱,肃清了奸细,更拖延了被四面围城的时间。也因此,让城中逃出了更多百姓和出城求援的兵士。 难得的是,这样英名果敢的人物,冲入敌阵竟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让人当真感慨如此边塞苦寒之地,竟藏着这么一个精彩绝伦的人物。 此刻他身上银甲早被血渍脏污,头盔随意丢在一旁,发髻散乱,姿态懒散,却难得如此不羁模样,也未损他身上丝毫英武之气。 而他那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重槊就静静靠在他身侧墙边。 正是那个昨日午时才被提拔做了这守城之将的游击将军周唐。 朔方不是前线,西凉王在此只放了五千兵镇守。 之前一场大战,城中被奸细混了进来,定远将军遇刺,弥留之际,将这年轻属下临时提拔接过了守城之职,现在看来,也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周唐敏感的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眼睛望过去,就看见那个人正靠在城垛上望着自己出神。 这个人周唐早便注意到了,虽然他换了衣服,脸上也被血污模糊得看不太清,但那脱俗的身手让人一见难忘,正是那个大战之前自己偶遇的被衙差和府兵追捕的“盗贼。” 周唐挑挑眉头,看了眼城下星星点点连绵成一片汪洋的敌军营火,心中估算了一下对方可能再次进攻的时辰,再看向城楼上减员大半的部下,心里一片沉肃。 如今在这城楼上的每个人都清楚,这城守不住,他们的生命已是进入了倒计时。但身为军人,与城池共存亡是他们的责任。即然如此,有些事,他也该弄弄清楚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对两个看过来的亲兵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休息。这才活动了下有些冻僵的手脚,大步向着那人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王进的身边。 “当过兵?”周唐随手将自己的水囊递到了那人的手边。 王进笑了笑,接了水囊,拔了塞子,喝了口。很惊讶居然是酒,似乎度数还不低,有点惊喜的冲周唐抱了抱拳:“这东西好,喝了身上都暖了。” 说着又给自己灌了两大口,这才抹了嘴递还给周唐:“属下是破虏军朱将军麾下斥候营翊麾校尉王进,此番公干到此,没想到竟碰到敌军围城。” 周唐心下了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原来是王校尉,怪不得如此神勇,既是如此,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兄台可愿助周某一臂之力。” 王进有些诧异,但还是拱手道:“将军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既然如今属下赶上了这场战事,自当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周唐微微一笑,突然却冷了脸色,怒斥道:“你可知罪!” 肖沉松和小莲此刻也在附近救治伤兵,听到这边的声音,急忙起身想要走过来。 王进微微勾了勾唇角,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之前在街上已经露了行藏,就算他现在跟着众人在一起杀敌,也掩盖不了之前被衙差追捕的事实。 他也不起身,隐晦地冲肖沉松略摇摇头,便朝周唐拱手道:“将军想必有话跟属下说,但讲无妨!” 周唐冷笑了声,也不啰嗦,直接道:“之前我见你在街上与衙差府兵缠斗,想必不是误会?” 王进笑了笑:“不是误会。” 周唐勾了勾唇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挥手让那些听到动静围拢过来的亲兵散开,这才小声道: “陈朴治下,百姓一无苛捐杂税,二无欺男霸女,表面上看去,朔方城好似一方乐土。可偏偏,治下村镇乡村时有青壮男子失踪,而受害人家属却皆不吵不闹,安静如鸡。案件往往很快都能了结,这些人要么离家出走,要么寻仇私斗出了意外,或是落水坠崖,或被猛兽所食。还有更离谱的,说是此地出了山精狐妖,专门吸取壮汉阳精,所以才导致青壮男子频频出事。可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要说精壮,我们军营里精壮更多,怎不见那山精狐怪来军营里掳人?” 周唐斜睨了王进一眼,眼中寒气幽幽,声音低沉却冰寒: “我偷偷进过那山里,而且,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只可惜,被将军得知,严令我等军中人士不得参与地方政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斗。” 周唐指了指城下密密麻麻的北狄营寨,语带讥嘲:“可如今某就要与这座城共存亡了,想必到了地下,那些冤死的亡魂很愿意来找我倾诉一番。可偏偏我不甘心,就想在活着时从你口中知道些真相。如何?看在你我即将一同赴死的份上,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一说的吗?” 第七十章 周唐 王进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震惊之色,半晌才道: “陈朴在山中私采矿藏,被属下无意间撞破,他之前便是要抓属下灭口。听将军所言之事,想必是他强征民夫,替他开采矿藏之故,想不到他如此草菅人命!只是,属下在被征召之前,听说狗官早已携家眷逃了,想来他强安于属下身上的罪名也该是不存在了?” 周唐皱皱眉,显然很不满意自己听到的,想了想才道:“你可知将军因何让周某临危受命?” 王进一愣,随口道:“小将军有勇有谋,很得将军信任。” 周唐看王进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嗤笑了声: “之前将军遇刺,根本不是什么北狄人的奸细,分明是个江湖中人,某当日正是巡营,听见他们在大帐说话,本打算离开,便听到里面声音不对,急忙冲进去时,将军胸口中剑,已气若游丝,某与那人缠斗,其人甚诡,一时不察竟被那人逃了,某这才被将军临终前抓了壮丁,临阵升了这必死之将,而我这个守将现在看你竟觉得你很像那个奸细,怎么办?即便不是那奸细本人,我也觉得你与那行刺之人就像是一伙的。” 王进骤然变色,低声却强硬道:“将军怎可胡说,你明知道我不是。” 周唐却笑得一脸和气:“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知情人,而且知道将军和陈朴是同道,是他们一起开采的银矿对不对?” 王进眼中惊震,但仍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看向周唐语气坚定: “将军慎言,属下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将军不觉得与我这小兵卒说此等机密之事有些不妥吗?” “真的不妥吗?” 周唐冷笑,突然一把捏住了王进的伤臂,手指用力,疼的王进全身战栗,牙关紧咬,仍忍不住闷哼出声来。 周唐微眯了眼,语气冷然: “某来问你,若是你,信不信凭着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与一个区区五品的定远将军,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等诛九族之大事?” 王进疼得脸色发白,汗出如浆,周唐却并未动容,继续道:“还有,你一个远在酒泉府的翊麾校尉,不跟随自己队伍去前线,也不往行营官署报道,大老远乔装跑到我们朔方,却能偶然窥见我等暗查都只能窥见毫厘的秘辛,你当某是傻子吗?” 周唐一声冷笑,松开了王进的伤臂,看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淡然从怀中扯出了一方素帕子,擦着手上血迹: “说,你是谁的人?他们又是怎么回事?也许念在咱们并肩浴血的份儿上,我便不为难那一对主仆了。” 说着,周唐冲一脸焦虑望向这边的肖劲松笑得一脸和气,仿佛是嘉许他救助伤兵的义举,还点了自己两个亲兵:“去,过去帮帮肖大夫。” 王进脸色煞白,再看向周唐时,虽暗恨他的逼迫,却也不得不在心中叹服此人的城府与心计。 若不是城将破,人欲亡,这样的心智,再加上这身好武艺,想来日后的仕途定然不可限量。 可回神时,却想到了自己,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将军又何必逼迫我这样的小人物呢?您也知此事事关重大,非小人能力范畴,小人也不过听令行事,不过一颗被弃的棋子罢了。” 周唐却是笑了:“小卒子过河,也可杀将帅。我等皆寒门子弟,哪一个不是小卒子晋身。如今我已经知道你是破虏军朱将军属下,你猜我会不会想到他便是你身后的主子?” 王进低了头,不肯再说一句话。 周唐却突然凑近了王进的耳朵:“而且我知道,他定然不是王爷的人。” 说完,周唐远离了王进,笑得一团和气,可这笑容看在王进的眼中却透着森森寒意,只觉得连骨头缝里都是冰冷的。 周唐看到王进的反应,心中已是了然。 他微微眯了眼,站起了身来,朝着王进深深抱拳一礼:“多谢王校尉替某解惑。” 说完,转身冲着肖沉松也是深深一抱拳,却并不说话,转身回了之前休憩之地,坐下便合了眼,竟是自顾休息去了。 王进心中暗暗叫苦,再看向肖沉松时,却见他脸色明显发沉,看向自己时,眼露迟疑戒备之色,他深深叹口气,也知道此事怕是解释不清了。 心中叹气,王进却也是在此时有了主意。 他艰难起身,蹒跚着走向周唐处,躬身冲着周唐深施一礼:“既然将军看得起在下,王某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唐睁开了眼,颇有兴致的看向王进,似笑非笑冲着他点了点头:“也好,那王校尉便入我亲兵营,反正我身边的人也快死光了,不差你一个。” 王进咬着牙抱拳,索性便坐在了周唐身边…… 苏浅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他们不该再留在丁家村,即便这里十分隐秘,但朔方城一旦失守,那些蛮人很快便会追杀至此。 他们一贯善于驱使畜生。不但是牛马,羊群,猎犬也是常带在身边的。身份再高些的,还会从小猎一头雏鹰打熬,这种信鹰才是逃跑者最可怕的敌人,哪怕你远隔千里,一旦被它咬住,照样把人揪出来。 即便他们运气好,没资格被人用到信鹰,猎犬也照样不好对付。狗鼻子最是灵敏,即便藏在这地底,难保不会被这些畜生找到蛛丝马迹。 而且,那矮瘦男人的眼神总让苏浅感到心惊,她思忖再三,还是觉得离开此地比较安全。 方芸娘救了她们,苏浅自然不会抛下她们不管,她正欲去找方芸娘好好说说这事,却听到门外有叩门声,有女子轻柔道:“恩公,首领请您到大厅议事。” 苏浅急忙拉开了门,请女子带路,至大厅才看到众人已经齐聚一堂,就连小溪也已经到了。 方芸娘脸上带了一丝焦虑,一见了苏浅便道:“那些人果然厉害,竟让他们找到了我们常出入的洞口,还下了毒,刚才我派两位姐妹出去查探情况,竟是让毒倒了,我得出去一趟,请恩公你们暂且委屈一下,今日万不可出门去,我也需得出去看看朔方的情况。” 苏浅闻言,已是伸手入怀,摸出了她的药瓶,递到了方芸娘的手中:“我这里有上好的解毒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苏石想拦,但看到方芸娘已经一脸惊喜的接了过去,便只得默默收回了手。 七杀门的独门秘药,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解的,这孩子还是阅历太浅,不知轻重了,这万一治坏了人,反倒不美。 也不知这女首领人品如何,万一两边起了纠葛…… 苏石忧心忡忡,很怕苏浅吃了亏去。想了想还是拦道: “方首领,小浅年纪小,有些事难免考虑不周,我得替他把话先说明白了。您人在江湖中,当知道毒与医两道最是诡谲,而万物相生相克,万一此药不能解毒反而加重毒性,您可不能迁怒小浅。” 这样一说,就是苏浅也有些紧张起来,急忙道:“对,对,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这解药也只是拿来自用保命的,不一定就对症……” 方芸娘却在此刻叹了口气,冲苏石苏浅抱一抱拳:“不瞒两位,我那两个姐妹……” 她有些说不下去。 可还是道:“那毒物太厉害,巫女手里只有些普通药材,根本无能为力。如今她们已是弥留,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我这趟出去也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找解药,但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如今朔方四面被围,我又能弄到什么好药材,不过是去山里胡乱撞大运,又哪里有公子的这药丸有用,就算是赌命,我也得选这赔率更大的不是。” 见苏石还要再说,方芸娘一伸手,拦了他的话。 她干脆起身,冲着四周围坐着的女子们大声道:“你们都见了梨花和六斤的样子,也听了我方才和苏小哥的话,你们说,如今有这等翻本的机会,我赌是不赌?” “赌了!”众女子几乎是异口同声,更有一个年级稍大些的起身道: “恩公莫将我等当成那起子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我们都是为世所不容的匪婆,当日若不是您一把药粉救得性命,早些时候就已是人头落地,死无葬身之地。如今苟活一日便是赚得一日的利息,死便死了,能翻本的机会,您可不能不给我等。恩公放心,就是梨花两个没那命,就这么死了,我等也绝不会怨怪任何人,而且还要感激恩公再次赠药之情,众姐妹们,我春杏在此发誓,以后谁要是做了对不起恩公的事,我绝不与她甘休!你们怎么说?” 一众女子皆起身拱手,叫嚷着:“咱们也是。恩公放心……” 苏浅没见过此等女子聚堆却好似山寨聚义的场面,颇有些新鲜,但还是冲大家抱拳一周:“小子感谢大家的信任。” 苏石暗暗点头,也不再说话,方芸娘便将药瓶交给了身边的一个亲随。 第七十章 周唐 王进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震惊之色,半晌才道: “陈朴在山中私采矿藏,被属下无意间撞破,他之前便是要抓属下灭口。听将军所言之事,想必是他强征民夫,替他开采矿藏之故,想不到他如此草菅人命!只是,属下在被征召之前,听说狗官早已携家眷逃了,想来他强安于属下身上的罪名也该是不存在了?” 周唐皱皱眉,显然很不满意自己听到的,想了想才道:“你可知将军因何让周某临危受命?” 王进一愣,随口道:“小将军有勇有谋,很得将军信任。” 周唐看王进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嗤笑了声: “之前将军遇刺,根本不是什么北狄人的奸细,分明是个江湖中人,某当日正是巡营,听见他们在大帐说话,本打算离开,便听到里面声音不对,急忙冲进去时,将军胸口中剑,已气若游丝,某与那人缠斗,其人甚诡,一时不察竟被那人逃了,某这才被将军临终前抓了壮丁,临阵升了这必死之将,而我这个守将现在看你竟觉得你很像那个奸细,怎么办?即便不是那奸细本人,我也觉得你与那行刺之人就像是一伙的。” 王进骤然变色,低声却强硬道:“将军怎可胡说,你明知道我不是。” 周唐却笑得一脸和气:“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知情人,而且知道将军和陈朴是同道,是他们一起开采的银矿对不对?” 王进眼中惊震,但仍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看向周唐语气坚定: “将军慎言,属下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将军不觉得与我这小兵卒说此等机密之事有些不妥吗?” “真的不妥吗?” 周唐冷笑,突然一把捏住了王进的伤臂,手指用力,疼的王进全身战栗,牙关紧咬,仍忍不住闷哼出声来。 周唐微眯了眼,语气冷然: “某来问你,若是你,信不信凭着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与一个区区五品的定远将军,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等诛九族之大事?” 王进疼得脸色发白,汗出如浆,周唐却并未动容,继续道:“还有,你一个远在酒泉府的翊麾校尉,不跟随自己队伍去前线,也不往行营官署报道,大老远乔装跑到我们朔方,却能偶然窥见我等暗查都只能窥见毫厘的秘辛,你当某是傻子吗?” 周唐一声冷笑,松开了王进的伤臂,看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淡然从怀中扯出了一方素帕子,擦着手上血迹: “说,你是谁的人?他们又是怎么回事?也许念在咱们并肩浴血的份儿上,我便不为难那一对主仆了。” 说着,周唐冲一脸焦虑望向这边的肖劲松笑得一脸和气,仿佛是嘉许他救助伤兵的义举,还点了自己两个亲兵:“去,过去帮帮肖大夫。” 王进脸色煞白,再看向周唐时,虽暗恨他的逼迫,却也不得不在心中叹服此人的城府与心计。 若不是城将破,人欲亡,这样的心智,再加上这身好武艺,想来日后的仕途定然不可限量。 可回神时,却想到了自己,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将军又何必逼迫我这样的小人物呢?您也知此事事关重大,非小人能力范畴,小人也不过听令行事,不过一颗被弃的棋子罢了。” 周唐却是笑了:“小卒子过河,也可杀将帅。我等皆寒门子弟,哪一个不是小卒子晋身。如今我已经知道你是破虏军朱将军属下,你猜我会不会想到他便是你身后的主子?” 王进低了头,不肯再说一句话。 周唐却突然凑近了王进的耳朵:“而且我知道,他定然不是王爷的人。” 说完,周唐远离了王进,笑得一团和气,可这笑容看在王进的眼中却透着森森寒意,只觉得连骨头缝里都是冰冷的。 周唐看到王进的反应,心中已是了然。 他微微眯了眼,站起了身来,朝着王进深深抱拳一礼:“多谢王校尉替某解惑。” 说完,转身冲着肖沉松也是深深一抱拳,却并不说话,转身回了之前休憩之地,坐下便合了眼,竟是自顾休息去了。 王进心中暗暗叫苦,再看向肖沉松时,却见他脸色明显发沉,看向自己时,眼露迟疑戒备之色,他深深叹口气,也知道此事怕是解释不清了。 心中叹气,王进却也是在此时有了主意。 他艰难起身,蹒跚着走向周唐处,躬身冲着周唐深施一礼:“既然将军看得起在下,王某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唐睁开了眼,颇有兴致的看向王进,似笑非笑冲着他点了点头:“也好,那王校尉便入我亲兵营,反正我身边的人也快死光了,不差你一个。” 王进咬着牙抱拳,索性便坐在了周唐身边…… 苏浅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他们不该再留在丁家村,即便这里十分隐秘,但朔方城一旦失守,那些蛮人很快便会追杀至此。 他们一贯善于驱使畜生。不但是牛马,羊群,猎犬也是常带在身边的。身份再高些的,还会从小猎一头雏鹰打熬,这种信鹰才是逃跑者最可怕的敌人,哪怕你远隔千里,一旦被它咬住,照样把人揪出来。 即便他们运气好,没资格被人用到信鹰,猎犬也照样不好对付。狗鼻子最是灵敏,即便藏在这地底,难保不会被这些畜生找到蛛丝马迹。 而且,那矮瘦男人的眼神总让苏浅感到心惊,她思忖再三,还是觉得离开此地比较安全。 方芸娘救了她们,苏浅自然不会抛下她们不管,她正欲去找方芸娘好好说说这事,却听到门外有叩门声,有女子轻柔道:“恩公,首领请您到大厅议事。” 苏浅急忙拉开了门,请女子带路,至大厅才看到众人已经齐聚一堂,就连小溪也已经到了。 方芸娘脸上带了一丝焦虑,一见了苏浅便道:“那些人果然厉害,竟让他们找到了我们常出入的洞口,还下了毒,刚才我派两位姐妹出去查探情况,竟是让毒倒了,我得出去一趟,请恩公你们暂且委屈一下,今日万不可出门去,我也需得出去看看朔方的情况。” 苏浅闻言,已是伸手入怀,摸出了她的药瓶,递到了方芸娘的手中:“我这里有上好的解毒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苏石想拦,但看到方芸娘已经一脸惊喜的接了过去,便只得默默收回了手。 七杀门的独门秘药,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解的,这孩子还是阅历太浅,不知轻重了,这万一治坏了人,反倒不美。 也不知这女首领人品如何,万一两边起了纠葛…… 苏石忧心忡忡,很怕苏浅吃了亏去。想了想还是拦道: “方首领,小浅年纪小,有些事难免考虑不周,我得替他把话先说明白了。您人在江湖中,当知道毒与医两道最是诡谲,而万物相生相克,万一此药不能解毒反而加重毒性,您可不能迁怒小浅。” 这样一说,就是苏浅也有些紧张起来,急忙道:“对,对,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这解药也只是拿来自用保命的,不一定就对症……” 方芸娘却在此刻叹了口气,冲苏石苏浅抱一抱拳:“不瞒两位,我那两个姐妹……” 她有些说不下去。 可还是道:“那毒物太厉害,巫女手里只有些普通药材,根本无能为力。如今她们已是弥留,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我这趟出去也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找解药,但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如今朔方四面被围,我又能弄到什么好药材,不过是去山里胡乱撞大运,又哪里有公子的这药丸有用,就算是赌命,我也得选这赔率更大的不是。” 见苏石还要再说,方芸娘一伸手,拦了他的话。 她干脆起身,冲着四周围坐着的女子们大声道:“你们都见了梨花和六斤的样子,也听了我方才和苏小哥的话,你们说,如今有这等翻本的机会,我赌是不赌?” “赌了!”众女子几乎是异口同声,更有一个年级稍大些的起身道: “恩公莫将我等当成那起子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我们都是为世所不容的匪婆,当日若不是您一把药粉救得性命,早些时候就已是人头落地,死无葬身之地。如今苟活一日便是赚得一日的利息,死便死了,能翻本的机会,您可不能不给我等。恩公放心,就是梨花两个没那命,就这么死了,我等也绝不会怨怪任何人,而且还要感激恩公再次赠药之情,众姐妹们,我春杏在此发誓,以后谁要是做了对不起恩公的事,我绝不与她甘休!你们怎么说?” 一众女子皆起身拱手,叫嚷着:“咱们也是。恩公放心……” 苏浅没见过此等女子聚堆却好似山寨聚义的场面,颇有些新鲜,但还是冲大家抱拳一周:“小子感谢大家的信任。” 苏石暗暗点头,也不再说话,方芸娘便将药瓶交给了身边的一个亲随。 第七十一章 说服 见那人离开,大家都揪了心等着,也不知那药何时能起效,就是苏浅都提了口气,就怕听到那两位素未谋面的姐妹身死殒命的消息。 这些女子命太苦,活得太难,她身为女子,也不想看着她们就这么被自己连累死了。 接下来方芸娘本想让大家散了,只等结果就是,可谁都不愿走。 苏浅知道自家解药的效果,吃过一定很快就会吐,只要能吐出污秽,那便是有救,便也不走。 见她不走,苏石和小溪自是也留下了。 众人表面上还是轻松聊着家常,可气氛还是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大约一盏茶过去,远远听见有人跑了过来,人未至,声音已是传了过来。 “大喜,大喜啊!她们两个吐了一滩腥臭黑血,人已是好多了,巫女说再服多两次药丸,这毒便能清出来了。日后好好养着定能痊愈。” 说着,那女子冲着苏浅跪下便磕了头:“恩公真是我等福星,我替那两位姐妹谢谢恩公救命之恩。” 周围女子皆起身冲苏浅施礼,苏浅有些羞赧,急忙起身将那女子扶了起来,一眼瞧见对面苏石那双震惊的眼,心中竟略有几分得意。 不过,方才是因为被中毒的事情绊着,她便没提走的事情。如今这事情解决了,该说的话也得赶紧说清楚了,不然就怕时间要来不及了。 苏浅急忙伸手冲着众人压了压,大声道:“大家听我说几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商议。” 方芸娘听苏浅这样说,急忙示意大伙安静,伸手请了苏浅上座,这才道:“恩公有话请讲,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苏浅深吸口气,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这才道:“我是想说,咱们大家需得赶紧离开此地了。” 听到此言,除了苏石和小溪,众人震惊,皆面面相觑。但无一例外,皆皱起了眉头。 毕竟,这里是大家的根,为了这个地底世界,他们付出了太多的辛劳。可以说,这里既是她们认为最安全的避难所,也是她们内心情感的寄托。 背井离乡的滋味她们尝过,也经历过世态炎凉,人世冷暖,当过匪婆,也逍遥过,放纵过,鬼门关走过,可后来还是回来了。 不但人回来了,连心也跟着安定了。 宁肯过着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也不愿再离开。 苏浅见她们如此,也知道她们不舍,耐心道: “我知道大家不想走,也不舍得走。可你们听我说,一来,那江湖人即是已发现了此地入口,难保他们不会再找过来。这些人杀人不眨眼,之前若不是听到朔方城的动静,他们也不会被惊走,但时机成熟,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回来。二来,朔方四面被围,城中又无强兵,我恐怕城破就在眼前了。那些蛮人将我们汉人当两脚羊,落入他们手中,更是生不如死。我就怕,城破后他们会派人出城追击,且会一路南进,不论怎样,咱们离得这样近,难保他们不会找到这里来。而蛮人擅御禽兽,追击必带鹰犬,猎犬嗅觉灵敏,信鹰目力超群,万一被寻到了蛛丝马迹,咱们便如瓮中之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到时候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方芸娘闻言脸色已是白了。她虽然当过几年匪首,但真没多少这样的见识,听苏浅所说才惊觉自己之前所想多么幼稚单纯。 只不过一瞬,她心中便有了定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姐妹们,咱们也不是那婆婆妈妈的人,大不了再找个山头,咱们照样逍遥自在过日子。虽然这半年咱们过的安心,但整日像老鼠一样窝在这地底下,日子长了也不是办法,总得要出去见见太阳的。” 那叫春杏的第一时间回应:“走!姐妹们,跟着恩公不会有错的。” 众人听得这句却是哄笑起来,竟是将这沉郁气氛也一扫而空了。 那春杏却急了:“难道我说错了吗?我跟你们说,若不是恩公年纪太小,老娘又老丑了,老娘都恨不能将恩公扯上床报答一番。” 众人更是大笑起来,苏浅则听得一脸羞臊颜色,没想到这些女人竟是这样的风格。 倒是方芸娘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了下来:“既然说要走,那便不要再磨蹭了,即刻收拾东西,咱们今夜就走。” 转头又冲春杏道:“你带着各人去,挑拣着将重要的东西带上,那些瓶瓶罐罐锅碗瓢盆的就别带了,咱们是去逃命,可不是搬家,那些鸡零狗碎的全给我扔了,谁要是婆婆妈妈的,我可不惯着。我这与恩公还有事商议,剩下的事便交给你了。” 那春杏一抱拳,应了声便带了人去了。 苏浅也想和方芸娘说说日后,毕竟让她们沾上七杀门是自己之过,如何安顿好她们也变成了自己的责任。 苏石也起了身,“那你们便好好商议,我带小溪也去准备准备。” 苏浅却将苏石拦了下来。一是她如今身份是男子,经过方才的一幕,她是真有些怕了这些彪悍女人,二来,苏石沉稳,经验也比自己足,有他在自己心里也更有底些。 方芸娘也笑道:“苏大哥不必见外,既是恩公的朋友,便是我等的朋友,再者说,您的年纪大,见识想必比我们多,小女子也想听听您的建议。” 苏石想了想,点了点头。 方芸娘便笑,转头望向苏浅:“恩公既是想过出路,一定也想过这去处,我想先听听恩公的意见。” 苏浅点头,却有些脸红:“头领莫要再恩公恩公的了,叫我小浅就是。” 方芸娘却有些莞尔:“也好,我也觉得叫恩公,倒是将咱们的距离拉远了,还是叫小浅更亲切。” 苏浅脸红,可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手指沾了茶水,开始在桌上画起了图来:“咱们如今在朔方,最近的去处是西边。西岭山脉绵延千里,要想找出个藏身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太危险,显然不是长留之地。加上两边如今都成了蛮人的地盘,自是不可选。所以一直往南去肃州是最佳退路,那里毕竟是西凉王的大本营,说起安全来,自然是最安全的去处。” 见苏石皱眉,苏浅心下点头,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样。 不待苏石说话,苏浅便接着道: “不过,咱们这些人如今的身份都有些问题,你们的事情才过去半年多,目标又很明显,我们呢,身上也有些麻烦,所以,往肃州是肯定不行的。” 苏浅说到这,想起从小到大和父亲的通信中所提及的事情,不自觉沉了声音: “而且,蛮人来势汹汹,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朔方而来。占了朔方,他们必然南进,肃州不可能为了几个难民而大开城门,也许现在就已经闭锁了关口,禁绝出入了。那这一路的难民就会变成蛮人用来攻城的肉盾和储备军粮。所以,这条路看似安全却是绝路,绝不能选。” 方芸娘听得连连点头,如果说之前,她只将这少年当成是救过她们性命的恩人,那这一刻,苏浅在她心目中,就是如诸葛一般的神人了。 她直接一拍桌子:“小浅,你就直说,我们该往哪儿去?我以后都听你的!” 苏浅脸又红了,看了眼苏石,见他也含笑正望着自己,便道:“那我就直说了。” 她在向东的方向画了一个箭头:“我们向东。过黑河,去漠西。” “那里不是在打仗吗?”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小溪。不知何时也凑到了桌前,挤在苏浅的身边。 此刻他眼睛黑黢黢只是望着苏浅,那眼中异彩纷呈,竟像是藏了满天星辰,看着苏浅一脸的崇拜。 苏浅心头一软,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温声道:“虽然那里如今在打仗,但他们好歹有长谷关和黑河这两样天堑,加上赵玄此人还算知兵,这么些年,漠西让他守得滴水不漏,西北荒漠之地,只有漠西沃野千里,只要不是如今年这样的大旱,他们自保完全没有问题。我只能说,这个赵玄是个聪明人。整个西北境,除了肃州,也就是这个漠西了。” 小溪听得直点头,更加崇拜苏浅。伸手抓住了苏浅的袖子。他心里有事却不能说,表情有些纠结。可石叔说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有些难过,要和这个喜欢的大哥哥告别了。 苏石见小溪的样子,心里明白他的想法。 可他也无法,最多,便送他们过黑河,他到时候直接雇船南下也罢。 苏浅却不知这两人的心思,她现在有些担心苏石的身体,能不能扛得住这长途跋涉的逃亡。 之前苏石在银矿亏损有些大,加上又刚刚中过毒,身体一度虚弱到站立都困难。如今虽然缓过来些,但总归是不大好的。 苏浅便问方芸娘这里可有药材。 却没想到,方芸娘这小小五脏庙却是好东西不少。 太珍贵的药材是没有的,但一般的普通药材那巫女手里却挺齐全的。 苏浅见之大喜,不光是给苏石配了些药包,连带着给那两个才刚解毒的也配了些。 那巫女则欢喜不已。本来就对这个能解开那厉害毒药的人物十分崇拜好奇,这下更是如看到个聚宝盆一样。 巫女金发碧眼,长得十分漂亮。她穿汉服,说汉话,除了容貌以外,看起来已是和丁家村的女人们没什么不同了。 她是个异族奴隶,很小的时候就被贩卖到了中原来,机缘巧合下被方芸娘所救。 因她从前跟过一个药材商人,耳濡目染让她懂得些粗浅医术,便被方芸娘留在了丁家村。 巫女其实会得不多,平时也就是处理些小伤小痛的,最大的作用还是指导女人们认识和采集药材,经过了炮制,再卖给城中药铺以换取女人们日常所需之物,所以丁家村的女人们并不排斥她,相反还很尊敬她。 第七十二章 离开 苏浅却是有些惊喜,没想到这里的药材还很丰富。 这巫女只是知道将这些药材采回来并炮制卖钱,并不懂开方抓药,所以这一刻便便宜了苏浅。 正好苏浅这一路来准备的药瓶子,药丸子也都用得差不多了,这下如鱼得水,开开心心开始磨粉制丸子,还跟方芸娘要了几个人手来帮忙。 方芸娘正愁这么多药材占地方不好带,扔下又可惜,这下瞌睡遇到了枕头,哪有个不同意的,忙完了前头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跑过来帮忙了。 巫女则是越来越感激和崇拜这个美少年了。 苏浅说话温柔,人又长得好看,巫女问些问题,她也不藏私,只要知道的便都告诉她,让巫女直觉是天主保佑,才让她得了这大机缘。 她恨不能将苏浅供起来。哪怕不是正经看病,就是多听听“他”说话也让她受益匪浅。 苏浅直折腾了一个下午,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便将之前打算好的,要和苏石他们好好聊聊的事都忘了…… 众人离开丁家村时回首望向朔方,只见城中火光冲天,喊杀声已经渐渐听不大清,这才惊觉,这么快,朔方城已是落入了蛮子手中了。 想到之前北境的惨状,大家心中皆一片悲凉。 可如今不是伤春悲秋意气用事的时候,逃命要紧! 好在大家住在这丁家村,对这周围十分熟悉。 偶尔还能看到逃难的乡民和大庆的残兵,而看这些人的行进方向,皆是往南奔肃州而去,让苏浅不禁摇头叹息。 她之前所言非虚,哪怕这些人脚程快,能赶在蛮人到达之前就早早赶到肃州之外,可西凉王却不是个良善之辈。 照父亲的说法,此人狡诈而性疑,为人薄情寡义,唯利是图。 他连自己老妻孩子的性命都能利用,怎会在乎这些蝼蚁性命。眼前如此多往肃州去的人,命好些的可能躲进山林苟且偷生,命不好的,怕是连个全尸也留不下。 她心中有些难过,但也无能为力。蜉蝣焉能撼动大树! 自家变以来,她已是无数次的痛恨过自己这样的无力。 梦中虽已预见过大庆国难之事,但真实却比想像中更要惨烈得多。 为今之计,她只能希望真如自己梦中所见那般,这西凉王能凭着天堑,凭着将广粮丰,拦下这鞑子的铁蹄,这样至少中原安稳,她的娘亲幼弟也能侥幸安生…… 而此刻在朔方城外,正有一支残兵也正往黑河而去。 肖沉松挂着他不离身的药箱子,被一群人护在中间,边跑边有些郁怒和悲愤,望向担架上已然恢复了清醒的人,语气丝毫不见因为胁迫而应有的客气: “将军实在谋略过人,自己逃生,却叫我兄弟为你赔命,这就是你所谓的道义,这就是你的仁者爱人。” 周唐脸色惨白,却神情轻松:“周某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好人。况且,王兄若能以一人之力拦住那些追兵,让我等逃出升天,那便是死得其所,实现了他的最大价值。难道说,他当兵那一日就没想过,会有身死报国的一日?还是说,他的身份特殊到,可以不必为了掩护战友牺牲。” 肖沉松有些语塞,但很快便道:“可他不是你的兵,他只是暂时过来公干的友军。” 周唐嘴角含着讥笑:“正因如此,他更加不能活着离开朔方,难道你真不明白他留下的意义。果真是周某逼迫他留下的吗?还是他自己想要为自己选择一种更值得,更有尊严的死法。” 肖沉松抿了抿唇,表情怔忪不再说话。 要说他和王进也只是差事上的情分,但架不住他们已是相识七八年了,这些年他们一直保持单线联系,很多次任务都是他们彼此配合,慢慢开始信赖对方,闲暇时谈天说地,饮酒狎妓,说些男人间的荤话,不知不觉便有了情谊。 如今眼见他赴死,他竟只能在一旁看着,做不了任何事,难免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他知道自己迁怒,可是,心中悲凉难自禁,有时候真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活? 就像他之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朔方的百姓受苦受难,他能做的也只有冷眼旁观,他不明白自己所坚持的究竟是什么?当初他的热血,他的报复,他的情怀和付出,究竟为何成了如今的样子。 周唐却是冷冷淡淡,一副理所当然的腔调,仿佛看不到身边这人的难过般,继续道: “我是不知道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只是我知道,他绝对也不是个好人,甚至比我更冷心冷情,这一县的百姓何其多,他又何曾爱惜过?还有你,也别装得像个好人一样,难道你不知道,王进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死法,也有要保护你的意思,他死了线索就断了,有谁还能知道他是和谁在这城中联系交易,你现在也算是得了自由了。” 说着,他戏谑地看向肖沉松:“肖大夫,你得感谢我,说到底还是我救了你,否则如今那城中的焦尸便会多出一个你,哪儿还能让你有机会在这儿跟老子顶嘴!” 肖沉松气闷,但也知道这人虽毒舌,但说的却是句句实情,他委实没有资格说别人冷血,自己何尝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抛下了朋友和忠仆的小人…… 身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肖沉松心里一沉。 追兵来了,说明王进和小莲已经…… 周唐扬起手指了指身侧的莽莽森林:“把马放了,都进林子去。” 周唐如今所带的五十几人全是他的亲信,是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从小兵一路走过来的,对他绝对忠诚,对他的命令自然毫无二话的执行。 带出的好马被毫无怜惜的在屁股上扎了刀子,疼得疯了一样跑了出去,带起一路扬尘。 众人则悄无声息往密林中撤,自有人善后掩藏他们的行迹。 周唐显然没少来这片林子,对这林中的情况十分熟悉,众人在他的引领下,居然在天亮前找到了一处挺大的山洞。 周唐受伤不轻,伤口在左肩,被一刀砍进了肩胛骨里,刀口一直延伸到了胸口处,就是肖沉松都有些佩服这人,居然仍跟他一路斗嘴,不见半分异色。言笑晏晏间,竟好似这只是寻常的一次郊游一样。 有了这避风处,便可烧些热水,清洗伤口,熬煮汤药,实在是,就算周唐能忍痛,可如此大创面的刀伤也需要好好处理一下。 肖沉松已是能感觉到他在发烧了,他脸色由白转而开始泛着潮红,口唇干裂起皮,情况看起来已经开始往最危险的地步转变了。 可糟糕的是他身上带的药材不够了。 本来就是仓促间被拉着逃跑的,根本来不及收拾药材。加上之前在战场上的消耗,能用上的就更少了。 好在周唐的亲随中有识得药草之人,肖沉松急忙开出了单子,让人去这山中寻找。 山洞中其余人则忙而有序的干着自己的事,有出外找食的,有捡柴生火的,还有巡逻警戒的,掩藏踪迹的…… 肖沉松看着不用吩咐也井井有条做着自己事情的人们,再一次对王进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深有感触。 “肖兄,如你我这样的人对大庆来说微不足道,死了也不过是肥了这一丈土地,但你务必保住周唐。他活着,大庆便多了一员虎将,他日收复失地,为大庆百姓报仇皆看此人。肖兄,从此后你便隐姓埋名,就做一名医者……” 肖沉松眼睛望向那架在火堆上的药罐,眼眶微湿,心中滋味难言。 正在这时,却见一名汉子走了进来,见周唐还在昏睡,便冲守在周唐身边的汉子抱一抱拳。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肖沉松晓得那守着周唐的是这些人里排第二位的人物,姓金,大家都叫他金二哥的。 却见他神色不变,只冷声道了句:“将军要紧。” 来人便叉手一礼,转身出门而去,却不想,这一去竟是闹出了大动静。 等此人回来时,竟是被人伤了腿脚。 金乌皱紧了眉头,起身便往外去,却在此时,听躺在担架上那人哑声道:“出了何事?” 那金乌有些犹豫,但还是站住了脚,回头冲周唐抱了抱拳:“禀将军,是,那寡妇村的人,跟咱们起了冲突。” 周唐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金乌,略勾了勾唇角,懒洋洋道:“咱们一群光棍,她们一群寡妇,倒也登对。你亲自去,跟那领头的谈,让她们跟着一起走。药材她们出,打架我们去,我周唐一言九鼎,保她过黑河。” 金乌诧异的张大了眼,但也只是片刻,便叉手应是,转头出去了。 一旁的肖沉松看得稀罕,却有些好奇,这周唐竟是与那个匪婆识得。他在朔方搞的就是情报,自然是早就注意到了那么一群神出鬼没的女人。 不过待他查过这些人的来历之后,便多少对她们起了怜悯之心。后来也便将这事放在一边了。 似乎是预见到肖沉松的反应,周唐微微勾了唇角,重又闭上了眼睛。 可嘴巴却没闲着,淡然道:“若不是我网开一面,你当那些寡妇能那么安稳在这山里活动?时不时就自不量力跑一趟县衙搞出点小动静,也就是我周唐,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换做旁人试试,骨头渣都剩不下。不过你们也别小瞧了她们,这些女人,可都是长出了爪子和牙齿的。” 山洞中众人皆垂首应是。 肖沉松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很怀疑周唐这举动。就他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王进和自己都被他利用到了极致了,他就不信,那些寡妇就真是他的怜香惜玉吗? 第七十三章 搭伙逃难 方芸娘见到金乌却有些诧异了。 之前她并不知来抢东西的是周唐的人。 苏浅在熬药,说有人在周围鬼鬼祟祟窥探,她便派了两个能打的在旁边守着,结果动起手来才发现她们根本不是对手,反而是苏浅,几下就将那人脚脖子扯脱臼了。 她本以为就是来占便宜的流民残兵,也幸好苏浅留了手,没想到竟是周唐的人。 若只是她们这些人倒还罢了,她和周唐打过几次交道。那人虽贪财了些,对她们这群寡妇倒还算宽容。后来也着实帮她们解决了不少麻烦事。 要说这时候去投靠,虽然损失些东西,倒也不失为个好主意。 想想那些人应该不缺吃的,就这山中野物也尽够他们填饱肚子了,大概是什么人受了伤,看中了她手里的药材。 可若只是她们这些女人倒还罢了,现在多了小浅三个生人,就怕那周唐会觉得不安全而对他们起了杀心。 似是看出方芸娘的纠结,金乌撇一眼坐在两个伤者身边喂他们喝药的美少年,还有另一边警惕望向自己的那一老一少,心里一动,道:“方娘子不必多想,咱们眼下同为逃难之人,自当相互帮助,就是多几个人也无妨,反正吃的是你自家的粮。” 方芸娘深吸口气,请金乌稍等片刻,她则几步走到苏浅身边,将这事同她说明了。 苏浅倒不反对有人帮助她们,毕竟她们一群女流,刚才她也算见识了,也就是会些防身的粗浅功夫,对付地痞流氓还行,真要是遇到紧要时候,自然是有人帮忙更好。 既然方芸娘说那人是熟人,值得信任,便也点了头。 反正她有保命的东西,实在不行便用点手段就是了。 得知有熟人求搭伙,苏石也无可无不可,他不过是临时护小浅一程,等送到黑河他也就要走了,这一路算来应该不用半个月时间。 两方说定,一群女人便收拾了东西,往山洞去歇脚。 昨夜跑了一夜,她们也有些累了,即是有能遮蔽的地方休息,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苏浅跟着众人,一路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远处鸟鸣兽吼,听起来,倒不像是有追兵的样子。也是她们熟悉路径,逃得快,竟貌似当真躲过了那些蛮人。 不过苏浅心中总有些不安,不是为着蛮人,而是为了自己手里那惹祸的东西。 她往漠西去也正是为了这个。 苏浅仔细考虑过了。以她的身份,除非是假死再换个身份,否则王进背后那人,包括七杀门,西凉王,都是不会放过她的。 也就是说,从她和王进离开酒泉的那一刻,便已经成了废子。 如今城破,想必王进也已然身死了。还有那个大夫和小莲,只是可惜了小莲,多好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真是让她对幕后的人深恶痛绝。 而她再三考虑过,西北这地界,也只有漠西的赵玄可以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赵玄是皇家人,戳在西凉明显是插进西凉王心口的一根刺。就西凉王那德性,能不给他穿小鞋? 而自己手里这东西,唯有交给赵玄,才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以赵玄对自家做的那些事情,看得出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自己攥着银矿这个大秘密,就不信赵玄舍得杀了自己。 而她也可以通过赵玄将自己和唐二的关系也弄到漠西军中来。这样她也不会再被王进身后的人辖制。 苏浅也不傻,她相信那个背后的人就藏在破虏军中,只要她还留在破虏军,就免不了被弄死的命运。所以她得找个能接纳她的地方跑,而在西北这片,没有比漠西军更合适的地方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要守着赵玄,守着她苏家的仇人。 她得找机会给死去的亲人们报仇,还得找到他杀苏家人的真相。 这么长的时间苏浅一直想不明白,赵玄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对她苏家人赶尽杀绝。 他们一向无仇无怨,连他的地盘也和父亲的搭不上一点关系,难道仅仅为了皇帝老儿吗?可父亲已死,苏家孤儿寡母又碍了那昏君什么眼,为何非要对自家赶尽杀绝…… 交涉的事情自是轮不到苏浅他们。 这山洞很大,两方人一人占一边,倒也相安无事。 众人都累了一夜,很快便收拾了睡觉的地方,留了值守的人,各自安顿歇息了。 苏浅如今是男儿,自是要和苏石小溪躺在一处。 苏石对小溪照顾得十分细致,烧了热水给他洗了手脸,还借了个木盆烫了脚。还给苏浅也打了一盆热水。 苏浅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谢了苏石的好意。 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连天连夜的赶路,哪怕她自诩现在已经皮糙肉厚,也难免乏累,烫烫脚自是会舒服许多。 可当她察觉到有人在偷看她的时候,还是被惊到了,毫不犹豫一盆水便泼了过去。 泼出去她又有些后悔了。她如今是男人,被看了脚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看到眼前人时,她那点才升起不久的愧疚便烟消云散了。 肖沉松湿了半边衣角,心里有些庆幸。 还好他这些年功夫没丢,要不然,这寒冬腊月被浇上一头一脸,他又没个换洗的,不得风寒才奇怪了。 只是此刻,他心情却是万分复杂。 看着苏浅那一脸戒备和厌恶的表情。他知道,他们的事情,这孩子还是知道了。 “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苏浅打断了:“我们认识吗?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偷看别人洗脚。这里全是女子,懂礼的就离远些。” 肖沉松被说得脸红,抬眼才看到,果然这位置周围都是冷眼望过来的女子,而听到这边动静正要起身往这边走的男人们,听到这话便皆尴尬低下了头。心里着实有些气这新来的不知礼数,连累了他们也成了登徒子了。 他心下暗恼,却还是低下了头来:“非是我无礼冒犯。是你们头领答应让我过来拿些得用的药材,我见这里只有你们三个男子,这才过来,想找你们问问,这药材是要到哪里取用?” 苏浅心里嗤笑,暗道这老狐狸倒也急智。 可是她方才一眼扫过,并没看到王进和小莲的影子,心里便明白,怕是人已经没了。 苏浅心里有些不好受,也不说话,穿了鞋,带着肖沉松找到了巫女。让他们自去交接了。 苏浅自己则回了苏石为他简单铺起的草甸。 小溪已经很累了,困得眼睛打架,可还是等着苏浅回来了,才闭了眼睛睡去。 苏浅怜爱地摸摸小家伙的手,感觉还算温热,这才放了心。 她知道逝者已矣的道理,尤其是这乱世,今日不知明日事,谁知道自己又能活到几时呢? 想想便撇开了,又将自己包袱里所有的衣服拿出来,用那条原本包裹小家伙的床单裹了,弄成了个四方四正的样子,搭在了孩子身上。 御寒的作用有限,聊胜于无罢了。 苏浅有些愁,到时候自己去了军营,这孩子和一个虚弱的老人又该如何安置呢? 正在这时,听到苏石在一旁轻声道: “小浅,我观你的见识和武艺,都不像是个普通家族出来的孩子。能跟石叔说说你家的情况吗?” 苏浅心中一动,想起来早就有些疑惑的事情。 她转身看向苏石,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道:“石叔,先不说我了,小溪和您都是从北境逃出来的,我想你们该知道武安侯?” 苏石眼神闪了闪,很快便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苏浅垂了眼,盯着地面半晌才道:“我听说他出城追敌,贪功冒进,之后失踪,这才丢了北境城。” 苏石咬着牙低吼:“那都是污蔑!” 苏浅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我从来就没信过这话。他在北境生活了几十年,和北狄人打交道打了半辈子,怎会做出那样莽撞的事情,这里边定是有什么内情。您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苏石脸色难看,气息有些不匀,可还是压低了声音,看向了小溪道:“那都是对侯爷的污蔑。侯爷有勇有谋,北境军民齐心。只要有侯爷镇守北狄一日,北狄人根本就踏不进北境一步。” 苏浅突然揪起了心:“所以是出了内奸对不对?是他们杀了侯爷,制造出失踪的假象,就是七杀门对不对?” 苏石看着苏浅激动的样子,心下诧异,却终是点了头,又摇了摇头:“侯爷遇刺是真的,七杀门动手也是真的。但侯爷只是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但是城破前那晚,侯爷便不见了。” 苏浅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确信: “侯爷,不见了?” 苏石表情有些复杂,这时候他越来越肯定心中的猜测,否则一个小小少年怎会如此关心侯府的事情,还入了行武,跑到了这边关来。 之所以将这秘辛对这少年和盘托出,便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现在看来,倒像是稳了七分了。 “侯爷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北狄人攻势紧,这消息不便走漏,便是二公子一直替侯爷镇守在大营,当时府中有些乱,因为城中断粮,又要御敌,府中连屋子都拆了不少,能上战场的全都上去了,府中空虚,难免疏漏,等到三公子回府探望时,大家才注意到,照顾侯爷的下人都被毒死了,侯爷也不见了。” “被人掳走了吗?” 苏浅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个被自己弄死的女人,那一盒蓝幽幽的指甲,不就是见血封喉吗?她直觉这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倒是苏石,没放过苏浅的任何一个小表情,几次开口想问问,可又觉得这年龄对不上,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倒是苏浅,想了一会儿便丢开了这件事。如今她太弱了,这种事根本不是她能接触到的,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是无能为力。 倒是眼前这人需要赶紧确认一下。 第七十四章 相认 她再低头看一眼小溪,摸了摸他的小脸,再看向苏石时,已是可以基本上确认了,小溪应该就是那个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自起了这个念头,她便曾仔细盘算过家中的情况,似乎是有个七八岁孩子的,那是柳姨娘所出的唯一的孩子,叫苏云晞。 苏锦渊在北境除了纳了他外祖家那个隔了房的表妹薛姨娘外,还纳了个柳姨娘。 这柳姨娘生得花容月貌,却是个罪官之后,是被流放到北境的。 北境原本就是边城,见多了被流放至此的大臣,前朝的,本朝的,很多还是大家,名人。 所以人们见惯不怪,对罪官也还算宽容。 而边境常年受异族滋扰之苦,全民皆兵,民情与中原大有不同,什么前尘往事过得一段时间,也便淡了。所以,他一个侯爷纳一个罪臣之女也并不算什么大事。 不过,苏锦渊还是来信跟刘氏解释了原因。 他说苏家毕竟是侯府之家,薛姨娘虽说也能打理后宅掌管中馈,但毕竟出身不高,见识也有限,迎来送往之间便总是少了些规矩。 他作为一方之主,场面上的事自是少不了的。而刘氏不能留在北境,府中总是乱糟糟也不像个样子,他这才纳了柳姨娘进门。 听说这位姨娘性情温婉,容颜昳丽,原本就是个大家闺秀,还延请过女先生正经上过课的。连她娘一贯性子冷的也曾偶尔抱怨过一句酸话,说她爹这是走了桃花运。 苏浅倒是从未见过这位姨娘,她没去过北境,完全是靠着书信和父亲难得的几次归来了解的北境侯府,不过该了解的基本情况她还是知道的。 薛姨娘生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两个女儿早就与当地望族成婚以外,大哥苏云菘,二哥苏云耀也都已成婚,并有了子嗣,但年龄上都与小溪对不上。 老三苏云岺今年大概十三四岁,还在玩闹的年纪,被拘在家中尚没有入营。 若真把小溪往苏家引的话,也只有柳姨娘所出的那个最有可能。 可苏浅之前不敢认也是有顾虑的,毕竟没见过是真,且自己如今处境也不好,说难听点,和北境侯府也没多少感情。 可现在,苏家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她又与这孩子投缘,若真是小四,她又怎能错过: “石叔,其实我在北境也有个像小溪这么大的弟弟失散了,我见他第一面时便不知怎的想到了我那苦命的弟弟。我其实早就想问问你们了,他……” 苏浅低头看时,却见那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竟是醒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正直勾勾望着自己,手指也死死捏着她的衣角,连骨节都泛起了白来。 苏浅有些愣,却还是轻轻握了他的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 “小溪,我其实不姓秦,我姓苏,自小跟娘亲幼弟一起住在上京城里。我那北境失散的弟弟行四,他姨娘姓柳,他还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只不过我从没见过他的面……” 在苏浅开口说自己姓苏的时候,小溪便瞪大了眼,待听完最后一句,他已经完全傻在了原地,嘴角哆嗦着,眼泪已经扑簌簌掉落了下来。他瞪着苏浅,眼神里委屈而倔强,却抿着嘴角并不说话。 就是苏石都惊呆了。他想过这位有可能是苏府的哪位旁支的公子,万万没想到竟是上京城的嫡出…… 可是不对啊,那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明明是个女娃,而小的那个比自家小少爷还小了两岁呢…… 此刻的苏浅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也早已经流了满脸,她只是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云晞,我是你上京城的姐姐苏浅,苏家堂姐妹多,我在里边行七,她们都喊我七娘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去年你生辰的时候,姐姐还让老罗押车给你送去了生辰礼的,是一套十八插钩锁,父亲来信说你三日便通关了,还嘱咐我说,你自小聪慧,就喜欢这种东西,叫我多找些给你,今年姐姐都已经选好了一套六方锁,一套九连环,打算着天一冷就送去给你的……只可惜……” 苏浅有些说不下去,手指都有些哆嗦,触到了苏云晞爬满了泪水的脸。 却听苏云晞呜咽一声,猛地扑到了苏浅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苏云晞自城破之后便成了一只离群的孤雁,整日里惶惶不安,茫然无措。 原本在北境侯府里他年纪最小,兄长姐姐都宠爱他。 甚至一向教子严厉的父亲对待他时也宽容得多,连他不爱习武只爱奇技淫巧的玩意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的纵容着。 他就这般无忧无虑的长大,却在一夕之间大厦倾倒,天翻地覆。 家逢巨变,天地间再也没了庇护他的父母兄长,熟悉的乳娘仆从也死的不剩一个,全靠着石叔才苟活到了今日。 在遇到苏浅之前,他所有活下去的目标就是找到石叔,至于剩下的问题他想不到,也不愿去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那段惨烈痛苦的日子了,也从来不敢去想以后。 今天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一样流着父亲血液的血脉亲人,这让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截浮木般,立即将苏浅当成了他的救赎。 苏浅望着这个终于卸除了满身伪装的孩子,心里那股掩不去的酸楚和心疼就像是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离群孤雁,仅凭着一股孤勇不停的向前向前。 对故土亲人的离殇,对陌生环境的惊惶,还有那些一直被她强行压在心底的所有负面情绪,终是在这一刻,在自家亲人的面前一次性爆发了出来。 苏浅难得让自己放纵了一回,搂着弟弟好生痛哭了一场。 这边的动静太大,自是惊动了不少人。 方芸娘第一时间亲自过来询问情况。女人们也都围拢了过来。好在有苏石在,几句话便圆了过去。 就是周唐,也派了人过来探问情况。 得知是小孩子惊了梦,也表示可以理解,人也便慢慢散开了。 苏浅很快便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忘情一时已是对自己的放纵了。 她不是小晞,不能一味让自己软弱的沉沦在这些负面情绪里。该做的事情该考虑的,都得赶紧计划起来了。 如今情况特殊,她自己还有一堆的麻烦理不清,所以到了漠西之后,她还是想有机会的话,得安顿了小晞往肃州去。 她总是相信那个梦境的,在梦中肃州一直是安稳的,而且,她当时安顿尘儿的时候,和杨师傅也说的是肃州。 如果能将母亲也接过来,那便更好了。 他们娘三个在一处,加上石叔和杨秀看护着,她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边苏石也正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苏浅,苏浅便将自己的情况挑重要的和他们说了一遍。 可苏石在听到上京的情况时,脸色却一下子黑了。 他本来还打算着将苏云晞送去老宅的,想着毕竟是苏家正经的爷奶叔伯,再不济,也能照看一二,起码护着孩子长到成人还是能做到的。 却想不到,侯爷为苏家人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被自己亲爹娘,亲哥嫂算计到如此地步,竟连夫人小姐唯一的一处容身处都谋夺了去。 这简直让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时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去找那无心无德之人的晦气。 而苏云晞听得姐姐吃了秘药,才变成了男子,又为了躲避追兵而入了军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他再三摸了苏浅的结嗉这才信了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奇的本事。 “姐姐,以后你也教小晞本事好不好?我也要学武艺,学本事,我要为爹,为大哥,为姨娘,为小豆子,小萝卜他们报仇!” 说着,他嘴巴一扁,看起来又要哭的样子。 苏浅来不及去想那小豆子,小萝卜都是什么,见弟弟又要哭了急忙笑着捏捏小家伙的脸蛋:“小晞是要学些本事了,以后你也是苏家顶门立户的汉子了,要和尘儿一起接过爹爹未尽的事业,重新打回北境去,将那些欺负过咱们汉人的鞑子全都赶出去。不过以后可不能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哭鼻子可就当不成男子汉了。” 苏云晞有些羞赧的点头,却坚定的冲姐姐扬了扬小拳头:“姐姐看着,小晞一定会很快长成男子汉的。” 苏石看着又恢复了往日笑容的小少爷,心里软软的尽是欣慰。 当年三夫人对上京城的大夫人母子多有误会,如今看到这样的姐弟,定然能够放心了。 “对了小晞,以后你还是叫我哥哥,我的身份万万不能传出去,被人知道,姐姐会没命的。明日起,我就说认了你做义弟,到时候你还是和石叔一起,和我先去漠西,等我想办法走通了路子,还是将你们送去肃州安顿下来,尘儿和杨师傅应该也在肃州,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接了我娘,咱们一家就能好好过日子……” 苏云晞一把抓住了苏浅的手,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兽般惊恐,满眼的惊惧与执拗。 “姐……哥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苏浅心里一软,蹲下身将孩子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小晞乖,哥哥如今是要上战场的军士,自己尚朝不保夕,没办法照顾你。等我能升了校尉,便可安置宅院,娶妻生子,到时候我就想法子调回肃州去,咱们一家也就能团圆了。” 话虽这么说,可苏浅明白,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些都只能是空想。 苏云晞小脑袋埋进了苏浅的怀里,使劲的摇着头,嘴里念叨着:“别不要我,别离开我。” 不一会儿苏浅便感到一股湿热传来,心头更是酸楚难当,想这孩子怕是又想到自己爹娘了。 不过哭哭也好,这么小的孩子,经了那么一场大难,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保佑的奇迹了。 “三个哥哥都死了,大娘姨娘也死了。姨娘是为了护着我被砍死的,她压在我身上,才没让北狄狗发现。后来府里就着了大火,是石叔和娟姨将我抱出来的。娟姨还没出城就被箭射死了,是石叔带着我一路逃到了朔方城,可一进来他就被官兵抓走了,后来我就一直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我只有你们了……” 孩子说的断断续续,可好歹是愿意碰触那些事了,苏浅眼眶酸涩,边给他顺着后背边道:“再不会一个人了,以后你还有姐姐,姐姐会照顾好你的。等找到了娘和弟弟,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苏云晞大概是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竟是哭着哭着便就这样靠在苏浅怀里睡着了。可他即便睡着了也依旧紧紧攥着苏浅的衣角,只要苏浅稍微动动他眼皮就掀起来看一眼,待看到苏浅这才又安心睡去。 苏浅抱了孩子放到了草甸上,待他睡熟才轻轻扯出自己的衣角来。 苏石细心的打了热水来,苏浅谢了,重新擦了自己和小家伙的脸,这才默默坐在了苏云晞身边,默默看着他发起呆来。 第七十五章 怀疑 苏石默默陪在一边,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小姐之前拿出来的那解药,可否让奴一观?” 苏浅吓了一跳,急忙道:“石叔您别这么说,您是救了我弟弟的恩人,可别再这么自称了。” 苏石却是笑了下:“奴本就是侯爷买回来的奴隶,侯爷看中给了奴姓氏,已是天大的恩典。还许奴进了军营做了奴最喜欢的事情,让奴体会到了为人的尊严和被人尊重的滋味,奴一辈子感激侯爷。” 苏石停了停,这才继续道:“之前是不得已,为了掩人耳目才让少爷喊奴一声叔的,如今少爷找到了小姐,实在是天之大幸,奴便不可再厚颜担这个叔字了。小姐就叫奴一声大石。” 苏浅有些感慨,却仍坚持道:“石叔,咱们苏家如今已然凋零至斯,您能不离不弃,我们已是十分感激了。何况您如今已是将官,入了军籍的,再也不是从前的大石了,我年轻,经验也浅,加上小晞还小,还需要长辈的教导,您就还做我们的石叔,容我们多个长辈关心成吗?这样我才能安心。” 苏浅一脸的希冀恳求,看得苏石心头一热,不知怎的便点了头。可立即便意识到了不对,但想要反驳时,苏浅已一脸欢悦道:“谢谢石叔心疼我们。” 说着伸手进怀里,将自己的小药瓶摸出了一只来。 她之前在丁家村又将要用的药丸制了些出来,只可惜要用的药材不全,解药也就只得了两小瓶。 “石叔,这瓶解药你便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不顾苏石反对,将药瓶直接塞进了苏石手里:“您还记得父亲给我弟弟请的那位武师傅吗?就是送去上京的杨师傅。他可是一位很有本事的人,不但教导弟弟学武,还教了我好些本事,这药丸就是他教我配制的。这一路来,多亏了他教的本事,不然,我这条小命老早就交代了。” 苏石倒是记得那个人,侯爷为了请到他,可是很费了一番功夫,也是为着这个,让柳姨娘十分委屈,进而误会了上京城的主母,现在看来,多亏了那时候的无心插柳,才有了如今的报答。 “那七杀门的毒是他们的杀手锏,据说中者很少有能活过三日的,想不到竟是被杨师傅破解了。” 苏浅也有些奇怪,她不是奇怪杨师傅能破解那解药,而是奇怪杨师傅怎么会那么有先见之明的,就将这解药传给了自己。 苏石看苏浅发呆,知道她可能是在想着解药的事情,有些心疼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就担起了这么大的责任,便笑道:“能得了这保命的东西也是咱们的机缘,不要多想了,赶紧休息。我去看了对面那人的伤势,今日怕是走不得。但晚上一定会安排人守夜,咱们现在是这边唯二的男人,自然是要守夜的。” 苏浅闻言点了点头。听话的躺在了小晞身边闭上了眼,苏石便也靠在了石壁上闭了眼休息。 另一边的周唐听闻了对面的消息却是勾了勾唇角,冷冷嗤了声。 他这人生得俊美,即便做这么不雅的动作也看不出猥琐来。就听他自言自语道: “这新来的三个倒是有点意思。” 却听金乌在一旁低声道:“便是那少年之前打伤了我们的人。” “哦?”周唐越发起了兴致:“张苟虽然不济,身上到底是有把子力气的,就这么被人给捶瘸了腿?” 说完不待金乌说话,自己先呵呵乐了起来。 “有趣!有趣!” 苏浅这一向紧绷着神经,如今又是宿在虎口之下,自是睡不安稳,天刚擦黑便醒了过来。 看小晞还在睡,她对听见动静马上看了过来的苏石笑笑,伸手往外指了指。 苏石自是点头。自己坐在了苏浅挪出来的位置,挡住了有可能吹到孩子身上的寒风。 苏浅看了高兴,为弟弟有这么个忠心的叔叔护着感到欣慰。 她也没去远,就出了山洞,在周围转了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感觉了一下四周围的环境。 残阳如血,堪堪挂在枝头,冷风夹着呼啸在林间肆意穿梭。清冷,寂寥。除了松柏再无绿色,显得有些凄凉。 而脚下,常年不见阳光的落叶被白皑皑的雪层覆盖,遮挡住了腐朽和难堪的破败,仿佛这忧郁而瑰丽的森林黄昏依然如从前那般静谧安然,美丽又平静一样。 苏浅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心悸,就好像被什么危险的兽咬住了,从心底无端生出一股战栗来。 她手搭上了腰间,猛然转头看去。 却见那个一直躺在另一边养伤的男人,此刻正眯着眼靠在一棵大树上,正肆无忌惮,用一种欣赏猎物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 说起来这人的一张脸倒是长得不错,轮廓很立体,让人想到西方的雕像。 尤其那双眼,明锐又深邃,眼尾微微上扬,带着一点风流的弧度,看着像是时刻在笑,一副无害模样。看人时眸色却很深,很魅,给苏浅一种男狐狸精的错觉。 苏浅只觉得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得好,就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即便它这一刻还在懒洋洋晒着太阳舔着爪子,下一刻就有可能扑过来咬断敌人的咽喉,吃了敌人的血肉。 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转头往回走,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 “你认识肖沉松?” 突然,那人却开了口,是带了口音的汉话。 苏浅一愣,想想倒也正常,西北各民族混杂而居,还有西域买卖来此的奴隶,有些人甚至一人身上就有几种血统,这人长得这样好看,大概也是如此。 苏浅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随口道:“肖大夫谁不认识?朔方只要得过病的都见过他。” 那人突然嗤笑了声:“可你不是朔方人。” 苏浅心里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斜了那人一眼,“你说不是就不是,我还说你不是呢。” “我确实不是啊。” 他突然缓缓站直了身体,慢悠悠缓缓向着苏浅走了过来。 苏浅有些诧异,之前她观察过,这人应该伤的很重,躺在那里的时候都得有几个专门照顾他的人,看他那样子,似乎连翻身还做不到,怎么只是这么一下午的工夫,他竟能自己走路了,简直是个妖孽。 还没等她再多想,那人已经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一张脸却白的有些吓人,额上还渗出了冷汗。 可是他似乎并无所觉,脸上竟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满含兴味地看着苏浅: “麻烦搭个手,我走不动了。” 说着,竟伸手过来要搭苏浅的肩。 苏浅本能的想跳开,但一晃眼便看到他胸口处敞开的衣襟处那渗出了长长血迹的纱布。 正犹豫着,那人的手已经搭上了苏浅的肩,苏浅念他伤重,好歹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当了这个人体拐杖。 但没想到他的手却不老实,竟是上手便捏了捏,口中还道:“骨骼细弱,绵软温柔,怎么像个女人……” 苏浅早在他捏自己的第一时间便甩开了那人的手,一个闪身避到了一边,眼瞅着那人因为失去了助力晃了晃身体,却也没想着再帮他。 幸好那人身边就是一棵树,他好歹是靠着那棵树站直了身体,却又嘿嘿笑了起来:“那么大反应做什么?难道真是个女人?” 苏浅瞪了他一眼就要走,却听他的声音在后面锲而不舍的传了来:“王进是你什么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人已经死了。还有跟着他们的那个小丫头,死得可惨了……” 苏浅脚下一顿,心里突然泛起一阵不知名的烦躁,她猛地转头望向那个男人,眼中含着一抹危险的冷意:“你不用这么一遍遍的试探,我不认识你们这些疯子,我只想活命,不想惹麻烦,听清了吗?” 说着,她转头就走,再不想理会那个人。 走不了几步,便看到急匆匆向这边跑过来的那个一直留在那人身边看护他的黝黑脸大个子。 苏浅不想跟这些人沾惹上,一看他们就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脚步一转,便从旁边绕了过去。 那么凑巧,正看到两只林?(读“意”音)。 这是王进的叫法,苏浅在现代看过图片,这东西应该就是猞猁,长得跟大猫有些像,却能咬死比他们体型更大更凶残的饿狼,所以苏浅一点也不敢小瞧了它们。 等苏浅提着这两只回到山洞,就看到正瞪大了一双眼有些焦急望向洞口的孩子,一见了她,便飞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脸上挂上了大大的微笑,就像是某种小动物见了亲人一样,那般欢喜激动的心情根本不用言语表达就让人能够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方芸娘就坐在不远处,正在收拾晚上要弄的食物。一眼瞧见苏浅提回来的两坨肉,开心的叫:“快来快来,今晚肉足够多了,可以烤来解解馋了。” 苏浅牵了小晞的手,将肉提了过去,果然见地上已经摆了一圈,各种各样的猎物都有。 苏浅便笑起来:“看来你这买卖做的不错,至少这一路上吃食是不愁了。” “那是,他们一群大男人,总不能让我们这群妇孺吃不饱。”说着,将苏浅手里的肉接了过去,却扯了扯苏浅的袖子,将人拽到了一边。 第七十六章 黑河 方芸娘是个干脆利索的性子,当着小晞的面就大咧咧道:“听说你认了这小家伙做弟弟?” 见小晞仰着头看着自己,苏浅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啊,我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这么乱的世道,有个人惦记着,也就有了家了。” 方芸娘便笑:“好事。” 说着,将地上一个包袱递了过来:“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拿去,算咱们这些做姐姐,做阿姨姑姑的,给孩子的礼物。” 苏浅有些诧异,打开包袱一看,见是一块用各种皮毛缝制成的大毯子,开心的笑起来:“哎呀,多谢了。我还发愁这孩子身子弱,在这林子里赶路怕他着凉,这下可不愁了。” 说着,摸摸小晞的头:“快谢谢方姨。” 小晞乖乖的抱拳行了个礼,口中道:“谢谢方姨。” 方芸娘看着喜欢,连忙道:“不谢不谢。如今方姨穷了,若是早几年你方姨当山大王的时候,那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能这么寒酸。” 苏浅便笑,又跟方芸娘客气了下,便领着小晞回了自己这边的草甸子。 苏石此刻也没闲着,也弄了几张兽皮,正在给苏云晞折腾着想缝一双靴子。 他们离开的太匆忙了,身上什么也没带着,一路上又是一直狼狈逃窜,能护住肚子已是不易,更别提身上的衣服和鞋了。 如今小晞有了苏浅给他改的棉袄穿倒不用多担心,但脚上的鞋在这老林中踩雪可是绝对不行的。 大人还好说,可以在脚脖子上绑上兽皮遮挡冰雪,孩子脚小,绑不住,走几步那兽皮就容易掉,得将它缝结实才行。 苏浅见苏石那双粗糙大手捏着绣花针,多少有些滑稽,也有些感动。知道他怕是去那些寡妇手里借来的针线,便伸手道:“石叔,这活儿交给我,做鞋子可不能使这绣花针,戳不透的,要先拿锥子扎透了才能用大头针纳过线去。” 苏石就为了缝这个,已是出了一头大汗,还戳坏了人家的两根针,听到苏浅这样说,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么难,这针太细了,扎一下就弯了,再掰回来倒是容易,但又不禁用了,两三下就断了,真难为你们这些女……”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难为情的摸了摸脑袋,索性将手里一坨东西全都往苏浅手里一塞:“这活还是麻烦你们这些手巧心细的来。我这大老粗还是看看算了。” 说着话,将屁股下面藏着的几根断针都取了出来,呵呵笑着藏在了角落里。 苏浅便笑,头一次觉得这苏石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却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突然想到一直没问过苏石的年纪,看他一脸大胡子,不修边幅的样子,就以为他很老了,可没准还是个小伙子呢。 果然,一问之下,苏石道自己才二十七岁。 这在古代虽然已经是可以当爹的年纪了,但真要说起来,并不算大。 “石叔你还真能装,我一直以为你跟我家忠叔一样,都要四五十了呢,原来还这么年轻,那你这年纪,合该着要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才是啊。” 说着,苏浅不免眼珠便想往方芸娘的身上扫。 却见苏石一下红了脸:“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当年你爹给我定了亲事的,只是北境城破,她一家都……” 苏浅有些内疚,提到了人家的伤心事,却只能伸手去拍了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苏石的肩:“别难过,等安顿下来了,咱们再好好寻摸一门好亲事,给我小晞弟弟添个好婶娘。” …… 此刻的漠西,正是漫天飞雪,寒风凛冽。 远远望去,莽莽苍苍的森林被厚实的白色覆盖,透出一种静谧而神秘之美,浩浩汤汤的黑河如今也变成了一条银色的玉带,在苍茫天地间,蜿蜒如银蛇般舞动盘旋。 赵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远眺河岸,神情冷峻。他一张玉颜冻得发白,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寒霜,飞雪洒落在他的帽顶肩头,渐渐给他披上了一层银霜…… 在他的身后,数十人马静静肃立,并无一人出声,皆望向对岸。在那个方向,如今又有一座大庆城池陷落,又不知要死去多少无辜百姓…… 寒风呼啸,夹杂着雪珠的风针扎一样打在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雪虐风饕,残鳞败甲,模糊了天地也迷了人的眼睛。 身下的马有些不安的踢踏起来,赵玄伸手轻轻抚摸了几下马颈,慢慢的让它安静了下来。 男人黑色狐裘下,一双裹了皮套的手紧紧握了握,终于沉声道: “封锁河岸,各驻所增兵,增强巡逻……” 漠西肥沃,北有长谷关雄关漫道,西有汤汤黑河绵延围绕,东面,莽莽黑森林无边无际,山高林密,虎狼成群,唯有向南,过白登山,入五原,便是到了西凉王的属地。 漠西自古易守难攻,从来就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可这样一块福地在先帝即位之前却是一直被西戎人霸占着。 直到先帝十一年,当时的西凉王元程膑不满西戎的屡次袭扰,甚至一度造成了五原,临川两郡判乱,这才下决心合朝廷之力,集合了号称四十万大军北征,才终将西戎人赶出了长谷关,将漠西收回了大庆版图。 可之后的西凉却并没有能够高枕无忧。漠西名义上重新归属了西凉,却并没有为元程膑带来一分一毫的好处,反而是纷争不断,麻烦不断。 漠西一直纷乱不休,西戎北狄羌南东胡……,不断的有异族人袭扰边关,挑动内乱,而漠西本身就是各民族百姓混杂而居,光看长相,听口音,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百姓,谁是逆贼,也许上一刻正与你言笑晏晏的呼亲唤友,下一刻便让你成为了他的刀下亡魂。 朝廷派去的官吏是去一个被害一个。商贾不敢进入,大批百姓想要回迁,本地农民也无心种植,漠西一时匪患横行,盗贼猖獗,竟成了所有亡命之徒的乐园。 漠西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管又管不好,一直到元程膑过世,元垚上位,遇到了赵玄。 当时的赵玄初出茅庐,隐瞒了身份在西凉军中效力,因性情耿直,又武艺超群,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发配去往这不毛之地送死。 当时他也只是那个倒霉的新任漠西郡身边一名小小护卫。 谁也没想到自那之后,赵玄便像是脱了牢笼的猛虎般,竟慢慢从一个兵卒一路靠着悍勇和杀戮,直杀到了长谷关外,用铁腕和强权将漠西牢牢掌在了自己的手中,他适时亮出了安平王世子的身份,得到了当今的支持,终于做到了漠西真正的“王”。 说起来,赵玄当日猜出北狄人要趁机攻打朔方,便与王攸之等人在帅帐商议,决定留下赵文达死守长谷关,自己则带领两万人马于昨日来到了黑河边。 如今已是腊月,黑河早已结成冰河,失去了阻隔敌军的作用。朔方已失,难保北狄人不会趁乱偷袭漠西。 朔方往南便是肃州,除了一路夺城拔地,正面出击以外,第二条路便是往黑河,先与西戎一道两面夹击拿下漠西,再由漠西向南入肃州。 这条路难打,而且路线太长,所以王攸之等人猜北狄会选第一条路,从朔方直接往南;可赵玄却认为,北狄人会两面同时进军,与西戎联合起兵,攻占漠西。 于是赵玄还是否决了只派亲信前来的意见,仍是亲自带人来到了宛城,与驻守在此的魏言重新将兵马部署停当,只等北狄人到来。 “殿下,郭廷回来了。” 赵玄刚刚脱下皮裘,便听到郭廷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 “殿下,你也跑得太快了。我追了你一路。”随着推开的房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飞雪从门外卷了进来。 此时屋内并不只是赵玄一个。 魏言正在屋内与赵玄说话,听见传报,知道来人是赵玄初到漠西时就与他一起打拼的虎贲六兄弟之一,心中有些羡慕。 但知道人家情分不比寻常,这时候见面定是有体己话说,急忙抱拳告退。 赵玄也不留,知道郭廷此去事关重大,看魏言离去之后,便叫郭廷进了内堂。 这里是他自己的寝室,桌上已经摆上了热酒热饭,本来他是想留魏言吃个饭说说兵事的,现在看来倒是便宜了这郭二愣子。 “看你这一身风雪的,没吃饭。先喝杯酒暖暖。” 郭廷也不客气,将身上的毛衣裳一甩,手在炭盆上烤烤,这才坐上了桌,一口先闷了酒,点点头:“好酒啊!这天儿冷得厉害,这一路折腾的,只能啃石头馕饼,到现在我这肚子都快冻成块冰坨子了。” 赵玄笑笑,又给他满了一杯:“慢慢喝。” 郭廷却不喝了,神情严肃,先从怀里摸出一摞文书递给了赵玄:“我这一趟跑了很多地方,碰到七杀门也在找柳四娘,我跟了他们几日,没见着柳四,倒是看到了朱林,这小子在那些江湖人面前跟孙子样的,老子看着可气,趁他们忙着找柳四的当,就把那朱林给宰了。时间来不及,就只问出这些来,您看看,有用没有?” 第七十七章 袭扰 赵玄接了,慢慢翻看着,点了点头:“做得好,那朱林留着对咱们有害无益,既是在七杀门手里死的,想必跟咱们就扯不上关系了。你后面的事处理好了吗?” 郭廷便笑:“能便宜了他们吗?我直接将尸首挂在他们宅子屋顶上的,让这小白脸也露露脸,这宁死不屈的名声他可是赚到了,这七杀门的黑锅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了。” 赵玄点头,知道郭廷这人虽嘴巴大性子急,但做起事却是个细致的,对他说的便没什么异议。 “那柳四呢?可找到了?” 郭廷苦了脸,挠了挠头: “这柳四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不光是咱们在找她,我见七杀门连黑鹰旗都放出来了,江湖悬赏,如今都已经出到五万两了。照我看,这柳四说不定拿捏了七杀门什么把柄也说不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跑了……” 赵玄皱眉:“这么说,你也没查出来。” 郭廷有些犹豫,皱了皱眉,端了那杯酒喝了才道:“其实也不是全无线索,至少老子比他们还是快了一步,见到了一个人。” 赵玄抬眼看郭廷,那郭廷挠挠头,踌躇了片刻才道:“我查到一处所在,不大确定是不是柳四的地方,但有人看到过她从那里出入过,便想去碰碰运气,倒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但出来时却碰到了一个人。” 见郭廷那副磨磨唧唧的样儿,赵玄皱了眉:“我认识?” 郭廷眼睛一亮:“你咋知道的?” 赵玄眯了眼:“谁?” 郭廷一拍桌子:“就那个帮老赵解毒的小子,看起来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一直盯着他,看他又是烙饼又是卤肉的,把老子馋得……” “秦浅?”赵玄实在没想到是这个人。 手指又开始敲桌子了,这是他考虑事情的动作。郭廷一见,也不敢再啰嗦,索性狼吞虎咽的开始吃饭。 赵玄端起面前的酒杯,转了转:“当日我和他一起被人关进仓库,若说是为了接近我也有可能,到后面的解毒,也可说是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可之后呢?……他如今可有什么消息?” 郭廷一听,急忙搁了筷子:“说来也怪,我一查到他便去找马倌打听,没想到他们倒是开拔了,等我追上去,听马倌说他因为得罪了小人被人陷害,被告到了朱横山处。对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朱横山啊,就那个鼻孔冲天,当年和你抢军功那个废物,如今他倒是能耐了,竟然混到了破虏军,当上了行长了,手里千把号新兵,整日里耀武扬威的……” “说重点……” 赵玄有些皱眉,这郭廷话痨的性子也不知能不能改了。 郭廷挠挠头,还是道:“我不是在扯没用的,说朱横山,也是因为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赵玄点点下巴,示意他继续。 郭廷这才道:“那小子好像是得罪了这朱横山,竟让他将人弄到了斥候营去。可说也奇了,这调令是去了斥候营,人却是没见去报道,说是直接被一个叫王进的校尉提了,说是出任务去了,就连他们自己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玄皱眉:“出的是朱横山的任务?” “那肯定是啊。”郭廷凑近了赵玄低声道:“我没急着走,那朱横山不是跟咱有过节吗?我就留意了下,这家伙的名声可不太好。以前还只是不要脸的抢功劳,现在可好,手底下有人了,直接当上土匪头子了。” 赵玄侧头看看外面天色,将手上的东西收了收:“你吃完了好好睡一觉,柳四的事儿先暂时放放,本来就是为了朱林的事情,既然朱林已经解决了,咱们就静观其变。至于那个小子……” 他想了想,“再看看,如果是有备而来的,必然会再联系我们,到时候再说。” 赵玄叫了亲兵来照顾郭廷,今夜他得巡营,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处屋舍很大,等他回来随便找一处休息也就是了。 只是,还没等他出院门,却听身后有人急急唤他:“小鱼哥,小鱼哥。” 一听这声音,赵玄就想皱眉头了,可碍着脸面还是转过了头:“明珍姑娘怎么还没休息?” 来人果然是云明珍,满天飞雪之间,她穿着一身火狐皮的大红披风,衬得一张脸更显莹白,此时月已中天,灯火照在她面上,更显出几分娇美来,在这漫天的乱琼碎玉间盈盈而立,显得十分娇柔,人可堪怜。 她微微低了头,露出一截修长颈弯,娇怯怯道:“换了地方,我,睡不着。” 赵玄心中叹气,不得不走进了几步:“边地苦寒,不如明日我派人送你回肃州……” “我不回去。”云明珍答得斩钉截铁,十分干脆。却抬头望向赵玄,语气娇嗔: “我亲手给你做的饭菜,你却送给别人吃。”云明珍撅着小嘴很有些委屈。 赵玄低咳一声,有些尴尬:“郭廷不是……” “我知道他是小鱼哥的兄弟,可我一片心意,就想着小鱼哥今日在黑河边吹了一日的冷风,特意给你熬了补汤,就算你不吃饭,喝两口汤也是全了我的心意……” 赵玄有些招架不住,揉了揉额角:“秀才也是胡闹,怎能让你跟着来宛城,这儿哪里是你一个千金小姐待的地方……” “你待的地方我就待得。我早说过了,我学了医术,可以来做你的军医,我能帮你的。”元明珍的脸因为激动有些泛红,更增了几分艳色,可赵玄如今无心这些,他只想早点将这人送走,以他和西凉王的关系,元明珍最后只能是个牺牲品,再无其他可能。他不想害人,自然也不想被连累。 只可惜这人是个倔强性子,根本不听人言。 “那汤我晚上回来会喝的,今日大军才刚刚驻扎,我得去巡营了,天冷路滑,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待元明珍说话,赵玄扬声喊来了亲兵,吩咐将这位大小姐送回去,说完便头也不回出了门去,气得元明珍眼圈泛红,一跺脚跑了。 门里的郭廷挑挑眉,半点不受影响的将那锅汤端到了自己面前,一口喝下去,苦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怪不得殿下逃了,原来要灌这苦汁子……” 苏浅没想到追击的人来的这样快,正如她所料,他们带着鹰犬,将他们这些人当成了猎物。 一共是两队人,悄无声息的摸了过来,带着一身和牛马牲畜待久了便会染上的腥臭气味。 即使离得还有些距离,苏浅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 她几乎是和对面的那个受伤男人同时喊出的“敌袭”。 两人隔着一群虽惊却并不慌乱的人群,彼此对视,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默契。 如今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苏浅自是不会小气。如果对面人说出要她帮忙的话,她也不会推辞就是。 男人们却很有风度,当然,也可能是怕这帮娘们拖他们的后腿,让她们护着那个领头的先走。 他们则快速隐匿于林中,想要给偷袭他们的人一个迎头痛击。显然这样的事情他们没少干。 苏浅有些佩服那个领军的人物了,能弄出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怎么也不该是个寂寂无名之辈。 如今苏浅不是一个人了,在苏石还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她没有逞强,而是选择了和大家一起撤离。 因此,这第一次的阻击战她并没有参与。 但没想到的是,后面那些人却像是跗骨之蛆般就此黏了上来,一波波的偷袭追缴像是噩梦一样没完没了,哪怕苏浅他们做再多的掩饰和遮挡也阻止不了后面追兵的脚步。 “娘的,得把这些人的狗先弄死,这样下去没打死我们也要累死我们了。”吃饭时,春杏的大嗓门先爆发了出来。紧接着,就连对面的那些男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大家的精神都很差,食物也没有之前的那么丰富。最讨厌的是不能生火,这对冰天雪地下没命逃亡又无片瓦遮身的大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很多人生了病,和受伤的人一样都得不到很好的照料,伤亡开始增加,颓丧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今日我留下,你和我一起。” 突然,周唐点了点对面正在给小晞乘粥的苏浅。 今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生火的隐蔽所在。所有人都凑在这一处火堆边,围着大锅里的粥水,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热量。 苏浅瞄一眼对面那又在用讨厌的表情看自己的人,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周唐,是原来朔方的守将之一,游击将军,似乎还是个英雄。 她沉默的点点头,没做声。 周唐没听到她反对,似乎还觉得无趣,挑挑眉扶着自己亲兵的手到了一旁,靠着山壁坐了下来。 肖沉松跟着他,熟练的将药箱打开,开始动手给周唐换药:“你这伤口愈合得不错,再有半个月便无碍了。但若是打架肯定会裂开,你确定要自己动手吗?” 周唐看了眼自己只剩下二十几个囫囵人口的队伍,心疼的滴血。 这些人都是他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很艰难才凑了这么些,怎么能就这么窝窝囊囊便栽在了这些北狄人手里,他不甘心。 他目光越过人群又落到了那个小个子少年的身上。仍是觉得这个人像是个巨大的谜团,总免不了让他的视线屡次被他所吸引。 “你,去请那秦浅过来,好好说,就说我请他喝肉汤。” 第七十八章 交锋 周唐随手点了个汉子,那人应一声就要走,却被肖沉松拦下了。 “我去,你们好好伺候将军吃饭。” 周唐的饭食是这里最精致的,他伤重需要营养,又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万万不能有所闪失。所以每餐都有肉有饭,还有一碗雷打不动的肉汤。 肖沉松不知道周唐那日与苏浅的龃龉,但总觉得周唐看秦浅的时候眼睛里像是带着钩子,一副想把那少年扒开来看清楚的样子。 为着王进,肖沉松并不想秦浅受到伤害,也因为秦浅的聪明,让肖沉松觉得他是个值得自己交好的人。 所以一定程度上,肖沉松希望自己能让周唐在对待秦浅的态度上有所改变。 看肖沉松过来找自己,苏浅倒是一点儿不惊讶,待安顿好小晞便施施然捧着自己的粥碗坐了过来。 周唐这次倒很随和,将自己面前一碗肉汤递了过去:“请你。” 苏浅也没客气,端过来就喝了两大口:“待遇真好,这味道不错。” 她随手指了个汉子,将碗端了给他,无视他的冷脸道:“麻烦帮我送去给我弟弟。” 那人明显不乐意,皱了眉便要开口说话,被周唐拦了,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人去送。 苏浅知道这些人的不情愿。如今吃食紧张,但为了保证周唐的伤口能尽快痊愈,会有专人每日给他准备肉食补充气血。 但很多时候,他们为了不引起后面追兵的注意,连火也不敢点,更遑论喝汤,她曾经见过周唐生吃兽肉,显然比起自己这群妇孺,他们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适合野外的人。 想来也就是今日幸运,找到了这隐蔽处,他才能重新喝到这个,已是极难得的了。 苏浅却没理那一套,冲周唐一抱拳:“谢了。” 周唐却爽朗大笑起来:“今日你我留下断后,务必将这些尾巴扫干净了才好。小兄弟可有什么主意吗?” 苏浅斜睨了周唐一眼,有些皱眉:“你怎知我有主意?” 周唐却眼睛一亮,唇角勾起了更大的弧度:“所以你是真的有主意了。” 苏浅翻个白眼,这才冲着肖沉松道:“我这几日睡不着,想起从前在书中看到过一个方子,不过尚需要两种药草,一为棘松,还有一种叫巴南果的。如果能找到这两样,我便试试看,应该能配出让那些狗鼻子失灵,无法行动的药粉。” 周唐两眼一亮,立即叫:“取纸笔。” 立即便有人将纸笔送到了苏浅的手边,苏浅很快将图画好,并将生长环境也写得很详细,之后交给了周唐。 周唐当即吩咐人去找。男人们应声而走。此时周唐才笑着冲苏浅扬了扬眉: “小兄弟可真行,知道这样的好法子,竟是憋了这么久都不说,眼看着我的人一个个倒下,还真是狠心哪!” 苏浅还了他一个白眼:“我开始就说?不提这药配出来管不管用,就说我提这法子,早几天你们会答应帮忙吗?” 周唐难得一噎,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人在面对这些妇孺时是多么骄傲的。若不是为了要她们手里的药材和细粮给自己调养,他们绝不会同意给自己带上这些累赘。更别提为她们跑腿干活了。 可这几天这些北狄人却让他们栽了大跟头。 也不知带队的是谁?如此狡猾。养得那些狗也十分机敏,寻常法子根本没办法让它们中招。 周唐挑眉,只得暂时避开了这个话题:“只是即便得了那药,你又如何投喂呢?这些畜生只吃自己主人喂的东西。” “这你就放心,我自有办法。” 苏浅把事说清楚了便不再停留,起身回了自己这边。 其实她要配的就是僵尸粉。之前在银矿和后面的逃亡途中她几乎将药粉都用光了,在巫女那里又没有找全药材,所以一直再没配出新的来。 如今有了劳动力帮忙,她自然是不会放过。正如她方才跟周唐讲的一样,之前她想过要让这些人帮忙找药材,但是想也知道,这些人狂傲不羁,又瞧不起他们这些妇孺,就算她说能帮忙挡住追兵,他们也不会感激,只会觉得是理所应当。 既然要施恩必要图报,她又不是圣人,想到要去仇人地盘了,肯定有用得上这伙人的时候,她肯定得让自己的作用发挥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行。因此,今日她才说出这番话来,想必,这样留下的印象该足够深了。 到底是这么多人同时发动,药草很快便找到了。陆陆续续又有送回来的。 苏浅心里清楚,主要还是杨师傅这药方珍贵,珍贵就在这药效强横,而需要的药材却又不是特别难寻的天材地宝,尤其如今她缺的这两味药材,恰恰好在这西北地界便能找到。 苏浅也不耽搁,立马着手配置。 这药草大多都是有毒的,不好让人插手,她自己蒙了脸鼓捣了一下午,总算弄出了两大包。 也就是她刚刚弄好,外面就响起了敌袭的信号。 之前她已经交代了苏石,让他照顾好小晞,跟着大部队继续往东北跑。 她自己则抓了一包药粉,跟上了阻击追兵的小队。 周唐看一眼蒙着脸的苏浅,挑了挑眉,不待苏浅提醒,自己也扯了脖子上的围巾将脸挡了起来。 金乌不用吩咐,一个命令下去,众人也照做,很快便看到了跑在前面的那几条恶犬,后面紧跟着满头发辫的北狄人,怪叫着冲了上来。 这还是苏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些异族人。 之前父亲信上曾评价这个民族的人:狼性,狡猾,贪婪,嗜血,但他们作战勇敢,机动灵活,且狂性十足,在正面战场遇到他们的骑兵,就连父亲也要避其锋芒。 他们从小逐草而居,随时面临着生存危机,每个人下马是好猎手,上马便是好战士,且他们常年争斗,几乎是伴随着战斗长大,因此战斗力十分强大。 但这样的人也有致命的弱点,他们不善用脑,是典型的有勇无谋,如果没有智者领路就是一盘散沙,但只要给他们一个明主,便会给周边的国家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而如今却正好让苏浅赶上了这样一个糟糕的时代,北狄如今的汗王号称太阳神使,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愣是用了十年时间,将一盘散沙的北狄之地统一,又经过了这些年的治理,已是将北狄带上了一个巅峰。这才有了如今的大庆之危,北境之祸。 苏浅恨得牙痒,看到这些人仿佛就看到了那些被他们残杀的人。 如今周唐的人早没了第一次应对时的从容和布置,现在两方都对彼此了如指掌,一见面就直接撞上去砍杀起来。 苏浅的身法很快,她从不在自己不擅长的力量和耐力上下功夫,既然这些地方女人天生比不上男子,她便干脆只向灵巧和速度上使劲,如今在身法上已经突飞猛进,比从前快了不知多少。 她也不去找那些牛高马大的北狄人厮杀,只在对方的阵营里来回穿梭,乱战之下,每个人眼中都是自己眼前的敌人。且目光落处,肯定是对方打得最出彩的那个。 而这个人正是重伤未愈的周唐。 苏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出手。确实十分凶悍。 他手中擎一把怪异的矛样的武器,舞动起来,似乎连风都带上了凌厉的肃杀之气,沾之即死,触之即亡。看得出他力气极大,那怪异长矛看着就十分沉重,舞动时的风声听着就令人胆寒。所过之处必带起一阵血雾,别说是敌人,就是她自己都不免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苏浅就是趁着这个时间在北狄人的队伍中穿了无数来回。 等对方反应过来时,那群猎犬竟都已无声无息倒地不起。连同带着他们追击的人也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北狄人能死死咬着他们这群人不放,不止是手中有猎犬这么简单,头顶还有一只苍鹰时刻盘旋,有时候苏浅都有些纳闷。 想自己这行人里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竟能让他们这么不惜血本不管不顾的追击? 难道是这个叫周唐的人吗?…… 头顶的老鹰她解决不了,但偶尔让这些北狄人吃点小亏还是能做到的。 苏浅就凭借着自己的快身法,解决了几个北狄人,只是很快,这些人却突然被一声刺耳的哨声吸引,竟开始全部掉头往回跑,就连同伴的尸首都来不及管了。 周唐打一声唿哨制止了想要追上去的人,看看那几只死得不能再死的畜生,远远冲着苏浅竖了个大拇指。 周唐向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率先向相反的方向离去。 众人自是跟着他一起掉头往回赶,很快追上了大部队。这时苏浅才发现那周唐胸前的衣衫竟是被血染透。想来他的伤口又崩开了。 苏浅到底有些不忍,从自己的伤药里匀了些出来,让苏石给那男人送了过去。 却见苏石回来时表情有些古怪,见了苏浅便道:“他说我们得暂缓去黑河了,他怀疑北狄人去了黑河,想从黑河突袭漠西,那边怕是有大战了。” 苏浅一听,撂下手里的事情,站起来就冲到了周唐的面前,没理会惊愕看着自己的那群人,厉声道:“我们必须马上去黑河,就是现在。” 第七十九章 迎敌 周唐看着苏浅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儿,突然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对什么都不会在意。” 金乌却有些生气了,唬得站了起来:“秦公子想找死可以自便,咱们只说可以同路,没说可以同死。” 周围男人们同时转头看向苏浅,所有人眼神中皆含着警惕和戒备。 苏浅却只盯着周唐一个人:“你怎么说?” 周唐挠挠下巴,刚要说话,却听一个声音道:“有什么事也等我包扎好了再说行吗?” 苏浅低头看时,这才发现是肖沉松,他正弯着腰给周唐清理伤口。 周唐大冷的天敞着胸,那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很多地方还正翻着口,上面虽撒了药粉,但很快便被血冲散了。 苏浅不禁皱眉:“你怎么不给他缝合……” 话没说完苏浅就住了口,因她突然想到现下的医疗情况,大概还没有这种治伤的法子,遂低了头问周唐:“其实有个法子能让你伤口好得快些,就是有些疼。” 肖沉松早在听苏浅说到缝合时便愣住了,再一琢磨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不会是那个意思?” 苏浅点点头,胡诌道:“之前我家养的猫猫狗狗受了外伤,我都是那样给它们治的,好得快不说,伤口也能平整些。” 肖沉松皱了眉,“猫狗……” 周唐却像是很有兴趣:“怎么缝合?” 苏浅指了指他那翻裂开口的伤:“就像是缝衣服一样,缝起来就不容易裂开,好得也快,等伤好了,再把线拆了就是。” 周唐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但很快便点了头:“好啊。” 金乌瞪大了眼,急忙道:“将军别听这疯子胡说,人又不是猫狗,怎可胡乱下针线,他分明是想害将军!” 苏浅撇撇嘴:“缝不缝合是你们的事情,我又没逼着你们,至于这么说我吗?我是来说正经事的,对了,你说啊,到底走不走?” 周唐挥挥手,让金乌先退下,这才示意苏浅坐下。 “明知道那边要打仗了,你还要撞上去。什么意思,我倒想听听?” 苏浅也不客气:“一,咱们是去投奔,难道是去吃闲饭的,自然是带了投名状去,以后才能奔个好前程。二,我带着一群女人,去了那边要吃要喝,不得提前打算,只有见了功才能跟人家提要房子要地的事情。还有三,你是朔方守将,这般逃出来,朝廷会怎么说,别忘了北境的武安侯。” 周唐表情慢慢严肃起来,略一沉吟便明白了苏浅的意思。 他也不是畏战,只是一向谨慎惯了,想要看看形势再谋定而后动。如今看来,似乎苏浅说的也有道理,他也不想换个地方再从头做起。而且细细想来,这件事还大有可为之处。 见周唐将自己的话入了心,苏浅就告辞了。 肖沉松有些不甘心,拉着苏浅说了不少话。他毕竟是个大夫,有个新鲜的治伤法子,他当然要多问几句。待和苏浅聊过之后,他再给周唐换药的时候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周唐到底没逃过,也是如今情况紧急,他这伤不好再拖,到底是做了肖沉松第一只被缝合的小白鼠。 苏浅去看过,虽说肖沉松的针法实在不敢恭维,但好歹确实是真正的缝合术,应当能缩短痊愈的时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他们现在要考虑的可不是这个。 周唐和苏浅谈过之后,只用了半日便打定了主意。 全部人开始急行军往黑河赶,这一次没有了追兵,竟分外顺利。 大家赶到黑河时,天上雪已是停了。 远处黑河边乌压压聚集了大批的北狄人,离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带着腥膻的气味。 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河岸,能听见战马踩踏冰面轰隆隆的响声。 周唐笑得一脸揶揄:“我们这群人,加上妇孺也不过五十数,怎么去摘这投名状,做梦比较快。” 苏浅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哼了声:“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相,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有什么打算就直接说,我们能配合的自然不会退后。” 周唐这回倒是有些正经起来,看向苏浅的脸上带上了些欣赏:“你怎知我已有对策?” “你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这些都是你的心腹,你若是没主意,不会带着他们跑到如此接近敌阵的地方。” 周唐扯了扯唇角,指了指对面北狄人的营阵:“你看这帮蛮子的营寨扎得,七扭八歪,简直不成体统。这是根本没想过还会有人敢来挑战他们。亦或是根本没想过要在帐子里休息。我估计他们是要一口气打过河去,那咱们今晚就给他来把小火,烧了蛮人的帐篷与补给,看他们还有什么力气去打河对面的人。” 苏浅扯了扯嘴角:“点火之前,我还可以送他们一份大礼。” …… 冰河上,战马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铺满了整个冰面,鲜血已然冻成了冰,将生命冻结在了它最终完结的时刻。 两方伤亡都很重,一方自以为行动迅速,打算趁着对方还没有察觉他们的真正意图之时,狠狠撕开一道血口,一举插入敌方的腹地。 另一方则顽强死守着,哪怕他们在数量上相对而言确是弱势,但他们有大将军亲自坐镇,死守的也是自己赖以生存的故土家园。 两方都打得极其艰难,白日的数场厮杀已是令他们筋疲力尽。 赵玄坐在临时帅帐,此刻正在安排诸位将官夜里预防偷袭的事情。 “他们时间紧迫,全部是轻骑,粮草辎重肯定不多,他们拖不起,必定会连夜突袭,诸位不可懈怠,随时准备迎敌。” 众将应了,正要散去,有兵卒在外急报:“禀将军,敌营起火了!” 赵玄浓眉紧蹙,抓了身侧长枪便出了门去,等众人战马到了河边,远远就见对岸敌阵之内果然一片火光。 不仅如此,更有兵卒倒地哀哀痛呼之声,即便隔着如此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此时,对面敌营突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尤其有一处的战况最为激烈。像是在其中有一个硕大的血色漩涡,掀起阵阵人浪,即便隔着远岸都听得清那铁器击打在人身体上传来的沉重砰砰声。 “虎贲军全体听令,随我冲杀过去!杀尽蛮狗,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赵玄令出则身已动,胯下战马前蹄高抬,猛地冲进了夜色之中。 众将早排好了进攻的阵型,紧随着赵玄奔下了冰河,冲进了敌营之中。 霎时间,就像是一支支利剑狠狠扎进了敌人的胸膛,之后处处开出了血色的花儿来。 赵玄目标明确,带着亲卫队的精锐,几个突击便巧妙靠近了那血色漩涡的中央。就见那里正有一名银甲重槊的青年浑身浴血,如饿虎般冲在最前面绞杀着蛮人的生命。 而在其身侧有十数人各自为战,打得极有章法,即为彼此侧应,又将其中一群妇孺牢牢护在其中。而难得是那些妇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个个竟也手持利刃,杀的十分利索。 更有个身形瘦小的少年,护在他们身边,虽然同样浑身浴血,可却稳稳背着个孩子,持着一根长鞭,护在那些妇孺身边,那长鞭就像是长了眼一样,总能找到周围最危险的那个,将其从危险之境解救出来。 这些人都是身着汉服,一看便知是自己人,赵玄二话不说加入了战局,很快就来到那持槊小将的侧翼,牢牢将战机掌在了自己手里。 漠西虎贲,可不是浪得虚名。 只两千人的队伍愣是将对方数倍于己的阵营扯了个稀碎。 只是今日这仗也是打得奇了,很多的蛮人都像是吃坏了肚子,往常凶悍无匹的蛮人竟像是成了豆腐,很多人还没挨到他们身前,他们便早早躺在了地上抱着肚子哀嚎起来,这样的几乎不用人动手,光是被战马踩踏,被自己人误伤,被倒塌的营帐掩埋的也不知凡几。 整整一夜的混乱和厮杀,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对方守将最后仅带了数十人狼狈逃窜,连战旗都来不及收起,逃得狼狈又凄惨。整个西岸铺满了蛮人的尸体,漠西军大获全胜。 赵玄眼望战场,见大局已定,再回头便看到同样停了手里重槊,正被一个斯文医者拉着说话的小将军。 他热情走上前去,冲着那银甲小将一抱拳:“漠西赵玄,敢问小将军尊姓大名?” 周唐有些撑不住,金乌早早拉来了肖沉松,要给他检查伤口,这时正要解开他身上的银甲。 周唐想说等回了营地再说,他能感觉到自己银甲之下,伤口又一次崩开了。 不过比他预计的程度要好得多,他本以为自己熬不住这般长时间的拼杀,现在还能这样意识清醒已是很不容易了。 听到赵玄问询的声音,周唐心里一松。 长长的重槊扎在了土里,周唐冲着赵玄扯了扯唇角:“朔方守将游击将军周唐,前来投奔……将军……” “将军!将军!”黑沉逐渐笼罩了周唐的脑海,他昏迷前竟发现在那一片暗沉之中分明的有一张莹如皓月的脸在自己眼前闪过,那双眼忽而媚眼如丝般斜睨过来,粉唇微启,说了声什么…… 第八十章 求见 黑河边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燃烧尸体的黑烟隔着数十里也清晰可见。 宛城大胜,漠西军又得一虎将,整个营区一时间士气高昂。 而对于前来投奔的朔方诸人,因为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一起交托过后背,交谈中说起朔方守军,更是谈起许多彼此熟识的朋友,一时间感叹唏嘘有之,热情照拂的更是不少。 短短两日,除了重伤卧病的周唐等人,其余人便都已被安置妥当。 宛城府衙,此刻的临时战时指挥所内,气氛却有些诡异的安静。 帅案前,静静站立着一个单薄的少年。他微低着头,脊背挺直,自进入帐中便保持这个姿势一直不动,也不说话,倒是让赵玄有些猜不透了。 年轻的将领眼眸幽深,看着那少年微微蹙紧了眉头。 他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着血色的玉佩,压下了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情绪。 这少年与他只不过数月未见,竟好像完全没了当日的青涩。就像是一柄利刃隐隐已有了慑人的刀锋。 这少年身形似乎略长了些,却还是那般瘦弱,只不过,脸上到底是被这冬日的风雪吹得糙了,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单薄了。 听闻他一到了宛城,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便先请人安顿了那些妇孺和孩子。 赵玄心内冷笑,如果这人真是敌方派来的探子,如此明显的破绽,不是明明白白往自己手里递把柄吗? 不过也正因此,让他对少年的身份更加疑惑了。 虽然疑点颇多,可赵玄仍是压下了郭廷想要拿下此人直接问审的提议,正好今日苏浅使人来求见,说是有要事要与将军禀报,赵玄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见面却是如此尴尬。 这人来了就一言不发,连看也似乎不敢看自己,让赵玄有些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 而这么久的沉默却让赵玄有一种错觉,他似乎感觉到了此人对自己有隐隐的排斥和敌意,这倒让赵玄起了兴致…… 苏浅早打定了主意,先在漠西稳定下来,再伺机报仇。 可一见了这张熟悉的脸,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压不住那暴躁的情绪。脑海中开始不断重现那场雨中的屠杀,她思绪一片混乱,连想要开口说的话都忘记了,只能死死低下了头,紧握了双拳,让自己不至于立时崩溃,冲上去和那人鱼死网破。 赵玄突然轻咳了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听闻是你献计于周将军,事先潜入敌营,与敌军饮水中下毒,其后才使周将军引火烧营。这样看来,倒应封你首功才是。” 苏浅狠狠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深吸口气才沉声道:“小人不敢居功,是两位将军勇武果决,才能杀敌制胜。” 赵玄挑挑眉,冷冷勾了唇角:“哦,这么说来,是本帅错认了功臣,那无事你便退下。” 苏浅狠狠捏了下拳头,才深深抱拳道:“将军,小人有下情回禀,还请屏退左右。” 郭廷在一旁早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揍人了,一听还要回避,立时怒目圆睁。捏着拳头就要上去质问,却被赵玄伸手拦了。 “好,如你所愿。” 赵玄紧紧盯着少年那乌黑发顶,心里已是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他倒是想看看,当日那个又贪又馋的小子,今日要如何来取自己性命。 郭廷得了赵玄暗示,知道这是赵玄要刻意引这小子出手。 他虽有些担心,但看看那小子弱鸡样的身子,再想想赵玄那可怕的武力值,也不禁好奇起来,不知这人吃了什么熊心豹胆,竟当真敢来捋虎须。 大帐中人全部退出,赵玄才露出抹笑来,“有何事,尽管说。” 苏浅咬咬牙,长长呼出口气才道:“小人乃破虏军中一小卒,因得罪了上官,被派往朔方公干。没想到撞破了一桩密案,此番冒死逃来漠西,乃是想将这一大功劳献与将军,换将军赐小人一条活路。” 赵玄挑挑眉,微微扯扯唇角:“不知是何密案?值得本帅为了你一个小卒得罪破虏军官?” 苏浅沉默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密密实实的东西,她似乎有些犹豫,可还是一步步拿着那东西往帅案而来。 赵玄冷冷勾起了唇角,眼睛紧紧锁住了对方那低垂的头。就像是在看着一步步走进自己陷阱的猎物,眸中全是嗜血的兴奋和快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很想知道这少年是要用手里那个奇怪的戒指,还是用他擅长的毒药呢?还真是有些好奇呢。 哦,还有他手里的鞭子,想不到当日自己一个随手之举,竟然当真让他练就了一手好鞭法。 赵玄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他愉悦的灵魂战栗,他很开心,只有在遇到让他感兴趣的对手时,这种感觉才会出现。而为他带来这种美好感受的少年,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真的只是将东西放在了帅案便默默退后了。 他……竟没动手…… 赵玄微皱了眉,再次确认了下少年那明显对着自己的敌意。 难道在这包东西里。 赵玄低头看去,这东西像是本书的样子。他略一迟疑,还是果断伸手将它拿了过来,打开看时,却发现是一本账册。 没有毒?没有暗算? 他挑挑眉,打开了它…… 有趣! 越看,赵玄的神情便越是古怪,半晌抬头看向那少年时,却是笑了起来: “你确定你送来的是一份大功劳,而不是一个大麻烦?” 苏浅仍是低着头回道:“这东西放在任何人手里都是大麻烦,唯独放在将军手里不是。而且,这东西除了小人之外,应是再无一个活人知晓,我敬仰将军是个磊落之人,应该不同于旁人那般竟会使些下作手段,这才冒死前来投奔,望将军成全。” 赵玄被气乐了:“你丢了这么个大麻烦给本帅,竟然还敢威胁本帅?”真是个不怕死的吗?拿这烫手的山芋给自己,还不怕自己宰了他灭口,胆子还真大。 他索性站起了身来,几步踱到了苏浅的身边,低下了头,几乎挨着苏浅的耳朵轻声道: “谁跟你说本帅磊落的,你难道没听过本帅的凶名,上京城中,本帅的名声怕是不怎么好听?” 苏浅死死咬住了唇,按捺住了疯狂想要杀人的心,长长呼出口气来,依然眼皮不抬沉声道: “将军莫要吓唬小人,小人一介贫民,怎敢劳将军贵手处置?将军杀人如同捏死蝼蚁,可再小的蝼蚁也有存在的价值。小人只不过图一容身之地,想来这在将军不过随手之举罢了,而这东西背后的利益想必不用小人赘述,就算现在看起来是有些麻烦,可谁知这麻烦会不会因缘际会就变成了当用之物呢。” 说完,苏浅退后一步,离赵玄远了些,这才深施一礼,倒让赵玄有些迟疑了。 他当然知道这东西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是什么了。 想当初他也曾听闻元垚似乎找到了一座宝山,可他与西凉关系尴尬,对这些他并不感兴趣。 他自己尚在夹缝中求存,能维持稳定与平衡已是不易,这种事情他一向不愿意插手,想不到,现在竟然有人将宝山递到了自己手里。 这苏浅既然如此说来,他定然是知晓那银矿的地点了,说不得,他还曾经深入其中探查过。 这可是一座宝山啊,试问哪有豪强会不心动,赵玄当然也心动。他独自支撑漠西有多不容易,只有身为最高统帅的人才知道。 漠西地位尴尬,缺粮缺钱还缺战马,他这几年不惜放下身价讨好陛下,与朝中大臣周旋,贿赂西凉王府属官,更甚至私下组织了商队,远远跑去与塞外的蛮人与西南的土人做生意,还不就是穷闹的嘛。 这苏浅还真是一下戳中了他的痛处,这一发,他倒是当真要谢谢这个人了。就算现在朔方战乱,还无法将宝山运出来,可有希望总比空手强,更何况,她说得也有道理,给他一个小卒一条生路不过是他挥挥手就能办到的事情。就算对他的身份存疑,远远丢出去,让他接近不了自己的核心也就是了。难道他营里各方势力的探子还少了吗? 想到这,赵玄低头笑了笑:“行,就当本帅日行一善,你这个麻烦本帅接下了。至于你这容身之处……” 赵玄自进账起第一次抬头望向了赵玄,出言打断了赵玄。 “我欲求虎贲军一小卒,请将军允准。” 赵玄渐渐皱起了眉头。 苏浅却没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眸色深深,并未因对面男子满身的杀气而动容,反而渐渐将心沉了下来: “小人欲求虎贲军一小卒,只为建功立业,报效朝廷,望将军允准。” 赵玄再次摸出了那块血色玉佩,慢慢让那温润的触感柔化了自己身上的戾气:“你可知漠西虎贲是何所在?可知虎贲军一场战斗的战损为何?” 苏浅冷冷撇一眼赵玄才重又低下了头:“我只知道虎贲立功容易,我欲在西凉安宅置产,养活家眷,如果做一个普通兵卒,不知要熬到几时,而且,虎贲军赏罚分明,不会出现一件小事便得罪上官遭受灭顶之祸的事情,想必将军已看过小人本事,只是这识药理一项想必便有了入营选兵的资格,小人不求将军特例,只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望将军允准。” 赵玄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起来:“好。只是这宛城不是漠西的主战场,你若要建功便去长谷关。” 苏浅只愣怔一瞬便垂首一抱拳:“多谢将军。” 看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少年,赵玄第一次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他到底是谁的人呢?”…… 第八十一章 宛城 苏浅大步离开府衙,没有回临时分给自己的营帐,而是出了军营,一路往城西而去。 她如今是军籍,不能离开军营。而小晞他们是平民,苏浅只能和他们分开,暂时将他们安置在了城里。 西北战乱不断,宛城又是与西凉接壤的大城,流民自然不少。官府也只能尽量保证不叫这些人露宿街头,再多却是不能了。 这里是原本位于城西的一处荒地,如今到处都是用篷布搭起来的帐篷,住在这儿的基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还有就是宛城本地的乞丐和无人照管的老弱。 住宿条件且不说,单是人员混杂,污水横流的环境,就让苏浅十分打怵。 她这些天还没正式入营,就想着正好趁现在有时间,得赶紧找地方将石叔小晞他们重新安置了。 同时也是对尽早建功越发迫切起来。 如这等边地,如果没个正经身份,很难在内城买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那石叔小晞便只能住在这等流民杂居之所,安全无法保障,还很有可能染上疫病,对小孩子的成长也十分不利…… 苏浅想着心事,却不妨突然被一阵尖利的争吵打断了思绪。 她往出声的地方看去,发现那一片的帐子有好多都挂着一截红纱,很是显眼。 此时正有个衣裳也没系好的娘子,追打着一个邋里邋遢的汉子出了一处红帐子,嘴里骂骂咧咧叫嚷着,死死拉扯着那汉子的腰带,任凭那男人将她打得鬓发散乱,仍不停口的叫骂着。 这时从旁边一处简陋帐子中冲出了几个壮硕汉子,几下揪住了那打人的便叮咣打了起来。 那小娘不顾自己满身的狼狈,跳着脚边骂还不忘趁机补上几脚,十分亢奋的手舞足蹈着。却在偶尔抬眼间看见了苏浅,她眸色顿时一亮,竟是提了裙子做势便要往这边跑过来。 苏浅紧皱了眉,急忙转过身,低头急急走开了。心里却是越发肯定了,要赶紧把自家这群人搬离了此地才好。 小晞他们是来的最晚的一批人,已是住到了这片荒地的边缘。 这里靠山,离水源也远,做个饭还要跑去刚才那些红帐子所在地打水回来,实在有些麻烦。 想那地方人杂又乱,芸娘这些女人又不大方便过去。也不知这些天她们是如何解决饭食的? 远远的,苏浅就见小晞瘦小的身影正在帮着巫女摆弄药炉子。他小小一团却十分认真的在用蒲扇扇着火,不时抬头跟晒药草的巫女说几句话,显得十分乖巧懂事。 苏浅心里一时温软起来,却又想到了自己另一个弟弟,不免有些感伤。 另一边的巫女不经意抬眼就看见了苏浅,面上登时一片喜色,急忙低头和小晞说了几句。 孩子抬头看过来,远远的竟像是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下抱住了苏浅的腰:“哥哥,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苏浅心里软成了一团,急忙蹲下身抱了抱他,看孩子眼圈泛红,急忙用手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小晞真乖,这是在给石叔熬药吗?” 小晞急忙点头:“那个肖大夫,哦,他现在是军医了,他昨日来看过石叔,说石叔的身子亏损得厉害,需得好好养着才行,他留了几副药下来。巫女姑姑正教我熬药呢。” 苏浅拍拍小家伙的肩膀:“小晞真棒,待会等哥哥看过了石叔,跟哥哥去外面转转好吗?” 小晞开心的笑眯了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苏浅掀帘子进了帐子,才发现不大的帐子用布帘隔开了两边。 当日苏浅送他们过来时就赶回去了,只知道当时分给他们的只有两个帐子。 想必他们二十几口人,实在住不开,便只得将唯二的两个男人用帐子简单隔了。 苏石见了苏浅,急忙从草垫上起了身。 苏浅忙扶他坐了,再看看他越发蜡黄的脸色,有些担心:“石叔这身子怕是亏得厉害了,这下便先好好养养身子。待会儿我带着小晞也出去转转,看能不能在内城找个住处。这地方太杂乱,恐不适合大家安身。” 一旁的巫女正好端了茶水过来,闻言笑了起来:“恩人不必担心我们,芸娘今早已经带人进城去看了,您瞧瞧大家伙儿包袱都还没打开呢,放心,咱们山沟沟地底下都活下来了,这到了人住的地儿,怎么也能过得下去的。倒是您,漠西军可收下了?” 苏浅想想芸娘的魄力,倒也不觉得意外。 可一想到自己即将去长谷关,又有些不放心。 “小浅?” 苏石看苏浅似乎是有心事,便有些担心:“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苏浅扯扯嘴角,想想自己军籍尚在破虏军中,若是办手续想必还需得几日,便摇了摇头:“已经说好了,不过,漠西地面大,还不知会被派往何处?” 小晞小手一紧,抱住了苏浅的腿,扬起脸看向苏浅,满脸都写着紧张。 苏浅轻轻摸摸孩子的脸:“小晞如今可是咱们这个小家里唯二的男子汉了,以后需得好好长大,护着这些姑姑阿姨们,要好好照顾石叔,知道吗?” 小晞倔强的只盯着苏浅瞧,眼眶又开始泛红,看得苏浅心里一酸,可还是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回头冲苏石笑道:“趁着今天日头还好,我带小晞出去转转。” 苏石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妥,整天圈着孩子不好,急忙点了点头。 巫女笑道:“去去,这熬药的活儿本来就是我的,她们有些闲不住的,去伤兵营做事了,那儿管饭,运气好还能得几个铜板,我专门留下就是看着几个病号的,你就放心。” 苏浅笑着道了谢,又去看了其余几个病号和伤员,这才牵了孩子的手,向着营外走去。 “你一定要走吗?” “从前爹和兄长是不是也经常不回家?小晞该知道哥哥如今也是军人了,得去打蛮子给家人报仇,以后家里就要靠小晞了,知道吗?” 孩子半天没出声,苏浅再低头看时,却见他正用手背擦着眼睛,竟是又开始哭了。 苏浅有些无奈,明明在没与自己相认时小狼崽一样的孩子,现在却成了个爱哭的小包子,心里有些软便更狠不心肠说他,只得叹口气,摸了自己的帕子蹲下身给他擦了擦: “以后等哥哥挣了功名,就能在营区附近置产,到时候有假便可回家,咱们就能好好安定下来了。小晞容哥哥一年……” “打仗会死人的,我不想哥哥去。”小晞突然搂住了苏浅的脖子,声音软软的哽咽:“爹和兄长,就是这样的,总也不回家,后来……” 孩子将头埋进了苏浅的怀里,不一会儿苏浅便感觉到了胸前的一片湿热,心里不免伤怀,但也只能轻轻摸摸孩子的头,索性将他抱了起来,慢慢往营外走去。 没想到,路过那红帐时,似乎那女人竟一直守在那里似的,一见了苏浅便冲了出来,竟是站在帐子前便冲着苏浅招起手来。 苏浅深觉怪异,皱了眉索性换了条路走。 没想到那人竟似还要冲过来堵人的样子。却不料,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正好走过来一把搂了她的腰,一下将人扛在了肩上,也不顾她的踢打叫骂,几步进了帐子去。 苏浅倒是长长出了口气,再次坚定了赶紧找地方让大家搬出去的念头。 走进内城才发现宛城真的很大。 也难怪,天暖时,黑河可是边地连接内陆的一处大码头。 自赵玄掌管漠西以来,治安得到了保障,吏治清明,百姓安乐。商路渐渐通畅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此地,也带来了宛城的繁荣和发展。 加上赵玄自己为了赚钱也组织了商队,还远赴塞外,甚至南通海域,生意做得如火如荼,还带动了一大批的外地人前来漠西安家落户。 宛城繁荣可见一斑。尽管外面前几日还在厮杀,可如今这城中依然八街九陌,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景象。 “小晞,肚子饿不饿?” “巫姨会做。石叔说要省钱。” 苏浅摸摸小孩的头,觉得心里软软的。 小晞有些瘦小,七八岁的年纪,看着和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大。抱在怀里和抱尘儿的感觉差不多。 他们都喜欢这样搂着苏浅的脖子靠着她的脸,这样依赖的姿势显得乖巧又惹人爱怜,每每都让苏浅觉得心里软软的,真想把看到的一切好吃的好玩的都买给他们。 想来真是造化弄人,如果不是在这样特殊的时间和地点相遇,远在上京的她估计是不会对另一个女人生出的弟弟给与这样多感情的,想来小晞也是如此。 可在如今的世道,这样可贵的亲情,能遇上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小晞这样乖,该得到奖励才对。至于平常的花用,小晞也不必担心,哥哥有钱,小晞可以吃好了再给他们买些带回去就是。” 孩子娇软软的声音很好听:“哥哥先去找房子,石叔说他拖累了大家,那样住着对姑姑们的名声不好。” 苏浅心里熨帖,笑着应了,可还是在路过包子铺时买了一大袋肉包子让孩子抱着吃。 只是苏浅今天的运气并不算好,走了几家牙行都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出租,她本想着今天还得去药店买些药材回去配药,不想刚逛到第二家药铺就碰到了刚抓了药出门的金乌。 苏浅知道这人一向对自己很看不上,也没想过要跟他攀交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却不想,那人却像是有心事一般,踟蹰着站在原地喊了声:“秦小兄弟……” 第八十二章 安顿 苏浅有些奇怪,不知金乌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见金乌一个大男人,没说话之前竟先红了脸,看得苏浅一阵新鲜,想到他之前每次见自己那副怒目金刚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一句:“金长官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没关系,您开药这事小子权当没看见,不会出去乱说的……” 金乌起初没听懂,愣怔了一下,便想到了什么,气得又成了那副怒瞪双眼的样子,惹得苏浅笑勾了唇角。 大概金乌还记着自己要求人的事情,咬咬牙才僵硬的扯扯唇角道:“非是秦小弟所言,而是将军他此番伤口再度裂开,肖军医说情况有些危险,我就想着能不能请秦小弟将之前拿给将军的那种伤药再,再给些,金某定当加倍酬谢。” 苏浅闻言眼睛却是一亮,急忙扯了金乌出了药铺,寻了旁边一无人处道:“如今小弟正有一为难之事想请将军帮忙。” 金乌闻言倒不意外,反而松了口气:“何事请讲。” 苏浅笑眯眯将身上的小孩再抱紧了些:“您也知道,如今小弟有一堆亲人要安置,那西郊实在不是住人的所在。烦请将军给咱做个担保,租两个院子,小子定感激不尽。” 金乌当即点头,这在他并不算什么。 西北常年战乱,私底下有不少不成文的规矩,买卖租赁稍微好些的房屋都得要有些身份的人担保才肯。要不然,万一出点什么状况,那可是连带的罪过,说不定为了这点银钱脑壳都不知还有没有,所以,苏浅才这般为难,一定要等自己有了身份才好置产,不过这对于金乌这样的级别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他一直不喜这少年,尤其是自家将军对他的态度,让金乌莫名有种危机感。 如果不是这少年的伤药委实比肖军医的好用,他也不会多此一举来求人。如今能有回报正好,免得欠这小子的人情: “这个包在我身上,你那个药……” 苏浅得了回信心里高兴,“我这就去药铺配来,等下午回营小子自会给将军送过去。” 金乌点头:“那我这便去给你看看住处,咱们两边行事。” 苏浅抱一抱拳,刚想走却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那赁房子的银子……” 金乌一摆手,十分爽快:“行了,你出药,我出租金,抵了。” 苏浅挑挑眉,突然有些欣赏这怒目金刚了。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苏浅心情相当不错,将要买的药材写了个单子放在柜上,让伙计慢慢配着,他先带着小晞上街去好好逛了逛。 米面粮油这些都不急着买,等租好了房再添置不迟,但衣裳布料却是要添置些的,这雪天拔地的,没有厚实的棉衣可是过不下去的,尤其是苏石,小晞起码还有一身自己给他改的衣服,苏石却是到现在还是破破烂烂的几件单衣裳。 苏浅连衣裳带布料带棉花,买了一大堆,把布行老板喜得不要不要的,不但给打了折扣,且派了个小伙计担着两个箩筐跟着苏浅一起送他家去。 苏浅拎着大包小包又带着个担箩筐的伙计,一路走过来,引得许多人往他这边看。 苏浅担心再碰到那红帐子里的疯女人,一路走得飞快,待远远看见芸娘和那个说话爽利的春杏才放了心下来,笑着冲他们打招呼: “芸娘,我今儿也进了城里却没见着你,这儿是些棉花布料,你给大家分分,也好挡挡寒气。还有房子的事儿我也找了周将军的手下去打听了,应该八九不离十,租金已经付过,你这就准备着,等他找好了应该就会来通知你过去看了。” 芸娘有些惊讶,却也是感动。虽说人家可能是因为苏石和小晞的缘故,可到底自己这么多人占了大头呢。 芸娘也是真的难。 她之前去找房子本也没指望能有啥好的,却不想就是最烂的地界,一听他们一群女人住连谈都不跟她谈就将人赶了出来,这一上午真是惹了一肚子气。 还有这一路逃亡,伤员病号又多了不少。虽说有巫女看着,但药材也是一笔开销啊,还有这接下来大家伙儿的吃喝,想想都是愁。 苏浅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了,她哪儿能不感激。 “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等以后安定下来,咱们赚了钱定会还你。” 苏浅笑:“跟我客气啥,以后我家叔叔和弟弟还要麻烦各位照应着。” 芸娘爽朗一笑:“那是自然,这是咱们的交情,跟你没关系。” 说着摸摸小晞的头:“是不是小晞?咱俩好着呢对?” 小晞笑得腼腆,却将怀里装着包子的袋子打开,捏了个还尚余微温的包子递给了芸娘,又捏个包子塞进春杏的手里。 他眼睛亮晶晶看了苏浅一眼,见苏浅冲他笑着点头,这才颠儿颠儿跑进了帐子里,不一会儿就听见一片夸赞小晞真乖的声音。 “真是谢谢大家照顾这孩子,以后我在军营也顾不上他俩,是真的要麻烦大家了。” 芸娘哈哈笑着一拍苏浅的肩膀:“自己人说这些见外了。” 苏浅弯了唇笑,突然一眼瞥见帐子里一抹红衣慢慢扭了出来。 苏浅一下便僵了脸。 那红帐子的疯女人却是笑吟吟一点儿不见外的走了过来,带着一股廉价香粉的怪味儿:“呦,这么俊的小哥儿可是少见,之前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人呢?” 说着,身子竟看着就像是要扑过来一样。 苏浅紧皱着眉头,一侧身躲到了芸娘的身后。 却见那女人一脸羞红将手里帕子扯了扯,又作势要往苏浅身边扑,却被芸娘一把拽住了:“别闹了,这是我们的恩公,你要跟梨花说话自去,别打扰我们。” 那女人甩甩帕子,轻轻点了下芸娘的胳膊:“行了,话说了,人也见了,我还得回去赚钱呢,大伙儿反正都见着了,以后咱们多走动就是了。” 说着,又歪了头去看苏浅:“小哥儿,我就住那边挂红纱的第三个帐子,想乐呵记得来找我啊。” 说着,飘了个媚眼便咯咯笑着走远了。 苏浅一直皱紧了眉头,看她走远才望向芸娘。 芸娘面上一阵尴尬:“这个,是原本我们丁家村的媳妇,也是个苦命的,跟咱们一样也是没了男人的,只不过她婆婆是个狠心的,一收了官府给的赔款,转头便找个借口将她卖了。我也是没想到,竟是在这儿碰上了。她之前和梨花是堂妯娌,说昨儿个见了我们就认出来了,今天就过来跟我们说说话。她……” 芸娘叹口气,“女人不容易,她,也不容易……” 苏浅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点点头。 接下来她还得赶回去帮周唐配药,便也没待多久便回了大营。 赵玄站在不远处,正好看见拎着大包小包的苏浅回营,不免有些微微的出神。 这叫秦浅的少年身上都是谜团,不但几次让他乱了心神,还屡屡让他不忍心下手。 这在他绝对是大忌,可那层蒙着的神秘面纱却时刻吸引着他想要去揭开一探究竟。连赵玄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郭廷瞧着着急,看赵玄一直死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出神,实在忍不住轻声道: “殿下,干脆把人抓回来严刑审讯,省得这样猜来猜去……” 赵玄猛地回神摇了摇头:“别动他,找个可靠的人,盯紧了就是。” 说完,他转身就走,倒是郭廷有些泄气。不过他一贯听赵玄的话,挠挠头便转身去找人了。 这头的苏浅可不知刚才自己被人看了个正着,回营将自己买的东西先归置了下,便提了药材往周唐的营帐去。 苏浅对周唐的本事现在是绝对服气了的,即便他为人刻薄又邪性,但人家打仗厉害,这点她不得不服。加上他手下肯帮着自己找房子,她救人便多出几分力也甘愿了。 周唐如今还是养伤阶段,方才赵玄便是来看望他的伤势,这刚躺下,便见苏浅拎了包袱走了进来。 周唐还不知金乌请人的事情,颇为好奇:“你这是……” 他看着苏浅手里的东西,突然邪邪勾了嘴角:“莫不是深夜寂寞,想来与本将军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苏浅撇嘴翻个白眼:“我来看你死没死。果然祸害遗千年,看来是死不了的了。” 说着,将手里的包袱往周唐身上一丢:“给你的,不怕死就吃吃看,我都包好了,一共半个月的量,吃完这半个月,保管你七窍流血,浑身流脓,牙齿头发全掉光,从里烂到外,祝你死得好看,早日归西!” 说完,她掉头就走,却听那人在后面哈哈大笑:“你行,对老子胃口!既然都要弄死我了。那死之前给我倒杯水总行,你看看我这半死不活的也没人管,便发发善心呗。” 苏浅本想不理会,可想到那怒目金刚兴许还在为自家房子奔波,便勉为其难,果真倒了杯水塞到了周唐手里:“给你,喝不死你!” 周唐半靠在塌上,邪邪勾起了一边的嘴角:“听说你被调去长谷关了?” 苏浅挑眉:“怎样?” 周唐:“不怎样。” “那你问这干啥?” “跟你一起如何?” 苏浅垂眸,看向面前这张俊美的有些过分的脸:“什么意思?” 周唐:“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啊!” “我信你的鬼!”…… 第八十三章 五原大营 苏浅是真没想到赵玄这人如此小肚鸡肠,竟是连三天假期都没休满就赶着她往长谷关去了。 好在苏石小晞芸娘一群人也安置的差不多了。 金乌做事很是靠谱,手笔很大的租下来两个挨着的小院儿,院子是普通民房,四四方方的院子,七八间屋子,苏石小晞住着绰绰有余,芸娘这边却是有些挤了。 不过她们在一起习惯了,也不想分开。总算能离了那西郊难民区,在她们看来条件已是很好了。 肖沉松还在伤兵营给芸娘等五个姐妹介绍了洗衣,缝补的活计,也算是有了份固定的收入。 苏浅给苏石留了二百两银子,再买齐了家用的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等物,这个家就算是勉强撑起来了,之后就是他出去挣命的日子,免不了和小晞又念叨了些照顾家里,坚强勇敢的话。 这孩子苏浅也算是看出来了,有人护着时,那就是个乖巧软糯的爱哭小团子,一旦要真的将他当成大人对待,让他不得不撑起些事情时,他也能做的很好。 此去长谷关,还不知前路如何,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可以信赖的家人,如今却又要分别。 苏浅立马在城门,只觉得心绪难平,依依不舍。 突然,旁边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人刷的一下撩开来,露出了一张略显憔悴却依然丰神俊逸的脸: “我都睡一觉了你咋还没墨迹完呢,我就说你要不干脆就留在伤兵营得了,就给肖沉松打打下手多好,都是熟人,也没人敢为难你,省得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得跑去边关送死!” “要我说你就是添乱,到时候还不是得本将军罩着你,我真是想想就觉得好麻烦!你说我不救你,咱也算是一起打过仗的兄弟,这又要一起入关,不管你也说不过去。我救你,你这一副弱鸡样儿,不是明摆着要拖我后腿吗?” “还有啊,你会骑马吗?这一路过去路可不近,可别还没到五原城呢,你就哭唧唧给老子穷叫唤啊……” 苏浅猛回头,一个白眼送给了周唐,对化身话痨的周唐十分无语,索性直接调转了马头当先跑走了。 “嘿,这人,本将军不顾伤痛,千金之躯在这儿等着他一起上路,他倒还有脾气了!简直没天理啊!莫非真是个娘们,如此小肚鸡肠。亏得我家金乌还给你那一群匪婆又找屋子又买粮食的,你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你这是忘恩负义你知道吗?……” 前头那人突然勒停了马,猛然回头,打马飞奔到了周唐的马车前,一鞭子便抽掉了半扇车帘: “第一,不是我求着你跟我一路的。我也没让你等我一起走。第二,我和金乌是公平交易,我给你配治伤的药,他替我找房子,又何来忘恩负义一说,第三,你去长谷关可不是为了我去的,我也不稀罕你关照,而且……” 苏浅突然弯下了腰,两眼沉沉望向了周唐那仿佛盈满了桃花,却分明冷若寒潭的双眼,声音压得极低: “我不知你什么目的,明明对我怀疑又戒备,却偏要做出一副与我交好,十分关照的样子。还有你的为人,我信不过。我们只是暂时的同盟,各取所需而已。你图的什么我不管,也不想掺和,但我的事也请你不要掺和,大家各行其是,否则,也别怪我多事才好。” 说完,苏浅这才直起了腰,再冷冷看了周唐一眼,这才打马飞奔而去。 周唐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只是片刻却突然噗嗤笑了起来:“有意思。” 说着将那帘子又重新挂回了马车,这回总算是不说话了。 苏浅闷头跑了半日,回头看时,那马车和那人不到二十人的护卫队却仍紧紧坠在她的马后。 她就想不明白了,这周唐之前如果说是要找同盟,这才与自己有些接触,可到了目的地,他也如愿拿到了想要的身份和赵玄的信任了,还有什么必要非要缠着自己不放呢? 就一早出发时,苏浅看到这脸色惨白,伤势明显还没恢复的男人正歪在车里看自己时,可是把她惊得不轻。 这人的伤她可是见过的,已经崩裂了三次,再要是这样瞎折腾,恐怕性命都要受到影响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眼下他们的确要一同赶往长谷关报道,而且之前两人也只是口角,并没有什么龃龉,同行便同行,也没必要表现的那么刻意了。 倒是周唐,却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一番谈话而有半分改变,依然经常说些话来刺激苏浅,搞到后来,苏浅都已经对他的毒舌免疫了。 往长谷关一路,因为要照顾周唐的伤势,加上是在自己人的地盘,大家没了当初逃命时的紧张,走得很慢,且相对悠闲。 有时候遇到城镇,乡村,也不会赶那一时半刻的脚程,多半会进入休息一晚,所以,看到的听到的便多了许多。 尤其是苏浅,这一路从上京到西凉,再到朔方,再入漠西,感触颇深。 在她的视线所及,最大的变化就是人。 哪怕漠西之外皆为战场,可漠西的普通百姓脸上却没有这一路所见之人的麻木,亦或惊惶。 他们大多数人自信,开朗,无论是无条件接纳他们借宿的乡村老夫妻,亦或是热心帮他们指路,请医的孩童,仿佛进入到了乱世之外的世外桃源,人们依然安居乐业,不惊惧,不忧虑,商人安于经商,农夫安稳种田,书生埋首学问,官员恪守本分,不得不说,这一路所见,让苏浅再一次对赵玄和虎贲军有了更多不一样的感受。 “五原就要到了。”不知何时,马车车帘又一次打开了。 今天天气晴好,冬日的暖阳照在那人耀如皎月的脸上,那人仰着脸眯着眼,望向远山,农田,显得极其恬淡和温柔。 苏浅偶然间回头,竟看得有些愣怔。这个样子的周唐,完全没了手拿重槊时浑身的悍勇凶残和暴戾,就像是寻常上京城里光风霁月的佳公子,邀风吟月,出城踏青。让苏浅不觉想起在上京的日子…… “怎么?本将的颜色可入得你的眼?”那人突然歪过头来,邪魅一笑,苏浅倒被唬了一跳,立时红了脸,转回头骂了句:“放浪!” 一时觉得丢了脸,苏浅下意识便急火火打马往前面跑了。 这一路众人也是混的熟了,便有人哄笑起来。倒是周唐心中莫名升起几分异样之感,微微皱起眉来。 五原是大庆最北之城,在苏浅眼中,这五原也是一座大城,因久历战乱,处处透露出一股沧桑厚重之感。 远远望去,高高的城墙上,巨石撞击,刀剑劈砍的痕迹处处可见,高低两道,上可跑马的城墙高高耸立,城头上旌旗招展,甲胄森严,无处不显现着森严肃穆和紧迫的压力。 除了五原,再向北百里便是此去他们的目的地长谷关。这一关一城守护着大庆之北,却曾一度沦陷,成为了草原蛮人践踏掠夺的乐园。 想想如今仍旧在异族铁蹄下痛苦挣扎的北地百姓,想想被血洗的北境之地,想想那些流离失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家园的难民…… 再看眼前,这高高耸立的五原城楼,想想巍峨的,仍然挡在外族铁蹄之前的长谷关,有那么一瞬,苏浅有些怔忪和疑惑:如果自己真的为了一己私欲报了仇,那么这雄关古城,会不会因为自己之故,再次沦为人间炼狱,沦为朝堂博弈的牺牲品。那自己和那些曾被自己最最憎恶的人又有何分别呢? “漠西军果然与旁的地方不同。” 身边那车帘不知何时又一次被掀了起来。那人这一路似乎养得不错,脸色好了许多,难得今天的周唐没有胡说八道,而是一脸正经的看着前方准备进城的人。 “怪不得以杀神之名竟能令一方常年遭受战乱之地的百姓安乐,民心所向,赵世子此人不凡啊!” 苏浅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眼前的城门及那些军容严整的守兵。 确如周唐所言,兵士们的精神面貌和苏浅之前所见过的皆有不同。 苏浅不知道这种感觉如何形容,但一想到如今自己就要加入他们,她竟第一次生出了类似兴奋和渴望的感觉。 和周唐同行的好处在此刻便更加凸显出来了。 入城一经事由都有周唐的人安顿,苏浅还真是只要跟着周唐,一切便都被安排妥当了。 当然之前在路上时打尖住店也都是如此,不过苏浅也很自觉的承担起了照顾周唐伤势的责任,要不然,这毒舌男也不会如此快的恢复过来了。 进城门的路引拿出,便有人来询问情况,得知是军士调任,很快便有人前来引领。 他们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到了位于城南郊外的一处大营。 “咱们每旬都有比武,因为漠西军的将士皆以入虎贲为第一荣耀之事,所以,每旬的考核都很严格,你们也是赶得巧了,这一旬的考核还有五天,你们既然有将军的鉴信,那便给你们加入备选名额,但到了正式考核,还是要凭着你们的真本事来,在下便祝各位好运了。” 来人不卑不亢,将众人引至行营一处营帐便告辞离去了,临走留下了出入大营的令牌,告知了吃饭的时辰和位置,还有出入需注意的事项,倒也面面俱到。 “我如今是对赵世子越发感兴趣了……” 第八十四章 选拔 周唐原本并不用参与这类选拔,他已经是游击将军,即便是投奔,也可以直接跟着赵玄,凭着黑河一战,混个不错的位置还是没问题的。却不知他抽什么风,竟甘愿抹掉了自己的身份,和众人一起从漠西军一名小卒子做起。 苏浅心中有疑,但这些都是别人的问题,和她无关,她要做的是尽快让自己在虎贲军扎根,尽早掌握自己的力量,虽然直到此刻,她也没想到自己究竟该走什么样的道路,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只有不断往前走,才能有活路,有重新获得希望的那一天。 五天转瞬即逝,虎贲军的定期选拔如火如荼开始了。 苏浅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整个人沉稳了许多,没了新兵营的怯弱和退缩,她如今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掩盖自身的缺陷。 而且虎贲军的选拔并不像破虏军那般死板,而是直截了当的比武,这个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也最能展现个人的生存能力,试问一个拼杀在最前的战士,仅凭力气大,或是战阵走得熟就能在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前保住性命吗?答案肯定是不行啊。 苏浅对这样的选拔方式大大表示欢迎,要说她之前在破虏军中就像是被捆住了手脚的羊羔,那她如今在这样的漠西军中就是放开了手脚的猎豹,灵活机敏又擅于抓住战机,她很有信心自己能够走到最后。 苏浅知道自己力气小没耐久力,但她速度快啊,加上招式精妙,脑子活络,果真很快就从上千名选拔者之中脱颖而出。 而与他相邻帐篷的周唐,则已经因超强的实力和未痊愈的伤势被直接定了榜首而退出了竞赛。 这货实在是实力惊人,几乎所有与之对战的人基本上三招之内便甘拜下风,加上大概赵玄在背后给了些许暗示,所以,负责选拔的将官早早便以周唐伤势未愈实力惊人为由让他退了出来。 而相对于周唐,苏浅却感觉到了来自那个所谓将官的森森恶意。 这绝不是她的错觉,在进入百名之后,苏浅就发现在自己的分组之中,总有一个死盯着自己的选手,还基本都是本组内最强之选的那一两个,如果是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偏偏每次必中。她就不信了,如果自己有这种运气,也不至于混到这样惨的地步了。 按理说选拔最终要三十人,没道理这些人非死盯着自己不放,除非是刻意,苏浅想不到其他。 等到进最后一次分组时,苏浅当真想要骂娘了。对面这个黑大汉,她至少已经碰到五次以上,要不是她其他分组赢面大,现在早就被淘汰了。 “哼!本以为漠西军不会有这等欺压新兵,刻意针对的陋习,偏你们让我大开了眼界。我一个小小兵卒,只不过想进虎贲上前线,却被你们如此针对,我是不是还该荣幸自己一个小角色竟累的你这样的高手一次次亲自下场陪练,我可真是很开心啊!” 此刻校场内处处热血沸腾,台上酣畅淋漓的在激战,台下热情叫好的观众吼破了喉咙。偏偏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就这一对站在圆台的一侧,面对面却不出手。 王铁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小个子少年,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要下重手。 如郭廷传回的信中所言,他也想直接将人拿下严刑拷问得了。偏偏听郭廷说世子似乎并不愿意太为难他,还想要留下他慢慢观察。 而秀才的意见是绝不能让这人入虎贲,如果可以,连漠西军都不能收他。照他的意思,非但不能让此人进漠西军,如果必要,直接抹杀更为稳妥。 而一向谨慎的赵文达却在此时保持了沉默,因为他和这次去酒泉公干的弟兄,他们的性命皆是这人所救,不论从情感或是道义上,他都不该行这样忘恩负义之事。但面对大义,他只能选择沉默。 最后这事便落在了王铁身上,他一向只做不说,但内心还是比较信服秀才的。 长谷关和五原城就是大庆的门户,绝不容有失。涉及到数十万漠西军民的性命,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本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很容易就解决了。 但让王铁意外的是,自己派下去的几个人竟然都没打赢这小个子,还累的自己看好的人也为此失去了资格。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之后决定自己亲自下场。 王铁与这少年也算打过几场了,对他的印象也早就有了改观。 单从能力上讲,此人确实是块好材料,尤其是脑子,非常灵活机变,人也通透有灵气,最重要的是,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是斯文还是温婉的气质,总是让人不自觉亲近,慢慢便对他有了好感。 真是可惜了,却与七杀门有染…… 电光火石之间,对面的攻击已到,今日已是最后的一场比试。 王铁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必不再留手,不但要截断此人入虎贲的路,而且还至少得留下他一条腿。大不了他负责了此人的下半辈子,总好过他上前线坏了性命,也算是自己的善心了。 甫一交上手,苏浅的压力便是陡增,比较之前的几场,对面之人这一次像是放开了手脚,不过几个回合,苏浅便觉察出了不对。这人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几乎是下一秒,苏浅便将全副心神放在了对方的左肩位置。 这几场打下来,鼻青脸肿的代价就是她终于是找到了此人的破绽。他左肩偏下位置应该是曾受过重伤,每次她攻击此处之时,他便会下意识躲避,虽然动作幅度很小,几乎不计,但还是被她敏锐的察觉到了。 眼下要想为自己博一线生机,便也就只能在此处做文章了。 很快的,台下也有人看出了不对。 金乌转过头,惊骇看向了身旁的周唐,却见周唐也是神情凝重,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 “将军,这是不是……” 周唐摇摇头:“我不知,但有杀意是肯定的。”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周唐眸中闪过一抹沉郁,半晌才道:“不过是个同路人,既然无用,便不必太在意了。” 此刻场中其他人的战斗基本上都结束了,到底不过是个选拔,又不是需要性命相搏的敌人,大家手下都有分寸,点到即止,以后还是同袍,没必要斗个你死我活。除了……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圆台一侧的那个角落。 一些身份高的人已经注意到了那个与少年对战的黑塔样的大汉。而且,深深惊疑而震撼,毕竟这种程度的打斗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台上此刻完全是单方面的虐打,对那个小个子少年,很多人面露不忍,可那黑汉子分明就是大将军身边的人,那么这个少年是怎么回事…… 苏浅浑身上下已经没一处好肉,对面人的武功高,力量大,她完全是凭借速度让自己没被他捶死,可身上的伤却已经不轻了。 对面人没有拿兵器,这是苏浅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此刻苏浅手中鞭子已经断成了两截,是被那人生生拽断的。 可他却没有停止进攻,苏浅也不敢停。 也亏得她身上带了治疗内伤的伤药,她抽空塞了几把药丸,那里面有些许镇痛的药物,这让她不至于因为痛苦而动作变形,那样她死得会更快。 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臂应该是被打折了,右腿也已受伤,影响了她的行动,内脏受损是肯定的,她刚才又吐了血,现在唯一的机会便是手中的戒指和她隐藏在鞭子里的秘密,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准备最后的一击。 台下逐渐没了声音,因为台上那小个子又一次站了起来,他就像是枯树上一片摇摇欲坠的新叶,还没等到成熟的一天,便随时要准备着在下一次狂风暴雨中落下,坠入尘埃。 越来越多的人面露不忍,看向那个黑塔汉子捏紧了拳头。 这种程度的打斗已经不是比试,这就是一场屠杀,甚至是那种最侮辱人的虐杀。 王铁此时也不好受,他没想到这少年把他逼到了如此境地。 他不过是想废他的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让他放弃从军路。 他没想过要杀人,更没想过虐杀他,可是明明他已经被自己打到吐血,一次次趴在台上,可每次自己以为要结束的时候,那少年却又一次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王铁的眉头越皱越紧,屡屡看向台下的王攸之时,眼中都闪过焦急和不耐,秀才不喊停,就是觉得不够,那自己就要接着打下去,难道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打死吗?那他成了什么了…… 王攸之此刻却越发忌惮这少年,明明已经可以结束,他却死死撑着不倒下,这样的毅力非常人所能,而且即便最狼狈的时候,这人的表情也始终如一,不愤怒,不绝望,甚至连质问都没有,这分明是看透了他们的企图,这能是一般人吗? 此人若是敌人,在还没成长起来时,必须除掉! 苏浅默默擦掉了嘴角血渍,趁着对面人还没有出手,用牙齿咬开了左臂的绑手,将手中半截鞭子和右手绑在了一起,她庆幸自己还有底牌,不至于闭目等死,可即便是做这些事时,眼睛也无波无澜看着对面的人,待一切准备好,她缓缓举起了那半截鞭子…… 第八十五章 回来了 台下突然有人大喊:“算了,我名额不要了,给你就是了,别打了。” “是啊,都是同袍,何必如此。” “别打了。” 王铁面色铁青,手捏成了拳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出手。 台下,执行将官眼睛偷偷撇一眼那稳稳站在正中的翩翩儒生。 那人一袭狐裘,一头乌发,孑然而立,玉树临风,颇有风骨,可此时却分明一副冷漠表情,紧抿薄唇不发一语,明显不打算让自己叫停,这将官也只得叹口气,死死压住心中的不忍,歇了想要喊停的念头。 王铁等了半天,始终没听到想要听的声音,不免心烦,他虽不爱动脑子,可也知道,自己被秀才坑了。如果今天自己再继续下去,在营中的名声一定会臭不可闻了。 可他不能停下,他知道秀才一定有秀才的道理,如果自己因为名声坏了大事,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咬咬牙,重新捏紧了拳头,猛一下冲着那少年冲了过去。 拳风带起少年面颊旁的碎发,这一拳直直打向少年的脑袋,这样重的力道打下去,这人非死既残,想必会成个傻子。 可那人偏像是被打傻了,没了反应,眼中甚至连半分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了。只在最后拳风到时,微微偏了偏脸。可却将右手诡异的翻了个角度,竟是不管那半截残鞭,自下而上将鞭子当剑使,向着面前之人的左肩之下戳了上去。 “住手——!” 一道玄色身影风一样飘落到了台前,却是一掌将那少年打飞了出去。 看着他落叶般飘落台下,吐出一口鲜血,众人皆骇然望向台上那面露不忍的人。 “将……将军……” 赵玄待看清苏浅的样子,内心一阵强烈的不安与后悔,让他根本没去看被他“救”下的王铁,几步到了台下,便想要将那少年扶起来。 苏浅喷出一口鲜血,蜷缩起了身体,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晕过去。她知道自己不能晕,不能让大夫碰自己,她是女子,被人摸脉看伤,就一切都完了。 看到眼前伸过来的手,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轻飘飘说了句:“他,输了。” 眼前已经一片花白,她没去看面前那支兀自伸出略显僵硬的手,而是费力将鞭子冲下换了个方向,伸手进了自己怀里,摸出个药瓶来,用牙咬掉了瓶塞,一口将药倒进了嘴里,慢慢感受着药液的苦涩弥散,这才喘几口粗气,忍着剧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得尽快离开这里,不能让人碰她。 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她拖着步子,一步步往场外挪。 赵玄看着那瘦小身影,心中想的全是在那仓库里和自己说话时,这人天真娇憨的样子,甚至是他们坐在那大缸里,几乎是耳鼻厮磨时的尴尬。 他那么信任自己,还救了自己的命,甚至到现在为止,他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还屡次帮过自己,可刚才他却被自己手下打成了这样,还有自己的最后一击…… 赵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有忐忑,有心虚,还有愤怒和后怕。 “将军……”王铁有些忐忑,他没想到殿下一来就去打那个少年,这样看来,他们简直成了恃强凌弱的王八蛋,他从没感觉到如此尴尬过,整个校场上的将官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那种鄙视和不屑,甚至连对将军的态度都…… 他缓缓跪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已是犯了众怒。 赵玄闭了闭眼:“请军医!快去!” 场外早就候着一名军医,但方才看到那样诡异的场面,他不敢上前而已。 现在听到将军叫,他急忙背着药箱跑了过来:“来了来了。” 只是,当他想要上前给那少年看伤时,却被那人一双眼冷冰冰看了过来,他愣是被吓得住了手。 “不用……你看。” 少年垂下了头,任凭额前碎发挡住了自己半边青紫肿胀的脸,他拖着僵硬的腿脚一点点挪动着向场外走,每一脚踩过之后便是一个血色脚印,伴着那摇摇欲坠的孱弱身影,却偏偏倔强的不肯倒下,不肯让自己哪怕放松一秒的时间。 所有人默默为他让路,心中已是对此人充满了敬意。 试问这个情形之下的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种地步? 军队是强者为尊的地方,这一刻起,所有见识过此等场面之人都不会小看了此人,哪怕今天的场面诡异的让他们心生不满,可基于对将军的狂热和热爱,他们也宁可将这不满发泄到了那个黑大汉的身上,而对这少年却充满了怜惜和敬重。 突然,自人群中跑过两个人来,其中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更是露出一副焦急心疼模样,上来便一把扶住了那少年,语气亲昵: “你说你,不就是个选拔吗,搞这么认真做什么?将军的近卫队,哪儿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说了你现在没资格就是没资格,你说你这人,还好人家留了情了……” 周唐一脸疼惜,却是死死抓住了想要挣扎的苏浅。 转身深深冲赵玄行了个礼,朗声道:“对不住大将军,我这个兄弟性子轴,之前校尉都已经跟他说过了,近卫队那都是大将军的心腹,都是从军数年和将军一起出生入死才走到今天。不但要武功高还得要忠诚度,他就是死活听不进去,非要跟大人签什么生死状,这才逼得大人跟他下死手,诸位大人也别怪他,他还小呢,一家子全都被蛮子杀了,他这是报仇心切,将军勿怪。” 赵玄心内一松,有些感激的看了眼周唐,虽然还不清楚之前的状况,但经周唐这么一说,起码在场的大部分人已经打消了那种不满的情绪。 他顺着周唐的话头点了点头,“你放心,一心报国的壮士本将只会敬佩,你赶紧带他下去包扎养伤,你们也别急着去关口了,等养好了伤再说,另外,本将方才失手,还请代为转达歉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赏他一百两银子,多赏些药材肉干,改日我亲自去看他。” 周唐一抱拳,笑着与众人打个招呼,返身回去,不由分说将那少年拦腰抱了,便大步往自己营帐而去。 苏浅此刻仍忍着满身疲惫痛楚,不肯睡去。两眼死死盯着周唐,语气平静道:“周将军……左右逢源,果真……好谋略。” 周唐咧嘴露出个妖娆的笑:“多谢夸奖,不过,此乃权宜之计,你也不想进营的第一日便成为众矢之的,为今之计,还是好好将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 苏浅冷嗤一声,痛楚的闭上了眼:“我……不想有人……碰我,我……不信任……任何人。也……包括你。” 周唐并不意外,自今日之后他倒是对这少年大大改观了。 如果之前只是逗弄为主,观察为辅,那今后他倒是有了想要真正与之相交的想法了。 “理解。还有什么吩咐?” “替我……阻了……那些……军医,我,自会……调理……身子,不需要……旁人操心。” “可以,我会命人伺候你饭食,不过你确定熬药包扎都是自己来?” “是,我……自己会治。” “好,如你所愿。” 两人之后再无交谈,一直到进入大帐,周唐也只是命人给苏浅准备了热水纱布等必备的东西,将人放在了她的账外,随时听她的命令,果真没再让人来打扰她。 苏浅拼着最后一点神智,简单为自己擦洗了伤处,脱了脏的不能看的外衣。 她身上无一处不痛,内伤尤其重,身上到处是青紫红肿和擦伤,尤其是右腿上两道极深的划痕,流了很多血。她只是简单清理,撒了药粉止血便不再理会,再死撑着服了自己之前配好的药丸,这才实在熬不住,让自己沉入了黑暗之中…… “谁让你们擅自出手?你们这样置我与何地?当初是我求他赠药,如今我忘恩负义竟要杀他灭口,你们把我当什么?” 赵玄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是郭廷的偶然发现,他们一点证据也无,仅凭着猜测,这些人竟是越过了自己,对那个人下了杀手。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晚到片刻,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 王铁跪在堂下,心中憋闷异常:“是属下办事不利。” 赵玄却没看他,而是眼睛望向了一身儒衫打扮的王攸之。 王攸之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有些不解赵玄的大惊小怪,皱眉叹了口气:“殿下,此子心性坚忍,绝不似常人。如此打压之下仍坚持到最后没有倒下,试问,一个普通兵卒可会如此行事?” 赵玄突然心生烦躁,第一次对王攸之生出了不耐的情绪:“军师可知,当日自这少年手中得了那药丸,我便一直有派人在研究那药方。” 王攸之有些不解,点头:“属下知道。” “那你可知,军医通过那药丸还发现了些东西。” 王攸之有些疑惑,但他不觉得今日自己有错,遂淡然抬头望向赵玄: “殿下,这药丸可解七杀门独门恶毒,郭廷也在柳四娘出没之地查到了此人踪迹,还有此人之前与破虏军中与内奸同行,这些都是证据,您,万不可意气用事。” 赵玄“啪”一下拍在了案台上,猛地站起身来:“当日之事是我亲身经历,他是不是内奸我比你看得清楚,还有那药丸,你可知军中士兵损员最多是为何?” 王攸之皱眉,这问题让他怎么答。每场战役的情况都不同,战损最高的情况自然有所区别,也许是指挥失当,也许是士兵懈怠,也许是环境影响,这原因太多了,让他如何作答。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愕道:“您的意思是,伤重不治。” 赵玄冷哼一声道:“除非必死之人,每一个受伤的官兵都是我们的责任和财富。军医告诉本将,很多重伤不治者,有时候就只是一点小伤口,可是为何会死,就是因为兵器污秽,救治不力。蛮人恶毒,故意用污秽之物浸泡箭矢兵刃,而用这样的脏物划破了皮肤,便如腐毒入体,十有八九逃不过染上金创痉的命运。” 王攸之心里一紧,金创痉他是知道的,在当下这是一种很难医治的病症。得了这种病症,便如同中了诅咒,中者十分痛苦。他见过发病的病人,皆呼吸艰难,身躯痉挛抽搐,角弓反张,通常没几日便死了,且死状凄惨。还有侥幸捡回条命的,人却多成了残废。因此军中人提及金疮痉,无不色变。 “您的意思是……” 赵玄冷眼瞄向王攸之:“你可知我为何日夜不停赶回五原,就是因为之前的黑河一役,军医用那解药为引,制出了防治金疮痉的药剂,此次黑河一役的伤兵,存活十之七八,无一感染那死症,而你,差点将唯一一个知道药方的人杀了……” 第八十六章 分歧 赵玄想起之前的情形,心里就异常烦躁。再看向面前几人时便觉得气闷得紧,还有郭廷,他越过自己私自与王攸之通信,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就在刚才,他突然有种强烈的被背叛的感觉。 他们都是自己在西凉王手下当小兵时,意气相投而走到一起的兄弟,当时也是赵玄有意收拢的人才,大家志同道合,这才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如今,打下了一片天地。 从来大家都是没大没小,平等相交,也是从知道他身份起,这种交往才渐渐有了区分,而到了现在,他们的关系便渐渐有了些隐约的变化。 如郭廷王铁这样一身武力,没什么谋略的还好,赵玄对他们很放心。 赵文达沉稳宽厚,也对自己忠心耿耿,唯独这个王攸之,他智计过人,但却有些恃才傲物,屡次越过自己行事,却往往打着为了自己好的名头,如之前的云明珍便是这般,这一次,又是苏浅,这让赵玄隐隐有了些不大舒服的感觉。 气氛一下子沉凝下来,众人都讷讷不敢言,这时候倒想起了远远离开的赵平来。 那小子平日里阴测测的,不声不响,下手却是狠辣得紧,可偏偏赵玄对他却多有宽容,这次如果有他在,想必赵玄便不会这么生气了。 郭廷突然嗫嚅着小声说了句什么,赵玄冷眼扫过去,见他躲闪,不敢看自己,不由更心烦:“你嘀咕什么,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背后阴人的手段,有话大声说出来。” 郭廷刚才想说,既然只是要方子,那直接去搜不就得了,反正人已经得罪了。 可听到赵玄如此说,他还哪儿敢戳老虎的肺管子,只得随便找了个话头:“我是说,那小子最后是被您打下台的……还,说自己赢了……是,是不是……” “是什么是!”赵玄想到这里就更火大了。冲着王铁冷声道:“明明看到对方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你还敢往上凑,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你当场就能被人捅了。” 想到这里赵玄还兀自后怕:“你们知不知道今日这事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们将人家逼到这样的地步,他最后捅死你,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活该。可那些将官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然后会发生什么你们想过没有,抓他,审他,杀了他,然后军中会有什么流言,你们无凭无据,想要逼死人命,还不许别人反抗,我们漠西军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等不堪的地方,你们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王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会被那小个子捅死?他怎么不知道? 同样旁人也有如此想法,都互相对了个眼神,却听赵玄冷哼了声:“早就告诉过你们,莫看轻了任何一个对手,哪怕是只小蚂蚁,也能将大树挖空。” 他看向一脸不服气的王铁:“你以为你已经掌握了别人的生死,但你就没想过事事无绝对吗?那少年狡黠如狐,十分懂得利用自身优势掩盖缺陷,他手中长鞭的鞭柄处藏着利刃,他拼着被你打死的危险也要在最后咬下你一口肉,可你还沾沾自喜,一副掌控了别人生死的样子,简直就是作死。” 王铁此刻的脸色都发青了,他是真的没想过那少年还有反杀自己的能力,想到赵玄出现的第一时间不是阻止自己打人,而是踹飞了对方那个少年,这个时候所有的疑惑都解释得通了。他就说,殿下怎么会这么护短,明明自己都要将对方打死了,他却还来补上了最后一脚。再一想到殿下所说的将会发生的情况,他便觉得后脖颈子嗖嗖冒寒气,不为了自己差点死了,而是为了,真要是发展下去,还真的有可能变成那样的局面,他不害怕自己丢了性命,他是怕,那样的话,轻则军心涣散,重则引发普通士兵的不满及暴乱,这可真是…… 这回王铁是真的知道错了,低了头,重重磕了个头:“殿下,属下知错了,属下甘愿受罚,自请明日当众领军棍,为那少年出气。” 王攸之皱眉,不赞同的看了王铁一眼,这人什么意思,他自愿领罚,那不就说明自己是错的了,那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不是更该领罚吗?可自己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他错了吗? 赵玄闭了闭眼,疲惫的挥了挥手:“你们下去,此事我自己解决,你们就别管了。” 几人面面相觑,见赵玄面色黑沉,也只得退了出去。 郭廷还想留下伺候,却被赵文达扯了袖子,将人拉了出去。 可王铁和郭廷都是近身伺候的人,赵玄不习惯生人近身,平日里他俩总有一个要留在赵玄的身边听吩咐,他们也不敢离人太远了,便只是回到了旁边的行帐。 “是我的问题,我就不该将这事告诉你们。”郭廷挠挠头,有些懊丧,他很久没见赵玄发这么大脾气了,心里十分不安。 王铁搓了搓手:“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我下手太重了。” 郭廷撇一眼王攸之,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兀自低了头。一时众人皆噤了声,气氛变得十分沉肃,还略微有些尴尬。 “我并不觉得我们做错了。”王攸之突然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的身上,他却仍是那副翩然模样,浅笑着:“不但没错,而且,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人必须除掉。” 赵文达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了,却是王铁第一个皱眉站了起来: “我……我记得殿下回来到现在还没用过饭,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起身便要走,却听王攸之冷然道:“你们不觉得一碰到那个少年的事情,殿下就乱了心吗?” 王铁住了脚,却没转过身,却听王攸之继续道:“之前在酒泉我就听你们说了,殿下明知道他与那内奸是一伙的,一而再放过了他,之后打算夺了此人的药方,再解决了他,可最后还是放过了。这一次呢,明知道他与七杀门有瓜葛,却还是下不去手。几次下来,一次次心软,还为了此人与我等发了这么大的火,可见其对殿下的影响之大,难道……” 突然,一直未出声的赵文达咳嗽了声,打断了王攸之的发言:“秀才。” 王攸之被打断了话,有些不满,但还是转回头看向了赵文达:“我知道你被那少年救过,对他有好感也是正常,只是我们……” 赵文达伸出了手,拦了王攸之的话:“秀才,我只是觉得,殿下,始终是殿下,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听从,和私人感情无关,因为他是漠西之主。” 说完,他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门去。 王铁低了头,没说话也跟着出门去了。 郭廷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有些铁青了脸的王攸之:“那个……我……” 他指了指门口,一溜烟也跑了。徒留下了一脸黑沉的王攸之,默默捏紧了手中的书卷。 他有些迷惘,又有些憋闷:“难道我做错了吗?明明是为了殿下好,我也没有不敬殿下的心思……” 独留在主账的赵玄可没管那几个人的情绪和动向,他此刻着实有些为难了。 虽然不是自己授意,但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成了这样,且明摆着自己理亏,如今那药丸又马上要用,这件事他不能指望别人,只能自己去。 他捏着玉佩,慢慢平复了心绪,这才起身,谁也没带,独自一人往那少年的帐子去。 寒冬腊月的天气,刮过的风都像是带着刀锋,冷森森像是能扎进人的骨头缝里去。可赵玄却站在那人的帐篷前有些不敢进去。 一旁被特意派过来照顾伤员的小兵有些害怕,说话声音里都透着紧张的颤音: “……他说不相信任何人,不肯让我进去伺候,军医也被他赶走了,隔壁的那个周唐好像是跟他一起的,上午只有他进去说了几句话,后来熬药的事情便是他接了过去,一下午就喝了一碗药,腿上的伤倒是包扎了,其他的……就不让人靠近了。我刚才偷偷看了,如今是睡了。” 赵玄点点头,看那小兵冻得脸色铁青,叫他去找个人来轮换,自己则掀了帘子,慢慢踱了进去。 帐篷里没有点火烛,此刻一片漆黑,赵玄在门前站了站,等逐渐适应了帐子里的黑暗,这才慢慢走到了小桌前,伸手将烛台点着了,再回头看时,那人正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紧紧靠在床角落里。 赵玄没来由的心里一疼,这个姿势他很熟悉。 当年母亲去世,继母入府之后,他便一直是这样睡觉的。因为他觉得每次睡觉的时候,四面八方都像是有妖魔鬼怪一样,让他害怕惊惶,好像只有紧紧靠着墙缩成一团才能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就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样。 他深吸口气,慢慢走到了床前,这时才看清那少年的样子。 他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指上,两个指头的指甲都没了,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早上穿过的外衫虽然脱了,可里面的衣服并没有换,脖领上的血渍尤在,墨花一样直戳他的眼。 床下木盆里丢着那件血染的外衣,似乎还能看到那一处脏污的脚印,像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赵玄闭了闭眼,他一向心冷,很少有这么感性的时候,平时他自己就活得很糙,身边的人也没几个细致的,可偏偏看到这样的少年,他就莫名觉得心疼,更何况,今日的事情全是他的问题…… 第八十七章 拒绝 床上的人突然间坐了起来,不知何时手上居然多了一柄匕首,黑暗中,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锐利的视线却刺的赵玄心内冷沉。 赵玄暗暗心惊,却也没说话,径直到了桌边,摸到了烛台点燃了蜡烛。 瞬间,一室的黑暗潮水般退却,一点烛光将账内照得昏黄,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厚厚的拉伸出来,却显得帐子里的氛围更加沉重起来。 此时的赵玄倒有些庆幸了。 这少年还没正式入营,之前自己也存了想要查探他的心思,这才让人单独给他弄了个独立的小帐篷。要不然,岂不是连好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而这双眼的主人,半张脸肿胀青紫,十分可怖,早没了往日的清秀精致,让赵玄莫名心虚,还带着些心疼与沉重。 赵玄扫一眼那少年手里的匕首,垂了眼,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推卸责任,今日之事,本将会给你补偿。” 苏浅不说话,仍保持着防备的姿势,眼睛也死死盯住了眼前的人,仿佛这人就是一只随时择人而噬的狼一般。 赵玄有些难堪的皱了皱眉:“你无需如此戒备本将,本将不会拿整个漠西军来开玩笑,今日之事本将自会给你个交代,今后也不会有人再为难你。至于军医你可以信任,还是自己身子重要,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不需要。”苏浅的声音嘶哑,语气冰冷,动作和表情也并未因赵玄的话而有任何改变。 赵玄眉头皱得更紧,见苏浅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儿,心里也有了气。 他本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自以为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却屡次被人拒绝,心里不免烦躁起来。 且想到此人之前便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便更加没了耐心。 很明显现在也不是提那药丸的好时机,明知不会有结果,赵玄也不想再多待了。 他目光沉沉看了苏浅一眼,冷哼了声: “随便你。” 说完,人便掀帘出去了。 苏浅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放松了身体,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这时候才觉出了疼来,四肢百骸,从脑袋到脚指尖,无一处不疼,一阵阵的抽痛,和脏腑里的绞痛,互相劈砍着,你争我夺,此起彼伏,分不清哪一种更痛,直让她呻吟出声来。 人也变得浑浑噩噩,被恨意和惊惧支配的冷静分崩瓦解,她蜷缩成了一团,低低呻吟着啜泣起来。 这一刻,她甚至不想再坚持下去,甚至恶劣的想,现在就这样死去,想必能让害他的人背个大黑锅也值了…… 昏昏沉沉之间,耳边似乎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随后,一个温暖的身躯靠了过来,将她扶了起来,一碗苦涩的汤药喂到了她的嘴边。 耳边低低的声音响起,仿佛远在云端:“喝了,你怕是有了内伤,不喝药会没命的。” 苏浅没力气睁眼,迷迷糊糊间还知道用鼻子嗅了嗅,没闻到什么不对的味道,这才勉强张开了嘴,一点点将那碗药喝了…… 周唐看着重新窝进被子的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想了想,还是有些看不过眼那少年如此狼狈模样,从怀里摸出个白瓷的小碗,从里面挖了些绿色的膏药出来,将苏浅露在外的手和脸上的伤处都抹了一遍。 这下青紫变成了惨绿,瞧着更诡异渗人了。周唐嘴角抽了抽,淡定将瓷碗又塞回了怀里,看看自己手上绿油油油腻腻的东西,十分嫌弃的揪了苏浅丢在床下的外衫使劲擦了擦。 “便宜你了。”说完,他拿了那药碗晃晃悠悠往账外走,一转眼,看见那少年丢在塌上的匕首有些惊讶,嘴里嘀咕了句什么,转身将桌上的蜡烛吹熄了,这才当真出门去了。 赵玄离了苏浅营帐,那股子郁闷较之前更厉害了。他也不想回自己营帐,索性背着手,沿着小路往营外走,路过一处帐篷,却听里面人正在闲聊。 他本无意偷听底下人的谈话,可不知不觉却停了脚步。 “……要我说,今天这事明显就是以势压人。那少年明明是被人针对,旗长还不叫人议论。听人说他们是从朔方来的军士,虽说不是咱们漠西军,可也都是大庆的兵士,何必把人往死里整呢。” “我看这事蹊跷,咱们还是别多嘴了,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轮不到咱们小兵多嘴。” “都是朔方来的,那为啥那个叫周唐的就那么好命,才下场一半就内定了第一,要说也不是咱们不服气,反正我是看不明白这里头的道道,两人明明是一起来的,一个捧上天,一个踩下地,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管他什么意思,咱们就当兵拿饷,可管不到别人身上。” “我就是瞧着那少年可怜,还是个孩子呢,咋忍心往死里打呀。看着跟我家小弟差不多的年纪,这指定是没办法才入的行武,那个,咋下得去手的?” “不是说了那少年非要进近卫队才被教训吗?” “就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这么打,我看那少年吐了几口血,怕是伤了根本了。这寒冬腊月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下来。” “作孽哦!” “是啊,都打成那样了,将军还……” “噤声!将军的事你们也敢逼叨叨,不想活了是。” …… 赵玄眉头深锁,索性隐了身形在大营里转了转,等他回到自己行帐,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他知道今日的事情肯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可没想到影响会这么大,几乎一半的普通士兵都对那少年心怀怜悯,对将官强行压下,不许他们议论十分不满。 赵玄今日并没有过问事后的处理,他刚回营,很多事还没捋顺,中午训斥了王铁等人之后,他便将营中最近时间以来的公务处理了下,傍晚没吃饭就去了那少年处,却惹了一肚子气回来,如今更是被气得火冒三丈。 此时,郭廷听见世子帐子的动静,紧跟着进来: “殿下可要用膳……” “用什么用,给我去查,看看是谁下的令,不许普通士兵谈论今日之事?”赵玄黑沉沉的眸死死盯着眼前的汉子,突然想到什么,咬牙道:“秀才呢?叫他带上王铁,不许声张,去下面听听那些士兵在说些什么,然后回来跟我答话!” 郭廷咽了口口水,有些忐忑,可还是应了声,出了门去,人还没出帐子,便听到后面人一声吼:“你也去,都给我穿上士卒的衣服,好好听听。” 赵玄自顾自生了半晌闷气,抬手按了按眉心,转身拉开了身后一道黑色的布帘。顿时,一张巨大的地图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一张大庆地图,大到州府,山川河流,小到乡村县镇,标注得清晰明了,十分详尽。 这是他借由商队之名,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弄出来的东西。他敢说全大庆可能连皇室都没有此等宝物。 逢此乱世,他身为皇族,又遭遇过那样不堪回首的过往,深知权利和实力的重要,自然也有一番野心和抱负。 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左右逢源,如履薄冰,为的可不只是区区漠西弹丸之地。 而漠西军是他的根本,是他手中最重要的力量,他容不得一点闪失,却想不到,只不过今日一点小小疏忽,竟引发了这么多不满言论。虽然还不至于动摇根本,但哪怕一点点的隐患他也不能容许存在。 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三个穿着普通兵服的人从外面垂着头进了帐。 还未开口便噗通全部跪在了地上。这回连王攸之的脸也有了羞惭之色。 郭廷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那背对他们的人先开了口: “我知道,没人要求下面人闭嘴。” 赵玄转身看向了眼前那三个低垂了头的人:“只是,很多人都知道铁子的身份,还有我最后那一脚,他们揣测上意,自然便成了我的首肯。今日我们能以势压人,明日下面的将官便难保不会有样学样。” 他慢慢将那地图前的布帘拉了起来,人也转身坐了下来: “当初的西凉军,兵不强马不壮吗?为什么连小小的漠西也拿不下?咱们也都是西凉军出来的,为了什么走到如今大家心里也明白。瞒报战功,克扣军饷,欺上瞒下,买官卖官,欺压兵卒……想当初,西凉军刚成军的时候,老王爷可有想过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王攸之狠狠闭了闭眼,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是属下思虑不周,鲁莽行事,明日属下愿当众接受军法处置。” 王铁也狠狠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属下愿以死谢罪!” 郭廷急忙也磕头:“属下也……” 赵玄深深叹了口气:“都起来,这件事错在本将,疏忽懈怠,御下无方。传我将令,明日全军大校场集合,本将亲自领受军法,叫文达监刑。” 众人皆大惊失色,漠西军军法严明,上官欺压兵士,重则罢官,最轻也要杖二十,就算行杖的人放水,那也是军棍,别说二十下,就是十下,打到人身上也得皮开肉绽。哪怕武功再高的人,也得脱层皮,丢半条命。 王攸之狠狠攥紧了拳头,急得眼角通红,落下了两行热泪:“殿下不可,错都在属下,属下不该擅专,属下,属下知错了,以后再不敢妄加臆测,胡乱指令,明日属下便去那人帐前负荆请罪,让执法队在那人帐前打死属下,属下绝无半句怨言……” 赵玄摇摇头,抬手打断了王攸之的话:“军师不必自责,你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知道你的性子,咱们兄弟多年,这次之事错在我,是我没有将意思表达明确,优柔寡断是为将者之大忌,这责任理该由我来担着,郭廷,下去传令。” 郭廷有些急了:“殿下,殿下不可!” 赵玄低头挥了挥手,明显不想再谈的意思。 众人知他脾气,一旦有了决断,绝不会轻易更改,也只得无奈起身往外走。 王攸之捏紧的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临到帐帘却停住了脚步。 突然,他转头回去一躬到地:“殿下,属下知道自己处事不当铸成大错,但事已至此,属下仍有话要说,方才属下特意去看过那少年,听闻他不肯就医,不肯吃药,这种时候,若是他身死,想必营中……” 赵玄猛抬头看向王攸之:“有话直说。” 王攸之深深低下了头:“属下曾听闻那少年当日在破虏军中颇有几个要好的兄弟,莫不如……” 赵玄深深看了眼王攸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好,我会尽快调那些人入营。” 王攸之深深一礼,也不敢去看赵玄脸色,一步步退出了营帐。 其余两人正等在外面,见人出来不免好奇看向王攸之,只见他仰头望向天,长长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也没理旁边两人的想要问话的眼神,径直往自己帐子去了。 第八十八章 重遇 王攸之现在终于有些后悔了。 他已经意识到,时过境迁,他需要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了。 跟随赵玄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世子的野心。 因为漠西如今较之其他地方而言相对宽松的政策和基本稳定的局面,吸引了很多有能力的人前来投奔。 只是世子府的幕僚军师就已经有不少称得上是很不错的人物,平日里这些人皆默认了是以王攸之为首,这让王攸之有点小得意和自豪。 但他心里更清楚,这并不表示自己就比其他人更高明,多半还是他与赵玄的关系不一般之故。 而有些习惯是潜移默化而来,在今日之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问题。 当年赵玄还只是一个莽撞落寞,浑身长角的少年,自己的适时出现,确实帮助赵玄良多。可时过境迁,少年已经长大,担起了一方天地。而自己却仍停滞不前。 有太多次了,他想当然的就为殿下做了主,甚至都没想过要和殿下去商量一下,这种事细思极恐。 如今这位还只是潜龙在渊,若他日真能一飞冲天,那这样行事的自己便是在找死了。 从前的他没深思过这些问题,也许曾思量过,却被他刻意忽略。皆因他自诩内心坦荡,行事光明磊落,绝无半分私心,可现在再回头看却发现,自己又何尝不是居功自傲,自以为是。 何为统帅?何为上官?就算他王攸之是为了公心,可越俎代庖就是不敬,更遑论面对的是胸怀锦绣,智谋过人的赵玄。 想及此王攸之不免暗叹口气,想来明日这顿军棍便是警告了,如果他再继续这样下去,情分早晚散尽,便是赵文达他们也会对自己生出怨怼了。 王攸之仰天长叹,只希望自己临出帐子说的那几句话能起点作用,不至于让赵玄认为自己是起了什么旁的心思。 而此刻的赵玄也在仔细思量王攸之此人。 他知道王攸之没存坏心,只不过太过自我,没将自己的位置摆端正,而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对这几个与他一路走来的兄弟真有了龃龉。 不过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若再如此,对大家的未来都没好处。 他会看王攸之的反应,若他仍执迷不悟,到时候他会想想要不要另提一位军师出来。 这件事他并没纠结多久,倒是想到王攸之最后的那句话来。 去找那少年在乎的人,这主意不错。 他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秦浅,知道他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尤其是同他一起入营的那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少年,两人感情很好,赵玄曾亲眼见其每日为了秦浅打水送饭,二人极其亲密。 王攸之说的不错,对自己而言,这些人将会成为那少年的软肋,捏在自己手里,他行事应该便不至于无所顾忌。再不济,自己也有可以借力的方向; 而对秦浅而言,他身边有了熟人照料,想必自那人手里送出的汤药他应该不会再拒绝了,早点好了,也省得像这般要死不活的躺在那里,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且还能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看,漠西军多体贴,连你的朋友都帮你调过来了,你还有什么可怨怼的!在众人面前,这赔礼的姿态也是摆得足了。王攸之这主意出得不错。 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果然是让苏浅有些意外了。 同时也让她对赵玄其人更加忌惮。 隔天的全军大会苏浅自然是参加不了的。 她如今起身都难,更遑论去寒天拔地的吹冷风看打人。可周唐却是围观了全程,回来在她的面前好一顿嘚瑟。 “……将军还真是个狠角色,对自己可真下得去手。四十军棍,当着全体将士的面打的,实打实啊,脱了上衣,两下就见了血,人都是被抬着回去的,多少士兵含着泪看着,这手段,这魄力,看不出才是个二十几岁的人啊!” 说着,坐在床前的男人晃了晃两条大长腿,“怪不得漠西军强悍如斯,有了这样的统帅,成就一支铁军不足为奇。” 苏浅不想再听他鬼扯,她如今正伤重,哪儿有那闲工夫听他给仇人唱赞歌,脑子里昏沉沉想的却是那男人最后踹自己的一脚。 心里只有更恨的。 “阴险,虚伪。” 她小声嘀咕着,却不想对面的男人耳力极好,竟是听得笑了起来,矮了身凑过来轻声在苏浅耳边道:“我总觉得你和赵玄之间有情况。他是你仇人?怎么,是杀你全家了,还是淫你妻女了?” 得了苏浅一个后背,他却似毫无所觉,贱嗖嗖晃了晃脑袋,直起了腰,撇了眼门外,又继续道:“要我说,你这一次也是因祸得福了,入了虎贲军,还直接升了小队长。如今算是得了将军青眼了,日后前程可是有指望了。” 苏浅眼都懒得睁,她这次情况十分凶险,一夜的高烧直到今早才退,这会儿又头重脚轻,想必是内伤极重,这一次的事即便能平安过去,她这身子怕是也伤了根本,不调养个半年恐怕都好不利索。 关键是她根本不敢找人医治,而她自己除了几张成方,其实所谓的医术稀松平常得紧,要想给自己看病比登天还难。 除了靠自己硬抗,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见床上那小小一坨又没了声息,周唐心内叹气,也只得背着手独自离开了。 第二日第三日,直到半月之后,突然有一日,苏浅的帐子前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最前面的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长着一张极白净,秀气好看的脸,在身后黑塔样的汉子衬托下,就像是一头黑熊和一只小羊。 跟带路过来的兵士道了谢,那少年便急不可耐撩了帘子进了帐子。不一会儿,呜呜咽咽的哭声便传了出来。 “你怎么把自己作践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我们还开心呢,来的人说是将军看中你,特意调了我们来漠西军的,咱们还开心你这下有了前程,有了奔头,谁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要知道,要知道……” 崔盛大巴掌一拍唐二的肩:“行了,才见着小浅你别一副哭咧咧的样儿,咱们弟兄又能在一处这是多好的事儿,你不是常惦记小浅吗,这下可好了。咱们又能一处奔日子,这是好事儿啊!” 唐二抹抹泪,再看了看苏浅那副病弱弱的样子:“你伤在哪儿了?有没有好好吃药啊?咱们这一路就走了五六日,加上去找咱们的那些人走的日子,你这伤岂不是要半个月光景了。这么久都不好,要不要再找人给看看……” 一想到这个,唐二陡然住了嘴,他终于想明白了苏浅的伤为啥好不了了。 他扫了眼门外,轻声道:“莫非你一直没瞧过大夫?” 苏浅总算忍住了眼中酸涩的泪意。 乍然见到熟悉的人,她这凉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是有了些热火气儿。 只是心里想着赵玄这样做的用意,不免又给那人添上了一笔心机深沉,狡猾奸诈的印记。 不过,如今有了唐二,至少她这身子骨是有希望了。 “我是不想让这里的军医瞧病,便麻烦你去城里帮我开上几服药。” 苏浅这半个月也没闲着,自己的情况也摸得差不多了。她自己身上的方子治疗外伤还算可以,治内伤的却是没有的,全靠周唐胡乱配的药吃着熬到了今日,外伤是早就好了,只现在还是不能下床,她觉得自己肋骨应是骨裂,平日里不动还好,有时候晚上还是很疼的,脏腑受伤也是肯定的,索性周唐的药还算管用,可要痊愈还差把火候。 她就轻声细语跟唐二崔盛聊了小半个时辰,得知他们之前跟随大部队去了幽州,却不知为何被整队调去了后勤,每日给人运送粮草,跑腿打杂,累的贼死,却到现在为止也还没轮到一次真正的战场,被人刻意排挤到了边沿人的位置,简直憋屈得够呛。 而这次他们是以出任务的理由过来的漠西,整个五帐的人全都来了。 而到了之后,才被告知是因着苏浅的缘故,才特意将他们调来,大家还都挺开心的。 这两天还在修整之中,所以,唐二和崔盛还是能出去军营的。 门外看守的兵卒似乎对他们十分客气,得知他们要带着苏浅出营看伤,甚至还贴心的为他们联系了采买的大车。 之后苏浅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有了唐二这个细心的知情人,她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改善了许多。 周唐的调动其实早就下来了,他在虎贲军,得了个副将的职务,手底下领着十个小队,不巧就有苏浅这个小队长。 之前也是因着苏浅的事情一直拖着他才没去长谷关,这下知道苏浅有了朋友关照,走的十分利索,正好隔壁的大帐篷这时候腾了出来,唐二崔盛便索性搬了进去。 “五帐的兄弟就我俩得了命令,要跟随你一起进虎贲,其余兄弟都打散了,不过也都留在漠西军了,蔡老倌这下可得意了,如愿进了菜刀队,这可不同咱们之前待着的后勤,只能给人打杂跑腿,现在他每天扛大锅,抡大勺,油水可是足足的了。” 苏浅露出个惨白的笑:“大家都好好的就行,漠西军别的不好说,对普通兵卒却是一视同仁的,只要大家好好表现,前程可期。” 听到这个,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苏浅一想便知道原因了。 赵玄这顿打挨得可是相当值得的,现在他在军中的威信比从前更盛,试问,一个能为了个普通兵卒自省挨揍的将军,有哪个士兵不喜欢,就是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和那人的龃龉,怕是也早被感动的士为知己者死了。 而反倒是作为反方的自己,因为累的将军挨揍,怕是名声便不会好听了。 苏浅心里冷笑,反正她是从未曾对赵玄有丝毫好感,再多来一条也无所谓了。 何况找唐二他们来,这人可没安着什么好心。 不就是给自己脸色看吗,看他这人手腕多高明,这些人都是她的朋友,生死可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其实,赵玄真的是小人之心了。 苏浅这半个月躺着也就能动动脑子了。 她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现如今她根本没那能力取那人性命,即便是有,她也不可能在这种大形势下做这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倒不如先稳定下来,挣一挣命,待有点能力了再来考虑和那人的事情。 接下来苏浅便安下了心来,一门心思的好好养伤了。 还别说,有了唐二的细心照顾,苏浅的身子好得很快。 唐二崔盛还没入营,出入也方便,倒是给她弄来不少药材,该配的药丸,保命的东西她也做出来不少。想想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再有几天我这伤就差不多了,等我恢复了,咱们就去长谷关,待了这些日子,我这身上都快要长蘑菇了。崔哥也被我连累了这么久,怕是忍不住要去杀蛮子了。” 崔盛呵呵笑,能来漠西军,还能进虎贲,对他来说跟做梦一样,没见孙友田每次见他都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让他得意得不得了。 “老孙这回也卯足了劲儿呢,再过个把月又是虎贲选拔,他可攒着力气呢,说是到时候要跟咱们一个小队,让你给他留着位置呢。” 苏浅听到这不禁又是一阵苦笑。 这赵玄说起来给她升了官,还允了她进虎贲的要求。可却用一顿军棍掩盖了她赢了的真相。 明明是靠实力进的虎贲,现如今却成了走后门进去的。 升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小队长,实际就是挖了个大坑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她可是打听过了。虎贲之所以实力强悍,所向披靡,军制完全与旁的地方不同。所谓的小队长,那可是要用自身实力招揽队员和自己一条心并肩作战的。如果没人愿意跟着她,她有个小队长的名头还不如个普通士兵,当个小兵至少可以选择跟随某个小队出任务,而现在,她怕是除了崔盛唐二两个便没人愿意跟随了…… 第八十九章 边缘人 好在苏浅如今也算是经历过事的人了,并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退缩不前。 她等自己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便带着崔盛唐二赶到了长谷关。 长谷关号称“西北第一雄关”,绵延千里立于祁山山脉之巅,内城外墙勾连环接,箭楼角楼相倚相望。它据险而守,抵挡着塞外蛮夷的入侵,经过了数百年的建设完善,如今的雄关巍峨如一条巨龙,横亘于祁山之上。 第一眼望见之时,给苏浅的感觉就是震撼和难以想象。这样一座雄关,是多少代人的力量才能铸造而成,当年竟被草原人轻易便叩开了关门,将漠西置于了蛮夷铁蹄之下,长达数十年之久。 除非是亲身见证,亲眼所见,才能明白那句:任何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最先瓦解这句话的含义。 而当年长谷关之变直接导致了原先皇太子的母舅,当年的镇国大将军战死,漠西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也为之后的太子谋逆一案埋下了伏笔,及至后来宫变之后当今皇上即位,改元天庆。 苏浅也只是在父亲的书房里瞧见过史书上潦草带过的寥寥数语,如今逝者已矣,再多的功过是非也已尽付尘土。她不会庸人自扰,也只盼望着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便很满足了。 如今的苏浅倒是有几分理解赵玄那番骚操作是为何了。 漠西的长治久安不需要一支不稳定的军队,他要的是军队如臂指使的统一和完整,自己作为一个有可能影响其中的异类,自然是要被排除在外,除非她能靠着自己的能力让这支军队接受他。 苏浅想到这些臭男人看到她时的轻蔑表情,在雄关之下默默发誓,她的人生会很精彩,她的事业也会从此地开始。 虎贲军果然与旁的军队不同,士兵人人争先,军纪严明,果然很不一般。 只是如苏浅所想,因为知道她便是害将军受罚之人,军中人对她皆有不满,还有更多因她的长相和“被照顾而来”的身份而看轻鄙视她的。 就是周唐都对苏浅不闻不问。 这点苏浅倒也能理解。毕竟他也是新晋的副将,本身也需要迫切展示自己能力,稳固自己的地位,自然便没了心思去关注苏浅这个只带了两个虾兵的小队长。 “今天又是咱们自己训练吗?” 唐二觑了眼崔盛那难看的脸色,有些为难的看着苏浅。 苏浅却如往常般笑了笑:“出去巡查需要整队配合,咱们只有三个人,照顾不到那么大的地方,不点我们也是寻常。” 崔盛叹口气,但还是拍了拍唐二的脑袋:“小子,你力气大,但是刀法还不行,走,哥陪你再练练。” 苏浅有些歉然的冲崔盛扯出个笑来,她知道崔盛着急,又怕她的面子下不来,每次赶上选拔,他就自己跑去漠西军,去游说那些即将加入虎贲的新兵,只可惜,自从将军受罚的事情之后,即便是有人曾佩服苏浅的毅力,对她表示过同情,却也对加入苏浅的小队没什么兴趣。 谁让苏浅是个新人呢,再加上性格上还有缺陷:执拗,认死理,不懂变通,还得罪了上官…… 反正都是入虎贲,那自然是更成熟的,有着丰富经验的老队长带的队伍更稳妥啊,毕竟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活命最重要啊。 苏浅知道自己不能急,她早想过如今的处境,也并不觉得他们三个人的小队有什么不好。 人贵在精,她虽只有两个兵,却各有特色,也绝对忠诚。 其中崔盛武艺高强,有丰富的江湖经验,胆大心细,足可独当一面。唐二知根知底,谨慎小心,善于观察和揣测人心,能快速融入新环境,而且力大无穷,另外这小子的学习能力还特别强,尤其是对语言的掌握,只是短短的两个月时间,这小子就已经将这民族混杂之地的各种语言学了个七七八八,就是苏浅崔盛如今也每日在跟着他学习,简直就是做斥候的绝佳人选。 果然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苏浅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三个人今后的成就,她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一定都能混得出来的。 而如今她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 苏浅没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她深吸口气,沉下了心来,又拎起了最小号的石锁。 既然她力气小,那便多练习呗,相信这样练下去,今天的自己总会比昨天的自己要好。 偌大的训练场,其他的小队都是满员十个人,只有他们十队孤零零三只小猫在最角落,大家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虽说同为虎贲军,所有的人日常都有任务。可轮到他们三个时,最多也就是巡营,送信,陪练,打扫清理训练场这样鸡零狗碎的事情。 好处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小队的人总会有伤亡,而有进有出,有升有降的,唯独他们三个始终还是全须全尾的三个,倒也算是好事了。 苏浅手握石锁没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一门心思感受着自己的手腕和手臂的肌肉拉伸和承受的极限。 突然,面前一道黑影挡住了阳光,传令兵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秦队长,周将军请您去大帐议事。” 今日的大帐气氛有些凝滞。苏浅来的不早也不晚,找了最末的位置坐了,眼睛扫了下坐在首位的周唐,感觉这人的气势比起才来时倒是更盛了。 与自己不同,周唐甫一到虎贲便雷厉风行的改革了一系列的训练及任务方式,改掉了轮班制,而是但有任务必需要一番你争我夺的竞争,而奖励也不再是之前的一碗水端平,他甚至自掏腰包为那些有功之人另外添加奖赏,甚至买下女奴送给那些有功的士兵。 这样的机制直接导致他手下这十个小队,当然,不包括苏浅这只小菜鸟,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到了最大,而周唐手下这个营也迅速成为了虎贲中数得上的一员。 而苏浅却是在这种机制的打压下成为了如今这样完全没有出头之日的散兵游勇,一个只能幽灵般在今天这样需要全员点名时出现的符号。 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苏浅的错觉,她坐下时,感觉那人似乎是冲着自己看了一眼。 苏浅皱皱眉,想到平日里周唐那一副公事公办,不认识此等废物点心的样儿,心里不免提起了些警惕。 “今日叫大家来是因为混乱之地的昌达古城最近出现异动,而我们在那儿的一个斥候小组几乎全军覆没,最终只传回一张被毁掉大半的字条。之后再派出去的人也失了踪迹,你们也知道,如今关口每日里都有西戎人的骚扰,守关的田将军匀不出人手出去查探,所以这个任务现在便被派到了咱们营里,你们谁愿意去试试?” 账内只不过安静了一瞬,便有个黑壮汉子站了起来:“属下愿往。” 紧接着,又有两个汉子站了起来。只这一次周唐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接他们的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末尾的苏浅。 他目光有如实质,指向性又太过于明显,其他人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发现竟是平日里他们都不屑一顾的那个小个子,不觉都露出了震惊怀疑之色。 众人的目光太明显,让苏浅不得不抬起了头来。 她直直望向了首位的周唐,却并不想如他的意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见苏浅只是看着自己,却始终不接话,周唐不觉气得乐了。 他也不做戏了,直接一拍桌子指了指苏浅:“你们十小队就这么打算一直混吃等死下去了?怎的,死过一次就连血性都吓没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建功立业,要封妻荫子的吗……” 苏浅无可奈何站了起来:“禀副将,血性不是无原则的让兄弟跟着我去送死。副将也说了,其他的小队出去多少消失多少,这明摆着是张开了口袋等着我们去钻,人家满员的老兵都不行,我这小猫三只,还是新手,可没长那虎胆。” 那站起的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复杂。 倒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壮汉有些不赞同道:“照秦队长这说法,那好男儿就都别当兵了,有危险就不上,那还当的什么兵?漠西军就没有孬种,更别说咱还是虎贲兵。” 苏浅却不想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 她只是一双眼紧盯着周唐,有些犹豫道:“将军如此敲打属下,莫不是对方用毒?” 周唐抿抿唇,十分不想承认,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苏浅就知道这人无利不起早,而周唐今日的反应,怕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就凭他这副谁都瞧不上的性子,怎么会刻意来找自己,应该是赵玄…… 这样一想,苏浅便觉得十分有可能了。 所以说,难道又和七杀门有关…… 苏浅想了想笑了:“既然要用属下……也不是不可以。” 周唐眸光闪了闪,抬手点了点,让那三个人坐了,这才对苏浅抬了抬下巴。 苏浅冷笑了下:“当初我的鞭子被扯坏了,这得让他赔给我,构造要一模一样的,改一分我都不要,材料可以稍微好些的,我听闻他手里有种极好的材料,如果能用那个,想必我做起事情来会事半功倍;还有我要用的药材,需三倍给我。另外……” 苏浅抬眼看向周唐:“如果将军能带着您的卫队跟属下一起去,属下会十分感激。” 苏浅一点也不奇怪赵玄会知道自己手里有对付七杀门的解药,因为他一直怀疑自己,自然会去调查。 之前自己在朔方的事情不经查,毕竟芸娘和小晞都还在宛城呢,她为两个中毒濒死之人解毒,配置解毒丹也都没瞒着人,稍微一打听就会知道。 而周唐知道自己识得草药,且给出的伤药也比兵营的好。这一点,肖沉松也能证明。还有之前黑河一役,自己摸进敌营投毒,证明自己对毒药也有研究,所以赵玄和周唐会想到自己也很正常。 苏浅倒是不怕去做事,但她不想无缘无故涉险,更讨厌这样被人算计。 不用的时候弃之如敝履,还设置一堆障碍,生怕自己出头。 如今想要用人了,又各种威逼利诱,也太不要脸了。 苏浅说完便坐下重新又当起了工具人。 可周唐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而周围各小队长再看苏浅的眼神也有些复杂起来了。 周唐是有些郁闷。 要他想来,自己能想着这个臭小子,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他还敢跟自己提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条件,简直不知所谓。 不过,想到能看见那个一贯冷着脸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赵玄面上会出现的难看表情,周唐却不禁有些小小的兴奋与好奇…… 第九十章 山河破 离朔方城破到今日,差不多已过了半年的时光。 这半年以来,北狄西戎的联军踏破了中原西北的土地,自朔方撕开了一个血口子,同驻守北境的北狄人联手,如一把破开了皮肉的尖刀,直插入了大庆的腹地。 忠靖王郭忠善与三皇子所率号称五十万大军在娄山关被所谓前来和谈的使者北狄大王子哈赤那与大将军蒙卡图鲁偷袭,郭忠善重伤殒命,三皇子赵臻仓皇逃跑,不顾身后数十座城池死活,一路奔逃直到青州才被守城大将秦湛堂所救。 秦湛堂击退追兵,本想趁着对方联军连番追击,人困马乏之时杀他们一个回马枪,收拢残兵夺回失去的城池,只可惜赵臻已经吓破了胆,打死不肯让秦湛堂开城门,可怜跟着他的五十万将士死的死,散的散,竟只活下了不足一成。 无独有偶。 自朔方被北狄五王子松巴赞率兵攻破之后,这位洗脚婢奴的儿子第一次露出了他的獠牙和野心,一路横扫西北十数城。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由于西凉王元垚的畏战,犹豫和拖延,羊集屠州一线大败,被打残的破虏军与剩下的西凉残军被迫退守永安。靠着易守难攻的地形和坚固的城池总算挡住了北狄人的铁蹄。 元垚被凶悍野蛮的联军吓破了胆,不顾各地退守的残兵百姓,牢牢关紧了城门,任凭他们在关前哀求哭喊,始终不肯打开关门。 就这样,将手无寸铁的大庆百姓和刚下战场,带着满身伤病的残兵丢给了残暴嗜血的饿狼,将他们永远关在了望乡关外。 残暴的联军每日在关外杀人取乐,西凉军就龟缩在关里装聋作哑,始终不敢露头。 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大庆西北大半沦入了饿狼的铁蹄之下。 整个西北境,唯有漠西还磐石一样稳稳插着大庆的战旗,而黑河之战竟成为了唯一大败联军的胜仗。 朝堂之上,也唯有这个消息能稍稍慰藉灵帝的心。 “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废物!竟没有一个能为孤分忧解难!都该杀!该杀!” 御书房内,灵帝将满案台的奏折全都扫落到了地上,喘着粗气跌坐在了龙榻之上,他发髻散乱,双手颤抖,满脸都是虚汗。细看眼眸也有些涣散,眼底一片青黑,满面的病容。 大太监善喜急忙端了一杯参茶递了过来,被灵帝一把挥到了地上:“拿走!都给朕拿走!” 几个小太监急忙上前,将地上的茶杯奏折收拾了,善喜才挥了挥手,将众人全都打发了下去,自己轻手轻脚到了灵帝的身边。 “陛下,要不要问问天师……” 灵帝猛抬起头来,哆嗦着手指:“去请,还不去请。” 不一会儿,一位头戴金冠,身着紫色天仙洞衣,手持金丝拂尘的道人翩然而至。 他凤目美髯,大袖翩翩,一派仙风道骨,脱俗不凡。见了灵帝,起手一个道礼,不卑不亢,手捻长髯,眼含悲悯望向面前俗世之皇。 灵帝一见此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几步走到道人面前,深深施礼,面露恳切:“今日搅扰天师清修,实在是弟子为凡尘俗世所扰,困在局中,不得解脱。如今我大庆为外族侵扰,相臣将臣,文恬武嬉,无有能为朕解忧之人,如今唯有请天师为弟子指点迷津,朕该当如何行事才好?” 道人浅笑,轻轻捻动长髯,微微颔首:“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道人言罢,将一只锦囊从袖中摸了出来递给了灵帝,“清虚乃方外之人,凡尘俗世已成过眼云烟,多言无益。清灵师弟天资聪慧,必能遇难成祥,修成正果。贫道只有一句话相赠,心恬适,尽皆在我,随遇而安。” 道人翩然走远,灵帝如聆听天音,醍醐灌顶,打开锦囊,倒出一粒小小的金色药丸。 灵帝大喜,急忙将药丸送进了嘴里,片刻之后疲累全消,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当即叫人为天师送去大礼。 善喜笑着为灵帝一边捶腿,一边小心翼翼道: “恭喜陛下又得神丹,添福添寿,奴才愚见,想必那些魑魅魍魉也会被陛下的真龙之气所慑,再也不敢进犯我大庆之边。” 灵帝淡然一笑:“天师所言深得朕心。所谓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不就是指点朕要随遇而安吗,所谓报怨以德,才是我大庆怏怏上国的风范。” 善喜动作愈发轻柔:“陛下英明。只是这寿王殿下,现在还在青州受苦……” 灵帝笑容微敛,冷哼一声,却一撇眼瞧见自己最得意的大太监那半头银丝的发顶。 轻叹一声,语气有些疲惫:“这些年,你也是辛苦了。” 善喜陡然心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一头磕在了地上:“奴才惶恐,能伺候陛下是老奴毕生所愿,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灵帝嗤笑一声:“说什么死字,晦气!” 善喜身子压得更低,冷汗涔涔:“奴才万死……” 说着,自己连着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奴才嘴笨,陛下恕罪。” 灵帝敲了敲玉案,善喜连滚带爬,也不顾脸上自己扇出来的巴掌印,跑去殿外,亲自端了一盏温度正好的参茶进来,双手摆到了灵帝的手边。 灵帝见他那副狼狈样,突然噗嗤一声乐了,“行了,朕不过玩笑一句,瞧你那胆子。” 说着,端起了面前重又摆上的参茶:“寿儿终是志大才疏,不堪大用,此次必然是要给他个教训的。不过,念着丞相的面上,便让他待在青州,好好的把青州给朕守好了,若要再有闪失,朕可不缺他这一个儿子。至于那些野人,就叫沈珏去与他们议和。” 善喜一头磕在了地上:“陛下万岁万万岁!” …… 朝阳初升,将初春的草原染上了薄薄的淡金色,空气中有淡淡的青草香让人闻之不觉耳目一清。 高高的城墙之上,赵玄眼睛望着那一行打马远去的身影,剑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郭廷有些按捺不住,偷偷觑了眼赵玄的脸色,嗫嚅了句什么。 赵玄良久才转头看向郭廷,凉凉的视线好似有刀锋藏在其间,吓得郭廷缩了缩脑袋。 赵玄转回头又看向了远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在对郭廷道:“冬去春来,那些藏在土里的,隐在冰下的,都会自己冒出来。” …… 此刻的苏浅满腹心思,表面看去却很平静,她不像崔盛那样的激动,也没有唐二的忐忑。 她总觉得这件事来的有些蹊跷,却想不出哪点不对。 昨天她与崔盛唐二将已知的线索又来来回回捋了几遍,差不多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 这一趟怎么说也是她的第一次任务,能不能在虎贲立足便在此一举。她没时间去寻思旁人对她的算计,反正她知道赵玄就算要算计自己,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兵开玩笑。这才是她非要带着周唐等人的缘故。 周唐这次似乎也有些想法,他自己带来的亲兵也只带了金乌一个,剩下的竟然全是从其他各小队抽调出来的人。很多还是与苏浅意见不合的小队长,从出发就对苏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子。 苏浅心里明白,周唐这是想要给她一个机会,如果这次她活儿干的漂亮,那没问题,以后局面打开,她苏浅在周唐手下再不是个透明角色。 可若是她这次搞砸了,那同样的,以后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苏浅想到此不禁转头去看在她身边并辔而行的马上之人。 周唐似乎也察觉到了旁边人的视线,转头来看时,却见苏浅忽然自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来,有点挑衅,有点嚣张,很有些志在必得的自信和张扬。 周唐有些愣怔,莫名觉得这个笑容让他有种春花开在艳阳天的惊艳,竟让他的心跳也好似快了那么几拍。 周唐:这小子……还别说,和他周旋真是个有趣的游戏。 他们一行人今次要去的地方并不简单,乃是漠西与蛮人接壤的混乱之地。 大庆有许多这样的混乱地带。 有的之前修建过城池,而今早已成了地方大族,土匪,强盗的安家之处;还有的干脆直接与塞外草原相接,分不清地域和种族。 这样的地区生活的人们十分混杂,盘踞城里的都是有些势力的,还有他们的家奴仆从下属,而城外的多是牧民,奴隶,流浪汉这样生活无着,贫困潦倒之人。 他们幕天席地,如野草一样挣扎求存,汉人不屑这种臣民,胡人也不承认他们是胡人,他们没有族群,也不知道君上,他们延续着走婚,共妻的陋俗,孩子生下来也大多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父母为奴,儿女继续为奴,一代代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哪怕有些地方仍在大庆版图之内,也没有哪个州府衙门愿意派个官吏去治理地方。就是赵玄收服了漠西这么久,也还没腾出手来收拾这些混乱之地的残局,这一次也是出了件蹊跷之事才会正经派了人过去查探,却没想到,竟当真查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第九十一章 放羊少年 混乱之地之所以让人头疼,便是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各大势力交错。 他们盗匪与大族通婚,乡绅与蛮人勾结,却偏偏沟通南北,境内域外,消息流通十分快捷。 各方势力与混乱之地都有接触,都将这里当做打探情报的最佳首选,他们通过穿梭于各国的商人及江湖中人探听消息,买卖情报。甚至插手其中,培养势力,为自己增添耳目,已经成为了各方心知肚明的秘密。 可偏偏,这样一个充满着不定因素的危险地带就在紧挨着漠西军的地方。 而此次事情的起因便是由漠西派驻在昌达古城的一个斥候小组全体无故失踪而引起的。 这个斥候小组散布在昌达古城中,每逢初一十五,都有消息会从城中送出来,可这个月该送出来的消息却没有按时出现在约定好的地方。 军中自然会派人前去打探,没想到之后便像是滚雪球一样,追踪的,查探的一个个如泥牛入海,连个回声都没有就栽了,这才惊动了赵玄。 直到最近在外围一个不常用的联络点收到了之前失踪斥候留下的一张残缺的写着“神……引……毒”的染血字条。 苏浅默默想着此次的行动路线,突然听崔盛低低“咦”了声。 苏浅打马上前,见崔盛下马拨开了草丛,用草叶包着,捡出了一个表面乌黑的椭圆形中间有孔的珠子。 苏浅与崔盛对视一眼,回头看了眼周唐。 周唐不一会儿便走了过来,一眼瞧见那东西也是皱了眉:“佛珠?” 苏浅有些无语,斜一眼周唐,“不学无术,这是算珠。” 周唐神情有些奇怪,又去看了眼周围,似乎想到了什么,再将那东西拿过来凑到鼻下闻了闻,脸色骤然变色。 苏浅见他明白了,没说话,伸手进怀里拿了个小布袋出来,将那珠子拿了回来,装进了布袋塞进了自己怀里。 周唐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苏浅没和其他人解释什么,她看了眼四周,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初春的草原一碧千里,如海般辽阔,却比海寂静。偏偏在这片浩瀚之中挺立着一片灰白色的群山。山势起伏如龙脊,锋利陡峭,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仪。远远望去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苏浅没贸然进山,而是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放羊少年。 这是个异族少年,戴着破旧的毡帽,人倒是不矮,却长得极瘦,戳在那里傻乎乎看着他们一群人,像是顶着壶的一根旗杆,似乎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刮折了,偏一张脸皮还生得黑灰且长着麻癍,这是生了疫病后留下的痕迹,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嫌弃。 初春的塞北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少年身上只穿了件破麻布的褂子,肥肥大大的裹着瘦弱的身体,脚上穿一双满是破洞的毡鞋,露着脏兮兮冻得红彤彤满是冻疮的脚趾。 放羊少年丹西看到苏浅递给他的馕饼,咽了咽口水,终究没忍住,一把抢了过来,啃得狼吞虎咽。 苏浅声音轻柔,笑容浅浅:“你一直都在这一带放羊吗?” 丹西低着头,犹豫了下,畏畏缩缩点了点头。 苏浅指了那几头瘦瘦的小羊:“这是你的羊吗?” 丹西低着头,不敢应。 苏浅笑了:“我们来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最近你看到有什么人过来这地方吗?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少年摇摇头不说话,但脑袋埋得更低了。 苏浅想了想,继续道: “那你总知道这是什么山。山里……” “有狼。”丹西身体微微颤抖着,始终不敢抬头看人。但还是开了口:“城里的老爷不让我们进山,靠近就会被铁钩子钩了,游街,除非是家主的护卫队,他们有时候会进去狩猎。” 苏浅抬眼望去,若有所思。眼神迷离间,听到少年又道: “白……白登山。有……火神娘娘。” 苏浅回过神来,笑着道了谢,站起了身来。 这个少年不是今天她问的第一个人了,得到这样的回答也不足为奇。 她过来也只是随意而为,就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特别,至于其他她也没多想。 他们已经在这片草原跑了一天了,也不知月亮下去之前,能不能查到她想要的消息。 她没有直接去昌达,是因为她相信,那么多人都会选择先去昌达,寻找失踪斥候的线索。 而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留下。即便查到什么,恐怕也是别人想让他们查到的。更甚至,不等他们出手,等着他们的就会是和之前的斥候一样,是一张已经张开的大网。 当然最后她还是会去的,但,却是在她了解了足够多的线索之后。 如今她来的这片草原便是最后得到那张染血字条的所在。崔盛根据痕迹一路找了过来便发现了这片大山。对,还有那一粒带毒的算珠。也算是有些收获了。 苏浅直觉这片山不简单,不过她现在还不会擅自进去,还有很多要查的东西。 就说任何人做事都会有目的,有可能敢公开和漠西军作对的肯定不会是小角色。 世子府的幕僚给出的资料说,这里只有三个比较大的势力最有可能干这件事。 一个是巫姓大族,有人说他们是强盗起家,资材雄厚,其族里人才济济,还有祖传的巫医手段,在混乱之地很有威慑力。 在赵玄还未到漠西时他们就是非常有势力的地方大族,是赵玄初到漠西时最大的对手,后来斗不过赵玄被赶到了边境,自然与漠西军的关系就是天然对立者。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经过了这些年的休整,他们卷土重来,报复漠西也算正常。 其二是鬼蜮风家,据赵玄这么多年的调查来看,他们应该便是很多年前横行于大漠的大盗疾如风的后人,如今他们改了一身的匪气,打通了一条连通蛮夷与中原的商路,这么多年来闷头发财,财富惊人。很有可能和朝堂也有联络。 而西北作为他们的大本营,如今却因为赵玄的治理,政通人和,无法浑水摸鱼,对他们这样的投机分子也是颇多掣肘,因此想要搞掉这头拦路虎也是合理。 最后一个则来自更北西域的大商人拓跋氏一族,他们是早年间留在汉地的胡人,在丝绸之路还没有断绝的时候,骑着骆驼往返于西域与汉地之间,将西域的毛皮宝石红酒美人带到中原,再将中原的茶叶瓷器丝绸带回西域。 而这一切都在商路断绝之后成为了泡影,渐渐的,留在汉地的拓跋氏便在漠西扎了根,与巫家人一样,在乱世中汲取养料,快速的利用战乱囤积起了大笔的财富。 他们和其他的后来者不同,是很早一批在混乱地带扎根的大族,他们行事大胆圆滑,和各方势力相处的都还不错,没有明面上的仇家,在混乱地带混得风生水起,就是赵玄也与他们有过很多次的接触。可以说是这一带与漠西关系最亲密的一个大势力。 可谁说朋友就一定不会背叛你呢,尤其是这种唯利是图没有底限的乱世商人,为了利益他们自然是可以随时倒戈相向的,更何况,往往捅人最疼的就是你叫朋友的那个人。 而苏浅最先怀疑的反而就是这个拓跋氏。更何况,那张残缺的纸条最后出现的位置也和拓跋氏家的牧场相距不远。 “你到底行不行啊?带着我们瞎找了一天了,你这样瞎胡闹究竟想要证明什么?知不知道这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那么多失踪的兄弟还命在旦夕,我跟你说,咱们可没这个闲工夫跟你在这玩儿过家家。” 说话的是周唐的人,叫宋陵夷,是个高大帅气,硬朗俊秀的男人,听说他有个同胞兄弟便是那第一批失踪的人员之一,所以才会如此心急如焚,这个苏浅能够理解。 可苏浅不会任由他如此诋毁自己,她皱眉看向了周唐,想看看周唐的态度。 周唐之前一直没有要插手苏浅的意思,一副任凭苏浅瞎胡闹的样子。这样一来也就表明了对属下的纵容,哪怕如今苏浅也算是他的属下,可亲疏有别,一眼就能看明白他在帮谁。只不过苏浅之前并不在意就是了。 看周唐还是一副看戏的模样,苏浅扯扯嘴角,再看宋陵夷时,也是一脸坦荡: “这次任务是以我为主,出了任何情况,我是主责。所以,我不会被人左右。你们可以建议,或是提出诉求,但听不听还是在我自己。至于大家接下来的行动,我不勉强。你要么听从,要么放弃,悉听尊便。” 苏浅当时就说了,她只是要让周唐参与,为的是到时候有些问题有了第三方参与能够做个见证,至于其他人,她很无所谓。 宋陵夷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拳头被捏得咯吱响。 周唐终于咳嗽了声,算是提醒,也算是中和一下两方紧张的气氛。 苏浅撇了周唐一眼,看他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亦正亦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小绵羊,实际上,谁知道脑子里装了多少坑人的鬼主意。 苏浅知道他怕是得了什么人的示意,那人也不知要怎么为难自己。 再一想,苏浅也便明白了周唐的意思。他也是不想让这次任务破产,毕竟关系到了他的面子。 想到之前这人照顾过自己伤病,苏浅还是软了语气,耐心解释了下: “我也知道巫家最值得怀疑,可你们也听到了,那么多强手都栽了,你觉得我们就能比那些人更厉害吗?既然有了新的线索,自然是了解清楚了再说。现在进城,得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再说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该发生的也早就发生了,如果对方愿意让他们活着,那定是要用他们换取足够的筹码,那我们小心些也能让他们活得更长久些。” 苏浅说完没再看那几个对她明显满怀鄙夷的人,她做什么心里很清楚,能解释这几句也是因为周唐的缘故。 她是很嫩,没什么经验,但崔盛有。她相信一个能在大镖局撑旗的人,判断力一定比一般人要强,这不是就让她找到了些东西了吗。 之前也是崔盛与她分析了很多,才让她对这次的任务有了些许的想法,按照崔盛的意思,这些势力一向盘根错节,为什么就一定断言是一家做的,就不能是他们联合起来做的呢…… 苏浅侧头,果然看到崔盛有些担心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她冲着崔盛笑了笑,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手攀上了马鞍,正要上马,无意间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却将那个少年看向他们这边的表情看了个正着。 少年很快发现了苏浅的视线,急忙低了头将大半个吃剩的馕饼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很小心,将自己重新缩成了一团。只是仍然会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去偷眼看向他们其中的一个…… 苏浅皱皱眉,想到方才惊鸿一瞥之下,看见的那朵娇艳的桃花,突然间心内一惊。 第九十二章 昌达古城 苏浅示意大家在一旁等她一会儿,她则一转身又去了那个少年身边蹲了下来。 少年突然发现那个人又回来了,身上肉眼可见变得僵硬起来。连眼神中都充满了惊惧。 苏浅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家伙,你还有个姐姐或是妹妹?她多大啊?” 少年明显有些被惊到了,抬眼望向苏浅,眼神之中竟隐含了一丝凶狠的光。 可下一刻,面前这个看似和气的美少年竟然拿出了一块绣着梅花的白色帕子。 几支红梅在帕子上肆意的绽放着,错落有致,一点残雪落在其上,真是说不出的精致好看。 这还是唐二给苏浅带来的,是自苏浅走后,唐二用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军饷买的,这次特意带过来送给苏浅,她十分喜欢,偷偷藏在身边。 苏浅笑着将帕子又向着少年的方向递了递:“拿去,她会喜欢的……或许,是你会比较喜欢……” 少年终于抬起了眼眸,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却没了之前的怯懦。 他突然间就动了,手中多了一柄小小的匕首,猛地冲着苏浅扎了过来。 这一变故太突然,就是离苏浅最近的唐二都只看见了一道亮光闪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猛然间,有个小东西带着风声飞至,紧接着那放羊少年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周唐的身影随之电一般飞掠了过来,大手握处,却发现抓在了苏浅的手上。 而苏浅的手却正抓在那放羊人的手腕之上。 四目相对,那俊美少年依然好端端蹲在原地,一双俏目正惊诧地望着周唐。 周唐莫名觉得脸有些热,他以手掩唇,有些尴尬的咳了声,四下里去寻摸了起来,不一会儿从土里抠出个黑乌乌的扳指: “我来,是找个东西。”说着,快速回到了队伍里,上了马。 苏浅眼神闪了闪,很快将视线又落回到那个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一脸恨意盯着自己的少年身上。 她的手还捏着那少年的手腕,周唐的扳指本来是冲着这人的手腕去的,但恰好苏浅察觉不对捏住了这人的手腕,那扳指便打偏到了他的肚子上,这会儿人疼得蜷缩起了身子,脸色苍白,满脸都是冷汗,可却仍旧恶狠狠瞪着苏浅,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苏浅终于收起了笑容,看着这少年,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和你第一次见面,何来仇恨?就因为我识破了你男扮女装的身份?” 这人咬牙切齿,却是咬紧了牙不肯说话。 苏浅也不着急,看了眼少年身后那几头瘦羊。 “你在等人?是等我们吗?认识那个跟我说话的人?或者……认识跟他长得像的人……” 少年眼神有些慌乱起来,着急想要挣脱苏浅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甩不脱,他眼神中有着惊恐,却仍强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苏浅,从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我杀了你!杀了你!……” 苏浅扯扯嘴角,突然一把掐住了少年的脖子,让他不能再乱喊出声,她则仔细又瞧了瞧那少年的脸色: “你这易容术虽然很过得去,但细节太差,明显练习不够,男扮女装不止是要外貌像,行动也要像,你即便将自己画的再丑,一举一动还是露了端倪。不过,教你的老师很厉害,是中原人吗?” “少年”眼神恍惚了下,露出一抹哀伤的情绪,但很快便隐去了。 苏浅挑挑眉,继续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家以前生活还不错,看你手心连个茧子都没有。手这么软,从前在家里也是呼奴唤婢的好日子。还有这羊,被你养得这么瘦,才发现羊倌也不好当?” 说着她放开了少年,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想告诉我们什么?或者说,是想让我们帮你什么忙?” 少年眼神闪了闪,身上的气势陡然变了,那股子扎人的凌厉很快就变成了忐忑不安。 她有些犹豫,眼神慌乱。苏浅勾唇一笑,凑近了那少年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见那人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苏浅。 苏浅摊了摊手,退后了几步,抱着胳膊等着他的答复。 那少年咬着唇良久,这才轻轻点了头。 …… 苏浅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来到了昌达古城。 古旧的大石搭建的外城墙,有许多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高大的城门,彪悍的守城兵,竟然很像模像样。 和她想象中盗匪遍地,毫无秩序的混乱模样完全不一样。 管事的交够了入城的费用,骂骂咧咧抱怨着城主刮地皮一样的强盗行径,收钱的习以为常,完全无动于衷,挥挥手让城门兵放行。 驼队于是缓慢的挪动起来,而城门兵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他们身后的商队身上。 苏浅和周唐等人如今都被打扮成了这支西域商队的奴隶和随从的模样,散布在了商队中间。 苏浅没有用漠西军的路子,完全当自己是第三方势力来查这次的事情。 那“放羊少年”还有些本事,帮他们接洽了这支商队,让他们可以毫无压力的进入昌达。 而眼前这座古城藏着所有的秘密,就像是这个神秘的放羊女孩一样。苏浅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的身上。 崔盛和唐二昨天就已经离开了小队,被苏浅派去了别的地方。她还有需要了解的东西,此时此地,她不敢相信除了自己人之外的任何一个。 苏浅和那女扮男装的少年并排走在队伍的后面,看着像是最不起眼的野人奴隶,他们和周围一群散发着恶臭的人一样,穿着破烂的麻衣,垂着头被一根绳索串成了一串儿。 苏浅偷眼观察着这座素未谋面的古城。猛然来到这样嘈杂的环境,她的鼻子比眼睛更快接收到了这座古城里一些隐藏起来的信息。 各种食物的奇异香味儿;牛羊,牲畜的腥膻气;各种体味混杂的杂乱气味;药材的味道;还有各种乱七八糟或清淡或浓郁的味道…… 表面看上去,这里繁华而安宁: 高挂酒旗的酒楼客栈,飘着脂粉香气的秦楼楚馆,各种南北货商铺,车马行,珠宝店,人头如织的集市…… 鳞次栉比的商铺带着明显的地域特色,各种肤色,打扮各异的人们摩肩接踵,操着乱七八糟的语言,穿梭其间。 卖家尽力的吹捧,兜售着自己的商品,毫厘不让,买家锲而不舍与卖家拉锯一样争取着更大的利益。 货栈的活计和奴隶们忙得满头大汗,一趟趟用瘦弱的肩膀扛着,拉着沉重的货物,在城中穿梭而过。 花楼老鸨带着一群莺莺燕燕,大白天就在大街上拉着几个穿着富贵的男人,努力的为自己争取恩客…… 这是一座奢靡繁华完全不输于中原任何一座大城的地方。 只是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让苏浅的神经完全绷紧了,汗毛直竖,本能的进入到了戒备的状态。 街边卖毛皮的汉子,靴子里的刀血迹还未干,包括他粗糙包裹着,被藏起来的伤口,此刻还在缓慢的往外渗着血; 包子铺旁边的巷子不久前才经历过打斗,墙上的刀痕和还未凝固的血迹都在证实着战况的激烈,而附近那样浓郁的血腥与体味交杂的气味,意味着正有一张早已张开的大网,正等待着下一条入网的鱼儿; 珠宝店那尖顶翘脚的屋檐上吊着的八角灯笼下,挂着迎风便会吹响的骨哨,那分明是人的喉骨打磨而成。可此刻那店门前却有个胖乎乎的掌柜正笑眯眯拉着一个小孩子的手在说话,如果忽略了那孩子一直不敢抬起的头,倒也算得是一副温馨教子的美好画面; 集市上密密麻麻的笼子里,有奴隶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去,甚至尸体都硬了还没被看守的发现,可同一笼中的其他奴隶有几个的眼神偶尔飘忽鬼祟,就像是隐藏在羊群中的狼; 还有那些穿着统一服饰的,每隔半个时辰便会从各个主街道穿行而过的巡逻兵,他们每个人腰里都别着个铁钩子,方才苏浅亲眼看到其中的一个巡逻兵,将这钩子挂在了一个被抓的逃跑奴隶的肩胛骨上…… 除了做皮肉生意的花楼,这座城里很少看得到女子,而且城中很多人都用黑布蒙着头脸,只露一双眼睛。 人与人之间冷漠而戒备,像是一张张绷紧的,随时准备着攻击的大弓。 苏浅不敢再看,低了头老老实实跟着人走。 驼队很快便穿过了半个城,入住了一家相熟的客栈,苏浅注意到上面的标记,那是拓跋家的徽记。 周唐此刻是驼队的脚行,负责拉车和清理货物。 大概看出了苏浅的紧张,又或者是因为现在苏浅的任何举动都关乎着他们全体人员的生命安全,他怕这些人真的被这没轻没重的少年牵累,终于是趁着要卸货的功夫,将苏浅叫到了一边,打算提点苏浅两句: “先别急着行动,城里情况不明。这里算是巫家控制的势力范围,因为盘口太大惹了眼,后来另两家也就参与了,不过管事的还是巫家。你别看这里是拓跋氏的地盘,但进了城便进了巫家人的视线,你小心些。” 苏浅点点头,“我知道,他们张开了网,就等着我们钻呢。” 周唐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是个愣头青,没想到还真的看出了点儿门道。 “你倒是挺机灵的。” 苏浅撇撇嘴角,却道:“我感觉他们这网有点大,似乎不止是为了我们。” 周唐挠挠头,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少年。 “是,我也感觉到了。这城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事。不过……” 周唐有些拿不准:“你怎么知道这个放羊的有问题?” 苏浅抿了抿唇,她答应过那个丹西,不将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说出去,倒不是刻意要做什么,而是她还有许多的问题要问这个女孩。 她没直接回答周唐,而是道:“待会儿你给我俩找个错处,让管事的把我俩关一起,我直觉她应该还知道更多的东西。” 第九十三章 秘密 苏浅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一来就碰到了对的人。这个叫丹西的女孩果然就是帮着漠西斥候送信的人,也是故意要等在那里的。 不过苏浅却并不认为她就是可信的。有些事情太刻意了,就显得假了。 在生命面前,苏浅保持着怀疑一切的态度,她只认自己认为正确的线索。 女孩最终答应帮忙,但条件是要帮他到巫家去救出一个人。 苏浅还没最终答应,但同意将女孩的事情暂时隐瞒下来,条件就是让他们安全进城而不被人发现,很显然,这女孩儿做到了,这说明,之前苏浅的猜测是对的,她果然是个关键人物。在她的身后肯定还有别的人,不管她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们暂时对漠西军应该没有恶意,才会让苏浅顺利的摸到了脉络,这总比自己胡闯乱撞要强得多。 …… 丹西低着头,无措的搓着手里的麻绳。苏浅走过去,一把将麻绳抓过来丢到了一边。 “这城里气氛明显不对,他们在防备什么?还有,你把我们诓进来到底什么目的?这商队也是故意安排的?说,你后边的人究竟是谁?” 苏浅的语气平静,眼神却冰冷,这让丹西莫名胆寒。她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这群人自己要进来…… 苏浅却不容她有片刻迟疑,继续道:“既然派你出来做了这个领路的人,估计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我们反正如今已经入了城,你对于我们来说作用已经不大。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趁着现在。要不然,等我们离开,你就会被丢给那满身膻味儿的胡商,相信他一点儿不介意自己帐子里多一个年轻鲜嫩的女奴。” 丹西一把扯住了苏浅的袖子:“你答应过我不揭开我的身份……” “对。”苏浅表情严肃,透着冷漠:“我还答应不跟任何人透露你和那个之前和我说话的人似乎认识……” 丹西猛地圆睁双目,恐惧的望向苏浅:“你,你……不,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你让我带你们进城,我做到了。你凭什么还想要更多?” 苏浅心里突然一紧,没想到自己竟诈出了新鲜的东西。 她果然认识宋陵夷,可是,这怎么可能? 宋陵夷是虎贲军,一直在关内驻守,应该没什么机会接触昌达古城的人才对……不对? 苏浅突然想到宋陵夷那个双胞胎的弟弟,好像是叫宋陵秀的。 而既然是双胞胎,他们的长相应该是很像? 这样一来很多疑问就说得通了,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找这样一个女人来送信,原来是这样……还有宋陵夷,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冲着自己发难?他是为了提醒这个女孩儿,这么说,他是见过或者知道这个叫丹西的? 那么,所谓进城的商队,究竟是谁找的路子? 苏浅突然笑了起来。赵玄,兜了半天圈子,还是为了试探自己吗? 只是还有一点想不通的地方,这女孩说要救人?自己接到的任务本来就是要救人的。只不过,看起来,这个丹西想要救的人似乎和自己觉得的那些并不是一码事。 苏浅皱紧了眉头,半晌才道:“你不是让我帮你救人吗?到底要救谁?你啥也不说,就想让我们去送死,你觉得换你你干吗?” 丹西突然咬牙变了脸色:“你就不怕我把你们供出去,你也看到了,外面的人正等着你们呢!” 苏浅笑了起来,反而一点也不着急了,坐在了地上,摇晃着脚看着丹西笑: “那我就坐这儿等着你去,总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丹西明显没想到苏浅是这样的人。她有些无措,绞着手指就这样看着苏浅,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咬着牙发狠道: “你别得意。我早看出你不是那个做主的人,那个男人才是,我这就去找他,我去和他谈。” “呵呵。” 苏浅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弯起了眉眼摊了摊手:“好呀,那就去,想好和他怎么谈了?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让他帮你救人?我无所谓啊,反正没什么损失。” 丹西本来就被涂抹成黑灰的脸色变得越发难以形容,搅着手指只是恨恨望着苏浅。 苏浅突然起了促狭之心,凑过去绕着丹西转了个圈:“不如你洗了脸去他面前色诱看看,没准他一激动就同意了呢?” 在外面偷听的某人…… 丹西死死咬住了嘴唇,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求求你,救救我的父亲。” 苏浅终于停了调笑的样子,蹲下身看向了丹西的脸:“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背后那个人的意思?” 丹西一瞬间有些愣住了,但很快就低了头,半晌才颓然坐到了地上:“我父亲是拓跋家铁匠铺的铁匠,宋三是铺子里的伙计。纸条是宋三让我去送的,也是他说的地方。” 说着,她眼角含泪看向苏浅:“我只想让你们帮我救出父亲,求求你了。” 苏浅不错眼珠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心思如电转,慢慢也盘腿坐在了女孩儿的身边: “对嘛,这才是和人谈判的态度。你先说说看,这城里究竟什么情况?” 丹西低着头,苏浅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看到她两手紧紧捏着的衣角,已经攥得皱成了一片。 苏浅轻咳了声,淡淡道:“你也别想瞒过人去,我的人已经出去打探情况了。既然这城中气氛如此紧张,一定是出了大事。我相信,只要肯花银子,不怕问不出来。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等到那时候你再说什么,可就没什么价值了。” 女孩儿终于抬起了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一个大秘密,如果你们帮我我就告诉你们。” 苏浅叹了口气,看着那女孩儿半晌,才唬的站起了身来,走到门边敲了敲门:“你看戏也看得够了,要问什么自己进来问。” 看着丹西惊愣恐惧的眼神,苏浅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个女孩儿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很有可能,她还有事情瞒了赵玄。 苏浅的鼻子灵得很,早就知道有人藏在外面。容那人在外面听了这么久的墙根,不过是为了告诉他自己行事光明磊落,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是个奸细。 尤其是接下来的事情,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私底下帮这个女孩儿什么,尤其是赵玄还安排了人监视自己的现在,她多做任何多余的事都有可能被认为是有目的的。 周唐觉得真是见了鬼了,他一向自诩武功厉害,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在这个臭小子的面前吃瘪,什么时候自己好端端躲在屋顶偷听也能让人发现了? 被人抓了现行他也不羞不恼,反而越发对那小子感兴趣了。 反正他脸皮一向很厚,也没觉得丢脸,既然让他自己问,那他就大大方方进去问个明白。 周唐也没客气,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在了院子里,开门进屋,冲着外面挥了挥手,就见金乌在院子某个角落探出头来,之后点点头跳上了屋顶。 苏浅收回视线,气定神闲抱胳膊围观,看周唐到底怎么套这女孩的话。 丹西则瞳孔一缩,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危险人物,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露出的是野兽一般的狰狞和残忍,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美少年一点不一样。 苏浅抱着胳膊看笑话,似乎察觉到了那女孩看向自己求助一样的眼神,好心提醒道: “他可不像我这么温柔,你可想好了。”说着,苏浅看一眼周唐,“那个,你们聊,我就出去了。” 说着,她当真摇了摇头转身打算出门了。 苏浅是真觉得有些烦了。整天被人这么盯着,是个人都要恼的。 却在她手将将摸到门时,听到了丹西近似哀嚎的悲鸣:“我说!你别走!” 苏浅回过头,看到周唐望过来的无辜眼神,突然有点想笑,却强忍住了。 再看向丹西,苏浅竟有些无奈: “所以,这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苏浅是真没想到周唐这一来作用竟这么大,这回这个丹西一点磕巴都没打就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 “他们,他们突然闯进了我家,抢走了我家祖传的一把弓弩。我藏在新打的锻造炉里,看着他们,他们,都被杀了。抓走了我父亲。宋三还剩一口气,给了我那个纸条,让我帮他送信。我一直不敢出门……后来,后来城里就乱了,打成了一团,死了,死了好多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出去……” 苏浅看了眼同样一脸凝重的周唐,很想知道他现在有何打算。 听起来就知道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而且,似乎他们收到的信息并不全。 既然赵玄能找到这个女孩,一定是大概知道这里边的事情。 这女孩家里的弓弩不知是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那个宋三,不出意外,肯定就是宋陵秀了,也就是说,那本就是虎贲军的斥候。 而自己接到的任务是救人,救那些被困的斥候?可现在看来,他们还活着的概率似乎不大了。 所以说,赵玄早就盯上了这女孩家,或者说盯上了这女孩的父亲。 周唐却突然正色起来:“你……姓雷?” 两人都看到了丹西猛然睁大的眼睛,苏浅心里咯噔一下,明显觉察出来周唐的表情起了变化。 周唐也不说话,一把抓了苏浅的手便出了门,冲着虚空沉声道了句:“看着,别让人靠近这里。” 说完,便抓着苏浅径直到了隔壁院子的一间小屋子。 第九十四章 雷家人 “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想不到传说是真的。” 苏浅纳闷,也很好奇,再看周唐时,却见他一脸的严肃,在房间中央来回踱着步子,好半晌才停下了脚步。 “这件事……”他长出口气,转向苏浅时,一脸的正色:“咱们还真得去做。” 苏浅耸耸肩,不置可否。 周唐拉开把椅子,示意苏浅坐下,自己也坐到了苏浅的对面,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 “这话说来就长了。” 他想了想才道:“大庆朝先帝六十一年,长平之变……” 他停了停,看向苏浅。 苏浅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她爹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他们这些嫡支子女第一要记的就是这些关系着家族生死的大事件,免得今后当了人家主母时犯了什么忌讳。 长平之变太有名了,正是当今一飞冲天的转折大事。 那一年先帝千秋之日,在长平行宫设大宴,随行宫中内侍及皇城司左右营突然哗变。结果一向秉节持重,渊清玉絜的太子赵贤被发现在先帝寝宫剑弑君父,被羽林卫赶到当场格杀,在宗室和当今太后的主持下,今上临危受命,登基为帝。史称长平之变。 当年苏锦渊曾隐晦的提起这段往事,言谈之中为赵贤感到可惜…… 周唐看到苏浅的表情便知道这是个知情的,他也不奇怪,也不好奇,继续道: “当年这件事牵连甚广,朝堂上一度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原工部三品左侍郎雷洪,和做出了七星连弩的雷云耀便牵涉其中,鲁地的雷家也因此遭到了大清洗,换了效忠当今圣上的雷恒做了家主。谁知道雷氏嫡支被杀绝了,很多绝学竟也跟着失传了。” 说到此,周唐一阵惋惜,倒是苏浅也想起了这桩事情:“我记起来了,都说如今虎贲军的七星连弩就是当年雷家做出来的,只是现在无法量产,很是可惜。” “不仅无法量产,水准也完全不能与当日雷家做出来的相提并论。” 苏浅这回可就完全明白了。 工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当了这打仗的兵卒,自然明白一件好武器的重要性。 只是这雷家人,苏浅活了两世也没在京中见到过,她前世倒是见过工部左侍郎家的千金,可记得她也不姓雷啊。 不过周唐既然这样说,那就是说…… “所以,那丹西真的是雷家的后人?那她爹……” 苏浅脑子转的飞快:“这就对上了,要不然,什么弓弩竟引来了这样大的阵仗……保不齐,现在昌达城里各方势力都聚齐了。这样一来,也许城里人要对付的就不止是咱们一拨人马了……” 苏浅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的。再看向周唐时,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事情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不过,周唐到底是谁。怎么一个边疆长大的没甚背景的小人物,竟然知道这样多? 周唐冷着脸,显然在想事情。苏浅这回倒真觉得为难了。 看城里的情形,现在这消息应该是传开了。 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自己就这么几个人,要从那么多势力的口中抢食,怎么想都是条死路啊。 周唐却突然转向了苏浅:“这件事太大,我觉得就咱们还担不起来。要不要……” 苏浅明白周唐的意思,他这是想报给赵玄,让上面来人处理。 苏浅觉得有些无语,她不信周唐就看不出这里边的门道: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是有人让她引咱们来的,我觉得那会是谁?这么大的事情,都传到沸沸扬扬了,将军会不知道吗?你不觉得他叫我们前来是还有其他的目的?” 周唐挑眉露出抹笑意,他现在真的开始欣赏这个少年了。 苏浅说得没错,若是赵玄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凭什么能坐稳漠西,还将这群乌合之众赶到了这混乱之地来。 “那你的意思呢?” 苏浅撇撇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要么就是想让咱们做明面上的棋子,为他暗地里的行动打掩护,要么就是试探,咱们毕竟是才投过来的,人家不信任也是有的。” 说着,苏浅冲周唐扬起一抹冷嘲的笑:“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不是擂台上只有我一个你死我活的挣命了。你得想清楚了,下一步要怎么走?” 周唐转过头看向苏浅时,眼神真是相当的复杂啊。之前他是看过这少年的笑话,可现在现世报来的这样快,让他真是有点,小小的兴奋呢。 他突然绽开个邪魅的笑容来: “其实你也可以这样想,既然有人给咱们托着底儿,那咱们大可以在前边儿随意的折腾,反正有人给咱们擦屁股,何乐不为呢?” 苏浅被这样的周唐笑得有些毛毛的,撇撇嘴角:“你就能保证他能任由你折腾,不会到时候弃卒保帅,别忘了你还有不少人留在关里,到时候我看你再如何得意?” 周唐嗤笑了声,似乎一点没被如今的状况困扰到,反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索性身体后仰,翘起了二郎腿晃了晃: “我周唐就没有怕的时候,再说,我一心为公,做的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我怕什么?” 说着话,他突然冲苏浅邪魅一笑,那双桃花眼竟显得有些妖媚: “不过,老子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如今这么多人搭台子唱戏,咱们既然担了这个角儿,就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这可是个大宝贝,没有名号的人可不敢伸这个手。你那句话说对了,如今你我也算栓在一根绳子上了,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苏浅皱眉看了周唐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如今的猎户都这么离经叛道了吗?” 周唐挑挑眉看向苏浅,“大家彼此彼此。” …… 此刻,在离苏浅所住客栈不足百米,一处拓跋家所属的院落之内,易容成“隐鱼”的赵玄正端坐在书案之后。郭廷,赵文达,还有一个名叫王淞的幕僚正在对着一张地图说着什么。 墙角的沙漏中,细细的金沙渐渐撒落,直到更鼓敲过两遍,赵玄才揉揉眉心,示意大家散了。 赵文达却没有动,待众人都散了,这才起身,帮赵玄将茶水倒了,换了一杯温热的白水。 “殿下这次可是真的恼了秀才?”要不然为何偏偏提了和秀才一直不对付的王淞带了出来。 赵玄语气平静:“王淞还年轻,难免剑走偏锋,但他和秀才也恰恰互为补充。” 他将白水端起来喝了口,才接着道:“那少年隐忍又聪明,确实不像猎户,秀才的怀疑也没有错。” “只不过。”他抬眼看向赵文达:“文达,如今是乱世,我们不可能一直偏安一隅。如今的局面,维持现状就是等死,如果我们还只会默守陈规,便如今日一般,刀悬与颈而不自知,早晚漠西便是第二个北境。” 事到如今,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了。 如今已是乱世,手中握有重兵的心里就没有不打小算盘的。比如赵玄,比如西凉王…… 如果不是为着积蓄实力,害怕腹背受敌,被朝廷算计。西凉王不会关闭关口,任凭狼兵在他头上拉屎,他早该放出人马去跟蛮人死战到底,为大庆夺回失去的土地了。 元垚虽然优柔寡断,可也是世代武将出身,从小熟读兵法,也曾满腔报国志愿,更何况丢掉的还是属于他西凉的所辖土地。 只可惜如今朝堂昏聩,他早早就将自己的爪子藏了起来,若不然,西凉怕是比北境的下场更惨。 而西南王又真的安于本分,一直老老实实了吗? 当年刘克俭是如何当上的西南王,怕是还和皇城里的某人脱不开干系,可如今皇城里连下数道旨意,调西南兵驰援西北,他可派出一兵一卒了吗?还不是打着和元垚老狐狸一样的主意。 而大庆的四位异姓王如今变成这样,又安知不是朝堂博弈的后果…… 赵玄叹口气,习惯性的又捏了那血玉佩出来:“想当初,这雷家遗孤还是北境王爷救下的,咱们不过是借了王爷的光,说到底,是我欠了人家,这件事于公于私咱们都要管到底。” 赵文达其实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此刻果真听了赵玄的解释更是觉得惭愧:“是属下多心了。殿下早些安置。” 赵玄点点头,赵文达认真行了大礼这才大步离开了。 赵玄此刻心情却也有些复杂。他也不是故意要下王攸之的面子。这次也是赶巧了。接到昌达的消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雷家。 王攸之的意思是,借着这个机会将雷家献给皇上,换取更大的信任和发展空间。也算为国为民做了件好事,对漠西对大庆都是好事。 就这一点来说,他已是与赵玄的理念相去万里了。 赵玄是个有野心的人,从来信奉的就是自己的力量。如今这摆在手边的宝贝哪怕再危险他也不会将之送给别人,哪怕现在他还小,随时能被人大手捏死。可他就是不愿意放弃。 更何况雷家人进京,就真的能被朝廷重用,能物尽其用?恐怕未必…… 但这确实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万一事情败露,这就是欺君,就是谋逆。 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第九十五章 闹腾 赵玄从来都没指望过一直靠着大树来乘凉,就如同漠西遇到了状况,王攸之想的是将元垚的嫡女诓骗过来,促成两方的联姻以巩固赵玄的地位;而赵玄想的却是漠西军自己自足,忙时练兵闲时屯田,绝不将希望交给别人。 这就是差距。 尽管王攸之最近很安分,即便知道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也没再闹出什么动静。可赵玄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用他了。 这无关信任与否,而是他怕了王攸之这种不打招呼自行其是的行事风格。 如今大家心里都明白,王攸之自然也明白。 所以这次赵玄最终决定带王淞出来他也没说什么,但裂痕已然出现,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让赵玄和身边的兄弟都有些无力之感。 赵玄叹口气,不想再去想这些事。他转身进了卧房,也不洗漱,倒头躺在了床上。 他手里捏住了那块血玉佩,月光透过窗棂浅浅落在那玉佩之上,明明在白日是血色炽热的玉佩,偏此刻在手中竟变成了清透的白。柔柔的如皎月之光一样,十分奇特。 当时拿到这个的时候,赵玄就明白了苏锦渊的打算:这既是托付,也是承诺,不只是公事上的,还有私底下的。 当时的他不屑一顾,因着年少气盛,满腔抱负,更因心中对这些情情爱爱原本就不屑一顾。 他母妃当年为了他父亲做了多少牺牲,到头来如何,香消玉殒,连唯一的嫡子都护不住,让人百般欺凌。 他从来不信什么感情,既然是要联姻,那就要换取利益最大化的一个。 他不是不敬重苏锦渊,相反很钦佩和感激他。 可他看不上北境王的地位和处境。他要,就要最好的,绝不会因为任何其他的因素而改变初衷。 所以当年他没有回应,只是默认了两方结盟的暗示。 可之后他却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因为他去了塞北草原,去寻那该死的天外陨石了…… 逝者已矣,他总这样劝诫自己,可他良心难安。 不知为什么,那个大雨天的杀戮总是一次次闯入他的梦境里。那个拿着血玉佩的小姑娘总是一遍遍的责问着他:“为什么?为什么?” 赵玄将手搭在了自己的眉眼之上,口中喃喃着许愿:“如果再来一次,我绝不会丢了你们。我会娶你为妻,终生不二色。” 苏浅这一觉反倒睡得十分香甜。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她心里便有了底气。周唐说的对,反正有人给他们擦屁股,那就闹呗…… 苏浅是真没想到,周唐的闹腾是真的闹腾。 昌达古城表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一夜之间,似乎连刮过古城的风都带上了血腥的气味。 巫家首当其冲,城中负责巡逻的四支小队被人发现死在驻所,外围几家店铺失火,尤其一家珠宝店,因为城中几处失火,他们隔壁正好是一家卖粮油的铺子,风助火势,又有助燃的东西,竟然连着烧了半条街,直到最后,巫家人情急之下,拆掉了两边两栋房子才算是止住了火势。 就像是潘多拉打开了魔盒,被隐藏在暗处的手开始频频伸向巫家,开始还只是各大档口出现状况,后来,包括他们本家的庄园也开始接连出事。 周唐与苏浅在客栈里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们真的只是在巫家的珠宝铺子点了一把火而已。谁让那里最有钱呢。 城中一时间风声鹤唳。每天都能看到街面上疯狂的追砍和逃杀。 客栈也被人里里外外的搜过,但实际上,这样的搜捕也只不过是加剧各方矛盾的激发而已。 试问,能在乱世行商的有哪个没有秘密,没有保命的手段?被查出刀剑之类的凶器那是寻常,没有的才是奇怪。 巫家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其实从秘密被人传扬出去的那一天,他们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糟,来得又这样快。 周唐和苏浅这下就更确认了有人在浑水摸鱼,要巫家好看。 而这段时间看下来,小小的昌达如今不但有漠西明暗两股力量,北狄,西戎,大食,乌蛮都派了人过来。更不用说,还有江湖上大大小小自认为有势力的门派,乌七八糟,济济一堂,小小一座昌达古城如今竟塞下了如此多的势力,就是早有准备的苏浅周唐都吓了一跳。 不过周唐却是越发兴奋了。这个人大概天生就是该做土匪的,他竟然一家家的公然给各方势力送去了信函,约定今日一起上巫家的门抢宝。 你不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吗,他偏要一记翻云手将那片遮羞布给掀了,索性大家斗在一起,看谁的拳头更大,那便谁拿宝贝…… 苏浅独自一人穿行在暗巷之中,暗沉沉的夜色为她瘦小的身躯做了最好的掩护。 这是一条只有拓跋族人才知道的密道。在今夜之前,她让丹西绘制了整个拓跋家族的地图,因为她确信雷连磊如今必定是被关押在拓跋家族。 这是她与周唐两人讨论之后得出的结论。 据丹西所说,他们一家三口原本共同隐居在拓跋族内,一直以打铁为生,其母只是拓跋家旁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早在多年前就因病亡故了。 雷连磊虽是汉人,但为人忠厚,不惹是非,尤其打铁器的手艺非常好。 别家铁铺打出的兵器,砍上百次就卷了刃,他打出来的就能耐用许多,且十足锋利。 在这样的乱世之地,手里有这样一门手艺,拓跋家族里多少都会有庇荫,因此雷家的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事情起自今年上半年一次拓跋家与中原的买卖。 当时雷连磊只说多年未回中原,想回去祭拜祖先,这原本也不算什么事,可就在他们商队回来之后便怪事连发。 先是有伙计失踪,后又有人被杀,紧接着便是巫家上门抓人,至此才有了丹西救父的事情。而自始至终,就是丹西都不知道给她家带来灭顶之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直到她爹被抓走前,她还一直以为她爹只不过是拓跋家那么多铁匠里手艺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的普通铁匠。 苏浅和周唐都觉整件事不可能只有巫家参与,尤其以如今的情形来看,巫家几乎是承担了全部的压力,而本该和巫家站在一起的拓跋家和风家却选择站在岸上看戏。 这不科学。 你可以解释成拓跋家被巫家抢去了宝贝,心里不忿,乐得在一边儿看巫家的热闹。 但更合理的做法不应该是趁你病要你命,去把原本属于拓跋家的宝贝抢回来吗?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又正好说明了,这三家如今应该是将利益绑在一起了。 再想像一下,万一真的是神兵利器被制作了出来,而他们又完全掌握了这东西。那么不管是哪方势力都将趋之若鹜,不择手段。 而作为既得利益者,将会得到的财富和地位将无法估计。 这样算下来,这三家哪怕承受再大的损失,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而能让巫家甘愿挡在最前面,想必得到的利益也会与之成正比。 这样看起来,苏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绝对不可能把摇钱树放在承担压力的巫家,那么如果是风家和拓跋家来选择的话,苏浅觉得最有可能藏人的反而是最不可能的拓跋家。 当别人都认为不可能时,才是最有可能,也是最安全的。 谁能想到巫家抢了拓跋家的宝贝,又甘愿承受了所有的来自外界的贪婪及恶意,那人却居然仍旧在拓跋家? 恰恰就是这样不合理的才正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今晚是昌达古城中的外来势力正式和巫家开战的一夜,所有能打的全都集中到了巫家所在的城南。 而苏浅一个人则来到了城东,一路潜行,拓跋家的庄院已是近在眼前了。 今晚至关重要。 即便是救不出人来,她也得摸清了拓跋家的情况才行。 该死的周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就让苏浅一个人来完成任务,他也不怕自己掉进狼窝被俘虏了? 苏浅可没那个自信。 如果有人对她严刑逼供,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招的。 不过,经历了半年多的战乱,如今再执行任务时苏浅倒也没了从前的那种忐忑和畏惧。 这半年她可是没有一日懈怠过自己的训练,虽说如今打架的功夫尚不算顶尖,可逃跑隐匿的功夫她却自信得很,想必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今天的城东很安静,热闹都被集中到了城南,今晚那边的血雨腥风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拓跋家的安宁,整个城东反而显得有些死寂。 过了眼前的暗巷之后,便是毗邻拓跋府的外围了。 一排外院杂役住的地方,脏乱自不必提了,便是一些姿色不好的暗、娼也会选在这样的地方租间小屋挂条红纱做起自己的皮肉生意。 毕竟大户人家的奴仆,那也是比流民有身份有银钱的人群,偶尔碰到个不嫌弃的,没准还能从了良。甚至有些贫家女良家子都会自愿来做这个,也比在城外做奴隶要强。 偏偏丹西说的就是这样一处所在。 苏浅有些无语这样的安排,不得不说,弄出这条暗道的人很聪明,没人会怀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而出入这地方的人那么杂,谁会没事盯着这些人一个个察看呢。 苏浅没搞什么两长一短的所谓暗号,直接敲了门。 门内似乎传来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苏浅有些尴尬,但还是等到了对方开门。 一个敷了厚粉的女人顺着门缝打量眼前的俊秀少年,似乎有些吃惊,更多的却仿佛是欣喜。 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便开了门,一把将人拉进了门。 “第一次?放心,姐姐疼你,待会儿姐姐还有红包要送你……” 那女人的身体几乎要完全靠上了苏浅的胸前,一股刺鼻的香粉及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猛地冲进了鼻端,险些让苏浅呕出来。 眼见着女人的手就要摸上苏浅的胸,被苏浅一闪身躲了开去。一把将女人推开了些。 那女人噗嗤笑了出来:“呦,还害羞了。” 说着话,又一步步凑近了,那脸上的香粉像是都在她的笑容里扑簌簌往下落,一张敷得惨白的脸犹如鬼魅,加上眼角唇边的皱纹,苏浅有些不舒服的急忙闪身就想往屋里走。 第九十六章 又见 那女人一闪身拦住了苏浅的去向,一只手顺势搭上了苏浅的肩头,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划过了苏浅的结嗉。 苏浅眸色微沉,只得又退开了一步。意识到这女人不简单,急忙伸手将怀里一只草编的蚱蜢摸了出来递到了那女人的面前。 女人看到那蚱蜢有些惊讶,略迟疑了下,到底是接过了东西仔细看了看。 再看向苏浅时,神情总算变得正常了起来。 她似乎想了想,冲着苏浅露出抹浅笑来:“小兄弟,跟我进来谈谈,是谁叫你来的?要来做什么?总要说清楚姐姐才好帮你啊。” 那女人眼中的欲念让苏浅极其不适,索性避开了女人径直往隔壁厢房走去,那女人眼眸微缩,几步挡在了苏浅的面前。 “我的卧房在那边。” 苏浅回头看了眼那所谓的卧房,那里倒是灯火很亮,透着股靡废腐朽的味道,她有些反胃,索性绕开那女人猛地推开了厢房的门。 门里只有一张北方都有的盘炕,铺着简陋打着补丁的铺盖。周围一圈地上则摆满了杂物。 这样的火炕冬暖夏凉,只是费些柴火,有些家里条件不好的,也会让家里的孩子上山去捡马粪羊粪甚或是狼粪来取暖,这样虽然节省了,可家里的味道就会有些不好形容。 这家的情况就是如此,一股烧了干粪后特有的怪味儿,也因此影响了苏浅的嗅觉。 她虽然很敏感的觉察出了问题,可鼻子失去了判断,她也只得提高了防备,被动的等待着对方先出手。 毕竟如今晚的机会不会再有,今晚之后要想再摸到人家里,怕就不容易了。 那妇人见了苏浅的反应有些着急,刚要说话,却见那少年回头冲着她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自己则将手握住了腰间的一个什么东西上,沉声道:“是哪路的朋友,出来一见。” 那女人脸色陡然变了,张嘴便骂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跑老娘这儿来撒野,搞得好像我死鬼男人来抓奸一样,臭小子,你给老娘滚出来,听见没有……” 没听到回应,苏浅也不再犹豫,转身一把将还在刮噪的女人一把掐住了脖子,拖到了墙边护住了自己正面: “不想让她死,立刻出来!我数三个数:1,2……” 一声慵懒的叹息突然响起在耳边,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人长高了些,却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连底细都没摸清就出手,你也未免太粗心了。” 说着话,一个人自房梁跃了下来,手里攥着的瓶子伸开来给苏浅看了看:“我若是从上面撒这个下来,你当场就得七窍流血而死。” 说着,摇了摇头,将瓶子冲苏浅丢了过来,趁着苏浅接那瓶子一愣神的功夫,将妇人拉回到了自己身边。 苏浅没理会那男人,打开那小瓶子,轻轻闻了闻,登时有些变了脸色。 再抬头看了看屋顶,这才发现,这小屋子倒是别有乾坤,屋顶做的是三角梁,四方龙骨的交叉处正好有个隐秘的地方,藏个人还真是挺难发现的。 不过,她也没打算接受男人的一面之词。 “刚才女人在我手里,我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替我挡了毒粉,倒是你,怎么哪儿都有你?” 苏浅开始去那床铺上自己翻找起来,不想再理会对面的男人和妇人。这个男人麻烦得很。 经过那次跟他交易之后,苏浅想了很多。 这人似乎和西凉各方的势力都有接触,现在想起来,自己之前受的那场无妄之灾似乎也跟这人脱不了干系。毕竟她和张大锤去参与了那场倒霉的宴请,作为赵玄这样对她本就抱有怀疑的人,一定是查出了什么,所以才有了后来自己被虐的那么惨,说起来,根子却还是在这个人的身上。要不是为了宴请他,自己也不会和那个什么张大锤扯上关系。 虽然那次的交易两方都觉得很不错,但苏浅不喜麻烦,偏偏这个隐鱼完全就是麻烦本身。尤其是今晚这样的情况,他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昌达,怎么想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而今晚苏浅势必要找到雷连磊,最不济也得找到些有用的东西,要不然,在周唐和那一群眼睛长到了头顶的家伙面前,她可就真的要永远都抬不起头了。 那暗娼如今在隐鱼的手里,苏浅不想和他现在就起冲突,便想着自己打开密道,待会想办法甩了这人单独行动。 赵玄眼眸微沉,他是真没想到这组他放在明面上吸引各方注意力的人竟然会看破了这里面的关窍。 他还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欣喜自己得了人才呢,还是该懊丧接下来自己办事怕是要添点麻烦了,想了想,他还是拦了少年的举动: “别翻了,我知道入口,大家一起,利益均分。” 赵玄也想看看这少年的本事,还有他很想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归属哪方的势力? 这自然是要紧紧跟上了。 苏浅回头看向男人,眼睛里的怀疑呼之欲出。 赵玄扯出个浅笑,指了指在他身边的女人:“我和阿花是老朋友,既然你知道这里,必定和我们是同道,一起又何妨?” 苏浅皱皱眉不置可否,想了想还是让开了位置。就算她不同意一起,这男人就不会跟着她了吗?到时候惹了麻烦更糟,倒不如她跟在旁边看着,适时抢人再给他个狠的就是。 赵玄很满意苏浅的识时务,回头跟那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便有些哀怨的望了眼赵玄与苏浅,不情不愿离开了。 等到就剩下两个人时,苏浅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赵玄倒没多问,只是深深看了苏浅一眼,便在靠墙一排腌菜的大缸中挪出了一个位置,脚踩了踩其中一块土地,弯下腰用力一拉,打开了一个入口。 苏浅皱起了眉,明明丹西说过,她出来的时候是个房间的大炕,可没说是腌菜缸下。 似乎是看出了苏浅的疑惑,那人叹了口气:“这屋子有两条通道,一个是入口,一个是出口。为了防止被人堵了后路,出入口都设置了机关,如果不知道机关就乱闯,连个全尸都不会给你留下。” 说着,他率先进了密道,冲着苏浅扬了扬下巴:“阿花今天没客人,你是想和她共度春宵便留下。” 说着,他身子一矮消失在密道口。 苏浅想想那女人满脸的劣质粉还有那一脸猥琐的表情,急忙狠狠心跟了上去。 拓跋家很大,实在是太大了,苏浅很讶异,她觉得自家从前的王府已经是很大了,没想到,一个边地小小的商贾竟也能将府邸修得如同阆苑仙境一样。一个缺水的荒漠之地,竟挖出了一片园内镜湖,可见其财力有多雄厚了。 隐鱼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苏浅暗暗吃惊,他穿廊过巷,简直像是在自家后花园行走一样。 看起来之前没少到这里做过客,所以他这次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苏浅不免将原本的戒备也提到了十分。 既然大家奔着一个目标而来,到时候见了人免不了一战,再怎样她也不能将人交给他。 只是,今晚的拓跋府中却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样大一座宅院看家护院的应该很多才是,越是这样的大宅院中,看守的,巡视的,伺候往来的,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少。 就算这个隐鱼熟悉地形也不可能避得开所有的守卫,这太奇怪了。 “等等。” 苏浅一把扯住了前面的男人:“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咱们进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到几个下人?” 隐鱼却胸有成竹:“今晚巫家闹得那样厉害,被调去几个人不足为奇。” “那也不对,连伺候的人也没几个,难不成连丫鬟也被派出去了不成?” 隐鱼皱眉看了眼四周。 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 拓跋家有一半的护卫如今都去了巫家,剩下的又被他安插的人调走了一半,他还安排了人守在外院儿,这内院自然就安静了。 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今晚我必须要找到人,你要是怕就回去。”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继续往前飞掠而去。 苏浅气的咬牙,她怎么可能让这个人占了先机,即便有问题,她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 心里一发狠,苏浅也不再耽搁,继续跟上了那人的脚步。 隐鱼有些微微的诧异,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了上来,不是讨厌的那种,反而是种欣赏和喜悦。 他暗暗压下了这股奇怪的感觉。暗忖每次碰到这人自己就会失了分寸。脚下却越发小心,他早便在拓跋家埋了钉子,对这个大宅子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他知道拓跋府的西边有个荒废已久的废园子,以前是一位被他们请来的药材师傅培育药材的地方。自从那位师傅走了以后就荒废了下来。 但他埋在拓跋府中的暗线查探到那地方应该是在地下藏着什么秘密。府中的下人对那里都讳莫如深,以前还曾经有人因为闯进那里被处死过。 前些日子开始便更是奇怪,有次他还亲眼看到家中的几位大老爷从那个院子里走出来。 隐鱼也曾经多次来这里做客,来之前又问了阿花打探来的情况,深深觉得如果这府邸之中要想藏着什么要紧的人的话,也只有那地方最合适了。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一路竟然当真这样顺利。 第九十七章 毒虫阵 一路上十分顺利,不一会儿,一座破败的院落便近在眼前,被藤蔓和荆棘爬满的院墙,还有那朽坏的木门上锈迹斑斑的大锁,都在提示着此地的荒凉。 可偏偏无论是苏浅还是隐鱼都明明白白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和敌意。 这里一定有问题。 这就像是两方对垒的军马,明知道我会被你攻打,我不闪不避,就等在这里,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中军就在此地,有本事你就进来呀! 里面分明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鬼影憧憧,偏偏还不能退缩,退缩就是前功尽弃,再也没有机会。 隐鱼突然低声道:“你回去,这里的事太危险,你还小,没必要掺和进来。” 苏浅有些惊讶,但仍皱了眉轻嗤一声:“你什么意思?说好的利益均分,你想赖账?” 隐鱼有些无语,很想不理会了,但想到少年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鬼使神差又提点了一句: “你莫要小看了这座荒废院子,你也见了,咱们一路过来都没碰到什么人,就知道他们对这座院子有多放心,别看外面没有什么,这里面不知埋伏了多少刀兵,不是我要吓唬你,这一去极其凶险,到时候我恐怕顾不上你,我也是受雇于人,想必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到时候,人交给漠西就是,你真没必要和我抢这个。” 苏浅心头稍暖,她没想到这人会跟自己说这么多。 不过,提到漠西…… “你当真是受漠西所托?” 隐鱼有些无语,但看向苏浅便又觉得顺眼了许多:“是殿下亲自托付,要给你看看信物吗?” 苏浅皱眉,只是盯着隐鱼的眼睛瞧。 赵玄有些好笑,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令牌。 苏浅接过来一看,竟是当初见过的那个,一个铁牌,上面一个大大的玄字。 苏浅的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当日自己一家扮上,喜车出城的事情,她心紧紧缩了起来,手中使劲,恨不能将这东西捏碎。 赵玄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刚才还好端端的人,竟一下沉了一张脸,冷意从他的周身扩散,竟有了隐隐的杀气。 苏浅闭了闭眼,将铁牌丢还给了隐鱼。 赵玄皱了眉,很不明白这人究竟是怎么了? “你,还是回去。此地太危险……” 苏浅转头冷冷瞪了男人一眼。 她都到了这儿了,不进去碰一碰,她还有脸回去面对周唐吗?要知道周唐他们可是要正面对上巫家的,人家难道就不危险吗?她不进去,所有人都会从此看不起她,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别啰嗦了,你要是不进去我就先进去了。” 话说完,人已经动了。隐鱼一个没拉住,那少年已经蹿上了墙头,一跃而下,看不到身影了。 苏浅人还在半空就感觉到身周一阵寒意袭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 一股浓郁的香气迎面而来。她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 将身体猛地压低,腰间锁链鞭已然合着一道劲风挥出,一阵清脆的锁链与金属的碰撞摩擦声后,一张金属大网与锁链搅成了一团,被暗藏在软鞭之中的利刃割开成了两半,随后被卷起丢到了黑暗中的某处。 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呼声响起,有人在院子里点燃了火把,四周渐渐有火把随之亮了起来。 一阵扑簌簌的破空声响起,那才刚刚亮起的光把却瞬间被人打灭了。随着几声惨叫,院子里重新又恢复了一片黑沉。 苏浅知道是那男人进来了,心里到底安心了些。 但激战却没有因此而停歇下来,反而愈来愈激烈。 苏浅只觉得身边似乎密密麻麻全是人的呼吸声和混杂难言的气味。 亏得她是能够按照气味来判定人的,根本不需要用眼睛来分辨,随手一挥便是一片血雾。她知道那男人身上是一种好闻的青草夹杂着阳光的味道,和这些人的很是不同。 越是在这种黑暗之中,这种区别就越是明显。 就像一片污浊之中的一点阳光,总能很轻易的抓住她的注意力。只要避开了他的位置,她的攻击便无往而不利。 不过,这样的味道,她好像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也闻到过,是谁呢?……她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不知那隐鱼是如何辨别敌人的方位。只感觉到他那边也是惨呼声不断,丝毫没比她这边逊色多少。难不成那人也有特殊的在黑夜视物的本事吗? 血腥味越来越浓,苏浅的体力也在飞速的下降,毕竟他们是人单力孤,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大概两人的心意还是有些相通的,没等苏浅发出什么信号,那边隐鱼已经大声叫了起来。 “东北方十米有个小门,先进去再说。” 这人竟然说的一口流利的北狄语,也幸好苏浅跟着唐二将周边蛮夷的语言学了个七七八八,自然是听懂了那人的话,于是急忙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了。 她自然明白男人的意思。他们这次过来是不能被人判定身份的,不管是谁最终得了雷家的支持,明面上也不能是漠西军。 而私心来想,苏浅也不想让雷家落到除了漠西以外的势力手中,这与私怨无关。所以,她理解这人隐瞒身份的做法。 两人开始有目的的向那个方向移动。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的目的,大声叫嚷了起来。 一张张如之前那样挂着金铃,带着浓香的大网铺天盖地落了下来,也幸好苏浅的兵器是可以克制它的软鞭,而藏于其间的陨铁剑让它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只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们就避到了屋子里。 奇怪的是,一旦他们进了屋子,这些人却又重新蛰伏了起来。就好像他们已经死在了屋子里,竟没有一个人打算进来搜捕他们的,让苏浅直觉不妙。 隐鱼却很镇定:“方才这院子遍布了毒烟,也幸好事先吃了你的解药。你有没有感觉不妥?” 苏浅摇摇头,反应过来这地方黑怕是对面人看不见,急忙说了句:“没有。” 再回头去看时,那人却擦亮了火折子,已经在打量四周的环境了。 这似乎是个练武的大厅,地方很大,很空旷,只在屋子的四面各摆着四张立式的大鼓。那鼓面用朱砂绘着奇怪诡异的花纹,而在每个鼓架上,还交叉放置着一对形状恐怖好似人腿骨制成的鼓锤。屋子正前方,从屋顶向下安着一个巨大的漏斗模样的东西,喇叭口正对着大门的入口处,让人看了,从心底便生出畏惧来,不知这里边到底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大厅正中央则挂着一面蓝底绘着红色诡异花纹的旗子,整个看上去,倒像是南疆的那种巫师做法时布置的道场一样。 “怪不得他们不再追进来。原来是这样……” 男人喃喃自语着,让苏浅有些纳闷,转头时,看见那人正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苏浅有些好奇,也想凑过去看,一抬脚,却发现眼前的男人竟然从她的眼前一点点消失了,大大的练武厅中竟缓缓升起了淡淡的迷雾,那种极其浓郁的香味又一次飘散了出来。 这味道初闻时还不觉得,越到后来,就觉得有些反胃,头也开始发晕。 苏浅有些心惊。 她和隐鱼在来之前都是服用过解毒药丸的,却仍然对这种毒起了反应,这说明他们不可能在这里久待,必须速战速决,而放毒和迷阵恐怕才是餐前小菜,真正的大菜还不知有多恐怖…… 男人的声音却在此刻响了起来: “是南疆的毒虫阵,你站在原地别动,尽量不要动用内力,我会处理好的。” 苏浅愣在了原地,有些难以置信。 “南疆毒虫阵,以毒为形,以虫为阵,乃以声驭虫,是南疆五毒教集八种邪香毒雾为主,九种南疆至毒之虫为辅,于五形杀阵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歹毒大阵。阵中毒雾甚是霸道,能迷神乱性,至人精神昏乱,气血逆流,中者形似疯癫,最终皆自戕而亡。而阵中毒虫更是了得,他们以声为号,以血肉为食,一旦被它们咬住,轻则全身瘙痒,干渴如焚,灵智丧失,陷入幻象不能自拔,重则葬身虫腹,死无全尸……” 苏浅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当真会碰到这样的东西。想当初,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曾让她头疼不已,她只以为师傅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不想她浪费时间,才会给她布置那样难解且无用的东西,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真的在如此荒蛮的边地见识到了。 想象一下,当日她可是上京城里王府里金尊玉贵的嫡长女,杨秀却拿了这等南疆的毒虫阵给她背诵,这是何等荒谬的一件事,更荒谬的是,这一切还当真发生了。 苏浅的脑中突然有了个荒诞的念头,难道说杨秀也是重生? 想想也不对啊,如果是那样,他不会什么都不做,任由苏家覆灭,死了那么多人。想他为人也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啊…… 一声沉重的鼓声响起,立时打断了苏浅的思绪。 很快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头顶的喇叭口传了出来,紧接着,迷烟散去了些,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怪异虫子潮水一样从那喇叭口流了下来。 场中央的旗幡无风自动,哗啦啦的不断卷飞而起。不大会儿功夫,那黑色便铺满了整个大厅。 不知何时,隐鱼手中竟多出了一支火把,火光照处,虫潮略微退散了些,却一时也拿那些毒虫没有办法。 苏浅赶在毒虫碰到她之前便飞身而起,脚尖落在了鼓上,却感觉到,随着鼓声响起,那鼓身上便有股极强的力道发出,震得她不得不换另外的一个。 而随着鼓声越发密集,她能想像到,最终她的节奏一定会乱而被震落地面,最后的结局仍旧是丧身虫口。 她想着那破阵之法,看隐鱼那边也没有什么进展,索性再不拖延:“你若信得过,就跟我闯出去。” 话音落,人已经顺着大鼓而上,一把抓住了那喇叭口的边沿。 “生门在此处,从这里出去便能逃出生天了。”说着,人已经钻进了那喇叭口,手中软鞭灵蛇般击打而出,只听头顶传出一声惨叫,却又有黑色的毒虫眼见着要被倾倒了下来。 苏浅吓得汗毛直竖,她没想到对方反应这样快,她如今正借着跃起之力一鼓作气往上跳,去势不减,眼看便要撞上虫堆…… “小心。”身后一股大力拉扯,苏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大力拉扯,强行拽了下来裹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身体急速下坠的同时感觉到那人不知丢了什么出去,紧接着便有个重物跟着她一起落了下来。 惨呼声随即响起,好似来自地狱里厉鬼的嚎叫。 苏浅的眼睛陡然间亮了起来,第一时间看向了自己脚下…… 第九十八章 出阵 苏浅眼望下看,就发现在他们的正下方,正有一个人形物体浑身爬满了黑色的怪异毒虫,正随着他的翻滚嚎叫发出一阵叽叽吱吱的叫声。 那些毒虫竟是会叫的。 它们有的被那人压死,有的被甩脱,但更多的却是源源不断正在往那血肉之躯啃噬而来。 这场景太过血腥残忍,让人头皮发麻,苏浅直觉得气血上涌,喉头不禁有些发痒。 只不过一瞬的功夫,那人形便小了一圈,连惨嚎之声都小了些,可血腥味儿却越来越浓郁得令人作呕。 苏浅不敢再看,偏抬头时,却见方才他们落下的那喇叭口中竟隐隐透出了光亮来。 “现在可以出去了。”头顶男人的声音陡然间响起,却是有些沙哑。 苏浅随之全身一僵,这才发现她正被那隐鱼搂着站在一面大鼓之上。 小小的一点落脚处,只能容得一只脚站立其上,而她如今正被那男人牢牢抱在怀里,身体紧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开那人,却听到一声闷哼。 “别乱动,掉下去就是他的下场。”男人的声音很严厉,却有些异样,苏浅正尴尬着,也没多想,有些羞赧道:“你放手我先上去。” “好。” 这一回男人没有再坚持,两人再离开时便顺利得多了。 苏浅借着手中的软鞭,很轻松的便攀上了那喇叭口。 待她从那喇叭口爬出去时,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小小的控制室。而那个之前操控虫阵的两个人,一个已经被那些毒虫吃得连骨架也没留下一点。另一个额头正中被盯了一个铁蒺藜,瞪大了眼躺在地上已是死得透了。 苏浅不免有些后怕,她还是太没有经验了,没想到上面的人,一味只想脱出阵去,却差点害得隐鱼也被自己连累。 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别说他们破阵而出了,人家将这喇叭口堵住了,困也能把他们困死在虫阵里了。 下面演武厅里密密麻麻的毒虫没有了血肉可吃,渐渐停止了骚动,静静趴伏在了地上,从上面看去,竟像是在那大厅之中铺上了一层黑色的地毯,映衬着上面的诡异旗幡,和墙上喷溅而出的鲜血,竟如同鬼蜮般骇人。 隐鱼毫不犹豫将尸体也扔了下去,随后盖上了铁板,封住了出口。 苏浅有些反胃,低咳了声,才道:“拓跋家怎么会有南疆的阵法的?” 她有些想不通,一个西域的胡商,就算是家里有些底子也不至于能这样神通广大。 “这是巫家人的手笔。”男人声音越发低沉:“看来我想得没错,这一次西南王也有参与。” 他说着话,已经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来回翻捡着,很快从一只玉匣之中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了一颗给苏浅:“看看是不是解药。” 苏浅其实不用特意去看,闻一闻大概也就知道了这都是些什么药材,也就大致能判定出这是不是解药了。 但她还是将那药丸拿到眼前看了看,拿了一粒塞进了嘴里。 “是解药,没错。” 隐鱼深深看了眼苏浅,拿了两颗放进了嘴里。自己则盘膝而坐,闭目开始打坐调息起来。 苏浅这时候才发觉出不对来。这人身上的气味变了。他好像是被虫子咬了。 想到之前他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当时只觉得尴尬,现在想来,他是为了护着自己不被虫子咬到,可他呢?…… 苏浅压下心里那点异样,走上前仔仔细细观察起那人露在外面的皮肤来。 果然在他的脸上,发现了几处细小的伤口,还有耳朵上面也有。 苏浅注意到隐鱼之前穿着的玄色夜行衣领子那里似乎有了些变化,当时没注意,这时候才发现,想来那个之前是个帽子,而现在那个帽子已经不见了。 也就是说,人家可能早就预想到了可能会遇到的状况,所以,他那时候让自己等着,是在等着上面的人将毒虫全部放完了才出手…… 也就是说,自己之前提前动手实在是自作聪明了? 有点丢人了……关键是,还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苏浅不好意思再看,回身坐在了一边,静静等着这人将解药吸收。 这毒如此霸道,如果不将毒完全驱除出去,今后早晚要出问题的。 此刻的苏浅完全没意识到,现在的隐鱼就是一个毫无防备的状态,如果此时动手,她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将他一击毙命。 而静静等在原地的隐鱼却逐渐放松了戒备,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既盼着少年趁着这时机动手,让自己彻底了结了他,省得成天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费尽心思;又害怕他动手,仿佛心里存着什么旁的想法,害怕承认这少年是自己的仇家派来的…… 他能感觉到之前那少年凑近了他不知在看什么,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击必中的杀技,那人却慢慢退回了原地,竟就这样缩了回去。 隐鱼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自己暴露了? 还是……他另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的脑子越发昏沉,已经容不得他再胡思乱想下去,逐渐的,他也不再压制药力,让自己很快沉入了解毒的状态中。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隐鱼才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鹰隼样的目光便锁定在了苏浅的身上。 这少年竟然……真的没有动手? 两人随即各自收回视线,没事人一样各自忙碌起来。 隐鱼将玉匣里的瓷瓶都拿了出来,一共是八瓶,他递了四瓶给苏浅,也不说话,将剩下四瓶装好,这才转头看向了外面。 苏浅接了瓷瓶却没装好,再看了眼那玉匣:白玉无瑕,玉质通透,看起来十分不错的样子。 她将手中的瓷瓶重新装回了玉匣,再随手扯了一块布将那玉匣,连同方才便看中的几只瓷罐团了团打成了包袱背在了自己背上。 那几个瓷罐她一上来就注意到了。虽然没打开看过,但她能闻出来,那里边是难得的几种毒虫的卵。 别看这些东西是害人的毒物,可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贵重药材,只要搭配得当,调配出比方才吃的那种解药还要好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隐鱼皱眉看了眼少年,摇摇头,觉得有些无语。 想不到经过这么多事,这人竟还是那般贪财,爱占小便宜。 却猛然间想起之前将人抱在怀里时,自己那种僵硬尴尬却又有些隐秘开怀的复杂心思,脸竟不知不觉红了。 掩饰一样的低咳了声,他才冷道: “巫家的手段肯定不止这些,你且跟紧了我,咱们从这边突出去。” 隐鱼突然伸手拉了个什么东西,耳边一阵吱吱啦啦的响声,却听院子里很快便传来狼哭鬼嚎的骂声和哭叫声。 不待苏浅看清楚,就见男人一个纵身自窗户飞了出去。 苏浅眼眸一缩,急忙紧紧跟了上去。 却见前面那人竟以那些人的头顶为路,不断踏了过去,眼见着就隐没于一片不起眼的木屋间,她急忙如法炮制跟了上去,很快便将那些哭嚎声甩在了身后。 追着那人的足迹又转了几个圈,才落入了一间简陋屋舍之中。 乍一落地,苏浅浑身的肌肉便又一次绷紧,紧紧与那男人站在了一起。 眼前又一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但她能清楚的闻到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俩,至少还有三个人的气息。 “兄弟你可是后来的。咱们江湖中人行事可要讲规矩,先来后到懂不懂?站后边去。”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响起,是个女子。 “师妹不可如此无礼,这位后来的,倒是可以先进去,咱们作为长辈自当照顾后辈。”这个人身上有股腐败腥臭的味道,那是常年和死人打交道才会有的味道,也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来路。 另一个人没说话,不知什么底细,隐鱼也不说话,苏浅就更加不会开口了。 就算没什么江湖经验苏浅也知道这屋子里的三个人绝对不是善茬,那个不出声的躲在东北角落,给她的感觉最危险,就像是躲在暗处随时择人而噬的毒蛇,随时盯着他们,准备在他们不防备时咬上致命的一口。 只是,几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似乎不只是为了防备其他人,而是在找着什么机关。 苏浅瞬间想到之前隐鱼说的话,他说拓跋家这处院子底下有东西,也就是说,很有可能那个雷连磊就被关在这座小院儿的地下,所以,他们是在找入口吗? 这个时候,前面那对师兄妹似乎是研究出了什么端倪,两人退到了一边,那女人道:“那假道士,该你去看了,想捡现成的,没门!” 那人却没动。 苏浅看了眼挡在她面前岿然不动的男人,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三个明显要搞事情,而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他们这一路来没遇到什么阻碍,不是他们运气好,想必是这三个之前已经解决掉了,可就算如此,也证明他们已经打草惊蛇,想必守卫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了。他们再这样僵持下去,恐怕都要前功尽弃了。 突然,三道凌厉的攻击几乎同时发出,竟然,全都冲着苏浅一个人而来。 苏浅骂了句娘,真是柿子捡软的捏。 好在她原本就在戒备着他们,几乎是同时身体已经像是折了般向后面倒去。手中锁链丢了出去,在对面炸开了一片碎屑,竟是连个衣角都没有打到。 苏浅不敢怠慢,人随着倒地的动作,已然滚到了一边,而原本站立的地方,却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道。 那个师兄突然间闷哼了声,只听那女人尖叫了声:“找死!” 苏浅看不到,却能清晰的听到兵器相撞的声音,闻到那暗含腐臭的血腥气味。 想必是隐鱼过去将那“师兄”刺伤了。 眼前劲风突然而至,仿佛千万根钢针迎面而来,苏浅急忙甩锁链鞭缠了过去。 多亏了之前那女人的提醒,果然,那个攻击她的武器就是拂尘,被锁链鞭搅住,却是撼动不得,苏浅的力气太小,这样下去,她的软鞭就得脱手了。 苏浅顺势像被那道士的力道拉扯,站不住栽了过去,却在突然间扬手一片药雾撒了出去。 对面人被惊得连拂尘也不要了,索性脱了手,人已经吓得跃上了屋顶,苏浅也不敢怠慢,一个闪避躲到了一旁。 第九十九章 司白是谁 苏浅洒出僵尸粉后没想到竟被那人快速以身法避过了,她没敢追上前,却听到对面那个“师兄”轻咦了声。 他暗哑粗粝的声音又一次在暗夜里响起:“那个小妮子,你与五毒教的司白圣女是什么关系?” 苏浅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司白,她又不认识。 她手中软鞭不停,像是灵蛇般突然攻向了那个躲到了屋顶房梁处的假道士。 却见一道微弱的火光自屋子一角亮起,那“师兄”举着火折子,急吼吼道:“别打了。都别打了。” 屋子里的五个人此刻都看清了彼此的样子。 苏浅收了鞭子,看了眼隐鱼的位置,离她足有五步的距离。已是退到了屋角。 她几步掠了过去,站在了隐鱼的身边。 此时倒是正好,一个角落站一方,就是那个假道士也跳了下来,站在了另一处的角落里。 隐鱼看了眼其余那三个人,默默向前了一步,有意无意挡在了苏浅的前面。 苏浅也在暗暗观察着对面的三个人。 那“师兄”和想象中的不同,却是个鸡皮鹤发的老者,慈眉善目的,看上去还颇有股仙风道骨的样子。 只是此刻他被隐鱼伤了手臂,一条胳膊血淋淋的,还有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难闻的气味,让他的皮相大打折扣。 苏浅越发对这人警惕起来,这样的人,不知手上害过多少条人命,怎么可能是眼前所见一般的人。 而这“师兄”的眼睛此刻却晶亮亮地看向被隐鱼挡住了身形的苏浅方向: “小妮子别怕,咱们与司白圣女关系匪浅,如果你是她的后人,还要喊我一声曲师叔。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误会,误会了!” 那“师妹”一袭红衣,打扮得很是妖娆,却分明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此刻扶了扶鬓边的一朵红色绢花,妖娆的扭了扭老腰,靠在了那老者的肩头,冲着苏浅的方向冷冷撇了眼: “大妖女身边的小妖女而已,连个脸都不敢露,谁知道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倒是这位公子,果真一表人才,不知是何来路?可否报个名号,大家交个朋友?” 那“师兄”似乎没听懂这女人话里的意思,一伸手摸出个锦囊来: “小妮子别怕,师叔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可当见面礼的,这点心意便送给你罢,算是师叔的一点小小心意。” 苏浅皱起了眉头,分明闻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腐臭气味儿,小手已经划上了面前男人的后背,写了个字:“毒。” 隐鱼突然感觉到一只纤细的手指在他的后背乱划,瞬间激得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酥麻自后背瞬间冲到了头顶。 他压根没注意到那人在他后背乱划拉了点什么,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什么般,让他的注意力一下子便散了。直到看见对面人扬手丢出了什么东西,他猛然惊觉,却被身后人一拉,随着向上跃起,也学着那道士方才一样,跃上了屋顶。 想不到那道士却在同时也跃了上来,长剑早有预谋般,正在两人落脚之时向着他们的方向刺来。 隐鱼反应倒是快,手中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兵刃。脚尖轻点上道士刺来的剑尖,一柄软剑已是从腰间抽出,连拍带绕,只一个照面,便将那道士的节奏打乱了。电光火石间,苏浅的软鞭也到了,竟是堪堪逼得那人重又跳下了屋顶。 那对师兄妹在下面也没闲着,那师妹一条红色披帛灵蛇般自下而上攻击而来。其内力浑厚,竟将个丝绢布片当成了铁棍来用,打得屋梁砰砰作响,眼见着已是现了裂痕。 苏浅只得用软鞭自上而下挡住那女人的攻击,却想不到,那人气力颇大,只两下就打得她有些气血上涌,手臂发麻。 好在此时,隐鱼的软剑也到了,苏浅压力稍减,这才仗着身法避开了些。 却在此时听得下面一声惨叫,却是那道士方才落下时,不知被那老者使了什么手段,正好落在了那片撒过他毒粉的地方。 瞬间一只脚便血肉淋淋,哪怕他很快便跳出了那一片污浊之地,却随着他的动作,竟眼睁睁便看着那脚上有血肉就这样脱落了下来。 苏浅不觉心惊,不知这是什么毒物竟是如此霸道。 这一对老者着实厉害,苏浅不敢怠慢,手里重又捏出了一把药粉,准备随时丢到那对狗男女的脸上。 可他们却像是看出了什么,根本不再上前。连那老太婆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和那“师兄”一起开始围攻那道士。 那道士本就受了伤,这样一来,竟连连败退,竟是被那“师兄”又是一剑刺在了腿上。 他惨叫一声,终于倒地,却在那一对师兄妹痛下杀手之时突然间扬起了手,飞出一片寒芒。 那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手中披帛舞成了一片。随着叮当之声响起,锐器入肉的声音仍旧传了出来。 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见道士的拂尘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边,那千万根银丝如同钢针半数扎进了那女人的身体里。 道士轻蔑的冷哼随之响起:“曲老怪到底是曲老怪,连自家师妹的命都可以这样辜负,怪不得能被七杀门收入麾下,果然都是些鸡鸣狗盗,忘恩负义的东西。” 那老妪口中鲜血直淌,连同身上淌下的鲜血小溪一样蜿蜒成片,竟在碰到那片恶臭毒粉时被烧得冒起一片白烟。 她喉咙里嗬嗬作响,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老者,他的师兄,身体却轰然倒地,随着吐出几口黑血,眼见着没了气息。 老者黑沉着脸,一把提起那女人的尸体,转头就要往窗外掠去,却不曾想,那最不起眼的小小少年竟影子一样在暗处丢出了一把什么。他下意识身子一歪,想要躲开,却不想身体僵直就像是一截铁棍般直挺挺倒了下去。 谁想到竟那么巧,正好就落在了那片他自己撒出去的毒粉上,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他的身体开始卷缩溃烂,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溃烂成泥,死的只剩下一滩血水。 那道士站在角落,眼见得方才还冲着自己张牙舞爪的一对老怪物瞬间成了如此模样,他眼睛警惕的望向那角落里年轻的男女,拱手一礼,“小道也是受人所托,前来碰碰运气。既然无缘,便不争了。今日得罪二位,小道无以为报。” 说着,自怀里摸出一只罗盘,一本古书放到了地上:“这是小道传家的宝物,赠与二位,求一条生路。” 隐鱼想了想,皱眉扯了苏浅,落下了屋顶,让到了一旁,让出了窗口的位置。 苏浅不明就里,但既然这个隐鱼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也随之站在了一旁。 那道士警惕的望着这一对年轻人,丝毫不敢大意,突然兔起鹘落,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苏浅看向隐鱼,一脸的不解:“你怎么将他放了?不怕他出去喊人来吗?” 隐鱼看了眼苏浅,“他不会。” 苏浅有些不解。 隐鱼想了想,还是道:“此人姓贾,是个游方道人,和我认识的人相识,为人亦正亦邪,一直与七杀门为敌。他虽爱财却更爱命。贾道士已然受了重伤,咱们又是两个人,他明知此行已无希望,不再继续也是正常。” 见了他的软剑,怕是已猜到了他的来历,既然知道不敌,还要继续,他又不傻。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东西:“那玩意我用不上,你拿去。” 说着,隐鱼便走到之前那一对师兄妹鼓捣的那处所在,那里正有一个破旧的石头棋盘,一副残棋正摆在上面。 苏浅不懂这些,当真走去看那罗盘,鼻尖闻到的是正常的气味,知道上面没有毒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放心将东西捏在了手里。 “你就不担心那道士在上面下毒?” 男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苏浅回头,看见他正在研究那副残棋。她低头想了想,总不能说自己是能闻到: “应该不会,他直接从身上拿出来的,也没有下毒的机会啊。” 苏浅翻了翻那本古书,果然,上面画的和杨师傅给她背的那些东西差不多,原来真的是阵法。 不过,有了小时候杨师傅让她背的那几张东西做基础,再看这些对她倒不算难事,正好还可以互为佐证,融会贯通。 还有那罗盘,看着就是个老物件,即便不能用来作别的,只是收藏就很厉害了。 苏浅挺开心,这学到手可是自己的真本事。她才不会客气。 想着这是宝贝,没舍得裹到那些毒物包袱,便将东西揣进了自己怀里。 刚忙完,就听见了喀啦啦的声音传来,果然见那石桌的脚下裂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黑漆漆如同怪兽之口的一个洞口来。 “这下面能住人?” 还没凑近就能感觉到一股难闻的潮湿发霉的气味,苏浅想着那雷连磊不是要做铁器的吗?这样潮湿昏暗的地方如何能行?那铁器不得生锈吗? 隐鱼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此刻想的却是方才那一对师兄妹说的司白圣女的事情。再想这少年身上诡异的本事,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竟越发摸不清这人的路数,一个江湖中人,难道真和七杀门有关?可为何那曲东阳与她竟似不识?看他们神情并非作伪…… “走。” 说着话,他已经矮了身,顺着那黑漆漆的地洞弯下了腰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苏浅心里有些犹豫,毕竟这一下去便没了退路,万一上面的出口被人锁死了,他们可就真正是被瓮中捉鳖了。 似乎是听到了苏浅的心声,那人的声音闷沉沉响了起来:“放心,我安排了人接应。总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苏浅撇了撇嘴角,到底有些心里不舒坦,拽了自己两根头发丝,将两包药粉吊在了那地道口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就是觉得也许有人要暗算自己,反正到时候手里有解药的是她,救不救人主动权也掌握在了自己手里。而这个男人要想害自己,自己也可以通过这个让他中招,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第一百章 恶战 甬道潮湿阴暗,只有前方一点微弱的火折子发出的微光。将面前男人的身影拉的很长,也越发显得这地底下的世界阴森可怖。 这让苏浅想到那一次跟随唐大穿行在暗道之中,寻求生路的事情。世事无常,想不到今天她又一次钻进了地底。 眼前陡然间开阔起来,却不是因为找到了出口,而是眼前出现了很多的分岔路口。 “怪不得他们这么放心,想来这些路只有一条是对的。” 隐鱼的话让苏浅心底一沉,这样一来他们可真就是自掘坟墓了。她抬头去看那人,却撞上了一双深邃如渊的眼。 苏浅很有些莫名其妙:“你看着我干吗?” 男人突然勾唇笑了:“你一向都能带给我惊喜,这一次,我觉得应该也可以。” 说着话,他让开了一步,对着苏浅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浅简直莫名其妙,不过,她之前可是想过要自己进来的,不靠着这男人自己也得闯下去。 “你确定?”苏浅回头就见那人粲然一笑,竟然好像十分放松的样子。 苏浅不是没看出来这男人之前对自己的戒备,不过既然他让自己试试,那就试试呗。 眼前的路共有七条,没有任何提示,恐怕进入之后的分岔更多。苏浅没有任何头绪,“好。” 她只得随便捡了条路便走了进去。 她完全是蒙着头乱闯,这样的地方,她只能靠碰运气。 可让她诧异的是,那人竟真的就这么跟着她也一起走了进来。 苏浅也不知是该欣慰这人如此信任自己呢,还是该同情他就如此草率的相信了自己。 果然,路走到一半便又是两条分岔路。 苏浅又随便选了一条,那人竟仍然跟着她走了进来。 苏浅摇摇头:“你不怕被我带进沟里吗?” 男人沉沉笑了起来:“我相信直觉。” “你早晚被你的直觉害死……”话没说完,耳边就听到一阵机簧拉动的声音,瞬间迎面便飞来了无数羽箭,铺天盖地般顷刻便到了眼前。 苏浅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经提着剑站到了她的身前,手中剑舞成了一片银色的盾牌,动作间,直将苏浅挡在了身后,半片衣角都没让她伤到。 苏浅有些愣神,突然想到之前的那个毒虫阵时,这人也是这般,难道他不忌惮自己了吗?明明之前他还是对自己一副防备的样子…… 羽箭虽多也有射尽的时候,那人仗着自己的好身手,竟生生劈砍出了一条路来, 隐鱼站在甬道的另一头回头看过来,竟是连手中的火折子都没有熄灭,依然是那副丰神俊逸的样子,仿佛这满地的残箭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苏浅不想承认,自己对他生出了些许好感,就冲他屡次救她性命,她也无法再将这人看成是仇人,但有件事情她必须在这里问清楚。 她就站在甬道的这头看着他认真道:“之前你给我的那本破月鞭法,你是从何处得来?” 隐鱼一愣,眉头微微蹙起,他看出来这个少年问这个问题是很认真的,仿佛在等着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想了想才道:“这是我从一个朋友处得来,她……” 隐鱼其实也有些不明白当时自己的想法,但东西已经给出去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好在单论这鞭法本身来说,他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我觉得你练得不错。” 苏浅其实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这种问题想必也不适合她刨根问底的揪着不放,她也只得先将之放在了一旁。 苏浅觉得就冲这人屡次救她性命,有些事还是说清楚为好: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片迷宫,如果你知道就不必再浪费体力和时间了,这个时候试探和不信任都没有任何意义……” 隐鱼唇边露出一丝浅笑,打断了苏浅的话:“我真的不知道。” 苏浅无语了,看隐鱼又一次让出了道路,一副等着她带路的架势,她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幸运之神并没有青睐他们,之后他们陆续经历了毒虫,落石,暗器,水淹等等一系列的暗算,这回就连苏浅也被迫上阵,而隐鱼也终于不再是那一副永远目下无尘的样子…… 苏浅看着自己和那人浑身泥水淋漓,连脸都被糊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噗嗤笑了起来。 男人被她笑得有些难堪,可也觉得自己这样子有些像是自找,不由也苦笑起来。 苏浅有些狼狈的摸了个帕子胡乱擦了把脸,看见隐鱼又在费力的扯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你何苦呢?活该被我连累。” 经过这一路的折腾,苏浅倒觉得和这人的那层陌生和隔阂逐渐消去了。 许多默契也只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大关才能够培养出来,至少他们现在再说话已经没了之前那种相互间的防备。 “反正我也不认识,让我来也可能还不如现在。” 说着,男人也将脸抹了抹,好歹让眼睛不至于被泥水糊的睁不开,转身又冲着苏浅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浅笑了下,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 她逐渐发现,在之前但凡是经过的那些地方存在机关的,她都能闻到一股不同于别处的气味,虽然很淡,感觉很微弱,但经过了这么多次的区分和辨别,她现在差不多也算是摸清了规律。以后再走,应该不至于再像之前那么狼狈了。 果然,接下来隐鱼就发现那少年似乎是找到了打开正确通道的钥匙,之后便只是遇到了一次暗器机关便再没碰到过麻烦,就这样一路走下去,竟突然就见到了一扇简陋的木门。 就像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苏浅在那一刻简直有些重获新生的感觉,激动的便想要冲上去,打开门,看看里面的风景。 却不想被隐鱼伸手拦住了。 他也不说话,浑身骤然升起一股十分慑人的气度,像是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射出去,制敌于死地。 苏浅急忙噤了声,知道这恐怕是个危险所在,身体也随之紧绷起来。 苏浅没想到,他们就在这扇不起眼的木门前站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在苏浅都以为他们快要放弃的时候,男人突然便出手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木门被人大力拉开,从里面蹦出来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半大孩子。 这两个“孩子”的身量大约只有七八岁孩童的样子,可面上看去却已经是成年人的长相。两个人同样的装束,手里都各拿着两个好似镰刀一样的兵器。那镰刀的把手却都铸成了鬼头的样子,看着十分诡异渗人。 苏浅第一时间持鞭迎了上去,很快便觉察出了吃力。 这两个看起来就是比之前他们对上的那些人还要麻烦棘手的人物。倒不是说他们的本事有多么高深,实在是因为他们的手段百出,身法灵活,速度又奇快。 他们虽然个子矮小,但他们的花样却不是一般得多。 两人心意相通,配合极其默契,就像是一个人生了四只手四条腿在和他们打架,招式诡异,极难对付。 而且两个人出手狠辣,招招取人性命,不时还丢个暗器,甩个毒烟,完全没有章法的一通乱打,就像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碰到这样的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物,就是隐鱼都被打出了三分火气来。 苏浅和隐鱼这一路上也算是经过了几场生死之战,即便他们的武力相差悬殊,却也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主要是苏浅,很难得有这种实战的机会,只这么打了一路下来,觉得受益匪浅。 正好她的武器是软鞭,和隐鱼的软剑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两人一个主攻,一个侧应,面对这一对双生侏儒时竟也能彼此压制,让那一对总算没占到半点好处去。 不过,也是幸好苏浅从没见识过江湖人是如何打架的,以为大家都是如此不择手段,虽然打得惊心动魄,提心吊胆的,倒也还算正常。只是将隐鱼气了个半死,扬手一阵掌风又挥散了一片毒烟,没忍住骂了起来: “两个无胆鼠辈,竟使些偷鸡摸狗,拔葵啖枣的鬼祟伎俩,简直无耻!” 那双胞胎其中的一个桀桀笑了起来,趁着对方那少年回防,突然从袖中又放出一条小小的通体翠绿的毒蛇来。 隐鱼伸手将苏浅往自己身后一带,身子一歪躲过了另一个侏儒的招式,手中剑却已将那蛇劈成了两截,同时一脚飞起踹在了那怪笑侏儒的胸口上。 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倒把苏浅看得又惊艳了一回。 那人断线风筝般撞在了土墙上,当即便喷了一口血出来,软了身子。 苏浅也是打得烦了,手摸进了怀里,正要掏把药粉撒出去,却听男人沉沉道: “你缺乏对战经验,这些鼠辈正好给你练手。放心,我会护着你。” 苏浅心里一暖,手也拿了出来。知道人家是好意,她自己也觉得这一路打下来自己长进不小,更加集中了精神对上了自己身前这个小人。 这人却是听出了不对来,眼见自己兄弟受伤也有些急了。将手中镰刀一下甩了出去,苏浅猝不及防差点没躲开,被一把软剑挡了挡,堪堪避开了那镰刀的刀锋。 这时她才发现这厮的镰刀竟然还挂着根细细的链子。 “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碰上咱们鬼手双煞,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兄弟,今晚我要拿那个小贱人的血肉来下酒。这个小白脸正好给你的宝贝们加一顿点心。” 那个吐血的此刻吃了药丸也站了起来,将手中镰刀也拉了出来,哗啦啦甩着,声势倒也唬人: “就这么让他们死了太可惜了。两个人皮相都不错,先给咱们兄弟暖了床再杀不迟。” “说的也是,这个小贱人归我,那个小白脸让给你……” 苏浅听他们一口一个小贱人说着,心里直窝火。她好不容易瞒到了今日,可不能让这些蠢货坏了自己的事。 想到这,她也不想再等,趁着对面镰刀落空,她软鞭甩过去,像是脚下突然间失了分寸,一个趔趄露出了空门。 那侏儒眼睛一亮,镰刀转个方向,用刀柄来劈苏浅的脖子,看样子当真是想要活捉了苏浅。 没想到,少年软鞭一晃,突然亮出了其中藏着的黑色短剑,那人眼眸瞪大,惊惧的大叫一声,想要抽回镰刀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过,一蓬鲜血飙升三尺高,人也随着向后倒了下去。 另一个心中剧痛,口中大喊了声:“弟弟——”人也被抓住了破绽的隐鱼当机立断割断了喉咙。 两具尸体轰然倒地,总算是露出了身后的一间小屋来。 苏浅长出一口气,看隐鱼径自上前,在那两人身上搜出了一把钥匙,这才一起踏进了木门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神臂弓 “竟当真是神臂弓!” 隐鱼难掩激动的心情,几步走上前就要去拿那屋子中央的弓,却被苏浅一把拽了袖子。 苏浅进门就见一张弓被供奉一样摆在屋子正中一张香案上。 说是弓,其实在苏浅看来这个应该是弩。 只是屋子其他的地方却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这不禁让她有些失望。 “人呢?”苏浅望向隐鱼,表情不免沮丧:“人找不到,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她答应了那个丹西的,人救不出来,只拿了东西出去,一定会被丹西看成是个小人。 隐鱼抿抿唇,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道:“我们还有一队人去了另一处,想必会有结果。” 他也希望自己的判断正确,就是不知另外一边的人得手了不曾? 苏浅想到周唐。也不知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了? 到这时她也只得点了点头。 知道隐鱼之后还会带着她去往另一处查探,她这才叹口气松开了手。 隐鱼这才拿了那弓弩在手,这一上手他便立马发现了不同。 之前漠西军中最好的弓弩就是七星连弩,因为能同时扇形发射七支弩箭,所以可以大面积的射伤敌人。 而他配备了五十人的虎贲前锋营配合着其他的兵种与阵法,曾经打败过十倍于己的西戎人,曾一度成为他最引以为豪的杀手锏。 但其缺点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面对重骑兵时便会完全失去作用,因为是大面积攻击,无法保证精准度,更无法穿透重甲,因此连弩也与其他的弓弩一样,也只有在对付步兵和轻骑兵时才能发挥作用。 可眼前这弓就不同了。 只一眼看去就让人能感觉到那种绝对的力量。 首先就是弓臂部分,看着像是钢,但好像比普通的钢更亮,更坚韧,冷幽幽的泛着一种华丽高贵的光泽,那弯曲的弧度让人似乎能瞬间便感觉到那种特别强韧的爆发力。 还有弓弦,比普通的丝麻互绞弦略有不同,更粗,却更加紧致坚韧,看着便觉弹力强劲。 与其他弓弩不同的是,这弓弩似乎还能精准射击,在弩身上设置了瞄准孔与准星,这又是一个与普通弩箭大不同之处。 赵玄越看便越欣喜,虽然还没看到它的威力,但只看着这充满力量的设计和材料就让他很确定一件事情:这正是自己的军队如今最需要的东西。 此前他无数次与幕僚一起研究过漠西军与各方势力的实力对比,分析过如今的局势和未来的发展方向,总结过大庆军队与蛮夷几场重要战役的得失,假设过自己与之对敌的效果与战术。 结果都是不容乐观的。 北狄人为什么能够将强大的武安侯苏锦渊打败,最终攻破北境,除了大庆自己内部的原因之外,还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的骑兵太强了。 自从北狄那个新汗王上位之后,短短十几年间,竟打造出了一支强大的重骑兵来。 它甫一亮相便震惊世人,重创了大庆军队。 铁浮屠过处,就像是一座钢铁铸成的铜墙铁壁,步兵和轻骑兵在它的面前就像是蜉蝣撼树,根本无从抵挡,这也是赵玄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头疼的地方。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与之的差距和存在的问题。 为此赵玄十分庆幸自己是身在漠西这样一个占据着绝对天时地利的地方。 他的黑河之战之所以能取胜,除了是因为奇袭之外,那是没有让他对上铁浮屠,而且河岸边毕竟无法铺开大规模的战场,即使铁浮屠也无法发挥出它的优势,才让他们侥幸赢了一局。 而长谷关也一直是依赖着关隘之险据守不出,且漠西毕竟是西戎人的主战场,北狄这时候的注意力还在对付西凉王的身上,没有注意到他这里,才让他可以一直平安支撑到现在。 可战之一事何其玄妙,瞬息万变,总不能永远缩在壳里避险不出。 他与那铁浮屠终将会有一战,到那时,难道也要凭着将士们的血肉之身去硬抗?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赵玄的心神,直到看到这张弩的时候,他是真的激动了,眼睛都红了,他似乎看到了战胜铁浮屠的希望…… 苏浅不懂这些,但也很好奇,这雷家竟这么早就锻造出了精钢,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要知道要锻造精钢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只要有高温炉就行。 哪怕这已经不是自己原本的世界,但在苏浅看来,他们大概的发展维度是差不多的。 古时候的华国人是极其智慧和伟大的,也是世界上最早炼出钢的国家,但在历史上却从未大规模的使用过,实在是锻造太难了。 苏浅在这个世界是见过钢刀,钢剑的,可这弓的材质却是不同,它的材质好像更纯粹,杂质更少,不用上手,只这样看着就能觉出不同来。 赵玄嘴角上扬,抑制不住的开心起来。他忍不住便上手,想将这弓弩拉开试试看,但很快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角。 他,竟然拉不动…… 隐鱼自诩臂力过人,连自己都这么吃力,那旁人会如何? 难不成要专门去找一批天生神力的人才行? 再仔细看时,才发现,这弩似乎还没完成,应该还只是个半成品。 不过,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这弓弩完全制作完成后那力量该有多大! 如果能拉满这弓弩,那铁浮屠算什么,怕是一箭穿两个都不成问题…… 这一瞬间,赵玄想到了很多。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东西明明存在了这么多年却始终被藏在雷家的废墟里,直到今日才得以重见天日。 而此刻,它又为何会出现在了此地…… 男人脑海之中翻腾着惊涛骇浪,但实际上却不过是一瞬的时间。 “这弓弩似乎还有些问题?”苏浅也看出了些不妥来,不过这些都是那些大人物要操心的事情了,她就只关心雷连磊的人现在在哪里。 “走。先出去再说。” 两人不再逗留,沿原路返回,这一次有了经验,回程自是快了许多。 不同的是,在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被其他人闯入的痕迹。 苏浅不免心惊,看起来他的药粉没起作用啊。也不知这一次进来了多少人? 两人默默赶路,之后再无交流,碰到了人也提前避了开去,实在避不开,隐鱼也是争取做到一击毙命,免得让人发现是他们拿了东西。 一路走到洞口,苏浅果然发现洞口躺着两个僵直的尸体,皆是胸口中剑,一击毙命。苏浅正待仔细看时,却听隐鱼轻咦了声。 “竟然连金国都惊动了。” 苏浅心头一惊,金国她是知道的,还在西戎的东边,地域广袤,国力也算强盛。因为和大庆中间隔着个西戎,两国关系还算亲厚,先帝在位期间,为了遏制西部蛮夷,还曾经与金国联姻,嫁去过一位公主。当时据说驷马高车,八音迭奏,十里红妆从皇城一直排到了城门处。 这一算几十年转眼过去,当年的公主也不知怎样,倒是今日在这里又听到了金国的消息。 “你怎知是金人?”在苏浅看来,这两个人的脸看上去甚至和汉人也没什么区别啊。 “草原人大部分都崇拜狼神,尤其是金人,号称自己是金狼王的后代,尤其是地位崇高的贵族,在子嗣诞下之后,都会找萨满巫师做法,在胸口纹上这种图案。” 说着,隐鱼将那人的衣襟拨开了些,苏浅便赫然看到了一只昂首向月的狼头。 “只是,这样的身份死在这里,会不会……”苏浅想到什么,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这人明显是中了她的毒之后才被人暗算,这样算起来,她算不算是帮凶? 隐鱼皱紧了眉头,他没有说话,翻了翻那两人的尸体,没有发现什么,便将人提着出了洞口,几步上了地面,苏浅紧随其后,见他直接将人趴着丢到了之前那处化了那对师兄妹的毒水处。 果然,很快便见到冒出了白烟,伴随着嗤嗤的恐怖响声,血水逐渐蔓延了开来。只不过,大概这些毒已经化了两具身体,加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药力已是不足。不一会儿那里便没了动静。 赵玄没让苏浅过去,他自己过去翻了翻尸身:“行了,可以走了。” 说着,他率先从窗户跳了出去,苏浅见状急忙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便发现了有个人紧紧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苏浅回头看了看,手就往怀里摸去,前面的隐鱼就像是脑后勺长了眼睛般,还没等苏浅下一步动作,便听他道:“自己人,先离开再说。” 苏浅撇撇嘴,心中暗道:这人大概是成精了。 明明没见他回头,怎么知道自己要干啥?…… 三人一前一后快速离开了那处院落,在偌大的拓跋府中旁若无人的穿行而过,直到落入了一间院落之中。 后面那人很快也跟着跳了进来,他一身漆黑夜行衣,蒙着脸,身材高大健硕,看着就十分魁梧的样子,人一进来便抱拳冲隐鱼行了一礼。 隐鱼这回避开了苏浅,拉着人走到了一边儿去,与这人耳语了几句,便将之前已用布包裹好的神臂弓交给了来人。 那人恭敬一礼之后,背了东西几步蹿上了屋顶,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苏浅看着那人走远,总觉得这身形似乎是在哪儿见到过。还不待她细想便听隐鱼道: “走,去找人。” 夜色中,男人的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浅自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全都抛到了脑后,快速跟了上去,很快便发现他们出了拓跋家,甚至出了昌达古城,向着远处大草原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人没了 今夜月华如水,繁星在天上如碎金般闪亮。 苏浅能很清晰的看到在自己的前方那个快速飞掠的身影,如猎豹般迅捷而充满着力量。 不得不说,在苏浅认识的人之中,这个人无论从武功还是智慧,谋略,都说得上是相当出色的一个,苏浅不免在心中暗自将他与杨师傅做了个比较,发现有些方面,他甚至比杨师傅还要优秀。 如这样的人,不可能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啊,又或者,他本就是哪个大世家里的继承人呢?隐鱼?…… 苏浅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化名,那到底是姓尹?还是姓于?…… 苏浅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很用力的才能让自己跟上那男人的步伐,心里不免有些沮丧。 她以为自己的轻身术已经练得比其他的本事都强了,可在这个人面前却还是被比得成了渣渣,这让她有些难过。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苏浅一时走神,差点撞到他的身上,还是隐鱼一个错步让开了,直接拽了她一把才将人拉住了。 他也不说话,冲苏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直接拽着她进了一片树林。 这片草原很少有如此茂密的树林。苏浅突然间意识到,她之前胡思乱想,竟没注意看路,现在看来,他们似乎是到了白登山的附近。 她突然想到之前让崔盛和唐二去探查的事情,心里不免担心起来。 难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对的。这白登山真的有问题?那岂不是……那两个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隐鱼带着苏浅很快来到了山脚下。 近处看时,白登山怪石嶙峋,十分陡峭,不断的还有狼嚎声传来,似乎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而整座山看上去光秃秃的,绿色很少,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大石头,看隐鱼的意思,他们就要从这里上山去了。 苏浅没有说话,她也很好奇这座神秘的不让人靠近的山里到底有些什么?不过,看起来这山有些陡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爬得上去…… 隐鱼仰头看了看,突然回头看向了少年,在少年的脸上却没有寻到一丝退缩的痕迹,他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几个纵跃便到了距地面约三丈的高度。 苏浅有些吃惊这人的轻功果真了得,平地时还不明显,一旦开始爬山,简直比猿猴还要轻松自如。 见他低下头来看自己,苏浅狠了狠心。她自是不敢怠慢,急忙也学着男人的动作跟了上去。却突然间发现,循着这人的脚印走,正好都是可以借力的地方,爬起来似乎比想象中要来得容易些。 这下他放了大半的心,只要一路跟着那人的脚印走便是。 这时候又想起了崔盛和唐二两个,这些日子他们只给她递过一次消息,因为还没过多久,她也没有在意。此刻想来她却不免有些揪起了心来。 她是真没想到,这三家人竟然当真将最关键的人物藏在了这大山里。要是知道,她怎么敢就让自己最亲的两个兄弟进山呢?…… 好在隐鱼的动作十分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带着苏浅上到了山腰处。 他像是很了解这座山,又横着爬了一会,钻过一处山洞,便带着苏浅进入了重重大山之中。 苏浅的神经绷得很紧,因为她一进来便很明显感觉到了危险和压力。 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在这样空阔的大山里,这样程度的气味儿就表示着凶残的杀戮,而且死的人绝对不少。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之后,突然,隐鱼停下了脚步。 他拉着苏浅迅速躲到了一块光秃秃的山石后面,看起来像是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将手放在了唇边,发出了几声夜枭的鸣叫。很快的,有同样的叫声像是对他做出了回应。 苏浅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通过这种鸣叫声来对话的。但明显看得出,隐鱼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出事了,有人先一步将人劫走了。我要过去看看,你先回去,有了消息我再去找你。” 苏浅眼眸微缩,有些不敢置信。就这样想把自己支走,那怎么行? 这个雷连磊太重要了。 不说是为了丹西。想到之前碰到的那个金国人的尸体就知道,现在那么多人在找这人,万一人落到了江湖中人的手里还能补救,就怕落到北狄西戎或是金人的手里,那对大庆可就是大灾难了。 苏浅咬咬唇:“凭什么甩了我?弓你都拿了,人还要跟我抢?我跟你一起去。” 隐鱼皱眉,显然有些不耐烦,他没再理会苏浅,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夜色里,这回的速度奇快,苏浅这才知道人家之前那还是在照顾着自己,还有所收敛的,亏自己还追得那般辛苦。 不过她也没气馁,隐鱼是甩不掉她的,她的速度不如人,但追踪能力却是谁都比不上的。 很快苏浅凭着出色的嗅觉也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前方传来的激烈打斗声。 苏浅慢慢靠了过去,藏在一边看向那处所在。 却见在这一处山体之间,竟罕见的有一汪深潭,而在潭边竟是被人为的挖出了一大片空地来,上面修着几幢统一样式的木屋。 而此刻在那些木屋前,两帮人正战得激烈。 一方是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似乎就是住在这里的护卫,比较好辨认,另一方就有些乱了,他们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穿着也是乱七八糟的。人数虽然不如那些护卫多,但却反而稳稳占据着上风,十分得强悍。 只是,苏浅却没找着隐鱼,也不知他跑到哪儿去了,并不在这些人里。其中有两个人打得最为激烈,一个似乎是这里的管事,另一个却是穿着一身乞丐的衣服。 他们一边打,一边还大声骂着什么: “大胆狂徒,知不知道冒犯的是谁,今日就让你们来得去不得!” “不就是巫家吗,别以为有后台老子就怕了你,这么大的一块饼你们也不怕吃进去被撑死了?” “既然知道是巫家,咱们的事你们也敢碰,不必再藏头露尾的,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你就不必知道了,总之把人交出来,咱们都好说。” “奶奶的!人都被你们带走了,你特么还来贼喊捉贼!” “放屁!我们什么时候带人走了,明明是你们使诈,就这点小伎俩你特么哄傻小子呢?” “无知,愚蠢的东西,你这是找死……” 苏浅听了会儿便没了兴趣。对整件事又有了些新的猜测。 不管事情是怎样,人是肯定不在这里了。 苏浅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眼前一亮,突然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人是被她那两个兄弟弄走的呢?毕竟,他们要早了几天,崔盛人又很机敏…… 想到这儿,苏浅脑子嗡一下,手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她想想自己之前交给那两个人的药粉,还真的有些期待起来。 苏浅想到这儿,悄悄从此处退了下去,也不再管那个隐鱼究竟跑去哪儿了,她将身子伏低,开始向着山南最高的那棵树跑了过去。 她之前和那两个说好了,如果有必要,在那个山下便能看到的地方,给自己留个信号。 夜风不断撩起苏浅的发稍,她跑得飞快,连近在耳边的狼嚎声都似乎是不觉得害怕了。 苏浅就像是不知疲倦般努力的奔跑着,直到看见那棵老树才站定了身子。 她压低了身子,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布谷布谷……”苏浅的声音才响过两声便听到了一声沙哑的蛤蟆叫声。 她有些无语,这暗号还真是给的随便。她低头缓了缓,还是露出了个安心灿烂的笑容来。 顺着声音找过去,她果然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家伙,而高的那个身上让人惊喜的正背着一个人。 苏浅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真的是无心插柳来的。 “你们还好吗……” 苏浅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崔盛紧张的声音传了来: “他们有个追踪高手,一直跟着我们,得赶紧想个办法拦住他。这人再迟可就没救了。” 苏浅这一路跑来并没有发现什么跟踪者,听到这话不免心下一沉,也就是说,她这一路过来,很有可能都在人家的眼皮底下瞧着? 那人却没下手,大概就是想要看看这两个胆敢将人偷走的鱼饵,还能引来多少上钩的鱼? 苏浅咬咬牙。 做鱼她没经验,她倒是可以试着做个猎手,看看他们对僵尸粉是不是也能不在意。 想到这,她快速的将两个药包塞到了两人的手里,“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了,待会小心点,别伤到了自己人。” 说着,苏浅匆忙想要去看看这个传说之中的雷家人,怎么就说快没救了呢…… “桀桀……”一阵诡异的怪笑突然间传入了耳际,转瞬间就像是从远处快速飘了过来:“原来只是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这声音听来让人毛骨悚然,像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苍老又尖锐。 苏浅急忙转头去看时,竟惊骇的发现一道瞬息而至的身影。 瘦!骨瘦如柴也不足以形容他那诡异的瘦。 浅淡的月光照耀下,那人的脸青白枯瘦,好似一张人皮搭着的枯骨,瘦的十分可怕,就像是一具人骨偷了一身人皮,只是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更可怕的是,在他的脚边,正蹲着两头体型十分壮硕的狼。 此刻,那两只畜生呲着牙,发出令人心悸的低吼,正磨牙嚯嚯死死盯着面前的三个人,明明是野性难驯的饿狼,竟被那人控制着并未发动攻击,足见来人的可怕。 苏浅不觉想到之前进山时那如影随形的狼嚎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难不成从自己和隐鱼上山这人就在附近瞧着,这样看来,他的武功竟是比隐鱼还要高吗? 山风将那人身上的宽袍吹得飞起,空气中隐隐能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儿。 从苏浅的角度看过去,这人那高且瘦的身子微微佝偻着,可自上而下看过来的那双眼中因为白多过了黑,死死盯着众人时,就似修罗怨鬼般阴鸷,让人脊背生寒,倍感恐惧。 这一刻的苏浅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此人就像是活在现实的鬼魅,肉体大概早已死去。 而刚才明明听来是个老妪的声音,可此时看到的却分明是个男人。 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 而最让苏浅惊诧的还不止这些。 因为苏浅看到了他的那双手,在那人的手里,如今正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扁平东西,那是,算盘…… 第一百零三章 拿算盘的人 “桀桀,几只小老鼠,也敢来趟这趟浑水。”尖锐的女声又一次从这人的嘴里发出,再配上这样的一张脸,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赵家那小子越来越不济事了,竟弄了几个废物来坏我的事……咦?” 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两只眼死死盯住了苏浅。那越发缩小的黑色瞳孔像是快要藏进那白眼仁之中了,越发不像是个活人。 苏浅只觉得从脚底心向上泛起一股寒意,有种被眼镜蛇盯住的感觉,那目光如有实质,粘腻而冰冷,犹如蛇吻,如不是她如今定力已是今非昔比,怕是当场就能软在地上了。 这怪人却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挽了个兰花指,遥遥指向苏浅,语调变得舒缓而慵懒:“你,倒是有点意思,告诉我,你的师傅是谁?我,就放了你。” 苏浅眼眸缩了缩,飞快将唐二崔盛挡在了自己身后,脸上却露出个无害的笑容来:“老先生拿着算盘,这是要去铺子盘账的吗?小子可没什么师傅,就是个给人跑腿打杂的。就是听吩咐跟着咱们的人一起过来瞧瞧,小子胆儿小,也没敢凑过去瞧热闹,这不,有个兄弟不小心伤了,我们这才绕了个近道,您大人大量,给个活路如何?” 那人表情越发古怪,看向苏浅,突然又一次怪笑了起来:“有趣,真是有趣啊。” 苏浅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懵懂的傻笑,一只手却已经摸出了一把毒粉来,甚至有些谄媚的笑道:“老先生觉得得了乐子就好,那咱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指了指崔盛背上的人: “老先生您看,这人伤得可有些重,眼看就快要死了,他可是有点本事的人,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哈哈!”怪人索性仰天长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果真有点儿意思,还知道用他来威胁我。只是,此人的生死又与我有何相干?死便死了,不过是个下人。” 说着,他却是突然动了,向着苏浅三人走了过来,那两头狼也亦步亦趋紧跟着他的脚步一步步逼了过来。 苏浅皱紧了眉头,心中压力陡增。 如果说之前她还对自己的毒有些信心,觉得能够出其不意让他中招,那此刻再看,她一颗心却是凉到了谷底。 此人带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位高手。实力深不可测,包括他那一身的毒。 走得近了,苏浅已经能清晰的看到这人脸上黑灰色的斑点和他脸上那青白泛着灰皱的局部皮肤。 那绝不是年老或是皮肤本身的问题,而是长期研究毒物,被毒药反噬,还有炼毒时烧伤才会留下的疤痕。 所以说,这一定是个用毒的高手。不单是他的武力,毒药应该也是他的擅长。 苏浅暗暗咬牙,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僵尸毒粉产生了不自信的心态。 一股焦虑夹杂着无力的感觉让她瞬间紧绷了浑身的肌肉,这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也许今天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不!也许她还有机会。 如果崔盛手里的人真的是雷连磊,他们或许可以……可是,这人却说这只是下人,难道说,崔盛救错了人? “小浅,我确定这个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那几个做诱饵的被他们一个个的带走,故意送出去引开了那些江湖中人,这个是我们确认再三,才用药偷出来的,绝不会有错。” 唐二的声音虽然小,但对面的人实力强横,又怎么会听不到。 那怪人面色不变,仍旧闲庭信步般徐徐地靠近着,口中却嗤笑道:“无知小辈,你们以为还逃得了吗?在我毒尊的面前,司白圣女不过是个玩蛇的乡下人,你以为凭你们三个加上一个废人,能奈我何?至于你说的这个废物,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苏浅护着两人慢慢退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到崔盛的身边,抬起了他背上人的脸。 那人的头被抬起的瞬间,一张古铜色中年男人的脸便出现在了苏浅的面前。他的长相并不出众,单眼皮,厚嘴唇,显得十分忠厚,就是个放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关注的长相。 只是,他此刻却是嘴唇青紫,脸色灰暗,眼圈乌青,一看便是中了毒了。 苏浅的鼻端又一次充斥着那股熟悉的,掺杂了花香的腥味儿,心里已是一片了然。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赵玄要找自己来解毒了。 她就说吗,她不过只有两三种解药的方子,这世界上的毒药那么多,怎么可能每一种都用同一种解药去解。却不曾想,现在这人中的竟又是七杀门的毒。 这算是孽缘吗? 苏浅毫不犹豫将怀中的解药摸了出来,塞了一颗到这男人的口中。 对面男人这下倒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猛一下变了脸色:“无知蠢货,你给他吃了什么?” 苏浅听到这话反倒是放下了心来,回头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反正是个下人,不是你说的吗,不必在意……” 苏浅突然间面色大变,大喝道:“快捂住口鼻。” 话音未落,对面的三条身影已然电一般冲着苏浅三人扑了过来。 苏浅三人也不敢怠慢,几乎是同时扬起了手,将手中药粉撒了出去。另一只手抬起,以袖捂住了口鼻,迅速向着三个方向跑开了。 只是苏浅还没跑两步便觉得背后一疼,那疼并不重,只一瞬的功夫,就像是被人用指甲划破了皮,但很快便能感觉到自那被划破处传来一阵麻痒感,并且迅速蔓延了开来。 苏浅暗道一声不好,就地一滚,一把药丸便已是塞进了口中。 可人还没站起来,那人的攻击又到了。冷幽幽的月光之下,那人尖利的,犹如鹰爪般的枯瘦大手眼见着就要抓到了她的脖子上。 苏浅眼眸微缩,咬紧牙关,打算拼死一搏。手中戒指里所藏的钢针毫无预兆冲着那人的脖子一下刺了过去。 这完全是种不要命的打法,那人眼中凶光毕露,但到底是将身子歪了歪,苏浅正好利用自身速度巧妙躲过了这一轮的攻击。 可那人却并没有停顿,轻松一个错步转身,反而将他自己和苏浅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暗淡月光之下,苏浅甚至已经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骷髅一样的面皮上可怕的毒斑。 她有些绝望了,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那人幽冥一样的鬼爪子又一次奔着她的脖子而来,苏浅只得重新用钢针向着那人的太阳穴扎了过去。 那人果然又一次轻松躲开了,甚至还有时间发出了两声令人恐怖的怪笑。 可苏浅此刻动作已是用老了,身子不可抑制被他带的向后倒去,而那人却已经到了她的身前,同样的一个动作,那爪子又一次以同样的位置到了苏浅的眼前。 这就是实力压制了,他压根就像是在逗弄手里的猎物一样。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位置,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一分。 苏浅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想到的却是那个作茧自缚,被自己用指甲杀死的女人,她们两个的死法竟然如此相似,难道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只是那爪子却突然间停在了苏浅的眼前。 苏浅半晌没感觉到疼痛,再睁眼时,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白全都转为暗红凶光的死人眼。 只是现在这双眼的主人却抓住了苏浅脖子上的东西使劲一扯: “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苏浅这才发现被他抓在手里的竟然是那个她从死去舞娘脖子上拽下来的小银葫芦,她心里一阵狂跳。想到那舞娘的身份,心里立马便有了主意: “这是我师傅给我的。你赶紧还我。” 那人突然邪眸冷笑:“师傅?” 苏浅心里狂跳,脸上却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你,你刚才不是问我师傅是谁吗?现在你知道了?还不把东西还我,我师傅可是个高手。知道你要对我不利,她一定会……一定会……” 说着话,似乎是给自己壮胆,苏浅小小咽了口口水,声音极其颤抖却仍坚持着: “看来你知道她,她老人家,那你一定知道她老人家的厉害了。快,快将我们放了,咱们就当没这回事,我也不会到我师傅面前去告发你,否则,等,等她老人家知道,知道是你坏了我的事,一定不会,不会放过你。” “哼!”那人冷哼了声,双眼斜睨着苏浅,半晌才突然间一把捏了苏浅的下巴:“你说你师傅是柳四?哼!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说着,轻轻一甩。苏浅便像是一只破麻袋一样被他掀翻在了地上,登时一口鲜血被震得吐了出来。 苏浅暗暗叫苦,此人真是好强的内力,她此刻身上疼痛难忍,感觉五脏都快要挪位了。 那怪人却好似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手重,居高临下踢了踢苏浅的身体: “说,你刚才给那人吃了什么?” 苏浅忍住浑身战栗的感觉,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团,这人刚才指甲上那股毒腥味儿实在太重了,她几乎立时就想到了那个死去舞娘指甲上的毒。 如无意外,此人定与那什么柳四是一伙的,也就是说,他们同为七杀门的人。 不过,柳四被自己宰了,如今是死无对证。 她得让此人相信是柳四拿了他们宗门的东西偷偷溜了。这样或许还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对了,还有之前在银矿追击自己的那些七杀门人,他们之间一定有些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终于死了 苏浅眼眸紧缩,找到这怪人要杀人灭口,她心思急转,突然尖叫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那人果然回了头,阴测测看向了苏浅。 苏浅仿佛很激动,浑身颤抖着:“我,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苏浅突然紧张的望了望四周,这才朝着那人的方向跑了几步,好像又不太敢离他太近了,及时在离他数步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犹豫着将声音压得极低: “我,我,想起来了,师傅走之前,来了个人,我听见他们一直在说,什么矿,还有什么账册的事情,我还看见那人给师傅留了个小包袱,师傅将一包东西放在了,放在了……” 苏浅突然不再说话,有些害怕地看向了那怪人。 轻轻浅浅的月光之下,她分明的看到那人抓着算盘的手轻轻动了下,距离不算很近,他的动作也并不明显,但却没逃过苏浅的眼睛。 怪人那一瞬,气势变得更加渗人的阴冷: “放在哪儿了?”他的注意力果然完全放在了苏浅身上,开始缓缓向着苏浅走了回来,声音里全是刺骨的寒意。 苏浅却像是被吓坏了,浑身都在颤抖:“我,我不能说,师傅,师傅,师傅会化了我的,那个人就被她化了,太,太吓人了……” 那人眼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厉色,“那人长什么样?好好说,别漏掉一点细节。说得好,我有赏。” 苏浅浑身颤抖着,“那人,那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虽然是夜行衣,但料子是锦缎做的,很,很考究。他个子很高,方脸,左侧脸,脸上有个刀疤,很浅……” 苏浅说的是之前在银矿那个庄阎王的长相,她最后杀了此人,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些东西,这些东西她看过之后就将之藏了起来。那些是足以搅动如今西北局势的东西,她没想好要如何做之前,这些东西决不能露出去半分。可外面的人知不知道就不确定了。 她就是赌这个怪人当日没有去那银矿。至少赌他们不知道那个庄大的死讯。 当日那个庄大,包括死去的那些看守,都被愤怒的矿工用刀剁碎了,丢进了火里。他们守在外围的人虽然进去的快,但之前那些打算焚烧矿工的火中都加了助燃的火油,他不信那些人放着那么多活口不处理,还能先从火里把尸体扒出来一一验看。 果然,那怪人的脸色变了,显然。他知道苏浅说的是谁。大概也知道那个人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迫不及待一把拎起了苏浅的脖领子:“快说,柳四把东西藏哪儿了……” 突然,他的话戛然而止,而苏浅却像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飞快逃离了那人的身边。 那怪人却满面惊骇的站在了原地,兰花指指向苏浅的方向:“你……你……” 苏浅手上拿着原本缠在腰间的软鞭,她小心戒备着,看着那僵立的怪人。 在那人的胸前,血线随着剑的抽离飚出了老远,他狰狞着一张脸,伸出手想要上前去抓那逃得飞快的小子,但很快的,他却软倒在了地上,一只枯瘦如柴的大手似乎是不甘的抓起了那个算盘,将它指向了苏浅的方向。 苏浅一见,吓得跑得更远了些。 那人吐出一大口含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浑身抽搐着,徒劳的伸了伸脖子,但终究是软了下来,没了力气。 两头饿狼此时却嗷呜的叫着冲苏浅飞扑了过来。 这时候的苏浅反倒是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她没再去理会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反而是沉着冷静的举起了那染血的短剑,不知怎的挥舞了下,那软在剑柄处的软鞭竟立即重新裹住了那短剑,又变成了一根上下挥舞的银色锁链。 长鞭灵蛇一般卷起了跑在最前的饿狼身体,一个回旋将它狠狠甩在了另一条紧紧跟着追来的饿狼身上。 那狼嗷呜一声惨叫,被撞击飞出去老远。 鞭子卷住的饿狼也不好受,惨叫着想要挣脱那束缚,却被少年像是砸夯一样,就这样一下下的,生生将之拍得脑浆迸裂。 另外的一只也很快被如法炮制,解决了性命。 她再慢慢走到了那骷髅人的身边三步远的地方。 那人竟还没有死,仍不时吐出一口鲜血。 清白月色之下,他的脸犹如恶鬼,表情更是满含着不甘与怨毒,他声音断断续续,在夜风中被撕扯得破碎又凌乱:“你,究竟,是,谁?” 少年却并不说话,眼神冷冷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那就是一只蝼蚁一般,哪儿还有之前的怯懦与卑微,就这样静静拿着淌血的鞭子,警惕的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再不上前。 怪人又动了动那只拿了算盘的手,只可惜,他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只能满含怨毒看着对面那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少年:“你,会,后,悔……” 他怒瞪着双眼,像是要将眼珠也瞪出来,一字一字吐着血沫: “中,我,毒,一,样,死……” 苏浅一直没说话,就这样冷冷看着那人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直到那人完全没了呼吸。 她心里总觉的有些怪异的感觉,但现在她还顾不了那么多,很快就放弃了再去寻找那点疑惑的想法。 她直接绕过了尸体,快步走到了崔盛和唐二的身边,伸手探了探他们的呼吸,又摸了摸他们身上,确定只是中毒昏迷,并没有被狼咬的痕迹,这才放了心。 再去看那被救出的人时,见那人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下来,知道自己的解药是对症的,这才放了心,也便不再动他。 之后苏浅又回到了那男人的尸体旁,之前她那一剑刺在了这人肺部的位置,但她刺入的角度刁钻,向着斜上方刺入的,她能感觉到短剑的位置,应该是能刺到他的心脏了。 但对这样浑身是毒的老家伙她可不敢大意,毫不犹豫的又在那男人的脖子上补了两剑,鲜血飚出时,那人果然又动了两下。 苏浅更加不敢大意了,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凑了过去蹲下了身子。 她先将那个银色的小葫芦从那人的手中拽了出来,这东西看来十分重要,她得藏好了。 不过,被那人抓过的东西,她可没有勇气就这样直接挂回脖子上,想了想,摸出了之前唐二送的手帕,将东西包裹了这才塞进了怀里,再重新蹲下身来,这才在那人的身上继续小心搜寻了起来。 这人痩得成了一把骨头,穿着那么一件宽大的衣服,身上却藏着一大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光是瓶瓶罐罐便搜出来一堆,还有一些应该是暗器之类的东西,一块黑色的小牌子,另外还有两本书,被那人小心的用帛娟封了皮,珍惜的贴身放着,可惜的是书上现在沾上了他的血,显得有些脏。但苏浅只翻看了几眼便如获至宝一般。 这书竟然是杨师傅之前跟自己讲过已然失传的《毒经》。 当日杨师傅跟她说过,这《毒经》是百年前一位惊世绝艳的医者总结出来的有关毒物的一部医书。 说它是毒药经典其实是有失偏颇的,其实这书分上下两册,上册为医经,下册才是毒经。 因为这世上医书众多,在这部书当中反而是下册的毒经,非常罕见,有许多是从未现世或是从没有人研究过的稀世珍品,所以才备受关注。 且这部书中第一次将各种制作毒药,以及解药的药方详细记载了出来,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这个世界是以武力为尊,谁的拳头大谁说的话就有理。有了这部书,就等于有了掌控他人生死的手段,又怎会不引人窥伺,抢夺。 也因此导致了那著书之人也没落得好下场,后来这两本书也渐渐没了下落。 却没想到,百多年之后,却在此刻出现在了苏浅的眼前。 苏浅的手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之前她于医药毒术上面也就是一知半解,全靠杨师傅教会她的草药知识,和给的几张成方混日子。 可如今不同了。 苏浅很明确的感受到了内心的悸动。 如果她能将这两本书学好,吃透,以后别说是当个真正的大夫了,就是再碰到毒药上的事情,她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只会瞎猫撞死耗子碰运气了。 她小心的将这些东西分类收好,又挑挑拣拣了半天,才最终拿出了三个小瓶子,又每一个都放在鼻子下面仔细的闻了闻,这才最终拿起了一瓶,倒了一粒出来,嘴里嘀咕着什么,最后视死如归般一闭眼吞了下去。 接着再拿了一只小瓶子,走到了崔盛唐二的面前,拔了瓶塞,在两人的鼻子下面晃了晃。 苏浅有些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完全靠着鼻子的嗅觉来判断药物,不管是自己服用的解药,还是如今给唐二两人用的解药,都是如此。 这一刻,她无比忐忑,是真的没有一点把握。但时间不等人,她只能赌一赌了。 好在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两人的呻吟声。 苏浅脸上不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崔哥,唐二。” 第一百零五章 似曾相识 崔盛一醒过来就看见一张模模糊糊的黑脸凑在自己面前,吓得差点一巴掌打过去,幸好苏浅叫了声,他才反应了过来。 “小浅?”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晕了?”唐二扶着脑袋坐了起来,觉得头重脚轻,还有些恶心想吐,使劲晃了晃脑袋。 “没事了,没事了,那个拿算盘的被我杀了,咱们可以回去交任务了。” 苏浅这口气终于是落回到了肚子里,她没死,两个小伙伴也好端端全须全尾的活着,连目标任务也被他们救了出来,简直太完美了。 “啊,算盘!” 苏浅突然想到之前她觉得怪异的地方是什么了,她是见过那粒被丢到了信号点的算盘珠子的,那明显比这人手中的这个大一个号,所以,这怪人手里的算盘应该有两个才对,那上面的味道也不一样。 所以,之前那粒算盘上的毒应该就是下在其他斥候身上的才对。那么,得找到那个算盘,再回去好好研究解毒之法。 要不然,等周唐他们万一救回了那些失踪的斥候,她又解不了那些人的毒,那不一样要糟。 苏浅想到这儿,急忙跑到那人的尸体旁找了起来。 “是不是这个?”身后的唐二突然举起了一个东西,苏浅转头看时,还在笑的脸突然之间变了颜色,声音凄厉的叫了声:“唐二——!” 几乎是同时的,唐二便软了身子,算盘落在了地上,他人也跟着晕了过去。 崔盛也吓坏了,急忙凑过去看。 苏浅手忙脚乱将之前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又解了开来,一瓶瓶的开始搜找起来,“等,等等,唐二别死,别死,你等等,等等我给你找解药……” 可是结果让她有些沮丧,她不得不从自己身上摸出了一只小药瓶,匆忙跑回去抱起了唐二,将瓶里的药丸统统倒进了唐二的口中,一边从身上撕下来一根布条,紧紧勒住了唐二的手腕:“崔大哥,得赶紧下山,这老怪物身上没有配好的解药,我先帮唐二压制了毒素,得回去再弄解药了。” “好。” 崔盛知道事情紧急,急忙将那个救出来的人背在了自己背上,苏浅则急急忙忙又跑回了那人的尸体旁,将那人的衣服撕了一半下来,又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两个算盘都分开包裹了,全都和之前绑在自己身上的包裹放在了一起,又重新挂在了自己身上,这才将唐二背了,随着崔盛快速下了山。 直到山顶恢复了一片寂静,两道人影才从一块山石后面站了起来。 郭廷急得指了指两人离开的方向:“殿下,方才你怎么……” 赵玄斜了他一眼,郭廷立马住了嘴。 赵玄微微叹了口气:“将这些处理了。” 郭廷一愣,指了指山下:“不去抓了他吗?他,可是柳四的徒弟。” 赵玄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郭廷:“恰恰相反。我怀疑柳四正是死在了她的手里。” “啥?”郭廷瞪大了一双虎眼:“怎,怎么可能?”那个女人有多凶残,他可是至今印象深刻,这小子就算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杀了那毒女人? “怎么不可能,你也看到了,那毒算盘就死在他的手里了。” “这……这个……” 郭廷有些替那个毒算盘冤得慌:“他也不是凭实力,狡猾,奸诈,竟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什么是实力?能杀死对手,保全自身就是实力。” 赵玄唇边露出一抹浅笑来: “我倒是有些欣赏他。小小年纪,心思缜密,临危不乱,重情重义,难得是下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假以时日,必将有番作为。” “啥?”郭廷的脸皱成了一团:“可他就算不是柳四的徒弟,也和那什么司白圣女有关系。您不是说,那个司白是西南王的……” 赵玄眉头微拧,“先别说那么多了,抓紧收拾收拾,下面还有事要做。” 郭廷急忙答应了声,转身去忙活了起来。 赵玄看着山下古城那隐约的灯火,心中思绪飘飞,一时有些怔愣,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小心些,毒算盘的尸体带回去,我们也去凑凑热闹,接应一下他们。今晚务必将人救出来。” …… 很快,山顶便只剩下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连同两头狼的尸体也被郭廷丢下了山去,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掠过。谁又能知道,这里的上一刻究竟发生过什么…… 苏浅与崔盛背着人全力往昌达城跑,夜色逐渐变得浓黑,越是往城中跑,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就越浓,火光和浓烟离得很远便能看得清清楚楚。隐约已经能听到杂乱的兵器相击声,还有人的喝骂和惨叫声。 崔盛一把拉住了苏浅:“不行,城里已经乱起来了,不能再回去了。你就留在这儿等着,我进城去偷两匹马,咱们直接回长谷关。” 苏浅咬咬唇:“可是,周唐他们……” “大家各有任务,他们人多,应该有自保能力。我都知道了,这个人对咱们大庆很重要,无论如何要把人先送回去,不能让他落在蛮人的手里。还有唐二,也不能再耽搁了。” 苏浅只得点点头,“那崔大哥一定小心。” 崔盛点点头,领着苏浅藏到了墙根下的一片阴影里。他这才转身想要进城去,却突然看到几匹马从城中狂奔而出。 崔盛大喜:“太好了,这是大火惊了马,正好便宜了咱们。” 说着话,他快速飞掠而出,想要去追惊马,但很快便见到一个人骑着马直奔他们而来。 崔盛心中惊怒,急忙拉开了架势就要上前拼命,却听来人道: “自己人。” 说着,亮了亮手中一块令牌,上面一个大大的玄字,让崔盛心惊,这是只有漠西军中殿下的亲卫队才有的东西。而且,非将官不能持有。 他急忙抱拳行礼,却听那人道:“时间紧急,你带着他们赶快回关口去,我会帮你们挡着追兵。” 背后的一片火光中,那人一人一骑立在城门处,却让人仿佛看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勇之势。 崔盛不认得此人,马也顾不得,急忙飞掠回去,将那救出的人背在了身上。本想跟苏浅解释几句,却听苏浅道: “不用说了,我认得他。” 苏浅看着隐鱼那张刚毅冷峻的脸,眼神有些复杂,冲着他抱了抱拳。 再抬头时,一个黑衣蒙面的汉子正将两匹马牵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到了他们的身边。 崔盛看了眼苏浅,苏浅点了点头,两人很快将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抱上了马, “大恩不言谢,日后见面必有重谢!”苏浅不知这人到底和漠西军是什么关系,但眼下自己带走了重要的人物是事实。 隐鱼为了他们挡着追兵,这份恩情她记下了,这声感谢她说得心甘情愿。 那人却挥了挥手: “我也是受人所托,东西我也已经让人送回去了,你们快走!” 苏浅果断点头,再不犹豫拔转马头打马而去。 正在此时,听城中喊杀声越发大了起来,隐约能听到城中的纷杂声音都在往城外涌来: “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苏浅不敢怠慢,疯了一样打马向前狂奔。 跑出很远,依然能听见那远远的传来的纷乱声音。 她终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远远的,就见那道颀长稳健的身躯正与人战在了一处,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把长兵刃,在马上舞得虎虎生风。 而伴随着他动作的,是不时有人惨叫着飞出圈外,而在那人的身边蜂拥着越来越多的人,那一处不时绽开的鲜血就像是死神的幽冥花开,映的她眼圈有些发红…… 苏浅回头,不敢再看。可脑海里那人如虹的气势,披荆斩棘的样子却总是在她眼前浮现。 她有些怔愣,竟觉得,似曾相识…… 崔盛与苏浅一路狂奔,这一路却并不轻松,还没走出混乱之地便已是遇到了不下二十次的袭击。 这个时候的苏浅十分庆幸是崔盛陪在自己身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崔盛真正的实力。简单,直接,绝没有一丝华丽的无用招式,总是能精准到位,让对手瞬间毙命,果断又冷静,这才是真正的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磨炼出来的武者,绝非她这样的所能相比。 也就是靠着崔盛,他们才能这么快摆脱了追兵的纠缠,眼看着离长谷关越来越近了。 “等等,那边好像有打斗的声音。” 苏浅突然转头看向一侧的树林,那里有很浓郁的血腥气,兵器相击的声音也很杂乱,应该是有不少人在打斗。 “我们必须赶紧回去,咱们现在只有两个人,还带着两个伤员,不能因小失大。” 崔盛没有减缓速度,反而再次催动了缰绳。 苏浅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那种情绪让她很难受。终于,她大声道: “崔大哥,您等等。” 说着话,她快速催动马匹,追上了崔盛,不由分说将马上的唐二交到了崔盛的手里:“麻烦您了,我就去看一眼,要不然心里总觉得不安。” 不等崔盛说话,她已经调转了马头,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疾驰而去,风中远远传来她的声音:“放心,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看着已经跑远的苏浅,崔盛咬着唇重重叹了口气,再看一眼马背上昏迷不醒的两个人,只得咬牙催马向着长谷关而去。 他必须要快,也许能来得及赶回来救人…… 第一百零六章 我道歉 另一边的苏浅很快就到了那些打斗的众人附近。 她悄悄摸了过去,便看到一群人正在围攻三个蒙面黑衣人。 围攻的一方看不出身份,看着倒像是一群江湖中人,很像是之前在山上与那些护卫打架的那伙人。 只是,苏浅知道不会是他们,那些人应该没那么快就赶到了这里,还和这三个人打了这么久。 三个黑衣人应付得很是艰难,毕竟对方人数多了他们几十倍,就算他们身手十分了得,可人总是会疲惫的,看得出他们已经撑了不少时候了,此时在他们的身边至少已经有二三十具尸体,可他们却仍旧十分顽强的在坚持着,苏浅能看出他们每个身上都带了伤,尤其是中间的一个,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东西,所以成了众人围攻的重点,看着差不多已是强弩之末了。 只是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苏浅的眼眸紧缩,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这个竟是个熟人。 之前还把她打得差点丢了一条小命。正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副将。 这么久了,她自然是知晓了这人的身份:赵玄身边最得力的人物之一,号称是漠西五虎之一的王铁。 别看他如今蒙着脸,可他的身材,还有所使用的武技,招式,没谁比和他对战过的苏浅更熟悉的了。 可偏偏这个人的身上却背着一样东西。这东西还是苏浅和隐鱼拼了老命才弄回来的。 是神臂弓。 苏浅简直想要骂娘了。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趁着这小子倒霉的时候,再补上一剑要了他的命,再不济也会掉头而去,管他去死。 可谁让他偏偏背着神臂弓呢。 是的,那人背上的包袱,苏浅比谁都看得清楚,那就是之前他们才从拓跋家弄出来的神臂弓。 想不到那个隐鱼说的是真的,他已经让人送回了这东西,只是他大概没想到,会有人提前等在这里截杀。 想到这里,苏浅不禁面色一白。 如果这里都有人截杀,那崔盛那里呢? 苏浅很不想管这人的闲事,可现在她不能自私,她知道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这些人虽然装成是江湖中人的样子,可看形貌,有几个分明不像是汉人。这东西决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 想到这,她脚尖一点,就像是一条游鱼划入了大海之中。 她本身就是注重速度与敏捷性的武者,如果严格的说起来,她的主要训练方向更像是一个杀手,一个无形之中取人性命的人。不管是她的毒药还是鞭中藏剑的鞭法,无一不是趁其不备,杀敌制胜的法门。 这个时候她正好在这群人的背后,正好充分发挥她速度上的优势,更何况她的手里还有足够令人致命的东西:毒药。 很快的,围攻的人群就乱了起来,包括被围在中间的三个人也发觉出了不对。 之前他们被人截杀,还想着反正离关口不远了,只要等待救援便还有机会。 可等他们拿出信号筒打算发送信号时,却发现东西竟被人换了,他们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只能苦苦支撑着,等待有可能跟上来的同伴。 只是,希望越来越渺茫,对手人数太多,而且手段百出,他们越来越不敌,只是拼尽了全力坚持着。 突然发现敌方外围的人在莫名其妙的死去,他们眼中都绽放出了狂喜。 那些围攻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发现了那个偷袭他们的人,局面已经无法控制了。 不时有中毒的人倒地,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个个的人倒了下去,抠着自己的喉咙痛苦的死去,终于,最后的一个也被立在中间的王铁解决了。 “壮士请报上名来,来日……” 苏浅露出了自己的脸,看着惊愕难掩的王铁,她只是冷哼了声,便掉头大步向着自己的马走去。 徒留下了一脸震惊,不知所措的三个人,尤其是王铁,如遭雷劈一般竟是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王副将,军情紧急,赶紧走,小心追兵!” 旁边的同伴很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少年。 心里惊怔之下,还是急忙扯了下王铁的胳膊。 他们都是殿下近卫队的人,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全,这一次出任务,殿下为了以防万一,派出的都是他们这些人,想到之前的事情,两个同伴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此刻副将的心情。 “哦。”王铁只能压下自己翻江倒海般翻腾的思绪,急忙快速提升了速度,向着长谷关跑去。没办法,他们之前的战马都被那些王八蛋弄死了,他们如今也只能靠两条腿跑回去了。 “秦浅,你等等。”突然,王铁想到了什么,大声喊了起来。 苏浅很不想理会那个人,可想到他们如今是在执行着同一个任务,只能勒住了马,却也不上前,厌恶的看着那人跑近了。 王铁迅速摘了身上的包袱,交给了苏浅:“麻烦你,快点将它带回关里,交给近卫队的鲍副将。此事事关重大,拜托了。” 苏浅看着那神臂弓,撇了撇嘴角:“你就不怕我是敌方派来的奸细,拿了你的宝贝投敌卖国吗?” 王铁咬咬牙,突然抱拳郑重的冲着苏浅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倒是吓了苏浅一跳。 王铁声音沉肃郑重:“当日是我王铁对不住兄弟,我给你赔罪。可如今事态紧急,我必须要保证这东西的安全。事关重大,我们也不知追兵什么时候又来,我等步行,变数太大,便麻烦你将东西带回……” 苏浅咬着牙看着这个终于在自己马下弯折了腰的人。 不得不说,真的很解气。 不过,在这一刻,对这人的怨怼她倒是淡了些。 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他已经道了歉,苏浅也不想再为难他。索性不等人说完话,便冷哼了声,从那人手里扯过了包袱挂在了自己身上。 “真啰嗦。” 看那人有些吃惊的抬头看自己,苏浅又很不雅的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又用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两个人: “你们可都看见了,是他自愿要给我的,我们可说好了,别回去又陷害我是偷你的。” 说着,苏浅调转马头就要走。却听背后人道:“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苏浅攥着马缰的手指陡然间收紧,突然有一刻眼眶有些发热。原来,被人认可的感觉这么好。 她看得出这个王铁是个寡言的人,既然他这样说那就一定是他的心里话,这样的老实人不会花言巧语,所以,这是自己用行动证明了清白了吗? 这一刻的苏浅突然间胸臆间有些热血翻涌的感觉,她没有回头去看,眼中神色却更加坚毅,她再不犹豫,扬鞭跃马,快速向着关口而去。 “副将,他不是……” 王铁突然笑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若是让秀才知道了,一定又会被骂,可他就是没来由的相信这个少年。 而且,多日来心里的那块沉甸甸的,总也化不开的块垒似乎终于释然了。 “走,我们慢慢走,别耽误了。”他们如今每个人身上都带伤,强行赶路也走不了多远,倒不如慢慢走,等恢复些气力,也好应付接下来的追兵。 苏浅可没去管身后的情况,她如今反而更担心前方崔盛的情况。 果然,还不到关口,远远竟看到崔盛竟然没了马,手捂着胳膊背了个人在慢慢往关口挪。 苏浅吓了一跳,急忙追了过去,勒住了马:“崔哥,你这是……” 崔盛一见苏浅,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急忙指了指回头的路:“快!去追!那人醒了,趁我不备扎了我一刀,抢了马,回昌达了。” “shit!”苏浅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也顾不得别的,将那一堆从毒算盘身上接下来的瓶瓶罐罐递给了崔盛,神臂弓也挂到了崔盛身上: “大算盘上是唐二和被俘小队所中的毒,如果军中有人懂得毒药,让他们先试着解一解,实在不行,先保了命等我回来。这神臂弓关系到大庆的命运,交给你了,人我去追!” 说完,苏浅重新拨转马头打马而去。 这一次,她将自己的嗅觉发挥到了极致,因为那人离开不久,服用的又是苏浅自己配的解药,空气中哪怕只有一丝淡淡的味道,也被她捕捉到了。 只不过,她发现那人的行进路线有些奇怪,他似乎并没有直接往昌达古城跑,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一处远离人烟的所在。 苏浅足足跟着他跑了一夜,终于在天明时看到了这座藏在山谷里的小村子…… 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 苏浅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蛮荒之地竟能看到这样一副岁月静谧,人生安好的画面。 山谷里幽静而美好,屋舍农田,牲畜水塘,每一处都透着桃源之地的恬淡与宽和。 可在苏浅的眼中,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这里的房屋错落有致,早春的树木也因为山谷里温度的原因而变得郁郁葱葱,看起来似乎有些凌乱,却透着意外的美感。 苏浅学过阵法,她看得出里面的玄妙,这绝对是有心人的有意为之。 而此刻,小村中炊烟袅袅,正是一天之中大地苏醒,村人起早忙碌的时候,可偏偏,这里却是一片静寂,仿佛一副静止的图画,美丽却暗藏杀机…… 第一百零七章 雷家村 苏浅暗暗皱眉,不是她不敢进去,她总觉得这里边住的人不会那么简单。她不得不将整件事再次在脑海之中过滤一遍,将搞不懂的细节再一次理出来重新想过。 雷连磊为什么不回昌达古城? 难道她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吗?还是说,这里面还有其他的缘故…… 不知是不是苏浅的错觉,在她看到雷连磊的第一眼她便有种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看似忠厚,当时又是中毒的状态,可苏浅却总觉得,能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武器的人,不该是那般平淡无奇。 她对自己的解药很有信心,就算是中了再重的毒,只要不是毒入骨髓,就不可能昏迷那么长的时间不醒。 为什么偏偏在马上就要进入漠西的时候抢马而逃? 为什么偏偏来到了这里?而这样一个明显不一般的小村子又是什么所在? …… 苏浅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雷家当初是何等煊赫的一个大家族,一门双侍郎,那是何等的荣耀,就算是被连累,死了嫡支一脉,应该还有其他存活下来的族人。 他们被流放至此,肯定不止雷连磊一个人,这样看起来,这个村子难不成就是雷家现在的宗族所在地。 看到这样的一个小村子,不由得苏浅不想得更多。 那雷连磊一直藏身在拓跋家族的铁匠铺做事,偏偏在大乱将起之时,冒险去中原拿回了那个还未完工的神臂弓,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苏浅眼前的村子宁静而美好,却让苏浅感觉像是一个随时等着吞噬人命的巨兽,正张大了嘴,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嘴角终是擎起了一抹浅笑。 苏浅催动了马,终是向着村中而去。 有些事,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做。危机总是与机遇并存,谁能预测到未来呢?说不定否极泰来,她就能因此事立下一个足够晋升的大功劳了呢…… 即便是不为了自己,她也不能让这个雷连磊落到旁人的手里去。 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想进去闯一闯,看一看…… 因此,当一群身着朴素,却精悍凶狠的男人拿着各种各样的奇怪武器围住她的时候,苏浅毫不意外,只是默默放弃了抵抗,高举双手老老实实的任人家绑了。 那些人倒也没有为难她,只是蒙住了她的眼睛。 苏浅被人推着走了会儿,弯了不知多少路,这才进到了一间屋子里。 屋子应该很大,她闻到了很多人的气味。 当然,她很快便捕捉到了那个人的味道,她没想到,姓雷的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堡垒一样的土匪窝。 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身上时,她却实在忍不住了,一脚将那人踢翻了。这下子便捅了马蜂窝,一时间各种拳打脚踢都招呼了上来,苏浅也只能倒在了地上蜷成了个团,默默忍受着…… “行了。” 突然,一声沉稳的低喝制止了那些拳头,苏浅只感觉自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低低咳了起来,身上疼得厉害。 那些拳头像是铁铸的,重的让她有些受不了。 “朝廷的走狗,让他去死!” “害死我们一族的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杀了他!为族人报仇雪恨!” “宰了他,宰了他,祭奠我们的亲人!” …… 苏浅只觉得万分荒谬,她这从军路还真是坎坷,到现在竟没有一个当她是好人。 突然,她笑了起来,她是真的觉得可笑。她觉得她这重生简直就像个笑话。 只是,那些人却慢慢都噤了声,大概是觉得这个将死之人大概是疯了,这种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 雷连磊皱了皱眉头,轻轻挥了挥手。 立即有人上前将苏浅蒙眼的布拿了下来,将她强行按着跪在了地上。 苏浅慢慢睁开了眼,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排的黑色灵位,足足十几排,少说也有近百个。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眼睛却看向了站在面前的那个高大的身影。 正是那个面貌忠厚,才被自己救活的雷连磊。此刻他倒是一脸的沉稳庄严,端起了上位者的姿态,皱眉看向苏浅时,倒也有几分大家族大家长的气势。 “你笑什么?”雷连磊此时也有些纳闷,明明自己很小心,却没想到还是被这少年跟到了这里,这让他很有些不爽。 苏浅忍不住冷哼了声:“我笑你们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忘恩负义的畜生。” 一阵愤怒的喧哗声从身后传来,应该是那些站在外围的雷家族人,听到苏浅的话彻底怒了。 苏浅却像是没听到她身后的动静。只抬头看着眼前那一排排的灵位,很庆幸这应该是在雷家的祠堂里,要不然,估计这会儿臭鸡蛋烂菜叶肯定是已经招呼到自己身上了。 雷连磊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 他黑沉着一张脸,也冷哼了声:“死到临头,徒惩口舌之利。今日你说什么都没用……” 苏浅嗤笑了声,打断了面前人的话:“怎么?怕我开口吗?难道我说得不对,难道你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苏浅甩开了按着自己的那两人的手,坚决的站了起来: “老子跟你们姓雷的无冤无仇,反而接连救了你和你女儿的命,你反过来要杀我,这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难道还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吗?” 雷连磊面色大变,刚想开口,却听苏浅又紧接着道:“你们雷氏一族难道是我害的吗?我今年才刚满十五岁,被逼无奈才入了军营搏命,跟你们一家有何仇怨?你们谁家的亲人是我害的?是我家人害的?明明是你们不敢得罪那些古城里的贵人,藏在这老鼠窝里,只会拿我这样的小人物泄愤,难道你们不是鸡鸣狗盗之辈,就问问你,我哪一句说错了?有本事你们也说个道理出来,让我也好死个明白!” 苏浅的话语铿锵,眼神也咄咄逼人,一时间室内竟再没一个人说话,苏浅分明看到了大多数人眼中的迟疑和犹豫。 苏浅可不想放过这唯一的活命机会。对这些雷家人来说,他们积攒了如此长时间的怨恨和屈辱,是一定要找个发泄的渠道的。而她就是那个缺口,那个让他们可以爆发的媒介,一旦他们认定了,自己怕是真的难逃一死了。 她刻意斜睨了雷连磊一眼,脸却偏向了一边道: “你没话可说了吗?那就让我替你说说。你们雷家被害是因为卷入了朝廷的权利更迭,跟老子有半毛钱的关系?被没入奴籍发配边疆,也是因为有人不想你们雷家的技艺在大庆的土地上再发光发热。这分明是蛮夷鞑子的阴谋,你们只是被牵连被压迫的可怜虫而已。这件事难道和老子也有关系吗?你看老子哪点长得像是能干得了这样大事的人?你们心里大概还打了别的主意,雷连磊,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雷连磊肉眼可见的黑了脸,面上神色变换,正待要说话,却听有人在人群中喊道: “休听这小子胡言乱语,他分明是窥伺我雷家神技,想要偷咱家的宝贝。不能放他走了,要不然贻害无穷。” “对对,不能放他走了,要是引来了外人,大家伙就全完了。” 议论声嘈杂不绝,突然,从苏浅身后传来一个老者浑厚的声音:“都别吵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这样喧闹。” 雷连磊见到来人却眼神一亮,迎上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三叔。” 苏浅没有回头,却感觉到那人身上气息很浑厚,感觉应该是个高手。 而此人开了口之后,果然整个祠堂便恢复了一片安静。 那人却径直走到了苏浅的面前,开门见山道:“你说你救了我这侄子,还救了他的女儿?” 苏浅冲来人看去,却见是个明显上了年岁的老人,虽然鸡皮鹤发,但身材却很壮硕。双目如电,极有威严。 苏浅念头一转,冲来人微微弯了弯腰:“见过雷老前辈,回前辈的话,方才小子所言绝无半句虚言。而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前辈另外寻一处所,小子还有下情回禀。”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回头对着雷连磊使了个眼色。 却在这时听人群里又有人道:“三爷爷你别听那小子花言巧语的胡说,他这番偷偷摸摸的跟来,一定是心怀不轨,还是一刀宰了干净,以绝后患……” “放肆!”老人一声怒吼好似洪钟,震得苏浅的耳朵嗡嗡直响,心里暗叹这老人的内力身后,可心里去也放松了些,至少,这个老人暂时还不会对自己不利。 “谁让你们聚在祠堂闹事的,这件事自有族里解决,都回去干活去!雷栋,你娘身子不好,有你这管闲事的精力,多打几样玩意出来,也能给你娘换两剂药来吃吃。今天就罚你多打两个时辰的铁器,还有你们,都给老子滚出去!” 看得出这老人在村子里很有威信,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不大会儿的功夫,人便散的差不多了。 雷连磊却始终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老人走上前将苏浅身上的绳子解了,领着苏浅和雷连磊一起走到了村中一处看起来相对还不错的院落。 “进来,这是老夫的家,在这村子里也算稍微能见人了。” 说着,冲雷连磊挥了挥手:“去,把你几位叔公都叫过来。” 雷连磊有些担心的看了眼那老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那老人回头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出门去了。 苏浅也不说话,很老实的一直跟着老人进了院子,见老人忙着烧水还上前搭了把手。 老人似乎心情很不错,还跟苏浅说了说今年山谷里的收成和今年的气候,很像个地道的庄稼把式。 但苏浅却没错过这老人身上那不经意流露出的防备姿势和锐利的眼神。 直到此时,苏浅心中已如明镜一般:雷家是做武器出身,能做得出好武器的一定是会武的人。这老人在家族中地位这样高,绝不可能只是个平凡的农民。而在锻造和创造新式武器的方面,苏浅更愿意相信是眼前这位老人做出了那把神臂弓。 第一百零八章 戳破 雷连磊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带了四个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而来。 几人皆是一身朴素的穿着,可一个个的气度却和一般人完全不同。其中有一个长得如同怒目金刚一般,铁塔样的黑汉子,留着一脸络腮胡,即便年纪大了,胡子也成了全白色,可依然腰不弯,背不驼,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一进门就声若洪钟般道: “老三,听说村子里来了外人?” 他一抬眼正对上苏浅的脸,不觉轻咦了声:“这,竟是个小丫头?” 这小院儿的主人,也就是来人口中的老三雷彦睿也转头去看苏浅的脸,也不禁皱了眉头:“还真是,之前我竟没注意。” 苏浅看向两位老人却笑着摇了摇头:“前辈看错了,小子不是女子。”说着,抬了抬头,刻意露出了自己的结嗉给众人看。 雷彦睿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神色也好看了些。他没理苏浅,先将四个人安顿坐了下来才开口问道: “这小子今天差点被那帮小崽子宰了。我听他说救了磊子和磊子女儿,这才带他回来问问,你们看,怎么处置?” 几个老人对视一眼,又看向了雷连磊。 雷连磊见了急忙摆手:“各位叔伯老祖宗,此人底细连磊并不知晓。今日回程一时不察被他跟了上来,正好赶上开祠堂,才被冲撞了。” 那络腮胡的老人大手一挥,指向苏浅:“小子,你自己说,到底是什么人?咱们村虽说都是老实人,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苏浅方才就已经在脑海里想了几个来回,如今看到这几位老者,更加肯定了心中的判断。 听到问自己,苏浅急忙转向几人的方向深施一礼:“几位老前辈,小子确实不是什么坏人,乃是漠西虎贲一名小小军士而已。之前也是因为昌达古城中我们的人失踪,这才受命前去调查,没想到先是偶遇了被卖为奴的这位雷前辈的女儿,后来,才受她请求,前去营救她的父亲,也就是这位雷前辈。小子见到这位雷前辈时,他正被一个手拿毒算盘的人追杀,身中奇毒,正是小子将他救活,并冒死带人逃回漠西,却不想,半路上,这位前辈竟伤了我同伴,自己夺了马跑回了此地。小子自然是要拼命将人追回,若不然,小子这任务可就完不成了,那回去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不待雷连磊说话,苏浅却是冲那个带自己过来的老者拱了拱手: “只是,来了此地,小子却有了别的想法,不知各位想不想听小子讲个故事给大家听。” 雷彦睿闻言看了眼那个络腮胡,两人目光相对,已是有了默契。 “但说无妨。” 苏浅微微露出个笑容来: “如果晚辈猜得不错,这里应该就是鼎鼎有名的鲁地雷氏一族,不知可对?” 说完,她看的却是那个络腮胡子。这里面虽说这人的岁数不是最大,可地位却绝对在众人之上,这个她从几个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雷彦武皱了皱眉,心道这小子倒是会看眼色,却还是点了点头。 苏浅心里更加有底了。 所以,自己所想的绝不是无的放矢。雷家若是不想出山,他们便不会这般轻易认下这鲁地雷氏的名号,别看这只是一个名字,可别忘了,他们在朝廷来说可是罪臣之家,哪怕是这等荒僻之地,这些大家族的人也是不愿意让这等坏名声落在自家身上的。说的严重些,那可是要影响一族人的。如果他们不在乎这个,也就不会避世而居,藏进这山谷中来了。 如此看来,自己所想的,大概能成了。 “当年鲁地雷氏是何等煊赫,一门双侍郎,威名远扬,就是几十年后才出生的晚辈都听说过鲁地雷氏的威名,可想而知当年之盛景。只是可惜,造化弄人,晚辈也没想到,竟能在这荒蛮之地见到各位前辈。这是晚辈的荣幸,可也是雷氏的机会。” 雷家几位老者开始听的时候还颇为感慨,有些欣慰和感怀,听到最后却已是面露不虞之色。 雷连磊作为此处雷家人最小的一个直接开口斥道:“你不过一个小小兵卒,怎敢出言不逊,就算我雷氏如今成了流民,可也不是你一个小崽子可以羞辱的。” 苏浅却是笑了,笑容恬静:“雷家叔叔息怒,小子并无不敬雷氏的意思,只不过陈述一件事实而已。而且……” 苏浅突然停下了话头,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恕晚辈直言,近日昌达所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是雷家故意为之吗?” 雷连磊脸上陡然变色,怒喝道:“你说什么?” 苏浅依然是那副浅笑模样,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黑脸而有片刻惧怕的意思,反而殷勤的走过去,给雷连磊倒了一杯茶,送到了他的面前。见他不接,苏浅也不恼,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才又退回了原处,神情甚至带上了几分恭谨和虔诚: “作为鲁地雷氏的后代,难道你们不想重建雷氏一门的辉煌?不想改变如今的现状吗?虽说此地远离战乱,山青水美,又有两仪八卦大阵护村,足可保证村人百年内不受强匪祸害,可雷氏一族自祖上赚来的地位声望,难道你们就甘心就此抛诸脑后,甘心丢了祖宗的神技?甘愿受那些外族人的欺凌,盘剥?甘愿从此后就这么默默无闻隐居于此,子孙后代只能做个普通的铁匠,农人,永远也无出头之日吗?” 苏浅抬眼望向众人。眼神坦荡,清澈如水,倒让众人看得有些愣住了。 雷连磊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娃娃竟能看出他们雷家的事情,竟还知道两仪八卦阵。 而几位老者想得却是更多,他们现在已经不敢再将这少年看成是个普通的探子了,能知道这么多,难保身后没有跟着别人。 雷彦睿双拳攥紧,却已是生出了杀心。 苏浅却好像没发现小院儿里的紧张气氛般,继续浅笑着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雷氏族内一定有很多不同的声音?而雷家到底该不该出世,要不要出世,几位前辈怕也是讨论过无数回了。而现在看来,雷氏的决定是,到了该出世的时候了,只不过,这该怎么出世,却也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苏浅似乎也挺为这一屋子的老人头疼的,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如今时机倒是正好,正是大乱初起之时,任何的一方大势力都不会错过雷氏这样一个能为自己带来巨大好处的家族。只不过,这些人里,到底谁才是良主,却是值得好好商榷的一件事。” 几个老者已是面色大变,雷彦睿更是冷哼道:“小儿找死,竟敢妄论国事,大逆不道!” 苏浅却浅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大庆内忧外患,上下离心,君不君,臣不臣,灾害频发,天相示警。此地又远离朝堂,各位既无出世之心,还惧人口舌不成?” 雷彦睿和络腮胡又对视了一眼,突然站起身走到了苏浅面前,猛地一掌拍向苏浅的面门。 苏浅眸中冷凝,脚下已经划开了数步,只是仍被那掌风带得喉头腥甜,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当下不敢怠慢,抽了腰间软鞭,迎战老者。 不过,她也看得出这老者此刻已无杀心,动手更多的只是试试她的深浅。只是这一出手便将自己震的差点吐血,此人的功夫也可见一斑了。 苏浅将自家的破月鞭法用到了极致,也只是堪堪能保证自己不被那老者的大掌拍碎了,可几个回合战下来,也被那罡猛的掌风折腾得够呛,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失算了,可能真的要被人家拍死的时候,猛听得那络腮胡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老东西,你那打铁的巴掌别把人真的给拍死了。” 说着话,他自己便已经到了苏浅的身边,苏浅就感觉自己身上一紧,紧接着像是一只陀螺被人黏在了那大巴掌上,一扯一带滴溜溜原地转了几圈就被人丢出了圈外,摔了个狗啃泥。 那络腮胡老者哈哈大笑:“臭小子,这是给你的教训,祸从口出,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在咱们雷家村还好,上外边去,就你说那几句话,早就死多少回了。现在到了雷家村,就得守咱们村上的规矩,在咱们这几个老家伙面前,你还是不要那么放肆得好。” 苏浅灰头土脸的艰难爬起,吐出了嘴里的草叶泥土,再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竟意外的发现自己方才那种被那罡风打得气血翻涌的感觉竟是好得多了。 这让她有些惊讶,但也着实佩服起来。 她老老实实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那络腮胡冷哼了声,大咧咧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倒是跟苏浅动手的雷彦睿背着手站在了苏浅的面前:“小子,能与我打这么久,也算你有几分本事。不过,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在雷家说三道四,你知道了吗?” 苏浅知道这是人家在嫌弃自己的身份。不过一个小兵,竟敢和雷家谈论这等大事,很有些不自量力。 可苏浅若不是这股子倔脾气,也不会混到如今在漠西军中这么尴尬的地步了。 她性格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听此人一说反而更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 “前辈此言差矣。有志不在年高,若不从小事做起,今后怎能成就大事。滴水穿石,浮土也能筑高台,小子虽如今还是一名小卒,可也有些志向。今后的事谁说的清呢,莫欺少年穷,晚辈就是这个性子,有话还是想要一吐为快。” 雷彦睿此刻心情也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欣慰了,不过再看向苏浅时的眼神里却已是没了敌意。 络腮胡笑了笑,敲了敲桌子,“想吐就吐,咱还能真拦着不成。” 苏浅只觉得有些心梗,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别扭。不过如今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这时候箭在弦上,她已经不可能再退缩了。 索性头一扬,道: “之前我还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直到来了你们雷家村,我这才想明白了。” 她转身看向雷连磊:“雷叔叔应该就是你们雷氏族人放在昌达城里的线人,特意娶了拓跋家的女子,得了拓跋家的信任,借此让雷家可以买卖铁器,沟通外界,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雷连磊眼睛转向了两位主事的老人,见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只得歇了劝阻的心思,任由那少年继续说下去。 苏浅自然不会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见没人阻止自己,索性不再绕弯子,今天她非得将这脓包戳破了,要不然,谁知道这块蛋糕会被谁啃了去…… 第一百零九章 点醒 苏浅自然不会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见没人阻止自己,索性不再绕弯子,直接道: “想必您跑回族地去取回那神臂弓并非偶然,昌达城中消息泄露也该不是无意之举?各方势力展开争夺大乱,最安全的反而是雷家。如此战乱之时,又是这等势力交杂的地区,不得不说,如今这个时机,地点都选得极好。不论是谁想要得到这宝贝,必定会给出最有诚意的价码,雷家也可以堂堂正正的顺势出山,这便是雷家的用意?” 雷连磊的脸上此时已是青筋暴露,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几位老者的面色也有些难看,但好在还稳得住,那络腮胡也只是冷哼了声,竟没有打断苏浅的话。 苏浅却像是没看见众人的愤怒,仍继续道: “可是你们还是算漏了一点。那个你们所期盼的人,却是没来,我说的对吗?” 这回是络腮胡的老人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小子,别以为老子真的不会杀人,你今日已是有了取死之道。” 说着,一脚踏前,竟在平地踩出了一个深及半寸的大脚印来。足见其内力之雄浑深厚。 苏浅却无半分退缩之意,反而迎上了他那仿若吃人的目光:“难道小子竟说错了吗?“ 苏浅迎着众人或愤怒,或阴鸷的眼神,仍旧一脸淡然: “前辈有没有认真想过,如今的西北为何处处狼烟,生灵涂炭。武安侯又是为何会苦战数月没有粮草,没有援兵,直至丢了北境?你们打算报效朝廷,可这样的朝廷会有你们的容身之处吗?还是说,你们想要讨好的是蛮夷?是那些当我们汉人是两脚羊的鞑子?或者说……你们想的是从龙之功?让我猜一猜,是太子?还是,三皇子?” “你找死!”雷连磊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也变得铁青一片。人已经冲了过来,一拳就招呼在了苏浅的脸上。 苏浅可不想站在这里再让他们当沙包打,刚才她已经被他们揍了,这一群老怪物,她可打不过。 苏浅就像是条泥鳅,开始在这小院儿里左转右突,上蹿下跳。 她动作奇快,也不跟那雷连磊照面,只是打不过,她跑还跑不过吗?她不但跑,嘴里也没停了唠叨,而且,她还得让自己更加的理直气壮: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心里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可脸面却不允许你们承认,生怕挑破了脓疮大家尴尬,其实何必呢?明摆着的事情,早早戳破了,还可以大家商量着解决,躲着避着就能变好了吗?” 见雷连磊还不肯停下追自己的步子,苏浅也有些怒了: “我说这些人里,就你最不知道好歹了。忘恩负义说的就是你!你知道漠西军因为你的事情死了多少人了吗?你知道我们为了救你出来,至今还有多少人落在昌达永远也出不来了吗?” 又躲过了雷连磊的一拳,苏浅索性跳到了房顶,叉着腰骂道: “还有昨晚,为了救你,我最好的伙伴到现在还被那个毒算盘的毒威胁着性命,就吊着一口气,还等着我回去救他。结果你做了什么?你扎了救你的人一刀,撇下重伤的他与中毒的唐二,抢了他们的马跑了,害我追了你一夜,现在还要打杀我,我说你是畜生,冤枉你了吗?还有你女儿,你真当他是你女儿了吗?任凭她一个弱女子落入那样的虎狼窝里,她都自身难保了还一心想要找人救你,可你呢?恐怕她连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连她雷丹西还有这么大一个宗族的事情都不知道……” 雷连磊被说中了心事,几乎要疯了,眼中闪过的都是疯狂的杀意: “小兔崽子,老子杀了你!” 他之前碍于这里是族叔家的屋子,不好在人家屋顶上打架,所以没急着上房,可现在听了苏浅的话,气得就要纵身往房顶上跳。 “哎!”一声长叹让小院儿突然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苏浅顿觉压力大减,低头再看时,却发现那络腮胡的老者一只手正抓着那雷连磊的胳膊,那雷连磊不好继续发作,却仍旧死死瞪着屋顶上的自己,被气得胸口起伏,拳头紧握。 苏浅此刻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屋顶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哎!老人家你可真是……再晚点出手,小子可就真要挂了。” 雷彦睿冷嗤了声,抬眼看苏浅时,面上满是鄙夷之色: “没那能力就少说话,似你这般的口轻舌薄之徒,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苏浅却是翻了个白眼: “我这是实言相告,赤诚坦荡,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才不像他……” 苏浅指着雷连磊的手指,在看到他那喷火般的眼神时却是缩了回来。 实在是,这人杀人的目光,很有些可怕。 “算了,放了他,让他走。” 旁边一位一直没说话的老人突然开了口,他似乎是有些乏累,兀自摇摇头,站了起来,看样子却是要走了。 没等雷家人说话,苏浅却是急了。合着她费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为了让他们放自己走吗?那可不行。 苏浅一骨碌爬了起来,跳下了屋顶,冲过去双手张开拦住了那老人的去路: “先别走啊,话还没说完呢。我之前说的只是你们如今面临的问题,现在有了解决之道,你们怎么能不听完了就走?” 这回连络腮胡子雷彦武都给气乐了。 “小兔崽子,你真是吃虎胆长大的吗?咱们能放你一条生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难道真的想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雷连磊转头看向雷彦武,几乎是咬牙切齿吼着: “六爷爷,杀了他!杀了他!” 雷彦武却是有些失望的看向雷连磊,轻轻将抓着他的手放了下来: “磊子啊,咱们都老了,总有一天,雷家是要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上的。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雷彦睿走过去拍拍雷连磊的肩膀,转头看向苏浅,眼神有些复杂: “还有何要说的,你一次说完。” 苏浅这回倒是正色起来,走过去,冲着雷家四老深施一礼:“之前小子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请各位长辈谅解,实在是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 雷连磊还想说什么,却被雷彦睿一把拉住了,转头示意苏浅继续说。 苏浅也不客气,道:“咱们关起门来,就别再遮遮掩掩了。雷前辈这些年人在昌达,想必也是消息灵通,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今咱们大庆四面楚歌,朝中形势不明,圣上沉迷修炼道法之术,左相擅权专治,已成遮天之势,偏太后归朝,一力支持太子,现在入朝,实在不是一部好棋。” 见几个人都没有阻拦她的意思,苏浅继续道:“现今四大异姓王已去其一,其余三王拥兵自重,很难说心里没点旁的主意,这些人也是异变太多,依小子的主意,也都不是好去处。” 雷连磊实在有些忍不住,冷哼了声:“哼!照你的意思,咱们还是留在此处种地为好。” 苏浅却一脸不赞同:“那可不行,雷家神技在手,正该在此刻大放异彩,怎可如此埋没!” “行了行了。”雷彦睿冷哼了声:“你是漠西赵玄的人,自然是想要我等去投赵玄,可他不过一寄人篱下的世子,自己尚立足未稳,怎能保我满族的平安?” 苏浅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明明自己和那赵玄有血海深仇,可现在却在为他招揽人才,真是有些窝囊,可是,她凭良心做事,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她就不会昧着良心做事。 “赵玄虽然年轻,可您看看现在的大庆,还有哪里及得上漠西这样,百姓安居乐业,官员清正廉明,民心所向,上下一心的。您别忘了,赵玄可是当今的亲侄儿,正宗的皇亲贵胄。可你看他像个皇族吗?打仗他冲在最前面……就不用说别的了,漠西以前是何等模样,再看现在。我敢保证,全大庆,也就只有他这里才能真正做到唯才是举,绝不会因为任何旁的原因歧视或者欺辱你们。” 看到几位老者似乎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她也见好就收,实在是,也不想多说赵玄的好话。 转而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现在既然我已经来了,也算是给大家做个引荐。如果雷家愿意的话,小子愿为这个引路人。” 雷彦睿与雷彦武对视一眼,这回再对上苏浅却是露出了笑脸来:“此事事关重大,非我等能擅自决定,需耽误小兄弟几日,你放心,雷家虽家贫,吃饱还是不成问题。” 说着话,也不管苏浅一副急吼吼的样子,这回在不听她多言,直接喊人进来见苏浅拽了就走。 苏浅气得大叫:“你们磨蹭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优柔寡断,现在昌达连金人都来了,雷连磊中的是七杀门的毒,七杀门怎么会来?你们好好想想,当初的北境城门是谁打开的……” 叫喊声逐渐远去,双拳紧握的雷连磊不敢抬头去看几位族老的脸。 可这么大的事情,他瞒也是瞒不过去的。 “他说的,是真的吗?”…… 第一百一十章 内乱 苏浅被人带到一个单独的院落,只留了一个小丫头照顾他。 小丫头有些傻乎乎的,除了给他送水送饭,连话也不会多说一句,不管苏浅问她什么,她就一副呆愣的表情看着苏浅,一副完全听不懂苏浅话的样子,而且,苏浅看得出,这不是装出来的,这丫头是真的智力有缺陷。 苏浅还要带雷家人回去,自然不能和雷家翻脸。这情况苏浅就是能动手也只能憋着。 苏浅此时着急的是唐二的毒,也不知怎样了?崔盛带着东西也不知道回了长谷关不曾?还有那个隐鱼…… 苏浅每每想到他横枪立马于昌达古城前的那个血夜,心情就始终无法平复。 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么了,明明每一次刚见到他时,都对自己说要提防他,要远离他,可偏偏每次都被这个人百般回护,到现在,她竟生出了些…… 苏浅咬咬下唇,觉得自己真的不可救药了。明明在他的面前,自己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少年。人家照顾自己本来就只是因为这个…… 苏浅搓搓自己的脸,这种时候,她又怎么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得想办法溜出去才行。也不知道她这一路留下的痕迹,崔盛他们能不能看到…… 这时候,方才那处雷彦睿家的小院儿,此刻却即将迎来一场风波。 “你说什么?你……你竟然……” 雷彦武一巴掌打在了雷连磊的脸上,掌风竟然将人带着飞起,转了半圈才跌落在地上。 雷彦睿急忙上前拦住了还欲上前继续打人的络腮胡老人,转过头怒其不争道: “磊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咱们雷家虽然败落,可也是堂堂汉人,怎能去侍奉那些蛮人?你,你何时变成了……” 雷连磊闭了闭眼,没等雷彦睿说完,便挣扎着爬起了身子,跪在了地上: “六爷爷,三叔,五叔,八叔,你们已经太久没出去看看了。如今的大庆千疮百孔,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你们想要的荣耀绝对不可能从灵帝的手中得到……” “住口!”雷彦武性如烈火,他自认一辈子活得光明磊落,即便是命运使然,让他失去了曾经的荣耀和身份,可依然没改变那一颗耿直坚韧的心。 “看来那个少年说得没错,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生在大庆,父母族亲都是汉人,心却长歪了,忘记了自己的祖宗是谁!” 雷彦睿紧皱眉头,死死拽住了雷彦武的胳膊:“六叔你别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如今连磊不是才在和金人接触吗,咱们再不让他出去就是了。金人总找不到这里来,到时候,事情过去就好了。” “三叔。”雷连磊抹了嘴角的血渍,垂下了头:“你们想的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那个少年说得没错,朝廷根本就没人理会咱们送过去的消息,将咱们雷家当成了垃圾丢在地上踩。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如今的朝廷早就是沈珏一个人的天下,他扶持三皇子上位已成必然。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允许咱们雷家出世。有了神臂弓,驱逐了外辱,他还有什么理由废太子,立新君?” 雷彦睿有些恨铁不成钢:“有事你也可以好好跟我们商量,即便你不愿出世,我们也还有其他选择,你怎么就一个人私下去见了金人?那可是蛮夷之邦,是外族!” 雷连磊却突然抬起了头,眼中光芒闪现,竟似泛起了诡异的红色,就像是中了蛊的人,疯狂而偏执,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 “我的好三叔,六爷爷,姓赵的杀我全家,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没放过,凭什么让我效忠他们。身为雷家人,你们能忘了这样的大仇,我却忘不了。我雷连磊半生隐忍,有爱人却不能得见,娶了个肮脏的奴隶之女,没儿子,没尊严,每天还要对着那些野蛮人低头哈腰的讨好,这些都是谁造成的?我们雷家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到这样的屈辱?出世是必然,可就算是死我也不伺候姓赵的。” 雷彦武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同样他的心也是疼的。 当年雷家何等煊赫,人人敬重,一朝天翻地覆,那种巨大的落差,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根本就想象不到。 他不再挣扎,只是觉得心累,颓然坐到了位置上,捂着额头不发一言。 雷彦睿却是有些心疼。这毕竟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是嫡支唯一留下的血脉。 雷连磊从小被寄予厚望,总是被人提醒他是雷家的希望,雷彦睿能理解,这么多年,压在侄子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可是,现在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啊。 他尽量放低了自己的声音,上前想要摸摸雷连磊的头。可突然间发现,这个侄子已是不年轻了,早就过了要让人安慰的年纪。 雷彦睿叹了口气: “磊子,你受的委屈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这也不是你转投蛮夷的借口。你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出面了,反正如今大家都以为你和神臂弓都已经被漠西军得了,也没人会找到这里来……” “晚了,真的晚了。”雷连磊面对雷彦睿的时候还是暴露了本心,这是他最亲近的伯父,从小教养他养大了他的人,三叔即便是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对他这样好。 雷连磊低下了头,他心里何尝不纠结,这件事他也是思虑再三,可直到今天,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当那个人将六爷爷写的那封信甩到他的脸上,骂他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时候,他真的是觉得这样的朝廷就该去死,姓赵的根本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三叔,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雷彦睿心里一沉,但仍心存侥幸:“如今神臂弓还在咱们手里,咱们几个也没被人掳去,有什么晚不晚的?” 雷彦武虽然也心疼这嫡支一脉留下的唯一血脉,却怒其不争,气他生了一副软骨头,此刻听他一直说晚了晚了,就越发觉得这人没担当,不像个男人。 “要去伺候金人,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咱们这些老骨头宁肯死在这里也绝不踏出大庆一步。咱们雷家没有这样的软骨头!窝囊废!” 雷连磊嗤笑了声,却并没有急着开口辩驳什么。 他此刻随着方才一通发泄,心情已然没有了之前那份绝望和颓丧,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他这位自视甚高的六爷爷还不知道,被他们这几个老家伙引以为傲的锻造术,自己早已经烂熟于胸,他自己手底下也早就培养了属于自己的一帮人,就算是没有他们,自己也一样能锻造出精钢,做出神臂弓,根本无需他们的帮忙。 雷彦睿是最熟悉雷连磊的人,见他这副样子,心头不免咯噔一声,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深吸口气走向雷连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连磊啊,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都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十分辛苦,可你六爷爷也说了,等以后咱们雷家出世了,你所有的付出也都值得了。所有雷家人也都会记住你的好,毕竟,当年也确实是你们嫡支一脉的事连累了大家啊。” 雷连磊这么多年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好像雷家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一家而死的。他就活该做雷家的牛马以报答雷家人的收容,原谅他们嫡支的错误。 这一刻再听到这句话,他终于爆发了: “叔叔总说我们嫡支一脉连累大家,可叔叔又有没有想过,当年若不是我们嫡支的几位长辈改进的锻造术和机关术,又哪里来的雷家那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得到多少就要承担多少。怎么能说连累?” 看着众人错愕的眼神,雷连磊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几位长辈还是不要操心那么多了。连磊自问,做事问心无愧。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族人好。那个少年有句话说对了,如今有人不想咱们雷家现世,这才多方阻扰。若我猜的不错,就是那个沈相沈大人,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如今事情已然被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知情人不会放过我们,当日我中毒,就是沈珏派来的人做的。既然大庆不容我们,我们就只能去外面。” 他说着话,转过脸来直直看向了雷彦武,这个他从小就一直有些畏惧的爷爷,现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间觉得,这个他一直以来总觉得无法战胜的神一样的人物,竟已经老了,两鬓斑白,没了往日的威势,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扬眉吐气的舒爽感觉。 “我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北狄西戎对付汉人,侵略大庆,我自然不会昧着良心用咱们做的武器去给他们对付汉人。所以才选择了金人。金人跟我保证过了,他们与大庆隔着千山万水,要对付也只会对付柔兰人和西戎人,这不但不会给大庆造成压力,反而是好事。所以我才跟他们秘密接触了。他们也很有诚意,这次竟然是一位皇族亲自前来接洽,条件也开的很优越。不但会赐咱们王爵之外,享受大片的草原和奴隶,还充分给我们自由,允许咱们自行修建属于自己的部落,连皇族也不得干涉。” 雷连磊越说,似乎对自己的信心就越大,到了最后,已经是热血沸腾起来: “我已经考虑的很明白了。如今这雷家村也不安全了,既然那少年能找来,难保其他人不会找过来。别忘了,那小子身后可是赵玄那个煞星。现在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大家就不要再讲那些迂腐的祖宗大义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抓紧时间将真正的神臂弓做出来,这样咱们也能在谈判的时候争取更大的利益,也就能顺利完成雷家的大业!” 雷连磊说完,没去理会快要爆发的几个长辈,眼神平淡看向雷彦睿:“三叔也说了,今后雷家的事情早晚要交到我们这些小辈的手里,所以,这次的事情,就请几位长辈原谅了。” 说着,他重新跪在了地上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麻利的起身便要往外走。 雷彦武眼眸一缩,几步上前拦在了雷连磊的面前,“你个不孝子孙,你给老子站住!” 可正在此时,一阵令人牙酸的机簧声渐次响起,周围墙头上竟不知何时爬上了十几个手持弓弩面上蒙了黑巾的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惊变 墙头上不知何时早已埋伏了弓弩手,他们沉默的举着弩,瞄准的却是小院儿中的几位老人。 “好啊,好啊!”雷彦武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周围墙头上一个个隐藏在面巾后面的脸,朗声长叹:“没想到啊,我雷家经历过一次浩劫还不够,竟然平地又起风波。这一次,竟然还是个家贼。” 他大手指向背对自己的雷连磊,“好,你很好!” 雷彦武索性一把将自己胸前的衣裳扯开了些:“来呀,冲这儿射。不是嫌老子挡了你们的青云路吗?那就弄死我们几个老家伙好了。来,弄不死我们算你们孬种。” “六叔小心!”一声大喝响起,雷彦睿一个飞扑将雷彦武扑倒在了地上。 突然间,机簧声啪啪的响起,没想到,那墙头上的人当真按动了扳机,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吓得雷连磊几乎瘫软在地上,所有的箭矢都是奔着四位老人而去,无差别攻击,可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些被自己亲手安排进来的人,会真的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他虽然不满这几位族老总是执拗的选择和他作对,但他从没想过要害死他们。 他本来只是想用这些杀手来威胁一下族老,让他们同意自己的意见,将雷家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他从未想过要让他们死啊。 “不要!你们干什么?快住手!住手!” 只是可惜,雷连磊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一片嗡嗡的箭矢飞舞之中,眼看着小院儿中的几个老人就要被钉成几只刺猬。 突然,一声惨叫先一步从墙头上传来,一道黑影迅疾而过,随着她的身影闪过的地方,不断有弓弩手从墙头掉落下来。 小院儿里几位苦苦支撑的老人顿时觉得压力骤减,连一脸呆滞的雷连磊那双惊恐无助的眼中也重新迸发出了希望的曙光。 只是可惜,很快就有一阵打斗声传来,那才刚起的一点动静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被人从身后攻击,差点被打吐血的苏浅飞快利用手中的长鞭让自己像一只猿猴一样荡起,躲开了几道箭雨,顺着早已看好的逃跑路线,飞快逃离了此地。 那打人的壮硕男子狠狠捏了捏拳头,挥手让人继续围住了小院儿。 “都住手!” 突然,小院儿中一道黑铁塔般的身影从高处落下,却是稳稳落在了雷连磊的身后,一只手牢牢攥住了雷连磊的脖子,一双阴冷饱含着暴戾的视线紧紧盯住了小院儿中的四位老人。 雷连磊也是个习武之人,被人像是小鸡崽一样捏在手里又怎会不反抗,只是,对方力气奇大,只两下便将他的腿弯踏住,让他不得不改姿势跪在了地上。看他又一次抬高了手掌,做出一副要下劈的动作,雷彦武急忙大喝一声: “住手!” 那人同样蒙着黑巾的脸看不出神色,可抬起的眼眸却是轻蔑至极,只冷冷看着雷彦武,到底是放下了手掌,却仍旧死死拽着雷连磊的衣领,让他因为窒息而更加狼狈。 雷彦武不忍心去看雷连磊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冷,明白今天的事搞不好就是全族人的死劫,只能强压了心头的怒火,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我雷家作乱?” 他话说的很慢,一双虎眼却紧紧盯着那蒙着脸胁迫着雷连磊的高大男子,试图从他的动作之中寻找到一星半点的破绽,只可惜,此人城府极深,浑身上下竟没有一点儿能让他抓到破绽的地方。 那人却不屑的发出一声冷哼,明显是在说雷家人看不出形势吗?还在明知故问。 此时被人一手掌控着生死的雷连磊却是一阵发蒙,他明明筹谋准备了好久,为的就是今天自己能当家做主,让四位族老心甘情愿听从他的安排。可从那少年闯进族地开始,一切就在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没有一会儿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强自挣扎着低吼着: “你想要,神,臂,弓,吗?杀了,我,们,你什么,也,得,不到!” 那人蒙在面巾后的脸露出一丝邪恶的狞笑: “真的吗?你以为只有你们掌握了锻造精钢的方法吗?你忘了你亲手带出来的三个徒弟。他们如今已经能很好的完成锻造。你的眼光不错,他们的悟性都很高,假以时日,说不定比你们这些老家伙的成就要更高。” “你?”雷连磊听着那人的声音,突然有些激动:“你是,那个,中间人?” “哈哈!”男子的大笑声肆无忌惮响了起来:“看来你的记忆力不错。不过我不是什么中间人,不妨告诉你,我是北狄,松巴赞。” “北狄狗!”雷彦武疯了一样就要冲上去和这男子拼命,却见那人只轻轻一带,就将雷连磊小鸡一样拎了起来,甚至让他的脚离开了地面,松巴赞又高又壮,胳膊铁箍一样紧紧箍着雷连磊的脖子,眼见雷连磊的脸被憋得成了紫茄子的颜色,眼睛暴突,舌头也忍不住伸了出来。 “别!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你先把他放下来再说。”雷彦睿吓得一把拉住了雷彦武,尽量小声冲着对面那男人谄媚的说着话。 却听那人又是一声冷哼: “怪不得你们雷家竟堕落成了如今的模样,就这样的废物也值得你们这么费心维护?赶快找人去拿真正的神臂弓出来,否则,我立时让他去见阎王。” 松巴赞的话让几位老者的脸色一瞬变得铁青。也就是说,人家已经全部掌握了雷家的事情。也包括那把被带到了长谷关的神臂弓,他已经知道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四个老人的眼睛此刻全都看向了那被松巴赞抓在手上的人身上。 这件事是雷家的绝密,因为即便被拿走的那把神臂弓是个失败的作品,可也已经是最接近成品的一把了。 他们也是在得知了北狄在北境的铁浮屠之后才特别针对之而制作出来的神臂弓,原本就是为了能解决朝廷的大难题,从而让雷家能绝地反击,重新入世,却想不到,到如今,竟然是被拥有着铁浮屠的北狄人先一步找上了门。 此刻,雷连磊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是闯下大祸了。 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一股势力会不在意自己的武力值,就算是不希望他们入世的沈相,也不会对雷家赶尽杀绝,是因为一旦他们掌握了朝局,没什么还能威胁他们的时候,如雷家这样的就是他们的底气,是能带给新朝辉煌的底蕴。 而这么多人里,唯独只有北狄人是最不会在意他们雷家的,得不到就毁掉,对他们不会有丝毫损失。可偏偏,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北狄人。 雷连磊被勒住脖子说不出话来,可不耽误他用脑子想。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你以为,凭雷衮一个,就能,造出,神臂弓,妄想!” 松巴赞眸中微凝,转而很快便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雷衮造不出也没什么,我将你们全族的人都带回去,造不出的就杀掉,雷家总有怕死的能造得出。更何况,你们雷氏还有那么多的女人和孩子,在草原,他们和牛羊一样,都是财富,就算是这趟什么结果都没有也无所谓,没有了神臂弓,我们还有铁浮屠,你们汉羊根本挡不住我们神狼的子孙,大庆的江山迟早还是我们北狄的。” 雷彦武实在忍不住,怒吼一声冲了上来,想要跟松巴赞拼命,没想到院墙上的人立马发出了一阵箭雨,将雷彦武挡在了松巴赞身前再也无法寸进。 雷家四老急忙上前救助,雷彦睿不自觉看向了院墙外,想到方才那一刻的乱象,明显是有人在外面对付这些蒙面人…… 没想到,那一瞬间的眼神却被松巴赞看在了眼里: “别找了,不过是一只小老鼠而已。影响不了大局。实话告诉你们,现在你们整个雷家已经全在我的掌握之中,识相的,赶快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别再磨磨蹭蹭的,否则,我就要开始杀人了。” 雷彦武在方才的一轮箭雨之中到底是没躲过,被伤了一条腿。他此刻已然存了死志,冷笑一声,“北狄狗,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图纸和锻造方法全在我的脑子里,你逼迫旁人也没用,今日老子就死在这里,省得你这条狗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 说着,雷彦武手举过头顶就要往自己的头顶拍下去。 正在此时,却听见一声长啸从山谷中响起,那啸声悠长激荡,直入人心,也不知那人内息怎的如此雄厚,感觉人还在极远的地方,可声音却像是已经近在眼前了。 松巴赞明显全身紧绷起来,转头就要和自己人交代几句什么。却在这时,那一直死狗一样被他掐在手里的雷连磊却在突然间爆发了,一个肘击正好打在了松巴赞的胸窝处,猝不及防之下,他一下被挣脱了手,自己憋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四个老者也同时发动,几乎是同时抓起了地上那些箭矢,八只手不断将它们送进了那些墙头杀手的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松巴赞大喝一声,将与他缠斗的雷连磊一拳打翻在了地上。 他目标明确,直奔伤了腿的雷彦武而去。他看得出这老头是个关键,抓住他也就等于控制了雷家。 却在此时,突然感觉一阵疾风自耳后而来。他来不及回头,仗着自己皮糙肉厚,一把将那抽过来的鞭子抓在了手里。 却不想那鞭子竟是个活的,鞭身突然莫名其妙一软,他的手登时传来一阵剧痛。 他急忙撒手,竟发现自己的手被割开了一道足可见骨的伤口。气得他哇哇大叫。 他回头就见一个俊俏少年正拿着鞭子冷冷看着自己。那鞭子游龙一般一甩一带又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松巴赞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故技重施,又一次抓住了鞭子,只不过,这一次他抓的是鞭头,他看过这距离,那鞭中剑绝对没有这么长的距离。 趁着这股力道他猛地一扯,便将那少年扯得向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同时,松巴赞左手钵盂大的拳头已然准备好,只消这一拳他就能让这不知轻重的小子去见阎王。 却在此时,他似乎看见那少年方才大惊失色的脸上表情突然就变了,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来。 突然,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不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终于得救 就在松巴赞感觉到自己要被人阴到的时候,他征战沙场多年的习惯让他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他猛然撒手以手臂遮脸跳开了足有三步远。 这样就让本来打算近距离给他丢一把僵尸粉的苏浅一把毒粉丢到了空气中。 本来就因为那人带着蒙面巾她必须近距离下毒才能起点作用,如今可好,被人躲开了。 苏浅有些沮丧,凭实力,这大块头太厉害,她根本不是对手。 这可让她有些头疼了。只是,现在这情况,她也没法后退,只能硬着头皮上。 又一次如面对王铁时的压抑感觉再一次让她有些崩溃。实力完全被压制,她除了疲于奔命,躲避那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重拳,她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外围那时不时射过来的冷箭。 “糟糕,明明先前那一批杀手被她的毒粉解决掉了大半了,怎的好像人反而更多了……”苏浅心里暗暗发急,她之前逃出去时,在外面晃了一圈,发现形势危急,整个雷家族人似乎全都被人看管起来了,尤其祠堂外面站了一群手拿弯刀的黑衣人,样子极为凶悍,她不敢轻举妄动,本想着到这边来速战速决,尽快先将这小院儿里的人救出去藏起来以待后援,现在看来,连她也要陷进这包围圈里了。 现在也只能指望着她留下的那些线索能早点引来漠西的人…… 另外的一边,四位老者和雷连磊本来想要过来帮着苏浅先解决了那个松巴赞,却没想到,刚刚似乎是被解决掉的那些黑衣人,似乎又来了更多。 而且,他们放弃了围射,全都进了小院儿里,几个雷家人也只能苦苦支撑,完全陷入了苦战之中。 只是,众人是越打越惊心。 不知道对方究竟调了多少人进村,竟让五个人有种杀也杀不绝的感觉。 疲惫和绝望渐渐袭上了每个人的心。 如今大家已经都猜到,一定是族中出了内奸,不然的话,怎么也不会让事情演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尤其是雷连磊,此刻他早已不是一句后悔能形容眼下的心情。他就像一只濒死的猛兽,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式,试图让自己的死变得更有价值。 雷彦武终于将眼前一个难缠的对手解决,一个灵巧的踏步踹飞了打算偷袭雷连磊的黑衣人,空出的手一巴掌拍在了雷连磊的脸上: “你现在该做的不是找死,而是吸取教训,想办法保存实力,以后好好带着雷家人活着。” 说着话,他猛地一把将雷连磊推到了自己身后,和其余三个老伙计一起将雷连磊围在了中间。 雷连磊此时全身脱力,手脚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他浑身浴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些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但眼睛血红的他,此刻看到的却是自己的愚蠢和自大,以及即将带给族人们的灭顶之灾。 他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倒下。 心里却在嘲笑着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出去了几年,给族里人牵个线做了些事,怎么就这么自大到以为雷家没了他不行,族人就该按着他的意思做事了呢? 如果不是他存了不该有的妄念,又何至于被人利用,导致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如今害了几位长辈不说,有可能还会连累全族要变成北狄狗的奴隶,他现在只想拼了自己一条命,起码保住几位叔叔爷爷,可六爷爷说…… 苏浅一声闷哼,被打得飞出很远,撞在了小院儿中一棵枣树上,一口血喷出去,眼中金星直冒,再看面前黑大汉时,只觉得那人变成了重影,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臭小子,凭你也敢对本王出手,你是找死!” 松巴赞觉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竟中途中了纰漏。不过还好,小院儿依然在自己掌握之中。 看着另一边同样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一面倒的战斗,他不屑的冷哼了声: “你们这些愚蠢的汉人,不自量力的挣扎只是为了多受些苦吗?” 说着,他又是一脚踢在了苏浅的身上。 看着他蜷缩着身体,再一次吐出一口鲜血,他那残忍暴虐的眸子兴奋的放出了红光。 他最喜欢这样精致又秀气的少年,看着他们在他的手下受尽折磨是他最大的乐子。 现在的这个不但绝色,而且是唯一一个伤了他的人。 松巴赞舔了舔嘴角,挑起一个邪恶的冷笑。他不会杀了他,等收服了他,他会将他带回草原,让他彻底臣服自己。 这时候的苏浅再一次庆幸这个松巴赞手里没拿着兵刃,否则自己此刻怕是早已被他劈成了两半了。 再一次被人这样虐打,让她想到那日的比武台,她就是这般被人压着打,这让她万分沮丧,也觉得对不起杨师傅。 怪不得杨师傅始终不肯让自己正式拜入门墙,原来是瞧不上自己这愚钝的资质。 这次怕是果真要死在这里了。 那黑大汉明显是气她之前差点割断他的手掌,并不一次性的解决她,就是要延长她的痛苦,只捡着她最能感觉到痛楚的地方打,势必要让苏浅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 苏浅觉得自己的坚持已经到了尽头,多一分力气也没有了。甚至现在直接死去才是对她最好的解脱。 当看到那人钵盂大的拳头再一次举起时,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只是,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苏浅的鼻尖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味。那是…… 苏浅急忙睁开了眼看去,眼中却是那人身着熟悉的玄色夜行衣的背影。 这人就是烧包,连夜行衣做的都要比旁人的精致,那料子一看就柔软舒适,看那光泽度说不定里面还加了蚕丝。 就是不看那张脸,苏浅也知道是他。 隐鱼,你终于来了…… 苏浅放心的晕了过去,并没有看到那人已经卸下了伪装的脸。 此时的赵玄只觉得一颗心仍然在狂跳着,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外。 当他看到那少年了无生息躺在树下,马上就要被那黑塔样的大汉一拳捶下去的时候,他的心就开始这样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几乎是下意识摸出了一只飞镖就丢了出去。 还好,及时止住了那人的攻击,这才赶得及救下了他。 赵玄来不及看下那少年是否有事,一腔惊怒全部发泄在了眼前这个黑大汉的身上。 “什么人?也敢来坏老子的好事!” 松巴赞动了真怒,来人他并未见过,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深入中原作战,并没有与除了朔方以外的汉人将军打过更多的交道。 如果眼前的人是周唐,他会一眼认出这就是与他对战过的让他极其忌惮的那个银甲重槊的小将。 而此刻看到的赵玄是他第一次看到,却也同样让他震惊。 在他的印象之中,汉人都是柔弱纤细的,连稍微重点的兵器都举不动,很少有能让他心服的人。 可今天的这个和之前那个银甲小将一样,给他带来的压力是空前巨大的。 他甚至有种强烈的危机感,那种感觉在提醒着他赶紧离开。甚至连姓雷的一家和神臂弓都顾不得了。 “去死!” 赵玄根本不屑和眼前这黑汉子多说,他此刻心里也在惊讶,凭着自己的能力,竟然不能马上拿下此人,这太反常了。 不过,今天的情况,已不允许他再多花心思在旁人的身上。 雷家人和神臂弓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真是没想到,自己之前竟是被雷家人给耍弄了。 当时他看见那神臂弓时确实看出了问题,但他想着只要将雷连磊抓在了手里,这些都不是问题。 可雷连磊却刺伤了他的人跑了。这说明什么?他立马就想到了嫁祸…… 赵玄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最大的变数是那个他一直看不懂的少年。 要不是秦浅,他此刻恐怕已经成为了各方势力的公敌而不自知,然后拿着一把完全用不了的神臂弓,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针对。 想到此,他不自觉回头看了眼那个倒在树下,一脸死气的少年。 “撤!” 那黑汉子趁对面男子一晃神的功夫,突然抽身想要跳上屋顶,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赵玄一剑封住了退路。 “想跑,留下命来。” 此时小院儿的情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玄自然不是一个人而来。 当他清晨带着周唐及一众被救出来的斥候回到长谷关时,就听说了苏浅的事情。 等得知经过了一夜众人都未曾追到秦浅,而王铁与崔盛又仔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后,他不顾其余人的劝阻,当即亲自带了亲卫队追了出来。凭借着常年行军打仗的细心,很快便找到了苏浅留下的标记,得以追到了雷家村。 赵玄没想到,这里竟然还存在两仪八卦阵这样的东西,也幸好他熟读兵书,对阵法也颇有研究,但破阵还是耽误了些时间。 之后,发现村中已经被人控制,他分兵营救又花费了些许时间,等问出了这座小院儿再赶过来,才耽搁到了现在。 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开始全力帮助松巴赞脱困。 赵玄知道这院子里五个人的重要,不然秦浅也不会明知不敌还守在这里和那黑衣人缠斗。他知道那少年的本事,打不过,他逃跑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最后松巴赞被他重伤后被人拼死救走,他也没亲自带人追出去,就是怕这五个人再出事。这也导致他后来在知道了松巴赞的身份后气得差点闷出一场病来。 剩下被围困的北狄人很快就被近卫队的人解决了。 赵玄没有去管雷家人,而是先到了树下,两手搭上了苏浅的鼻下,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一颗心才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他从怀里摸出药瓶,倒出一粒丸药送进了苏浅嘴里,抚着她的结嗉让她能顺利的吞下药丸。 可这一上手,却突然感觉到了些许不对来。 一丝异样袭上了他的心头。 可此时明显不是在意这个的时机,他仔细检查了苏浅的伤势,心里莫名有些心疼。 肋骨断裂至少两根,内伤极重,一条腿骨折,胳膊脱臼,指骨骨折…… 赵玄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伤情,完全是被虐打所致,同是练武之人,他自然知道这样的伤是怎么来的。 一股无名火立时充斥于他心头,他猛地捏起拳头两眼充血冷声吩咐:“所有黑衣人一律格杀,不受降!” 护卫应是,转身离去。 “他的伤不能随便移动,去拆块门板来。” 又有护卫应声而去。 郑昭站在边上,看赵玄一直看着那躺在地上的少年出神,犹豫了下,还是上前来提醒了句:“殿下,他们……” 赵玄眸光微拧,片刻后才转过身来,望向了雷家人。 此刻的雷家人也正在将视线望向了这边。 他们总共五个老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尤其是雷彦武,硬撑着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他眼光何其毒辣,自然看得出那个一进入小院儿就大放异彩,打的那个黑大汉抱头鼠窜的年轻人是什么人。 等听到他怒喝要杀光黑衣人时,他才注意到那个毫无声息倒在树下的少年,雷彦武心头就是一紧,大手立马攥成了拳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定计 雷彦武很快就将眼前的形势分析了个一清二楚。 雷连磊下了一步臭棋,害了自己不说,还让整个雷氏陷入了一个完全被动的局面。 如果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雷氏不但可以完美出关,而且还能得到重用。 就算赵玄以后明白是雷氏算计了他,可只要他们投靠了朝廷或者太子,三皇子其中任何一个势力,赵玄都不会,也不敢拿他们如何。 就算退一万步,他们想要的都没能如愿,雷氏也可以拿着成熟的神臂弓投效赵玄,到时候,之前在昌达的铺垫便能起到作用。 越是不容易得到的才越是会珍惜,赵玄经历了好事多磨的过程,只有更加器重他们雷氏。 可千不该万不该,雷连磊跑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现在,他们这招祸水东引等于是引到了自家身上。 害人不成反被救,丢人不说还没了退路。 就算他们如今打算投诚,恐怕也得低三下气的求人,更别提谈什么条件了。 死了这么多北狄人,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雷家村已经不安全,他们如今又无人收留,昌达那边几方势力都靠不住,更何况纸包不住火,迟早,他们会知道雷家利用了他们的事情。 雷彦武心里悲怆,天下的路那么多,偏偏他们竟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除了依附赵玄竟已别无退路…… 而如今,那少年不知死活,再加上昌达古城的事情,他们雷家是别想在赵玄面前讨到好了。 果然,赵玄一脸厌恶的看了眼雷家五人,冷声吩咐:“雷家人全部带回漠西,这里烧了。” 雷连磊此时因失血及脱力靠在雷彦睿的身上,听到这话不免急了:“你,你怎能如此?难道你就不怕得不到……” 赵玄冷哼了声:“神臂弓吗?哼!你以为你们还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说完,赵玄看也不看那几个人,沉声道:“这里尽快弄好,这几个人先随我一起带回去。” 雷连磊满面赤红,是羞臊也是气的。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雷彦睿一把拉住了手臂。 他轻轻摇了摇头,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 其他三个老者此刻也是面色难看,任凭几个兵卒过来,毫不客气的将他们拉了起来,好在雷家这些年也置办了马车。一共两辆,一辆送货,一辆出门。 好在来带他们的兵卒不算太过分,还是简单给他们的伤口做了处理,这才绑了他们的手,强行塞进了那辆逼仄肮脏的拉货车里。 雷彦睿看着那个男人弃了马,和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一起上了另一辆马车,不觉叹了口气。 如今也只能祈祷那少年别真的丢了性命……至少,他之前表达出来的意思还算友善,若是有此人能在中间说句话,双方好歹也能有个缓冲的余地。 马车摇晃着前行,雷连磊一脸郁气的靠在车壁上,艰难的喘口粗气,终于还是不甘心道: “就,这么被那姓赵的牵着鼻子走了?我,我们……” “我们什么?”雷彦武一双铜铃大的眼猛然对着雷连磊瞪了过来:“要不是你自作主张,我们雷家能落得如今这副田地吗?” “我……”雷连磊自知理亏,可如今的处境让他甚觉憋闷,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 “我知道自己有错,不该瞒着你们私自做主。可,至少咱们手里如今还有神臂弓,到时候完全可以此为要挟,那黄口小儿又能奈我何?况且,我雷家锻造术可不止能做……” 雷彦武大手捏成的拳头发出令人齿冷的咯吱咯吱的响声,瞪着雷连磊的眸子像是要喷火一样,把雷连磊吓得噤了声,直将身子又朝角落缩了缩。 一边的雷彦睿叹了口气,拍了拍雷彦武的肩膀,示意他外面还有漠西的人。 雷彦武紧皱眉头,也只能恨恨叹了一声,又狠狠瞪了雷连磊一眼,索性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假寐去了,也省得看着这个蠢货糟心。 雷彦睿也有些发愁,他看着雷连磊那一副仍旧冥顽不灵的样子,心里暗暗摇头,知道他这还是对赵氏心有芥蒂,又有些不忍太过苛责他。 可如今这境况,已经不允许他再胡来,有些话,即便伤人也是该让他清楚的知道,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如今已经这样了,你也莫要再想些有的没的。咱们如今全指望着神臂弓才能换个安生的落脚地,你以为,雷家还能握得住这东西吗?” 雷连磊一脸不解,刚想要犟嘴,目光瞥到一旁明显还在气头上的雷彦武,只得降低了音量,小声回道:“怎么会握不住,东西都在我们脑子里,姓赵的还能撬开我们的脑袋找……” 这回连雷彦睿看向雷连磊的表情都变得一言难尽了: “我们难道还有别的退路吗?雷氏一族上下七八十口人,要吃要喝要活路,你莫要忘了,咱们可是才与北狄人结了仇,你以为这些喝人血吃人肉的野人会放过我们吗?还有昌达古城,那三股势力为此事折了多少人进去?损的财力更是数都数不清。你想过没有,如今雷氏的局面……” 雷彦睿心中悲凉,甚至有些说不下去,长吸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如今雷氏,已是四面楚歌,除了这里,还有何去处能保得我雷氏周全?” 雷连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说出口来。 那个少年分析的倒是八九不离十,但有一点他却是说错了。 雷氏怎么也不可能拿着家族的未来开玩笑。他们将神臂弓取回后,消息只是递给了那个朝廷的人,就算雷连磊之后偷偷去接触了金人,范围也有限。 可雷家没想到,会有人损人不利己的将这件事传开了,这一下子便将雷氏陷入了被动。直到现在雷连磊也没想明白,这里面到底是谁在作祟? 雷彦睿看向仍一脸倔强,不肯服输的雷连磊,暗暗摇了摇头。 转身却是凑近了几位老者,压低了声音道: “那少年说得不错,这赵玄虽说姓赵,却已独领一方兵马,占据了漠西大片土地。我今日观其面相,竟隐有隆准龙颜之相。照此下去,日后此子定有一番大造化。如今雷氏虽为势所逼,开局不利,但此时归附,时机却也正好,凭着雷氏锻造之术的精妙,加上我等的诚心辅佐,来日我雷氏一族未必就不能冲出一条青云路……” 几位老者眼中精光绽放,尤其是雷彦武,浓眉微挑,一把抓住了雷彦睿的胳膊:“你当真看出他的面相……” 雷彦睿肯定的点了点头。 剩下三个人对视一眼,都轻轻点了下头。 雷彦武沉吟良久才道:“也好。再不济,他也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咱们也不算屈就了。如今也只有祈祷那少年命大,逃过这场死劫。依我看来,雷家的这场造化,怕是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雷连磊在一旁憋闷得心口疼,他自知如今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强忍着那些不甘不愿没有说话,但心里却百般恼恨后悔。 就只差一步,他明明都算计好了的……怎知会遭了奸人算计! 不,他应该还有机会。 那个金人呢?他如今应该还在昌达才对,只要再联系上了那个人,雷家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卑躬屈膝,讨好赵家人的份儿上。 他有些激动,刚想要张口,却发现那四个老人已经闭合了双眼,一个个像是老僧入定般修炼的修炼,睡觉的睡觉了,竟没一个想着要和他这个下一任的族长再商量商量,他顿觉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很快他心中便又不平衡起来。 凭什么?就像之前他说的那样,雷家的锻造术,机关术,若不是他们长房嫡脉,哪里能到如今的地步。 如今这雷家,长房嫡脉可就只有他一根独苗了,凭什么他们决定将雷家神技献出去却不跟他商量…… 雷连磊心里就像是有一条虫子在来回啃噬着,那种焦躁不甘又麻痒压抑的感觉让他的呼吸都跟着粗重了起来。 “磊子。”雷彦睿突然间说话了。 他猛然睁开了双眼看向雷连磊,一双眼里竟饱含着警告: “这一回你再不可意气用事,一意孤行。” 雷连磊紧抿薄唇,不想应声,可随即从旁边又射过来一道凌厉的视线: “雷连磊,你此次引狼入室,惹出多大的事端,现如今若是再犯,雷家也不是非要留着一个自私自大之人。” 雷彦武的断喝本意是要敲打雷连磊,让他认清事实,不要再妄自行动,再将事情弄得更糟。 可雷连磊如今却像是入了魔怔。 他永远忘不了他嫡支一脉百多口人被赵氏斩首的事情。若不是那时候他年幼贪玩,在父亲旧友家里盘亘未归,此刻他的坟头也早已荒草成荫了。 “我……” 看出他眼中的倔强,雷彦睿急忙出声阻止:“行了,隔墙有耳。大家心里有数罢了。” 众人听得雷彦睿这样说,便各自休息,再无话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认出 却说隔壁的马车中,刚刚苏醒的苏浅却是发现了一个让她极其震惊的事情。 如果说衣服能认错,兵刃也有可能认错,可身上的味道她绝对不会认错。 哪怕面前人已经不再是另一张面孔时那有些痞坏的样子,换成了一副正人君子,冷面殿下的威严霸气,可身上那股淡淡的,独属于隐鱼的味道她绝不会记错。 这时候有关于记忆中那点被她忽略的异样,现在全都让她想明白了,原来,此人竟是…… 赵玄正在假寐,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眼毫不避讳,就这么清清冷冷的看了过来,带着独属于他的倨傲和冷漠。望向苏浅的样子,就如夜空中一轮冷月,清贵脱俗,却又能让人感觉到那令人胆寒的暗潮涌动。 苏浅的手暗暗攥起了拳头,秀眉已不自觉拧了起来。 突然,赵玄笑了。那清澈墨眸之中仿佛一下子荡起了涟漪,似乎之前的那份倨傲和冷漠一瞬间全都在这笑容里消散了。 “这次,你做的不错。” 苏浅心里嗤了声,很不想跟这个人说话。 她只是垂下了眼,注意力也从那人身上移了开来,这一下,浑身上下疼痛的感觉便如潮水般涌来,令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来。 赵玄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个瓷瓶来,捏了一粒药丸递到了苏浅的口边: “当日武安侯麾下有位骆百药,如今在漠西军中做军医。这是他的秘药,专治跌打损伤,此为内服,之前已给你服过一粒。” 苏浅手指骨折,胳膊也抬不起,只得张开了口。 赵玄露出个浅笑,将那药丸放入了苏浅的口中。 嘴唇与那人的手指一触即离,竟然让苏浅一时间有种过电般的感觉。反观赵玄,也是微不可查捏了捏那根触碰过柔软唇瓣的手指指尖。 药丸入口既化,很苦,还有点腥。但似乎有些麻醉的作用,没一会功夫,疼痛到底是减轻了些。 赵玄一直看着那少年,见他一副不愿看自己的样子,不觉有些好奇。 “不知赵某何处得罪过小兄弟你?今日能不能与我说说,若当真是赵某的错,某一定给你个交代,如何?” 苏浅眸光微闪,却没有出声,干脆连头都偏过一边去了。一副打死不与此人交流的样子。倒是惹得赵玄笑了起来。 “赵某竟是如此不受你待见吗?”他有些自嘲的又笑了声:“可是,今后又要一起共事,这可如何是好?” 苏浅心头不免咯噔一声,转头看过去时,却见赵玄一副笑模样,竟是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有几副面孔,到底哪个是真的?又或者,他每一幅面孔都是假的…… 苏浅垂了眼帘,冷声道:“既然有功,可否有封赏?” 赵玄愣了下,很快便笑道:“你想要封赏?” 苏浅撇撇嘴角,“我要个校尉身份,好在宛城置个宅院安顿亲人。” 苏浅还是说出了口,趁着这次这混蛋认下了自己的功劳,该办的事情得抓紧办了。之后她也能托人去四处寻一寻弟弟和母亲,如今西北这般乱,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这个……”赵玄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眼眸之中却是含着一抹笑意。 苏浅皱眉抬眼望去,想说这人怎么这么小气。翊麾校尉,已经是最小品阶的官职了,要不然也不会有按人头就能封赏的先例。 苏浅自觉这要求并不过分。就算走正常程序,这次自己在雷家杀死的北狄人总数,也尽够拿到这个校尉职了,连这都要为难,这人难道是故意的吗? 却听赵玄接着道:“封赏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是你的第一次任务,有些规矩你还不了解。此次任务还并不算完结,封赏也得等到任务彻底完成之后才行。否则,即便我是主将,也不能服众……” “还需要做些什么?雷家人不是已经带回来了吗?那四个老人便是雷家最重要的人物,你要真正的神臂弓,找他们便可以……” 赵玄伸手拦住了苏浅的话:“雷氏算计我漠西,本将又怎能再将之奉为上宾……” 苏浅突然就明白了赵玄的意思。 “你是说,要先抑后扬,用此事来挫挫他们的锐气,让雷家将自己位置放端正些,别太自以为是了。对吗?” 赵玄笑了起来,如果不是这少年那莫名其妙的敌意,他甚至有些享受起跟他说话了。 与这样的聪明人讲话,你只需要点一下,他很快就能明白你的意思,这种感觉让他有种畅快感。 “你很聪明。那后面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浅皱皱眉头:这么看起来,还真是只有自己才合适做这个和事佬了:“晾一晾他们也好。” 之前那几个老人还倚老卖老打过自己,对自己的提议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那臭架子端得高高的。如今想来,让他们先吃点苦头,也好。 “那就等我伤好以后再去联系他们。” 赵玄笑了起来:“我倒是越来越欣赏你了。还有,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苏浅心里突的一跳,她可不认为这句话是试探。 如果这人真的是隐鱼,那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在这人的眼皮底下。他可不是周唐,他绝不会错过自己那漏洞百出的资料,如今自己在他面前,简直是被看得一清二楚。这么问难道是想揭出他就是隐鱼的事情。 再想到之前自己还对隐鱼存了那样的心思……苏浅突然就觉得有些糟心了。 赵玄本就是想故意逗逗这人,但此刻看着少年那精致的侧颜,却令他当真有种莫名眼熟的错觉。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楚的看到少年垂下的眼睫,小扇子一样,密密卷翘着在其眼下乖巧的形成一道漂亮的弧度。那挺直的小鼻梁,菱形小嘴的唇珠,甚至那小巧如工艺品般的耳蜗,粉嫩嫩的耳垂,处处都显得那么精巧昳丽,再配合着那相对于男子略显柔和的脸部线条…… 赵玄的指尖像是又感受到了那人结嗉的诡异触感。 也再一次对之前的发现生出了怀疑。 真的会是自己想像的那般吗? 他的手暗暗攥成了拳头…… “我那个兄弟的毒怎么样了?”苏浅最不放心就是唐二,如今不管是他兄长和自己母亲的关系,更是这么久以来,唐二一直陪在她身边,又是此处唯一了解她的人,万一因为什么原因有个三长两短,苏浅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放心,骆百药之前在宛城,如今已来了长谷关,虽说还不能完全解除他们的毒性,但也已找到了方法,他那人稳重,允诺的事情便不会食言,说可以保证伤兵的身体自然会说话算话。” 苏浅听他这么说,才算是稍稍放心。不过心里到底是还惦记着。 她回到营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强撑着身子开始研读那两本《毒经》。 她之前从那毒算盘尸体上摸出来的《毒经》十分详尽的介绍了大陆上绝大多数的有毒药草及物质。还有各种调配毒药和解药的方法,处理毒物的手段。上册更是以医术为基础阐述毒术及毒经,认为一些治疗和锻体的过程中间,一些毒物也可作为药材入药或是作为辅助的特殊手段。 苏浅有杨秀之前教导过的药草知识打基础,再看这两本书时便有了很多融会贯通的感悟。 苏浅自己身上也有重伤,好在之前她经历过一番,这次索性连看伤都省了,直接原样来一套。 养伤间隙,她还是撑着研究出了毒算盘上毒药的解药。 很庆幸,那毒算盘特别推崇这两本书,被下到唐二他们身上的奇毒并不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药方,而是直接从书上得来。 这也就省了苏浅的事。 这次任务回来,苏浅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虎贲中地位的提升。除周唐时不时过来表达一下关心以外,其余各队的人也经常过来探望她。 甚至那个曾经和她拌嘴的宋陵夷。据他所说,他弟弟也被救回来了,只是中毒较深,还在静养。 苏浅趁着左右无人时问了句雷丹西的事情。 宋陵夷明显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挠挠头道:“我弟弟是可怜她一个女孩子,早早没了娘,自己父亲也不在乎她,整天傻乎乎的。” 说着,他似乎有些难为情,抠抠自己鼻子:“阿秀跟我无话不谈,他可能有些喜欢那孩子,可碍于身份,便……不过,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那女孩儿被救回来才知道雷家的事情,现在只是一心一意照顾我弟弟,好像和雷家,闹得不大开心。” 苏浅撇撇嘴角,她现在知道雷家算是戴罪之身,赵玄有意要冷着他们,也没露出半点让他们进献神臂弓的事情。可雷彦武那老头倒是精乖,自己将神臂弓交了出去。 赵玄收了东西,好似仍然无动于衷的样子,如今雷家急得上火,不得不找各种门路接近赵玄身边的人,试图让赵玄给雷家一个准信。 连她这里都有人找过来,更何况雷丹西本就是雷家直系的后代。她和虎贲军中人有这等交情,雷家又怎可能放过呢: “若是雷丹西实在不耐烦应付他们,你就让她来照顾我……” 看着宋陵夷陡然睁大的双眼,苏浅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男儿身,宋陵夷怕不是以为自己要和他弟弟抢媳妇?这认知不免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而另一边的赵玄却在招待一个特殊的客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骆神医 赵玄坐在主账,亲自给一位外貌清隽,身材瘦高的中年人倒茶,态度竟说得上是十分恭敬。 “骆先生此行,可找到那勾魂针的踪迹了吗?” 骆百药叹口气摇了摇头:“当日王爷被勾魂针暗算,我便发下毒誓,不将这厮的真面目揭露出来绝不甘休。可事情过了这么久了,我却依然对此毫无头绪,实在是愧对王爷当初的再造之恩。” 赵玄对此也有些无奈,对武安侯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当初受了人家的恩惠,也接受了人家结盟的好意。 一直没能报答也就罢了,连北境最后的救援他都没做到,之后他又特意回京想要保护其家小,谁想到最后也搞砸了。 这就像是两根尖刺,一直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时不时被它蹦出来刺他一刺,每每让他觉得痛苦不堪。 “事在人为,骆先生也不必太过自责了,多行不义必自毙,隐鱼相信总有一日此人必定会再出现。” 骆百药沉沉叹息一声。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抬眸看向赵玄:“殿下之前说要找我来看什么人……” 赵玄抿唇,神色却丝毫未变。 “是,就是这次调配出那毒算盘解药之人。此人之前还解开了七杀门怪毒……” “哦。”骆百药眼中猛然迸发出惊喜之色,“就是殿下之前送的那种药。” 骆百药爱医成痴,能遇到一个在某种领域比他更出色的人,对他来说正是迫切的想要与之交流一番。 “还请殿下代为引荐。” 赵玄却低咳了声:“那个,此人如今身负重伤,还在养伤。” “哎呀。”骆百药有些着急:“那老夫更该去瞧一瞧,此人精通毒理,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万不可有所闪失。殿下,咱们这就去。” 赵玄正有此意,遂欣然点头。不过,临出门时,却道:“先生待会儿若看出什么也莫要声张,等回来再同我说。” 骆百药有些不解,不过,既然赵玄这样说,他便也点了点头。 两人出门,也没带随从,径直来到了苏浅帐前。 苏浅作为小队长,自然一人一帐,唐二如今也中毒未愈,平日就崔盛两头跑着照顾他们。 不过,此次事情过后,他们虎贲十小队的尴尬局面似乎有了很大改观。 这一轮崔盛再去漠西军中游说时,竟然有好几个透露了要来他们虎贲十队的意思,想来,他们这小猫三只的状况很快便能得到改善了。 此时正值午时过后,一般吃完饭都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因此营区里很安静。 赵玄二人来时,也并未惊动旁人,直接掀帘而入,就见崔盛正拿着个奇怪的木头盒子往苏浅的床上装。 见到赵玄,倒把两人吓了一跳。 “大,大将军!” 崔盛急忙放下那东西,就要行礼,却被赵玄一把托住了。 “崔兄弟不必多礼,我就是带军医来看看你们队长。” 崔盛闻言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来。 他看了看骆百药。见此人气质不凡,急忙深施一礼:“我们队长之前就不肯看军医,说之前受过类似的伤,一直都在用之前的药方。您来了就好了,赶紧给我们队长好好看看。他年纪小,那个,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大将军,军医大人,不要,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崔盛心里暗忖:小浅之前貌似得罪过大将军,这次大将军能亲自来探望,正好是缓和关系的好时机。 再有这小子性子倔,死活不肯给军医瞧。崔盛可不是唐二,虽然犟不过这人,但心里总觉得有些担心。 加上苏浅的年纪小,崔盛总把他当自己弟弟看,弟弟任性不肯看大夫,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觉得是自己没尽到责任,这些日子他正琢磨着趁人睡着了,偷偷让大夫过来瞧一瞧他,可巧,大夫就来了。 苏浅却是心头一紧。 他已然对上了那军医的眼。 这人气质高贵,浑身的药香,想必医术了得。更何况,赵玄先前竟还给他打帘,可见对其的尊敬。 苏浅想到之前在马车里赵玄提起的那个骆百药,想必就是此人了。 苏浅心里有些突突,她这脉可不能让人摸了去。 就算她自己只学了个半吊子医术,也知道男女的脉象是不同的。 就算她吃了那种改变脸部和结嗉的药物,可那也就是个伪装,身体却仍没耽误了发育,这就说明,脉象根本就没多大改变,别说是这等神医了,就是一般点的大夫也能搭脉搭出来。 想到此,苏浅先冲着那大夫露出个笑容来。 “想必您就是大将军口中所说的那位骆神医了。晚辈身上有伤,不便行礼,失礼了。” 骆百药进账来就有些发蒙,他没想到,所谓的解毒高手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少年。真是令他大为惊讶。 听他先问候自己,骆百药也没拿乔,急忙抱拳还礼道:“不敢称神医,只粗浅会瞧些日常病症,军中人戏言罢了,小兄弟可不能取笑老夫啊。” 苏浅唇边露出抹笑容来:“怎会是取笑,自然是实至名归。” 赵玄却看不得这商业互捧的架势,低咳了声道:“秦队长,骆先生也是才回关内,今日就让先生给你好好瞧瞧,调理调理。毕竟是两次重伤,这要是不调理好了,可是会伤了根本的。” 说着,不由分说将骆百药带到了苏浅的塌前。 骆百药笑眯眯冲苏浅点了点头:“那老夫就班门弄斧了。” 苏浅晒笑了下,却只是将自己受伤已然用夹板固定的手指露了出来。 “不过是和人打架,受了外伤。已是用了先生的药,效果还真是不错。恰好今日先生到了,晚辈倒是有些问题早想要向先生讨教。” 骆百药一愣,扫一眼苏浅那被木板固定的身体和手指,暗暗点了点头。 “骨伤倒是处理得不错。用我的续骨丹倒也对症。不知小兄弟要跟老夫讨教什么?” 苏浅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晚辈曾有幸在一部古籍上看到过一些地方异志和民间奇闻,上面记载了在一些荒蛮之地处理骨伤的方法,说在南疆未开化的地区,他们的巫医都会使用一种秘药。那本书里记载着秘药的主要成分,竟然是用一种叫阴魁的毒虫制成。说这种毒虫十分怪异,虽毒性极强,但与一些药物配合,却有回春之效。晚辈去的地方少,也从未去过南疆,但心里一直存着这份心思,就想见识一下这种阴魁到底是何神奇之物?先生一看就是见多识广,不知可否听闻过此物?” 骆百药满脸的诧异,他虽走南闯北,也算是见闻多广,可是却从未听闻过这什么阴魁。 不过,一听到这阴魁竟有如此神奇之效,他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 “竟有如此神奇之物,老朽孤陋寡闻,竟是从未曾听说过。不知这古籍还有其他的介绍吗?” 苏浅露出一抹浅笑。她就知道这骆百药既然有如此医术,又有神医之名,必然是那种醉心医术的人。 而且,这人并没有因为身份和赵玄的看中而自持身份,她也有心结交。所以才抛出这个话题,果然,这骆百药立马就落入了她的话术陷阱,完全忘记了要给她看病这码事。 苏浅自然不会吝啬和这样的人交流医术,毕竟她自己是个医术半吊子,若是能跟着这骆百药学点医术,那便再好不过了。 苏浅于是将那本毒经上册的内容稍微透露了些许,果然,让骆百药大感兴趣,一副与苏浅相见恨晚的模样,若不是赵玄在一旁提醒,他怕是恨不能与苏浅抵足而眠,畅谈通宵了。 临走之时,骆百药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竟忘了给苏浅看诊的事情。 苏浅却笑道:“前辈不必担心,晚辈这伤已经没什么大碍。若是您实在不放心,那便多赠晚辈几瓶续骨丹,这药对症,还能减缓痛苦,便是晚辈之福了。” 骆百药一听便点点头:“那药我那里还配了不少,等下就让人给你送过来。只要记着按时服药,再重的骨伤,两月必定无碍。” 苏浅笑着冲骆百药再次道谢,余光瞥见一旁的赵玄一脸从容浅笑的样子,不免又觉得碍眼。 也不知他送骆百药过来有没有其他诡秘的心思。 对于赵玄,苏浅觉得她哪怕想再多都不为过。 崔盛替苏浅将人送出了营帐,片刻后回来重重叹了口气:“小浅你还真是,这么好的大夫在眼前……” 苏浅笑着看崔盛,“崔大哥,方才怎的去了那么久?可是大将军又问了旁的事情?” 崔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大将军倒是关心你,问了些饮食起居的事情,知道只有我一个在照顾你,还说要给咱们再送几个人过来。不过叫我给推掉了,这次友田和宝功都过了比试,还有几个先前主动找过咱们的兄弟,这回咱们十小队也能满员了。再坚持半个月,他们也该来了,到时候还怕没人用吗?” 苏浅笑着点点头:“最近都有劳兄长了。” 崔盛大笑着摆手:“咱们兄弟不谈这个。倒是唐二,臭小子这几天躺不住,喊着要来照顾你,叫我拦下了,不过,看他精神好了许多,过几天应该也能下地了,到时候,让这小子给你洗洗涮涮也好过你这个犟脾气自己辛苦。” 苏浅不好意思点点头。 她确实需要唐二来帮她的忙,尤其是洗漱,她自己实在是不方便,如果有唐二帮忙那就好多了。 “哦,对了,我都忘了。”说着话,崔盛急忙将那木盒子递给了苏浅,一边还道:“大将军还问那木架子是啥?我跟他说了,他还愣了下,夸你聪明呢。” 苏浅心里突然咯噔一声,说不出为什么,竟然有了点儿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识破 说起这木盒子,苏浅有些脸红。 她身上不方便,人生三急只有在床上解决。她不愿意让人近身伺候,只能用个木盒子接了再由崔盛帮她倒掉。 崔盛是个勤快人,弄得也干净,可到底这是个私密东西,还是让苏浅有些难为情。 崔盛见苏浅脸红,笑了起来:“大将军还说这个法子好,可以在伤兵营推广,还说要赏你呢。” 苏浅低咳了几声,崔盛才突然反应过来:“你瞧我这记性,你这人就是脸皮薄,自家兄弟还害臊。行了,我出去了,你好了喊我,我正好去隔壁,看看唐二那臭小子。” 苏浅解决了三急的事情,也不急着喊崔盛,一直想着那赵玄到底为何突然跑来整这一出。 而此时的赵玄也正在想着苏浅的事情。 二人正往赵玄的大帐走,突然赵玄停了脚步,转身冲骆百药恭敬道:“骆神医见多识广,可知这世间有没有那种能让女子变男儿的奇药?” 骆百药对苏浅提出的毒药医病的理论很感兴趣,一路都在琢磨着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过的相似的药物及所见所闻。突然听赵玄问这个,有些愣怔: “殿下怎会想到问这个?” 赵玄以手掩唇,低咳了声:“这个,就是有些好奇。这个结嗉,我是说,如果女子想要这个,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这个……”骆百药想说不可能,可是,却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殿下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赵玄眼睛陡然一亮:“难道这世间竟真有此等奇人异事?” 骆百药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说起来,这还是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的一个传说,那时候我还小,只当个故事来听,您这么一问,老夫倒是想了起来。只是,在老夫印象里,从未曾有人见过。” 赵玄没发觉自己双手已然捏成了拳头:“愿闻其详。” “我爹当年曾跟随西南王在讨伐交趾时前去过西南数年,在那里接触过一些巫医和蛊师,听他们言说,在百年前西南曾出现过一对悍匪夫妇,二人一人擅毒,一人擅蛊,皆一身本事,却是无恶不作……” 随着骆百药的叙述,赵玄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副画面。只不过,主人公却不是那对悍匪夫妇,而是那个叫秦浅的少年。 若是去掉那个结嗉和刻意被突出的轮廓…… 赵玄的心中竟有了果然如此的念头。 可是,这却更让他困惑不解。 在他的生命中,应该是没有和女子结怨的可能啊。 除了…… 赵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清澈纯净,却带着一股坚毅和倔强…… 赵玄深吸口气,心绪难平。 骆百药急着回去研究那毒药入医的事情,忙不迭告辞离开了。 赵玄独自一人回账,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喊了郭廷进来:“小五最近可有消息送回来?” 郭廷愣了下,挠挠头笑了起来:“小五啊,信不是前两天才到吗,如今他可舒服了。这天高皇帝远的,想来逍遥得紧……” 郭廷正说着,却发现赵玄竟是一脸认真的表情,还拧着眉头在看着自己,心里一突,急忙收敛了揶揄表情,正色回道: “赵将军说在那边一切如常,已经步入正轨。和那个老太婆也达成了协议,如今已经收到那边运回的第一批战马五百匹,咱们的粮食也通过商队运出去了。” 赵玄点点头,这些事他当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只是此刻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么说,小五如今在那边也是时候可以放开手了。” 郭廷有些犹豫:“现在……是不是有些早了?……要说,也不是不能回来,只是,毕竟是新打开的局面,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赵玄却像是根本没听到郭廷的话,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叫文达立即发信函给他,叫他回家。” …… 苏浅到底是年轻,小时候养得也好,身体底子非常人可比,很快就能下地了。 她琢磨着雷家的事情,却在一早听到了一个让她有些不爽的消息,等不及痊愈的苏浅,略一思忖便主动来到了赵玄的营帐前。 郭廷看见站在眼前这个越发显得瘦弱的少年莫名有些心虚,没说什么便急忙入账去通报。 赵玄也有些意外,略一思忖才想到了什么:“叫他进来。” 苏浅入账后便很老实的行了个礼:“见过大将军。”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不多养养?” 赵玄在大案后忙着自己的公务。只抬头望了眼面前的少年,便有些愣住了。 因着一个多月的养病,少年的脸色竟捂白了许多,大概伙食不错,养胖了些。显得一张小脸没了那种刻意弱化的棱角,竟看出了几分秀美,更显精致。 苏浅没抬头,更没去看赵玄,只低了头回话: “属下已无大碍。想着雷氏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便斗胆来见大将军。” “哦?”赵玄本以为苏浅为的另外一件事,听她说起雷氏也正色起来:“你有什么想法?” 苏浅并未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属下想过,雷氏里大多数人应该都是诚心归附,只是那个雷连磊,还请将军多加关注。大概因为他家人尽数被屠,所以对当今皇族有些误会……” 苏浅没再多说。 赵玄是个聪明人,她点到了,想必赵玄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赵玄点点头,雷连磊的事情他确实也注意到了。 雷氏是把双刃剑,用好了那是神兵利器,攻城略地那是事半功倍。 可弄不好,却能让他伤筋动骨,甚至丢了如今漠西的大好局面。 所以,赵玄看似将雷氏弄来就丢到了一边,冷漠以对。实则他根本不敢松懈。 况且,雷氏如果是那么简单的话,也不会将这么多势力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如今这一大家子人就在他的地盘了,他自然是要完全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就算是这样的情况,那个雷连磊也没消停。一直想尽了法子想要和外面的人联络,也是个心比天高的。 赵玄知道这少年提起这个一定是有了什么想法,他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公务,看向那少年乌漆漆的发顶,柔声道:“和雷氏谈判,你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苏浅静了静,半晌才道: “雷氏之中,那个叫雷彦武和雷彦睿的两位老者想必才是主事之人,但他们对雷连磊似乎太过包容。为以防万一,属下觉得还是要先解决了这个隐患。所以,属下想着,索性略过那两位老者,直接与雷连磊接触,看他想要做什么,等到他再犯个错处,大将军再出面震慑,外加安抚,到时候,属下觉得他们必会心甘情愿为您所用,您也可以将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消除掉,一举两得。” 赵玄眸色一暗,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谋算,点了点头:“你这想法很好,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急智,倒是有些出乎本将的意料之外。” 苏浅垂着头,却道:“属下如此,只是为了向大将军证明属下并非无能之辈,所以,请大将军收回成命,将我们十小队重新归入战斗序列。” 赵玄大手渐渐收紧,脸上却露出一抹浅笑来:“这么说,周唐已经和你说过了。” 苏浅垂着头,很不想和这人多啰嗦。 她今日才去做了恢复训练,就被周唐叫去了行帐,竟通知她说,为了照顾这次立了大功的十小队,让他们不必去关口参战,只参与巡营和对伤兵营的警戒和保护就够了。 这下莫说是一直未曾亲身体验战场的崔盛了,就是一向沉稳的苏浅脸色都变了。 好不容易十小队摆脱了废物小队的名声,还招满了名额,若是再任由着周唐这样随意安排,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名声又要归零重来了。 她只得重新考虑了下与赵玄谈话的内容,索性用雷氏的事情让赵玄收回成命。 赵玄心里却很矛盾,他自然是因着心里那个怀疑才下的这个决定。 如果真是他以为的那样,这样一个娇小的少女,就算是男人们都战死了,也不能让她顶在前面啊,这让他们这样的大老爷们怎么有脸称为人。 更何况,她已经是多次涉险,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是觉得……” 苏浅突然抬起了头,眼眸幽深,却像是含着刀锋: “大将军是否对属下存了什么偏见。属下自认从未曾做过不利于漠西军的事情,从黑河一战到现在,却是大将军一直对属下颇多微词,还常用些非常手段。属下却是不知,何时属下竟这般重要了,还累得大将军如此重视,手段百出……” 苏浅的脑海里想到隐鱼那张脸,就恨得牙痒。他骗的自己好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从第一次在那寺中与之相见,一直到如今,一幕幕都如在昨天。 赵玄明显感觉到这少年身上越来越浓的寒意,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你……”他突然挑了挑眉,“好,如果你这次事情办好了,想去关口就去。” 苏浅眼眸垂下,抱了抱拳:“那就多谢大将军了。” 赵玄手指扣了扣桌面,却突然道:“还有件事,之前军中从你那里拿过些解药……” 他故意不再说下去,可心里却已是明白了。 因为那少年身上已经显而易见的出现了极端厌恶排斥的情绪,这让他只想苦笑,方才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这少年如此聪明,不知道是否察觉了自己是隐鱼的事情。 现在看来,他是知道了。 他此刻想起这少年在马车中醒来那一刻对自己那样奇怪的眼神,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那天他才洗去易容,就知道了雷氏的事情,着急出发却忘记换衣服,想来这少年冰雪聪明,自然是那一日便察觉了。 既然已经如此,索性他也就不瞒着了:“之前实属无奈,才会瞒了身份行事,还要多谢你为军中提供的解药。” 苏浅抬眼望过去,神情之中闪过一抹冷然:怎么?不装了吗? 话说出口却是另外的意思了:“大将军说什么,属下有些不明白,今日属下打扰将军太久了,想必大将军还有很多公务要忙,属下这便告退了。” 说着,她竟垂首恭敬一礼,退出帐去了。 赵玄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噎在了嗓子眼儿里,登时有种咽不下吐不出的憋屈感觉。 半晌他却是笑了起来:“来人,请骆神医来一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师傅是谁 苏浅回营后就看见了等在帐篷里的崔盛唐二,孙友田,陈宝功四人。 他们都是下了训练场就听说了不让他们去关口的事情,想着来问问情况,得知苏浅去大将军处了,便猜到应该是为了这个事情。 见苏浅回来便一股脑凑了上来。 “怎么样?大将军怎么说?”最着急莫过于崔盛了,他自从来了漠西便一直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开始是因为他们实力弱,人数少,根本不被人重视。如今好不容易将人凑满了,可又听说要调他们去守伤兵营,这对于他简直是晴天霹雳一样。 苏浅知道他着急,急忙笑道:“没事了,大将军已经答应我了,等这次的差事彻底了结,就让咱们上关口去。正好,友田兄和宝功兄初来乍到,咱们也好好磨合一番,最迟半个月,一定让你大刀染血。” 如今漠西战事不断,不但是长谷关外一直都有西戎和北狄联军的骚扰,黑河那边也不太平。 随着春暖花开,河水解冻,北狄人在河对岸也驻扎了营地,与宛城隔河相望,剑拔弩张。 而大庆其余两处战场也已成胶着,也是大战不断,互有胜负。 西戎见北狄打下了大片地盘,心有不甘,便加大了对漠西的骚扰。 长谷关一线烽烟缭绕,时有激战,更有漠西外围的村镇及牧民,经常受到联军的杀戮和劫掠。所以,崔盛想要建功还真不是说笑。 苏浅笑着安慰崔盛:“大将军说,这次咱们在昌达的任务也会有封赏。” 见孙友田和陈宝功一脸羡慕的表情,苏浅心头一动:“之前小弟一直伤病在床,还未曾好好欢迎几位老哥,你们能来支持小弟,小弟一定不会辜负了大家。今后咱们同心协力,我相信大家今后的前程一定都少不了的。” 孙友田哈哈笑道:“当初咱们谁能想到,还能有入漠西军的机会。如今能到虎贲来,已经是我等求之不得的事情,说什么支持,以后兄弟们便同舟共济,兄弟齐心,一起奔个好前程。” 众人彼此拍着肩膀大笑,心中那点担忧和焦虑也已烟消云散。又说了会儿话便放心散了。 唐二却有些不开心,苏浅将人留了下来,看看他的脸色,有些不解:“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了吗?” 唐二皱着眉,一脸的不高兴:“这次多危险啊,好不容易咱俩都熬过来了,你也说了,这次的功劳一个翊麾校尉少不了,那怎么还上赶着要去前线?依我看,去守伤兵营才是正理,反正你懂医,也可以帮忙,并不算埋没了你。反而是上关口,你,你莫要忘了自己是个……” 唐二气得哼了声,扭头不想看见这傻女人。 苏浅挠挠头,晒笑起来:“那个,这不是,兄弟们都投奔咱们来了,怎么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嘛,那岂不是误了大家……” 唐二翻了白眼:“你倒是不怕误了自己,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好好的带着我熬过这一年就去找我哥,还有你娘和弟弟,如今呢?” 苏浅心里一晒,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可是想着小晞,想着自己死去的亲人,她就觉得不能在军营里这么混日子下去…… 可这话要怎么跟唐二说呢,毕竟人家只不过是陪着自己来躲祸的。 “唐二,要不然,我去跟周唐说,把你调去伤兵营……” “小浅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是那等贪生怕死的人吗?我是心疼你!你一个姑……” 苏浅猛地一把捂住了唐二的嘴巴,看向帐篷外面,低声咳了咳,冲着唐二使了个眼色。 唐二这才有些慌了,急忙冲着苏浅挤了挤眼睛。 苏浅放开了他,轻手轻脚几步走到帐帘处,猛一下撩起了帘子。 帐帘外,骆百药正有些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进来。见苏浅掀起帘子,他还被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秦浅……” 苏浅一见骆百药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她正好不知该跟唐二怎么解释自己的事,便急忙将骆百药请进了帐篷。 唐二无法,也只得冲苏浅狠狠瞪了眼,与骆百药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苏浅大松口气的同时,倒当真有些好奇骆百药来的目的: “骆先生可是有何事吩咐小子?” 骆百药有些不好意思,按说,他是军医,听从大将军的意思研究那解药本也是他的分内之事。可放在同道的面前,哪怕苏浅在他的年纪来说,还像个孩子,可却让他多少有些心虚。 但一想到那些伤兵还等着救命,他又不得不将这话说出来。 大将军说了,之前他用另一个身份接触的这少年,做了许多事情。如今被人家知道了他是隐瞒了身份,怕是会觉得自己是个骗子,这个时候他还是别跟这少年再提什么要求得好,所以也只能骆百药自己亲自上门来讨要了。 “那个,确实是有些事想要和小兄弟商量。” 苏浅愣了下,不知为何便想到了赵玄,该不会是那厮有什么事使唤这老实人来找自己的? 她对骆百药倒是很有好感,也不想为难他,便笑道:“老先生就喊我小浅,兄弟们都这么叫我,您有事请讲,若小子能帮上忙,一定不会推辞。” 骆百药心下熨帖,也对这少年越发有了好感,遂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道: “那老朽就不客气了,老朽此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之前大将军曾往军中带回一批针对七杀门奇毒的解药。老朽曾研究过那些解药,竟无意间发现那解药作为药引,可解金疮痉之症。” 苏浅一愣。 她虽是个半吊子的大夫,可对于金疮痉她可是十分清楚的,不提她如今就是个刀口舔血的战士,见多了伤兵;就是多年前,她便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种在如今这个时代,在军士中间致死率十分高的病症。 当时她听到就觉得这大概就是和破伤风之类差不多的病症,也难怪会死那么多人。 要知道古人的冷兵器都是重复利用,有些箭矢从战场回收,甚至来不及入库便立即被再一次使用。还有那些生锈的刀枪,刻意被污秽制作过的弓弩箭矢,更是引发病症的关键。 如今又没有抗生素这等改变了人类命运的逆天药物,自然是只能硬生生去扛。可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如此凶猛的病菌侵蚀。 历史上,多少名人都倒在了这小小的伤口之下,如果真的能解决了金疮痉的问题,那无疑是一件救人无数的大功德啊。 想到此,苏浅便拦了骆百药还想要继续说服她的话: “老先生的意思小子明白的。能解决此等恶疾,实乃三军之幸。老先生真乃大才也。” 骆百药一听苏浅的意思,觉得有门,眼睛都亮了起来:“那这药方……” 苏浅却有些为难:“能帮到军中将士,那是小子三生有幸。只是这药方乃是我师傅他老人家所赠,没有他的允许,小子,实不敢往外传。若他日能再遇到师傅,小子一定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思,到时候,再将药方赠与军中,您看如何?” 苏浅也不是故意要拖延不给,实在是,杨秀并未同意自己入门的事情,赠予的几张药方也是为了给自己保命之用。她若是不问人家的意思,随便将这方子送了人,那成什么人了。 见骆百药一脸失望的样子,苏浅急忙补充道:“骆先生别急,虽然药方小子不敢擅自做主,但制药却没问题。小子愿意为军中配制这解药,只要老先生将我需要的药材送到,小子一定能保证这解药的供应。” 骆百药闻言大喜,竟起身冲着苏浅深施一礼:“小兄弟大义,骆百药理应有此一拜。” 苏浅被老先生这样对待,脸都红了,急忙避到了一边:“老先生不可,如今小子也是军中一份子,合该为同袍做点事情的。” 骆百药真是越看苏浅就越是喜欢:“小浅宅心仁厚,他日必有大成之日。” 苏浅不好意思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冲骆百药深施一礼:“小子倒有件事想要求老先生帮忙。” 骆百药如今看苏浅就如看自家子侄一般,自是点头:“但讲无妨。” “那个。”苏浅嗫嚅了下才下了决心道:“其实,小子师傅当初并不曾正式收我,却善心教过我些粗浅医术,传了我几张保命的药方,令小子不至于在江湖行走时吃亏。反而是毒术一道上,师傅说的倒比医术多了些。小子这一路走来也是多亏了师傅教的这些本事才得以活命至今。我就想着,如今身边有了您这等神医在,不知可否允准小子在值守之余给您打个下手,也能学点东西。小子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这有何不可?”骆百药倒是很高兴:“你有此向学之心是好事啊。既然你已经有了些基础,那学起来一定很快,不如我先将我一些药典,行医的笔记案例拿来与你看看。也算是咱俩的缘分了。” 苏浅大吃一惊。她知道这世界的医术传承也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不是正式的师徒,哪怕就是父子都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的行医笔记示人,那就像是一个医者的人生轨迹一样,等于是将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展露人前,这样的重礼哪儿是一句缘分就能说的。 “骆先生万万不可,小子哪儿敢肖想您的脉案,那是只有先生的嫡传弟子才有的资格。” 骆百药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世人多迂腐,老朽本以为你小子是个胆大的,却不想也是这般。那你说说,就像是你那个师傅,他传你如此珍贵的药方,你又怎受得起了?” 苏浅闻言一愣,她也是到后来才意识到那些药方的珍贵,实在是当时学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药方的分量,还当是杨师傅在考验她的手段。 见苏浅沉思,骆百药倒起了好奇心:“老朽能不能问问,你那位师傅是……” “杨师傅其实是父亲为弟弟请的武师傅,我不过只是顺带,师傅并未真的收我。”说起这个,苏浅便觉得有些脸红:“还请先生为小子保密,师傅姓杨,叫杨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拜师傅 苏浅的话才一说完,骆百药的脸色就变了。 他双眼如芒,看向苏浅的眼中竟闪过一抹莫名的光。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强行按捺住了,见苏浅看过来时,急忙垂下了眼帘,没让苏浅发现他的异样。 苏浅何其敏感,自然发觉了骆百药的反常。 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咬咬唇半晌才道:“老先生可是,认识我杨师傅?” 骆百药眼中有水雾逐渐升腾而出,很快却被他强压了下去:“你这位杨师傅,可是擅使一柄长剑,平日里不喜与人交谈,总是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无欲无求,淡然处之。却对饮茶之事颇多讲究,非名茶新茶不饮,非山泉水冲泡的茶水不饮,非焚香不饮茶,非高洁雅士不同饮,总之一堆臭规矩……” 苏浅一听便知骆百药说的正是杨秀。 当初自己便是为了打动杨秀,让他能教自己本事,特意去求了母亲,专门请了宫里的奉茶嚒嚒来学的茶艺。 而杨秀此人正是如骆百药说的这般,其余什么都好伺候,唯独好茶这事,让她娘都头疼不已。光是为着给他搜罗好茶就花费了无数金银和人情。苏浅想到此处,便不觉有些鼻酸。 往事就像是尚在昨天,可如今自己却已与亲人天各一方…… 两人半天都没做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片刻后,骆百药才突然道: “原来你我竟有如此渊源。”再看向苏浅时,骆百药的眼中已是满满的爱怜之色:“想不到你竟来了西北军中……” 苏浅不知骆百药怎么有此一问,疑惑抬头看过去时,却见骆百药笑容可掬抬起了手来:“你过来。” 苏浅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 见骆百药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牌子来,那牌子的材质似木又不太像木,也非任何金属,但却隐隐散发着一股药香,牌子上一面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另一面却只有一个“骆”字。 苏浅接了那牌子,仔细翻看了下,还是没看出这牌子是什么东西做的。 却听骆百药道:“此物名“骆家牌”,是我骆家祖传之物,只传嫡系子弟。此物得自骆家祖传的密药方,材料都是选用上好的名贵药材研磨成粉制成,危机关头可以救命。” 苏浅手一抖,才算想明白这东西是什么意思,吓得急忙想将东西还给骆百药,口中急道:“先生万万不可,这东西太过贵重了……” 骆百药叹了口气:“你如今还叫我先生吗?”却是望着苏浅,一脸的慈祥欣慰。 苏浅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由得大喜过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骆百药明显松了口气,露出个笑容来。伸手将苏浅扶了起来,手指动作间却是在她的手腕处轻轻捏了捏。 “果然如此。” 骆百药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松开了苏浅的手: “老夫与你家颇有渊源,如今杨秀既然做了你弟弟的师傅,那以后你便正式拜入我骆家门下。只是你这身子,也需得好好调理一番。那等虎狼药物是不能长期服用的,也幸好你近日没有继续用。否则,继续下去恐以后会妨碍子嗣。你放心,既入我门下,师傅替你想别的办法。” 苏浅瞪大了双眼,突然就红了脸。她明白了骆百药的意思。 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人家不但已经知道,怕是连她是谁的女儿都知道了。 她倒是对那句妨碍子嗣的话没什么感觉,这辈子,她只要能找齐家人,和他们一起平安过一生就好,压根就没想过嫁人的事情。不过,既然师傅一番好意,她自然是不能辜负了。 苏浅在意的是骆百药说话的语气,他似乎,和自家父亲认识。可如今,他们地位却很尴尬,都在赵玄手下做事。 想到此,苏浅不免有些紧张:“师傅,我的事情,望您能为我保密。” 骆百药长长呼出口气:“放心,老夫知道分寸。只是,你为何会来了西北军中?那杨秀又怎么不在你身边?” 苏浅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这位新认的师傅,虽说对他有好感,到底才刚接触,还不了解。而且自己与赵玄有那样的深仇大恨,被师傅知道了,恐怕对大家都不好。 “师傅,前事不提了,我只希望娘亲和弟弟都能平平安安的,等以后太平了,我们全家能再相聚。” 骆百药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看到苏浅的样子又觉得有话也有些说不出口。 明知道眼前孩子的身份,却没想到她竟落到了如此境地,除了心疼骆百药甚至还有几分佩服她。 “你一个女孩子,在军营中多有不便,师傅还是去和殿下说说,将你调来我身边做个军医,也能好好教导你的医术。” “不必了。”苏浅急忙拦住了骆百药。 她才打消了赵玄的念头,可不能再让他抓到这个借口。 “师傅,能上阵杀敌是我的愿望。我虽然没学到什么绝世的功法,没有万人斩的实力,可保全自己还是做得到的,您不用为我担心,何况,如今我这个小队的兄弟,都是冲着我来的,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不是。” 说着,苏浅笑了起来。 她是真心高兴,自己一个人藏着秘密的感觉也是很让人压抑的。如今有了个知道自己女儿身份的长辈,让她重新有了被人关爱的感觉,心里十分熨帖。 “师傅,以后我一定好好跟您学习,一定不让您失望。” 骆百药伸出手想拍拍苏浅的肩,可想起她的身份,又有些尴尬的将手放了下来: “好,好。师傅相信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骆家第十二代传人了,你要好好学,万不可堕了我骆家的北医之名。” 苏浅狠狠点头,没想到今天她不但遇到一位慈爱的长辈。更是因此做了人家的嫡传弟子……等等…… “北医?师傅……师傅难道是……” 骆百药叹口气:“那些虚名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师傅如今孑然一身,早已不再想那些往事,你只需记得,骆家祖训,悲悯万物,善济众生,造福乡里,化导世风,超然物外,潜心向学……” 苏浅直到傍晚时,都还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北医骆家,在大庆,这可是如医圣,医仙般令世人敬仰的人物。自己竟能成为了骆家的传人…… 苏浅觉得自己连走路时都是在用飘的。 她也是真的蠢了,骆百药,骆神医,当然只有北医骆家的人才配称神医嘛! 其实这也难怪,北医骆家已经消失在这世间足有二十年有余了。 当初北医骆家名头那么大,自然是被诏进宫中,选作太医院院首之职。 不过,骆家似乎不怎么愿意出世,今上继位之后,骆家人便辞了院首,只不过派了一人在太医院任普通职司,却不想仍旧逃不过朝廷之中的纷争,骆家终是因为内廷之事受到了牵连,一夜之间,也如当初的雷家一样,被整得天翻地覆,杀的杀,贬的贬,从此泯于人世,令世间再无北医之名。 想不到,如今自己却阴差阳错成了这骆家的传人…… 骆百药行事很果断,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兵送来了一箱的书册。苏浅打开看时,竟发现是满满的一箱骆百药的行医手札。 骆百药还交代那小兵传话,让苏浅尽快将这箱子书背熟,记牢。 这点对苏浅倒是不难,只是现在她还有旁的事情要做,便先锁了箱子,往雷家如今暂时居住的漠西五原而去。 雷家自从被带到漠西就被丢到了五原,单独给划出了一片处所。因为不在主城,地方倒是很大,但房屋不算太好,也就是勉强住下这几十口雷家人。 这段时间,赵玄还是派了人来帮着他们修缮了房屋,置办了基本的生活用具,只是再多的就没有了。 雷家本就不富裕,这一下搬到了新地方,处处捉襟见肘,很快族里便生出了怨言来。 尤其是在知道了雷丹西和宋陵秀的关系之后,有族人便生出了想请雷丹西做中间人,让雷家能和将军府的人搭上线,说好话求情的主意,却被雷连磊毫不留情的呵斥住了,于是,那些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就越发对雷连磊生出了怨怼的心来。 雷彦武和雷彦睿只得尽量敦促着族里的年轻人出外找活干,平衡族中人的关系。 这一日正发愁间,得知苏浅来了,喜得雷彦武一拍大掌就要迎出门去,却被雷连磊唤住了:“六爷爷,这定是那赵玄顶不住,想让那人来做说客的。咱们需得端住了架子。如今已然抻了他这么久了,好在他识相,先行找了人来示弱,咱们大可以多提出些要求来,不然,那黄口小儿还以为咱们有多巴结他。” 雷彦武瞪大眼就想要骂人,但余光扫到雷彦睿那一脸沉思的样子,竟好似听见去了一般。 雷彦武心里不爽,索性道:“我作坊还有事,先走了。” 雷彦睿唤了几声见雷彦武不出声也没再多留。 雷彦武走出堂屋,还能听见那雷连磊劝说雷彦睿的声音,他登时感觉心里一阵无力。 作为家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又是锻铁技术最好的那个,本来族长之位非他莫属。 可他一生醉心雷家技艺,为人直率,直来直去,最不喜与人斗心眼,搞阴谋,对于琐事很是不耐烦。所以族长之位才落到了雷彦睿这一支的头上。 结果,雷彦睿心疼他亲手养大的嫡支血脉,老家主的小儿子雷连磊,非要将族长之位给了他。 却没想到,此人好高骛远,又刚愎自用。虽然也有一腔热血,却奈何能力不足,致使如今雷家落到如此地步,可他却并未有所改变,依然我行我素。 所以如今族里乱七八糟的声音越来越多,这让雷彦武也很无奈。 他索性自己提拔了几个好学的后辈,跟着他在自己的小院里起了一个工作间,专心研究起自己的新式武器,再不想管那些烦心事。 却不想多日不出小院儿,今日好不容易到上房来,却又听见那蠢人一番惊人之语,而他那好侄儿竟然还好像挺支持他…… 雷彦武摇了摇头。他已经老了,雷家的未来,他还是要放在身边那几个孩子身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妄之灾 苏浅没想到,雷家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对于她的来访,雷连磊摆出了一副冷淡傲慢的样子。 苏浅心里有数,便也与之刻意周旋起来。 提条件可以,答应却是不行。自己可不是能做主的人,只不过是来传话而已。 而对于苏浅想要将雷家的神臂弓拿走的事情,雷连磊的态度也很是强硬。 如果没有达到这样那样的条件,雷家是不会选择与赵家合作的。 苏浅都不知这人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颇有几分意外的看看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雷彦睿。 虽然她之前想的是让这雷连磊嚣张犯错,可她却没想到,这个雷彦睿也是如此糊涂的人。 不过,殊途同归,目的达到,苏浅也便不强求了。 “雷族长的条件我已经了解了,这就回去禀告大将军,除了这些,您还有什么旁的吩咐吗?” 雷连磊眼皮掀了掀,莫名有些小得意。 看向苏浅的眼神甚至含了抹讥讽和鄙夷:“咱们雷家是有风骨的,宁折不弯。如果这些条件达不到的话,请恕我雷家高攀不起了。” 苏浅点点头,也收起了笑容来。她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去。 雷连磊眼皮跳了跳,再看向雷彦睿的时候,他的视线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雷彦睿垂下了眼帘:“既然无事,那我也回去了。” 雷连磊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三叔近日辛苦了。等这件事过去了,侄儿一定好好报答三叔的恩情。” 雷彦睿眼皮跳了跳,扯出个笑来,摆摆手便出去了。 见人走了,雷连磊急忙招手叫了自己的心腹进来:“叫你去昌达联系的人找到了吗?” 那随从有些踟蹰,但还是点了点头:“族长,我们去见的那个人并不像您说的那样是个黄色眼珠的异族人,看起来,像是和咱们差不多,都是差不多的长相,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雷连磊皱了皱眉,“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了,只要东西给了他,他保证咱们雷家去了金国就是大贵族,享千里牧场,王爵供奉,封雷王。”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包裹递了过去:“这是那人给的信物,他说,您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雷连磊忙不迭接了那包裹,三两下打开了,见是一只精巧的紫檀木镶宝石的匣子,做工极其精湛,只看这盒子便知其不凡。 待打开那盒子看时,却见里面金闪闪放着一只黄金铸造的金色狼头。 那狼头铸造技艺十分精湛,纤毫毕现,绿色的猫眼石镶嵌而成的一双眼珠尤其出彩,流转着一股神秘高贵的色泽,更难得是那绿色之中还有一圈黑色。光线照射间,仿佛流动着幽深的水波,在与人对视,只看这眼睛,便似是活的一般,不由看得人啧啧称奇。 “是金国皇族的金狼头。”雷连磊自己就是手艺人,自然看得出真假。这一下,那一点怀疑也被他打消了。 “给他递话,就说明日我亲自去见他。”…… 苏浅回了营地,却发现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是一副奇怪的眼神,貌似同情,又像是嫉妒,还有些直接拍拍他的肩膀,让她自求多福的。 苏浅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让她谨慎了些。 所以,当她突然间发现自己营帐里竟进了人之后,果断选择了在账外厉声大喝,而不是直接掀帘而入。 这也就导致了在帐篷里蓄势待发,想要给那个叫秦浅的臭小子一个深刻教训的某人计划落了空。 她火冒三丈,直接提着鞭子冲了出来: “就是你这臭小子,抢了我骆家嫡传弟子的身份?” 来人年纪不大,长相也很甜美,身穿一件浅绿色古烟纹碧霞罗衣,配着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一掀帘时,头上的点翠珠钗和耳朵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一起轻轻晃动,似是将这一片男人世界的春色都搅动了。 苏浅有些怔忪。 倒不是这女子的长相有多漂亮。 说实话,这点美色在她面前实在不算什么,尤其是这姑娘貌似想要营造一种楚腰纤细掌中轻的柔弱而刻意为之的装扮,全被此刻她这副柳眉倒竖,杏目圆睁的样子给破坏殆尽了。 而且,在苏浅看来,这姑娘也不是很擅于打扮。 上身的碧霞罗衣应该是新裁的春衫,漂亮是漂亮了,可是她里面搭了一条紫色绣金花的内搭,以她的年纪和装扮来说,这配色显得太重了。下身又是一条布料轻浮的百水裙,应该是为了搭那碧色,特意选的,款式是没错,可面料不对,这种百水裙一定是那等垂感好的料子才能穿出那等飘逸若仙的美感,用这等轻薄的烟罗纱,单独看去美则美矣,整体看来却很容易让人显得有臃肿累赘的拖沓感。 在苏浅这个从小就在大小宴会浸淫的女子看来,这姑娘身上的毛病就太多了。也难怪每次上京城举办大宴的时候,那些贵女们都偷偷称呼那些外地回京的贵女土包子乡巴佬,苏浅虽没有那么刻薄,但挑剔的眼睛还是第一时间看出了这女孩身上的不妥。 但不可否认,通过这个姑娘,苏浅却是一下便想起了自己做女孩子时的样子,彼时正值初春,上京城里的赏春宴也该处处开花了。 贵女们身着新裁的春衫,在宴会上在湖光掠影间争奇斗艳,那该是怎样一番花香鬓影的美好景象。 曾经,那样的一个精致的美好的,无忧无虑的女孩子,竟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这个登徒子,竟敢一直盯着我家小姐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旁边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丫鬟叉着腰满脸的鄙夷瞪着苏浅,眼角却在看自家的小姐,方才还气势汹汹出来要给这臭小子好看,可鞭子都扬起来了,也不见她动作,怎的好像气氛都不太对了。 “你,就是那个叫秦浅的臭小子?”元明珍的脸竟有些羞得红了。 她这么彪悍的样子竟被这么俊秀的小子看到了,太丢了人。 她眼睛不觉有些飘忽,垂下的眼角不时偷瞄一眼这漂亮的有些出格的少年,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 哪有长成这样的少年。 元明珍之前总觉得赵玄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英俊贵气,勇武还有着上位者的霸气,难得身份还是那样贵重的一个人,正是她最理想的议亲人选。 可这人太冷了,总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冰,不管她如何靠近,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让她总感叹好事多磨,情事多艰。 后来在营里她见到了那个叫周唐的男人,才知道这世上原来也有能被称作红颜祸水的男子。 那张脸简直美得妖孽,太有侵略性了,连美都能如此霸道,同样是武功高强的男子,这人也是一身的本事,威武霸气,让她每次看到都有种心跳加速,不能自己的感觉。若不是他身世太差,就凭着这张脸,元明珍都想要放弃那块冰,改而和这妖孽结亲了。 原本以为这两个就是她能见到的极品男子了,没想到今日在这小校的账外却又见到了一个。 相比起那两个或冷漠或妖孽的美男子,眼前的这个就温和得多了。 同样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眼前少年明显要温柔可亲得多,那一双秋水潋滟的美目,顾盼间仿佛融进了万千春色,竟是比女子还要娇俏动人,加上他柳眉若黛,琼鼻朱唇,竟让元明珍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苏浅回神,发现那少女竟对着自己露出这样一副奇怪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烦躁。 “我就是秦浅,姑娘来在下营帐有何贵干?” 苏浅语气称得上冷硬了,偏元明珍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般,突然双目灼灼,饶有兴味道:“你家是哪儿的?家里还有何人啊?你读过书吗?哦,对了,你和老师学医术,自然是识得字的,我该问你,可考过科考?有没有功名?……” 苏浅眉头皱得紧紧的,很想让这女人闭嘴。却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推开了面前两人,进了自己营帐。 果然,帐篷里像是遭了洗劫一般,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连自己的行军包也看得出被强行撕扯过,万幸她这包做的结实,大概是没抽烂,让这位大小姐很不爽,上面还有几个脏污的脚印。 苏浅眼睛看向放在帐篷拐角的那只木箱,大概是箱子古旧,有很明显磨损的痕迹,大小姐没看在眼里,所以好运的成了这屋子里少数没有被荼毒的物品。 “那个……”随后进来的元明珍难得的露出了一个心虚的表情,她低咳了几声,顺手扯了身边的丫鬟:“香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着小浅兄弟收拾收拾,看这乱的。” 说着,她似乎又恢复了那个大方得体,温柔纤弱的大家小姐:“之前我路过,看到从这里跑出去一个人,他速度太快,我没看清他的脸。之后,我才进来,就看到这里……” 她小心翼翼看向苏浅,“我刚才以为你是坏人,所以才……你可不能误会了我。” 苏浅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根本没有搭理这个精神病的意思。看到自己的里衣也被人踩脏还扯烂了,心里怒气就有些忍不下: “我这里不欢迎外人,还请姑娘离开。” 第一百二十章 恼羞成怒元明珍 元明珍没想到连个小兵都敢跟自己甩脸色,登时有些羞恼。 她沉了脸,一边的丫鬟香芋却是个会看脸色的,见状上前一步冷声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 苏浅还真不知道这刁蛮女子是谁,不过她一向是个倔脾气,从来就不知道低头是什么,听那女子这么说,也只不过皱了皱眉头,仍旧埋头收拾自己东西,根本没接这话茬。 元明珍却是越来越尴尬,心里对此人的欣赏也渐渐被羞愤所替代。 香芋察言观色,上前一步就要推苏浅。 苏浅再怎么说也是个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让她碰到自己,一闪身就让那丫鬟扑了个空。 她自己手没停,眼睛更是连扫这二人一眼都不曾,只冷冷道: “不管是谁家的小姐,也没有钻到一个大男人帐篷里赖着不走的道理。” 元明珍的脸越来越黑,也有些惊讶,这么一个小子竟敢如此对待自己。 那香芋转头看了眼自家小姐的黑脸,心里忐忑。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家这个表面温柔,实则心黑手毒的小姐。 别看她现在没说什么,回去后自己这个跟着的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她着急找回小姐的面子,急道:“我跟你说,我家小姐可是西凉王府的嫡小姐,正经的高门贵女。能跟你这穷小子说句话,都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如此对我家小姐,我跟你说,我家小姐伸个手指头,就能毫不费力地碾死你。” 苏浅将脏衣服团了团,走到了门口,将帐帘掀起来,指了指外面: “要碾死我,也得先离了我这穷小子的窝棚。我这地方小,盛不下您这么大一尊佛。” 说着,苏浅人先出了帐,挑起了帐帘,话不多说,只往门外指了指。 元明珍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了这个,话不多说便出了帐篷。 只是,她两眼微眯,冲着苏浅露出个浅笑来:“我很喜欢你的招待,希望下去再见你的时候,你还能维持这样的态度。” 苏浅眼皮都没掀,见她们主仆出来了,撂了帐帘,敷衍至极的行了个礼便抱着她的脏衣服扬长而去。 她是真没把这什么元氏嫡女放在眼里瞧。 搁在上京,这样的货色连给她当玩伴的资格都没有。 别看他们同样是异姓王的家眷,西凉王还比武安侯大了一个等级,可谁叫苏浅的娘是正经的皇室受封县主呢,就是一般的官员都知道京官大三级,更别提,这元明珍说是嫡女,谁知道份量又有几何呢? 苏浅还就不信了,真的有那么重要的地位,能将她放到赵玄的地盘来? 明摆着就是个尴尬的角色。 元明珍却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直到此刻才想起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就在今天一大早,她像往常一样去骆百药的身边献殷勤,就发现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行医手札。 那么多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他这么多年来的行医日记,包括脉案药方,各种笔记都被他分门别类,摆了满满一张案几。 元明珍福至心灵,突然就开心起来。 正像是苏浅想的那样,元明珍虽为嫡女,在西凉王府却并不受重视。 西凉王元垚妻妾众多,元明珍的母亲也不是元垚的嫡妻,只是个继室,且并不受宠。 元垚当年上位时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牺牲的正是他的那位嫡妻,大概是因为内疚,也或者是真有感情。总之在他的众多孩子中间,他最器重的就是那个已故嫡妻所生的一对儿女。 大儿子元明栎如今已请封世子,地位尊贵。 大女儿元明兮也已嫁作人妇,却是王府里少有的自己挑选丈夫的人。 元明兮的夫家只是西凉大族之子,完全是仰王府鼻息的存在。因此她生活自由,毫无婆媳妯娌的压力,时常回家小住,还依然享受着府中闺秀们之中最高贵的待遇。 作为现任王妃的儿女之一,元明珍自然心中有怨。 况且,西凉王元垚还另有宠爱之人,侧妃庄氏也育有子女,生活上,自也不是元明珍这样的府中透明人可比。 几个女儿年岁相近,差不多都到了婚配的年龄,先有几个姐妹为了联姻被元垚随便许了人家,更有甚者,还有个庶妹被远嫁西南,做了西南王那老头的不知第几房妾室,连个侧妃都没混上。这就让元明珍更加为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了。 元明珍要想不被她爹当个物件送出去联姻,就必须让自己有说话的权利。这才是她费劲心思离开王府,非要跟着赵玄来到漠西的原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就是这个骆百药了。 当她得知这个骆百药就是北医骆家唯一的传人时,她感觉自己的运气来了。 元明珍从小在姐妹们的算计中长大,很早就为了邀宠学了很多的医药知识,她这些年唯一能让元垚看中的一点,就是元明珍识得些药草,煲的一手好药膳。 所以,她坚信凭着自己对这些医药的知识掌握,还有王府嫡女的身份,加上不怕艰苦,不嫌脏不怕累的吃苦精神,一定能打动骆百药,让她收自己做个关门弟子的。 只是,想像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残酷。 千金大小姐第一次见到断胳膊断腿,肠子流出肚子的伤兵便大吐特吐,再也无法继续凹那个坚强勇敢,努力上进的人设。 之后她也学聪明了,每次去伤兵营必然先让随从和丫鬟挑选一些不辣眼睛的放到专门的帐篷里,便也便这样有选择性的替他们看看伤。 就这样,算来元明珍到漠西也有一年有余,却并未得到骆百药哪怕一丝的青眼。 不管她如何讨好骆百药,这个老头就像是块永远也捂不热的石头。 明明看起来和煦如春风,也没半点脾气,却犟的像头牛。不管她如何明示暗示,这骆百药始终无动于衷,让元明珍一度十分挫败。 加上对赵玄的接近也是毫无进展,让元明珍在漠西被打击得心灰意冷,无数次起过想要放弃的念头。 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动辄虐待下人,和这些也有很大的关系。 可是今天她终于是看到了希望。 骆百药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总不会是他自己要看。 他自己看完全不必将那么早的医案也拿出来,这些都是一个医者的毕生心血,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他要想看哪一时期的脉案,直接找那个时期的就行,完全没必要这么细心的整理。 如此珍而重之,除了是给他看中的晚辈所做,根本不做他想。 元明珍很清楚骆百药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比她更亲近骆百药的人了。他那两个药童虽然也通些医理,可比起她来,还真没什么看头。 正当她做着美梦,等着骆百药的召唤时,却听丫鬟说,有亲兵将那个装了医案的箱子抬走了。 元明珍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搅碎了,就像是自己喜爱的东西,突然就被人抢走了,那种愤怒和不甘,甚至连骆百药她都恨上了。 一旦打听到那箱子东西被送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校帐子,她怒不可遏便来了此处,就是要看看这个抢了她东西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却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会是这样。 她又被人羞辱了一次。这一次的人甚至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还有比这更让人羞愤的吗? 她被个贱人耍了? 秦浅!骆百药!你们都不得好死! 元明珍是咬着牙黑着脸走的,连她一贯装出来的楚楚动人纤腰柔婉的形象都顾不得了。 苏浅可没管那个什么小姐的事情,她气哼哼将自己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这才踏着月色回账。 回账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箱子打开了,开始翻看那些记载着一位名医一生轨迹的点滴记忆。 直到敲过了三更,苏浅才从那浩如烟海的脉案中抬起了头。 这一夜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大有收获。 骆百药不但是个名医,还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好医者。 这些脉案之中并不是只有疑难杂症,而是从简开始,循序渐进,其中也不乏一些地方志中有名的误判,误诊也多有记载。 对于苏浅这样的初学者来说,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珍贵教材。 这一刻,苏浅的胸中满含着感激。 她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如此良师,能有此等造化。 杨秀虽未曾正式收她入门墙,却也悉心教授了她保命的手段和本事。 如今更是有幸拜了这样一个爱护她关心她的好师傅。 有一瞬间,苏浅觉得自己从前所受的那些苦难都值得了。 哪怕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拥有,她都觉得之前所有的付出全都是值得的了。 而此刻的赵玄却正被一件棘手之事困扰。 倒不是苏浅的事情。 而是那个雷连磊,他竟然当真找到了一个金国皇族。 事情已完全脱离了原有的轨迹。 原本该是赵玄的人前去联络,装作金国人,与雷连磊谈判的。等拿到神臂弓再让雷家吃个教训。彻底将雷连磊在雷家的威望打到谷底,让他再也无法妨碍到漠西的事情。 当然,赵玄不会亏待雷家,他会给雷家该有的尊重和待遇,以后也不会因为此事而对雷家有所偏见。 可如今,他的人却在关键时刻被人杀了,金国人却是真的与雷连磊联系上了。 这一下打的赵玄措手不及。 他是绝不能,也不会让大庆的瑰宝流入他国的。 捏了捏眉心,赵玄决定还是他亲自走一趟。 想到今天听到的消息,他有些坏心的想笑。 不过,那女人的身份说到底还是麻烦了些,所以,斟酌半天他还是决定出发前将那臭小子一并带上。 所以,当第二天,苏浅起来听说赵玄要带她重回昌达时,不免被吓了一跳。 第一个想法,竟然就是那个该死的大小姐告了她的状,这是要整她的? “为什么还要回去?你不是已经派了人前去接洽了吗?难道雷连磊改主意了,打算答应你的条件?” 赵玄皱了皱眉:“没有。” 他不太想解释,本来他就不是个愿意给人解释的人。 可面对苏浅一双明澈清凌的眼睛,他还是说出了理由:“我的人被杀了,雷连磊接触了真正的金人。” “怎么可能?咱们不是亲眼看见……” 苏浅突然想到,和她看见那一幕的是隐鱼,可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赵玄突然扯出一抹笑来:“如果你介意这个,我可以换上隐鱼的样子。” 苏浅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扯了自己的马便翻身而上:“还不走。” 赵玄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如艳阳般绽放,竟是看愣了苏浅。 她还从未见这人这样笑过。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人可是自己的仇人,遂立即转回头去,扬鞭催马,竟是当先一步冲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走了,莫不是害羞……”赵玄不知为何突然就起了揶揄的心思,随后也打马而去。 双骑绝尘,竟让人硬生生看出了几分暧昧。 远处,一个身穿华美春衫的少女却是摔了手中食盒,眼中那射出的视线都像是淬了毒…… 第一百二十一章 换装 苏浅与赵玄一路无话,但在未进城之前,赵玄却将苏浅带到了一处牧民聚集的小部落。 远远能看到散落的毡包,好像是一朵朵的白云在草原上绽放,悠闲的牛羊在远处吃草,有年纪小的孩子在追着一条小小的牧羊犬奔跑…… 果真是一副恬静美好的画卷,让人不自觉就放慢了脚步,想要沉浸其中,享受这一份悠闲和恬淡。 很快便有人迎出了毡包。穿着一身齐整的牧民衣服,连头发都编成了草原人的发辫,离远了看过去,就是苏浅一下子都没认出此人来。 王铁见到赵玄倒头便拜了下去:“殿下。” 赵玄点头,翻身下了马,将马缰绳丢给了王铁,自己大踏步往那处白色毡包走去。 苏浅皱皱眉,看向起身后便一脸笑意看向自己的人。 她翻个白眼,也下了马,却不想那王铁已经迎了过来,接过了马缰绳:“这个我来,秦兄弟快去,别让殿下等急了。” 说着话便牵了赵玄和苏浅的马往马厩走去。 苏浅看着王铁的背影,有些奇怪这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上一次又有些不同了。 “还不进来。” 苏浅回头,就见赵玄将帐帘撩起了一半,一半的身子隐在了阴影里,看着总觉得有些可疑。 苏浅略一迟疑,还是一脚踏了进去。却不想,在那毡包里,竟然看到摆放着很多女子用的东西。 香粉绫罗,朱钗把镜,一个中原闺秀该有的东西基本上全都凑齐了。 “这什么意思?”苏浅有些不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直勾勾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赵玄。 “这次咱们再进去,要装扮一番。”说着,这男人竟大喇喇开始脱衣服。 吓得苏浅急忙扭回了头。 再看眼前这些衣物,苏浅不免眼睛疼:“你的意思是要我扮成女子?”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兮兮索索的衣物摩擦之声:“对。你身材瘦小,扮女子更像一些。” 苏浅有些想发飙,可还是强压了下来:“我扮你书童,随从,护卫,什么不可以?为何非要是女子?” 那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有些闷沉沉的: “从此刻起,我就是来自中原的商人,姓姬,名崇山,你是我的宠妾,这次是为着巫家的良马而来,那金人便是通过巫家来贩马的胡商。你若是怕了便回去,我不强求。” 说着,人却是转身往外走去,临出帐却是停下了脚步:“给你半柱香时间,到时若你不到,便自行回关口。” 话音落,人已经掀帘走了出去。 苏浅气得眼前一黑,看着那些衣服,差点几把将这些全扯烂了。 半柱香之后,赵玄化身的隐鱼已经是一身银白素软缎的锦袍,外披一件蜀锦暗银纹的披风,一头青丝如墨,唯一支镶金玉簪冠起,身如松柏,面如冷玉。清致雅然,玉上流光。 襟韵洒落如晴雪,秋月尘埃不可犯。 退却了战场上的杀伐戾气,此刻的赵玄只剩下了俊美出尘的雅贵非凡,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一旁的王铁不时回头去望,却听那人突然清冷冷吩咐道:“行了,我们启程。” 王铁有些着急:“殿下,要不我去催催……” “不必了。”说着,赵玄转身便要往马车去。 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阵环佩之声响起,女子略显沙哑的嗓音随即传来:“我来了。” 赵玄回头看时,倒是有些怔愣住了。 少女华服盛装,从早春繁花浓绿的晨光中缓缓走来,面上轻纱遮住了半张俏颜。却越发显得那一双美眸如星,清灵明秀,漫天泼洒的金色辉光落在她乌黑丰泽的发鬓间,她妙目嗔怒瞪向赵玄所扮的隐鱼,突然展颜一笑,一双眼弯成个月牙,一刹那,竟连那草原盛放的繁花都黯然失了颜色,一众人马竟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苏浅扶了扶发髻正中的镂空雕花五凤朝阳步摇,突然龙行虎步走到了赵玄的面前,做出一副做作的扭捏之态冲着赵玄做了个万福的动作: “夫郎在上,受妾身一拜。”说着,又转到了另一边,敷衍的弯了弯膝盖。 这一番作态登时让一副绝代佳人的画面完全变了模样,让人顿觉可惜,恨不能之前那副美好的画面从来未曾看到过,也省得心里可惜,再看到眼前的美人儿辣眼睛。 赵玄却像是没看到,只微微一笑,让到了一边,做了个请的动作:“上车。” “哼!”苏浅冷哼一声,也不啰嗦,大咧咧甩开了大步。 似乎是嫌弃那裙子碍事,她还胡乱将裙摆揉成了一团抱在了怀里,更是纵身一跃上了马车。 王铁眼角抽了抽,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小心,慢点……”死死压在了嗓子眼儿里。 赵玄回头看了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眼,那能冻死人的眼神登时让众人的神智为之一清。各自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往那车上瞅。 赵玄这才转身也登上了那辆四匹健马拉着的雕金嵌玉的华贵马车。 苏浅正无聊的用象牙柄银叉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珐琅彩寿山盘中的精巧糕点。突然间车身一沉,竟见那男人也上了车,这让她不觉浑身气息一冷,一股怒意便冲上了头: “你,上来干什么?” 赵玄似笑非笑撇一眼苏浅,自顾自伸手在小几上拉开几个小抽屉,将里面的各色零嘴拿了出来,一一摆在了苏浅的面前。 苏浅起初还皱眉看着赵玄,一脸警惕和戒备。但眼睛扫向那些精致小碗中的小食时,却突然间觉得口中唾液分泌迅速加快,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金丝蜜饯,黄金酥,杏仁松糕,雪牙儿丝饼……竟都是上京虞记的出名糕点。 自从离开上京,苏浅早已远离了曾经的贵女生活,再看到这些精致的好似工艺品一样的东西时,竟一时间让她怔忪起来,像是陡然间回到了那些自由自在,轻松惬意的日子,有父母的疼爱,幼弟的依赖,还有乳母丫鬟的陪伴…… 赵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幽深的暗芒,心中那模糊的面目又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心里暗忖,派出去的人大概差不多已经到了,再等至多十天,赵平也该从西戎回返。到时候,该了解的事情也该弄个清楚明白了。 苏浅很快便收了心神。 她并未去吃那些东西,而是看向赵玄懒洋洋很不雅的打了个哈欠: “夫郎是不是也该交代一下妾身,接下来要让妾身做些什么?” 赵玄转头看向苏浅,微微笑了笑,“这就要看校尉的本事了。” 苏浅眸光一厉,猛地瞪向赵玄:“你什么意思?” 赵玄却像是丝毫未曾注意到苏浅的冒犯般,坦然道:“此去一切都是未知。巫家先是失了雷家的宝物,又失了昌达三大势力的信任,正是四面楚歌之时。再加上此番变故让三家实力,尤其是巫家的实力受到了很重的打击。你想想,这样的时候,金人出现在巫家,雷连磊也出现在巫家,这里面究竟有多少背后的势力在作怪?还有雷连磊,他又是怎么从重重包围的长谷关来到了昌达巫家?这里面又有多少人的手段在其中?” 他冷眸扫过苏浅猛然皱紧的眉,心中满意她的反应之余,却也暗暗惊叹,哪怕是元明珍怕都不及她容貌气度的万一,这还是她未曾长开的样子。未来她会是如何?…… 苏浅上了车便将碍事的面纱摘了,露出了一张浅蜜色的娇颜。 将近一年的塞外风霜将她的脸吹得染上了蜜色,但神奇的是却未减色半分。 她的皮肤仍旧细腻柔滑,并不见半分瑕疵。似乎连风沙和阳光都格外关照美人儿,非但未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反而让她多出了些不一样的气质来。 赵玄不知这是苏浅自制的易容膏常年涂抹反而起到了保护了她皮肤的缘故,反倒觉得眼前女子得天独厚,得造物主的宠爱。 赵玄也算是见多了美人儿的人,可眼前的少女却让他莫名有种微微心疼的怜惜。 想到之前因自己之故让她受的那些苦楚,赵玄大手渐渐握成了拳头,连声音也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这次想必有些凶险,雷连磊不能死,毕竟是雷家嫡脉唯一的后人,不管是为了当年的雷侍郎还是为了如今的雷家,这个人只能让他活着。还有巫家,我总觉得此次巫家所谋甚大,此去,你务必要小心。我也会让王铁护着你。” 苏浅美眸微闪,撇一眼赵玄。她可是知道,王铁和郭廷可是赵玄贴身的人物,哪儿是自己能使唤得动的: “行了,我不需要。我自己会惜命的。” 赵玄轻轻弹了弹自己的袖子,并不接苏浅的话:“还有件事,我想你会感兴趣。” 苏浅警惕的眯起了眼睛,却听那人又淡淡道: “我已命人去宛城,用你的名义买下了那两处院落,你那位叔叔身体也差不多养好了,如今开着一家小小的南北货栈。你弟弟也去了学堂念书,夫子言此子聪慧异于常人,日后定有大出息。还有其余女眷也都安置妥当,她们倒也能干,已是开了一间洗衣房,一间吃食铺子,还有一处女子镖局。生意做得过得去……” 苏浅不觉听得愣了,她没想到赵玄竟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这让她不禁有些心热。 同时也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一丝怀疑。 如此一个细心周到的人,为何要莫名其妙去伤害苏家?更甚至还要用那等卑劣无耻下作的手段?…… 她有些头疼。 再一次,那雨中血腥的杀戮景象又一次占据了她的心。仅有的一丝疑惑和松动立即被厚厚的血痂再一次遮盖了下去。 苏浅眼中那一缕温情很快又重新被恨意所取代。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奈何不了眼前的人,但苏浅可以等,她还年轻,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去等待一个动手的机会。 不管赵玄做多少事,都洗不净苏家人流的血,还不清欠下的命债。 于苏浅而言不论过程如何艰难,纠结,结果都只会是一个,那就是终有一日,不死不休! 赵玄眼见着面前的少女眼中那一抹懵懂和温柔只不过是一瞬便又重新归于了冷漠,他一颗心仿佛沉入到了谷底,忍不住有种无力之感袭上心头。 “你先休息一下,我们要绕路去昌达,可能还需要一个半时辰。下一站,你的四个丫鬟就会被送过来。她们事先被人调教过,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会乱说话,你有半个时辰来了解她们。也让他们来熟悉你。” 苏浅微微点头。 赵玄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记住,一旦入了昌达,之后的事情就要靠你自己了。” 苏浅自然明白赵玄的意思,就算是一起入府的贵客,也没有男女同时招待的道理。哪怕是在这异邦之地,也会以尊儒礼来显示家族的底蕴深厚。所以,之后入了府,苏浅面对的一定是巫府里的女眷,所有应对也都将完全靠着自己来解决。 她突然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莫不是这赵玄疯了,如果是真正的秦家猎户来到这样的场合,不用进门,只一亮相就能被人戳穿了身份。 他还真是有恃无恐。难道是真的已经猜透了自己的身份? 亦或是,师傅将自己出卖了吗? “你乃上京犯官之后,被姬姓大郎所救,他爱你才华品貌,将你赎回家中,但嫡妻不容,你索性随夫郎在外奔波……”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巫府 昌达古城表面看去依然是一派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内里的危险与肮脏却变得越发得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这次再进城,带着一套金光闪闪的暴发户装备,苏浅即便是不看外面,也能听见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还有明目张胆的窥伺。 只不过因着那数量庞大的随从及护卫的阵容,将这些觊觎强行压制下来了而已。 这也是苏浅第一次踏进昌达三大家之首巫家的大门。 外门早有小厮通传了进去,一名眼生的护卫凑到了马车前回禀道:“公子,巫家大郎巫珉前来迎接公子。” 赵玄沉沉应了声,眼角扫过苏浅,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却听一道略带口音的男子之声夹杂着爽朗大笑传来:“江南姬氏之名名动天下,今日姬贤弟能远到我荒僻西蛮之地,足令我巫氏蓬荜生辉啊!珉未曾远迎,贤弟恕罪恕罪啊!” “巫兄客气了。”随着一道淡薄清冷之声传出。 一众护卫开始飞快的动作起来。 上好的波斯地毯被铺在了车下,一块块相连,一直铺到了巫家的大门前,有仆从上前飞快的在其上撒上了香料。这时贴身护卫之中有个眼生的青年凑到了马车前恭谨答了话,等里面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声音后,这才有丫鬟轻轻撩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清隽绝尘,雅贵如玉的脸。 赵玄扶着护卫的手下了马车,神情淡然,带着股孤傲的清冷,只微微一抱拳:“崇山冒昧登门,打扰了。” 此人一露面,四周便是一静。就如繁华红尘俗世间,突然被丢入了一方仙家的极品冷玉,那份高贵清雅就似是从骨子里直接透出来一般。让人不自觉便在其面前自惭形秽起来。连说话也不敢再轻薄高声,生怕这样便会亵渎了人家。 就连见惯了美人儿的巫珉都不自觉在心底感叹:到底是几百年数代人的底蕴养出来的世家嫡公子,不看长相,单论这份雍容清贵,目下无尘的气度,就不是他们这等暴发户的家族所能轻易拥有的。 只不过短短的怔愣后,巫珉便恢复了之前的豪爽表情。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高高在上,冷傲清贵的样子,以及如此刻意嚣张的行为有可能对巫家脸面的羞辱,依然大笑着拱了拱手: “姬氏传承百年,底蕴深厚,贤弟贤名远播,果然气度不凡,今日有幸一见,珉深感荣幸。” 可赵玄却未理会巫珉的热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自己却回身亲自掀起了车帘,手伸进了车厢,像是要接什么人出来。 苏浅瞪圆了眼珠,几乎想要骂娘。她本想悄悄进去,趁着无人注意时偷偷打探。 反正一个宠妾的身份,不过是个玩意儿,并不会多惹人注意,正好便宜她行事。 可这蠢货这是要干啥? 明晃晃要让自己处于风口浪尖吗?何况这厮一番骚操作,不知道拉满了多少仇恨值,现在这是要让她替他再多拉些吗? 苏浅似乎都能听见马车外冷风刮起落叶的声音了。 这一瞬间,她就像是只被缚在了猎人刀口下的兔子,可怜又悲催,而且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瞪着一双要吃人的眼睛,用口型骂一句:王八蛋!…… 一只小手终于还是搭在了赵玄的手上。 一个娇柔软嫩的娇娘儿自马车之中翩然而下,一双璧人站在一处,就如一副绝美的工笔,一瞬间将此处的风景都点亮了。就是见惯了风月的巫珉都不禁怔了怔,眼眸很快缩了缩,便爽朗的大声笑了起来: “想不到贤弟远来漠西,竟也有美相随,好福气啊!” 赵玄难得笑了笑,低头看向那女子,眼眸如星,语音也似乎轻软了许多: “柔柔年纪小,性子温柔怕羞,还请嫂夫人多多关照。” 巫珉急忙转身吩咐了声,很快便有女眷迎出了门来,为首的是一位略微丰腴的美艳贵妇人。 巫珉笑着为对面的人介绍: “这是拙荆卢氏。” 又转向自家夫人:“这两位就是为夫这几日一直念叨的那位贵客,江南姬氏的大公子,这位是他的小夫人。” 卢氏笑吟吟道了个万福:“贵客远道而来,失敬失敬。” 巫珉还是那副笑眯眯的熟稔模样:“弟妹交给拙荆招待,贤弟大可放心。” 苏浅眼睛跳了跳,暗暗有了几分思量:看来这巫家对姬崇山这人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啊。 她经常参加上京城的宴会,又有母亲手把手教导,这迎来送往的规矩自然是知晓的。 一般只有对方主母或是相等分量的人上门,主家才会令主母出门迎接。自己这分明就是个宠妾身份,这巫家却令主母出门迎接。这姬氏虽是百年世家,却也非当朝权贵,这规格,是不是太重了些? 赵玄貌似并未觉得不妥。只是有些担忧,又垂头看了几眼苏浅。让苏浅忍不住抖了抖,眉头轻蹙,冲他温柔假笑两声。 赵玄眼皮跳了跳,很快便转身冲卢氏拱了拱手:“那便劳烦嫂夫人多多照顾了。” 卢氏见惯了此类场面,笑盈盈道:“姬公子放心,弟妹这样可人疼的美人儿,咱们只有好好宠着的,断不会轻慢了去。” 赵玄似乎还不放心,低了头抓了苏浅的手轻轻揉了揉,语气轻柔道:“柔儿好好玩儿,有事叫王大去寻为夫。” 苏浅低了头装娇羞,手上却死死捏了那男人的手,让他不能再做如此恶心人的事情。口中颇有些肉麻道:“夫郎莫要忘了柔儿,柔儿会怕。” 赵玄听着那变调的娇声,一阵牙酸,忍着浑身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还是露出了一抹宠溺的浅笑。 再次冲巫珉拱了拱手,众人才陆续进了门去。 巫家作为昌达三大势力之首,较之拓跋家的大宅又更显得大而气派得多。 只是入了大门之后,男女便分开了。 苏浅知道这是男人们要去聊正事,她佯作不知,只乖乖跟着卢氏,不一会儿便上了步辇代步,丫鬟随扈跟在一旁,浩浩荡荡往花园而去。 如今正是暖春时,辇车四周只挂着轻纱,倒不影响二人看风景聊天。 卢氏很健谈,一路从西北的饮食天气,到婚丧嫁娶的礼仪风俗。又似是无意间问起江南的景致风俗,似乎是对江南风物很感兴趣。慢慢将话头引到了江南大族的姬家。 苏浅眉头微挑,她哪儿知道什么姬家。不过她也算是久经战阵,从小便周旋在这类场合,很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是能令眼前女人抛弃试探而更感兴趣的话题。 “卢姐姐,今日妹妹与您一见如故,柔儿也就不瞒姐姐。柔儿本是官家子,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可一朝家族生变,这才沦入贱籍。多亏公子不嫌弃奴家卑贱,救柔儿与水火之中。柔儿本以为得遇良人便可半生无忧,谁曾想主母嫉恨,不容柔儿。公子疼惜,这才将柔儿一直带在身边,天南地北,伺候左右。只是这本家……都怪柔儿没福气……” 说着,竟开始有些哽咽起来。 卢氏有些诧异,感叹这叫柔儿的女子虽是绝色却也福薄,好好的官家女,如今竟沦落成了男人的玩意儿。 不过她也是见多了这种事。 作为主母,她本人便是厌极了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仗着夫君宠爱,得陇望蜀,还想要更多。 只是这女子也太幼稚了。跟自己初次见面,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被掏了老底。这年纪小就是不经事,心眼白的一眼就能看透了。 不过,卢氏也很自得,暗暗鄙夷那姬崇山眼瞎。 这菟丝花半点不通人情世故,根本帮不上那姬崇山的忙,就一张脸蛋能看,早晚不过是被那贵公子丢弃的残花败柳。 想到此,态度上便有些敷衍起来。 此时众人已行至一处园林。 月洞门前,二人下了步辇,缓步走了进去。 园中景致自不必提,花木凉亭各有其精妙之处。 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丝竹乐音的叮咚清响。 一阵湿润的风迎面而来,苏浅挑挑眉,露出一抹讶然之色来:“这园中竟是有内湖吗?” 卢氏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颇有些自豪:“咱们西北风沙大,缺水,但巫家本是祖籍南方之人,不习惯这干旱,便特特的挖了这湖,用马车拉水,才造了这内湖,可能在南方这样的小湖不算什么,可在这漠西一带,倒也不失为一处盛景了。” 苏浅听得嘴角直抽抽,这些有钱人真会玩。用马车拉水,要在这缺水干旱的大西北填满一个湖,那得浪费多少银钱。 恐怕用劳民伤财,骄奢淫逸都不能形容这种奢靡。 绕过一道假山,眼前忽而豁然开朗。一个湖水碧色的内湖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此时,湖边草坪,湖中长廊与湖中亭处处是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高耸的一个扎满了彩绸的凉台,半卷的珠围翠绕。 一班怀抱琵琶、筚篥、箜篌、胡琴、羯鼓、牙牌、金铃的乐伎正坐在高台上抚琴奏曲。 身着彩衣的舞伎则随着乐声在草坪上翩翩起舞,一旁数个长条桌旁,坐着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作诗的,斗酒的,投壶射寰的,垂钓赏景的……真正是花团锦簇,一派的热闹欢笑景象。 “怪不得方才我见卢姐姐那么快便出门迎接柔儿呢,原是家中正办宴请啊。” 卢氏听得这话便皱了皱眉,心里极其不舒服。 她堂堂一家主母,出去迎接姬家公子也就罢了,迎接个小妾? 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个牌面的人物? 卢氏心里憋气,很想甩个嘴巴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可念着那公子…… 自家男人百般交代过不得慢待贵客,当下她便深吸了口气,将火气压了下去。 脸上仍保持着那无可挑剔的笑容,可眼中却已是难掩凌厉……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试探 卢氏没想到,这个江南来的女娃儿竟然是个棒槌,人情世故一点不懂,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庭才教得出这样的人。 苏浅此人却是站住了脚,环顾四周,露出了一抹嫌弃至极的神色来: “卢姐姐,你家办的这宴席怎的是男女同席?如此不讲礼数,这成何体统!” 说着,那张小脸竟然带出了一丝愠怒来。 卢氏的脸有一瞬的僵硬。可碍于姬崇山,她也只得柔声解释道: “咱们西北各民族杂居,风俗也与中原不同,这里的人大都尚武,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不似中原那般讲究儒礼,男女之防并不那么严苛……” 苏浅似乎很不喜这样粗俗无礼的规矩,噘着嘴皱着眉,看向周围的那些宾客,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带上了鄙夷和不屑。 “可是这样很无礼啊,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可怎生是好?你看看那边,那两个人是夫妻吗?怎的如此不知廉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动脚,这……这……羞煞人了!” 卢氏看过去,却是一群男女正是玩射寰的游戏,就是用一个竹竿挑着一只玉环,众人离着数步远,用特制的弓箭去射那玉环,每射中,那玉环便会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以此来界定谁的技艺更高明。 其中有女子不太会射箭,便有男子上前纠正一下动作,借此也是拉近彼此的距离。 本来这春日宴就是有着联姻的目的,这些活动也多是为此而来,所以,这场面在众人眼中并无什么不妥。 可被眼前这女子这么一说,就好像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一样了。 卢氏心里憋屈,想说这在西北算得了什么,要是让这棒槌去看赛马夺羊,那还要男女共骑呢,岂不是会让这女子认为是伤风败俗奇耻大辱了? 卢氏维持了一路的完美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心中怒气陡生,几乎要忍不住讥讽几句了。 但也只是一瞬,她又重新恢复了状态。 “这些都是小儿女们的游戏,妹子大可不必在意。你家夫郎如今怕是还要与我家老爷谈事,暂时还顾不上妹妹,姐姐便先带柔妹妹去那边认识几个姐妹如何?” 说着,她笑着轻轻牵起了苏浅的手,却在一刹那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般,停住了脚步,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浅很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就她这双手,天天摸刀剑,抡石锁,手上的硬茧比男人也不差什么了。就算她脸上找不出丝毫的破绽,可手被人家一摸,还不是全露了馅。 不过她却并没慌乱,还好奇的看了眼卢氏,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就不走了。 卢氏皱眉看向了苏浅,慢慢将眼神落在了苏浅的手上。 苏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般,受惊小鹿般快速将手抽了回来,藏到了自己背后: “卢姐姐,您千万,千万要为我保密,我,曾经被,被贬为贱籍,做过很多苦工,这手便……” 说着,眼中竟立马含满了两汪清泉,就像是一只彷徨无助的受惊小鹿般,让人不由自主便打心眼里疼惜起来。 “夫郎用了很多办法都没用……” 卢氏的眼中却是快速闪过一抹讥讽:方才说得好像自己是多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转眼就被一双手掀了老底。 卢氏就不信了,就这样的货色进了主人家的院子,能干净到哪儿去。 不过是个玩意儿,靠着那位公子的恩宠强撑脸面罢了。 这一下,她心情算是彻底放晴了。就这样的玩意,只要稍使些手段便能为己所用,看来老爷让自己接近她,也不是没有用的。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便多了不屑和算计,口中却道: “妹妹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看姬公子很关心你,就是吃个饭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姐姐要关照你,只能说,妹子在公子心中那绝对是独一份儿恩宠。过去的那些事儿,妹子就别再想了,总之前面的就都是好日子了!” 苏浅羞涩点头,卢氏微微一笑,做出一副毫不嫌弃的样子,牵了苏浅的手向前去。苏浅感激的说着话,卢氏似乎越发喜欢这柔软可亲的妹子,两人亲亲热热,交谈甚欢。 这场面落到随扈的王铁眼中,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秦浅这少年扮女人是这次行动的最大漏洞,所以当初殿下提出这建议时,他也和秀才一样提出过反对意见。可殿下执意如此,还让自己随扈左右,就是以防意外情况的发生。 可如今看来,这少年非但完美的演绎了一个宠妾的身份,而且,眼看着那卢氏对她的戒心已经降低到了谷底,甚至有可能,这位卢夫人的下一步就要拐骗着这宠妾给他们巫家做什么事了。 苏浅这时候却根本顾不上旁人的看法了。 因为此刻卢氏已经带着她走到了一处独立与湖中的一座八角亭中。 此时亭中正或坐或站着几个衣着雍容的女子,看衣着和装饰,他们的身份显然和外面的那些人不同。 众人看到卢氏前来,眼睛都望了过来,视线却是皆越过了卢氏,集中到了卢氏身后的苏浅身上。 其中一个身着翠绿凤尾缂丝裙的女子率先开了口,她手中一柄团扇直接指了指卢氏身后的苏浅道:“凤云这是拐带了谁家的小娘子啊?难不成是给你家小二找的媳妇儿?长得倒也俊俏,就是年岁小了些。” 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一众姑娘媳妇也都跟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苏浅就算不装也有些生气,且不说巫家小二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才第一次与这些人见面,他们便如此不怀好意,明显是没将卢氏和自己放在眼里瞧,这样看起来,巫家如今在这昌达第一的位置似乎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更何况,苏浅本来就要装成一副古板白痴的样子,等着卢氏对她的算计,她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怒容满面冷声道: “柔儿与这位夫人素昧平生,你怎可平白毁人名节,即便是说笑,也不能将女儿家的名字与随便一个外男的放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亭中人登时一静,都有些不敢置信看向了苏浅,彼此对视,都有些愣住了。 就算方才他们的言行有些过了,可这种机锋不是很平常的吗,大家心里有数就好,谁还真的会将这样的事放在明面上掰扯,这不是明显要撕破脸的节奏吗? 众人的视线第一时间集中到了那第一个说话的夫人脸上。果然,那人已经收敛了笑容,脸上已是满面寒霜,却是看向了卢氏的方向。 卢氏心里叫苦,心里却是暗爽,却只能笑着打圆场。笑眯眯扯了苏浅的手,走到了那妇人的面前,笑嗔了句: “就说你这皮猴儿到哪儿都能惹事,这不是,才第一次见面,你这嘴就得罪人了。”说着,她转向苏浅笑着道: “你可别跟这泼货一般见识。她叫塔基儿,是拓跋家主的三儿媳,母家是胡族,从小在草原长大,耍得一手好鞭子,皮猴儿一样的性子,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她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大家都习惯了。柔儿妹妹才来,可别跟她计较,大家以后就是姐妹,一处玩闹,可不许真生气。” 回头,她又扯了苏浅,向一众亭中人介绍: “这位小娘子可是远道而来,是江南姬家大少爷的小夫人柔儿。第一次到咱们漠西来,大家可别欺负了这中原的美人儿,她家夫郎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姐姐我要好生照顾着的。” 说着,她给众人递了个眼色。 很快便有人笑着走了过来,却是位穿着团花锦罗衫,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少妇,她个子不高,眉眼也生得秀秀气气的,看着很是面软和善。一走过来就想牵着苏浅的手说话,却被苏浅侧身躲开了。 她略怔了下,却也没生气,笑吟吟柔声道: “柔儿妹妹千万别拘谨,咱们西北女儿没有你们中原的闺秀那么多规矩,大家随意惯了,你可别被她们吓着了。” 说着,不顾苏浅明显排斥的表情,指着亭中人一一为苏浅介绍起来…… 却原来,这所有来的人皆是这古城中小有势力的家族,当然,主要还是那三大家族的人,其中有嫡有庶,有媳妇,也有未出阁的少女,就是她自己也是巫家嫡支三房排行为七媳妇的马氏。 苏浅听得咋舌,暗道:这样的一屋子各有矛盾,利益纠葛又颇深的人,真的能和谐共处吗? 苏浅的懵懂表情明显取悦了众人,那之前被她骂过的塔基儿也被她成功取悦了。 嗤笑了声,塔基儿十分不屑:“马氏你慢点说,咱们这位贵客脑子怕是不大好,记不住这么多人呢,待会儿别在叫错了人。” 苏浅皱皱眉,正想继续开启毒舌功能让这塔基儿好看。 卢氏却适时站了出来,笑道:“咱们这些粗人整天在一起厮混惯了,人家才第一天来,记不住也是平常。倒是你,平日里也罢了,今儿个且娴静些,莫将这水做的人儿惊着了。” 苏浅心里一阵冷笑,这卢氏还真是嘴巧,听起来像是在帮自己说话,实际还不是在骂自己胆小还计较,小家子气。 正在此时,旁边一个少女却突然一下蹦到了苏浅的面前,捧着脸做出一脸陶醉模样: “都说江南出美人儿,果不其然。姐姐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不如你给咱们讲讲你们江南?还有,你们江南人都是怎么办这春日宴的?也让咱们见识见识。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听我家忠叔说,江南就是水多,连男人都长得水灵灵的俊俏,是不是真的啊?” 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长得凤目翘鼻,小瓜子脸,还有一对儿讨喜的酒窝,十分明媚俏丽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绣银纹缠枝花的骑装,腰里竟别着把小刀,刀鞘镶金嵌玉的,十分华贵,各色宝石煜煜生辉,显出了她与众不同的俏皮与英气。 再做出这副可爱模样,竟分外的吸引人。 苏浅有些诧异,眼睛便看向了她身上的小刀。 苏浅心中思忖着:这漠西果然民风彪悍,就看这些女眷中间,似乎带武器的就不少,除了这个小丫头,那个塔基儿腰间似乎也和自己一样,缠着一根细细的鞭子,只不过那鞭子制得巧妙,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只道是一根十分漂亮的腰带罢了。 周围一众女子听那姑娘这样一说皆哄堂大笑起来,打趣起那少女,可她却压根不觉得羞臊一般,仍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苏浅看着她笑得甜美样子,却丝毫感觉不出她的善意。 前面那马氏介绍过了,这女孩是风家三房的嫡女,叫风凌玲, 苏浅这也是第一次见鬼蜮风家的人,不免在心里暗暗记住了她,面上却做出了一副气闷样子,眉头紧拧,看着就像是火气马上压不住就要发作的样子。 卢氏见状急忙止住了众人的笑闹,“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开宴。” 于是,丫鬟上前撤了桌上的茶水点心,开始传菜上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春日宴 这漠西边城的宴席还真是与中原的截然不同。 主菜便是每桌一头烤全羊,什么鹿肉,牛肉,鸡鸭兔,各类鸟肉,满满一桌酒席竟一半都是实打实的肉,让苏浅看得眼晕。 偏这时候,那风凌玲又凑到了苏浅面前:“柔儿姐姐,你是江南来的,看看咱们这边的菜式和你们的有什么不同?” 苏浅做出一副为难样子,考虑了会儿,才道: “我们不似你们这样多的肉食,讲究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江南的春日鱼鲜多,时鲜也多,菜品要精致得多,摆盘也各有讲究。像现在这个季节我最爱吃的是春笋,可以炖汤,可以清炒,最是鲜嫩美味,还有湖鲜河鲜,正当季时,也是肥美鲜嫩……”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眼睛望向那片碧色的湖水,又像是透过那湖水想到了曾经美好的日子: “就连菜的名字,都是讲究的:鹌子水晶脍、白芨猪肺汤、杏仁豆腐、雪菜黄鱼、藕丝荷粉,螃蟹酿橙、胭脂鹅脯、芫爆仔鸽、燕窝烧鸭丝、冬笋糟鸭仔……还有专门给老人孕妇孩童准备的清字诀菜品,什么清炒芦蒿,清蒸金钩翅,清炖蟹粉狮子头,清汤龙须菜,清蒸八宝饭……” 她说得开心,一众人听得眼睛都有些直了。再看眼前食物,竟觉得没了半分胃口。 苏浅说得口渴了,端起面前茶碗抿了口,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丢开了手。 卢氏的脸已是有些黑了,见状急忙想要找补,“柔儿妹妹到底是官家千金出身,这说出的菜品咱们听都没听说过,这还了得,亏咱们还自认为是这昌达的头号大家族,这等世面可一定得去见识见识。这江南以后咱们怎么说也得去走一遭,也将这些菜品一一尝过一遍才行。” 那风凌玲一双眼睛都放出了光来:“我爹说下月便要启程往南边去,这回我一定磨缠着我爹也带我同去。天啊,听她这么一说,就是江南的水怕是都比咱们这里的甘甜,只是听一听这些菜的名字,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众人也是多有感叹,就连方才对苏浅十分不满的几个也都露出了一副向往的神情来。 似乎是嫌自己说的还不够,苏浅又指了指自己方才喝过的茶碗道: “你还真是说对了,就是这茶水,也是有讲究的。” 说着,她将自己面前喝过的盖碗打开,露出里面的茶汤来。 “就说这烹茶之水,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在山水之中,又以乳泉,石池漫流者为最。而你看这茶汤,浑浊无清,只有苦涩,一看便是最下等的井水所制,就是茶叶再好,也被这水糟蹋了。” 卢氏的脸都快要黑了,可这挡不住其他人的幸灾乐祸,那塔基儿便笑了起来: “我的乖乖,叫她这么一说,咱们整天喝的都成了洗脚水了。卢姐姐,赶快叫人给咱们换了这什么最下等的井水,也去找些乳泉,石池的水给咱们见识见识来。” 卢氏脸面一僵,却是那风凌玲又凑到了苏浅的面前,一脸的好奇: “那你们平日都喝的什么茶?我听说你家公子平时连净手的水都要撒上上好的香料,这喝的茶水不是更要讲究了?” 苏浅心中一动,想到隐鱼那副骚包的样子,再看眼前少女那明显春风萌动的脸,心里想笑,这怕不是看上了那腹黑,那自己便给他多添些话头,让这些人多见识见识好了。 苏浅面露娇羞之色,想了想才道:“我家夫郎,最喜喝的是荷露香茶。” “啥?”风凌玲皱了皱眉:“我只听说过龙井毛尖云雾香片,这荷露香茶是个什么茶?” 苏浅笑了起来,颇有些倨傲道: “那些茶只是大家认知里的好茶,我家夫郎喝的是专门在常年云雾笼罩的山间特别栽种的极品银针茶。此茶摘取时只取牙芯儿三根,以特殊的手法烘焙之后,用细葛布缝的袋子装了,在每日露水下降时置于半开的莲花花心中,将花瓣小心的用草绳捆扎好了,在破晓前解开花瓣将茶叶取出,再用极微弱的银丝炭火去熏烤,等除去了茶叶上的夜露和水汽,这便完成了第一道程序,第二日继续如法炮制,如是反复七七四十九日这荷露香茶便成了。不单只是莲花,其余的香茶都可依此法炮制,去岁的莲花开得晚,咱们出门的时候只拿了第一批制好的香茶,可惜的是已经喝完了,不然倒是可以让大家都尝一尝。” 众人听得啧舌,看向苏浅的眼神都有了些许变化。 这也是真正的世家和暴发户最大的区别,什么叫精致的生活,低调的奢华,仅仅是日常的一粥一饭便有如此大的区别,不得不说,这一刻,所有现场的女人们心中都多了一种叫做自卑的东西,不是她们要自怨自艾,实在是,这是她们所听过最接近她们梦想之中那种名门望族的生活了。 塔基儿嘴角一撇,语带酸气:“我的乖乖。这是哪个闲得发慌的人家,竟想出这些个折腾人的法子来。” 风凌玲斜了塔基儿一眼,有些不屑,轻哼了声:“人家是闲的发慌,那也就是折腾自己家,哪儿像有些人家,闲的慌了,就去折腾旁人。” 塔基儿脸色一僵,眸光中厉色一闪而逝,转头望向风凌玲笑道: “风家小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塔基儿母族虽是胡人,可也是正经嫁入了拓跋家,倒不似风家小妹,高不成低不就的,这都错过多少好人家了,想必这次是又看中了哪位江南的大族公子了?只可惜,人家正妻小妾都不知多少了,不知还会不会在意一个边漠小城的老姑娘……” “你……”风凌玲眼眸含霜,伸手就要去抓桌上的茶碗往塔基儿身上泼,却被塔基儿一把抓在了手上,两人怒目而视,可明显是那个塔基儿占了上风。 风凌玲不知是心虚还是真怕了那塔基儿,渐渐眼神便有些飘忽,眼圈也有些红了。 苏浅在一旁看戏看得开心,这风凌玲和塔基儿明显就是在私底下有仇啊。 却不知这风凌玲是什么意思,真是看中了赵玄那腹黑?还是另有深意? 卢氏作为主人,自然不会任由客人当真在自家宴席上闹出事情来。她低咳了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来来,大家今日是为了赏春而来,为的是开心,旁的就看在巫家面上不必再提了。大家同饮了此杯,预祝今年大家的日子都能顺顺利利,红红火火的0。” 说着,她敬了众人一圈,算是揭过了方才的那点龃龉。 大概是怕苏浅说了菜和茶,再说一通巫家的酒水,卢氏这回根本没让苏浅再有发言的机会,和另外一个巫家的媳妇一起说说笑笑,带着这酒宴的节奏,愣是没让旁人再有插话的机会。 苏浅乐得轻松,只埋头吃了个肚儿圆。 别看她瞧不上这些酒席,但说到吃,她在漠西军营虽说没饿着,但吃的却也不算好,有这些肉菜已是很不错了,更何况,厨师的手艺很不错,做的肉味道都挺好,她不知不觉就有些吃多了。 只是,这时候众人却没多少人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苏浅暗地里观察,这些人里,果然矛盾重重。不光是三大家族之间有明显的隔阂,就连那些其他的家族,本来应该就是这三大家族的附庸,可看起来却也并不怎么服气这三家人,这样看起来,这昌达古城的各势力之间,能钻的空子就太多了。 苏浅只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就看中了几家人。记住了那几个小娘子的名字和身份,想着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眼睛还是盯在了那个风凌玲的身上。 如今她还没找到那姓雷的踪迹,也不知赵玄那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让王铁给那边通通气,或是自己找时间在这园子里好好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好用的东西…… 正在这时,那风凌玲却是主动凑到了苏浅的身边。 “柔儿姐姐,我想去更衣,你可要一起去?” 苏浅心头一喜,她正愁没借口离开,正好有人送上了门来,她当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风凌玲一脸亲昵的挽上了苏浅的胳膊,跟卢氏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苏浅往园子里去。 跟着苏浅的四个丫鬟跟了上来,王铁和另一个随从也跟了上去。 塔基儿眼睛望着离开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再看向卢氏时,两人眼神一撞,已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风凌玲带着苏浅一路穿过湖边草坪,却并没急着去方便的意思。而是带着苏浅往湖边行去。 这个湖并不算大,但湖中除了一处湖心亭外,还应景的在湖中停了一艘画舫。 那画舫并不大,两层楼的样式,也是飞檐斗拱,雕栏玉砌,装饰得十分精美。 红色的纱灯挂满了船楼,几名乐姬在船头抚琴,舞蹈。 美貌侍女静候两边,从外面看过去,影影绰绰还能看到那楼船之中觥筹交错的身影。 苏浅心中顿时明了这风凌玲的意思了。可她并不打算让她如愿,自己要找的人不可能在那船上,倒是那赵玄所扮的姬重山很有可能在此处。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正好借此机会离了众人视线才好。 果然,那风凌玲的目标正是这湖中画舫。只是,那上面的人明显不想让外人打扰,还没等她们走到近前就被两名护卫挡在了面前。 “怎的?今日你们巫家宴请,还不许咱们去画舫看看了吗?我这可是带了江南来的贵客,特意来瞧瞧咱们昌达的稀罕物,你可别拦着我,我可是知道,我爹就在这画舫上呢,待会惹怒了我,我就说你意图非礼我。” 苏浅眉头一挑:真没想到,这女孩儿竟是如此泼辣,说泼辣太好听的,其实应该算是跋扈了。 看起来,巫家人很清楚这风凌玲的性子,眼前这护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尽职尽责拦着道:“风小姐莫要为难在下,画舫今日有贵客到访,实在不是你们这些小姐该来的地方,在下会禀明主母,请主母为风小姐和这位夫人另行安排上船的时间。” 风凌玲俏脸生寒,就要发飙,却被苏浅一把拉住了:“玲儿妹妹,我只是想去更衣,并不想参观什么画舫,再说,这画舫又哪里比得上我们江南的……” 苏浅语气很有些不屑,但很快,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说话的不妥,她好歹没再说下去,而是转向了那护卫:“请问府中供女客更衣的地方在何处?” 那护卫乍然看见如此娇俏佳人和自己说话,脸都有些泛红,只是听她这颇为嫌弃的语气又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垂首恭敬道: “过了这片草坪,往西走就有一排厢房,那里是供宾客们休息的地方,自有奴婢伺候。贵客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浅摆出一副傲然姿态,对着那护卫轻轻颔首,却根本没管风凌玲的意思,转身自顾自朝着草坪外走去。 那风凌玲见状气得咬了咬牙,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算计,索性一跺脚,径直转道,向着那一群玩投环的男男女女跑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借机行事 苏浅一路像是闲庭信步般溜溜达达往那护卫所指的方向去,眼角余光瞥见王铁凑了过来: “小夫人,那风家小姐找了个浪荡子,怕是要给你找麻烦来了。” 苏浅笑了下:“来得正好,咱们可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不是。” 擎着一抹冷笑,苏浅低声和王铁耳语几句,王铁眼睛一亮,很快便点了头。 苏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突然转过身,瞪向了周围的几个丫鬟:“叫你们跟来伺候,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竟然连苏合香和百香露都忘记了。叫我怎么净手!简直是一群废物!尤其是你!” 她指了其中一个容貌尤其俏丽的丫鬟:“别以为爬了公子的床你就翻身了,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的手里。” 四个丫鬟噤若寒蝉,个个低垂了头,跪下赔罪。 苏浅冷哼了声:“赔罪有什么用,还不去给我取回来。不!昌达这破地方不是胡商最多的吗?你们给我出去买,我要最极品的香料和香露!快去!” 丫鬟吓得头都不敢抬,手忙脚乱往外跑,甚至还有个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又惹来苏浅一阵痛骂。 回头似乎看那两个护卫也开始不顺眼,指着他们又骂了半刻钟。 王铁在心里只剩下了对自家殿下无尽的崇拜和赞叹,这刁蛮任性,恃宠而骄的小妾,简直没谁比这秦浅做得更像了。 苏浅像是被气得狠了,更是上手推了王铁二人两把:“都给我站那儿待着去。不许到树荫下,要是叫我发现了你们阳奉阴违,小心我的手段。” 见王铁二人应了,她这才似乎满意了些,冷哼了声便甩甩袖子离开了。 王铁略一迟疑,便注意到身后那一抹绿色的身影果然从另一边跟了上去, 他不觉勾起一抹冷笑,跟旁边人对了个眼神,放松了下来,边在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一边到树荫下歇着去了。 与王铁一起的人四处看了看,刚想跟王铁说话,却见他一个眼神扫了过来。 那人心下一凛,知道还有人盯着他们,便没在出声。 王铁也有些纳闷,之前从他们一进了这处园子,就一直有人跟着他们,直到方才那浪荡子跟过来,那视线才略略离开了一会儿。 可秦浅独自离开之后,那人却又一次跟了过来,目标明显就是自己,这令王铁有些疑惑。 按理说,自己只不过一个护卫角色,怎么样也不至于让这样一个高手注意到才对。除非他是将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且说苏浅独自离开,却并未到旁的地方去,而是径自朝着那片特意提供给宾客休息的一片院落走去。 巫家这么大,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雷连磊不容易,而且她得想个合理的理由离开众人的视线,方才的风凌玲算是一个合理的理由。而自己如此不讨喜的性格,相信那些人不会很快想到离开的自己,除非是作为主人的卢氏,而她又怎会让卢氏那么悠闲呢,怎么也得给她找点事情忙起来才行。 苏浅溜溜达达到了那片院落。 看起来相当不错,整片院落皆有花廊连接而成。花廊两边是小花园,花草争奇斗艳,竟还有在这北方很难成活的翠竹和芭蕉,显见是花了很大的心思。 环绕着花园特意挖出了一条弯弯的小河,隐隐可见下面红色的锦鲤和各色圆润的鹅卵石,上面修了木栈道。几处屋舍就在那栈道的尽头,白墙黑瓦,翘檐飞角的样式,感觉竟当真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样子。 苏浅是侯府出身,自然没觉得如何,她看到的是那些隐藏在这处院落明面及暗处的人。 她是知道自己一行之前一直有人盯着的,大概因为她太不起眼,后来和自己人分道的时候,那人跑去盯着王铁了,这下苏浅就轻松了,却没想到,她才踏上那花廊,便又有人盯上了自己。 苏浅不知这人的身份,但左不过就是这巫家的人罢了。 她也不在意,毕竟自己是个外来的人,没人盯着才奇怪了,只要不是如赵玄这样的高手,以她的能力她便不怕。 苏浅顶着一张冷傲脸,在园子里转了转,这才随便找上了一个守候在旁的侍女。 那侍女倒也恭敬,规规矩矩引领着苏浅去了女眷休息的一边。 这处是在整个院落的西侧,走近能听到有人说话及调笑的声音。 苏浅自然是选了个没人的院子,将侍女挥退,她便坐等那浪荡子前来。 果不其然,不过半盏茶功夫,便从外面进来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一身翠色锦袍裹着他瘦高的身体,长得倒还算看得过眼,只是那猥琐表情一见就不是个好东西。 还没等他上前勾搭,苏浅便出手将人弄晕了,连话也懒得跟他多说一句,将那人外衫脱了,忍着那身怪味儿自己穿了,人便塞进了屋顶三角横梁木的中间。 她自上回在拓跋家的行动中就发现了,漠西一带修房子都喜欢这样做横梁,而这处中央的三角地方,最适合藏人,在下面看上去,半点不露痕迹,简直是梁上君子强盗采花贼的首选。 苏浅在女子中的身高也不算矮了,可穿上那男人的衣服仍然像是沐猴而冠,好在古人的衣服都是这么宽宽大大,用腰带束紧便觉得好了许多,只袖子袍角太长,她索性用刀割掉了些。 弄好之后,她感觉了一下那个跟踪自己的人所在的位置,快速从后窗跳了出去。沿着墙根往巫家内院跑。 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找到雷连磊,从之前使了金蝉脱壳跑出来,她只要找到人或者查到有用的消息,剩下的事情就不管她的事了。 苏浅来之前和赵玄研究过巫家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金人和雷连磊的联络,巫家是中间人,巫家想要借助金人的力量做昌达的老大,就得避开另外两家。 所以巫家绝不会将人放在巫家以外他们控制不住的地方。因此才有了他们这次的昌达之行。 春日宴是另外两家逼着巫家开的,至于其中内情苏浅不感兴趣,但里面应该少不了赵玄的推动,不过,巫家要藏人,不可能在如此嘈杂的客院,只能是在他们认为最保险的地方。 苏浅这些日子的轻身术又有了进步,加上她敏锐的嗅觉加持,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各人身上明显的体味儿和区别。 所以,她能巧妙的避开一些暗处隐藏的人,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眼前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只不过身上却穿着一件破旧的粗布裙,不知在外面跑了多久,脸上手上全是脏兮兮的,还有摔倒后被划伤的痕迹。看着与她那精致的长相十分违和。 苏浅也是真没注意这个藏在墙角树丛后面的小丫头,看到她突然间冒了出来,还吓了她一大跳。 怕她大叫引来了人,苏浅本想捂了她的嘴,暂时打晕了她,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先就冲着苏浅露出了个甜甜的笑。 苏浅愣了下,也勉强让自己露出了个无害的笑来:“你……” 没想到她还没说完话,那小姑娘就将食指伸到了嘴巴旁比了个“嘘”的手势,更是伸出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抓了苏浅的手小心翼翼的往这处院子的一个空屋子走去。 苏浅被她拽着,也只得跟着她往那屋子去,好在这里足够荒僻,没什么人。 那小姑娘拽着苏浅站到那屋子门口,像是有些害怕,犹豫了下,才猛地推开了那扇门,之后自己却嗖一下蹿到了苏浅的背后。 苏浅被这一变故惊了一下,却也能明显察觉到身后女孩捏着她的手在颤抖。苏浅虽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身体也本能有了防备。 女孩在身后轻轻推了推她,似乎是想让苏浅进那屋子去,苏浅回头看了看,就见她一双大眼睛满含希冀看着自己,又像是带着哀求和恐惧,说不出的可怜。 苏浅一时也有些头脑发热,察觉到那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危险,她还是一脚踏了进去。 这屋子应该被废弃有段时间了,常年无人打扫,东西都落了厚厚的灰。 但明显能看到这里面的物件都是上品。 进门正中是一个红木嵌银螺的方桌,两面四把同色扶手椅,桌上还摆着黄底蓝边的青花茶盅。似乎是之前主人正与人在此处喝茶。 身后小人探出了小脑袋,似乎是有了人给她壮胆,她也不怕了,迈开了小短腿径直往后屋跑去。 苏浅皱了皱眉,本想就这么离开了,却没想到那小丫头又蹬蹬的跑了回来,抓了她的手,拽着她一起往里面走。 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力气其实没有那么大,苏浅完全可以甩开她自己离开。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她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就这么带着祈求望向自己,苏浅就有些不忍心拒绝她。 她抬起手摸了摸小丫头乱蓬蓬的脑袋,暗暗摇了摇头,跟着她向屋子后面走。 屋子的后门已经被小丫头打开了,二进院却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儿,和前边一样,房子看起来曾经都是精雕细刻的工艺,只不过遭人废弃,成了老鼠蟑螂的家。 突然,苏浅的鼻子动了动,眼睛看向了西侧的其中一间屋子,从那里她清晰的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而那女孩儿也正是拉着她在往那间屋子去。 苏浅这下可不敢再任由这孩子了。急忙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她转回头看向那孩子,发现她也正紧张地看着自己,手上打着手势,似乎在说,那里有人需要救命。 苏浅的手轻轻搭在了孩子的脉搏上,又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嗓子,心里有些软,这么漂亮的孩子,竟被人下毒,将嗓子毒哑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酒宴 同一时间的湖中画舫,一张圆桌上,六个男人正在你来我往的暗中较量,虽有一旁的美酒歌姬助兴,可船舱里的气氛却半点不见热闹,反而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赵玄手里捏着一只粉彩万花地的酒杯,慢悠悠转着手腕看着上面的图案,似乎是在研究那釉色上的是否匀称,又或是单纯在欣赏那画功,一副对周围的尴尬气氛毫无所觉的样子。 可偏偏立在他身后的那名黑脸护卫一双眼利如冰刃,沉似寒潭,正死死盯着这桌上另外一边的一个头上梳了满头小辫子的粗犷汉子。 那个汉子长得牛高马大,十分魁梧,暖春的天气却穿着一身镶毛边的袍子,敞着胸露出一身的黑毛,像只黑熊一样,手里搂着个舞姬,肆无忌惮的一手抓着羊腿放肆的啃咬,一手亵玩着那舞姬的软滑,丝毫不顾忌的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看着桌上坐着的两个美人儿。 所谓的美人儿,一个便是貌似一心研究酒杯的赵玄,另一个却是坐在赵玄旁边的一个身穿胡服的商人。 这个人就是由巫家牵线,为赵玄找来的胡商卖家。 此人倒也长得一副姿仪俊美的好样貌,一张脸轮廓比汉人稍显深邃,一双栗子色的眼睛尤其出彩,单论相貌来看,竟不比赵玄所扮的隐鱼来得逊色。 只不过,赵玄是属于那种雍容清贵,让人不敢亵渎的清冷孤傲,而这位叫胡砺的马贩子就有些显得轻佻邪气了。 本来这场买卖已是差不多谈妥了,中间人也早已将两边的条件沟通过,定钱和契书也已经齐备,谁料想,酒宴中间却突然闯来了个北狄人,硬生生将价格抬高了一倍。 陪着此人而来的拓跋家大公子已经被拓跋家主轻描淡写训斥过赶走了。 这位家主此刻端着一副抱歉的神情,却笑眯眯扯着风家家主在一旁埋头看热闹。 而这位突然闯进来的客人却像是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莽撞与不讨喜,反而十分张狂和嚣张,完全没把这一桌子的人看在眼里: “……你们也不必如此为难,看在拓跋家的面上,本王才愿意拔冗一见,也是你们的造化,能单独得本王知会。至于其他的人,本王已直接派兵拦截了。” 他大概是等着桌上的人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来求他,可让他有些不满的是,不但是三位家主没有半点反应,就是两个马上要破财的商人也只不过挑挑眉头,连个眼神也没给他一个,这让他有些憋气,不过,他如今要的是实惠,倒也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瞧: “你们都是世代商贾,应该都会算账。虽说你们给了本王些微养兵的费用,但从此以后本王会给你们庇佑,这以后就是你们的独家生意,这样一来,价格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这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大可以将这笔多出的费用加在买家的身上,姬公子想必,能算得清这笔账……” 赵玄挑挑眉,只是眼尾扫了眼对面的人,并未开口搭话的意思。 他此刻并没理会这人说的话,而是看着他的人,有些感叹这人超乎常人的生命力。 想不到被自己那样重创之后竟然没死,还这么快就跑出来四处蹦跶了? 赵玄还真是有些佩服他的自我修复能力。 没错,这人就是当日和赵玄在雷家村交过手的松巴赞。 虽然当时他蒙着面,但就凭着他这黑熊样的身量还有那双鹰鹫般阴沉的眼睛,赵玄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更何况,这人压根没想瞒着自己身份,一口一个本王的叫着,严格意义来说,这里还是他漠西的地盘,这松巴赞竟如此肆无忌惮,来去自由,让赵玄心里暗恨不已。 他倒是想过这北狄人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在雷家的事上做文章,却没想到,他竟然百忙之中还四处搂草打兔子,连他们这样的生意也想插上一脚。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 松巴赞地位尴尬,想要一朝翻身,干掉已经成了气候的前面几位兄长,还有他父汗宠爱的几个小王子,就势必要做出更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缺人倒在其次,缺钱才是让他最抓狂的事情。 想必西凉一线的战事僵持让他陷入了死局,押了他码的吉泰族人不会任由他一直虚耗他们族里的人力财力,自然想要捞好处,这是朔方一带他们差不多榨干了,想要从边贸下手了。 就是不知这雷家的事情和边贸的事情,他更重视哪一样呢? 不过,此刻的赵玄更在意另一件事。 这金人应该就是被派来与雷连磊联络之人,可自己这几日明察暗访,却没找到那姓雷的半点踪迹,也不知雷连磊与这个金人的交易成了不曾? 所以,赵玄如今更着急的是这个化名胡砺的人……要不要敲打他一下呢?…… 就在松巴赞眸色越来越冷,已经有些不耐烦时,赵玄终于开口了。 勾了勾唇角,赵玄轻轻将酒杯放了下来:“如今大庆能吃得下,且敢伸手军马的人,据我所知,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这位仁兄的话说的不错,若是能做独家买卖,我姬家当然愿意。不过……” 他故意不说下面的话,直到桌上的人都皱眉看向了他时,他才有些遗憾的冲着松巴赞与胡砺挑了挑眉: “我们姬家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自然是利益至上。若不是为了这重利,崇山也不会冒险行走于这乱世间了。” 胡砺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皱皱眉,再看向赵玄时,眼中更多了几分戒备。 这次漠西之行,他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一再出现意外,已经让他有些气浮气躁,如今碰到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依然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不好拿捏的感觉,这让他竟有了些挫败之感,简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哪怕这次他过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这笔买卖,但不得不说这一笔的巨大利润却是让他不得不重视的。谁不爱财呢?更何况,这是笔利润如此巨大的财富。 而对那个让此次生意出现巨大波动的北狄人,胡砺现在真是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他自然也是知道这个蛮熊的,就是此人一次次在坏他的事儿,让胡砺心里早生出了杀意。但眼下却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胡砺的面上未露半分情绪,只看着赵玄微微笑了笑: “姬公子何意,直说便是。” 赵玄浅浅笑道: “有件事我想让胡兄和这位王爷知晓一二,崇山之前因为与胡兄事先订下过约定,曾拒绝了两家有意合作的卖家,其中有一家,不但愿意提供姬家所需的全部货物,另外,连路上所花费的一切费用,他们也愿意担负其中的六成。我当时也是万般不愿才将此事作罢,但如果……” “姬崇山!”胡砺脸上的笑容依旧邪肆不羁,可一双栗眸却隐隐变成了深褐色,他眼眸危险的微微眯了起来,语含警告: “你这样说,是要背约的意思了吗?” 赵玄依旧是那副淡然倨傲的神情:“胡兄这话不该对着我一个商人来说,虽然我姬家只不过一介商贾,可也有些与人拼命的本钱。我姬家只为赚钱,旁的事一概不问,何况这件事已经不是契约上所言那般,而是我姬家劳民伤财为别人做的嫁衣裳,换成是胡兄,你会怎么做?” 胡砺眼中寒潮翻涌,眼见就要发作,却突然听见那北狄人冷哼了声: “姬家公子的意思,是为我做了嫁衣,只是,你若此刻抽手怕是有些不仗义了。我北狄男儿为了这批军马,可是已经卧冰踏雪的护送了两个多月时间了,眼看就要交易,你现在想抽身……” 赵玄挑了挑眉头:“这点,就不必胡公子操心了。另外一家卖家正是北狄的哈雅部族,他们已经答应承担全部运输的费用,想必之前的费用他们不会介意,也请二位仁兄理解一下我们这些生意人的不易。都是进货,自然是选择最优惠的卖家和最大的利润。” 这一回连胡砺也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赵玄一介商贾竟敢挑衅北狄人。更是将手伸进了王族。 只是这回他反倒放松了下来,狗咬狗啊,这可比赚钱有意思多了。 他干脆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抱着胳膊坐一边不打算说话了。 他是金国皇族,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更何况眼前这个北狄人根本没想掩饰身份,连易容都不曾,他又怎会不知此人身份。 松巴赞,这人的对头可不就是大皇子哈赤那吗?哈雅部族,不就是哈赤那的母族。这可真是……走的一步好棋。 他倒是有些好奇起来,这个姬家公子一次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介商贾竟有如此能力,真是不容小觑,有点意思…… 松巴赞果然黑了一张脸,看着赵玄,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来。 他如今压着西戎人,占了金国入大庆的必经之路,就是想要趁火打劫,令所有进入大庆的生意,不论是谁都得给他刮下一层油来。 可这事是瞒着他父汗的。哈赤那这小人想插一脚,他不意外,但他们谁都不想这财路被他们的父汗知晓,所以才打了妻族和母族的幌子,这件事他不能急躁,搞不好就成了扎死自己的刀,他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巫家家主是个长得圆胖,面相如同笑弥勒佛一样的中年人,一笑两只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线,感觉十分讨喜和善。可熟悉他的昌达人都知道,这个老狐狸笑得越开心,表示他的心情越糟糕,便是有人要倒霉了。 此刻,这个一直当背景板的巫家家主却是活过来了一般,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这谈生意谈生意,就在一个谈字上。来来来,大家先满饮此杯,各自让让,大家一起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受伤的人 胡砺依然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淡然举杯,也不理松巴赞,只看着赵玄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赵玄挂上一脸浅笑,端起酒杯,遥遥与胡砺举了举,二人竟是谁都没去管那一脸郁气的松巴赞,各自饮了杯中酒。 胡砺更是叫来个歌姬,与那歌姬调笑起来,竟是一副完全放弃的样子了。 赵玄也不遑多让,只是,他一来便一副瞧不上那些歌舞姬的腌臜样,将靠近他的女人们都赶得远远的,这会儿便一个人自斟自饮,完全当桌上人都是空气的样子。 松巴赞满脸狰狞,脑子里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却在此时,楼船上却噔噔蹬跑上来个护卫模样的人,上来便几步跑到了巫家家主身边,趴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 眼见着巫家家主脸色大变,起身冲着众人一抱拳:“各位,家中突发大事,我得赶去处理一下,请各位在此稍待,我会派人保护这里,诸位贵客见谅。” 说完,竟完全不理会席上各人的反应,径直跟着那护卫下楼而去。 赵玄不置可否,却是一手酒杯一手酒壶的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了窗边。 那画舫本身造得高,他们如今又在高处,视野极是开阔,却见巫家那一片密集的主宅之中,有一处竟是起了浓烟。 今日天气晴好,有风,眼见着火势顺着风势大有绵延之势,赵玄挑了挑眉,提了酒壶倒了一杯酒,灌进了肚里。 其余众人见他如此,也跟着他的动作走了过来。见此情景皆大吃一惊。 风家主叹了口气:“巫家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 拓跋家主轻哼了声,却是没有说话。背着手转回了座位去。 松巴赞却在此时突然出手如电抓向站在最前的俊美贵公子的肩,却不想,那人竟像是在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不知怎么一扭一晃,人已经到了另外的一边。 赵玄的护卫几乎是在松巴赞动手的同时也动了。那身法快的众人都只是觉得眼前一花的功夫,一柄长剑已经横在了松巴赞的颈边。 他竟是完全没有护主和自卫的概念,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对上了松巴赞。 这一变故不禁令众人皆是大惊。看向那护卫时,眼中都多了沉凝冷肃之色。 没人能够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无所不惧。就像是眼前这位护卫。 你不知道他功夫究竟高还是不高,但他速度却快得令人咋舌。 最可怕的是他不惧死。一个速度快又不惧死的人,打着与人同归于尽的主意,是个人碰到,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也难怪姬家这位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蜜罐里泡大的公子哥敢挑衅北狄王族,还敢孤身赴险,常年游走边关。 不论他的护卫,单就是他自己方才露的那一手闪避的功夫,也足以令众人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这些都是常年刀口舔血的人,经历的多了,他们反而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的生死。 拓跋家主挑挑眉头,笑着走过来扯了扯松巴赞的袖子:“大家都是求利的生意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为了区区小事,闹得如此难看。巫家如今出了事,想必今日这东主是闲不得了。不如大家先散了,余下诸事过两日再谈如何?” 胡砺转头看向赵玄,见他微微颔首,也点了点头。 扭身冲旁边伺候的人道:“领我们回房休息。” 那人恭敬应了声,急急忙忙又喊了几个人上来,分别带了众人回各自的客房休息。 赵玄一个眼神也没扫色厉内荏的松巴赞一眼,倒是那护卫冷冷瞪了松巴赞一眼,撤了剑跟着自家公子下了画舫向着那处客院去了。 松巴赞捏着窗棂,没做任何反应,连方才脸上那副色厉内荏的表情都转眼恢复了平静:“有点儿意思。” 时间往回倒半个时辰,王铁根据苏浅给的印记,穿过了几道防御,终于是到了苏浅藏身的废弃小院儿。 苏浅领着那被毒哑的小丫头,正在救眼前一个胡子拉碴,浑身浴血的中年汉子。 “这是得罪什么人了?怎么伤的这样重?”苏浅看着这人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棘手。 就算她之前有些准备,可放在眼前这人的身上,也只能是做些简单的包扎,缝合。 苏浅突然想到那小丫头,回头看时,那小丫头竟捂着脸,却从大大的指缝中,露出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正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苏浅这样看着竟觉得心里没来由变得很软。 她知道这孩子虽然不会说话,却听得见她说的话。便道:“你别怕,他死不了。” 那孩子看向苏浅,惨白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苏浅心里却没底。这人身上的伤虽然都处理好了,却仍然很危险。因着他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些外伤,而是他失血太多了。 这人看起来武功应该很高,虽说身上伤口奇多,但都避开了要害。可是失血太多却是没办法的事情。 若是后世,自然是赶紧输血,可这里却没那条件,苏浅也只能尽量保证他现有的状态,至于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小丫头却像是被安慰到了,乖乖蹲在一旁看着那人,像是不敢靠近,也让苏浅不觉对她与这人的关系有了些兴趣。 这小丫头很蹊跷,苏浅可没忘了。之前自己可是被她主动找到了,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害她,反而会帮她救人的呢? 不过显然眼下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救人是正经。雷连磊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呢。 眼睛看向这小丫头,苏浅突然生了些希冀。 “你是这家里的什么人啊?” 那小丫头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指了指那受伤之人的胸口,拍了拍。 苏浅想了想,伸手在那人的胸口摸索了下,竟是发现了一块布头。 暗色的布头上已被血打湿了,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上面细密的线条和标注的地点方位,竟是一副绘制很完整的地图。 “这是……” 苏浅没来由竟想到了雷连磊。 这哑巴小姑娘来的蹊跷,这躺在此地受伤的人更蹊跷。 可再怎么蹊跷也挡不住苏浅的心思不往雷连磊的身上想。 这个时间太巧合了,巫家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大吗?雷家差点就被赵玄连锅端了,现在好不容易被巫家人撬开了一条缝,他们哪儿能不攒着劲儿弄点好处? 苏浅打算冒险去试一试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这里?” 小姑娘居然没反对,只大大的眼睛望着苏浅,看得人心里越发软了。 苏浅本来也是打算要自己去的,索性点了头,叫小丫头好好看着那受伤的人,又嘱咐她等着自己回来,自己会带她走,然后将她身上的毒解了,到时候,她就能开口说话了。 看看再没什么能嘱咐的了,苏浅这才揣了那地图出了小院儿。 她不知道的是,等她人刚一离开小院儿,那“昏迷”的人就醒了。 他受伤是真的,失血过多也是真的,却还真没到要丧命的地步。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从身上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口中。 缓了缓,再看向那小姑娘时,这人的眼睛里却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他伸手想要去抓那孩子,小姑娘却似乎有些怕他,下意识向后挪了几步。 男人有些沙哑的嗓音低低笑了声:“你既怕我,又为何救我?” 小姑娘两只小手搅在了一起,犹豫着,却也希冀着。 男人笑得越发温柔了,将手伸向了那小姑娘:“我陈宇生一身飘零,四海为家,如今倒碰上了你这么个鬼机灵的小丫头,咱们都是孑然一身,不如就做一对父女。你可愿意?” 小姑娘眼中迸发出亮晶晶的光来,两只小手扭得更厉害,看得汉子更心软了,索性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那小姑娘没再犹豫,几步跑过来,搀住了汉子的胳膊,大眼睛扑闪闪的看着汉子,无声的叫了声“爹”。 汉子眼中莫名有水光闪了闪,笑着摸摸那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爹还欠人一个托付,等办好了这事,爹就带着你回老家置几亩地,给你招赘个夫郎,咱好好过日子。” 小姑娘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汉子便笑。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丫头说你的嗓子能治,那咱们就先去找人治好你嗓子,然后爹再去办事。” 说着,从身上扯了块布下来,写了几个字丢在了之前自己躺的那软塌上,随即竟完全看不出身上的伤一般,搂了那小丫头,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远处。 而就在他刚离开半盏茶之后,王铁也来到了废弃小院儿。 只不过他没有停留,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很快在地上发现了苏浅留下的特殊标记,看了看那标记,王铁纵身上了屋顶,跟着那印记又往前追去。 苏浅如今已经到了那处地图中所标记的所在。只不过,眼前所见,却让她头皮发麻。 这几处院落的味道让她尤其受不了,全是各种药材的混杂气味,但更多的是毒药的味道。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那院子里一个个的铁笼子,里面关着的不是猫狗鸡鸭,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小孩子。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也不过四五岁。 正值饭点,有仆从进进出出,正在往这些笼子里喂食。 所谓喂食,就真的像是给鸡鸭猫狗喂食,一个固定在铁笼子上的长条形凹槽里被倒入乱七八糟不知什么熬成的食物,那些还能动的孩子便争先恐后用手抓了那东西往嘴巴里塞。不能动的便只有等死。 这情景让人看了心惊胆战,更加令人发指。还有鼻尖充斥着的,令苏浅十分熟悉的毒药味道,让苏浅紧咬牙关,恨不能将所有这些该死的巫家人杀个干净。 这个时候她已经想不到那个姓雷的麻烦精,只想着能不能将这些孩子救出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救人 苏浅的随身三件宝,僵尸粉,戒中针,鞭中剑,哪一样都能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对付这院子里的几个恶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屋内的情况不明,她也怕自己打草惊蛇,害了那些还活着的孩子。 想了想,她还是忍了下来,一直等到王铁来了,才和他商议着救人的事情。 却没想到王铁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毒算盘的药渣,身上不知被下了多少种毒药,且不说咱们才两个人,救出这些孩子倒是不难,但你要怎么将人送出去?再有他们身上的毒,恐怕连毒算盘自己现在也是解不了的,更别提是旁人了。” 苏浅闻言心里难过,她自然知道王铁说得没错,可看着这些孩子的惨状,她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王铁看着苏浅难过的样子,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又道:“不过,那屋子里应该还有孩子,都是调教好打算要送进各府里去的奴才,中毒不深倒是能试着一救。” 苏浅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可望着眼前笼子里一个个脸色或蜡黄或乌青死气沉沉的孩子,她心里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更甚,有种想要将这肮脏的地方焚尽的冲动。 可随即苏浅却也想到了一点,明明,那毒算盘已经被自己杀死了呀,那这里还存在着,也就是说,他的事情依然有人在做,又有人接替了他的工作。 想到这里,苏浅顿时汗毛直竖,浑身都不舒服了。 另一边的王铁没等苏浅的反应,他已经动了。 他的动作很快,人如一片落叶般飘入那小院儿中,很快就将几个护卫模样的人杀了。 苏浅被吓了一跳,急忙也跳入了小院儿。跟着王铁进了那几间厢房。 看守的人不算多,王铁一个人就差不多全解决了。 苏浅这时候才真正看到了自己和高手之间的差距。 隔着小院儿和几道门,王铁仅凭清浅的呼吸声就判断出了护卫的人数和功力的深浅,这和她的嗅觉判断简直是天地之别。 果然,自己的特长不是战斗,现在想想,还是放在毒医上比较靠谱。 前面几间果然发现了几个被锁链锁起来的小孩,看起来确实都中毒不深,苏浅感觉自己就能搞定,很快便将锁着他们的铁链打开了。 几个屋子一共救出了八个孩子,有男有女,中毒的程度也都差不多。 苏浅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了一起,知道王铁厉害,没去管他,先给中毒最严重的小男孩喂了一颗自己的解毒丹。 如今看过那本毒经,苏浅知道了很多毒医的理论,知道自己的解毒丹并不是万能的,之前只是自己瞎猫碰到死耗子,正好对症七杀门的毒药,所以才有了那样神奇的解毒效果。 而实际,世上毒药不知有多少种配比,有时候解毒不成反而会加深毒性,而眼下的情况,自己的解药并不能解掉那孩子身上的毒,但暂时压制还是可以做到的。 正想着,王铁便背着个男人进了小屋。 “雷连磊?”苏浅眼珠都瞪圆了,不敢相信他们的好运气。 “他应该是被人救了,藏在那边的药房里。也中了毒,你看看。” 王铁将人放下,苏浅急忙凑了过去。 果然,雷连磊也中了毒,而且,毒性有些复杂。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秦浅,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知道是谁救了他吗?”王铁有些纳闷,这个少年就像是个迷一样,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简直是,称之为福星都不过分。 “我之前救了个男的……”苏浅将之前的事情一说,王铁那种谜一样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苏浅也觉得神奇,那个孩子和男人都是自己撞上门的,没想到竟然给他们带来了这样大的惊喜。 王铁来不及多想,既然已经找到人了,就算是完成最重要的一步了: “不知道接手毒算盘的人是谁?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赶紧离了这里才行。” 苏浅看了眼周围不敢出声,只是惶恐的发着抖看着他们的八个小孩,急忙点了点头。 这几个孩子应该是被特意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长相精致,皮肤白嫩,看样子应该也是家境优渥的人家才能养得出来,如果能将他们救出去也是功德一件了。 只是想想外面那些救不了的孩子,苏浅心里又难过起来。 “这些畜生简直不得好死,好端端的孩子,竟让他们弄来变成了这样,真该天打雷劈!……哎,你先别走啊!” 见王铁背起了雷连磊就往外走,苏浅有些着急,看样子他的意思是先顾着雷连磊,孩子们他怕是顾不上了。 苏浅眼睛一扫,突然看到了一旁装药材的大筐: “你等等,我管四个,你管五个。” 苏浅说着,将孩子两个两个装在大筐里,她自己拎着筐,径直跳上了屋顶,直奔那处废弃小院儿跑。 她相信王铁的能力,拎四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应该不成问题,再将雷连磊背在背上,他们就能跑出去了。 想来,自己已经这样说了,王铁就算是不同意,应该也不会放着那四个孩子不管的。 惦记着给这几个孩子解毒,苏浅跑得飞快,可等她回到那处小院儿,却没见到那受伤的男人和大眼睛小姑娘。 地上只有一片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碎布。上面写着几个字:侯爷活着,肃州。 苏浅几乎是立即便跳出了屋子,可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她有些不敢置信,那男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而且还给出了她父亲的消息。 不过,这也解释了,他找上自己的原因。 苏浅眼眶有些湿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确给出了父亲还活着的消息。 “父亲……” 她将那布条紧紧捏在了手里,只是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她来时的方向,那里,竟然起了滚滚浓烟,着火……那里竟着火了! “王铁!” 几乎是她跳上房顶的同时,就看到了身上背着手上提着的王铁正飞掠而来。 她急忙凑过去,却听王铁道:“快,带上孩子,走!” 苏浅不敢多问,急忙跳进了小院儿,将之前自己救回来的那几个孩子提了出来,跟着王铁一起,开始飞快的朝着不知名的目的地而去,很快的,他们落进了一处院落之中。 小院儿看起来不大,但装饰很精美,门外有护卫把守着,他们绕了个弯儿才跳进来的。 王铁一进了此地,似乎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苏浅左右打量着,跟着他避过了外院儿的几个仆从,直接进了二进院中。 看到站在庭院中央的赵玄,苏浅长舒口气。但又有些郁闷,不知何时起,这个男人在她潜意识里,已经是安全感的代名词了吗? 赵玄有点意外王铁这么快就带来了雷连磊,不过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在看向那两只大筐时,皱起了眉头。 苏浅有些心虚:“这几个……” 王铁没等她说完便直接下跪抢了她的话:“属下私自主张,请主子责罚。” 苏浅目瞪口呆,但很快也跪了下来:“是属下擅自行动,不管……王大哥的事。” 王铁头低得更深:“是属下……” “行了,带下去给他们看看。” 这话明显不是吩咐面前的两位。 果然,很快便有两个人上前将那八个惊魂未定的孩子带了下去。 “你,回去把衣服换过来。婢女还在客院。” 苏浅这才想起来,那个浪荡子还被自己塞在房顶上。 急忙低了头应了,转身出了门。 不过,这趟却比之前要困难得多,沿途多了无数巡视和搜查的护卫。说是在捉拿刺客,苏浅险之又险才跑回了客院。 等找到那浪荡子,才发现这屋子早都不知被多少人踏足过。很显然,那风凌玲方才是带了人来抓奸过了,只可惜扑了个空。 很想看看她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不过现在来不及想这些。苏浅直接将人放了下来。那人还晕着,蹭了一头一脸的灰,显得十分狼狈。 那件绿衣服已经被苏浅割得不伦不类的,也不好就这么再给他穿回去了。 苏浅索性将那衣服扯成了布条当成了捆人的绳子,之后拎着捆成粽子的浪荡子找到了自己的随从和护卫。 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回归了原位的王铁,苏浅心虚的挠挠自己的脸:“那个……” 她本想跟王铁道歉,可王铁却在此时凑过来低声道:“那个风小姐正带了人往这里来。” “哦。” 苏浅想了想:“来得正好。” 她从怀里摸出个药瓶来,就想塞进那浪荡子的怀里,可手摸进那人怀里,她就顿住了。 王铁有些疑惑,急忙走了过来,却见苏浅一把扯出了一大堆的药瓶来。 一个个的药瓶摆在了桌上,每个上面都有药的名字,可这些名字看起来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断肠红;百蛇丹;幽冥断魂砂;极乐合欢散;逍遥丸…… 苏浅一个个看过去,心里不禁暗暗冒出个想法来。再抬眼看向王铁时,却发现他也正面色难看的对着那些药瓶看。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如此浑身带毒的玩意儿,幸亏当时苏浅当机立断将人摁住打晕了,根本没给他说话和下手的机会,否则,现在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 而且,苏浅还怀疑这个人和方才那个全是毒药的小院儿有关,若是这样的话,这么一个祸害就决不能留在这世上了。 否则,不知这家伙还要祸害多少人!会不会危害到离昌达最近的漠西呢。 耳边已经能听到那杂乱的脚步声在渐渐接近这院子。苏浅想了想,便挑出了几样毒药重新塞回了那男人的怀里,剩余的药她自己取了一瓶,剩下的叫王铁装了起来,别看都是毒药,可也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东西不分邪恶贵贱,关键要看人怎么用了。 苏浅勾勾唇角,喊一众婢女和护卫附耳交代了几句,众人皆面露揶揄之色,却都正色点头,之后便各自站回了原位。 苏浅则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发,没什么问题便端起了面前的茶水,坐等着人上门。 果然,不一会儿这屋的门便被人大力踹开了。 紧接着嗡嗡嚷嚷的涌进来四五个贵妇和一大群仆妇婢女。 苏浅一见就乐了,来的还真是齐全:卢氏,塔基儿,风凌玲,还有两个之前在席面上说过话的女人,这阵仗可是不小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打成一团 一众女眷自然不可能打着捉奸的罪名来,一个个说笑着,声称是怕怠慢了小夫人,特意前来陪客的。 进门却被苏浅这一地的阵仗吓了一跳。 风凌玲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被扒了外衣五花大绑着,浑身狼狈,不知死活。她脸色立马就变了。 卢氏是东道,自然有义务化解眼前尴尬的局面,看着眼前情景,急忙笑着打圆场: “姬小夫人这是……” 苏浅刮了刮茶碗的茶沫,看向身旁的婢女。 那婢女杏眼桃腮,长相也是个秀气伶俐的,见苏浅望向自己,丝毫没露怯,上前一步道: “这个登徒子,之前在房里企图调戏我家小夫人,还打算下药。我家小夫人正想带着他去找你们巫家评评理,可巧夫人来了,那就请和我们小夫人一起去寻巫家大老爷说个清楚。” 说着话,她眼神扫了眼王铁,王铁会意,一把拎起了那死狗样的男人。拎起人时,王铁手上拂过,那人吃痛醒了过来,很快反应过来,剧烈的挣扎起来,碍于嘴里堵着碎布,手脚又被捆着,只能是呜呜的哼唧着什么。 苏浅也在此时站起了身来,嫌恶的看了眼那男人,王铁会意,将人提了起来,就要带了人往外走。 卢氏一见,却是有些急眼了。 家里那见不得人之处着了火,家主已经大发雷霆,也正是因为找不到那重要的人才会让自己出来寻找。 她也是听了风家丫头的话才过来碰碰运气,竟想不到那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竟真的犯到了贵客的头上。 这可不好办了。姬家这女人自己确实不喜欢,可再不喜欢,现在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啊。 想到这,她心里也埋怨起了这个被抓的药师,惹谁不好,偏去招惹姬家这祸星。 这件事处理不好两边都得得罪,还得想个两全之策。 卢氏很快有了主意,还是得先安抚了这小娘子,再找姬公子过来,说明了那人身份,到时大不了多赔些银两给姬家,想必他家大公子念着大事,应该不会揪着人不放,毕竟不知者不罪嘛…… 卢氏才想着要过来说话,风凌玲却已经跳了出来:“小夫人这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刚才可是看着你一个人往这里来的,莫不是恰好碰到了这位公子,你们相谈甚欢,却被自家护卫撞见,才故意这么说……” 众人都被风家丫头的话惊住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这小夫人勾引外男吗?卢氏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 果然。 苏浅冷冷斜了眼风凌玲,突然走上前,一巴掌将风凌玲扇到了地上: “不要脸的小娼妇,若不是你撺掇,这个腌臜东西怎么可能盯上我一个才到昌达的小妇人?” “还有你!”苏浅转头看向一脸幸灾乐祸正看热闹的塔基儿:“还有你们,心里打着什么腌臜主意,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三家子的矛盾,拿着我做筏子,当我们姬家是软柿子凭你们随便捏吗?……” 风凌玲被苏浅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苏浅本就是要搞事,自是没留什么力气,她常年练武的手一巴掌下去风凌玲的牙就被打掉了两颗,流了一嘴的血。 风家的下人被惊得愣了一瞬,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急忙冲了过来,将自家小姐扶了起来。 风凌玲一抹嘴,看到了一手血,吓了一跳,再发现自己竟被打掉了两颗牙,当即气得浑身发抖。 她长这么大肆意妄为惯了,哪儿吃过这样大的亏,一把便将腰间的小刀拽了出来: “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贱蹄子,竟敢打我,我杀了你!”说着话,便向着苏浅扑了上去。 苏浅像是吓坏了,拼命往人堆里跑,众人惊得四散而逃,可小小的屋子却拥了太多的人,不知是谁又推搡了身边的人,怒骂声随即响起,又有下人帮着主子绊了人,推了人的,一时间护着自家主子的也打成了一片。 苏浅就像条滑手的泥鳅,在人群里左闪右避,可嘴巴里却半分不让,骂的越发难听起来: “呸!什么小骚蹄子,看老娘是外来的就想给老娘下套子,也不看看老娘是谁?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这小骚蹄子肚子里那点腌臜主意,瞧着我家公子有才有貌有家世,上赶着爬床的货,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你这样的货色,老娘一日里也不知要收拾多少起子,就你这破烂货的,就是给我家公子当个痰盂都不配……” 风凌玲简直要气得疯了,她也是从小练了些武艺的人,自认身份长相在这西北地界也算是拿得出手去的,就是配个王侯将相做个侧室也是配得的,如今却被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欺负成了这个样子,这又是在她自己的地盘,还哪里能忍。索性叫着自己家的仆从一起上:“都给我上,给我把她抓了扔到白登山喂狼!” 卢氏这会儿拉了这个劝那个,自己也被扯得乱了分寸,连自己衣服都被扯烂了,侧头看见那风凌玲一把小刀乱飞,惊得魂都要飞了。 声嘶力竭喊:“去把她的刀下了,不许拿兵器。” 昌达就算民风彪悍,可他们这些大家族自诩尊贵,也没有这样当面打成这样的。 更何况这风凌玲就算再不济也是风家三房嫡出的姑娘,再骄矜霸道,以前也不会做出这等疯魔的事情来。卢氏心里惊诧,这女人怕不是看见那姬家公子就疯魔了,竟然脸都不要了吗? 这可是还在她巫家的地盘上的。 卢氏此刻虽觉得这苏浅就是个祸害精,可更恨的却是风凌玲,如果不是她挑事,哪儿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看僧面看佛面,卢氏只恨方才自己没多带些护卫过来。如今竟乱成了这样,待会老爷过来,她可要怎么交代…… 苏浅身边的四个丫鬟和王铁两个护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这般乱象本来就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四个丫鬟尖叫着护主,暗地里不知给拉架的使了多少绊子。一时间,巫家的护卫被推推搡搡的进不到人群中去,反而被误伤了几个,他们又不敢真伤了主子,气得也不愿再往前去。 西北荒蛮,民风彪悍,女子配刀本不稀罕,平时放在腰间一为漂亮,二也是一种震慑,并不会轻易拿出来伤人。 可今天不知是不是见了血的缘故,竟有好些人都拿出了兵器,卢氏眼见着场面失控,只得大声嘶喊着:“去喊老爷,喊老爷过来!”…… “都给我住手——!” 巫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屋子的女眷,竟是没几个正常的,一个个身上的衣服被撕破的,划烂的,连头上的头发都乱得成了鸡窝,这些女人今日是吃了什么疯药了吗? 可没待他动作,却见赵玄一个旋身已然入了战局之中。 赵玄几乎是和巫珉同时跨进的小院儿,他却是没作声,直接一纵身入了人群中,目标明确的一巴掌将扑着抓人的风凌玲打飞了出去,他则一手搂住了苏浅的细腰,将人带离了乱战之地。 风凌玲今天算是倒了血霉,先是被苏浅打掉两颗牙,再被赵玄这一抓一丢,半条命差点没掉了去。幸好砸下去的时候下面垫了人,这才没断了骨头。 可就算如此,也一下没上来气,直接晕死了过去。 而有了赵玄这雷霆一手,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总算是都停了手。彼此看看,皆被眼前所见惊到了。 苏浅一见赵玄,做精的表演便开始了,哭得梨花带雨般扑进了赵玄的怀里: “夫郎你可要为奴做主啊!她们太欺负人了。这是既要坏奴名声,还想要奴的性命啊!真真是欺人太甚了啊!……” 卢氏此刻只想封住苏浅的嘴,急忙走上前想要阻止苏浅说话,却突然看到那姬家公子一双冷眼扫了过来,她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那眼神实在太过阴鸷锋利,就像是一柄寒冰做成的刀剑抵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吓得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些什么。 苏浅趁机添油加醋的将事情完完整整说了出来,自然是唱念做打加工润色过的内容,巫珉越听脸色越难看,再看向地上晕着的风凌玲时,眼中已尽是杀机。 倒不是他多同情苏浅的遭遇,而是这风凌玲竟在巫家搞事,还是利用那个祸害来当刀使,这显然是没将巫家放在眼里,而且,也说明风家对巫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竟连刚到他家的药师是什么性子都这么了解,可想而知,对巫家是何等企图,这让他不由一股恶怒恨上了心头。 那个人就是巫家都得小心对待不敢怠慢的。 自从毒算盘不明不白死了,巫家已是被狠狠收拾了一顿,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如今来的这个听说也是那边好不容易寻来的高人。这还没打好关系,更是小心伺候着,连家主都亲自交代了,对待此人要注意分寸不得远也不得近,定要小心应付。 他们巫家简直将此人当祖宗供着,真是要风给风,要雨给雨,谁知今日竟然就这样被风家那贱丫头当刀使唤了,这能不让他恨极吗? 更何况,看这情形,人还被姬家当场抓到了,偏姬家现在还不能扯破脸,这可怎生是好? 巫珉作为家主之下的第一人,脑子自然不差,眼珠一转,心里已是有了主意。 “弟妹莫急,这事儿是我们三家做得不对,姬公子请稍待,我巫家定给弟妹一个交代。” 转身冲身后的护卫挥了挥手:“去,将那登徒子押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何人竟敢在我巫家闹事!” “是!”一众护卫大吼一声便冲进了屋内,屋内的人此刻也左右看着,都开始寻找起方才那个被提在护卫手上的人。 却听有女子尖叫的声音传来,人群很快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那是一张被打折了一条腿的圆桌,一个只穿着白色亵衣,被捆成个粽子的人正姿态诡异的趴在那桌子下面,外面这些人乱哄哄的,他竟是半点不受影响,丝毫动静也没有。 巫珉直觉不好,当即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拨开了护卫,大步走到了那人的身边,蹲下身将人一翻…… 尖叫声此起彼伏般响起,就是巫珉都被眼前情景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那人的胸口竟烂开了一个大洞,焦黑中泛着黄白的脓水,一经翻转,没了阻碍,那脏污的脓水连着一股腥臊恶臭扑鼻而来,直熏得人作呕。 一屋子女人众多,当即便晕过去几个,呕吐的,尖叫的,巫珉心头一凛,厉眸便转向了尖叫着趴进赵玄怀里的那小女人的身上。 却听旁边一个婢女叫了起来:“这男人之前只是被捆了手脚,我们根本没把他怎样,是她,是那个女人将桌子砍翻了,那男人大概被桌子砸了才这样的。大家都看到了,是她干的!你看看那人身上还有鞋印,对对是谁的就知道了……” 风凌玲此刻刚刚醒转便看到了一脸惊慌的婢女和地上那面目狰狞的尸体,当即又吓得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怎么死的 巫珉只觉得脑子一抽抽的疼,毒算盘死了,才来的要是又死了。到底是谁,故意要跟他巫家作对。 正在此时,赵玄突然动了,似乎是漫不经心,走到了那人的尸体旁,指了指那摊令人作呕的脓液。 “这些碎片应该是装药的瓷瓶。想必是他自己身上揣了毒药,倒下之后被人踹了几脚才踹碎了药瓶,毒药渗入他自己身体,才令得此人丧命。” 他说完冷冷哼了声:“恶人自有天收,这句话果然很有道理。” 眼睛又扫向一旁的巫珉:“我姬家人,就算是个仆从在外也是我姬家的脸面,风家如此欺辱,想必是看不上我姬家,自此后,与风家的交易,姬家将全部收回,麻烦巫兄帮崇山转告风家家主一声,另外,柔儿受惊,崇山就不叨扰贵府了,谢夫人的招待,至于今日所谈的交易,望转告王爷,三日内,若他还坚持收我一倍的过路费,崇山自会答应别家,如此,崇山便告辞了!” 说着,他竟是再也不顾左右,冷了脸,大袖一甩,拥了自家“宠妾”愤然扬长而去。 巫珉冷着脸,想吼着人站住,可他没立场。人是在他家出事的,被调戏也就罢了,还被人追着砍,怎么说都是他理亏。 眼睛落在风家丫头身上,眸中厉色一闪而逝。 “速速禀告老太爷,请老太爷示下。” 察看尸体的属下此刻却是走了过来,附在巫珉的耳边说了几句。 巫珉气得把牙咬得咯咯响。眼睛已经望向了风凌玲脚上穿的小皮靴上。 今日这屋内所有人,只有风凌玲穿了一身骑装,所以配的是一双尖头翘起的小皮靴,样子倒是漂亮,可踩人踢人也是狠的。 巫珉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那药师好色如命,一来就问他要了十几个少女进房,这还不够,听说家中摆宴,早早就换了骚包的衣服跑出来游荡,估计是看到了风凌玲,爱其娇俏娇蛮便上前调戏,被风凌玲教训了。 之后风凌玲又一眼看上了姬崇山,便想坏了姬家小妾的名节,又找上了药师。 谁知道药师却栽了,风凌玲不想让药师开口便想弄死他,这才趁乱拔了刀,原想着杀了那药师,却没料到场面太乱,她只来得及踢打几下,却没想到,就这几下却也让这倒霉药师丧了命。 巫珉到底是江湖日久,见得多了,只一眼便料得大差不差,而这样的情况,他就算怀疑姬家人也没理由留着人家不让走。更何况,三家面和心不和已久,经过上次雷家的事情,三家已是只剩了最后一层薄薄的遮羞布拦着。 若不是因为还顾念着上面的人,他们怕早就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 不过,这次的事情,巫家虽然有了些损失,却也算是抓住了风家的把柄,就凭着这个,足以让风家短时间内不敢再跟巫家对着干。家主那里,有了替死鬼,想必也可以交差了。 另一边的苏浅,离了巫家人的视线范围便急急忙忙想离了赵玄的怀抱,却不料那人的胳膊却如铁箍一样,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将军……” “叫夫郎。”赵玄眼中一闪而逝一抹笑意,很快便恢复了一脸淡漠。 “你……” “有人在暗地里盯着。”赵玄的神情依然冷漠,声音却显出了几分温柔。 苏浅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高于自己肌肤的温度,感受到他紧实坚硬的肌肉,她之前是做戏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可现在离了人群,她便觉自己的脸如火烧一样。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暗中窥探,但与一个大男人这样近的距离太挑战她的极限了,她实在别扭,抬头抗议的看过去。 入目却是一张熟悉的令她曾经心动的面庞。 如此近的距离,就是他那长而卷翘的睫毛都看得那样清晰。一时间,曾经他多次救护自己的情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掠过。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心动的人,可为什么却偏偏是那个人。 突然,那人低头看了过来。苏浅被他视线扫过,一时间突然有些心慌起来,像是做错了事被人抓到的孩子,连着耳朵脖子都红了。 赵玄没有错过女孩儿眼中的矛盾情绪,有怔忪,有疑惑,有痛苦,有挣扎…… 他不知为何,心里划过一抹心疼。几乎是脱口而出:“从前我得罪过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可上次他是不屑的,不在意的,可这次,他却想要知道答案。 女孩儿不出声,却突然狠狠推开了他。这次赵玄没有再勉强她,只是沉默的跟着,一如既往的孤傲和沉默。 王铁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两人,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竟十分和谐好看。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瞎琢磨了啥,竟然会觉得自家殿下与一个少年人般配,他恨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可随即又想那少年,怎么扮起女人来比女人还要好看顺眼呢…… 一行人身上带着使命,一丝一毫不敢懈怠,沉默往外走。 巫家很大,即便他们脚程并不慢,可依然还是耗费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走出二进院儿,前方再走过一条廊道,便能到大门口了。 却在此时,看到赵玄抬起了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全员立即戒备起来。 “果然有猫腻。”前方,一个高大的异族男子突然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浑身透着一股野蛮凶悍嗜血的气质,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面貌凶恶,体格壮硕的异族汉子,皆恶狠狠盯着赵玄等人。 赵玄冷冷看着,并未开口。可这几个人往前面一站,登时将一条窄窄的廊道堵了个严实,明显是早有准备。 苏浅心下一沉,不过她却是一点也不紧张。因为他们一行人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刚才她就有些疑惑,被救出来的雷连磊和那八个孩子并没有跟他们一起。 赵玄似乎是把他们全然忘在了脑后,他们一行人来时什么样,现在往出走便还是什么样,连多一块布都没有带,倒是不知那汉子凭什么觉得他们有猫腻。 不过,苏浅再多看了那汉子几眼,却莫名感觉到此人给自己的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赵玄冷眼瞧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嘴角一勾,冷声道:“松巴赞,你此番插手边贸,就没想过,会不会是有人刻意让你染手此事?我不信你当真不知那胡商的身份?……” 松巴赞脸上的肌肉跳了跳,突然狞笑起来:“小白脸,你不必花言巧语,莫忘了,到手的钱才是真的。你以为我真的在乎那些吗?更何况,就算不要这笔买卖,只是你这么个大活人应该也值点儿银子了。” 赵玄似乎并不在意对面人的威胁,微微扯了扯唇角,直接一把搂过了自己的“小妾”:“随你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小妾”似乎被这意外的场面吓坏了,很明显的浑身抖了下,乌黑发亮的眸子猛然瞪圆了,一副受惊小鹿的无辜与无措,看得人心不觉都要软酥了。 实则,苏浅却是被赵玄突然搂过来的动作惊住了。她不可思议的望向了赵玄,想不通他干嘛又凑过来动手动脚。 对面的松巴赞却在这时眼眸深了深,露出一抹邪笑来:“小白脸,你这挑女人的本事倒是厉害,不如,你们都和本王一起走,本王不但饶你们不死,还会好好款待你们。” 苏浅在方才听到松巴赞的名字时便想到了此人的身份,想到之前这王八蛋将自己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就恨得牙痒痒。 听他这样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故意斜了眼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回头冲赵玄嘟起了嘴:“夫郎,这黑熊调戏奴家,你可得给奴家出气。” 赵玄虎躯一震,将身上的鸡皮疙瘩抖了抖,这才摇了摇头,冲王铁挥了挥手。 两边几乎是立即便交上了手。 苏浅打不过那黑熊,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又怕跟他交手被他认出自己身份,更加不敢出手了。 不过,看这样子赵玄似乎并没有着急跑路的意思。 苏浅略一思索,似乎想到了他的目的。调虎离山吗?还是声东击西,也许他们这边闹得越厉害,另外一边的人才更好趁乱转移,这么一想,她做精的戏码便更加多了。 一会儿叫着让王铁他们狠狠打,一会儿又出言嘲笑对方那些人一身肥肉,长得难看,又没力气,打个架就像是老太太打拳没半点力道。一会儿又嘲笑这些异族人身上有怪味,不讲卫生,浑身脏的生虫子,简直将个做精的仇恨值拉到了满级。 本就性格暴躁的松巴赞简直要气疯了,恨不能抛下与之对战的王铁,先将这个刮噪毒舌的女人先解决了。 赵玄却是很费力才能保持冷傲矜持的态度,忍着笑,摸出一柄玉骨包金的洒金折扇,索性事不关己的轻轻摇动起来,仿佛眼前的乱战与他毫无关系,任凭对面打得血流成河,似乎都与他无干。 果然,没一会儿,后面便有乱哄哄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巫珉带着人跟了上来。 “几位莫要再打了,大家来到昌达就是缘分,可莫要因为小事便伤了和气。家父有言,请两位贵客前厅一叙。” 今天可是出了大事儿了,不但那新来的药师被人陷害死了,连好不容易诓来的雷家人竟然又丢了,今天这事儿没个说法,他们是谁也走不了的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巫廉御 赵玄冷冷看了眼巫珉,冷哼了声:“我姬家虽不是什么牌面上的大人物,也多少在江湖上有点名声,今日在昌达也算是开了眼界,怎么?巫家主难道还要帮着这北狄王爷强行留客不成。” 巫珉暗暗抹了把额间的汗,笑道:“公子误会了。家主的意思只是想给各位贵客做个调解,毕竟今日是在巫家发生的误会,咱们巫家不可能置身事外,再则,您也是第一次来昌达,怎么着也不能让您就这么回去,这误会不解开,我们这心里难安啊!” 赵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巫珉虽看着豪爽大气,实则却也是个小人。什么心里难安,还不是威胁!事情解决之前姬家人离开就会有危险。这危险来自谁可还不一定呢…… 今日的事若当真换做姬家公子,势必只能吃个哑巴亏了。毕竟,这天高皇帝远的,死个把人可不是什么大事。 姬崇山是个生意人,更是个聪明人,他自然会算这笔账,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个小妾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松巴赞威逼也不过就是银钱上的事情,和性命比起来,孰重孰轻自然很好算。 可偏偏赵玄不是姬崇山,他非但没有妥协,反而冷冰冰甩了脸:“误会不误会的,你们是昌达的东道,自然你们说了算,偏偏崇山性子倔,受了委屈就要讨回公道,行走世间,没点骨气,我姬家这买卖也就不必做了。请转告巫家主一声,姬家虽不才,人还是有几个的,我若是有什么意外,也不影响姬家的大事,自有后来人接替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就不劳烦巫兄了。” 说着,赵玄便施施然看向了松巴赞:“这位王爷,本公子自认吐字清晰,表达明确,该说的话本公子已经说完了,不想再赘述。你既然要拦着,本公子也没办法。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打坏了东西还好说,误伤了人就不好了。要打架也别学畜生挡着路,倒不如出城去打,天高地阔的,施展得开一些。” 松巴赞差一点便点头同意了,可又一想,不对啊,这人的意思就是自己听不懂人话呗,还骂自己是狗。 这一瞬间,恶念陡生,他冷冷喝了声,率先扑向了对面的人。 巫珉本意是来劝架,顺便拦着人,现在却眼见着两边打得越发凶了,顿时也急了。 “二位贵客如此大打出手是当真要将巫家的面子踩在脚下了吗?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嘛……” 只可惜,他的话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另外的一边,打架的越发下手狠辣,一副要将对方弄死的架势。 巫珉气得跳脚,可眼见着两方的护卫都是高手,他令人上前肯定会有所损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了个昏天暗地,将个好好的园子弄得树倒花残,毁了个彻底。 另一边,巫家偏院儿的火总算是扑灭了,望着被毁掉一大片的宅子,巫家家主巫廉御脸色阴沉如墨染,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冷气。 “家主,那姬家公子和北狄王爷在二进院打起来了,大少爷去了也没用,眼见着要出人命了……”有护卫战战兢兢前来报信,低着头连看一眼家主的脸色都不敢。 却听巫廉御冷哼了声:“叫大少爷只管看着,待他们两败俱伤,便将人全都扣住。真以为我巫家是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上一把了!” 一旁被罚跪的卢氏脸色苍白,神情也开始恍惚起来。 身上被水泼湿的地方,风一吹透心的凉。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让跪着的膝盖如针扎般疼痛,脸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她口干舌燥,头重脚轻倒是越发厉害。 终于,她坚持不住,身子开始打晃,被一旁的婆子出手扶了下。 卢氏却瞬间清醒过来,惊恐的偷偷抬眼去看巫廉御,见他冷冷看过来,她急忙低了头死死咬住了牙,半点不敢喊苦喊累,更别提求饶了,她得挺着…… 巫廉御冷冷撇了她一眼,眼神冷漠而不屑,丝毫怜悯也无,又重新转回了视线:“查过他们的人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护卫垂首应答:“禀主子,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巫廉御皱了眉,“没有异常?” 他微眯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突然道:“将风家那丫头打折了腿,亲自给风家送回去,就说她惊了贵客,害了主子的人一条命,我已给主子去了信,叫他好自为之。” 护卫立时应声下去了。 地上的卢氏越发惧怕,浑身发抖,头埋得更低了。她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巫廉御发火,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家主直接冲着三大家族的嫡系下手,可见家主此刻怒火之甚。 相比起风凌玲来,自己只是被泼了半桶水,罚跪什么的,实在已经算是开恩了。风凌玲……大概以后也只能是被当成牺牲品远嫁了…… 巫廉御攥着拳头,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众人也只能陪着他留在这满是焦黑污臭刚刚着过火的晦气之地。 终于,巫廉御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飘忽,如一道流光般快速飞掠而至,落在了巫廉御的面前,单膝跪地,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机械般响起: “禀主子,人的确已经被救走了,我追出去三十里,确定他们是往长谷关去了。” 巫廉御一脚踹碎了一块地砖,转身时,眼中已是布满杀机。 “老夫就不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今日在巫家的人,一个个给我仔细的查,不论是谁,查出来,给老夫灭了满门!” 突然间他住了脚,眼睛透过重重高墙望向了东北方向:“赵家小儿,老夫早晚取你狗命……” 苏浅可不知道巫家的事,她现在的心情可好着呢。 没想到赵玄的人这么厉害,松巴赞虽说带了不少人,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只能勉强支撑,完全是被一面倒的虐打,就像是当日苏浅的事情被反过来重演一样。 赵玄大概也是防着对方从他的招式中探知身份,所以他也没动手,反而是王铁和那个包桉,完全是压着对方在打。 苏浅之前得知这位就是王铁口中护卫队的包队长时也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能做到那样位置的,怎么也该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才对。没想到这位沉默寡言,一脸冰冷,甚至有些冷面杀手味道的年轻人竟然就是那位除漠西五虎之外,赵玄最重要的身边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是苏浅第一次见此人的身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军中都说苏浅身边有几大高手,漠西五虎中的王铁,郭廷算是个中翘楚,赵文达擅守,王攸之擅谋,还有一位神秘的赵平,就是赵玄的钱袋子,他们各有所长,是赵玄起家的根本。 而如今又看到一个不逊于王铁郭廷的高手,不得不说,在苏浅看来,仅仅是从赵玄招揽人才的手段来看,这人也不可能一直如现在这样寂寂无名,连她都看得出来,此人早晚成就一番大事。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越发不自在,也就是说,她以后报仇的机会将更加渺茫了…… 如今再想这件事,和之前的她心境又有不同。 苏浅不想承认也不行,她现在是越来越对赵玄下不去手了。 之前她还可以给自己找借口,是为了不令漠西百姓遭殃,不令无辜将士丧命。可现在,无论是赵玄还是隐鱼都帮过她太多次,还救过她那么多次的性命,她再要对他动手便是忘恩负义了。哪怕这中间隔着那么多条人命…… 苏浅突然好希望那一切就是一场噩梦,他们之间当真存在着误会,只是,那可能吗? ……“我们以前认识?……我以前得罪过你?……” 苏浅脑海里又一次想起赵玄那疑惑的样子。这样的他,真的是那个落井下石,想要杀她全家的人吗? 苏浅不觉有些痴了,竟没注意到在她身后正有个小个子在慢慢的靠近她。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粗粝的大手掐在了她的咽喉处,那人将苏浅的身体牢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左手使劲捶打了下苏浅的颈边,苏浅立马便卸了劲,软绵绵倒了下去。 “叫他们住手,不然大家一起死。” 剑拔弩张的场面像是突然间被人按下了静止键,但很快的,打架的依然在打架,旁边吆喝的人却比刚才的声音更大了。 有人大声嘲笑着:“没见过这种蠢蛋,一个小妾也想让大伙儿听你摆布,怕不是个傻子?” 还有人愤愤然道:“这昌达没个好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当日诓咱们来的时候说的多好,让咱们姬家做大庆唯一一家西北边贸的大商人,如今呢,这买卖还没开始就已经要杀鸡取卵了吗?” “别跟这种人啰嗦,这院子里没个好人,先杀干净了再谈其他……” 掐着苏浅的人有点懵了,眼神不自觉飘向了巫珉。 巫珉的眼睛却是看在赵玄的身上,见他无动于衷,连个眼神也没再飘过来,心里却也是一片了然。有钱有势的男人对待女人的态度就那么回事,不过就是贪新鲜罢了,有了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何况,这姬家小妾分明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样才对了嘛,之前还真以为这男人有多痴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逃出去 不管巫珉在一旁如何吐槽姬大公子的为人,掐着苏浅脖子的人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大少爷只说让自己拿住这女的威胁那少爷,可没说那少爷不理他他应该怎么处理啊。 这样想着,他也没了之前那股子孤注一掷的劲头,眼睛一个劲儿看向巫珉,看巫珉只是皱着眉却不理会他,他甚至将身子扭了过来,想要直接抓了这女的给大少爷自己去处理了。 手自然也就离开了那女人的脖子。反正只是个软趴趴的女人,还被他给拍晕了,这人只将一只手揽着苏浅的腰就往巫珉身边走。 却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突然间眼睛瞪大,表情僵硬。就像是一个被突然定住的木偶,竟是连声音也没发出一声便缓缓倒了下去。 那貌美小妾却是突然间从他咯吱窝底下钻了出来,跳到了远处,口中也嘀嘀咕咕着:“幸好我躲得快,要不然血溅一身,这身衣服就该毁了。” 巫珉总算想起这还有个女人,待回头便见到那女人从护卫腋下钻出来的情形。 而那护卫的情况却让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来人,去看看。”他几乎是立即便大呼出声,立时便有跟着的两名护卫跑了过去,将那倒在地上的人翻了回来。 苏浅此时早就跑到了赵玄的身边,做出一副吓坏了的神情,可那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眼神出卖了她,让巫珉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死……死了。” 两个护卫看着那人胸口逐渐洇开的一片血迹,皆不敢置信的望向了那小女人。 苏浅耸耸肩,默默将收回了钢针的戒指往袖子里又缩了缩。一副无辜又无害的表情,却气得巫珉想要吐血了。 “给我全都抓了,都抓起来。” 苏浅却适时转头,一把扯住了赵玄的袖子:“巫家人要杀我,夫郎,救命啊!” 赵玄眼睛却扫一眼天色,这么久,他们应该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撤!” 赵玄单手一拉,将一脸懵的苏浅裹进了自己怀里,率先第一个跳上了围墙,其余人也不甘落后,一个个脱离了战场,迅速跟随赵玄往巫家大门冲去。 方才并不是真的让松巴赞占了他们的便宜,而是为了他们要救走的那些人,他们负责搅乱池水,让那些人走的更顺畅些。 这一刻众人情知事情解决,自然是不会再留。 松巴赞却有些纳闷了,这些人明明是在和自己顶牛不痛快,怎的突然之间就走了,难不成是怕了自己? 可他就是再自恋,这个时候也明白了自己和这些人的差距。他不如那小白脸。 巫珉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这些人如此行事,一定有问题,绝不能放他们离开。 赵玄既然是来救人的,自然不会没有准备,巫府外早就有人在得到撤退的信号时开始了行动。 城中有杀人的,有放火的,有纵放奴隶的,还有打架闹事的……一时间,昌达城乱成了一团。 赵玄一行人出了巫府,立刻上了提前被人牵来的战马,一行人迅速出城,身后是被苏浅提前调配的迷烟阻隔,很快就让大家跑出了城外。 零星的打斗声在他们身后响起,那是赵玄提前安排的人手在断后。 他们必须赶去接应提前逃走的人。想必巫家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联合其他三家一起追击他们。 长谷关也已经派人出来接应。他们只要带着雷连磊跑出这片草原,便算是成功了。 突然,在他们西北方向,突然冲天而起一道刺眼的红光。 赵玄抬头看去,面色大变:“快!是郭廷他们,有麻烦了。” 苏浅眼睛睁得溜圆,她之前并没发现郭廷,不知他什么时候竟也跟来了昌达。 不过,之前她就猜到自己这些人就是掩护救人小队的烟雾弹,却原来,郭廷就是负责救人的那一个。 这样看来,他们的计划是被人识破了吗? 众人快速催动马匹,很快就转到了之前发出信号的不远处。 远远的,兵器相交的声音已经能听得很清楚。还能听见受伤战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叫声。 赵玄脸色一瞬变得越发黑沉。 连苏浅都不免提起了一颗心。怎么会呢?郭廷的本事她也是知道的,更何况,他们之前吸引了巫家绝大多数的注意力,怎么会有人注意到真正救人的人? 越发近了。穿过一片胡杨林,赵玄眼眸微眯,强烈的戾气已然弥漫全身。 “胡砺?想不到是你?不知拦着我朋友是何用意?” 赵玄人未到,声音却已如洪钟般响起,传出去老远,直震得胡砺想要伸出手挖一挖自己的耳朵。 “殿下又何必自谦,你堂堂漠西之主肯拨冗前来为我送行,甚贴心啊!哈哈……” 赵玄下一刻已然到了近前,可眼前所见却相当不乐观。 郭廷身受重伤倒在血泊里,不知生死,其余人也多数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口吐白沫,看样子便十分凶险。 而本该被郭廷背在身上的雷连磊却好端端被胡砺护着骑在同一匹马的马背上。 赵玄眼中划过一抹冷厉,眼望着雷连磊,声音冷如冰霜一般: “雷连磊,我的人是不是你伤的?” 雷连磊的脸色还有些灰败,应该是身上的毒刚被解开,还处于很虚弱的状态。可听到赵玄的话,他眼中的慌乱和心虚却落在了赵玄等人的眼中。 赵玄眼中已然漫上杀机。他就知道,郭廷虽看着大咧咧,但他武艺超群,真正遇到大事也绝不是鲁莽冒失之人,能害他的只能是他认为无害且放心的人。如今还站着的这些人里,唯有雷连磊才能做到了。 苏浅此刻心里也是怒火熊熊,再看向雷连磊时眼中已经由蔑视转而成为了仇恨。 但此刻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那姓雷的死活,而是地上那些濒临绝境的兄弟。 苏浅利索的翻身下了马,随手抓过一个病人便开始诊治。就算她医术方面是个渣渣,起码对用毒这方面她经过了恶补,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试试看的…… “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这一刻,赵玄的眼中已全无情绪,而听到他这句话的众人们眼中,雷连磊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 雷连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慌乱,也有些惊惧和悔意,却在这时,听那胡砺轻笑了声: “殿下何必如此呢,你我本不是敌人,况且还有军马的生意在合作,这雷家兄弟虽说伤了你的人,但也只是为了自卫而已。在选择明主这方面,他也并未做错什么,放眼如今天下,难道你还想让他将这一身本事用在北狄或西戎人的身上吗?照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赵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突然之间大声喝道:“动手!” 顷刻间,跟随赵玄的二十几个人就像是一支支黑色的利箭,很快刺入了对面金人的阵营之中。 胡砺本也不是真的要与赵玄求和,不过是拖延之策,见对方发难,倒也不惧,脚下一踢马肚,他身下的大宛马登时高抬前蹄,之后飞一般带着两人往远处奔去,而金人一方也趁机变换了阵型,完美的形成了一个阻挡阵型。迎着赵玄的人扑了过来。 赵玄自己却没动,他微眯了双眼,从容的自马背上取下一张龙舌弓,眼望着那奋力奔跑的身影,手指在箭袋里一抹,三支雕翎箭已然稳稳搭在弓弦之上。 对面的金人面露惊惧之色,即便是他们并未与这漠西之主真正对战过,但他杀神之名可不是自己吹出来的,就算是他们金国人,也听闻过他的本事,此刻见他张弓搭箭,立时惊得大声示警,只是,话还未出口,已是听到了破风之声,箭矢如闪电般飞出,似是有挟风带雷般的气势,令人胆战心惊。 胡砺在听到随从示警时已然警醒,想要侧身规避的。只是他身子才刚侧过半边,那三支箭已到了身后,他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死亡的阴影突然间如影随形,不等他再做出其他反应,只觉得背心和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跌下了马来。 而被他护卫在身前的雷连磊也并不比他好过多少,他是根本没发现身后的危险,连躲避也不曾,就被胡砺躲开后让出的一支箭钉进了右肩窝处,那箭的力道极大,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的肩膀,那箭尖竟直直穿过了他的肩膀,只在后面留了极短的一截翎羽。 战马被他们的惨叫与拉拽弄得有些糊涂,渐渐住了脚,踢踏着弯下腰去嗅跌下了马背的胡砺。 金人被眼前一幕惊得失了分寸,很快就乱了阵脚,被赵玄的人追上制住了大半,剩下四个见势不妙,想去看看胡砺,却见事已不可为,抢了马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众人要追,却被赵玄拦了下来。 却在这时,看到苏浅急匆匆跑到了那个胡砺的身边。 赵玄眼眸微眯,不敢置信这人竟然还想要去救敌人。却见她将那人衣服扯了扯,就开始翻他身上的东西,不一会儿便翻出了几个药瓶来。 赵玄轻勾了下唇角,举步上前就要去看郭廷,却在此刻,脸色突变:“所有人上马,带上伤员,快!” 苏浅好不容易找到了解毒药,正开心,就听赵玄命令下了,急道:“郭廷他们不能等……” 话没说完,却被那急冲过来的马上人一把揽住了腰,带上了坐骑,再回头看时,地上除了那些金人尸首以外,连雷连磊带胡砺郭廷等人也一起被带上了马,马蹄扬尘滚滚而去,这时苏浅才回头狠狠瞪了眼身后的男人。在她的方向却只能看到那人坚毅的下巴与性感的喉结,一股浓烈的男子阳刚之气却扑面而来,那人身体突然趴低,竟是将她牢牢圈进了怀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偷袭 苏浅没来由就一阵心烦,因为赵玄此刻顶着的恰恰是隐鱼的脸,只是比隐鱼的那样子更精致更好看些,可这也恰恰是苏浅最痛恨他的地方,偏偏她对隐鱼起了那样的心思,再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让她想到之前那人为自己做的那么多事情来。 赵玄却压根没想那么多,他此刻心急如焚,倒不是因为雷连磊的事情,这雷连磊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底限。他是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那种感觉如芒刺在背,让他有种想要立马飞回长谷关的念头。 就在方才苏浅在胡砺身上翻药瓶的时候,他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 郭廷中的毒似乎是在什么人身上见过?然后他就看到了苏浅拿在手里的药瓶子。 赵玄的脑子里突然有一根弦在那一刻绷紧了。 昌达三大家身后有人他是知道的,那人是谁他也大概猜得到几分,而此刻的赵玄却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雷连磊从长谷关出关一直到自己扮做姬崇山闯进昌达,这里面到底有几分天意,几分人为? 这一刻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个念头:但愿还来得及…… 此刻,长谷关前,暖春的风正徐徐吹着,不冷不热的天气,野花缤纷,如坠落碧色海洋的星星,一点点的绚烂着,一个人身上背着个面容与隐鱼七八分像的男子,正将一块印着“玄”字的生铁牌放在一个草篮里,看着草篮渐渐被绳子拉上关楼。 那人面色焦急,冲关口的弟兄大声喊着: “殿下在昌达中了暗算,身中奇毒,其他的人都被巫家人抓了,情况紧急,我只能救出殿下一人,剩下的就等殿下醒了再做定夺了,现在殿下急需入关求骆神医救治,你们怎么还磨磨唧唧的,快放我入关,再拖下去,殿下一旦出事,你们可担待得起?……” 关口今日轮值的恰好有周唐手下三组,也就是宋陵夷所带的组。 他是个谨慎的,拦住了想要开门的弟兄,有些不放心的喃喃自语道:“不对啊,那小子不是懂医术的吗?还会用毒,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毒倒呢?” 他可是记得,那个叫秦浅的少年之前帮着他弟弟解毒来着,还给中了毒算盘毒的唐二也解了毒,听说现在还拜了骆神医为师。 那么个鬼精鬼精的人,连毒算盘都被他坑了,昌达那三个贼窝头子能把他药倒了?这怎么听起来那么假呢。还有,这人看着眼生,将军手下几个副将他都是见过的,可没见过这个人啊…… “快去,请周将军到关前来。” 手下闻言急忙应了,寻了匹马就往营帐跑。索性军营本就驻扎在附近,不到一刻周唐便得了信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那人在哪儿呢?” 周唐登上关口向下望去,就见一个面色黧黑,小眼精干的汉子正背着个明显毒发的人正等在关口,一声声催促着叫关,见门一直不开,口中便渐渐多了些爹娘老子的浑话。 而在他背后的人,因为趴着,脸面看不大清楚,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确实和赵玄假扮的那人极其相似,身量,衣服也都合得上。只是周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但却让他有些不安。 正在此时,关内急匆匆走来了一队兵士,打头的一身铠甲,身量很高,却很清瘦,周唐皱眉:他对此人并不熟悉。 那人却像是认得周唐,直接冲着周唐走了过来,“你就是从朔方投来的周唐?” 周唐眉头微拧,对此人高高在上的语气有些不满,却也点了点头。 那人却是冷哼了声:“果然,到底是外来的和尚,竟然连自家主帅的生死都不顾。怎么?我听说主帅被人所害,就在关外,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不肯放人进关,到底是何道理?” 周唐眉头皱得更紧,心里却警铃大作起来。 他是知道赵玄此行任务的,为了神臂弓,赵玄对这次行动十分重视。 身边两大高手都跟着不算,连他亲卫队也是几乎调用了一半还多,连包桉也跟着去了,如今营里主事的是赵文达赵将军,可今天正巧是五原大营每旬一次练兵的日子,赵将军今日一早就走了,大概要下午才能回来,如今这营里代管的将军是一位姓吴的副将,却也不是眼前之人啊。 周唐不相信这是巧合,更何况是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 这让他不得不绷紧了神经。 周唐眼尾一扫,正好看到苏浅那个叫崔盛的兄弟正领了一队人从远处走来,大概是发觉到周唐在看自己,他很快便看向了周唐…… 刘铭义看着眼前这妖孽般的男子,心里突然有些发紧。特意选在这个新人值守的节骨眼行事,便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他在看什么…… 刘铭义顺着周唐的视线转头看去,却听周唐突然道: “恕属下眼拙,初来乍到,竟不知您是……” 周唐一脸谦逊有礼的样子,恭恭敬敬给面前人行了个礼。 刘铭义眼中划过一抹不屑和了然。 整个漠西军都不拿自己当回事,他也只能在这个新人面前抖抖威风,他心下暗忖,今日就要叫你们好好认识一下自己。 刘铭义十分傲慢,冷哼了声,高高扬起了下巴,并不答周唐的话。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随从模样的人却急忙笑着走了过来,他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在周唐面前说悄悄话: “周将军初来乍到,对咱们刘督军不熟悉也正常,咱们督军是圣上亲派下来的钦差,你一个副将,万不可冲撞了。” 周唐眼中厉色翻涌,可很快便笑着行了一礼:“小人不知督军身份,得罪了。” 刘铭义冷哼了声:“知道了还不快速速开启关门,让殿下入关。” 随从不等周唐答话,急忙回身冲自家主子行礼道:“督军大人息怒,周将军例行盘问也是职责所在,现在知道了督军的身份,自会开启关门,迎接殿下。” 转回身来,那随从一副急切模样冲周唐沉声道:“周将军速去,督军脾气不大好,叫他发起脾气来,大家可就不好看了。” 说着,他竟然挥手叫他的人一起往关门走去了。 周唐疾走几步大手一挥,拦在了众人的面前。 “开启关门非同小可。关外那人身份不明,还需谨慎查实方可。”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周唐大声吩咐:“来人,去请吴将军。” 刘铭义却在此时怒喝一声:“都给我站着。” 他微微勾唇,突然将腰间配剑解下高高举起在了空中:“尚方宝剑在此,小小副将,还不跪下听令!” 周唐眸色冷沉,却也只能缓缓跪下,只不过他头却仍高高扬起看向那刘铭义一脸狰狞的样子: “却不知刘督军今日刻意趁着赵将军不在之时,刻意在关前闹事,有何企图?莫不是以势压人,还是说,那关外埋伏了敌军……” “给我住口!”刘铭义一把抽出了佩剑,指向周唐,冷沉沉道:“别以为叫你声将军你就是个人物了,不过一个小小行长,也敢在本督军面前多事,今日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以势压人!” 说着,他竟是不由分说便将剑砍了下来。 周唐可不是任人砍杀的主,脸上划过一抹讥诮,他人突然往上一蹿,竟是抱住了那刘铭义的腰,一把将人压在了地上,口中却叫嚷着: “督军大人息怒,小的实在是不知您的身份,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治小的罪,小的实在是冤枉啊!……” 周唐说着话,手里却并没闲着。 那刘铭义也是武将出身,虽说武艺不如周唐,但好歹身强体健,手上也有些功夫,两人倒在地上竟是缠在了一起,外人看着是周唐在胡搅蛮缠,抓着刘铭义的手腕不让他下手劈砍自己,实则,两人的手脚已经不知交手过多少回合了。 关前众人瞬间都成了张口结舌的呆头鹅,一个个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地上的一对,宋陵夷就算再迟钝也想到了某种可能,冷汗已经唰的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那跟随刘铭义的随从却是眼睛咕噜噜转了转,突然眼望着这关前值守的众人厉声喝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周唐意图投敌叛乱,阻碍大将军入关。你们难道要跟着他一起叛乱吗?” 见众人仍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他索性冲自己带来的人一挥手:“给我开关门迎接大将军入关!” 周唐百忙中抬头怒喝道:“外面的大将军是假的,他们里应外合,是要放北蛮人入关,务必拦住他们!” 宋陵夷早有怀疑,闻言心头一凛,已是有了决断。 他抽出佩剑率先挡在了关口:“列阵,挡住叛军!” 宋陵夷小队十人皆是训练有素的虎贲军,几乎是立即便进入了攻击状态。 “疯了!你们都疯了吗?”那随从大声喝问着,却突然间从怀中摸出一支竹筒,拔掉了塞子,冲天放了一支响箭。 登时,大营中各处竟陆续扬起了浓烟。 “哈哈!”那刘铭义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姓周的,大势已去,还不给老子跪地求饶!” 周唐眼睛一片血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头看去。 却在此时,看到那沉重的关口大门正被人徐徐打开。不知何时,那里竟是倒下了一地虎贲弟兄:“是……毒……” 第一百三十四章 混战 周唐此时已顾不得许多,情急之下,抬手一把将刘铭义手中的尚方宝剑抓在了手里。 剑鞘入手,周唐想也不想便丢了出去。 一道金光划过,那剑连同剑鞘一起好巧不巧正好卡在了绞盘的缝隙之间。 关门沉重,并不是一人之力能够打开,必要四五个壮汉一起摇动绞盘才能令门打开,此时关门已然被打开了一条缝,差不多是仅容一人通过的距离。这般被卡住,却正好给宋陵夷他们争取了时间。 周唐见宋陵夷他们迅速朝着那些拉动绞盘的人冲去,他回头便一掌将手底下所谓钦差劈晕了。扯了他身上的腰带三两下绑了。 这时才听到远处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正是崔盛带着吴将军跑来的身影。 却原来方才他朝着路过的崔盛比了两个隐晦的手势,正是江湖上同道求助的暗号。 崔盛虽纳闷周唐怎会懂得他们这些江湖人的玩意,可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其他,带了人就往吴将军的营帐跑,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吴将军连同他护卫被人打晕扔在马厩的情景,这一番忙乱便耽误了些许时间,等看到大营上空有人放出响箭,再加上营中各处的大火,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急忙带了人往关前跑,可不正好看到了关门开启的一刻吗。 长谷关后是一览无余的漠西平原,他们如果守不住这道关门,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谁的心里都明白。 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里都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北蛮人攻进来。 激烈的战斗从这一刻打响,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不知何时,很多虎贲弟兄竟都中了奇毒,浑身无力,连刀剑都拿不起来。 倒是周唐他们的新兵营,大概是因为离主账最远,反倒没来得及被下药。 这一刻的主战场便成了周唐等人为主力,吴将军带的人反而成了陪衬。 从长谷关内响箭升空的那一刻起,埋伏在关外的联军便如过江之鲫般从各处蜂拥而至。 宋陵夷在第一时间冲到了开关绞盘前,阻止了大门的进一步打开,带着人控制了绞盘,之后拔出那柄尚方宝剑,开始将绞盘拉回原位。 这一番动作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但过程却并不容易。 大门已经打开,对手又怎能放过这么好的入关机会。 这是这么一会儿,关内就涌入了上百蛮人。 这些人都是联军重金许诺的死士,每一个都是抱着与人同归于尽的打法,见了人便像是疯狗一样横冲直撞,加上虎贲兵中毒者甚多,竟一时间被他们冲出了不小的豁口。 绞盘前的战斗尤为激烈。 关口毕竟只有窄窄一道缝,进入的人数有限,重达万斤的铁铸大门也不是能靠着攻城木和攻城锤就能很快攻破的。 但被北蛮死士的突然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是让虎贲军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周唐几乎是在制住刘铭义的第一时间便加入了绞盘争夺战中,他开始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可一交手,就让他发现了不对。按理说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对付区区军中莽汉,足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他却惊讶的发现,在这些死士之中,竟有些与众不同之人。 他们的功夫极高,而且身法灵活,每一个都蒙着头脸,看不出长相身份,但手中武器五花八门,武功也是各有千秋,只不过交手片刻,他脑中就有了一个清晰的指向。 “七杀门的卖国贼,当日你们投靠北狄人打开了北境的城门,如今又投靠西戎人要颠覆我们长谷关,兄弟们,小心那些蒙了脸的臭虫。他们是七杀门人,身上带毒,阴险狡诈,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周唐的话含了内力,声音穿透了嘈杂的战斗声音,传进了关口每个人的耳中。 “又是七杀门,这帮杂碎!” 崔盛和孙友田对视一眼,眼中皆燃起了熊熊烈焰。 他们都是北境人,亲身经历了北境失陷的噩梦,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怎不令他们心潮激荡,怒火烧红了眼睛。 他们不要命一样冲进了敌军中,专门找蒙脸的人下手。 唐二在后面大声叫:“小浅给的药,大家都含一颗在口中。” 十小队的人心里一紧,急忙依言从怀里先取了药丸塞进了口中。 崔盛孙友田自不必提,却说周唐,也是听到了唐二的喊声,似醍醐灌顶般,急忙也摸出了手中药瓶。 苏浅对他不错,感念他帮了大忙,这样的解毒药给了他不少,他一个旋身落到了金乌面前,几只药瓶塞进了金乌的手中: “这解毒丸,大家分分,先保证自己人不要被毒倒,有富裕的再救伤员。” 金乌急忙点头,自是想办法去送药丸。 周唐则顶替了他的位置,将绞盘附近的战场牢牢控制住。 许是他太过耀眼,又是第一个叫破了七杀门的身份,登时便有七道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前。 “小子,你这是找死!老夫这就让你先去见见阎王。” 一个苍老的声音鬼魅般响在了周唐耳边,随即一只鬼爪迎面向周唐打来。 那鬼爪轻飘飘看似没有什么力道,但角度刁钻,速度也是奇快,连牵引着鬼爪的玄铁链条都因着力道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周唐眼眸微缩,愣是没敢硬接,一个旋身便和身边另一个蒙面人位置对调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一声惨叫,那蒙面人的肩头被鬼爪抓个正着,登时一阵烧糊了皮肉的焦糊气味传来,还带着一丝诡异的香气。 周唐心下一凛,这和他预想的一样,那鬼爪上带着剧毒。 “勾魂爪宫逊,果然七杀门不愧江湖第一邪教,竟连你这等老怪物都收入门下了,真妖魔横行,百鬼进门啊。” 周唐虽语气轻松不屑,可心下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之心。 七杀门能破开北境城防必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更何况这个勾魂爪,是个成名已久的邪道。 在他手下丧命的无辜不知凡几,早就是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魔头,多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很多人都说他定是被哪位大侠除掉了,想不到如今竟然出现在了长谷关的战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七杀门筹谋已久,能收容一个魔头,就能收容第二个第三个,更何况,这个明显与民为敌的门派身后之人隐藏颇深,目的不明,就更让人忌惮。 如今既然在长谷关遭遇,那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这一时刻的周唐,早沉下了心来。他一直信奉一件事,危机即是机遇,当他还是一个小小兵卒的时候他就是通过一次次生死线上的厮杀走到了今日,现在只不过是另外一次的历练,熬过了今日,他相信自己必然会更进一步。 这一刻,周唐非但没有被众多高手围攻的紧张和压抑,反而扬起了滔天的斗志,一双眼亮如星辰,浑身充满了力量。 吴天铬也在此时赶到了关口的位置,他带来的人迅速融进了战阵,接替了中毒不深的弟兄,对上了那些死士。 毕竟是护卫队的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哪怕一上手的时候处于劣势,但很快便找到了切入点,至少将关门那一块方寸之地牢牢掌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唐二是个机灵的,他打架不行,但力气却比一般人大得多。 他专门捡着那些死士与人对战的时候偷袭,倒也帮了不少人的忙,直到他奋力冲到了关门的位置。 如今这里被打开了两人并行的宽度,之前绞盘在被宋陵夷等人夺回的时候,被恶意破坏了,现在虽然有周唐等人挡着那些人,给修理的人争取了时间,但门开着,就有源源不断的敌军在涌入,更讨厌的是,关内还有人在不停放毒,就像是讨厌的苍蝇在不停骚扰人,虽说不是什么能立即死人的剧毒,但中毒的人会慢慢失了力气,丧失战斗的能力,这在战场上就是致命的了。 周唐此时就盯上了那个放毒的人。 那人身形瘦小,速度很快,手上功夫应该不强,但身法却很快。 这点和苏浅有些相似,但他绝对没有苏浅的功夫好,这点唐二能看得出来。 有苏浅长期单独的培训,唐二对这样的打法太熟悉了,他眼睛盯着那人,很快便找到了他的行动轨迹。 几乎是在锁定那人的同时,唐二的身子就动了。 他并没有直接面向那人的意思,而是找准了那人下一次要落脚的地方。 就像是每次苏浅要虐他的时候一样,想要抓住她的攻击根本没可能,苏浅的速度太快了,身法也压根不是他能逮得住的,但好在每个人的呼吸频率和行动轨迹都有着一种微妙的关系,抓住了这一点,哪怕打不过她,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而现在,唐二要做的就是,让那人在想要下毒的时候,没有人能成为他的目标。 那种能够通过空气传播的大面积毒药在这个时代还是不多见的。更何况,这个下毒的人未必就是制毒的人,看他小心翼翼的生疏样子,明显对这种毒药也很忌惮。 唐二就是靠这点跟他争分夺秒的抢人,顺便抓住机会还能阴他一把,比如在他的落脚点制造点小故障,让此人在落地的一瞬间不是闪了腰就是崴了脚,哪怕不是致命伤,延缓他的速度,让他露出破绽还是没问题的,终于,在那人又一次被突然撞过来的人强行改变路线时,唐二的攻击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击退 长谷关前,密密麻麻的蛮人像是突然之间从地底下钻出的蚂蚁一样向着关内蜂拥挤压着,关楼上如雨般的箭矢滚木大石也未能阻挡住他们向前的脚步。隆隆的鼓声和喊杀声像是重锤般击打在关内将士的心上。 攻城梯一架架搭上了城楼,燃着火的巨石一颗颗砸进了关内。 吴天铬服了一粒药丸之后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带着人登上了关楼亲自督战。 关口前死伤一片,皆是因着之前突如其来的毒药之故。 周唐浑身浴血,和崔盛一起对战七个高手,凭着一股悍勇和同归于尽的打法,终于将对方的攻势生生压制了下去。 唐二用巧计将那下毒之人击伤,却不料那人拼着一死将身上所有的毒药散了开去。 幸亏唐二事先服过解药,暂且逃过了被毒翻的命运,可一时间,在那人周边的人,不论是敌是友皆成了软脚虾,倒在了地上。 唐二顺手解决了那人,却因为手里没有多余的解药,只能任由那些中毒的自己人躺在那里等待救援。待他将这一片的敌人解决掉之后,再回头看向关口,却发现,大门又被打开了些,竟是硬生生用人力砸开的。 眼看着外面凶神恶煞般的蛮人疯了一样向着关内涌进来。唐二回头向绞盘看去,却发现,绞盘那里所有人都被七杀门的高手缠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人能腾出手来拉动绞盘,即便是有,力气不够,人少了也无法令那绞盘移动分毫。 唐二人小,又机灵,没人注意到他,他几个闪身便溜到了那绞盘边上。 勾魂爪带着七杀门人守在此处就是为了保证没人能动得了那绞盘,虽然他们应付的已经十分艰难,但好在,他们只是需要缠住这些人一段时间,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是放松的心态,哪怕有一些伤亡也没什么,只要坚持到城破,他们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百忙之中,他眼角扫到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年,鬼鬼祟祟蹿到那绞盘的旁边,他不禁嗤笑,真是个没见识的孩子,这绞盘想要动起来,没有五六个军中壮汉压根搬动不了分毫,也因此他并没有看到,就是这个他半点没瞧在眼中的少年,仅凭一个人的力量,竟然一点点的将那绞盘摇动了起来。 周唐因着苏浅的关系,自然知道他有个很好的兄弟,同样是少年,这个唐二给周唐的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和苏浅是同村并一同入得行武。 他也见着了唐二在搬动绞盘,本想着跟他说一句这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办到的,可没想到他还没说话,就见那孩子竟真的将绞盘搬动了起来。 周唐难掩激动,又怕被七杀门人发现了端倪,害了那孩子,立即放声大骂并与崔盛牢牢挡住了七杀门人的视线。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敌军的焦点,这样一来,几乎吸引了七杀门所有人的注意力,攻击加倍,他们的反击也更加拼命,一时间,连宫逊也有些招架不了的感觉。 大门合拢的速度极其缓慢,几乎看不到什么变化,也令北蛮联军一时间没有注意到,直至那大门已经合拢到了一人通过的距离才被人反应过来。 西戎语和北狄语都在疯狂叫嚷着,叫杀了那个小子。偏宫逊等人不懂他们的语言,只以为他们是在骂阵,开始并没在意,直到弓箭手的箭矢有目的的开始向着他们的方向射过来,宫逊才发现了那少年的异常。 周唐自然也看到了宫逊等人的反应,拼着被砍伤的危险及时冲到了唐二的身边挡下了那些利箭的攻击。 “这样下去不行,关门一定要守住。崔盛,你去帮唐二。” 周唐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脱力的感觉让他越发有种迫切需要解决关口的紧迫感。 这个时候的他突然想到了秦浅送他的那种药粉,据秦浅说,那药粉能让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一段时间,他得的并不多,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容不得他再考虑更多了。 崔盛不知周唐的打算,但也明白尽快关闭关口的重要性。 他狠狠一点头,便冲到了绞盘前,和唐二一起全力摇动绞盘,顿时让关口压力减轻了许多。 宫逊等人又怎能看着不理,疯了一样分几个方向冲着绞盘冲了过去。 正在此时,周唐突然迎面冲着那些人扬起了手,随着一阵风过,淡淡的诡异香气像是轻柔的闺秀之手温柔的拂过众人面颊,可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陆陆续续,那些正在飞掠而起的身影竟相继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就像是一根根被锯断了腿脚的朽木般,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宫逊是下命令之人,却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往前,也就是他的这一迟疑,令他躲过了一劫,并没有中毒,但眼前所见只令他心里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如此手段,岂不是让他成了刀俎之肉。 七杀门本就是躲在人后,若不然也不会每次行动都蒙面,他眼眸微眯,再看一眼已经慢慢合拢的关门,冷眸微眯,脚一跺,立时飞掠而去,而那些被毒倒的属下他连看都吝啬多看一眼,竟是毫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就这样跑了。 周唐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完全凭借一口气才坚持到了这一刻,看到已经没了危险,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绞盘拉到了底,唐二也是尽了全力,浑身脱力软倒在地上。可还没忘了指指地上那些七杀门人。 “崔老大,快去收拾了这些人,小心他们缓过来再害人。” 崔盛被苏浅收拾过,自然知道这药粉的厉害。刚才被这些人不要脸的围攻,压的他打了一肚子火气,现在看这些人没了行动能力,哪儿还有放过的道理,直接一人赏了个对眼穿,全都解决了这才去看周唐的伤势。 周唐只是摆摆手:“我没事,缓缓就好了。赶紧把城门里的蛮子解决了去。” 崔盛回头看了眼同样脱力的唐二,“你们小心些。” 说完一头冲入了人群之中…… 赵玄一行人拎着不知死活的胡砺和半死不活的雷连磊,一路赶回长谷关,远远就听到阵阵喊杀声,还有巨木撞击城门发出的巨大闷响,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离得近了,正好看到被打开的城门徐徐关闭的一瞬,心里的惊怒总算舒缓了些,可更大的怒气却直往头上冲,腰一弯,从马腹便将藏着的一杆银枪取了出来。 这还是苏浅第一次如此近的观看赵玄杀敌。 她此刻可是正坐在赵玄的马上,几乎是紧紧贴着赵玄的前胸,看着他一杆银枪上下翻飞,如银蛇吐芯,每一下挥出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而在其马下,被踩死踢死的北蛮人更是不计其数。 苏浅也没闲着,腰中软鞭早已抽出,与赵玄的银枪不同,她的软鞭隐蔽,并没有特定的目标,而是专门找着赵玄攻击目标的方向捡漏,神不知鬼不觉间取人性命,或将敌人送到赵玄的银枪之下,两人配合不可谓不默契,就像是多年磨合才有的天衣无缝,就是赵玄都不免打的越来越顺畅舒心。 城楼上爆发出一阵阵惊喜的呼叫声。这是看到了他们的大将军平安归来的回应。 这样的一杆银枪使出来,根本不用怀疑来人的身份,更何况在那杆银枪旁边,还有王铁和郭廷,包桉这些熟面孔,虎贲军士气大振,留存不多还有战斗力的人就像是突然之间被注入了强心剂一般,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也将关口里残存的敌人消灭了干净。 吴天铬顺势组织了最后的一次全力反攻,奋力将城中的敌人全部肃清干净,这才指挥剩下的人一鼓作气结成骑兵队,冲出城去与赵玄带领的生力军小队里应外合,很快便将前来偷袭的联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哪怕这一次的偷袭联军与背后那人盘算了许久,动用了如此多的力量,可最终还是被漠西虎贲打了个落花流水,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运道真的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如果没有那一两个微不足道的变数,这场偷袭十之八九会是北境破城的重演。 联军既然是偷袭,来人并不算多,大部队还在后面,先头部队完全是凭借着与城内内奸的里应外合想要打虎贲军一个措手不及,没成想这么快就被虎贲军包了饺子。 赵玄打马进城,自然第一件事便是救治伤员,肃清奸佞。 苏浅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扎进了伤兵营,面对源源不断送过来的伤兵,她率先要帮忙的就是那些被下毒的军士。 幸好这种大规模的毒药不是致命的,只是让人丧失行动力,苏浅只稍微改了下配方便弄出了解药。 伤兵营更多的是在昏迷之中被下黑手的伤员,外伤居多,因此在配好解药的方子之后,苏浅便将药方交给了骆百药之前的两个药童,有他们配药,她正好腾出手来救治伤兵。 谁也没想到,这种紧张的时候,那位尊贵的大小姐居然又冒了出来。 看到一身女装倾国之姿的苏浅,她居然第一时间不是帮着治疗伤员,而是冲到苏浅的面前,指着苏浅的鼻子大骂她女扮男装勾引将军。 “来人!给我将元小姐拉出去,送回五原。” 门帘被人一把撩了起来,一个面染寒霜,双目冷凝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洗掉了易容的赵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内贼 雷厉风行解决了哭闹不休的元明珍,赵玄也并未在伤兵营多留片刻。 他的事情太多了,城中水源被人下毒,被毒倒的兵士为数不少,加上联军的后续部队还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攻上来,他只能抽时间过来瞧瞧伤兵的情况,还要赶回去大帐,商量后面的事情。 “这边拜托你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找人来和我说。” 苏浅没料到他会为了自己如此不给元明珍脸面,现下更是如此郑重其事和她说话。 她心情有些复杂,但还不至于在这样的时候为着一己私利找麻烦。 “虎贲军每一个都是漠西的财富,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她没去管赵玄的神情,埋头去给手下的一个兵卒缝合伤口了。 赵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在苏浅看不到的角落淡淡叹了口气,转身出了营帐。 被苏浅救治的伤兵却在此时红着一张脸,偷偷看了眼苏浅的脸,深深埋下头去,竟是连疼都不觉得了。 赵玄出了营帐,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被几个兵卒拦着的元明珍。 元明珍看到赵玄看过来时眼睛便亮了起来,趁着众兵卒给赵玄行礼的时候,猛地推开了人跑到了赵玄的面前。 她一双眼亮晶晶,却渐渐含了泪花,瞬间恢复了一向在赵玄面前惯用的柔弱娇怯模样,轻声道: “隐鱼,那女人是你带进军营的?难道你忘了军营里的规矩……” 赵玄轻嗤了声,声音虽轻,却令元明珍莫名感觉身上一凉。 “我军营的事还用不着外人操心,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不用试图转移视线,你做了什么不用我说了,想必你心里一清二楚。” 说着,他眯了眼,冷哼了声才道: “刘铭义手里的药是从你手里弄来的?我倒是没看出来,元家女子竟还有这等里通外敌之人。” 看着面前女人陡然变得惨白的脸,赵玄冷冷转过了脸去,连看她一眼都嫌脏一般,沉声道:“放心,我不会亲手处置你的,我会将你送回肃州,送回你父亲手里。” 说完,他迈开了两条长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元明珍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了,被身旁侍女一把接住,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 可她心中的惊惧却已达至巅峰。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可她不是故意的。 那刘铭义是钦差,她哪里知道那是条潜进漠西的狼。他只说想要在漠西争取些话语权,买一批药材捐赠漠西军中,元明珍收了他的好处,觉得这是件小事,根本连药单都没看过,便交代下面的人去办了,她哪儿知道会被这王八蛋坑骗了呀。 元明珍越想越害怕,她不能就这样被送回肃州,元垚为人虽阴险狡诈,优柔寡断,可元家与蛮人是世仇,祖祖辈辈和北蛮人打交道,不知多少元家人死在蛮人的手里。元家祖训第一条便是誓破蛮敌,永不为友。她若是因为这件事被送回去,她这条小命怕就要保不住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青灯古佛度过残生,她不能……绝不允许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悲惨的结局。 元明珍越想越怕,同时心中那丝仅存的名为理智的弦也终于绷不住,终于分崩离析,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颤抖着,突然间便厉声尖叫了起来:“赵玄,你好狠的心。我为了你丢弃王府荣华,到这漠西军营受苦,你竟然丝毫情份也不讲,你还算是个男人!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被京城权贵们挤出权利中心的废人而已,你以为你掌了漠西就能安枕无忧吗?我告诉你,别做梦了,皇上不会容你在边疆做大,就是我爹也不会叫你好活……” 元明珍身旁那个叫香芋的丫鬟手忙脚乱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捂住了元明珍的嘴,拖着她跪了下来,惊慌失措的冲停下了脚步的赵玄磕头赔罪道: “大将军恕罪,我家姑娘这是急得魔怔了,您不能就这样将她送回去啊,求您给咱们一条生路!姑娘她已经知道错了,药材的事情都是那个钦差骗我家姑娘的,我家姑娘并不知道刘钦差是坏人,她是想帮殿下才会应下替那人采药的事情,可之后的事情我家姑娘并未插手,都是那人一个人做的,跟我家姑娘无关啊,大将军您明鉴啊!” 赵玄没有回头,嘴角扯出抹冷笑,抬手指了指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兵士们:“看看他们!” 在那里,还未及抬走的一具具战士的尸骨正在被仔仔细细清理干净,并整齐的停放在关前的广场上。人群忙碌而沉肃,没有人大声喧哗,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生怕搅扰了未曾远行的英灵,每个人的眼中都凝满了悲戚和沉重,让人远远望着都能感觉到那种沉闷厚重的悲哀。 “你去求他们的原谅,他们原谅了,我就原谅。” 赵玄走了,毫不拖泥带水,留下了瘫软在地上的元明珍,痴痴呆呆的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连体内最后的一点生机都像是被人抽走了。 香芋咬咬牙,还是勉强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去扶元明珍的胳膊,口中轻言细语的劝解着:“姑娘别这样,都是那个刘铭义的错,是他哄骗您的,您也是不知情。谁让他是钦差呢,就算说到王爷那,您也是有苦衷的……” 元明珍突然转过身来,一巴掌扇在了香芋的脸上:“都是你这个小骚蹄子,要不是你怂恿,我怎么会理那个刘铭义,他算个什么东西,平日里在漠西连个下人都不如,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认识他,怎么会受了他的蛊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骚货,收了那人多少好处,你这个背主的奴才,该死的下贱东西……” 赵玄压根没理会身后的动静。对这个元明珍他已经忍无可忍,再也不愿多费一分心神。 这场偷袭虽然以漠西成功击退外敌而落幕,但赵玄心里却在滴血。 他的虎贲军,正如那少年所说,每一个都是漠西军的财富,今日就因为这一场阴谋差点就全军覆没,就算他们大多数人最终会解毒重归战场,可那些再也无法醒来的军人呢?还有那些失去了健康,成为了残疾,再也无法拿起兵器与敌人战斗的军人呢? 他们为了今日付出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军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赵玄会觉得是光荣,他会敬佩,会惋惜,会缅怀,会把他们的牺牲当做动力,唯独不会如今日一般,这样的让他感觉窝囊和憋屈。 那些被毒倒根本无力抵抗的军人们,就那样被人活生生剥夺了战斗的权利,他们的尊严和荣誉,理想与抱负全都成了笑话,他们年轻的生命,都成了权贵手中无足轻重的筹码。 他从所未有的感觉到了愤怒和耻辱。 这些见不得人的魑魅魍魉,没本事在正面战场和他像男人一样战斗,就用这等卑劣的手段让他的战士这样卑微懦弱的死去,这让他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憋闷,难受,正面战场的敌人再强他都不会感觉畏惧和恐慌,让他悲愤欲绝的,是杀人的利箭恰恰来自他想要为之用生命护卫的后方。 他想要发泄,迫切的想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 帐帘正是在此时被人轻轻撩了起来,王攸之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着大案之后手扶着额头一脸疲惫的赵玄,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殿下……” 赵玄伸手制止了王攸之的话。他的眼睛仍旧闭着,可还是沉沉叹了口气:“好好安抚营中将士。” 王攸之低低应了声,犹豫了片刻才道:“文达回来了,正在账外跪着,他说……” 赵玄挥了挥手:“这件事不怪他,让他先去善后,联军很有可能今晚发动突袭,命他死守,不可出城迎敌。” 王攸之咬咬牙,抱拳应了声是,这才慢慢退出了帐篷。 赵文达正直挺挺跪在大帐前,见到王攸之出来,急忙急切的抬头看了过来。 王攸之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殿下说了,这事不怪你,叫你去善后,小心联军突袭……” “殿下可安好?”赵文达有些担心,虎贲军还从没吃过这样的窝囊亏,连他都觉得胸闷气短,想要杀人。更何况是视虎贲为命的赵玄了。 “殿下没事,放心。”王攸之也有些无奈,难道他能说殿下被气着了,都不爱搭理人了吗。 “你好好办差去,咱们殿下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过了这两天就好了。” 王攸之心里也是愧疚的,毕竟元明珍这个祸害可是他招来的。殿下没怪罪他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赵文达也只能依言离开,可他刚走,王攸之就看到了被人搀扶着走过来的元明珍。 王攸之眉头紧锁,心里暗骂这不知死活的女人,怎么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来给殿下添堵。 他几步走了过去,沉声吩咐后面跟着这几个女人的兵士:“大将军不是说过让送大小姐回去的吗?怎么还在营中乱走,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简直找死!” 这句话明显是说给所谓的大小姐元明珍听的。 听着那几个跟着的兵士闷沉沉应是的声音,元明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她不能就这样回去。她这一遭不管怎样,哪怕是用哭的求的,她都要求着赵玄留下她。她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哪怕让她跟她爹对着干她都愿意的,只要将她留下就行。 “王先生救我!”元明珍也是豁出去了,直接跪在了王攸之的面前,把王攸之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哪儿敢受她的拜。 “小姐不可如此,王某才疏学浅,还请小姐另请高明。” 王攸之几乎是立即便冲着那几个护卫挥了挥手:“还等什么,还不送小姐回房间去。这么乱的战场,可不能冲撞了。来人!备马车,送小姐回五原……” 元明珍终于被送走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浅正捏着个大包子啃得一脸满足。 她都多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这一天一夜把她熬得,感觉眼圈都黑了一圈。等周二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又跟她重复了一遍元明珍的丰功伟绩之后,苏浅才意识到: “你说什么?这场偷袭的内应,是,元明珍?”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丢盔卸甲 联军最终还是在凌晨发动了一次总攻,毕竟,赵玄用城中敌军的尸首垒成的京观太过震撼与壮观了,令联军不得不对这相当于是极大羞辱的行为给出了相应的反应。 只是,当他们的攻击才刚刚开始,连攻城的云梯还未来得及搭上城墙的时候,便受到了身后虎贲精锐的突袭。 赵玄带领的精骑像是一支插入敌人胸膛的利刃,在敌营之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配合着城头的火箭滚石,瞬间在蛮人的军队中猛烈碰撞而开,就如同水滴滚入了油锅里,登时将一众蛮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松巴赞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一身黑衣手持银枪的人,一把推开了正在劝说他撤兵的谋臣,怒吼着:“赵家小儿,本王在此,速速束手就擒!” 说着话,他催马上前,连踩踏了无数自己人都顾不得了,一双血红眸子中就只剩下了仇恨。 眼前这个人就是令他颜面尽失,前功尽弃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如今的长谷关早就敞开大门,迎接明主到来了。哪里会像如今一样,让他折损了那么多好手。 赵玄这会儿也看到了松巴赞,对这个人,他倒是有些佩服的。 能想到如此里应外合之策,还配合着与自己演了这么久的戏,实在也是难为他了。 想到这儿,赵玄微微扯出一抹冷笑,夹了下马腹,让他的战马很快来到了松巴赞的附近,看了看眼前已丧失了斗志的联军,大声喝道:“松巴赞,看来这次你回去北狄要有大麻烦了。” 松巴赞血眸微眯,气怒交加:“赵家小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赵玄冷笑了声,并不答这如黑熊样粗壮蛮人的话,银枪一挺,照着那人胸口便刺。 松巴赞满面狰狞,提着双锤迎了上去:“倒要看看你这小白脸的手段。” 两人都下了死手,很快便打在了一起。 松巴赞自诩天生神力,手里一对西瓜锤,十分沉重,压根没瞧得起面前的小白脸。照着他的意思,这样的弱鸡,他几锤子砸下去就得叫他丢盔卸甲,狼狈逃窜。可没想到,面前这小白脸的力气竟丝毫没逊色他多少。甚至在对战时,那人因着诡异的招式和丰富的战斗经验,还隐隐压了他一头,逼得他不得不集中了精神,用尽全力应付赵玄的攻击,这样一来便压根顾不上己方的战斗了。 战场上情势风云变幻,虽然两位主将的对决还未分出胜负,可松巴赞作为主帅,在此刻却只顾着与对方主将比拼悍勇,毫不关心已然被打乱了攻击节奏的整个联军队伍。 本来联军的组成就是临时的,磨合时日又短,如今没了压制的人,登时变成了一盘散沙。 没有哪一方势力希望成为别人的垫脚石,面对劣势,都想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很快便有人企图脱离战场向来路回撤,这样一来,与后面还在往前冲杀的队伍难免冲撞在了一起,摩擦争吵不可避免,这样一来,联军的阵型是彻底乱了。 正在此时,长谷关突然关口大开,从里面冲出了一队精悍的兵士,为首一人同样是一身银盔银甲,只是手中擎着一柄重槊上下翻飞,所向披靡,竟是有丝毫不逊色赵玄之勇。 联军立足未稳便仓促应战,虽有悍勇却无耐力,更加上看到的那恐怖京观,本就早早生了畏惧之心,加上群龙无首,前后夹击,一见又来一员悍将竟登时被骇得肝胆俱裂,只不过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全面崩溃,后撤。 松巴赞眼睁睁看着明明远胜对方数量的己方联军竟这么不禁打,如此快便溃败,心里无端升起冲天的烦躁和戾气。 对面的小白脸似乎全然没费力气,激战之中甚至还不忘冲他做了个冷嘲的表情。 松巴赞烦躁越盛,拼着被对面人扎了一枪的风险,脱出了战阵。 “赵家小子,今日先放过你,来日再战,本王誓取你性命!” 狠狠撩了句狠话他人已经打马飞身而走,赵玄冷冷扯了下嘴角,却并不追赶他,而是提了银枪便开始在敌阵之中放开了手脚厮杀起来。 他就像是个杀神般,在联军的中间炸开了一个血色的大洞,如同一台真正的绞杀机器,畅快淋漓杀了个痛快。 联军终于在天黑前留下了一地的尸首撤了个干净,整个战斗竟连关口都未曾靠近。 赵玄并没有命人追击。留下了人打扫战场,他便亲自领着周唐回了关内。 他不相信这次的连环计出自松巴赞那莽夫之手,甚至于这莽夫到现在为止不一定明白自己真正错在了哪里,又输在了何处。 既然他身后那人在松巴赞的身上下了那么多的本钱,只怕此次兵败,他们之间的账还有得算。 “殿下,那个叫秦浅的小校来了。” 郭廷走进来通报,心里有些纳闷,殿下不是对那个少年十分戒备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要刻意栽培他的样子。 赵玄手中笔未停,头也未抬道:“叫他进来。” “是。”郭廷应了声,出来又看了眼那站在原地等候的少年,此时他已经换回了小校的衣服,神奇的是,竟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之前的娇媚之气了。 郭廷莫名觉得有些可惜,竟有些遗憾他是个男儿身了。 他知道这次少年又立了大功,此时再去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便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小人,真是对不住他,心里难免生出了些愧疚来,连说话都变得失了底气。 “那个,殿下叫你进去呢。” 苏浅没说话,叉手行了一礼就要入账去,却听那黑塔样的汉子突然低咳了声。 苏浅有些纳闷,皱眉看了过去,就撞见一双带着歉意和讨好的眸子:“那个,以前我误会过你,说了些坏话,才让秀才和铁子对你的印象变得不好,才会发生哪些不好的事情,那个,都怪我,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说着,他竟红着脸抱拳深深一揖到地。 苏浅却是皱了皱眉,想到之前虎贲选拔的事,登时便有些明白了。 她却也没什么感觉,毕竟,只有在意的人的伤害才能成为伤害,这些外人她一点儿都不想接触。 至于那些伤害,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再抱歉也回不去曾经了,难道还能让她打回去吗?更何况还有上京城的事情。 苏浅并不想与这些赵玄身边的人产生多余的情绪,那样对她的复仇根本没有意义。 苏浅没说话,直接挑帘进了帐,郭廷却垮了脸,直起腰看向帐帘低低叹了口声,莫名的竟有些难过。 “郭二,你怎么了?” 王攸之恰好从帐篷里出来,便看到了郭廷这一脸丧气的样子。他担心这憨直性子的汉子吃亏,便走过来想要问问情况,却不想那郭廷见了他竟一脸紧张的样子,使劲摆着手:“没事,没事,我,我去巡逻,巡逻了。” 说着,人竟跑出去了。 王攸之皱皱眉,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极轻走到了大帐门外…… 大帐之内,苏浅正规规矩矩站下下首等着赵玄训话。 赵玄却有些犹豫,停了笔看了苏浅片刻才站起了身来,几步走到苏浅的面前: “你,跟我来。” 说着话,他竟朝着内账走去。 苏浅有些发愣。这个中军大帐是赵玄在长谷关平日休息和处理公务的地方,分了前后两部分,用屏风隔开,前面处理军务,后面则是他休息的地方。 赵玄往后走,这是要带自己去他的私人空间吗?可自己是个女子,进男子寝室怕是有些不合适。 苏浅皱了眉,一时间有些犹豫。 大概是猜到了苏浅的反应,那人并没有回头,却淡淡道: “雷家送了真正的神臂弓来,你可要看看?” 苏浅眼睛一亮,这自然是要看的,毕竟她为了这件东西忙活了这么久,就是昌达都跑了两回,哪儿有不看的道理。 赵玄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很快便隐去了。 待苏浅绕过屏风,就看到在一张案几之上摆放的弓弩。 这张弩比之前那张明显要小巧精致了许多,同样用了精钢的材料,却利用一个精巧的绞盘来完成弩箭张力过硬的问题,并且一次三箭顺次发射,不是发散式,而是上下结构,竟还有十分先进的瞄准装置和放大装置,真是叫苏浅叹为观止。 在这样的时代,能拥有这等精巧的技术,实在是令人惊艳的一件事。 只是,付出的代价…… “雷家是怕你迁怒吗?” 赵玄侧头看过去,发现苏浅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与悲戚,这令他突然有一丝丝心疼的感觉。 他垂下眼,有些诧异自己的反应,很快令自己恢复正常,这才冷声道:“此次长谷关的事情,你觉得我不该迁怒吗?” 苏浅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对于雷家她也很是气愤,如果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虎贲军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可想到那几位老者,她却又有些不忍心,干脆不说话了。反正这种事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校尉多嘴。 赵玄却没打算放过苏浅。他从架子上取下那弓弩,转而递给了苏浅:“试试看。” 苏浅是真的有些手痒,毕竟是代表了同时代最顶尖的武器,她如今也算是个行伍之人了,自然有些跃跃欲试。 看着有些笨重的弓弩,却意外的好用,上弩箭的时候丝毫不费力气,只将弩箭卡进箭槽里,绞盘的把手快速摇几下,听到咔哒一声轻响,便算是上好了。 赵玄指了指远处一个木制的人偶,大概是为了测试强度,那人偶的外面竟穿上了一件甲衣。 “射它看看。” 苏浅有些小兴奋,抬箭稍稍瞄准,轻轻勾动扳机,就听到连续嗡嗡的弓箭破空的声音。随后沉闷闷的声音传来,那箭矢竟在那人偶的脖子处插进去大半,连小半截的箭杆都露了出来,可想而知那箭矢的力道之强了。 “铁浮屠,这是有法子破了吗?” 苏浅有些瞠目结舌,想到父亲曾为之头疼的北蛮重骑兵,她突然间有些小小激动。 突然,苏浅转过身,面对着赵玄深深一揖到地:“殿下,属下请命,护送大小姐回肃州……”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死就行 赵玄被苏浅的反应弄得愣住了,他没想到苏浅会提出这个要求。 只是,仔细想来,他却突然发现,没谁比苏浅更适合这差事了。 第一,送人回肃州的不能是任何一方的势力,尤其不能是他身边的人。那样不是回去解决问题,而是去示威去结仇的。如今还不能与西凉真正撕破脸,所以选人方面他必须慎重; 第二,这件事说到底是很丢人的,就算赵玄不想承认,可自己疏于戒备,令贼人钻了空子是事实,更是被元家的大小姐坑得这么惨,不论作为统帅还是男人,都令他感觉很不舒服,而元垚则更甚,元家从祖上就有一条家规,族人绝对不能与蛮人结交,与北蛮必须势不两立,可现在他却被自己的嫡女打了脸,这件事若是传开了,势必令元家威信扫地,这就造成了赵玄选人方面的顾忌。如果是旁人,在肃州多少会有些熟人故旧,不管他们会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在元垚的心里都会留下个大疙瘩,而那些有可能会听到这消息的人早晚会被多疑的元垚算计,这是赵玄不愿看到的,他是真的了解元垚,他就是这样的人,赵玄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无辜的人; 还有第三…… 赵玄的视线转向了苏浅的脸。 他现在背对着光线,在苏浅的眼中面貌是有些模糊的,可赵玄看苏浅却是十分清晰。 如今的苏浅没有再服用那种能令她生出结嗉改变肤质和脸部骨骼线条的药了,因为骆神医的缘故,苏浅找到了一种完全依靠化妆术就能改变容貌的手段。 这种法子不伤身体,结嗉的材质也不会令她不舒服,涂抹的药水更是能保持半月都不用再管,让苏浅满意得不得了。毕竟,她也没有自虐的习惯,能不伤身子,她自然愿意。 可这样一来,她结嗉有了,脸上的肤色也暗沉了下来,唯独脸部的线条却没办法改变。这让她的相貌就变得更加出众了。 不管赵玄再怎么不想承认,他是真的有了私心,他不想再让苏浅去下面的小队了,他打算将苏浅调到自己的身边来。 到了近卫队,他能就近照顾这丫头,也能护着她不让人欺负了去。 所以,除了这一次的功劳之外,他得让苏浅做点自己人该做的事情,这样才能服众,才能顺理成章的将她调过来…… 赵玄脑海中只不过转了一瞬便想通并做出了决定,不过,他却有些奇怪,他可不信这女孩是因为想要替自己解决问题才主动提起这个事的。 他想要问。 可看到苏浅那倔强又冷漠的态度,他便想要苦笑了。 在心里暗暗摇头,他突然有些羡慕自己扮的那个隐鱼的角色。 在自己还是隐鱼的时候,她对自己绝不是这副退避三舍,戒备仇恨的样子,甚至他能感觉到一丝她对自己的好感甚至依赖。 这样想来,赵玄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他真不该那么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最起码也要等问清了事情原委之后再坦白也好啊…… 赵玄脑海里想得再多,可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件事非同小可,而且十分危险。你可想清楚了?” 苏浅并不奇怪赵玄的问话,她一贯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这样上赶着,也难怪对方会这么问。 可是她必须去。想到之前在巫家见到的那个受伤的人和哑巴女孩儿留下的布条,她点了点头: “整件事情我都有参与,而此次去肃州,想必会是件极不讨好的差事,我是生面孔,又只是个小人物,想必那些大人物不会将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赵玄暗暗点头,跟聪明人说话,果然比较轻松。不管这女孩儿是找借口还是瞎猜的,这么快便想通此间关键,并点中红心,还真是让他挺欣赏的。 赵玄将那神臂弓又放回了架子上:“也不是不能让你去,只是,在那之前,得请你先帮雷连磊把毒解了。” “雷连磊……” 苏浅皱皱眉,她现在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人。 她又不是白莲花,为了个害了那么多人的人渣,费心费力,她又不是圣母。 “我觉得他就这样自生自灭挺好。” 苏浅嘴里小声嘀咕着,一副嫌弃模样。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说话的样子似乎是在冲着赵玄撒娇。 赵玄的心里便微微起了丝涟漪,连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雷家只有这一个要求,只求他留下一口气罢了。” 苏浅这下就明白了,雷家估计也是烦透了这个人,三番五次的给雷家找麻烦,大概他们也早想要丢开这个大包袱了。 不过,只是想要给人留口气吗?……- 苏浅点了点头,见赵玄再没旁的事交代了,便叉手施礼退出了大帐。 大帐外,王攸之冷眼瞧着走远的苏浅。 他并没有听清两人在大帐中究竟说了什么,但他却很敏锐的觉察到了赵玄对这个少年的不同。 王攸之直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有错,哪怕是错,也是为了殿下好。 作为一个行大事者,是不能让人抓住弱点的。而这个少年很有可能会变成殿下的那个弱点,就凭这个,王攸之就不觉得除掉他有什么错。 可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倒戈了,王攸之也知道,自己是错过机会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他的话,殿下一定会听!”王攸之突然之间就笑了起来,就像是朝阳东升,散开了层层迷雾,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急火火往自己的营帐去,提笔开始写信了。 苏浅并没有回账,而是直接到了骆神医处。 因为偷袭的事情,伤兵营的事情陡增,如今虽然差不多控制住了,但事情依然繁杂和琐碎。 苏浅没有第一时间关注那个雷连磊。 因为她知道师傅一定已经给那人喂过药或是扎过针灸了。而且现在那人的命应该算是保住了的,要不然师傅不会这么淡定,一定会让她赶紧配解药去。 既然骆师傅都没说,那就说明没问题了。 苏浅便一直跟着忙活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时间到了,骆神医才拉了苏浅出了伤兵营帐: “之前你们带回来的两个人都救回来了,不过那个中毒的大概中毒时间有点长了,我看着大概是不大好醒过来了。” 苏浅知道他说的是雷连磊,便只是点了点头,想起那个叫胡砺的金国人,不免又多问了一句:“那个胡人,也救回来了?” 骆神医没说话,表情还有些古怪:“命大,死不了。” 苏浅不禁抽了抽嘴角,真是祸害遗千年,这样的人竟然没能被赵玄弄死,也是奇迹了。 想着既然来了,她便过去看一眼权当是交差了。 苏浅这样想着便往伤兵营后面去。 雷连磊和胡砺不是普通的伤病员,哪怕是要做做样子,也得给他们安排看守和专门服侍的人。 所以苏浅在看到胡砺的屋子里有人时并没有在意,只不过,在走到床边正打算坐下给这人探探脉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味,这让她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不过,她却并没有声张,很快便坐了下来,手搭上了那金人的脉搏,再翻了翻他的眼底。就像是自言自语般,低低的声音道: “浮而无力,涣散不收。这么差的脉象,不知道还醒不醒得过来啊,就算是醒了,恐怕也是个痴傻的,师傅也是,跟我还卖关子,说你命大,死不了,却原来就只是死不了了,倒是能和隔壁的那个好生做个伴,只是不知这样活着是不是比死了更惨。” 说完,她兀自摇了摇头,啧啧两声,便捏了桌上一颗果子吃着出门去了。 垂头站在角落里的一个身穿杂役服侍的人微微抬了抬头,露出一个白皙精致的下巴…… 苏浅走出门,暗暗叹了口气,果然,自己看中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只不过她自己都藏了一大堆的秘密,可没心思去管别人的事情。 雷连磊那边她也勉为其难去看了一眼,知道他暂时死不了,她也就不多事了。 想必他如今的状态也是大家都很愿意看到的,那她还费那劲就有点犯傻了。 苏浅可是很忙的。 这几天她要抓紧做骆神医留给她的功课,还有那本毒经,她还有很多需要验证和吃透的内容,还得忙着准备去肃州的事情…… 哎呀,本来还想到军营里当米虫混日子的,怎么到了现在竟感觉比那个王八蛋大将军还要忙呢? 摇了摇头走远的苏浅并不知道,那个杂役站在窗前,一直到她离开了,才终是将手中的一把匕首放了下来…… 说是要将元明珍送走,也不是立马就能办的事情。 联军虽然当日撤走了,长谷关却并未放松警惕。刘铭义和元明珍被抓,他们的同党都是谁,还有没有潜伏下来的奸细,还有给他们提供消息和药材的人,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相对于肃清内鬼的事情刻不容缓,五原大营要抽调人员上前线,还有昌达的三家,也得尽快处理掉。 赵玄对昌达所有的耐心已经告罄,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一旦长谷关局势有所变化,他就要亲自去肃清昌达,将这颗毒瘤彻底的连根拔起。 各人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谁也没想到有一队人马正在日夜兼程的往长谷关赶来。 他们一行二三十个好手,之前绕道去了趟西戎人的地界,偷袭了金国送过来的一批战马,途中还与一伙北狄人交了手,损失了一些好马,还比原定的计划晚了几乎十天才重归正道,这让领头的年轻人有些烦躁,也更加焦心。 不过好在接应的人还等在原地,也传回了家里的好消息,这样他至少不用再担心接下来一路的安全问题了。 但这次的货太重要了,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前面是最后一道北狄人的防线,大家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万万不可大意了。马上咱们就能到家了,等回了家,大掌柜的说了,请大伙儿到庆春楼好好喝一顿花酒!” “是!”众人大声应和着,声音里满是兴奋和高兴,可很快的神情却都冷静沉肃起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骑着马来回巡视着,突然他眼中闪过一抹戒备和凝重,催马跑到了马队最前面,示意众人停下。 车队就这样静静等了片刻,便有一骑绝尘而来…… 片刻后,那管事手里举着一个竹筒快速奔到了马队的后方,双手高高举过了头顶: “先生,是大老爷那边来信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赵平来了 赵平是真没想到,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小子竟然也有被人拿捏的时候。 他心里莫名有些暗爽。 这么些年了,自己明明比这小子年长,却处处被这小子压了一头,就连自己这条小命都是被赵玄救的,让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做得更好,叫这小子也不敢小瞧了自己。 倒不是要跟赵玄对着干,他和赵玄是兄弟,一辈子都是。 那小子若是有危险,他一定会是第一个跳出来替他挡刀子的人。 就比如这次。 他再翻了翻那薄薄的一页信纸,有些不敢置信。 赵玄怎么会? 没听说过他对娈童感兴趣啊。 不过秀才的话他肯定是信的。这么多年从西凉一路打下来,他们六个早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谁对谁都是彼此了解和信任的。 秀才的智谋是公认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那会是一个十分惨痛的体验。 所以赵平并不担心是秀才看错了,那么就是赵玄的问题了。 赵玄这么多年来对女色确实不看中,这和赵平不一样。 赵平是那种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性格,连亲娘老子都说丢就丢,更何况是女人。这些年他游戏花丛,也算是个老手,也曾经想要拉赵玄一起游戏人生,可那人是个洁癖,压根对女人无感。连京城那些贵女他都嫌烦,嫌弃她们身上的脂粉味儿难闻,更何况如今在边地,只有些庸脂俗粉,清汤寡水的,连赵平自己都下不去嘴的货色,偏偏还总爱飞蛾扑火的往他们身边凑,遇到的多了,索性那小子就连女人俩字都听不得了。 直到北境武安侯帮了他们的那次送过来一块血玉佩。 赵平直觉赵玄是动了心的,倒不是男女方面的动心,他估摸着是赵玄想要用这桩婚事来堵众人的嘴,也是想让那些想要往他身边塞人的各方势力都消停的意思。 为此他还特意托人回上京打听过,似乎结果他也挺满意的样子。 可是后来…… 赵平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由得有些信了赵玄看上男孩子的这码事。 这是水路不通改走旱路了吗? 赵平有些头疼了。 若是按照他的意思,赵玄喜欢谁,或是怎么样,这都是私人问题,就他们这样的地位,怎样生活都是没问题的,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可秀才说的也有道理。 现在这时候是赵玄的关键期。 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要维持要发展都需要赵玄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声。 毕竟,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万一需要他联姻呢,哪怕是缓兵之计,那也得自己立身正才有得选择的机会不是。 赵平有些想笑。 相比起秀才的郑重其事,赵平的感觉是好笑。居然有一天他也会为了这种事情头疼,想想他居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苏浅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是祸水了。 她感觉自己要忙的飞起。所以在被人堵在药库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懵逼。 “你来……配药?” 看看对方的脸色,好像还挺正常的,苏浅就越发奇怪了。只是一瞬间,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眼对方的下面: “那个,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唐被苏浅的样子气得差点翻脸,一着急脱口而出: “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胡说八道的……” 说完,两人一起懵逼了。 大眼对大眼,好半天苏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周唐眼看瞒不下去了,也是知道这本来就是自己要来找苏浅的目的,索性扯了苏浅再到里面些。 这才小声道:“我说,咱两只乌鸦谁也别嫌弃谁黑。我知道你是个丫头,但我不会说,你呢?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苏浅猛一下有些接受不了,可想想却也就明白了,这家伙大概早都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尤其是那次虎贲选拔自己受伤又不肯让军医来瞧病的事情,他估计从那时候起便有怀疑了。 直到自己没再服用那药,而是改用了师傅给她找来的法子。 这时候,苏浅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一件小事。 他们各小队之间平日里的训练和切磋是很频繁的,可那一次,这周唐突然莫名其妙说想要和她切磋。 按说他们之间虽说有上下级的关系,但也算是一个锅里搅勺子的兄弟,这种切磋也算正常。 但那次切磋,她就觉得这人有点束手束脚的,就像是她身上有刺一样,打得很是别扭。 而那次打完之后,这人竟开始避着自己走,那时候不觉得,现在想来,有几次明明两人迎面而来,他竟突然转道,要么就是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掉头而去,还是那次在胡砺的伤员帐中,苏浅闻到他的气味,那竟然是俩人切磋之后唯一的一次和这人近距离接触。 “所以,你是那次切磋……” 周唐有些不好意思:“你的脸越变越像女人,金乌有次说,如果庆春楼有你这样的,肯定是花魁娘子,我就在想,男人再怎么好看,也不能是你这种长相。之后就注意了一下,就发现……” 苏浅有些气馁,她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让人戳穿了。 只不过,她并不怕这人说出去。 她也算是和周唐患难与共过,这人虽然浑身心眼儿,又贪财,但有一点好,他重情重诺,应该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出卖她。再说,也没什么价值。 苏浅想了想:“知道就知道呗,我也是为了避祸,大不了跑呗。” 说着话,她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药材,仿佛压根没觉得这是什么事儿。 倒是周唐有些不解了。 他追着苏浅问:“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我知道你在那人帐篷里说的话是给我说的,你明明知道我有问题……” 苏浅不慌不忙将检出的几样药材丢进了药碾,轻轻蒙上了一块细布,这才用石锤开始碾碎的工作。 “知道又怎么样?你又不会害我。” 周唐皱眉想了又想,还是有些不明白:“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苏浅头都没抬:“你不是那种人。” 周唐的手猛地攥紧了,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热。他强行压下了舌尖的那股苦涩,半天才道:“行,那咱们今天就当没说过这番话。” 说着,他扭头往外走,只是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回头又嘱咐了一句: “我咋把最重要的事都忘了,我这次来找你,是大将军吩咐的,说是要让我和你一起送元明珍回肃州,你准备一下,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行,我知道了。”苏浅手里活儿没停,倒是周唐又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出门去了。 苏浅是真没把这当回事。 要是刚到漠西的时候,谁跟她说这些她大概会如惊弓之鸟般惊慌失措连夜卷包袱走人。 现在吗…… 苏浅笑着摇了摇头。她如今可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了。 她有师傅了。 想到这苏浅就忍不住美滋滋的。 她师傅可是说了,万一哪天她的身份要是被人戳破了,尽管将事情推到师傅的头上,他有法子让她脱身,还省得他整天提心吊胆的,放着明明很有天资的徒弟不干正事,整天泡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的。 戳破了倒好了,他正好有理由把她绑在身边好好学习医术了。 苏浅这回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慌,有人护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对于她这个一直在走背字儿的倒霉蛋来说,从遇到师傅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运气超好的。一直在往好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只是这话才说了没两天,就让她遇到怪事了。 从这一日的早起,她就发觉自己的周围总有个人在盯着她。 刚开始倒还没觉得什么,从她入营她就不缺人看,谁叫她脸长成这样呢,之前她吃药丸都挡不住那些窥探的眼睛,更别提她如今不吃药丸了,那种感觉不就像是在狼群里丢了只小羊一样吗。 同样是美的,营地里还住着周唐呢,那也是个美的,可就没人敢这么偷看他,这大概就是异性相吸的天然法则了。 可隔两天了那人还这么死盯着,苏浅就有些烦躁了。 自己打过这么多场,武力值虽不算最高,可也不是最菜那波里的人了。这人成天这么死盯着自己,就不怕挨揍吗? 这样想着,苏浅果然就动手了。 不过,等看到这人的脸时,苏浅的教训一下就充满了杀机,她准备下死手了。 见苏浅二话不说就抽出了腰间的鞭子,赵平急忙拦了下:“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苏浅却不想多问了,见了这人,她就想起了当日他拿着个玄字铁牌冲自己说让他们换车的事情。 破月鞭法雨点般落了下来,赵平没办法,又不想跟这人交手,便只得左闪右躲的闪避。可心中那如潮水翻涌的感觉却越发明显。 他的功夫不低,要不然也不会成为漠西五虎之一了,可现在他压根无心应战,脑子里如巨雷翻滚,压根停不下来。 “你先别打,听听我的解释行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说的是很久远之前的一件事,可听在苏浅的耳中就变成了狡辩,她已经被怒火烧红了眼睛,哪儿还管这人是个什么身份! 什么地位,什么队伍,什么军营,她全都不在乎了,她就是想要了眼前人的命。 突然,一个身影如大鹏般几个起落便到了附近,他几个大步跑到了两人的身边,一把抓住了苏浅的鞭子:“小浅,你别冲动,小浅!” 苏浅扯了扯,没扯动,有些气怒,不得已停了手,再抬头去看时,发现来人是自己更恨的那个,突然就爆发了:“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该死!” 赵玄有些担心的望着苏浅,再看到局促不安站在自己身边的赵平,叹了口气:“看来是她没错了。” 苏浅猛然回神,看那满面尴尬的赵平,又转头看一眼表情复杂的赵玄,突然有了一瞬的心虚。 可下一秒她却更加生气了:“知道又怎样?就是我,大不了你连我一起弄死,否则我早晚弄死你们!” 第一百四十章 知道了 两个大男人看着一脸倔强坐在大帐,用一种恶狠狠的表情看着他们的女孩子,第一次有种心虚愧疚,不敢与之对视的难堪。 赵平手掌捏成了拳头,骄傲让他不能低下自己的头,但一向桀骜无所谓的表情此时变成了极度的难堪和懊悔。 倒是赵玄第一个打破了这种尴尬。 “没想到你竟来到了漠西,还真是……” 苏浅满脑子都是破罐子破摔的戾气,方才她被这人强行拽到了大帐,还赶走了郭廷和王铁,不知多少人在外面好奇着,她就不信了,这人敢在这里直接宰了自己。 一听到他扯东扯西的,苏浅就莫名烦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没用的,我们之间是死仇,我知道你在漠西是什么地位,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我早就动手了。你想杀我就杀,别废话那么多了。” 赵平深吸一口气,有些忍不住站了起来。 赵玄却冷冷看了他一眼,叫赵平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赵玄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苏浅面前,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血红色的玉佩: “两年前,漠西曾遭遇了一场大祸,是北境武安侯帮我们解决了麻烦,还送来了这个,说有意与我结亲,我答应了。” 赵平眨了眨眼,想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啥时候答应了,明明只是说很有意思的……他表情变换却聪明的没有说话。 苏浅却是瞬间变了脸色,她没想到…… 父亲确实曾来信给母亲说过,为她找了个适合的夫婿,她当时还想着不管是啥样的大猪蹄子,她到时候就替他找十七八个美妾,等适合的时机再与他和离,之后带着母亲弟弟,甭管到哪儿弄个别庄逍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父亲的信儿也断了,竟不知选的是…… 赵玄并没有容苏浅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见苏浅表情有异样,便知道她也知道此事,他心下一喜,继续道: “伯父出事的时候,我被人派出去了。派去了塞外,去为陛下找样东西,历时三个月才回转,一回来就进了京,所以根本不知道北境的事情,而那次回去,也是为了和武安侯府说咱俩的事情,而当日你家里出事,我确实是派了赵平送你出京,可没想到我长期不在上京,府里竟出了问题。” 赵玄皱了皱眉,深吸了口气:“你家的事我确实有责任,但真不是我的本意,我没必要骗你。” 见苏浅没反应,赵平也有些急了,也站了起来:“这事错在我,当时他为了怕人给你找麻烦,特意进了宫,守了陛下一天,就怕有人来宫里使坏,就把这事交给了我,我当时也是听见杂役们在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跟人跑出去,为了躲避追兵,扮成了迎亲的花车队,我就觉得这主意不错,所以就……我是真不知道他们是有预谋的,这事都是我的错……” 苏浅没说话,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这屋里忽然到处都是风,呜呜的在吹,她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浅,小浅——” 苏浅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她赤着脚终于离开了那所桎梏她的小院儿。天地间都是绿意盎然的生机,远处的山峰层峦叠嶂,连脚下的小草都显得格外亲切。这一次她没有死,她活蹦乱跳一路去到了那山中,那山顶的风景果然很美,层峦叠嶂,绿意葱茏,只是有一座孤坟看着却又有几许荒凉。 一个穿着麻衣的汉子盘膝坐在坟边,手中握着个酒葫芦,正望着远山出神,那背影却莫名让人感觉有些凄凉。 苏浅悄悄躲在林子里窥探,见他似乎没有反应,便慢慢往他身后绕了绕,想要看清他的长相,却又不敢靠的太近。 他却似是突然间有所感应,猛地回头望了眼,这一眼倒叫苏浅有些愣神。 实在是这个人似乎有几分眼熟,只是他续了胡须,年龄上也对不上,但他那一身孤寂沧桑的气质,让苏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却是很快站起了身来,丢了手中的酒壶,提了剑开始在坟前舞剑。 那剑舞得疾疾如雷霆闪电,徐徐若朗月清风,那身法飘逸出尘又让人不敢直视其威力,叫如今也是懂得几分武艺的苏浅心里也不免替他叫了一声好…… 那人却并没有多留,舞了剑喝了酒,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了,苏浅想要跟上去看看,却突然发现自己竟像是被人按在了原地,半点不能离开那小小一片方寸之地。 她有些懊恼,可也无计可施,这里风景虽美,看久了却也有些无聊,她见那孤坟之前倒有块石碑,不免好奇,慢慢走过去看时,却见上面只是四个简简单单的篆字:苏浅之墓…… 苏浅猛然间睁开了眼,脑子像是当机了一般,竟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床边有人低呼了声,脚步声响起人随即跑远了,苏浅也没在意,她头疼欲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更像是有团火在烧着。 她想坐起来,可浑身疼的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很快有人从账外走了进来,苏浅感觉到一个人坐在了床边,伸手摸上了她的脉搏。 “你这是突发的热症,人醒了就没事了。多躺着,这里的都是自己人。” 苏浅抬头就看见是骆神医,她眼圈有些红,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的事情,她现在莫名有了想要依靠的感觉。 骆神医叹了口气,给苏浅倒了一杯温水: “你的事情,将军都跟我说了。我也是没想到,你竟是恩公的女儿。” 苏浅有些愣怔,骆神医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的事情与苏浅简单叙说了一遍,其实过程并不复杂,就是骆家在宫里得罪了贵人,最后又被贬官,家族落难之时,苏锦渊伸了一把手,将骆百药捞了出来,藏在了离京的队伍里,从而保全了性命,此后,骆百药便一直留在了北境生活,直到北境陷落,他被人辗转送到了漠西来。 而此刻骆百药也是十分感慨,自己也是惜才,才会破格收徒,却不想竟收了个恩人之女,这让他十分欣慰,也很庆幸。 可今天听到的事情却让他有些为难。 赵玄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这等秘辛之事都说给他听了。不过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如今苏浅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唯一的一个认回来的弟弟,还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更不用提可以为她做主的长辈。 骆百药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怎么说现在他也算是苏浅在眼前唯一能依靠的长辈,如果从大义上讲,他该劝小浅放下成见,毕竟这一切都是误会,殿下当初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可是从私心来讲,他却有些替小浅难过。 那个时候家里正值最艰难的时刻,却遭遇那种惊险时刻,骆百药既为小浅难过又庆幸她竟然能逃脱截杀,最终还好端端出现在了漠西的军营里。 和赵玄一样,他也是很好奇小浅这一路来的遭遇,很想替她做点什么,可这一切都要在苏浅自己愿意解开了心里的疙瘩之后。 他很明白苏浅此时的感觉,一直以来想要报仇的目标突然之间竟变了,仇人搞错了,连原本一直被视作仇人的人也被发现竟是自己父亲许下信物的未婚夫婿,这放在谁的身上应该都有些难以接受。 见苏浅只是一个人坐在塌上发呆,骆百药也不想逼得她太紧,只柔声道: “你不必担心,殿下……他说会尊重你的意思,若你仍然想留在军营,他会调你到他的近卫队,这样你仍旧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还有你的那些朋友,他也会妥善安置好,一切都不会改变。” 苏浅张了张嘴,想说她不去什么近卫队,又想到那人说的话。 自己这一直以来竟是恨错了人吗? 她知道赵玄说的话八成就是真相了。自己之前不是也曾经多次怀疑过吗?他分明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她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就算是迁怒,也该是那个叫赵平的人,对赵玄…… 只是,让她当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却是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又怎知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娘亲还活着,我的婚事自有娘亲为我做主。” 想起现在仍旧杳无音信的娘亲和弟弟,苏浅倒是一下来了精神。 “既然他们承认是他们疏忽做错了事,那就让他将功赎罪,帮我找到我的娘亲和弟弟,这笔账就算是一笔勾销,再帮我找到真正的仇人,我再考虑……考虑……” 苏浅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也不是傻的,相反,从小在权贵圈中打转,她自然是知道,两家的联姻可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尤其赵玄的身世可并不简单。 苏浅突然有些尴尬了。 这赵玄不知是怎么想的,自己如今可是罪臣之女,更加因为说不出口的原因连身份都不能暴露,这个时候,这赵玄竟说出了那血玉佩的事情,苏浅可不认为这个时候跟自己有所牵扯是明智之举,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骆百药点点头,既然苏浅说她的娘和弟弟都活着,那自然是要帮着找到人的,不光是赵玄,他也会帮忙,毕竟是恩人的家眷,他虽也是个落魄之人了,但也曾救治过一些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想必,托他们去找人应该也能帮上点忙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竟是西南王 苏浅还在病中,骆百药也没跟她说太久的话,看着她喝了药之后,又嘱咐了两句,这才起身。 却在临走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了苏浅。 “这是殿下让我拿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了。” 苏浅等帐中没了旁人,才从枕头下拿出了那个手帕包。 打开之后,那小小的银簪却瞬间让她红了眼睛。 小小的银簪十分简单,只在钗头上挂了两只小小的银铃铛,簪子身上有个很好看的花体Q,那是她教弟弟的,弟弟小手捏着刻刀,一点点刻出来的。 这簪子是尘儿用大儒第一次奖励他文章写得好得的银子买给她的,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苏浅最珍贵的礼物。 苏浅摸着那上面的花体字,咬着唇蒙着被子哭了半宿,她好想娘亲和弟弟,也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事情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了,日子还是要照样往前走的。 苏浅想了再三,还是将自己从出事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隐瞒的都说给了骆百药听。 按说以她的谨慎性子,她是不该告诉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可面对着的是骆百药,她不知为何,觉得他值得自己信任。 苏浅很少有如此任性行事的时候,可这次是为了母亲和弟弟的安全,她不得不冒一次险。 赵玄有些讶异的听完了骆百药的话,心里却如惊涛骇浪般想到了很多。 他是真不知道,沈贵妃的死竟然还有这等隐情。 想想也是,自己多年不在京中,哪儿会注意到这些内宫贵人的事情,他对那个位置又没有兴趣。 不过,联系这么多年来他调查出来的结果,赵玄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骆百药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苏浅那边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说起来苏浅这次急病倒也不是偶然,她之前突然停了那个让她身体变化的药,本来就有些积攒的余毒没有清出体外,加上前段时间又连着两次重伤,赶上这一次情绪波动起伏过大,直接导致她体内的暗伤毒素全都一股脑爆发了出来,看起来竟变成了极其凶险的情况。 只不过,在骆百药看来却不觉得是件坏事。 他仔细研究过苏浅服用的那种能改变女性体征的药,发现其药性极烈,根本不是个可以长期服用的药物,苏浅再吃下去,不但从此以后女性作为母亲的资格会被破坏,甚至有可能危及性命。 而他建议苏浅立即停止服药本也是为了这个,可据他观察这药苏浅已是服用多半年了,体内必定中毒很深,本来也是担心突然间停了药,苏浅的身体会出现问题,没想到这次她连同体内暗伤一起发作了出来,但也正是因为这病灶集中,又来势汹汹,却也恰好将苏浅体内余毒一起发了出来。 骆百药之前为苏浅探过脉,知道这孩子身体底子十分不错,他这几天索性用了猛药,打算一次性将她的情况全都解决了,只要她扛过了这次的治疗,不但身体能够痊愈,而且还会为她以后的生活带来好处。 正所谓涅槃重生,想必之后对她的练武之道也会是个极好的事情。 赵玄再三确认了苏浅没事之后,这才将自己一个人关在营帐里想了很多。 之后,他找来了赵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和打算。 ……赵平听完了便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西南王刘克俭?怎么可能……”赵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啊?” 这么长时间了,赵平一直对苏家人的死愧疚又难堪,一度还有些痛苦。 毕竟,苏锦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是真的帮过他们的人。 不只是赵玄心里不舒服,作为那个被借了刀的人,赵平却不止是内疚,懊悔,更多的还有被人耍弄的愤怒。 他一贯自视甚高,又不缺本事,谁能想到刚一回京就遇上了这码事,他还一直自诩世外高人,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真是那老小子,老子非去捣了他的老窝,将他的乌龟壳都给他掀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平相信赵玄不是那等信口雌黄的人,既然他如此肯定,便一定有调查取证。 “还记不记得咱们那次回去是为了什么?” 赵平皱皱眉:“增兵?” 赵玄点头:“那西南王的属官在咱们之前就到了,之后突然离开,却并未带走一兵一卒,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吗?还有,贵妃薨逝那晚,长春宫偏殿失火,虽说火势很快被大雨浇熄,但却在其中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宫人尸首。我本来并未注意这件事,不过后来偶然间得知那两个宫人是事先就被人割喉而死……” “所以,那场火灾,就是为了掩饰尸体才起的了。”赵平并不觉得奇怪,宫里的脏事多了,又有哪处是真正干净的地方:“这又和这件事有何关联?” 赵玄垂下了眼帘:“你是不是忘了宫里之前传过的闲话?” 赵平默了默,脸色有些黑:“说侯夫人肖似……”他说不出口,觉得实在荒唐。 赵玄却没说话,赵平心里突然就明白了。 “所以,长春宫的那位是想借沈贵妃的手除掉侯夫人?”赵平还是有些想不通:“这有些说不通啊,陛下……他现在连后宫都不去,这时候争宠有意义吗?” 赵玄嗤笑了声,却道:“这不是为了争宠,是怕夺权。你忘了西南之前是谁家的地盘了?” 赵平眼前一亮,这下就想明白了:“对啊。侯夫人是原西南王刘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她还有个亲儿子。而刘克俭那老东西志大才疏,根本难以服众,却因着刘家这个大族在西南耀武扬威,西南光土著就不知多少个族群,加上原刘暹一族的族众,若是迎了刘暹的骨血回西南,那刘克俭屁股下面的位置就该出问题了……” “不过这件事还有很多蹊跷之处,比如那流言是怎么起来的?还有,动手的是朱仝,就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还有最后追捕的人,浅儿母女和那对兄弟怎么可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脱的,这都是漏洞。总之,我觉得整件事都有人在背后操纵。而最近听说,长春宫那位却是得了怪病,我估计大概不久之后,刘克俭也该要为他妹子的薨逝进宫里吊唁一番了。” 赵平眉头微跳,觉得有些牙酸:“你这就改口了,还叫起浅儿了……” 赵玄抬眸冷冷扫过,赵平便抠抠鼻子笑了: “行了,我知道了。不管这俩老家伙现况如何,倒是对我们有利……” 赵玄看向赵平,两人都明白,如今大庆烽烟四起,唯二的两大异姓王却拥兵自重,找尽借口不肯借兵,当今圣上就算是再修道法修坏了脑子,也不至于连这点伎俩都看不明白。这个时候让刘妃薨逝了,看刘克俭敢不敢再继续龟缩下去了。而有了刘克俭的事在前,元垚想必就能少分心在对付漠西上了…… 赵玄见赵平明白了,也便不再揪着这件事继续说下去了。转而道:“现在重要的是找到侯夫人和世子。据浅儿所说,既然世子当日有高手护送,那暂时应该是没有危险,可刘克俭既然早就盯着侯府,那这一路上必定是重重陷阱等着他们,咱们就从这里入手,再往西南去看看,想必西南那些想要夺权的人也不会放过世子一行,两边一起下手,才有希望找到。” 赵平点头,漠西军的商队本就是掌握在他的手里,出外打探也是他的本分。 当日他便曾经在外找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至今撒出去的人手还有没回来的。现在有了新的方向,想必会事半功倍。 “还有侯夫人这边,我先找人去那小镇上探一探,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是早就离开了的,不过,听浅儿所说,那唐大有些本事,想必他们的安全也该是有保障的。而侯夫人知道儿子女儿的去处,很大可能是往西凉来了。这样看起来,找到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说完,赵玄看向赵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还要劳烦你了。” 赵平挑挑眉,拳头捶了捶自己胸口。只是,很快他便又挠了挠鼻尖,搭上了赵玄的肩膀:“不过,你什么时候答应了苏侯爷婚事的,我竟不知道?” 赵玄斜了赵平一眼,轻轻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拿了下来。语气平静而淡然: “我一贯言出必践,自然要信守承诺。” 赵平却嗤了声:“说的好像你的亲事你能自己做主似的。” 赵玄脸色一黑,扭头看向了赵平。这回却是难得严肃起来:“你以为当下这种情形下,我能有几分可能性回京成亲?” 赵平一晒,很快又冷笑:“怎么不能,你那位好继母召不回你去,难道不能哄得陛下赐你些美人儿了。只要有女人敢拿着圣旨到漠西来,我看你敢抗旨不遵?” 赵玄却是扬唇一笑:“那也要看她能不能保着命走到我的面前来……” 赵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所以说,你这次是真的……” 赵玄邪眸看过去:“我何曾不认真过?” 赵平一怔,再看赵玄时,那人已经回到了大案后,埋首公务之中,好似之前和他所说都是他的幻觉一样。 苏浅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她差不多痊愈,她便找到了赵玄,自请押送元明珍等人回肃州。 “你……”赵玄本来倒是一脸坦然,但面对苏浅那依然冷冰冰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时,他关心的话难得有些卡了壳。 苏浅抱拳叉手,一个标准的军中之礼,垂首道:“大将军之前所言,属下并未敢忘,之前一场急病耽误了些时日,好在如今人犯还在,没误了大事。属下今日特来请命押送,这一趟必不辱使命。” 赵玄张了张嘴,突然道:“那你我婚约之事……” 苏浅浑身一僵,却很快恢复了镇定,仍旧垂首并未抬头,沉声道:“此事乃大将军一人之言,属下……” “你在逃避吗?” 赵玄突然走到了苏浅的面前。那股强烈的男人气息让苏浅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赵玄伸手扶了下苏浅,手却一触即离,并未碰到苏浅的肌肤。这让苏浅紧张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 但很快她便收起了心神,沉声道:“殿下莫要玩笑了,属下如今是漠西军中一小卒,与大将军天壤之别,加上父母家人生死不明,连自家仇人都不知是谁……” “我已经查出了真相,是刘克俭。” 苏浅猛地抬起头看向了赵玄,嘴唇有些哆嗦:“西南王……” 赵玄看着苏浅,他知道苏浅很聪明,一定想得通里面的原因。 果然,苏浅的眸中很快便由迷惘而变得坚定,继而咬了咬唇:“多谢殿下告知在下。” 赵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无力,看着眼前女孩儿因大病初愈而越发显得清瘦苍白的面颊,他突然有种想要将她拥进怀中好好安慰的冲动,很用力才忍住了没动,只是语气却越发温柔了: “当日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这件事我会帮你。” 苏浅看着赵玄那双眸子,很轻易就从里面读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的人,毕竟活过了两世,加上梦中一世,她也算有了些情感的经历,这时候,却像是被眼前男子的视线烫了下,猛地垂下了眼去,脚步更是连退数步:“多谢将军,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我的娘亲和弟弟,相信我师傅已经将我的话带到,我只希望您能遵守承诺,帮我找到我的母亲和弟弟。” 赵玄有些气闷,却也仍是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便不会食言。赵平的人之前就一直在西北一带找寻你弟弟的消息,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如今有了你的信物,想必找到他们会更加容易些。” 苏浅想到托骆百药交给赵玄的那些信和自己用花体字签名叠的千纸鹤,想必弟弟在看到这些东西后,一定会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最起码,能让他和杨师傅有个目标也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赖上门 而此时的杨秀和苏云尘到底在哪儿呢? 大庆疆土面积极大,其中有一条长江横贯东西,将大庆分割成了南北两块。而多年以前就有帝王被北蛮人打得丢了北方的大片疆土,干脆跑到了江南建都立朝的先例。 而物丰天宝的江南南都便是被南迁之帝选择建都的地方。 而因着南都温暖的气候和更滋润的雨水,使得物产相比北方更加丰富,一直以来就是整个大庆的钱袋子和粮仓,也是大庆第一富户姬家的所在地。 姬家一族家大业大,是真正藏于民间的地下皇族。就算是族中有祖训,族人只能经商,不得入仕,但几代人的财富积累可不是开玩笑的。 资本一旦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哪怕是上层社会也不可能不被其影响。 但此刻,有关于姬家的一切,还尚藏在深深海平面之下,还并未暴露分毫。而那令苏浅日思夜想心心念念之人此刻却正委委屈屈藏在属于姬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族人的一所小宅子里。 不过是最普通的小院儿,黑瓦白墙,低矮陈旧,位于偏僻陋巷,在多雨的江南十分普遍。 只是出现在院儿里的小娃娃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粉雕玉琢般像是用世间最精美的白玉雕出来的一般白嫩可爱,可此刻的他却是小脸蛋鼓着,小嘴巴撅着,两手插着腰,瞪着眼看着眼前一个年轻的新妇。 那妇人长相也是个极秀美可人的,身上更是有种特别娴静的大家气度,看着年纪虽不大,却已是梳起了妇人头。 身上穿着朴素的布衣,看着却是端庄雅静,半点不显粗陋。 看见小娃娃生气瞪人,她也不着急,只是仍坚持拉了娃娃的手,将他按在了一张小凳子上。 那新妇手里端着一碗喷香的鱼粥,轻轻将它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放到了那娃娃的嘴边。 小娃娃噘着嘴,哼一声,将头扭到了一边去,那新妇也不生气,又挪了个位置,继续将勺子递到娃娃的嘴边,嘴角含笑看着他。 小娃娃看着那小妇人的笑脸,慢慢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紫琴姨,我想姐姐和娘亲。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师傅说说,让他带我回家……” 说着,他大眼睛里慢慢涌起了水雾,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滴滚落了下来,看得紫琴一阵心酸。 她急忙将手中的碗放了下来,从身上摸出块手帕来,轻轻将娃娃脸上的泪按了又按。 “尘儿别哭,师傅他老人家这不是已经去打听了吗,等有了小姐夫人确切的消息,咱们就能去和她们会合了,你先别急啊,师傅不是说了吗,小姐很聪明的,一旦安顿下来,就一定会想办法给咱们递消息的,现在尘儿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等消息一旦确定了,咱们便出发去找她们。” 苏云尘低了头绞着手指抽噎着不说话,紫琴心里着急却也不敢深劝。 别看世子年纪小,却是个倔强要强的性子。 从出了侯府这一路,他也算是多灾多难,可就是如此才让他的性格变了许多,现在也越发有了自己的主见。 正如苏浅梦中所见那般,苏云尘这一路还真是经历了几次死劫。 才出发便听到了侯府出事的消息,这就让他大病了一场,紧接着就是几次险死还生的截杀,他小小年纪,数次徘徊生死一线,差点没救回来,还是多亏了杨师傅厉害,愣是从鬼门关将这小人儿抢了回来。 可明知前面尽是峭壁险滩,还要继续北行就是找死了。 杨秀索性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果断放弃了北行之路,转而走了水路,借了水鬼的船运路子,进了姬家的领地。 这一行说出来不过短短几个字,可对于苏云尘来说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小孩子心性被打磨得成熟了不少。 可开始时听说家里出了事,一下子便没了安全感,经常半夜惊梦,身子也时好时坏,十分危险。 杨秀便做主替紫琴和陆征办了婚事,叫苏云尘叫紫琴做小姨。夜里由她搂着睡,这才缓过了那段最难的时候。 而现在苏云尘身子慢慢好了起来,性子却也改变了许多。 他从前喜欢装小大人样儿,实则爱撒娇,又爱粘人。 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不会刻意装成熟样了,但却更有主意了。杨秀倒也乐见其成。 今日也是听到卖鱼的小贩说起西北战事,他便想到之前姐姐说过的,会去西凉找自己,所以才硬是要出去找人往西凉寻姐姐和娘亲的消息。 紫琴却是有些无措。 杨师傅和陆征这几日出去打探消息,只说让他们在家里不要随便出门,却没想到这才第一天,世子爷就待不住了。 紫琴知道他们这一路追兵咬得很紧,这次杨师傅他们出去,多半还有去解决麻烦的意思,所以他们在家里就更加要小心了,万一被那些人找上门,就凭她可是护不住世子爷的。 “紫琴姨,我们就去找那个之前带我们回来的人,他认得那些水鬼,我们给他们钱,让他们帮我们打探消息,那些水鬼会愿意的。” 紫琴看着眼前雪团儿样的孩子,感觉他的小手捏着自己的手晃啊晃的,简直将她的心都要晃得化掉了。 可理智告诉她,小家伙这又是在给她下套子呢,她要是答应了,就是害他了。 “尘儿,杨师傅说了,如今追兵追得紧,叫我们不要随便出去,今日带你出去买菜已是违了杨师傅的话,咱们还是好好在家里养着好不好?” 小娃的脸瞬间蒙上了一层灰色,大眼睛也没了神采,就那么看着紫琴,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倔强:“可是我好想姐姐和阿娘啊。” 紫琴心里一阵难过,可还是咬紧了牙,摇了摇头。 虽是不得已,让尘儿喊自己小姨,但紫琴的心中却是一直诚惶诚恐的。 主仆之别是深深刻在她脑子里的印记,面前的又是小姐郑重托付给她的小主子,她哪儿能真当这个小姨呢,让她这样拒绝眼前的孩子,紫琴的心里也是真的很不好受的。 想到小姐,紫琴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她想了想,重新将手里的碗端了起来:“尘儿莫要难过了,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尘儿最知道对。小姐那么聪明能干,比那些男人都强,能事先就将尘儿送出来,还特意找了师傅和奴婢来照顾您,就说明小姐早有了防备了。尘儿别着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到时候见了夫人和小姐,万一你瘦了,那不是要让夫人小姐伤心吗,咱们把身子养的棒棒的,再把师傅的功夫学扎实了,到时候尘儿就能保护夫人和小姐了呀,是?” 尘儿似乎被说服了,眼圈仍旧红着,却伸手接过了紫琴手中的碗,一勺一勺大口将粥送进了自己嘴里,看得紫琴的眼圈也红了,只是忍着不敢掉泪,却急忙将一张小桌子端了出来,又跑进厨房,将三个小菜用盘子端了出来,嘴里还柔声嘱咐着: “尘儿慢点儿吃,细嚼慢咽对身子更好……” 正说着,却听到门外喧哗的声音,随即大门便被人拍得山响。明显是来者不善。 紫琴脸色一肃,来不及和苏云尘说什么,急急转身,却是直接将孩子一把抱了起来,几步冲进了柴房,将一口大缸拉开了一条缝,将那墙上一块不起眼的砖推了下,地面便立马现出了一个大洞来。 将小人儿轻轻放进洞里,紫琴连嘱咐一句话都来不及,便将大缸又挪回了原处,将柴火又堆了回去,她人才拍着身上的灰尘,理了理头上的一根木簪,却是并未开门,而是端了个梯子悄悄立在了墙头,人爬了上去往外面看去。 却见是三个形貌猥琐,举止粗鲁的赖汉在敲门,为首的一个穿着一身绸缎衣服,手里摇着一柄洒金折扇,站在后面冲着墙内喊着: “开门开门,老子知道你在家。小娘们,别以为躲在里面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你那男人跟着水鬼早晚也是个死字,倒不如赶紧跟了老子,也算是给你那宝贝侄儿找个靠山,看在他那小模样长得还算能看,老子给他找个好人家去当大少爷,总好过你们俩跟着个水鬼刀口舔血的混日子强……” 紫琴看得心头一紧,没想到她们不出门,也有麻烦上门来。 这个人她分明前几日才见过。 之前去菜市买菜,这人就嘴里不干不净的跟在她的身后调笑来着,多亏了几个书生看不过眼说了几句公道话,她才脱了身。 后来她特意叫了陆征一起去菜市露过脸,本来以为这无赖应该知难而退了,却没料到今日他竟找上了门来。 想必也是专门盯着自家的,知道男人都走了,这才上门来。 紫琴心里一下没了主意,之前都是杨师傅和陆征挡在前面,她只要负责四口人的衣食住行就好,现在可怎么办? 好在世子爷还有个地窖能藏身。 紫琴看了眼巷口,却绝望的发现,四周竟连个过路的都没有。 而他们当初特意找的这个偏僻巷子,周围邻居虽不算多,也不至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看来,这个无赖的身份应该是这些人惹不起的了。 所以说,今天没人会帮自己了…… 紫琴咬着下唇,真的有些绝望了。 其他两个赖汉嘴里也不干不净的调笑着,见砸门没反应,其中的一个从怀里摸出个薄薄的刀片儿来,一头插进了门缝里边开始一点点挪起那门栓来。 紫琴人在墙头,看得清楚,那门栓竟当真被那无赖拉动了起来。她瞬间急了眼,便想要下梯子去门边,却不想人一紧张,脚下就踩到了裙子边儿上,一下从梯子上跌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请你帮忙 苏浅走出自己的营帐,看着眼前清瘦的文士,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自然知道这人是谁,漠西五虎之一的王攸之吗,号称大将军身边的第一谋士,不过,这关自己什么事?更何况他们的梁子早就结下了。还是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苏浅瞧不上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以为自己聪明就能站在半空俯瞰世人,殊不知自己也不过是这凡尘中一俗人,并没比任何人高多少。典型的眼高手低,骨子里清高自傲,不可一世,这种人就算一时得了势也是长久不了的。 苏浅到现在,不用自己刻意去打听也已经知道了那一次自己才到五原就被人那样针对究竟是谁下了黑手。 只不过,她现在和赵玄的关系变得不是敌对却越发尴尬,再与他硬碰硬,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似的。搞到现在,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处理和赵玄的关系了,真是见了鬼了。 不过,再怎样也不代表着她要谄媚或是讨好面前之人。 苏浅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便垂下了眼帘,抱了抱拳:“见过先生。不知来找在下是有何指教?” 王攸之看着苏浅那张漂亮的有些过分的脸,眉间皱纹深的能夹死蚊子了。 他自然是有一大堆想要说的话,可是想到连赵平这样桀骜冷情的人都改变了对眼前人的态度,他心里就不得不将要出口的话再过滤了,压缩了,再润色了,自觉说出的话应该不那么让人难堪了才道: “我知道一个底层士兵想要出头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之前,可能我对你有些误会……不过,大家都是为漠西军做事,既然将军器重你,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将军的栽培,这次肃州之行,希望你能多用点心。” 苏浅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感觉这王先生就像是个怨妇在看负心汉子养在外面的情人一般…… 呸呸,什么情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王攸之自己也觉得闹心。 自己还真是枉做小人。就怕殿下走错了路,这才做了那么多事,还提前给赵平写了信,让他回来劝劝殿下,谁知道,事情全都照着自己预期的相反方向而去,连赵平也变得不正常了。竟是比殿下还不靠谱,一回来就被那臭小子勾去了魂儿一样,非但立马跟殿下穿了一条裤子,更是一反常态的对这叫秦浅的小子明显照顾起来。 得知他就要押送元明珍回肃州,竟然主动请缨要护送。简直不像他的风格。 最可气的是殿下也没拦着,还说等这趟任务顺利完成之后就要将这秦浅调入护卫队,以后就在他身边做事了。 王铁,郭廷,还有赵文达居然都没有意见。漠西五虎,合着只有他一个人是恶人,这事想想就让他憋屈得慌,他这是为了谁啊。 可想到老赵劝他的话,王攸之又觉得有些灰心。他倒是不信就因为自己不喜秦浅,殿下就会疏远自己,可自己之前做了些蠢事,是真的感觉到殿下对自己有些失望。 还有以后,这个秦浅万一真的得了殿下的心,那就是枕边人…… 王攸之心里再怎么不舒服,可眼下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他又不蠢,难道还要继续跟自己过不去吗? 只是,他这次来服软似乎效果也不是很好…… 唐二端着一碗牛肉面走过来,看看站在帐前像是在发呆的苏浅,又看看那个走远的身影,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 倒是苏浅先闻到了一股肉香:“唐二,这是牛肉吗?哪儿来的?” 唐二也回了神:“哦,今天营里接了几百匹军马,还有些牛羊肉,大家高兴坏了,司务这会儿正忙着炖肉呢,这是平将军特意嘱咐灶上做的,说你身子才刚好,要吃点细粮补补。” 苏浅皱皱眉,虽说将之前的事儿说开了,可伤害已经造成了,哪儿是说几句话就能过去的。 她虽然知道赵玄他们说的话九成是真的,可她恨了这么久,让她这么快解开心里的疙瘩,也是不可能。她自己心里别扭着,也没了跟他们接触的心思。 苏浅没接那碗面,只说自己没胃口,叫唐二将那面吃了,唐二有些奇怪,他们如今到了虎贲,虽说再也不用吃那能打死人的干馕,可能吃一碗加了肉的细面也是不容易的。之前他知道这是给苏浅做的,还好生谢了那司务很久呢。可苏浅怎么了?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还不吃。 他好说歹说,苏浅最后也没碰那面一下。 唐二有些遗憾,他倒是看出来这几天苏浅有些心事重重的。似乎和那中军帐的两位将军有关。 可苏浅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又是个有秘密的人,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到底有些心疼她是个女孩子,还是会担心她。 唐二拿起筷子,眼睛就不停觑着苏浅看。 苏浅看出唐二的犹豫,她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想起自家娘亲来,有些情绪低落。 “你说,我娘和你大哥到底去哪儿了?如果是也跟着咱们到了西凉,怎么也该有个信儿传过来才对啊。” 就是自己当日离开行踪成谜,可唐二他们是从正规途径调来漠西的,有心打听的话,应该也是能打听出来的。 唐二也愁啊,他喝了最后一点面汤,回味着嘴里难得的好滋味,想着自家大哥,颇有些没心没肺:“我大哥那么厉害,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浅有些发愁这傻孩子的智商,要说一家米养百样人,这哥俩的智商可也差得太远了。 “行,也只能这么想了。”他们送了那么多信儿回去,更是出钱托人去打听过,已经确认人早就离开那小镇了,而且似乎还出了不好的事情。 不过,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他们人在军营不得自由,也只能等着外面的人来找他们了。 “你确定你大哥不会不要你?”苏浅还是多嘴问了句,倒是唐二一下被问的黑了脸: “我大哥就我一个亲兄弟,再说,他收了你的钱,就一定会好好办事的,这是我们唐家的规矩,做生意要讲信用,要不然,一世都发不了财的。” 苏浅张了张嘴。 好,这个解释很强大,她貌似被这个二愣子说服了。 “对了,这回你功劳这样大,得了啥奖励没?” 苏浅这些时日要么就忙着,要么就病着,还真没关心过唐二,突然想起来唐二的事,一下起了兴趣。 唐二脸都有些红了,挠了挠头,“提了……和崔大哥一起提的,说咱们都有夺旗之功,现在都是校尉了。” “真的啊!”苏浅是真的替这两人高兴了。她在这军中蝇营狗苟这么久,为的不就是得了这个校尉职吗,却不成想,身边最好的两个兄弟也得了。她倒是真心替他们高兴的。 “崔大哥直说要感谢你将我们弄来了漠西军呢,这要是还在破虏军,还不知道被压多久才能立功升职,还是漠西军好,该是你的功劳,谁都抢不走。” 唐二的脸红扑扑的,看着分外精神。 苏浅拍拍他的肩,就像是看自家小弟弟终于出息了,与有荣焉。 赵玄一掀帐帘,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含情脉脉深情对望的画面,觉得莫名不舒服,低咳了声。 苏浅回头看见是赵玄,便习惯性皱起了眉头。 倒是唐二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想要行礼,却忘了手里还拿着个面碗,手里一滑,碗就往地上跌去,他去抓碗,却将碗打飞了,好巧不巧正朝着赵玄飞了过去,幸好碗里的面吃完了,汤也喝光了,要不场面还不知多“好看。” 唐二被吓得小脸惨白,不知道将军会不会怪罪。这事闹的,搞不清状况的,还以为他要用碗当暗器袭击将军了。 赵玄也有些无语。 单手一抄,轻松将碗接在了手中,再伸到了唐二的面前。 离得近看,这少年的眉眼也是十分俊俏的,就是年纪小了些,看着有些傻乎乎的稚气,却也难得对苏浅十分关心和照顾,算是个自己人了,他是不是也该对这人表达一下善意…… 赵玄想着,便微微扯出一抹笑来。 却不知他这样的举动令唐二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了上来,吓得连碗都不敢拿,胡乱行了个礼,就蹿了出去,就像是后面有狼在撵着他一样。 赵玄无奈端着个空碗看向苏浅,却见她也正一脸奇怪看着自己。 赵玄也有些尴尬,他就是随便走走,谁知道就走到了苏浅的营帐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便进来了。连他自己也没想过是为了什么而来。 这会儿被苏浅这么看着,他才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应该是忙于正事的时间,怎么突然跑来苏浅这儿了。 “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一声。”赵玄脑子转的飞快,突然想到个主意:“那个,这次赵平出去,带回了一大批军马和粮草。之前我曾听说,你在破虏军被朱横山针对,当时你做了个账本被法算大加赞赏。” 赵玄越说越顺,越说越觉得理所当然,这时候他是有心要和苏浅修复关系,毕竟是他先起了那等小心思,那既然认定了,作为一个男人,他就得自己给自己争取机会才行。 这样一想,他给自己找的这个理由就更觉得理直气壮,光明磊落。 “你也知道,咱们漠西军地位尴尬,什么都要自给自足。所以才让赵将军天南地北的出去给大军找口粮,还有地方上的税收,赈济这些,反正,我就是觉得,军中的账目有些乱,每次看这个都让人头疼。如果你有什么好办法,就请你帮他们个小忙,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只需要把方法教给他们就行……” 赵玄一点没觉得坑人和理亏,说这么多也确实是那几个军中的法算做的账本有些乱。反正他每次看那些账本就头疼,就算有王攸之盯着,这不是总要最后到他这里过一眼的吗,就没有哪一次是让他看着不头疼的,既然有好办法,那自然是要用的。 再加上近水楼台,他请去的人,弄个书案放在他的大案边上,每天办公事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见她,想想就觉得,美美哒…… 苏浅皱了皱眉,很快说了句很破坏风景的话:“行倒是行,可是不用我去送元小姐了吗?”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别再躲我 赵玄脑子转的快,立马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最近北蛮联军一直没有动作,我担心他们会有别的行动,这个时候暂时不适合行动,再过两天,没什么情况你们再出发。” 说到这里赵玄也是真的有些担心。 按说联军这次行动也算是吃了大亏,松巴赞当日被自己扎了一枪,想必不死也是个重伤,连着他们身后的人,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不可能这一下就被打服了,该是又攒着什么坏水儿等着来把大的翻本才对啊。 这两天谋士们也在讨论这件事儿,派出去打探的人也一直没有回来,这种时候也确实不适合行动。 不过,正好趁这个时候,让苏浅到自己营帐去整理账册,也好就近照顾,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这临时起意倒让赵玄眼前一亮,再看向苏浅的时候便更加温和起来了。 苏浅不疑有他,对于现在军中的账册她当然是知道的,就为了这么个东西才闹得她当初不得不离开了破虏军,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个叫朱横山的行长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想想那个人,再看看如今的漠西军,她自然是更喜欢现在军队的氛围。 反正最近她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不过是做点案头工作,倒也不难。 见苏浅点了头,赵玄明显开心起来。又柔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才转身走了。 只是,苏浅隔天去赵玄营帐时报到时,却发现所谓的重新做帐,竟然是在赵玄的中军营帐里。 那岂不是…… 苏浅抬头看向赵玄,却见他一本正经正坐在大案之后看什么公文。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自己。 苏浅张了张嘴,到底没打断大将军的“正事”,只能依言坐了下来,开始处理那些堆成小山样的账册。 不看不知道,这账册一翻开,果然是让人很头疼。 这次不同于苏浅自己做帐,一个简单的草料场进出账册多简单啊,哪儿像是现在这些。 不但是军中的进出账目,竟然还掺杂了王府里的私账,还有赵平在全国各地行商的账目…… 怪不得堂堂大将军竟然屈尊降贵亲自到她的帐篷去找她帮忙,这实在是个很让人头疼的工作。 只是,这些真的适合自己来看吗?怪不得他要将做帐的地方放到他的大帐里了,这些账目可是他的整个家底了…… 苏浅有些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做了,她抬头看向那男人。 他现在的样子其实是和做隐鱼的时候有些相似的,只是比隐鱼更显贵气和英气。 这还是苏浅第一次正正经经近距离看这男人穿戎装时的样子。他着一身暗青色软甲,青丝也只简单用玉扣束成一束,浑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却反而更显整个人的气质,冷硬却透着高贵。 他全神贯注时,整个人都仿佛流动着金光般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脸并不如周唐那般妖娆到像是祸水一般,可皇家血脉带给他的天生贵气,加上原本不凡的相貌和一身亦正亦邪的气质,反而是另一番更吸引人注意的美色。 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心里都会不自觉赞一声,好一个耀目生辉,玉轮流景的清贵公子,冷玉将军。 可他却是父亲给自己订下的未婚夫婿…… 苏浅脑子嗡一声,意识到自己看男人看呆了,脸都烧得红了,急忙低下了头去,默默反省去了。 赵玄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依然神色如常做着自己的事情。那样子要多坦荡就有多坦荡。 当然,这要忽略他右手掌心那被他握的有些发热的血色玉佩,那样,他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个心无旁骛,专心公务的大将军。 赵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认真于自己手中事的人,这画面莫名有些暧昧,让赵平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还好,他还没忘了自己手中的一封信。他低咳了声才走上前,将信放在了赵玄的书案上。 “肃州来信。” 赵玄抬头看了赵平一眼,这才将那封信拿起来刮去了火漆…… “王爷病了,这个时候生病倒也正是时候。” 赵平看了眼仍然埋首案台的苏浅,见赵玄并没有避着人的意思,也便没了顾忌,直言道:“怕是听说了元明珍的事情,怕咱们找上门去。” 赵玄唇角带笑,冷哼了声:“就凭元明珍一个,那么多的药材如何运得进来?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甩不掉。” 赵平给自己倒了盏茶,想了想才道:“这次去,我得好好拟个单子出来。好不容易抓住个痛脚,怎么也要从铁公鸡身上刮下几斤铁屑来。” 赵玄看了看赵平有些干裂的嘴唇:“怎么回来几日了,还没缓过来吗?” 赵平愣了下,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年天热的早,我方才去了趟马场,怕你那些宝贝不服水土,给他们找了个军医,添了些药材。” 赵玄却是微微一愣,转头冲外面叫了声:“郭二。” 郭廷应声进帐,见赵平也在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再看了看埋首案前的苏浅,笑着觑了眼赵玄。 却听赵玄正色道:“你速去,叫包桉派个可靠人跑一趟宛城,送一封信去给魏言,让他小心黑河那边的动静。” 说着,他铺开了纸墨,等郭廷带着人回来,他正好将信上的墨迹吹干,装进了信封…… 中军大帐开始了日常忙碌,来来去去的都是营中的将官战事,一刻不得闲。赵玄也没一直留在中军帐,也跟着众人一起出出进进,各种忙碌。 而另一边那一摞摞高高的账册和一抹安静美丽的身影,却始终埋首桌案前,沉心在自己的事情中间,丝毫不见被打扰的烦躁。 倒是那些前来回事的将官们,今日却显得格外的文静和拘束,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许多,脚步也不再如往常的风风火火,多了轻手轻脚的斯文味道。 虽然都有些奇怪怎么有人在中军帐行法算之事,可更多脑子活泛的则是在想另外的一种可能:是不是大将军发现了什么军中贪墨的事情,这是在……查账? 一时间营中竟风声鹤唳起来,倒是赵玄在事后听到这样的传言,有些啼笑皆非。 想不到他一个出于私心的随手之举,竟给下面的一众大小官员将领戴上了紧箍咒,这几天就连最暴躁的副将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倒让他有了些别的想法。 苏浅倒是没受旁人影响,实在是这些账目太多,也太庞杂了。 她一个人做帐做得脑壳疼,实在忙不完,还是赵玄发了善心,总算将人挪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帐篷,又派了原本军中的两名法算来帮她一起整理,这才勉强在第三天暂时将当年的账目做了出来。 “以前的账目都可以照这样子重新整理成册,到时候对账也能更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赵玄看着眼前清爽明了的账目,真心实意冲苏浅道了谢。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能力。到底是大家……”赵玄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想说,到底是侯府里精心培养的主母人才,就这样的能力,普通人家可以万万比不了的。 想到自己一团乱麻的上京世子府,他脸上莫名有些发热。只是,面前的人不是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兄弟,也不是上京城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闺秀。他想要拉近两人的距离还需要时间。 “肃州的事,可能还要等两天,我怀疑松巴赞回了朔方咽不下这口气,正想法子渡黑河打宛城。” 苏浅猛地抬起头,有些紧张看着赵玄。宛城可是有她的亲人在的,如今还没有找到尘儿和阿娘,小溪和苏石就是她目前唯一的亲人了。 赵玄似乎看出了苏浅的担心,微微露出个笑来:“你别担心,你弟弟他们我已经安排了人特意看顾着,宛城我也去了信,就算北狄人想过黑河,也要冲得过我的神臂营才行。” 苏浅眼睛一亮,“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赵玄露出个更大的笑容来:“太多还没有,装备两个小队还是可以的。” 苏浅眸光更亮了,说是神臂营,那是以后的规模,是架构,现在只不过才装备了两个小队而已,可人数不多,却都是虎贲精锐,再加上神臂弓,北狄人想要过黑河怕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下她是全然放心了。 她心里高兴,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抹笑来,就像是春光乍现,雪色消融。这一瞬间,赵玄就觉得像是整个中军帐都被这抹笑点亮了。 苏浅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中军帐里,大将军面前。就算和赵玄的误会解除了,可毕竟两人之间还是横着那么多条人命呢,这让她心里不觉又沉了下去。 笑容从她的脸上慢慢散去,苏浅垂首冲赵玄施了一礼,“若没有其他的事,属下告退……” 赵玄突然沉沉叹了声:“浅儿,我并不想用父母之命来约束你,可这毕竟是伯父的遗愿……” “我爹他没死。”苏浅的声音清冷冷却很坚定。也不再逃避赵玄的视线。 赵玄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那就等见到他老人家,咱们再谈其他,只是在那之前,你,就是我的未婚……” “大将军慎言!”苏浅有些着急,声音里竟有些慌乱:“属下如今是虎贲一小校,怎敢攀附大将军?” 赵玄今日已经见到了苏浅松动的一面,心里已是很满足了。知道现在不能逼得太紧,也不再强求:“好,那我暂时不再提此事,不过你也知道,那件事并非我所愿,你之前一直冤枉了我,就算你补偿我,以后也不可再躲着我,这点能做到吗?” 苏浅有些惊到了,她抬头看向赵玄,竟然看到了男人眼睛中像是含着一丝委屈,这让她有些慌,可听他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之前自己那样恨他,还想过要杀了他,也是幸好顾忌到了漠西的局势和他的武力值,这才没有动手。 现在他竟这样要求她,这,貌似,好像,似乎,有点道理…… “报,启禀将军,北狄五皇子松巴赞果然趁着黑河解冻,率领五万北狄兵强渡黑河,攻打宛城……” 第一百四十五章 脏水 松巴赞的运气终究差了些,他拼着一身重伤逃出长谷关后,想着一鼓作气过黑河突袭宛城,却不料遇到了刚刚组建的神臂营。 黑河之上,没有广袤草原的坦荡,也没有重装骑兵的战场,就算北狄勇士舍生忘死前赴后继也没逃过无情弩箭的收割。 偷袭宛城又一次遭遇惨败,北狄人短时间内想来再也不敢轻易冲着漠西伸爪子。 赵玄一边命魏言在宛城高墙壁垒严防死守,一边着手收服昌达的事情。 这一边由赵平在暗中开路,苏浅和周唐押送元明珍也上了路。 元明珍到底是肃州的王府嫡小姐,哪怕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赵玄也没在生活上亏待了她。 赵玄是不想跟个女人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送她回去,该杀该剐就都是元垚的事情了。男人就该跟男人对话,不管元明珍做什么,她都有爹在上面看着,不管是错是对,后果也有当爹的来担。 你躲也没用,病了又如何,通敌卖国,那是能靠装病糊弄过去的吗?就是死了,王府也有继承者来承担这份责任。 元明珍是彻彻底底被吓傻了,她刚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祸闯了多大,直到被赵玄当众甩脸,又当真将她在软禁了这么久之后,送她上了回肃州的路。 上路的人并不多,连赵平在内也就十几个人,加上元明珍自己的两个大丫鬟,一行人十分低调离开了五原城。 和来时的心情不同,苏浅这一路的感觉有些奇妙。她可不是只为了送人去的,有那布条的提示,对自己父亲生死的惦记让苏浅更多的是忐忑。 和父亲苏锦渊的相处其实并不多,他们更多是书信上的往来,和其他家庭的注重男儿不同,苏锦渊这个人对苏家姐弟的感情反而像是更看重苏浅这个嫡长女。大概是因为苏浅是第一个嫡女,又很长时间没有第二个嫡子出生,所以苏锦渊在对待苏浅的态度上,应该算是亲近不足,培养有余。 要说生活上的亲昵那是肯定没有的,苏浅印象里的苏锦渊是严肃守礼的,不光是对自己,对娘亲也是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苏浅的错觉,总觉得她父亲对阿娘有些怕,或者说是一种自卑,但对他们娘三却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不管是给弟弟找好老师,还是同意自己野蛮生长,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是尽自己所能满足他们,这也让苏浅对他生不出讨厌或是类似的感觉。 所以那种来自血脉的亲近和孺慕是注定的,哪怕重活一世苏浅也依然希望她阿爹是活着的,不管是残废还是任何不好的情况,她都希望他能活着,之前是没办法近距离的接触他,她希望在父亲余生能有机会让她好好照顾他,尽自己为儿女的一份孝心,这是她真正发自内心的想法。 “小姐,周副将说之前已经停过一回,晚饭前都不会再停了。” 香芋战战兢兢跪在马车角落里,头也不敢抬,生怕元明珍再发疯想些更恶毒的法子折磨她。 如今元明珍自知大祸临头,反倒不再遮掩霸道恶毒的性格,对她们两个唯二剩下的身边人极尽折磨,让她们一刻不得安宁。 可是能怎么办呢?她们都是家生子,王府里还有父母兄弟,她们就算是明知回去得不了好,也不敢对这位大小姐不敬,这就是命,父母是奴才,生下她们来也是奴才,就算她们有命活下去,剩下孩子还不是奴才命,这样一想,对生死也就看淡了,反而能为了家人硬着头皮继续挨下去。 元明珍却不罢休,一脚踢倒了香芋,将身边另一个丫鬟香草也推翻了,自己撩开了车帘,冲着外面的那个一身甲胄骑在战马上的人厉声喝道: “本小姐要如厕,你给我停车。难不成要让本小姐给你磕两个你才肯停车?” 周唐眼皮都没掀一下,对这个大势已去的狗屁大小姐,他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元明珍气得抓起一个苹果,狠狠冲周唐丢了过去,却见那人一扬手,便稳稳将那苹果抓在了手里。他看也不看,只一丢,那苹果便冲着元明珍飞了回来,吓得她花容失色,大声尖叫着,本能的偏了头躲开了。 那苹果却像是突然间卸了力道,咕噜噜滚到了马车上。 元明珍气得想要发疯,却也知道那周唐不好惹,虽说长着一张好皮子,却是个真心狠的。 倒是那个秦浅。 元明珍又撩起了另一边的帘子,看向那个越发美得让人嫉妒的少年。 “喂!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苏浅压根没注意那个马车里的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进王府找人的事情,这件事她没有帮手,只能靠自己。不过,就在方才,她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王进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个人: “王府的录事参军王雄,他每周都会去南华街闵记茶楼吃茶,你务必将东西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苏浅手摸进了怀里,她的一些私密东西总是随身携带的,那个东西她潜意识里大概认为是个重要的物件,所以一直被她带在身边。 手指捏着那东西,拿出来看时,仍是那个胡乱雕着一只猫的木牌,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能帮到自己的东西。 突然,有危险临近的感觉,让苏浅不经大脑便做出了反应。 匕首出鞘,挥出去格挡,一枚果子当即被切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苏浅冷眼瞧了那罪魁祸首一眼,面无表情又转回了头去,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 元明珍气得要发疯了,这两个是不是男人,就算自己如今是阶下囚,有求于人,可到底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他们有没有必要当真将自己当犯人看待啊,说是押运,他们还真当自己是罪犯了。 元明珍气得在马车里指桑骂槐,敲敲打打,对于外面的众人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影响。 军人最在乎的是什么?军人的荣誉,同袍的性命,元明珍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牢牢踩上了众人的底线,哪儿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都恨不能让她替死去的同袍兄弟抵命,别说是照顾了,不抹黑揍死她都算是看在她那老爹的面子和大小姐的身份上了。 就这样,元明珍骂骂咧咧,委委屈屈着一路南行,不管她如何作闹,护送众人只是不理,磕磕绊绊走了将近十日,终于是进了肃州地界。 前面就是一座小镇,不大不小,差不多五,六百户人口的样子,也算是比较接近肃州的一处地界了。 周唐比之前更谨慎了,直接叫了苏浅和另一个小队的队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马上到肃州了,大家都更要小心些。” 苏浅点头,却见周唐看了她一眼:“这女人一路上咋咋呼呼,太刻意了,反而有点儿假。之前我以为西凉王不会容一个带着污点的女儿回家,会在中途动手,可直到进了西凉都这么安静,很明显是我想错了。大概他想要的更多,一个带污点的女儿,不能白白就这么舍了,可能还得再赚一笔利息,顺便泼大将军一盆脏水,最好是废物利用,将大将军拉下水,他也好顺理成章插手漠西的事。” 被周唐这么一说,苏浅也觉得很有可能。 可是,能怎么做呢?周唐的意思是盯紧了元明珍,不管最后如何,这个女人是不能出事的。 苏浅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索性将周唐拽到了一边。 等听完苏浅的话,周唐面色古怪,却也点了点头。 进了五月,天气也是真的暖和起来了。西北多山,却缺水,一路上众人也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镇,自然是要好好休整一番。尤其是队伍里还有一个大小姐在,就算她杀人放火罪不可恕,有她王府嫡女的身份放在这里,谁也不会在生活上怠慢她。 夕阳西下,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小镇的烟火气却更浓了。 大小姐一进了镇子就吵嚷着要在镇子上逛逛散散心,只可惜周围都是木头桩子,没人理会她,就算她撒泼打滚也没人理会她。 周唐将小镇唯一一家客栈整个包了下来。没处可去的客人,被多塞了银子让老板带去了镇上的其他人家安置。 客栈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包括马厩柴房这种地方也没放过,还真叫苏浅发现了一点端倪,不过她没声张,只在之后和周唐通了个气。 大小姐进了房间就一直没有停下折腾,一会儿叫水,一会儿叫茶,又说头疼,又说脚疼,她自己的丫鬟被她打得脸都肿了,不得不找了镇上的大夫过来给那丫鬟看症。 所有人都被这大小姐折腾的一肚子火气,可是没办法,就算大家都知道她回了王府肯定没什么好下场,可在那之前,她依然是金枝玉叶,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可以冒犯的。 周唐带着两个心腹晚饭前出去了一趟,直到掌灯时才回来。众人该安置的安置,该巡逻的巡逻,一切都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直到月上中天,突然一声惨叫惊破了寂静。众人忙不迭起身,就见一个女子赤条条挂在了房梁上: 元明珍竟是自尽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条件 状元楼上,五小姐跳下去之前坐着的包厢里,一男一女看热闹正看得起劲。 苏浅是有些不落忍的:“这么做,对周唐……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赵平一本正经摇了摇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也是他必经的考验。这件事之后,大将军那里一定会重重给他记上一功。你也看到了,现在是有人想用这件事来给漠西泼脏水,咱们要不反击,真以为咱们都是软包子了。更何况还有你的事情,如果你爹真的还活着,那付出些代价也值得了。” 苏浅现在是一身女装,脸上也已经上好了伪装,走出去俨然就是一副俏丽丫鬟的样子。 听到赵平的话,她的心即便原本还有十分硬,现在也软了七分了。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若真能找到我爹,咱们之前的那笔账便一笔勾销。” 苏浅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只是之前他们之间横着那么多条人命,让她就这么轻飘飘放过是不可能,可若是赵平真能帮她找到亲爹,这份恩她是肯定要记着的。 “我赵平说话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帮你,就会帮到底,不光是侯爷,还有夫人和世子,我都会尽力去找的,你就放心。” 赵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多了这么多耐心? 是因为一直压在心里的愧疚还是第一眼见到这女人一脸泥浆和那群糙汉子在泥水里打滚心里受到了震动…… 他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 他是见过正常的侯府嫡小姐的。 那个时候的她光鲜亮丽,他也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年轻男女鲜衣怒马,赏春踏青,饮酒赋诗,抚琴行令,各领风骚,她一支鼓舞,艳惊四座,那是青春留下的一抹亮色,也是记忆里上京城难得的无忧无虑,恣意轻松…… 而时过境迁,再见她,却是一身素净,准备逃难,他也没多少感触,上京城波谲云诡,他自己都尚且难保自身,她又不是与他多熟悉的人,顺手帮个小忙助她脱困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是帮玄子的忙。 谁知道竟办砸了…… 赵平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错了他就认,亏了的他就补回来。可与苏浅的牵绊多了,他又觉得自己该做的应该再多些,要不然良心上会过不去。 所以,这次来找元明珠也是他的主意。 元明珠是他早几年便打过交道的,这女人花痴是真的,却也不是什么好哄骗的傻子。 别看她平日在府中疯疯癫癫,肆意妄为,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赵平早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个善茬。 元家就是西凉的土皇帝,元垚又是个好色多情的,妻妾众多,就是写进家谱的子女就不知多少,元明珠能在元家占有一席之地,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元明珠是元垚侧妃庄氏的小女儿,这位庄氏和元垚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比元垚死去的那位嫡妻认识还要早。 元垚风流多情,唯独对庄氏的感情多了份与其他女人不同的情谊,即便世子之位没落在庄氏所出的儿子手里,但她这一房受到的算计却没比世子元明栎少半分。 元明珠的两个嫡亲的大哥,一个早早重病去世,另一个出外时遇到了贼匪,逃跑时摔下高坡,好歹命是保住了,却也瘸了腿,身子一直不好,形同废人。唯独剩下一个男丁就是元明珠的弟弟元明璀,被庄氏当眼珠子一样放在跟前疼着。 在赵平看来,这元明珠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是为了唯一的嫡亲弟弟化身的护崽母狼,一切的表象都是装的,她不过是借着娇蛮将火力全都引到了自己身上而已。 就赵平认识她时见识到的她那一手不俗的功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好戏来了。” 苏浅突然轻声呢喃着。 赵平收回思绪再往楼下看时,周唐已经一脚踢开了棺材盖,将那棺材盖当成了盾牌,牢牢护住了自己的全身,确保没被那些密密麻麻射过来的箭支刮到自己一丝一毫的油皮儿。 只是,那棺材里的情景却被周唐这一骚操作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 “咦?这人不是元明珍啊?” 突然,一声惊呼自人群中传了出来,却是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九小姐元明珠发出的声音。 周唐这个时候还不能抓住表演的机会,那他就不配站在这里了。 “我就说这件事蹊跷,分明是你们这群人想要污蔑我们大将军,看看,什么我们残害了五小姐,分明是你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具女尸栽赃陷害我等。” 曹天麟从那小白脸将棺材盖掀开就知道不好了。 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是他们进城的时候,九小姐就出来抢男人了,偏偏那之前老老实实鹌鹑样的漠西人到了这时候就开始蹦跶,反抗了。这分明就是挖坑等着他们往里跳呢。 可是他这一次却是不得不钻这套子去,这九小姐他又不能喊打喊杀,还能将人绑起来不叫她说话吗? 可是,那棺材里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下手的人分明说的清楚,就是元明珍,眼看着咽了气才吊上房梁的。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曹天麟突然想起了那失踪的两个人,当时他压根没当回事,想来也就是被吓跑了呗,他倒是派人去追了,但派去的人一直没有找到线索,人也被他撤回了。 反正,这件事早晚也是要和赵玄对峙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难不成,那两人并没有回漠西报信,而是做了什么手脚吗?难道元明珍没死…… 他惊慌四顾,哪里还有元明珠的身影。 这一瞬间,曹天麟竟被冷汗湿了后背。 同一时间的赵平也已经在状元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季氏之所以能被作为继室抬进元家,并不是她比庄氏更能得元垚的心,而是季家在西凉一带是真正根深蒂固的大族,想当年也是能与元家分庭抗礼的人家,而如今,他们季家的势力正在被元家一点点蚕食削弱,但也并不代表季家人就这么心甘情愿等着被元家人按在地上摩擦。 来见面的是季家夫人的大哥,在季家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 季楠琦中过进士,都说他谦逊守礼,很有气度,在肃州一带口碑不错。 第一眼瞧见,感觉确实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斯文儒雅,长相不俗。 他进门时,甚至主动将跟着的两个护卫留在了门外,一个人走进了包厢。倒让赵平有些佩服他。 季楠琦看向赵平时,就像是在看老朋友,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语气也不见一丝异样,压根不像是被人胁迫了来谈条件的: “这位小兄弟,你请老夫看的戏很好看,还要多谢你的一番筹谋。” 赵平挑眉,很光棍的笑了下,不掩一身的痞气:“好看就行,也不枉我等兄弟费心安排一场。不过,这件事对我们殿下可是有些不公啊,不知您能不能帮我们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这样污蔑我等,往小了说是影响了西凉与漠西的安定,更重要的,这件事咱们漠西可是吃了大亏的,如今有人还要让我们殿下来背这口黑锅,这把人逼急了,恐怕就不是给点好处就能打发的了……” 季楠琦不动声色,抬眼看向赵平的眼睛,微微勾了勾唇角:“所以,是殿下让你来找季家的了?” 赵平眸色一冷,这话他可不能认。 殿下找季家?难不成要将季家拉到漠西的阵营? 季家脑子又没坑,放着自家人不帮,去帮外人,季氏可是有儿子的人,搞不好以后就是西凉之主,如今窝里斗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也没有把自家利益往外送的道理。 相反,如果承认了是殿下要找季家,那以后殿下万一有了什么成就,岂不是还要平白分季家一杯羹,想想就窝囊,这可不是他们求人,季楠琦这老小子,倒是会挖坑。 想到此,赵平一脸的莫名其妙: “殿下又没长千里眼,怎么能知道半路上发生的事情。大概也想不到有人竟如此卑劣,竟还要行倒打一耙的事。不过咱们是办事的人,不说办砸了差事要遭上官责罚,就是身为属下的,不能为殿下分忧那也说不过去,您说是?” 不等季楠琦说话,赵平又道:“这件事,五小姐做的事摆在那儿,就算咱们肯给您这个人情,也得季家拿出诚意不是。您也别怪咱们心狠,是有人要用这件事来大做文章,咱们这也是不得已啊。” 赵平看着季楠琦微微眯起的眼睛,邪邪勾了下唇角: “季家在西凉盘亘几代人,想必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不过,在我们漠西就不同了,您拔根腿毛都能比我们的腰粗。再说,咱们也是为了戍守边关,这守的也是您的家业不是……” 季楠琦有些胸闷,既恨元明珍愚蠢被人利用,又恨如今捏着这件事搅风搅雨的人,他知道今天这个坎不好过,但做生意就要讲价,没有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再说,他这心里也憋屈得很: “你也说了季家在西凉几代人了,也是人多口杂的,这件事,我一个人也是做不了主,还得回去找族老们商议。” 赵平噗嗤笑了出来:“季先生就别这么谦虚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季家除非真的不在意名声了,要不然,就是觉得咱们漠西好欺负!” 赵平依然在笑,只是那笑落在季楠琦的眼里,却是多了些阴森森的寒意。 季楠琦依然是一副温润表情,似乎面前人不管说什么都影响不到他的心情: “小兄弟莫着急,老夫只是有些奇怪,珍儿不缺银钱,又是为着漠西主动去吃苦,她又怎么会做那种事情,这说不通啊!还有,既然你们有与季家谈判的心,又叫下面那位壮士当街胡说,这做法想必不太妥当?” 赵平轻笑着挥了挥手:“在下是个做生意的人,这天下间的生意人,都讲究诚信二字,若不是手里有人有证物,咱们也不敢找上门来,您说是?而且,人家给咱们泼的这盆脏水,如果不当着众人的面洗掉,恐怕下一步,这盆脏水就要变成血水了。生意人赚钱是肯定的,但也不能只赚钱。” 季楠琦不置可否,可嘴角却有些微微下垂的迹象。 赵平轻轻弹了下杯沿: “五小姐现在就是一招废棋,但活的总比死的有用,就算咱们当街说了些什么,那也是陈述事实而已。咱们在外面占了理,又赚了钱,至于后面的,既然我找了您来,那就是给了您活动的余地,怎么样?这已经是表明咱们的诚意了。” 季楠琦表情仍未有变化,但眼睛却又眯了眯:“珍儿是跟随骆神医去漠西学习医术的,出了事也是在漠西,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我们季家却也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认的。” 赵平笑得一脸得意,一边把玩着一块雕着猫的木牌子,一边用眼角斜着季楠琦。那表情让人觉得十分手痒:“这个可由不得季家不认。珍儿小姐自己都认了,而且,咱们手里还有个活着的金人在,这人证物证都齐全,光凭你们红口白牙可是推不脱的。而且,五小姐人在还能辩解一二,起码能找出个幕后黑手,说一句年幼无知被人利用总还是行的?但若是人没了,啧啧啧,我想王府里大概会有很多人会积极帮她取证的,至于是什么样的证据,那就要看他们的需要了……” 季楠琦终于冷了脸色,眼睛在那木牌上扫一眼,又一眼,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元明珍当然不能死,死了就盖棺定论了,通敌之罪决不能落在她的身上。他妹妹在王府里本来就已经举步维艰,若是再爆出这样的丑事,正妻的地位就危险了,万一再被定个内贼,他们季家就再也别想翻身了。 还有那信物,他,他们,怎么会有这东西的?…… 季楠琦终于冷下脸轻轻扣了扣桌面: “那,你们想要什么?” 赵平笑得一脸欢乐:“这才对嘛,谈条件就得有谈条件的态度,要不然,万一我心情不好,我的人再不小心,弄伤了五小姐,那多不好。” 季楠琦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底牌,自己也迅速调整了状态。 他态度更加柔和了许多,甚至伸手帮赵平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既然小兄弟已经出了手,就说明漠西也并非一定要将这件事落在季家人的头上。殿下绝不会无的放矢,老夫自然也不会小气,只要是老夫能承受得,你尽管开口。” 赵平心里暗骂狡猾,这个“能承受”可是太鸡贼了。 自己开什么价位,他都可以说承受不来,那不是等于没说一样嘛。 不过,赵平最不怕的就是与人讲价,他自从进了漠西军,便一直干的就是这个活儿,业务甭提多熟练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平心里暗笑,嘴里也没停了说道: “都说季家人手遍布西凉,我这倒是有件事想要请您帮着打听打听。” 季楠琦心里诧异,但嘴里却道:“打探消息倒是不难,说说看。” 赵平刻意压低了身子,轻声道:“听说王府里一直养着个神秘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季楠琦表情瞬间有丝僵硬,很快便恢复如常,但那一丝变化落在赵平的眼中意义就不一样了。 季楠琦绽开一抹温和的笑:“季家虽说有些能力,那也是在外面,王府里的事情,季家还是不能太过插手的,至于你说的这个神秘人,那就更无从说起了。” “不能说吗?”赵平挑挑眉,似乎有些遗憾:“算了,不说也罢了,至少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存在就是了。不过是个传言,我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季楠琦笑得越发和煦:“那我外甥女的事儿……” 赵平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咦?先生你这就不对了,我可还没说要求呢,您怎么这么心急?” 季楠琦很想宰了眼前的这人,明明自己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消息,这人竟翻脸不认,实在是…… 他表情却越发柔和了:“那方才那个……” “那只不过与先生聊聊家常,先生您不会把那个当做条件了?要当条件也行,那把人交出来,咱们一对一交换如何?” 说着,赵平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让季楠琦一口老血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还得笑脸相迎:“小兄弟说笑了,哪儿有什么神秘人,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哦——”赵平的这个哦字拖的九曲十八弯,听得季楠琦心里更憋屈了。赵平却似乎毫无所觉般: “其实,先生也无需紧张,我要说的事一点都不难办到,就是咱们漠西如今正在抵御北蛮恶贼,这缺粮缺饷的,都得要地方上多支持,只可惜,王爷也在打仗,总说没有余力,这不是就只能找您来解决了吗?” 不待季楠琦说话,赵平又“啊”了一声:“还有个事儿啊,听说王爷有意在破虏军中培养一下自家子侄,我觉得,六少爷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人还是挺机灵的,这次的机会难得,就想请夫人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对两位夫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有个很好的促进,您看呢……” 季楠琦再也装不下去,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欺人太甚!” 赵平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先生这是……” 季楠琦彻底冷了脸:“敲诈些银两也是罢了,咱们季家也不是那小气之人,至于那元明璀,难道你不知道,那是谁的儿子吗?” “知道啊。”赵平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件事要让其他人闭嘴,你以为这么容易的吗?我这也是费了多大的气力才说服了侧妃同意用这个条件来压下五小姐的事儿,要不然,你以为就凭着五小姐那一张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件事就过去了?王府里多少子弟,您有没有想过,还有其他人愿意……” “欺人太甚!” 季楠琦一声怒喝打断了赵平的话,他此刻觉得自己脑袋都要冒烟了,现在他是恨毒了办砸差事的元明珍,要么就别出手,出手了又做不到,被人抓了又不肯死,他们季家怎么生了这么窝囊的一个蠢货。哪怕她在出事后便一死了之,别留下什么所谓的证据,也不会让事情搞到了如今的程度。 现在甚至还要让他去帮着那个贱人的儿子跑前程,他们季家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 这会儿再好的涵养,也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了。 可赵平却像是并没看到季楠琦的冷脸,反而说得更起劲了:“按说这个机会,应该是王爷专门给世子准备的?世子本就在王府中一家独大,听说连自己的护卫队都成立了。所以,我这个提议您也不见得吃亏不是……” “好!我,答应!”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有办法 元明珠一脸不情不愿坐在自家马车里,看着眼前这个闭目养神的女人。 她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她身上却有种特别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这无关她们的交易,只是元明珠出于本能的探究。 “喂!你就没什么想要说的吗?”终于,元明珠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 苏浅睁开眼扫了眼面前这位娇憨少女。她娇俏浓艳,鲜活动人,骨子里又是倔强孤傲的,这一点和曾经的自己多么的相似,只凭着这一点,苏浅就对她讨厌不起来。 “说什么,咱们的交易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等我进了王府大门,你就可以撇开我不用管了。” 元明珠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突然凑近了苏浅轻声道:“你也是女子,怎么进到漠西军的?” 苏浅斜了元明珠一眼,没有答她这么幼稚的问题。 元明珠撅了撅嘴,有些不甘的低低哼了声:“我相信赵玄,但不表示相信你们,不过,我母亲愿意同你们交易,我也只能配合。但是你若想在王府里搞事情,可别想攀咬到我们的身上。” “你放心。”苏浅重又闭上了眼睛:“我们答应你的不会忘,你弟弟的事季家不敢不应,等元明璀进了破虏军,殿下也会派可靠的人接应他,保他平安。” 元明珠撇撇嘴角,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个,那个人,他叫什么?” 苏浅抬眸望了眼这小女孩儿,眸色有些复杂。 元明珠莫名有些羞恼,瞪圆了一双眼睛望着苏浅冷哼了声:“我就是喜欢长的好看的人,这有什么,再说问问也不会掉块肉,难道我还能抢了他回府不成?” 苏浅弯了弯唇角,莫名觉得这个小丫头有些可爱。 “他叫周唐,武功很厉害。” 元明珠的眸光一下就亮了,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苏浅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不遮不掩,坦坦荡荡,明明白白的,不像元明珍,每天装的一副贤淑样,脑子里全是浆糊,又自私霸道,任性妄为,行事不分是非,毫无底线,自己是没能力,却能帮着坏人闯出这等弥天大祸来。 元明珠喜怒全都写在脸上,敢作敢当,此刻索性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看着苏浅,一看就是还想知道周唐的事情。 苏浅想了想,还是道:“这件事之后我们就会回漠西了,他志向远大,不可能留下,你还是别多想了。” 元明珠皱了皱眉,鼓了腮帮子,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都怪元明珍那个蠢货,要不然,我安顿了弟弟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现在再提这个,实在是不合时宜。” 苏浅心里暗笑,也明白元明珠这话的意思,想必她这个年纪已经到了议亲的年岁,家里给她安排的她肯定不喜欢,做出一副花痴的样子,多半也是为着这个。 这个女孩儿很聪明,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只是,想到这次来的目的,苏浅突然有了新的打算。 “听说你有个兄长,快要不好了?” 元明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苏浅很明显感觉到了她浑身的杀意在那一瞬间突然间绽放到了极致。 果然,她眼睛扫过来时,脸上表情已经没了方才那娇憨肆意,取代的是冷如冰霜的杀意: “你问这个做什么?别以为坐上了我的马车就能威胁到我,在肃州,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很容易,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苏浅却垂了眼帘,轻轻勾起一抹浅笑来:“我问自然是想要帮你。我师傅曾替你兄长看过,连他都治不了,恐怕就不是普通的病症这样简单了?” “你师傅?”元明珠果然起了兴致,暂时收拢了浑身的刺:“你是说骆百药?” “是啊,骆神医就是我师傅。” 元明珠眨了眨眼,有些怀疑地看着苏浅,苏浅却依然那副淡淡的表情:“元明珍一心想师傅收她为徒,只可惜,她眼高手低,醉翁之意不在酒,去漠西根本不是冲着医术。” 元明珠当然知道元明珍的德性,就是她那一手所谓出众的药膳手艺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父王的手段罢了。 元明珠倒是有些信了这女人的话,这种时候,她没必要用这种借口骗人,除非她是想他们的人全都死在肃州。 这样一想,元明珠的心中倒升起了一丝希望来,可嘴里却不能就这么认了: “就算你是骆神医的徒弟,可你师傅都没办法,你又能做什么?” 苏浅挑挑眉,看了眼元明珠捏紧的拳头,笑了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难道还不许我师傅的医术有进步吗?倒是你,如果有个兄长能帮你撑着事,想必你们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了。” 元明珠咬着嘴唇,不得不承认她特别心动。 但她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像这次,为弟弟拼了一个能逃出府的机会,还是个正经的前程,她为此配合着演一出戏,受一场责罚,这就是代价。 她咬了咬牙,很快做出了决断: “你若是能帮我兄长看好了病,我就帮你找到那个人。” 苏浅抬眸看向元明珠,伸出了一只手:“一言为定。” 元明珠咬着唇,伸开了紧捏了拳头的手和苏浅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马车辚辚压过长街,不一会儿便到了王府门前。 西凉之主的府邸,并不像苏浅想象中那样有半城之地,泼天的豪富,也没有放在表面让人参观,反而是看起来十分低调。 从门外看去,这座府邸更吸引人的是那种经年累月的沉肃和岁月形成的积淀。带着风霜记忆的厚重门墙,兽首铜钉,带着刀砍痕迹的护府石狮子,显示的不是富贵豪奢,而是一份岁月累积下来的威严和底蕴。 所以说传说误人,那传言中昏聩懦弱,小肚鸡肠的西凉王,未必就是真实的。仅凭着苏浅对这王府的第一印象,苏浅就对这个人生出了十分的戒备来。 果然,这表面的低调也只是在第一眼初见时。一旦进入府中,苏浅就觉得百年世家的底蕴还有这一方巨擘的威严便那么铺天盖地而来。 并不是明面上的金砖铺地,玉饰金钩,而是那种隐藏的肃杀之气让每个进入其中的人不自觉便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只不过普普通通的家丁护院,奴仆丫鬟,实则,走过去十个,竟有七八个都身怀武艺。 开门的小厮脚步沉稳,骨骼粗壮,这是外家功夫的练家子。 引路的丫鬟气息绵长,脚步轻盈,连落在地上的脚印都轻飘飘看不清明,这是轻功卓绝的高手,内家功夫的练家子。 就连粗使婆子,修剪花木的园丁都不是普通人,让苏浅这一路走来可是大开了眼界。 这便是一方巨鳄经营几代攒下来的家底了。也难怪上京城龙椅上的那位如坐针毡,想尽了法子也要将这异姓王连根拔起,这里边的博弈可不是她这个小丫头能插手的。 她只是想要家人平安的女儿,找到了父亲,只要是活着的,她不会劝他去收拢旧部,争名逐利,报仇雪恨,她只要他能和家人一起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元明珠随身带着四个大丫鬟,加上苏浅和几个小丫鬟,走在路上并没有引来谁的询问和刁难。 可苏浅仍是感觉到了数道探究的目光和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打量,好在元明珠身边的丫鬟也是会武的,倒没显得苏浅格外的突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街面上的事还没传回府里,她们这一路回了庄氏所在的兰芳苑,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的状况,苏浅这才稍稍安心。 “丛雪,落月,跟着我去见母亲,星雨,云岚,去替我看看大哥,如果大哥无事,请他来一道看看母亲。”元明珠又指了指苏浅:“你,拿着我给母亲买的珠花,跟上。” 一众下人皆屈膝应是。 丛雪看了眼苏浅,眸光微动,她知道这人不是萱草本人,哪怕她长得再像,可人的气度是完全不同的。 这人一看就是大家子弟,一举一动毫无半分小家子气,甚至有些地方看着竟隐隐比自家小姐气派还大,根本不可能是萱草那样的奴婢能比的。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可苏浅何等敏锐,还是察觉到了一点,只不过,她也是无惧,淡定跟了上去。 庄氏的长相不是属于那种很惊艳的美,但她气质温婉宁静,美得毫无攻击性,是那种见了就让人很愿意亲近的气质。也难怪在一众妻妾中,元垚对她始终有一份不同的情谊。 元明珠看见自家母亲,浑身的伪装全都化为了乌有,瞬间变成了无忧无虑的王府小公主,腻着娘亲只剩下了撒娇亲热,完全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 庄氏摸着自家小女儿的头,有些心疼:“是阿娘没本事,难为珠儿了。” 元明珠皱了眉,有些担心:“他们的嘴可真长,这么快就将消息传进府里了。可我进府的时候,没看到那几个讨厌鬼啊?” 说着有些担心,看向庄氏的脸:“阿娘,父王是不是来找您问罪了。” 庄氏摇了摇头,眸中有一丝冷意:“他们自然是要看看事态的发展才好行事,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至于你父王,他现在要操心的是这件事会不会被人利用,传到了朝廷他又要怎样应对,暂时还顾不上咱们这里。” 元明珠在庄氏怀里蹭了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就算父王降罪,我也有话说,错在五姐姐自己做错了事,我不过是无意间路过,揭破了也不是我的过错,人家要戳破这脓疮早晚都会戳破,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庄氏轻轻叹了声,语气有些无力:“如若不是生在王府,你们就不必这样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费心算计。是为娘的无能,才会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母亲。”门口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苏浅抬头,就见一个形容枯槁,面色灰败的男子被人推着进了房间。 那人一来,庄氏便起了身,元明珠更是几步走到了那人的身后,接过了小厮手中木质轮椅的把手,将人推进了房间中,口中叽叽喳喳道:“哥哥今日看着气色好了许多,是不是前儿个我送去的那几只画眉很好看啊,你要是看着好,我再出去寻几只给哥哥解闷。” 庄氏早走了过去,摸了摸自家儿子的手,感觉到温热,这才放了心:“盛儿怎么想到来阿娘这里,有什么事儿叫个人来喊娘,娘去见你也是一样的。” 元明盛笑着摇了摇头,他身子弱,连说话都不敢用力太大,只轻轻道:“害娘担心了,儿不孝。” 苏浅在一旁看着这个男子,仅凭肉眼无从分辨他的情况,但她却有一只好鼻子,从此人身上淡淡飘出的味道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他的病果然是有蹊跷的。也难怪连师傅都辨别不出他的病因,这样难得的毒都被人找了出来,也难得这么多年了,人居然还没被熬死,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了。 “萱草留下,你们都出去。”元明珠察言观色,见苏浅眉头微皱,似有话说,当即开口,等人都出去了,她也不顾她阿娘兄长的奇怪眼神,看向苏浅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苏浅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是有些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治病还是杀人 元明盛的病难搞,不是毒难解,而是年深日久,那毒素已经深入他的体内,和他的身体融为了一体,即便现在有解药能解其毒,可一旦毒解了,他的命也就没了。 这样的一个病人,最难搞的不是解毒而是给他续命。得让他的身子先好起来,才能动手解毒,这个过程十分麻烦,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搞定。 所以,苏浅根本无法短时间让元明珠母女看到结果,这样的话,她和元明珠的交易就无法兑现,她们不过萍水相逢,别说没有交情,作为交易的双方,警惕和戒备倒是更多了几分。 苏浅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至于庄氏怎么想,都不影响苏浅的行动。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们怎么想,我都没意见。反正之前我们的交易也算是成了,就算你们不同意之后的交易,晚上我也会离开,之后的事情就和你们没有关系了。” 庄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她能在这虎狼窝里生存并护着几个孩子长大,自然也不是真的傻白莲,要不然也不可能同意之前的事情。 可现在,面对的是真正的生死抉择,到底要不要抓住这最后一丝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她眼睛有些红的望向了自家好似随时都会随风逝去的儿子。 元明盛却是一脸的心疼,看向自己的娘和同样纠结的妹妹:“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我身体自己知道,就算立时死了也是命该如此,不必冒险……” 他很久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只能停下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冲着庄氏摇了摇头:“不必。” 又转头看向了元明珠,眸中全是心疼和愧疚:“珠儿,哥,没用。” 元明珠却是狠狠咬了下嘴唇:“救!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救!” 她转头看向了庄氏:“阿娘,我不在意什么王府的权势,等哥哥治好了病,咱们就搬出去,您从前帮过赵玄,我就赖着他,让他管咱们一家四口的生计,有这次咱们的帮忙,我料他不敢不管。” 庄氏表情复杂,看着眼前一对儿女,心中满是悲凉,她又哪里会贪恋这所谓的权贵。若不是顾念着家人,她早就离开这吃人的虎狼窝了。 女儿和儿子都是好的,没有一个像是其他房里的那些糊涂孩子,可身在漩涡之中,哪儿那么容易脱离呢? 至于儿子。 她是一个母亲,哪怕刮去她一身血肉,也绝不会轻易抛弃亲身骨肉的性命。当得知有办法救自家孩儿的时候,她便已经下了决心。 “好,我答应你。你不必亲自动手,三日之内,我给你那人的消息,但在此之前,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苏浅勾起一抹浅笑。她很喜欢这看似柔弱实则强韧的母亲的决断力和这一家人的亲情。 至于那别扭的病人,他的意见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好。我先开个单子,你去找药材,至少在我在的这几天,我能保证他不用再靠着强灌流食来维持他的生命。” 庄氏一瞬间像是被点燃了什么,连眸光都亮了起来:“一言为定!” 元明珠眼睛里也放出了光来,只这样看着就知道她兄长是靠着流食续命,这女人果然是骆神医的高徒吗?如果短短几天兄长就能进食,她就信了这个女人能治好兄长的病,那拼着被父亲揍死她也将那个人的事给她搞清楚了。 苏浅不知道母女俩的心思,她自己同骆神医学习医术时间不长,其实正经医术还没学到多少。只不过对于元明盛的情况她刚好熟悉而已。 元明盛中的毒其实和七杀门的毒同出一脉,只不过他的毒要柔和得多,却也难搞得多。 应该是想要将毒隐藏于病症之中,用现代医学来解释大概就是慢慢的破坏了人体的免疫系统,让人体渐渐失去自我调节和修复的能力,之后在一次次的小病小灾中慢慢衰弱,直到死亡,这个过程不会被人发现,也最大程度的让毒素和人体本身融合为一体,就是现在这样,即便查出这是中毒,可也让人束手无策。 可恰好苏浅之前处理过类似的情况。而且还成功过。 就是不再让毒素缓慢发酵,而是让它一次性爆发出来,全部彻底的散发毒性,这样虽然极其危险,但是却能一次性解决麻烦,当然,这种情况,即便元明盛以后解了毒,那些已经融入他体内的毒素也无法彻底排解干净,毕竟它们已经成为了元明盛身体的一部分,以后也将跟随他一生。 元明盛寿元有损是肯定的,但至少保证他安安稳稳生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只不过,前提是他能撑得住这个解毒的过程。 元明盛体质太差,无法承受这样的毒素爆发,所以苏浅如今要做的就是刺激他的身体机能,让他先解决身体本身的问题。 苏浅的手段也是一点不柔和的,她索性也用了毒,以毒药刺激元明盛的本源,让他已经接近瘫痪的身体机能先恢复工作。 反正现在的元明盛本身已经是个毒药篓子了,多一种毒药也不会令他的身体显得更糟糕了。 于是,当苏浅的药材单子开出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这是……毒药?”都说久病成医,常年为儿子请医问药的庄氏已然能称得上半个大夫了。 她自然认得那几种都是毒药的名字,立马就不答应了:“你,这是要害死我儿!” “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你就不怕我将你送给我父王。”元明珠手里已经拽出了一条马鞭子,眼珠瞪圆,一副苏浅要是不说清楚就要抽死她的样子。 苏浅却是浅浅一笑:“想必你们各种办法都试过了,可有将他的情况改善了吗?我这就是在给他逆天改命,用的又怎会是普通的办法,就现在这程度你们就这样叽叽歪歪,拦三阻四的,那等我下一步要让他毒性爆发出来的时候,你们还不得吃了我啊。” 说着,苏浅有些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行了,就你们这点胆量我也没法跟你们合作了,反正我也进了王府了,就算之前我的话都没说,咱们的交易作废。” 苏浅说着便要往外走。她虽然想通过庄氏的路子走个捷径,但现在看起来,不定因素太多了,再说,她虽说有办法治疗这病痨鬼,但以这人如今的身体状况,她也无法保证这人能不能撑得住她这样激烈的治疗过程。 影响治疗的因素太多了,更多的还有病人本身的求生意志为主导。 如果按照强度来打星比喻的话,当日唐二的情况和这个比也就是二星难度,这次的元明盛绝对是五星了。 若不是苏浅本身也想证明那本毒经上以毒入医的理论,她也是不会给自己揽下这桩闲事的。 现在看来,元明盛还真不是唐二那种没人管的小可怜,可以任由苏浅折腾。 苏浅说完也没迟疑,转头就出了屋子,她之前已经从元明珠手中拿到了王府的地图,见庄氏救元明盛这些都是临时起意,原本她也是要自己行动的,如今不过重归正途而已。 相比起苏浅的潇洒离去,摆在母女面前的那张薄薄的纸片却足有万钧重…… 苏浅先去了下人房里。 她是以萱草的名义进府的,那小丫头如今被放回家休息去了。半个月之内都将是她顶替这三等小丫头的位置。 至于为什么只是三等,是因她要在各院子中行走,太贴身的不行,那就是主子的标志脸面,说话做事都代表着主子的意思。万一出事那就是死路。 也只有她这种不上不下的,最容易被收买的,才最合适。 苏浅在等。 等周唐他们将王府掀翻的那一刻。 而这个时间,王府大堂上,周唐他们已经与元垚结束了第一轮的交锋。 曹天麟坚称是漠西军逼死五小姐,至于为什么五小姐尸体被换掉他只说是周唐搞的鬼。 周唐却理直气壮说曹天麟栽赃嫁祸,从进了西凉界他就觉察到有人跟踪,直到小镇时对方发难,直接害死人栽赃到漠西军的头上,明明五小姐早就在他们察觉到有异常的时候就已经派人送走了,就是为了怕人在五小姐身上做手脚,嫁祸于人。 元垚心知肚明这里面的事情,可今日因着街上闹的那一出,知道的人已经太多了。 元垚心里还有别的算计,他并不认为这件事真正能带给他多大的影响,毕竟话语权从来都只掌握在强权者手中。 但季楠琦来了,就坐在堂上。那自己的打算就要放一放了。 元垚不禁挑了挑眉,想到了幕僚的第二个方案。 “王爷明鉴,珍儿绝不会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是为利益,她又何必去漠西军营受苦。这里一定有误会。一定有人诬陷利用,为了王爷和季家的名声,老朽也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王爷,肃州可不能背上这等莫须有的骂名,西凉王几代人戍守北疆,元氏一族为大庆舍死忘生,流过多少血?死过多少人?岂能让人如此污蔑!似这等不敬王爷不敬元家的狂徒,就该立时推出去斩了!” “赵玄就是个别有用心的白眼狼,当日要不是王爷您收留他,哪有如今他在漠西的风光。亏王爷还曾以半子待之,可他是如何回报王爷的,竟敢回头朝王爷头上泼脏水,一定是他狂妄自大,为敌所诱,差点丢了关防,如今却拉了五小姐来垫背,简直可笑!这等没皮没脸之徒王爷万万不能姑息!” …… 卓唐冷眼瞧着堂上众人义愤填膺的颠倒黑白,堂上那人却始终不怒自威的皱眉倾听,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不怒反笑了起来: “哼!凭你们三言两语就想推翻铁证,漠西死伤的那么多大好儿郎会听你们胡搅蛮缠吗?这件事不但是肃州,我们殿下还会往上京告御状,如今那位钦差大臣还剩了一口气,想必送到御前对峙也没什么问题,还有个金国人也会同行,到时候看圣上如何定夺?想必到那时,王爷便能将事情搞清楚了。你们也就不必在这里白费口舌了。” 周唐寸步不让,一双桃花眼轻蔑又冷漠,看着堂上的那位西凉之主,连最后一丝敬畏都没有了。 元垚有些头疼。他一双眼却重新定位在了周唐的身上。实在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突然伸手压了压,瞬间堂上便鸦雀无声: “你,叫周唐?哪里人氏?” 周唐一愣,不太明白元垚的意思。 这元垚也是他第一次见,和他想象中脑满肠肥满肚子算计的王爷形象差距有点大。 看起来五官端正,一脸正气,身材也是魁梧挺拔,器宇轩昂的,分明是个老将军的标准形象,还是让人很难讨厌的那种样子,实在跟他平日的行事作风很难统一成一个人。 不过,今日的一切一再颠覆了周唐对这位西凉之主的固有印象,完全不影响周唐对他的警惕和戒备。 周唐冲上首抱了抱拳:“劳王爷下问,末将不过一个边城牧民之子,应招入了朔方守军,之后才辗转流落漠西。” 众人皆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元垚问着事,为何突然问起了周唐来。 元垚也没让大家等太久,突然露出个和蔼的笑容来:“周唐是吗?你可有意加入本王麾下?”…… 第一百五十章 尘埃落定 周唐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西凉王竟是如此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显然,西凉王那话似乎并不是随口一说。 “你原本就是西凉军麾下,彭大山丢了朔方,却提拔了你这样的一员勇将,勉强算是功过相抵了。当初战事紧急,本王理解你改投漠西的无奈,不过,如今我西凉也是用人之际,你回归西凉也是理所应当。这样,本王许你一个宣威将军,领十营,授中郎将职,如何?” 所有人皆瞪大了眼睛。这个变故太令人意外了。不是在说元明珍的事情吗,怎么说着说着竟成了招揽周唐了? 周唐也愣怔了下,这也不能怪他。 一个武将最看重的是什么,在前方浴血征战,他看重的不是那些虚名和俸禄,他孑然一身也没有家族要从他身上得到光宗耀祖的荣光和好处。 他看重的自然是兵权。 从定远将军跳到宣威将军,连跳两级不算,领十营兵马,那就是万人之众啊!这诱惑太大了。 好在周唐也只是一时的心摇意动,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飞快抱了抱拳: “多谢王爷抬爱,末将身为军中一员,更身负大仇,早便发下宏愿,势必与北蛮鞑子不死不休!不管在何处,都是一样杀敌。如今有殿下赏识,还有一班从失地一起逃出来的兄弟,这次在长谷关又添一笔血仇,末将不求功名利禄,甘愿守在关前,杀尽胆敢犯边的蛮人,这才不辜负王爷与殿下的赏识!” 元垚脸色有一瞬的阴沉,但很快便大笑起来:“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我现在相信你不是那等栽赃嫁祸的小人了。” 说完这话,他却突然转向了曹天麟,厉声怒道: “你倒是来说说,元某人如何对不起你了,要让你害了我女儿还要栽赃与她,是何道理?” 曹天麟都傻了,他有些茫然看向上首。他这还不是一切都听从王爷的吩咐吗?现在这样说,岂不是说他与贼人勾结,先杀人,再将通敌罪名嫁祸元明珍,这,他…… 曹天麟猛地想到了什么,再抬眼看向元垚时,直勾勾想从他一双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他终究是要失望了,元垚一脸痛惜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曹天麟再傻也该想明白了,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他就说今日他们等在大堂,为何元垚过了一个时辰才到,八成是见到了被人送回的元明珍了。 这件事元家不能沾上,即便是错,也是幕后有人利用元明珍犯错。 而元家必须要给漠西一个交代,这个交代也许是钱粮,也许是药材,也许是兵马武器,总之,这是要捂在盖子下面暗暗发酵的交易,元家和西凉,甚至是上京都不希望这件事翻到明面上去。 那该怎么做,被算计的是西凉,他们会拿这件事要到更多的筹码,一个元明珍算什么,弄死一个女人能有粮草军饷更实惠吗? 但明面上各方都需要一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那该是谁来当这个替罪羊了吗? 西凉这边,元明珍绝不能背上通敌罪名,那就得有人替她来背,所以,替元垚跑腿杀人灭口的自己就成了最好的背锅侠。 也许从他离开王府的那一刻起,这个结局就已经被人预定了,不管最终元明珍是不是死了,他这个弃子都会被用到最极致。 曹天麟一脸绝望看着元垚,他还能说什么,有用吗? 从元垚的眼中他似乎真的看懂了什么。 曾有人说能读懂他人的眼神,他一个大老粗以前都以为是胡说,可他现在是当真看懂了眼前人的意思。 只要他扛下了所有的罪名,他的妻儿老小都将保住富贵,甚至得到更好的前程,所以,他能不答应吗?答应了,至少还能保住妻儿的荣华富贵。 曹天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所以,方才这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才会突然问起周唐的事情,他这是恩威并施,大概他大儿子的位置能再动一动了,可是,自己背上了通敌的罪名,他的家人真的能够脱身吗…… 不久后,前堂传来的风声,说曹天麟收受贿赂,勾结外敌,嫁祸五小姐,害得长谷关一战漠西虎贲大损,罪不容诛,不日便会当街斩首,以儆效尤。 大堂后,伏在地上哀哀哭泣的元明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坐在一群王府贵妇之中的老太太郑重磕了个头:“多谢王爷替珍儿申冤昭雪,可如今珍儿已是被这污名连累,不能再留在府中污了王府的清名,今后只想青灯古佛了却余生,请老祖宗同意孙女去家庙带发修行,也是为这次战死沙场的将士日夜祈祷,安抚亡灵。” 坐在正中的元老夫人微微睁开了半阖的双眼,貌似怜惜的轻叹了声:“既然你决心已定,那老身也不留你了。今后侍奉佛祖你也要记得清静本心,再不可偏听偏信,胡作非为,事情已然闹了出来,你也不便再继续留在府中了,就莫再拖延,尽早启程。” 元明珍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她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再做图谋,更何况为了这件事死了一个曹天麟,整个曹家都不会放过她的,就算她再不甘心也不敢再作闹,乖乖给长辈一个个磕了头,她这才退出了正房。 坐在老太太下首左上位置的是个圆脸妇人,保养得宜的脸上不见半点风霜之色,看起来非常年轻。 从位置上看,她在王府中的地位也是非同一般,正是诞育了二子二女的世子妃邹氏。 此时她却是一脸郁怒,咬牙切齿看向坐在他下首一直埋头不语的季氏。 曹天麟可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他是世子的人,虽说只是王府参将,却是邹氏嫡亲的堂姐夫。 王府里的博弈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显然这一次他们大房一脉是被季氏和庄氏联手算计了。而且还来了一招狠的。 季氏成功摆脱了污名,将烂泥甩到了大房的头上,庄氏得了原本世子为麾下争取的一个好位置。合着里外里吃亏的都变成了他们大房的人。 尤其是曹天麟丢的太可惜了。同样的位置不是短时间就能找人填补上的。 老爷子也是真的狠,是不是知道了元明栎与上京城的事情…… 王府里的纷乱眨眼可见,苏浅一直等待的契机终于来了。 各房都战战兢兢怕被这波风暴席卷到自家身上,还有些心怀鬼胎的想要趁机再拉些仇人下水,表现在细微处就是人人行事变得更加谨慎,生怕行差踏错,连走路都埋着头匆匆而过,绝不会多说一句或多做一件事。 表面看起来府中的防卫更严了,可实际上,苏浅能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防备更深,距离更远,她可以动手了。 苏浅并不是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事前自然是经过了一番探查的。哪些地方有可能藏人,哪些地方是不能见光的所在,她得做到心中有数才行。 夜色总是能掩盖掉很多人世间的污浊和丑恶,行走在其间,让苏浅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这座历经百年的大宅根本不像表面上的那么严谨沉肃,这些所谓的名门贵族也并非如表面那样光鲜。 仗着轻功好,又有一只嗅觉灵敏的鼻子,苏浅很容易就能避开巡逻的府兵和身怀武功的下人。她只需要警惕那些真正的埋藏在暗处的影卫,这些才是真正让她头疼的人。 已经查了几处怀疑的所在,皆失望而归,苏浅有些心浮气躁,一个晚上能让她自由活动的时辰不多,等府中活动的人多了,她便得回到住处去,也就意味着这一天又要浪费掉了。 她可不是无事可做的闲人,周唐他们最多在西凉再盘亘三四天,等交接了西凉王赔偿的物资就要押运回漠西。 她只是借着送元明珍回府的名义办私事,就算有赵平和周唐的关系在,他们肯为了她费心遮掩,可她也不能太过分了,找得到人还好说,公对公,赵玄也会将这事圆过去,万一找不到人还惹出什么事端来,就是赵玄有心包庇,她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这不是她的处世之道,也不是她的身份该做的事情。 今夜还有最后一处所在要去探查,元家历经百年,府邸庞大,很多曾经繁盛一时的院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荒废,从而成为了蛇虫鼠蚁的乐园,但要找到可能藏人的地方,还是一个疑似病人的住处就不可能是真正的荒宅,至少要有人看守和走动,从这一角度来看,的范围就减少了很多。 眼前这个就是这样,听元明珠说从前是一位宠妾的住所,因荒废时间不长,基本的东西都还完好,还有人打扫走动,很符合藏人的条件。 苏浅很快就辨认出一点细微的气味,从那方位传来,必定是一位隐匿其中的高人,她心里有些打鼓,如果是父亲那样级别的人被软禁,派一两个高手监视着似乎并不过分。 她小心避开了那人的方向,转到了小院儿的另一侧,竟意外发现了一个小丫鬟正端着一碗药汤往那院子走。 天助我也! 苏浅毫不犹豫便出了手,谁曾想阴沟里翻了船,那丫鬟竟是个练家子,没等她手打到身上便飞起一脚踢了过来。 苏浅牙一咬下了死手,怀里一蓬僵尸粉便扬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谁 苏浅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实在也是没想到,元明珠一个大小姐怎么会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小院儿当丫鬟。 可是她毒也毒了,这僵尸粉不像旁的东西,即便是用了解药让这人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但想要动弹也得至少等半个时辰以上。 元明珠也是服气了,这漠西来的女人也不知是什么路数,根本没容她动手就将她变成了一根木头。 等她能说话了,第一句却是问:“能不能,教我?” 苏浅也是真服气了,将人扛到了无人处才道:“你大晚上不睡觉,鬼鬼祟祟干什么?” 元明珠难得有些脸红:“我,后悔,想,帮你。” 苏浅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你兄长是不是可以进食了?” 元明珠不能动弹,但不妨碍她眨眼睛,看着那疯了一样眨动的眼睛,苏浅有些失笑:“你就不怕我使坏,把你哥直接毒死了?” “我哥,自己,愿意,。” 苏浅一时有些愣住了。 她能理解之前元明盛为了不给庄氏添麻烦,宁愿早死早超生的决然态度,现在想必是见到了王府最近的变化,他这是想通了,觉得漠西才是庄氏母子的后路,这才想到用自己给他们铺路,借此与赵玄拉上关系的…… 苏浅隐隐有些羡慕,这样的兄妹关系才是亲情,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兄长,也许就不至于这么累了…… 再看向元明珠时,苏浅也觉得顺眼了些: “所以,你是来帮我探查的?” 元明珠因为僵尸粉的缘故,说话时还有些嗬嗬的说不大清楚,但她却很有表达的欲望:“这里奇怪,很多,高手,父王,来,过。” 苏浅也觉得这里有些蹊跷,可看到元明珠手中的药碗,猜她是顶替了原本过来送药的丫鬟。 想想还真是好主意,苏浅端起了那碗药,多亏她之前怕闹出动静将药碗托住了,否则这么好的主意真要让她错过了。 “这个就我去送,你先在树上歇会儿,半个时辰药效自解。若我能全身而退,自然会接下与你们母女的约定。” 不等元明珠多说,苏浅一纵身将人搁在了大树之间的三角处。 百年老宅就这点好,这棵老树参天,树冠极大,藏个人绰绰有余了。 元明珠有些着急,想要说话,偏偏越着急嗓子眼便多了些嗬嗬的声音,反而让人更听不清。 苏浅有些同情,却也无奈,她今晚本来也是要进那院子探探的,有了这个借口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看着苏浅身影逐渐消失,元明珠翻了个白眼。 她这番苦头也不是白吃的,让她为了个外人这样忤逆父亲她胆子又不够大,但错失了兄长唯一的活命机会她又不舍得,这样最好,让那个女人自己去闯龙潭好了,反正她也不是一点儿没出力不是。 苏浅没功夫去想一个小女人的小心思,她端着药碗想着应对之策,等真正到了那扇小门前,人反而冷静了下来。 敲门,三长一短,这是她之前观察其他几处时得出的结论。似乎这些订下规则的人都是一根筋,但凡有个什么暗号就是这个,也让她有些无语。 结果,是对的。 苏浅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吐槽,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院子里的气息似有若无,这是真正内家高手才会有的反应。 苏浅自己做不到,不耽误她有这方面的见识。 前面领路的也是个高手,脚步落在地上轻飘飘的,似乎连地上的尘土都没有带起来。 苏浅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连问话也不曾就带着自己往里走。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多说多看就对了。 小院儿外面看着破败不堪,内里却别有乾坤,内院儿还有个小园子,也有假山凉亭,围廊花池,小院儿景致不错,看得出还有人专门在打理的样子。不过两进的小院儿,还要分成内外两种格局,要说没猫腻,傻子也不会信。 领路的直接将苏浅领到了后院一处厢房门前,一推门,示意苏浅进去。 苏浅没敢迟疑,硬着头皮一脚迈进了门里去。 眼前是一道屏风,两边烛台不多,光线十分昏暗,影影绰绰能看到里面一张拔步床,上面躺着个人。 视线里并不是只有那一个人,床前还有另外一个人坐着,人垂着头,像是睡着了,靠在床柱上。 苏浅眼眸微拧,她能闻到的,除了浓郁的药味儿,还有其中掺杂着的一点淡淡的腥甜气味儿,那是迷药的味道。也就是说,那个坐在床边的人被迷晕了。 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这是谁?要栽赃给自己? 这时候没人能给她答案,而她只需要踏出这一步,就能知道那床上的人到底是谁。 可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自苏浅心头疯狂涌出,她猛地甩掉了药碗,人已经跃到了门外。 一张大网无声无息落下,就在方才她落脚的地方。 四道身影悄无声息落在了苏浅的周围,犹如鬼魅般的攻击下一刻便落了下来,连一句问话都没有,上手就是杀招,几乎每一下都是往苏浅的要害在扎。 苏浅心里暗暗叫苦,就算要杀她,叫她看清了里面的人也好,连人都没看见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那也太窝囊了。 苏浅这些年别的本事没学到,逃跑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脚下步子如鬼影般飘忽,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对方显然都是杀人的高手,并没有因为对手狡猾而有分毫懈怠。 苏浅很快便挂了彩,身上一旦见了血,那四个人就更像是猫闻到了腥,攻击越发紧迫起来。 苏浅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她现在别的本事没有,用毒的本事还是能数得上的。之前不用只是不想留下破绽,可现在性命难保,哪里还能计较那么许多。 一把药粉洒出,果然,放倒了两个,剩下两个似乎受到了影响,攻击变得谨慎起来。 苏浅却并没有放弃进那屋里查探的心思,一是她来一趟不容易,如果轻易就放弃了,下一次再找这样的机会可就不容易了。毕竟,里面的人是活的,是可以随时挪走的。二是这些人如此奇怪,上手就打,无声无息,明显也是怕被人发现,那她还客气什么,弄死这些人,她便进去看一眼,应该来得及跑出去。 她手上一动,药粉再一次洒出,这一次对方有了准备,两个人全都避开了。 苏浅的手再一次扬起,这次两人再动却是中了苏浅的算计,苏浅鞭中短剑刺出,一个人应声倒地,另一个见状不妙,竟抽身便走,连半点迟疑都没有。 苏浅倒被这人的骚操作搞懵了。再去看那地上的三个,竟发现,人竟都死了。 想不到那受伤的心如此狠毒,短短功夫便将那两个中了僵尸粉的弄死了,自己也咬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 这是怕被人发现身份吗?究竟是谁?…… 苏浅眸光微拧,这时候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人抽身就往门里冲。转过屏风,入眼竟看到一个女人。 那个靠在床柱上的女人上了些年纪,看着有些瘦弱,素衣荆钗,气色看上去倒不算差。 床上那人…… 苏浅呼吸急促,但看到人时,却有些失望。 这是个年轻人,岁数大概三十往下的样子,人长得不错,方正脸,眉宇间有股英气,只是脸上一道明显的刀疤从眉间横过了半张脸,将原本周正的相貌毁了个七七八八,但看得出这人应该也是习武的。 人即便再瘦,可从小锻炼出的骨架就能看得出从前的大概样子。 可这人苏浅却没见过。 至于那妇人,以苏浅对毒药的熟悉程度,解开她的迷药很容易。 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眼前的一切有些缓不过神来。 蒙了脸的苏浅直接一把拧了女人的脖领子,低声道:“苏锦渊在哪儿?” 那女人脸色陡然变了,反而一把抓住了苏浅的手:“你说什么?渊哥还活着?你见过他了?” 苏浅也不奇怪,西凉王府能传出那样的消息,绝不是无的放矢。 她方才就猜过这女人的身份,只是没见过人,一时无法判断,现在有了决断,再看向床上人时,便肯定了刚才的猜测:“这是苏云菘?” 年纪上,只有大哥才最合适。 女人想点头,可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摇头。 “你别怕。”苏浅不知该说些什么,直接上手摸上了床上人的脉搏。 “你别碰他,我要喊人了。”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过来想要抓苏浅的手。 苏浅转头看向女人,心中怀疑更甚:“你怎么会在西凉王这里?他被人下了毒,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眼神惶恐又慌乱,手无措的摆了摆:“什么西凉?什么下毒?你是谁?要做什么?” 苏浅根据此前对父亲那家所谓亲人的德行判断,严重怀疑起了眼前女人的品行。这不是她的偏见,就算从自家阿娘的角度来看,她对眼前的女人也很难生出什么好感来。 “你是薛氏,回答我的话!北境城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到了西凉王府里?” 薛氏看着眼前的蒙面女孩儿,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可为什么气势竟能如此凌厉,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和他身边的那些人。 她使劲摇了摇头:“你是什么人?是不是侯爷留下的人。你也看到了,这是大公子,我们被人软禁了,你能不能救我们出去,我会报答你的。” 苏浅突然动了动鼻尖,绑在腰间的鞭子便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她脚尖一顿,人已经破窗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几道身影呼喝着冲进了屋子。隐在屋子外面的人一个个跳了出来,围着苏浅酣战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又救了一次 这一回攻击苏浅的人可没再遮掩,大喇喇的喊着“有刺客!”“抓贼!” 苏浅如今已然确认了屋里人的身份,心也定了一半下来。 想要救人就是痴心妄想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怎么让自己能顺利逃出去。 苏浅为了在王府里探查,已经将王府的地图烂熟于心,现在只为了逃跑,那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 各种迷药疯狂洒出,人一片片倒下,她很快便脱离了战团。 可这毕竟不是普通人的地方,有的是高手围追堵截,即便苏浅已经算是速度很快了,仍然被几个高手围在了一处屋顶上。 苏浅仗着浑身带毒不时让这几个吃点小苦头,可她毕竟折腾了一晚上,无论从耐力还是体力都有些跟不上,一不小心被人刺中了左腿,人一下失了平衡,从屋顶跌了下去。 人轻飘飘落下苏浅就知道坏了。方才刺中她腿的那个家伙根本没想留她活口,长剑脱手而出,直直冲着苏浅的胸口扎了下来。苏浅身子下落,手上长鞭挥出去竟没挡住那长剑的去势,眼瞧着那剑尖就要扎进自己胸口…… 苏浅心道完了。却突然间感觉腰上一个柔和的力道缠了上来,她的身体被这股力道拉扯,竟被横着拽了出去。 这竟然是一根舞女跳舞所用的长飘带。 可苏浅的鼻子最先感觉到了不是那飘带上面的香粉味儿,反而是一股令她十分熟悉的气味。 她心里一暖,竟突然间有些感动。 明明应该是身在漠西的人,怎么会突然来了西凉肃州的呢?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下一秒人已经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那人抱着她转身就跑,穿屋越脊,辗转腾挪,很快便甩掉了后面的追兵。 他似乎对这座王府十分熟悉,人并没有离开王府的范围,而是钻进了其中一座破旧院落的枯井底下。 苏浅眼睁睁看着他熟练的落在井底,推开了井壁上一个暗门,那里面竟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火折子被打着了,男人的声音这时才沉沉响起:“别怕,这里很安全,不会被人发现的。” 苏浅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他又换上了隐鱼那张脸。 隐鱼,又救了她一次。 苏浅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每次面对这张脸的时候,她的心态上就会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就像是自我催眠,或者是潜意识里会骗自己这个人和那个人不一样。 可明明她心里清楚,这就是一个人。 大概每个女人都有欺骗自己的本能,她们更容易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赵玄能感觉到女人在看见他时态度上明显的变化,他紧了紧抱着苏浅的大手,让人更紧的贴上了他的胸口。 那暖暖的软绵绵的身体缩在他怀里的感觉竟如此奇异,有股异常好闻的香气从她的发间直往他的鼻子里钻,这感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开心,还有些隐秘的小满足,甜甜的,软软的,酥酥麻麻的,还有些他从未感受过的心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长长的甬道之中除了脚步声,就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彼此能更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如此诡异危险的情况下,难得两人竟都感觉出了几分亲昵和甜蜜。 甬道很长,可还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两人都觉得这距离实在是有些太短了。 甬道的尽头是几级台阶,赵玄抱着苏浅拾阶而上,推开了头顶的盖板。 上到地面再将盖板原样弄好,苏浅就发现这里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房。 “放心,现在咱们已经到王府的外面了。” 赵玄将苏浅放到了床上,自己去点亮了一盏灯。 灯光下,他面容俊朗,目光专注,举着烛火看着她的时候,那眼神温柔缱绻,像是带了丝丝缕缕的线,密密的缠住了苏浅。 “你,怎么来了?”苏浅觉得丢人,刚才有一瞬,她竟然看得呆住了。 现在自己的脸一定成了猴子屁股,这个时候她才想到,刚才自己竟任由这人抱了一路。如今还大半夜男女共居一室,着实有些难为情。 她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自己怎么忘记了现在的身份,她就是一个军汉,和糙汉子们也没少同住一个帐篷,现在矫情又算个啥? 一时又觉得自己脑子里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不可理喻…… 赵玄不知何时已端了一杯水到了床前:“之前秀才就说西凉有可能会拿元明珍做文章,虽然赵平和周唐都有应变的能力,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正好,我之前也得到了些苏侯爷的消息,便想趁此机会过来探一探。也是万幸,被我赶上了。你啊,胆子太大了。” 苏浅总觉得赵玄的声音像是带了把小刷子,说话的时候挠啊挠的,让她的心里有些痒痒的,可她有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又救了自己一次。 “西凉王经营上百年,府里机关重重,高手甚多,今日是那庄氏做了手脚调开了守卫,又关闭了一部分机关,不然你连那院子的边儿都沾不上。今日也是巧了,元明栎也派了杀手要去刺杀那小院儿的人,提前解决了里面的守卫,还没得手就被你撞破了,有一个人逃跑的时候惊动了巡守的府兵,这才让你被围住了。” 苏浅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怎么那些人怪怪的,怎么什么也不问就放了我进去,还直接就下杀手。原来他们也是刺客啊。” 赵玄有些无奈,又有些后怕:“知道被人撞破了行藏,你就该赶紧离开,怎么还敢留在原地,要不是我恰好赶上,你今天怕是……” 想想他就心有余悸,那个时候的赵玄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都说艺高人胆大,你这个学艺不精倒长了个能吞天的胆。” 说着话,他竟一把掀开了苏浅的裙子,看那意思还要将裤子也撕开了。 苏浅脸一下就红了,急忙一把抓了赵玄的手:“你放着,我自己来。” 赵玄看着面前已经被血渗透的床褥,声音坚定,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决然: “你扮男人混军营也有差不多一年了,不会连换个药都害羞?不过是包扎上药罢了,难道你从前没有经历过?”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次这丫头和王铁的比试,她可不就熬了半个月,直到唐二到了她才肯去看医生。 这样一想,赵玄的心里就有些心疼了。 再下手时,他动作也轻柔了许多。 撕开被血染透的裤子,露出了里面被血染红的大片肌肤和一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赵玄深吸口气转身就走,不一会儿打来了半盆清水。 一块柔软的布巾吸饱了水分,再被拧干,带着暖暖的温度小心的掠过肌肤,一点点擦去了皮肤上的血污,露出了下面狰狞的伤口。 “幸好没有伤到大血管,要不然你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男人的声音一下打碎了方才莫名有些粘腻的气氛。也仿佛将苏浅的神魂一下子招了回来。 “那个,还没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苏浅没理由难为又救了自己的赵玄,再加上他换了隐鱼的脸,就更让她无法对着他再竖起满身的刺来。 她没抬头,也看不到赵玄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微笑。 却听他仍是那沉稳淡定的语调:“没什么,你是我未婚妻,救你是应该的。” 苏浅脑袋懵了一下,有些醉酒般晕乎乎的感觉。她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什么,什么未婚妻,别胡说!” 赵玄勾起一抹笑,看向面前少女羞红的脸。 这张脸虽然不是她的,但少女羞涩的样子还是取悦了他,令他分外满足。 现在的情况比之前要好多了,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她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果然,换上隐鱼这张脸追媳妇都要加分不少。真是让他无奈又窃喜,难道说以后平常过日子他也要顶着这么张脸不成。 不过,想是这样想,他声音却仍是那样不见半分波动一样:“怎么是胡说呢,侯爷连定情信物都给了。咱们可是真正的父母之命。” 苏浅张了张嘴,却也无法否认。可一想这人的身份,她还是反驳了一句:“就算是父亲给了你信物……可你自己也做不了主……” 苏浅突然住了口,这么一说好像她急着嫁给这人,又怕这人家里不同意娶自己一样的。 她急忙岔开了话题:“我,我方才在那院子里看到了大哥,还有那个薛氏。” “哦?”赵玄手顿了下,又继续起了手里的动作,半晌才道:“要从王府里救人不大容易,不过我会尽力的。” 苏浅被带歪了话题,想到之前所见,她迫切需要有人分享自己的心情,急忙道:“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方才我看到大哥的伤势了,他并不是致命伤,可人却是昏迷不醒的,还被下了毒,我想不通是为什么。元垚救了他们,为什么要隐瞒着消息,还软禁他们?还有,他们又是怎么落入王府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时间出事的嘛?” 赵玄手没停,却放得更轻柔了些。 “你别急,我会慢慢帮你打听的,如果能把人救出来最好,救不出我也会找人好好照顾他们的。人活着就是好消息,你要这样想,如果他们都活着,你父亲应该也有希望还活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回真死了 苏浅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赵玄帮她换了药,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碗香喷喷的肉粥,她略一迟疑,便一仰脖儿喝了粥,之后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赵玄以为苏浅不知道,他给她的粥里加了安神的药草。 这几天苏浅太累了,即便是易容后的脸也看得出那眼下的乌青。 赵玄想起那握在手上时仿佛一用力就能掐断的细瘦腰肢,他是真的心疼了。 出门又打了一盆热水,赵玄细细的替苏浅洗去了脸上的妆容,又替她脱掉了身上的脏衣服,替她仔细包扎了身上其余的伤口,默默对着苏浅恬静的睡颜发了会儿呆,这才叹口气出了门去。 一出了门,郭廷高大的身影就凑了过来:“殿下……” 赵玄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郭廷到隔壁去说。 郭廷看了看屋里,咽了口口水,莫名有些上头。 要是刚才自己没看错,殿下是抱着个王府里的小丫鬟出来的。这会儿又是烧水又是煮粥的,难不成是动了春心? 郭廷脑袋上的呆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天要下红雨的节奏吗?一向对女色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居然思春了…… 赵玄回头看向那傻呆呆看向屋里的男人,按下心头那点突然涌起的不舒服,走上前拍了下傻狍子的脑袋。 “哎……”郭廷疼得呲牙,想起什么来,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脚底下抹了油一样急忙跑过去推开了隔壁厢房的门,做了个恭恭敬敬的手势,等赵玄大步走了进去,他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缩着脖子也进了门。 “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一旦说起正事,郭廷瞬间恢复了精气神:“方才我去看周唐他们,发现他们住处周围明里暗里藏了不少人,他们似乎还不是一批人,彼此之间还挺有默契,大家互相敌视,却能相安无事的各干各的,互不干扰,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按说咱们与他们的交易也算完成了,等周唐他们回了漠西,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他们这么盯着咱们算什么,难道还想算计咱们?” 赵玄指尖扣了扣桌面:“王爷是怕有人捣乱,外面的人多半也就是做做样子,不必理会。” “啊?”郭廷有些懵:“做样子?两伙人都是做样子?” “嗯。” 郭廷扯了扯嘴角:“这,什么意思啊?西凉人都这么闲的吗?” 赵玄嗤笑了声,却没回答郭廷的话。 有些人是表面精明内里糊涂。元垚这个人则恰好相反,外面看着不怎么样,实则最是精明的一个人。只是这精明过了头,算计的自己也被套进了自己织起的大网里。 他明知道自己府里不干净,偏偏又不愿意放弃那些人许给各房的利益,仗着自己子女多,信奉狼子教育,任由亲生的子女拼杀,只要不损西凉的根基,哪怕死个把骨肉又算什么,他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掌控大局,而血腥才是培养接班人最合适的方式,哪知道如今闹得西凉王府中成了筛子,各方势力渗透其间,连漠西也被波及。 赵玄不由想到了另一件事。 苏浅第一次来宛城的时候送给他的那本账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将这件事调查个七七八八了。 一个规模相当大的银矿,里面竟掺杂了四五家大的势力,还有些地方上的势力掺和在里面。 这里有朝堂上的博弈,有皇室的权利争夺,更多的就是这位西凉王的制衡手段,最终损的却是整个朝廷的利益。 这样的事情绝不是个案,赵玄相信在大庆的很多地方,这样的情况肯定也有很多。 陛下这些年亲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任由这个朝廷从根子上烂透了,吏治昏聩,江河日下,人命如纸薄,地方豪强与朝廷蠹虫层层扒皮,将整个王国从内到外,一点点蛀成了空壳。 再加上如今的外患,这样的大庆还能坚持多久,恐怕再来一场稍微大点的风浪,就能将这艘大船整个掀翻。 而这种时候,自己又能做什么? 是跟这些蠹虫一起随波逐流,发笔国难财;还是力挽狂澜,励精图治,逢此乱世开创一片宏图霸业。 答案很明显,但这话谁都不敢说出来,就是赵玄自己也只是将这个当成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实在是现在的他还太弱小了,能在漠西偏安一隅,已是不易了。 赵玄按捺住澎湃的心绪,问起了王府里的事情。 郭廷方才就想说这件事,因为赵玄先问起了周唐所以他才暂时将想说的话搁下了。现在终于等到了赵玄问起,他颇有些急不可耐: “那个元明珍死了,就在刚才。” 郭廷有些唏嘘,毕竟元明珍在漠西晃悠了那么长时间,经常缠着赵玄送吃送喝,赵玄不乐意搭理她,那些好东西大多便宜了他们这些跟着赵玄的人,现在乍一听说她死了,这心里便总有些不落忍。哪怕知道她是个蠢人,帮着异族害死了他们那么多兄弟,可真见她死了,也是觉得有些可惜。 赵玄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从她离开漠西的那一刻,她的结局就注定了。” 西凉王府没有一个人希望元明珍活着,就连她的母亲也一样。 季楠琦之所以答应了用利益换取元明珍的性命,那也是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的博弈,等一切落幕,这件事过去,这个女人就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 元明珍的存在会成为西凉王的一个污点。就像被弄脏的衣服,即便表面看着洗干净了,但元垚一定不会再想看到它。因为一看到它就会让元垚想到它脏污时的样子。 所以元垚不会留她,整件事吃了大亏的世子一方也饶不了元明珍,就连季家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活把柄,所以,元明珍就算遁入空门也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倒是郭廷这么一说,就证明元明珍的死是带来附加值了。就是不知又是谁利用了这颗弃子? “是曹天麟的小儿子,被发现的时候,他喝醉了,还……听说是,那个了,闹得很难看……” 赵玄看郭廷那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郭廷有些忐忑,怎么说那女人也是追了自家殿下这么多年,谁都知道她看上了殿下,可殿下却没看上她。可人是这么死的,郭廷怎么看,都觉得像是给自家殿下戴了顶有颜色的帽子一样。 赵玄却是冷笑了声:“季家还真是狠,怪不得能与元家博弈这么多年。” 郭廷挠了挠头,这些阴谋算计从来就不是他擅长的东西,殿下说是谁,那肯定就是谁,反正殿下是他最佩服的天下第一聪明人。他只要负责将看到听到的告诉殿下就对了。 “所以,今晚突然冲出来这么多的护卫,是因为府里死了人……” 赵玄有些佩服季楠琦的手段,这一箭三雕之计真是太阴损了。 这一次他们季氏狠狠得罪了世子妃,打折了元明栎的一条臂膀,索性就再用一个弃子让元明栎把这个亏吃到底了。 原本因为曹天麟背了黑锅,元垚为了弥补,肯定会照拂他的儿孙,其中曹家嫡子肯定是最有可能顶上位的,可现在这样一闹,曹家算是彻底废了。 而今晚偏偏元明栎还派了杀手去那关了北境人的小院儿,这下也被人撞破了,他这场栽得太结实了,打断了胳膊折在了自己袖子里,连赵玄都有些同情这位世子了,恐怕现在是一口黄连含在了嘴里,有苦也说不出。 至于这一箭射中的第三只雕恐怕还有自己的一份。 季楠琦恐怕还想着元明珍和自己的情愫呢,毕竟共同相处过这么久,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要不然,元明珍弄出这样的祸事,怎么还能活着回到肃州呢。这人就这么死了,自己怎么也该和罪魁祸首算算账的…… 有自己这样的一个潜在的帮手,会给苦主季家带来多大的好处…… 赵玄简直想要拍巴掌了,这谁出的损招,还真是高明啊! 只是,对上的是自己,那季楠琦终究还是要失望了。 赵玄不想再理会元家那些破事,想起苏浅说起的小院儿里的人,又有些皱眉:“王府现在的情况如何?” “整个府里都在抓刺客,除了府里的内线,咱们带来的人都撤了。” 赵玄点了点头:“久明那边怎么样?” 郭廷捏了捏拳头:“没收到他的消息,不过照他的风格,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赵玄有些沉吟。 年前他们在江南筹措了一笔军资,因要的急,没有从之前的昌达过路,直接走了正规途径。可是在路过肃州的时候,被人截下了。 人杀了不说,外面放出的消息是过路的强盗所为。 明眼人都知道是元垚做的,可拿不到把柄,赵玄也只能认栽。 可这笔物资不是小数目,漠西的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赵玄实在舍不得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元垚这狗东西,这次赵平除了帮忙押送元明珍,其实主要还是跟过来调查这件事情的,虽说利用元明珍的事情他们能要回去一部分,但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被这样算计,赵玄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黑河一封,水路完全不能走了。以后再要运送物资,势必还要经过西凉,这老东西卡在漠西的咽喉处,随时都有扼断自己生命线的可能,总不能每次都绕路昌达一线,那边的风险也不小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把自己卖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把自己卖了 赵玄自然有很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肯定不能整日守着小屋,照顾苏浅。 苏浅如今也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糙汉子,她身上除了腿上的伤有些重以外,身体其他地方的伤倒不大要紧,她自己完全能够处理。 只是,赵玄却似乎并不大愿意再让苏浅回归从前的生活轨迹。 于是,苏浅只坚强的独立了一天就等来了一个粗粗壮壮的小丫头。 赵玄也不和苏浅多掰扯,只是将那丫头的卖身契在苏浅面前晃了晃:“人我已经买下了,你是要她伺候你也好,你伺候她也罢,都随了你。卖身契先搁我这里,省得你一不小心弄丢了。” “所以你这是想找个人监视我了。”苏浅一时气愤,习惯性吐槽了一句,可想到这人前一天还救了自己的命,她又有些心虚。 明知道赵玄并不是这个意思,可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一旦在脑海里认定了这人是她的仇人而恨了那么久,即便如今认知改了,可日常怼人的习惯还是没办法一下子改掉的。 赵玄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又将一个大包袱提进了屋里:“听说你答应了元明珠要救她哥哥,条件是让她帮忙找人。” 苏浅都忘了这茬了,听赵玄提起才想了起来,她抬头想说话,却被赵玄打断了:“你这条件也太简单了,一条命能交换的东西太多了,你这要是出去做生意,不把夫家的家财败光才奇怪。” 苏浅被他这一怼,脸一下就涨红起来。 赵玄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败不败家跟他有什么关系!等等,他有什么权利说她败家,她何时花过他赵家的银子了…… 看苏浅那红苹果一样的脸,赵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丫头洗干净脸的样子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将满天的星辰都藏进了这双眼睛里,就像现在,她含怒带嗔看着他的时候,赵玄的心就像是被人暖暖的捂住了,软软的,甜甜的,那是一种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想到在上京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那时候他只看到了她这双眼睛,当时的他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就对她产生了好奇,而不只是单纯的责任...... 赵玄此刻的语气越发轻柔了些: “你也别多想了,这件事交给我去交涉,他们不是想要搭上我这条线吗。那就直接跟我谈好了,正好你也想将苏云菘救出来,那就让侧妃多出把力好了。” 说着话,赵玄将手中的包袱搁在了苏浅的身边:“腿上的伤要好好养着,这几天就忍耐下,乖乖在床上躺着,这些书就给你解解闷,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那丫头,我晚上会回来陪你用饭,外面的事有我,肃州再乱,我也有护住你的能力。” 说完这番话,赵玄便静静看着苏浅,一副在等着苏浅回话的样子。 苏浅被他看得脸红心跳,又气他用这样熟稔的语气,羞恼道: “你,看什么看?我跟你很熟吗?谁要你陪着用饭了?” 赵玄貌似有些委屈,默默从怀里又摸出了那块血玉佩来。 苏浅一看这东西心里就发虚,她也不知她家老爹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把自己卖给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了。 可男人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叫苏浅心里乱成了一团。 就算之前她对着隐鱼这张脸动过心,可他现在是赵玄了啊。 哪怕她现在明白了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可也没有那么快就将那份恨意转为爱那啥的道理…... 苏浅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赵玄便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眼神缱绻,烫的苏浅头晕。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苏浅脸皮略薄,扛不住赵玄那如有实质的视线。 她终于抬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想了想才道:“你以后别这样,胡说八道的。我父亲说的话,我……等我找到了爹娘,以后再,再说。” 赵玄唇角又上勾了一个弧度,貌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血玉佩仔细收了起来: “那行,等找到了岳父岳母,再谈咱俩婚期的事情。但在此之前,你得归我保护,谁叫我得了岳父大人的嘱托呢......” 苏浅有些懵了,明明她的意思不是这样,这男人怎么自说自话,她想开口阻止,可赵玄却根本没给苏浅开口的机会:“既然大家把话都说开了,那今天咱们也得为以后好好做个规划。你放心,以后有我在,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苏浅心里莫名有些慌。看着喋喋不休的赵玄,不明白怎么突然间他就转了性子,明明之前无论是隐鱼还是赵玄都是清高孤傲,走高冷路线的样子,可今天却像是换了个芯子,不但话痨,还腹黑,让她感觉无比陌生…… 赵玄可没管苏浅现在的想法,他索性拖了把凳子搁在了床边,自己坐了上去,一副打算与苏浅长谈的架势,这让苏浅更慌了…… 赵玄却压根没给苏浅反应的时间,直接道:“既然咱们已经确定了关系,那以后你就不大适合再跟那群糙汉子混在一堆了。不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知道你惦记着报仇的事情,我不会拦着你,还会帮助你。这样,等回去之后你就到近卫队报到,如果你愿意,我将唐二他们依旧调给你,以后就不要去战场了,毕竟刀剑无眼,除此之外,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随你。还有啊,以后凡事要与我商议,每日到我账里来报个到,在军营看到我时,也不可再视我做仇人,你做得到吗?” 苏浅被这男人一连串大棒抽得有些懵,她还来不及去考虑自己何时就与这男人确定关系的事情,就被即将到来的被圈禁般的日子搞得上了火。 “凭啥不让我上战场?凭啥事事都要知会你?还要每日到你账里报到,我又不是你花钱买的丫头,你这也太霸道了?你……” 赵玄似乎被吓到了,立时换上了一副懊悔的表情,一把握住了苏浅因愤怒指向他的手,大手将小手紧紧裹住了,才道: “好好,你别生气,是我思虑不周,要求过高了,都依着你还不行吗。这样,其他的都不用了,你只需要来近卫队就行。” 说话间,赵玄就像哄孩子般摸了摸苏浅的头,被苏浅嫌弃的打掉了手也不见半分脾气,反而宠溺的笑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的功夫走的是灵巧多变的路子,大规模战场上不占优势,反而适合像这次这样的行动,这样的任务就需要你这种有脑子有功夫的人才,我这也是物尽其用。你也看到了,这次若不是有你掩饰身份,周唐能那么顺利取得庄氏和季家的信任吗?” 苏浅想说这次的事其实她出力并不多,可谁都爱听好话,赵玄又是这样的身份。由他亲口说出来的肯定还是让苏浅有些小得意。 赵玄见苏浅神色稍缓,眼眸中也蕴含了笑意: “近卫队还有一个好处,可以四处走走看看,不必拘泥于营中,时间上,也能灵活很多。你不是还要跟随骆百药学习医术吗?接下来还要帮元明盛治病,这么多杂事要处理,待在军营里很难做到与其他人同步的,你也知道行军打仗最忌讳什么,也不想今后被人诟病?......” 赵玄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看,我都依你的意思将这么多要求减成了一个,你该不会再拒绝我了?” 苏浅被赵玄这一套组合拳完全带偏了节奏,甚至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之前就是觉得自己时间很紧,每日出操巡逻,训练出勤都把她忙成了狗。留给她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够用,别说是跟着骆百药学习了,就是用来看书的时间都是牺牲了睡觉时间挤出来的。 如果真的能进近卫队,至少时间上要自由得多,从这点来看,赵玄的建议是没错的。 可是她并不想承认自己动了心,咬着唇有些犹豫该怎么回答赵玄的话。 赵玄似乎更委屈了,微微皱了眉: “这样还不行吗?那就只能,我单独给周唐下道命令,允许你在虎贲戍卫营享受特殊待遇,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不必跟他们一起出勤……” “不要!”苏浅想也不想就打断了赵玄的话,要是赵玄真的给戍卫营发这么一道命令,那她下一刻就能被全体虎贲兵看成是靠小白脸上位的异类了。 “你别去说,我,调到近卫队就是了。” 苏浅脸孔又红了,她脑子还有点迷糊,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可这会儿她手被男人大手握着,她抽也抽不回来,只觉得浑身自手的部分开始发烫,被那双干燥带着厚茧的大手握着,让她像是变成了一只搁在火上烤的鸭子,烧得她口干舌燥,还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赵玄却有些小得意。 他承认自己有些卑鄙,但他却一点不后悔这样算计了一个女孩子。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他绝不会拖泥带水,犹犹豫豫,既然确定了是自己想要的他就绝不会再放手。 今天一套组合拳打得小姑娘晕晕乎乎,自己跳进了他的陷阱里来,也算是完成了赵玄的第一阶段目标。 他知道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不好,从前这样的行为绝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可这个女孩子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动心的对象,之前又有着那样不愉快的开始,他如果再不抓紧,就怕她再长大些有了别的心思,到时候,他后悔都来不及。 看着苏浅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小脸,他是真的心疼了,既然已经明确了心意,他就不能看着她在外面再横冲直撞的吃苦又受伤,他不得不在她身上用上了自己最不齿的伎俩,但他却很满意这结果。 赵玄最后是笑得一脸满足走的,可苏浅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赵玄的毒。 她明明什么都没答应,怎么到了最后就像是配合着那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苏浅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时间好好正视了自己的心,她是真的对赵玄起了那样的心思吗? 明明之前只是对隐鱼…… 可他和赵玄分明又是同一个人…… 苏浅在自我怀疑和羞恼后悔之中度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连那个新来的小丫头都没有来得及理会。 最终她还是决定等赵玄晚上来时,再找他把话说清楚,她不是不能接受这婚约,只是,她还需要时间...... 只是,苏浅注定是不能如愿了,因为傍晚时分,她并没有等来赵玄,却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危险 苏浅没有等来赵玄,却等来了满身是血的元明珠。 送人回来的是郭廷,神色颇有几分凝重:“姑娘,王府出事了,九小姐今晚着急去救人落入了陷阱,殿下要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今晚不能来了,公子让我给您带个话,请您帮忙照顾一下九小姐,等王府的事情忙完了,公子会带您回家。” 苏浅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这赵玄真是什么都敢说,现在好了,连郭廷都知道了,看他说话那样子,这是把她已经看成是赵玄的人了…… 看来,赵玄连自己是女孩子的事情也给他说了,哎!这种掉马甲的感觉真是…… 苏浅这边自己还伤着,却还得和丫鬟一起照顾昏迷不醒的元明珠。 而另一边的赵玄同样也不轻松。 西凉王府里妖风太大,他原本并没想过要参与其中。 但知道那小院儿确实关了苏家人之后,他肯定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元明珠就出事了。 庄氏是个果断的人,当机立断找了个替身将元明珠换了出来。不但如此,再过两日,元明盛也会因为妹妹的死而悲伤过度撒手人寰。 连赵玄也不得不佩服庄氏的果断。她一共诞下四个儿女,先死的一个大概是令他对王府再也没了指望,后面还余二子一女,这一次就要离开两个,仅剩的一个马上也要离开书院赶赴军营,这以后王府里她就只能形单影只,孤军奋战,尤其假死的两个孩儿,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但对赵玄来说,这笔买卖是很划算的。 救了两个对王府彻底失望甚至满含怨恨的人,还借此在王府埋下了一颗大钉子,除非赵玄是傻了,才会不答应。 因此,今晚的戏,怎么说赵玄也得帮着庄氏唱圆满了。 五月的塞北,夜晚的风还依旧凛冽,仍有刺骨之寒;可在江南却已经暖风习习,绿柳扶疏,带上了醉人的花香。 只是此刻有两个满身狼狈的人却不得不在这初夏的夜晚,偷偷跑到江边渔船上藏身。 “紫琴姨,你别睡,你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找些吃的来。你别担心,我在路上都留了记号的,师傅和陆叔回去看到一定会来找到咱们的,你再等等,等等他们就来了……” 苏云尘满面脏污跪在腥臭的船舱里,看着眼前烧得满面通红的紫琴,心里一点点下沉。 当日他躲在地窖,听到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还有那些无赖调戏紫琴姨的时候,他终究没忍住跑了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生平第一次,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被他一刀捅在了要害。 他其实并不像紫琴姨想的那么娇弱。从得知家中巨变的消息到这一路上被人追杀,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早就将他的心磨砺的渐渐坚硬起来。 他明白了姐姐的一番苦心,明白了当日母亲与他诀别时的无奈和决绝。他还明白了肩上的责任和担当。 他再也不能做那个侯府里无忧无虑的小世子了。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再也不是他可以懈怠的理由。 那个人慢慢在他的眼前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不仅是苏云尘自己,就是被救下的紫琴都觉得小公子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染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杀气。 那纨绔的两个跟班傻了,可面对一个面不改色拿着小刀就敢杀人的小孩子,他们竟也不敢上前抓人,一路叫着杀人了,头也不回跑掉了。 紫琴不敢耽搁,只拿了些细软便拽着苏云尘逃了出来。却得知死的竟是姬家嫡系的子弟。 这下可是捅了大篓子,城里贴满了他们俩的画像,全城都在搜捕杀人犯。 南都虽大,却是姬家的天下。 紫琴和苏云尘只能趁乱往城外逃,只可惜,姬家势力太大,就是水上也都是姬家的船队。 他们不得不将自己扮成乞丐躲进了江边废弃的船屋,可就在这时候,苏云尘才发现紫琴竟发起了高烧来。 苏云尘跟着师傅习武,自然也学了一些保命的手段。 可就算他手边还有大把银票,那也不敢进城去买药啊。 眼前的紫琴已经烧糊涂了,不时模糊不清的吐出几句呓语。苏云尘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想想法子了。 苏云尘身上是不缺钱的,当日苏浅走的时候给他们每个人都塞了钱票。不提紫琴身边的,就是苏云尘自己就装了起码五六百两银子,这些银子够普通人家吃喝十年没问题了。 苏云尘在江边快速奔跑着,他记得这里是有个小渔村的,他们现在藏身的破船就是那渔村里打渔人家废弃不用的破船,因为实在没有了修补的价值才会被丢在江边,任由它腐败枯朽。 如今已是深夜,天边挂着浅浅的一弯下弦月,没有多少星光,天地一片昏暗,江风却有些大了起来。 眼前的渔村不大,仅有的几户人家也是破屋漏瓦,有的甚至直接用破船为基,在其上勉强安个家。 从出生就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即便是这一路逃难也没见识过这样破陋不堪的生活。 挑了那家破船屋,走近看时,却发现竟连一扇像样的门都没有。苏云尘犹豫了下,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有人在吗?请问……” 兮兮索索的声音传来,从船屋里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穿着破烂的女人,见到外面是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有些犹豫。 “您好,打扰了……”良好的教养改不了,苏云尘就算是穿着再破烂,但也看得出是好人家的孩子。 那女人没等孩子说完就转身进了屋,苏云尘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里,觉得有些难堪。 他想离开,可想着破船舱里的紫琴姨,他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换一家人家问问看,却见那女人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 “家里就只有这点粗糠了,你拿去垫垫饥。” 说着,将那一小坨冷硬的东西塞进了孩子手里:“我家地方太小,那边有个破船,船舱里能睡人,你去那儿睡。” 苏云尘捏着手里的干粮有些发怔,他是没想到,这女人会如此善良,看看她家这样,也知道是一塌糊涂的,竟然肯舍得给自己吃食,大概这干粮给了自己,她明天就要饿肚子了。 见那女人想要回去了,苏云尘急忙叫住了她:“您等等,我不是来讨吃的。您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那女人似乎犹豫了下,看面前这小小的男娃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这才侧身撩起了门帘:“那你进来。” 苏云尘松了口气,很有礼貌的施了礼这才跟着那女人进了船屋。 没想到外面破烂不堪的船屋,屋里收拾的倒还算干净。只是这家里实在太穷了,几乎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低矮的木塌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而那张木塌上,此刻正躺着一个男人,那人身上盖着打了许多补丁的褂子,所盖的被子也是补丁摞着补丁,那男人比女人看着还要瘦,颧骨深陷,脸色青灰,看得出也是个久病之人。 苏云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觉得就刚才这女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来看,应该也不是个坏人。 从前他姐姐就教过他的,说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不要以貌取人,也不要对人轻易的下结论,要多注意观察,多用心分析,这样的话才不会看错了人。 苏云尘一直以姐姐的话为第一准绳,今天他也是仔细观察过,确认了这个女人才敢跟进来的,所以,他现在说话也有了些底气。 “晚辈是江北人氏,家中突逢变故,这才和小姨来江南投亲,结果投亲无门,又遇歹人加害,只能流落野外,再图他计,今夜我俩就在那船屋里暂时栖身,但晚辈小姨身上有伤,今夜伤口化脓,突然起了高热,晚辈无法只得来求助乡邻,求您去看看我小姨,救我二人一条生路。” 那女人还没说话,塌上男子却道:“你也看到咱家的情况了,家里穷,啥也没有,你去别家看看。” 苏云尘咬了咬唇,从怀里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来:“我不白麻烦你们,这是买药的钱和辛苦费,我一个孩子也进不来药铺,还得请大姨帮帮忙了。” 女人看了眼塌上的男人,那男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却还是冲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这才伸手接了那银票,看了一样,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还揉了揉眼睛,竟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她再看向苏云尘时,眼神里多了些什么,却还是急忙凑到了塌边,将那银票递给了男人,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那男人也有些被惊住了,想了想,还是冲女人点了下头。 女人小心将银票揣进了兜里,这才站起了身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那废船看看。” 说着,人已经急匆匆下了船而去。 苏云尘不敢怠慢,急忙也跟了上去。 见那女人就是去的他们藏身的破船,这才放下了心来。 等重新见到紫琴,就是苏云尘都被吓了一跳。 紫琴嘴边是吐出的白沫,眼珠已经上翻,看着十分吓人。 苏云尘再绷不住,吓的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救我姨,我会多多付你报酬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同病相怜 女人看到眼前情景,难得竟没有慌乱,随手在角落里找到一截木棍,掰断了塞进紫琴口中,然后迅速将紫琴改成侧躺的姿势。 “我回去拿东西,你把她领口的衣服松松,用冷水给她擦擦身上。” 说完女人转身就走了,苏云尘不敢怠慢,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自己的里衣来,连轻功都用上了,跑到了海边,将衣服浸透,拧干,再跑回紫琴身边,给她擦拭身体。 苏云尘如今没了亲人在侧,只有紫琴这个心理寄托。他真的不想紫琴再出事,在他心里,紫琴就像是姐姐的影子,只要看见她,就像是看见姐姐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女人再次来到时,竟看到地上的女子情况似乎好了些,对一旁跑得满头大汗的孩子微微点了点头。 苏云尘看着那女人端着的药碗,却有些踌躇。 他并未看到这女人出那船屋,所以这碗药也只可能是她家中恰好就有的。难道说,这女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今日要用到这药材吗?还是说,她为了贪图自己的银两,随便弄点药汤来糊弄人。 再往深处想想,她看到自己随手拿出大笔银子,又年幼无知,这闹市抱金,仅有的亲人又病危,她这是起了贪财之心?…… 苏云尘不想将世人想得这样坏,可这一路来的经历却不止一次教会他做人。 他还是伸手拦住了那女人的药碗:“冒昧一问,您这药可对症吗?” 秋娘转头看孩子,竟莫名被那孩子的眼神惊了一跳,甚至隐隐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面前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站起来没有船帮高,她怕什么,再说自己行的端做得正,也没什么可心虚之处。 不过,她也不是那等糊弄人的性子,遂认真道: “小公子方才也见了拙夫,他出海遇上大风暴,侥幸逃回来就生了重病,运气不好,现在才瘫在床上。拙夫身子虚弱,经常出现发热症状,因此家中常备药材,我也算久病成医,所以才知道这药材是对症的。” 她转头看向地上的女人,有些皱眉:“她这情况比较紧急,先用家里的药材试试看,能退热最好,如果不行,也得等明早城门开了,我再寻人拉她去医馆看看。” 苏云尘看这女人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将手收了回来,郑重冲女人做了个揖:“方才多有冒犯,请恕罪。” 秋娘转头看了眼孩子,没说话,将人扶了起来,一点点将药汤喂进了紫琴口中。 紫琴情况不好,吞咽吃力,好在秋娘是个经验丰富的,一碗药好歹让她灌了大半碗进去。 等药喂完,秋娘才道:“这船屋脏乱,气味污浊,对病人无益,我家中虽窄小,允出个睡觉处倒不难,也能方便我照顾她,你既出了银子……” 苏云尘哪有不应,不待秋娘说完便道:“那就多谢了。” 秋娘望着孩子,突然间有些伤感,又有些羡慕,垂了眼掩饰了眸光中泛起的水雾,弯下腰抱起了紫琴。 苏云尘本想帮忙,没想到那秋娘虽瘦小,力气倒大,抱着紫琴竟像是没有一点分量。 见秋娘已经出了船舱,苏云尘急忙将地上包袱收了收,也跟着秋娘下了船。 星月依旧暗淡,可这会儿的苏云尘看着前面那个瘦弱的女子背影,心里的慌乱却已悄然平复了许多。 秋娘半晌没听见那孩子的声音,回头看时,见那孩子背着个大包袱亦步亦趋跟在她的后面,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之中被衬得越发孤独可怜,叫她无端升起些怜惜来。 “我叫秋娘,拙夫张强,你可称呼我秋姨。” 苏云尘想了想,道:“我名云尘,我姨名小琴。给二位添麻烦了。” 秋娘勉强勾了勾唇角,“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必对我等贱民这般客气的。” 苏云尘眼神闪了闪,却没应声。 这秋娘看着可不像是普通村妇,听她说话,甚至还像是读过书的样子,怎会是什么贱民。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自己又何必追根究底。 三人回到船屋,那张强竟还没睡,两眼睁得大大的,看着秋娘为那二人忙活。他虽有些心疼,可看在那二十两的份儿上,也没出声打扰。 秋娘不一会便整理出了一块睡觉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张竹席,上面铺层薄薄的床褥。但这也比那破烂船舱要好多了。 苏云尘再次郑重道谢。 这么一会儿,他看着紫琴的状态竟似是缓和了许多,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那秋娘也没再多说什么便躺回了床铺睡了。 苏云尘到底是年纪小,难得惊魂两日,终于有了稍微正常的睡觉地方,守了不过半柱香工夫就睡了过去。 黑暗中,秋娘和自家男人对视一眼,两人却都松了口气。 其实不仅是苏云尘在防备这对夫妻,张强与秋娘同样也在防备这对诡异的姨甥二人。 他们生活拮据,但也没想过要坑害别人,可这对姨甥一看就不是普通来历的,他们也怕为了赚这二十两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云尘一个盹打下去,等醒来时,竟发现天光大亮,连紫琴姨都醒来了。 苏云尘急忙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便去探紫琴的额头。却听她道:“尘儿别怕,我没事了,秋姐姐已经给我喂过药了,害你忙碌一整晚,辛苦了。” 苏云尘碍于旁边还有个张强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摇了摇头。 耳边能听到船头处有人在忙碌的声音,他知道那是秋娘,急忙抹把脸跑了过去。果然便看到秋娘正在煮早饭。 今天看来食材还挺丰富,小鱼小虾装了两只大碗,秋娘像是正在煮虾粥,那简陋炉灶上一只破了口的铁锅正咕嘟嘟冒着热气,里面白粥翻滚,粉红的虾肉点缀其间,还有点点绿色的青菜碎,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鼻尖香气再一冲击,苏云尘直觉自己口中唾液激增,最难为情的是,他的肚子也在此时响亮的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苏云尘小脸一阵羞红,正要说点什么,却听秋娘道:“你们昨日恐怕都没吃什么东西,我这粥马上就好,那边木盆里有洗漱用的水,你先去洗洗。” 苏云尘转头,果然看到一个木盆上面搭着的赫然就是自己昨晚用来擦拭紫琴身子的那件里衣。 他急忙抱拳深施一礼:“多谢婶婶援手,小姨说她好多了。” 秋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这是拿人钱办事,这本来就是该做的,哪值得这贵人小哥一个劲的道谢: “不敢不敢,小公子您别客气。我这也是应该做的。” 说着她也回了一礼:“方才我给你姨又喂了一次药,听她说你们城里有仇家,不便进城,那等会儿我就自己进城去买药。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有什么需要带的也可以跟我说,我一并给你们带回来。” 苏云尘咬了咬唇,想到满城的通缉文书,终于还是道: “我跟您说实话,姬家有个嫡支的纨绔,调戏我姨,被我撞见,不小心捅死了,城中如今都是我们的通缉文书,你若是怕连累,我们吃了这顿饭就走。” 那女人手抖了抖,差点将手中碗丢了出去,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才转头看向了苏云尘:“你说你们杀了姬家人?” 苏云尘没说话,但他那眼神已经表达了肯定的意思。而且,女人分明看到了小孩眼中的戒备和杀机。 那女人突然笑了起来,连灶上的粥也顾不得了,飞奔进了船舱里,抱住了自家躺在炕上的男人:“姬家那个纨绔死了,他死了!” 张强还在愣神的状态,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有些激动望向了一旁傻呆呆跟进来的苏云尘:“你们真杀了那人?” 苏云尘却有些犹豫:“姬家就那一个纨绔吗?” 面前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那秋娘试探道: “你说的那纨绔可是姬家嫡支一脉,整日里走街串巷,欺男霸女,长一副白面皮,左眼上一颗朱砂痣,身边常年跟着两个猥琐跟班,一个瘦如猴儿,一个壮似牛……” “正是。”紫琴却是听得清楚。当日之事皆因她而起,叫自家小世子为了她陷入如今这境地,她真是悔恨又心疼,又怎么会忘了那几个罪魁祸首。 苏云尘杀死那人正如秋娘所说,当日也正是那瘦猴样的常随捅开了他家的大门。 秋娘却是突然掩面哭了起来,手指都有些哆嗦。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她突然对着苏云尘便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多谢恩公替我家相公报了大仇,我夫妻当牛做马也还不清您的恩德啊!” 苏云尘却是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一把托起了秋娘:“要说恩公也该是我们姨甥俩要多谢您二位收留之恩啊。” 秋娘却抹了把眼角的泪,这才道:“恩公不知,我家本是那南都城一本分人家,家中父母幼子俱全,因宝儿自小聪慧,我们便将他送去了城中私塾读书。谁知一日被那纨绔撞见,说宝儿长相甚合他心意,非要让宝儿卖身为奴,给他做个书童。南都城谁不知他姬霸王的恶名,宝儿侥幸逃回家便不敢再出家门,哪知那恶徒竟找上门来,丢下两锭金子就要抢了人去,当时家中只我父母在家,拼死拦挡却被那状如牛的跟班暴打了一顿,他们强行将宝儿带了去,我公公急怒攻心,当天便吐血而亡,婆婆等到我二人归家说了此事,便上吊自尽了。” 说到这儿,秋娘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紫琴二人哪儿想到还会听到如此凄惨故事,但不得不说,听到他们这样一讲述,苏云尘提着的那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张强却在此时开了口:“家中突降大祸,我自是要上姬家讨个说法,谁知姬家拒不理会,还将我二人打出门去,又丢了两锭金子出来,说是买我家两条人命足够了。” 紫琴捏紧了拳头,轻轻拍了拍张强,让他冷静下来,别因情绪过激再伤了身子,这才道:“我只要儿子,谁稀罕他家金银。我与夫君整日在姬府外要人,哪知道,等来的却是宝儿冰冷的尸体。他……竟是被,被生生打死了。” 苏云尘手指微缩,想到之前的事情,难不成那纨绔竟不是为着紫琴姨,而是为着自己而来的? 却听秋娘继续道:“相公要冲进姬府拼命,却被那府中家丁乱棍打出,我二人无法,商议着要告官,谁知当晚家中便遭了贼匪洗劫,房子被烧,相公也被贼人打成了重伤,再也爬不起身。我们无法这才避到了城外,可姬家仍不甘休,连我们在城外的住处也叫人砸了个干净,我俩被逼无奈,这才隐姓埋名逃到了江边,以破船为生,苟且度日。” 张强再也忍不住:“多谢恩公宰了那恶徒,替我家父母幼子报了血仇。” 秋娘急忙将那二十两银票摸了出来,“这银两还请恩公收回,我等感激还来不及,可不能再收这钱。” 紫琴强撑着坐起了身来,就要去拦秋娘。 却见苏云尘起了身,一把将那银票收了回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沙尘来了 苏云尘一把抢过银票,重新从怀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塞了回去。 “既然咱们都是同一个仇人,那我姨甥二人就不客气了。想必婶婶有进城的法子,还想麻烦婶婶帮忙在城中留意一下有没有我姨父的消息……” 苏云尘估摸着这几日师傅和陆征也该将外面的事情解决了,他如今避到了城外,就算师傅能看到他留下的标记,也只能判定自己还活着,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倒不如让秋娘帮忙去引引,看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来。 秋娘自是答应了下来。正好她也想进城去探探消息。 早饭刚过,秋娘便收拾了一篮子鱼虾干挎着出了门。 还没到城门处就看到了城门外贴着的通缉文书,果然如那孩子所言,是因为杀人,却没写杀的是谁。 可看到城门外与守城兵站在一处的那些姬府家丁,秋娘心里已然明了,不禁更多了几分畅快。 她不紧不慢往城里去,果然在那孩子说的地方看到了那孩子所说的三角形印记,像是小孩子的随手涂鸦,可那三角形旁边却分明多了个如同箭矢一样的标记。 秋娘在心里将那标记的样子记下了,这才寻了药铺去抓药。 却说苏云尘这一日过得真是提心吊胆,原本早该回来的秋娘直到日落西山还不见回来。 塌上的张强急得满头是汗,苏云尘生怕他急出个好歹来,只得一遍遍跑出去查看。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眼看着连城门下匙的时间也过了,秋娘却依旧未归,这下就连苏云尘也不得不承认是出了事了。 他虽年纪小,也知道这件事出在自家身上,是他连累了这夫妻俩,如今紫琴姨还在病中,张叔又是这般境况,他不能不管这件事。 白天的时候,苏云尘注意过,这个小渔村的住户要么就是嫌弃张家贫苦,要么就是自家也没什么余力帮助人,根本连个过来打招呼的人都没有。 这倒省了他的事,不怕被人盘问打量。正好此时天已擦黑,他这会儿刻意隐藏了行踪,村中人竟是没人知道张家来了陌生人。 苏云尘跑到城外,果然见城门已经关了。离远看也并未看出什么来。反而是城门处那张醒目的通缉文书让他觉得有些扎眼。 所以说,秋娘是被抓起来了吗? 那他就得去姬府探一探了…… 苏云尘脚步才刚一抬起,就感觉身边一阵劲风吹过,他下意识俯身避开,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小巧的匕首,想也不想就往身后丢了出去。 “臭小子,连师父也敢扎!” 苏云尘实际上一出手时便知道来人是谁了,手上顿时失了力道,转身时眼睛已经红了:“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才回来?” 杨秀扬起一抹笑来:“别担心,那秋娘没事,她救了你们俩的性命,我自是会替你报答她,正巧我一位朋友来了南都,答应了帮秋娘去看看她相公的病,有她出手,想必张相公的身子也能好上许多。” 苏云尘自然是师傅说啥他应啥,一时没见陆征,还未开口问,杨秀说着倒先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次运气这么好,我与陆征出去时遇上了一件闲事,本以为随手救了个人,却不想竟救了一位贵人……” 苏云尘纳闷抬头,却见杨秀正一脸笑意看着他,令苏云尘顿觉不妙,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师傅就是想到什么收拾他的主意了。 果然,下一刻,杨秀便拍了拍苏云尘的肩:“我的世子殿下啊,恐怕你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江南,苏云尘算是平安度过了一次危机,且将遇到对他的人生影响巨大的两个人。 而另一边的苏浅却已经准备好了行装,准备和完成了肃州城的事情,也修整了数日的周唐押粮小队一起返回漠西了。 赵玄还有事,需得留在肃州周旋,漠西人如今已经将该得的东西全部收拢好了,该办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了,无论如何也该要启程了。 苏浅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了,每日少骑一会儿马也不碍事。只是这一走她却是有些遗憾,这一趟过来之前她本还想去会一会那个王进口中提到的王府参将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整个的肃州之行倒有一半时间躺在床上养了伤,见人的事情自然是被抛到了脑后,所以,那账册背后的人想必也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账册已经被她交到了赵玄的手上,以后自然是赵玄来操心那些事了。 想到这,苏浅也觉得这真是世事如棋,当日自己不过图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视死如归般到的漠西,结果如今看来,自己的这个投奔倒成了自投罗网了…… 苏浅莫名有些脸红,一时间倒是将那账册完全抛到了脑后。 假死的元家兄妹如今也住在她这小院儿里,有苏浅调配的药汤调理着,还有专人伺候,这两人如今的状态不说好到什么程度,至少是比刚来的时候强得多了。 苏浅有时候真的挺佩服赵玄的。元明珠住在这里,平日没事也喜欢跟她念叨两句赵玄的事情,听说他当年初到西凉时凭借军功得了元垚赏识,被元垚收为义子。那时候也曾是西凉王府中的常客。 苏浅心里暗暗吃惊,所以那个时候的赵玄便已经在韬光养晦了吗?就是这条藏在西凉王府中的暗道就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还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苏浅不得不道一句佩服,赞一句这赵玄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想必这元氏兄妹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们这间屋子下面就有一条直接通往王府的路…… 这件事非同小可,也是赵玄信任苏浅,才能不避讳苏浅,在她清醒的时候带她走了一遍,苏浅也不是不懂事的棒槌,自然不会拿这件事到处炫耀,却也是对赵玄的心意再次有了些了解。 车队来时闹得满城风雨,走时却是悄无声息,是选在凌晨时天还未亮的时候出城的。 苏浅这时已经恢复了男装,除了郭廷赵平周唐之外,其余人并不知道她女儿家的身份,就是元明珠问起来,她也只说是易容成女子方便行事。倒叫元明珠好一顿感叹,还缠着想跟苏浅学易容术来着。 一路往北,车队走得并不快。 这回是赵平带队,竟像是贵公子出游般,一路磨磨蹭蹭,一点没有赶路的自觉。 每日只白天赶路,逢饭点必然休息,夜晚也是必定要安营扎寨的。刚开始苏浅只以为他这是在等赵玄,可渐渐的却发现了一些端倪。 西北的春日很美,无论是荒漠还是山丘,无论是戈壁还是绿洲,总是能带给人别样的惊喜和震撼。 回程的路,赵平虽走得慢,却选择的多是远离城镇的地方。 这样一路走来,虽免去了与闲人打交道的困扰,但补给上便渐渐有些不足了。 十几日后,赵平也总算是发现了这个问题,言明第二日便进镇子去补充些水粮。 谁知第二日一大早,苏浅还没起身,就听到了赵平大声的呼喝: “起风了,赶紧起来!注意大车,跟紧头驼赶紧走!” 苏浅急忙钻出帐篷,抬头向远处望去,果然看到远处天与地相接的地方有一线黄色的光晕,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感觉那黄线正在迅速的变大变粗,逐渐向着他们的方向滚动而来。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西北多风,它温柔时可以柔媚多情,像是少女的青丝拂面,但它狂暴时,甚至能搅动一片大漠,哪怕整座大城都能瞬间被它淹没。 而此刻看去,这沙尘暴的来头恐怕不小。 一众将士倒还算镇定,应该是无数次经历过这种情况,他们迅速将帐篷收拢,拉粮草的骆驼也被人集中了起来,众人行动很迅速,不一时便收拾停当,开始全力朝着既定的地点跑去。 苏浅还是第一次加入这样的行动,自然跟着大家一起。 渐渐的,风越来越大,尽管脸上都蒙了布巾,可裹挟在风中的沙尘还是将脸打得生疼,连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 不过是盏茶时间,天便成了暗黑,举目五步便看不清人了。领队的大声呼喝着,将骆驼和马连在了一起…… 苏浅还是第一次经历,难免心生敬畏。但看到元明珠那毫不掩饰的紧张慌乱表情,她便又觉得坦然了些,至少自己还没慌了手脚。 沙尘暴已近在眼前。好在视线所及之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半圆形高出地面的建筑。 赵平站在前面大声嘶吼着,声音被沙尘扯成了碎片:“抓紧……时间,大车……赶进地堡……” 众人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只想赶紧躲进地堡去。 这漫天的沙尘之中,也只有那小小的半圆形建筑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安全所…… 只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突然从前方传了过来。 那地堡之中竟同时飞出了铺天盖地的箭矢来,如同死神张开的大口,想要一口将送上门来的盛宴一口吞掉。 “防御!迎敌!” 突然,那装粮草的大车一个个被人掀翻了,军士们竟全部躲进了大车的下面。 就在苏浅愣神的当口,一双大手猛地将她身子裹住了,带进了一个满是青草和阳光气息的怀抱…… 第一百五十八章 地堡 赵玄将那小人儿的身子整个埋进了自己的披风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他整个人抱着那女孩儿纵身一跃便到了一架马车的下面。 马车上高高的粮跺就是最好的盾牌,不管敌人射出多少箭矢,也决不会突破了这些粮跺,这让苏浅莫名觉得有点爽,又觉得这一幕颇有些阴谋的味道。 她费力的拔开一条小缝,一抬头正好看到男人低头时那深邃眼眸,两人的脸距离很近,满天尘沙中,苏浅竟神奇的分辨出了他的呼吸。 她像只受惊小兔般一下又缩进了半个头去,倒惹得赵玄露出个浅笑来。 “不必担心,很快就结束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能听出几分疲惫来。 这时候苏浅再仔细看时,就发现了他那带上了乌青的黑眼圈,还有下巴出来不及处理的胡茬。 苏浅突然就心软了,低低“嗯”了声,便乖乖缩进了斗篷中,任由那人大手环住了她的腰。 很快,她便感觉到他人动了,几个飞掠之后,脚终于落在了实处,呼啸的风声似乎被什么隔绝在了外面。 斗篷被拉开,眼前竟是一个能容纳二三十人同时歇脚的地底大厅。两边还有几个延伸出去的小厅,应该是给兵士休息及存放东西的地方。 此时大厅两边的洞壁插上了点燃的火把,将大厅照得一片雪亮,空气中还有新鲜又浓烈的血腥气味,周围的地上,还有未及清理的尸体和哀哀呻吟的伤兵,显然,之前这里才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有人兴奋的从两边的洞口跑出来,语气激动:“好多粮草,还有干肉,这下咱们发达了……” 苏浅顿时了然,之前所猜测的一切也逐渐清晰起来。 周唐兴高采烈从外面走了进来,和金乌炫耀着一只小巧的镶满宝石的匕首。看那匕首的样子像是波斯人带入中原的东西。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活像是个孩子。苏浅眼见大厅内众人皆是一副开心的笑脸,不免也挂上了笑容。 赵玄眼见苏浅在看周唐,突然身子一晃,貌似不经意将人带到了另外一边的一张长条桌前,那里有一排木制的高背椅,苏浅就这样被安置在了其中一张高背椅上。 “你腿伤还没好,多歇歇,别操心外面的事情了。” 苏浅撇撇嘴角,有些不甘心。她又不是个花瓶,怎么就不能操心了。 “我知道你们搞的鬼。从出了肃州我就发现赵平在偷偷换掉大车里的东西,也就只有对手那么蠢,竟没发现你们的鬼把戏。” 赵玄本来已经打算出去看看了,闻言倒停了下来,颇有几分兴味:“你倒是细心,赵平做事谨慎,你是怎么发现的?” 苏浅有些小得意:“他忘了掩饰车辙印,粮草与普通稻草的重量是不同的,车辙印自然就不一样了,虽然他很小心,每天最多也只换一两辆大车,但若是仔细去分辨的话,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赵玄闻言突然脸色变了变,冲苏浅重重点了点头便往地堡外走去。 苏浅皱了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担心。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小队长的身份,有些事还是不用参与过深为好。 元明珠此时也推着元明盛的轮椅走了过来。 她当日受的多是皮外伤,这么长时间休养已经基本上没问题了,现在她兄长的日常起居也全是她一手在操持,倒是能看得出这对兄妹的感情十分好。 元明盛经过了第一阶段的调理,现在饮食跟上了,气色也与之前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脸上的肉多了,再没有之前见到的那种死灰脸的骷髅样,现在精神也好多了,看起来也有了几分贵公子的清隽来。 “秦校尉您没事,刚才我看到殿下将您抱进来以为您受了伤……” 元明珠快言快语,一过来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倒是元明盛,眼见自家妹子多嘴,急忙一阵猛咳打断了他家炮仗妹子的话: “咳咳……” “哥你咋样?是不是气上不来?你哪儿不舒服,秦校尉求您快帮我哥看看。” 苏浅也被元明盛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这会儿元明盛却抬起了一只手:“秦校尉不用动,你腿伤还没完全好,我没事,就是方才被风沙呛了嗓子,没什么大碍。” 说着,示意元明珠推自己向前,免得让苏浅行动间再拉抻了伤口。 苏浅方才被元明珠两句话说得脸红,这会儿也缓了过来,笑道:“四公子看气色已经熬过了第一阶段的治疗,等回了漠西,就可以正式开始解毒了。” 说起来苏浅也是有些佩服这位贵公子的毅力。 这第一阶段的治疗说起来简单,就是用毒药刺激病人的食欲,让他有了吃东西的欲望,可正经实行起来,却是需要病人相当大的毅力来完成的。 想吃和能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元明盛的胃已经坏了,被毒液腐蚀几乎丧失了消化功能,即便慢慢养护也需要时间。 这个阶段,虽然可以通过药物刺激病人达到想吃的目的,但他坏掉的胃是抗拒的。但东西却又必须要吃进去,这样一来,就只能少食多餐,还要一边吃一边吐,吐了之后还得再吃,即便是这样,也得逼着自己接受,并一直挺过这最难熬的最初阶段。 如今看来,这办法是有用的,而病人的配合也是积极主动的,元明盛现在已经可以主动进食,而且吐的次数也大大降低了。 元明珠是最开心的,自从她大哥突然离世,她就特别害怕亲人再次离开,元明盛小时候身体是很好的,后来身子日渐虚弱,她虽知道这是中了别人的算计,可也无能为力,她父王倒是请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都来看过,可不知是那些人真的能力不足,还是他们碍于什么人的淫威不敢真心治病,总之哥哥的病被他们越治越差,眼瞅着就要步大哥的后尘,这让她觉得活在王府真的好没意思,若不是还念着母亲和小弟,她早就离开王府,闯荡江湖去了。 可现在好了,遇上了对的人,她觉得这人就是她的大恩人,可以说,元明珠现在对苏浅真是一百万个感激,几乎当成了是她的再世父母一样。 “秦校尉,您放心,您救了我哥就是我元明珠的大恩人,以后但凡您有差遣,元明珠定然万死不辞。” 苏浅勾起抹笑来:“什么恩人,救死扶伤本是医者该做的事情。倒是你们兄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苏浅倒不想多嘴来着,可想到西凉王与赵玄的对立局面,横在这两人面前的便是跨不过的一道鸿沟,真到那时候,可不是他们想逃避就能避得过去的。 元明珠没心没肺,随心惯了,倒是元明盛看起来很有几分主见,这句话,也是苏浅要问元明盛的。 元明盛果然愣了一下,随即便垂了眼,淡淡摇了摇头:“我知道秦校尉的意思。如今天下纷乱,早晚会有一番龙争虎斗的争夺。我兄妹不过浪涛中一浮萍,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想今后能与母亲小弟一起平安度日,其他的,与我等而言不过虚妄,人生短短数十年,能带走的不过是在意之人的眼泪,至于那些不在意的,与我等又有何关系呢?” 苏浅有些脸红,她并不是非要逼问人家这么敏感的问题,更何况自己也没有立场问这些话,可真听到了对方认真的回答,又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似乎还为某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抱歉,我不是成心有此一问,只是就事论事,希望将来大家都不必站在尴尬的立场说话……” “我知道。多谢秦校尉关心,这些话也是我们的真心话,有些身份已经如这漫天尘沙,经过了也就过去了,等过了今日便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沙海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罢了。” 苏浅心里突然有些复杂,她能理解元明盛迫切希望自由和平静生活的渴望,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 赵玄费尽周折救出这对兄妹,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在漠西当两个普通人吗? 不是苏浅小人之心,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何况,赵玄这人就是个枭雄,他心中自有丘壑,绝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就动摇他的意志,在大事面前他绝不会妇人之仁,想必当初想到将这二人从王府里救出来就已经心有成算,自己这一问也只不过是提醒罢了,再多的她这小人物也无法保证。 心中叹了声,苏浅还是露出个笑来:“漠西是个安静的地方,虽时有战乱,但上下一心,境内安稳,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多话她不能说,但她所言都是实话,想必这对兄妹会喜欢漠西的生活。 元明盛常年病卧在床,最擅长的就是揣测人心,赵玄对这位秦校尉的态度在旁人看也许是欣赏和信任,但在他眼中却是另一种味道,他心中自有一份答案,知道今日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早晚这些话必会传到赵玄耳中,他也就定心了。 该做的他都做了,今后在漠西,就是他与小妹自己的小日子,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这破烂的身子能够恢复,他就一定能等到与娘亲幼弟团聚的一天。 苏浅结束了与两兄妹的对话,便被请去了一旁。 今日的沙尘暴与方才一场激战,小队虽无减员,却也出现了伤员,随队倒是配有军医,但以苏浅骆神医高徒的身份,自是有她在一旁指点更为稳妥。 看着远去的苏浅身影,元明珠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蹲下身看向自家兄长: “哥,你为何要跟秦校尉说这些啊?难不成想让他帮咱们接出娘亲和弟弟吗?” 元明盛轻轻用手抚了抚妹妹毛茸茸的头顶,低叹了声:“有咱们在漠西,娘的处境会艰难,但绝不会再有生命危险,至于弟弟,也是一样,所以,咱们能做的也只有安安分分待在漠西,好好养精蓄锐,在殿下需要咱们的时候好好出一把力,到那时,才是咱们能说话的时候,但在那之前,珠儿需记得,一定不能再任性行事,也不可再当自己是王府的千金小姐,知道了吗?” 元明珠有些懵懂,但她一向听兄长的话,急忙点了点头。 两人再回头看时,却见赵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秦校尉的身边,那秦浅正在为伤员缝合伤口,满手是血,那赵玄便拿了水囊,倒了水在一个小竹杯里,正仔细的喂他喝水,这场景看似平常,却诡异的让人看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试探 苏浅不知赵玄的安排,只知道睡至半夜,这地堡竟突然间被人围住了。听着外面喊杀声不断响起,她猛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睡觉前苏浅是有些疑惑的。 赵玄喂她喝的水里放了安神的药草,她本以为是赵玄笃定今夜无事,谁知道竟有夜袭。 苏浅醒来的时候看似战斗都快要结束了。 她腿脚不利索,但治疗伤员还是没问题的。不过看起来,己方的伤员也不是很多,统共两个胳膊腿擦伤的倒霉蛋而已。 可外面的喊杀声分明很响亮啊。 再看周围,人数很少,周唐,赵玄都不知去向,只有赵平和几个兄弟守在洞口。 战斗结束的很快,差不多天亮的时候,苏浅终于得以冲出了地堡,来到了外面。 沙尘竟不知何时过去了,入眼一片湛蓝清澈的蓝天,竟如水洗过般纯净得让人心都跟着宁静了下来。 只可惜,在这片清澈之下,横七竖八躺满了身着黑衣的杀手尸体。 赵玄站在不远处,正在和赵平说话,看到苏浅走出来,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苏浅莫名有些脸红,眼神胡乱扫过去,看见周唐正带了个小队,看样子是准备出发,前往什么地方。 苏浅皱皱眉头,如果自己不是被伤了腿脚,正该跟着周唐出去执行任务才对,可现在她却只能留守营中,显得十分无用。 “他们去搜剿地堡了。” 突然,耳边响起男人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苏浅一惊,转头去看时,却见赵玄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元王爷逼人太甚了。之前抢了我们的军粮,这次被我摆了一道,弄回去一半,他这是不甘心了,不但想要粮,还想要把我们的人也全部留下,那咱们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了,得告诉他,我们是不好招惹的,本来只要拿回一半的,现在我却要全部,还要他付点利息才甘休了。” 苏浅呆呆看着赵玄,倒不是觉得赵玄做的过分,就是觉得他将这些告诉自己一个小人物,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赵玄突然垂下头,一双深邃墨眸毫无预兆就这么撞上了苏浅的视线。 苏浅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急急忙忙低下了头,耳朵登时烧红了起来,倒叫赵玄低低笑了起来。 “怎么?觉得自己不该被我这样重视?还是觉得我这样做很过分吗?” “不,不是。”苏浅几乎没过什么脑子就应声答了,话出口她又脸红起来。似乎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怂,苏浅不由给自己找补了几句: “我知道。你是为了昨天我提醒的车辙的事情,是对今日的行动有帮助了对吗?” 赵玄眼中有些亮晶晶的东西一闪既没。垂了头笑:“是也不是。” 他伸出手竟是揉了揉苏浅的头,被苏浅抬头嗔了眼,笑容却更大了:“咱们这位元王爷有些优柔寡断,既担心咱们给他设套,又不甘心被咱们轻易拿走了粮草,便提前布置了人手埋伏在了沿路,只是一场沙尘暴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也令赶来避难的杀手被咱们一网打尽。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我已掌握了他儿子藏在此地的地堡。这些地堡人少粮却多,是世子殿下西凉右军的储备粮仓。他们彼此有特定的联络方式,只要我们切断了他们的联络,一个个击破,就等于将这些物资完全掌握到了咱们的手里,等周唐把这趟活儿干完,咱们拉回去的粮草应该够吃用一段时间了。” 苏浅眼睛晶亮亮,深感佩服,这是爹做了孽,儿子用私房钱来还债,很合情合理啊。 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 她抬头看了眼男人精致的脸,有些踟蹰,但还是想了想道:“咱们漠西……是不是很缺钱啊?” 想不到赵玄竟当真点了点头:“朝廷根本没有疏通西北这条线,再说,指望朝廷发的粮饷也是水中望月,根本指望不上。在西北西凉王就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他想要卡着咱们的补给,那是肯定越不过去的。因此,漠西的吃喝拉撒全都要依靠自己,光屯田深耕解决不了问题,还得要想尽一切办法赚到钱才行。这些年辛苦了赵平,若不是他,咱们漠西不可能这么安宁。” 说完,赵玄静静看向了苏浅,眼眸中一抹犹豫一闪即逝,他想要说什么,却轻轻捏了捏拳头,又转回了头去。 “王府里,经过前次的刺杀事件,人已经被转移了,我的人正在慢慢探寻,庄氏也答应帮忙,不过,依我看来,这里面似乎……” 赵玄重又低下头时,语气变得温柔起来:“薛氏是有机会跟我们的人走的,可是她似乎并不愿意离开王府,而你那兄长的毒,应该也只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而已。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能让他一直昏迷的伤势。这里面的事情,只能慢慢去调查,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生命安全暂时不必担心,反而在王府的日子,应该是过得很不错的。” 说着,赵玄笑了笑,“所以,你不要着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苏浅抬头望向赵玄,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其实,对这个二娘,我并不了解,也没见过。还有大哥……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暂时办不到的事,我不会强求,您不用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等私事上,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有负担……” 赵玄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我早说过,你是我订下的未婚夫人,我自然是要将你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一点不必跟我分得这么清楚。” 苏浅头垂得更低,心里却觉得有些羞耻。 就是这样的感觉,让她总觉得自己欠了眼前这人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让她连和他交往都觉得像是称了斤两过后的交易,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但她不能骗自己,她确实对他生出了好感,不管将来如何,他数次救过自己性命,她也曾为他的人品能力而心动,她不能如此口是心非,硬说自己不在乎。 好在赵玄并没有逼得那么紧,众人打扫过战场之后便修整了准备改道回漠西。 赵平对沿路情形最是熟悉,还要接应周唐一点点弄回来的粮草,因此他要带人留在原地居中调停,倒是赵玄苏浅等人,只需要带着地堡里的粮食回程就好,行装相对简单,速度便快了许多,只不过几日便入了漠西境。 苏浅这一路想了许多,她与赵玄如今地位相差悬殊,就算他肯认下两家的结亲意愿,她又怎么可能再入皇家门? 这样一想,有些热的脑子就清醒了许多。 她不想欠赵玄的人情,就得想办法为漠西做点什么。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朔方的银矿。 有七杀门收尾,想必那里已经被损毁,就算明面上还有银子,恐怕也早就落入了七杀门的手里。要不然,那个所在倒是足够为漠西补给了。 大概是日有所梦,苏浅当晚竟然做梦了,梦里却是那个被自己的毒指甲杀死的舞娘,满面狰狞的问苏浅讨要她的宝藏,苏浅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着实被那鬼魅女人吓得不轻。 “好像那死女人就是七杀门的人啊……”苏浅一脑门的汗,有些疲惫的起身打算出了帐篷去散散心。 谁知还未出帐篷便听到似乎是郭廷与另一位赵玄身边常随隐隐在账外说话的声音: “廖三,你觉得我现在去跟秦校尉商量七杀门的事妥当吗?” “我不知道,你该去问大将军。” “我要是能问大将军我能不去吗?大将军现在不是不方便问吗?”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懂这些。” “你不懂,我就更不懂了。谁都说我郭二没脑子,你就看着我老郭一筹莫展,就不能帮帮兄弟吗?” 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迟疑,半天才道:“其实,秦校尉人不错,我觉得你可以直接问他,想来他也是有苦衷?” 郭廷搓了搓手,烦躁的抓耳挠腮,脚步声都跟着沉重了起来: “我老郭要是敢去直接问,能跟你在这墨迹吗?当日就是因为我查到那七杀门柳四娘的落脚处,冒冒失失想要去抓她立功,结果竟在那碰到了秦校尉,这才起了怀疑之心,进而才弄出了那么多的误会,让秦校尉吃了好大一场苦头,险些害了人家性命。还令得兄弟之间起了嫌隙。如今你又要我去触这霉头,你说我能不憷,莫不是,你也想害兄弟?” 说完,似乎是怕被人听到,还特意放轻了音量:“你是不知道如今大将军对秦校尉有多看重,每日里总要问上十七八句的渴不渴?饿不饿?你说这样的祖宗我敢招惹吗?” 那叫廖三的人似乎有些同情郭二了,伸手拍了拍郭廷的肩:“大将军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赏罚分明,你这也是为了咱们漠西的稳定,少许的牺牲大家都会记在心里的。就算是单为了大将军好,你去了解情况,相信秦校尉也会理解你的苦心。” 郭廷仍旧有些怀疑,扯着那廖三不许他走。 “至少你教教我,该怎么问?总不能直接上门去问,秦校尉你是不是和七杀门有亲?” 廖三有些无语:“其实……大将军不是说了吗,秦校尉与七杀门有血海深仇,绝不可能与柳四娘有任何关系……” “我并不是怀疑秦校尉,天地良心,大家一起出生入死,数次并肩作战,我郭二可不是那等怀疑兄弟的人。这不是……那柳四娘身上还有着很多秘密没解开,我这也是想为大将军排忧解难,都说柳四娘掌管了七杀门的宝藏,我也是盼望着……” 苏浅慢慢踱回了床榻上,想起方才所梦的事情,不觉有些怔愣。 没想到,柳四娘竟真的有宝藏在身上,不管这郭廷和廖斌在外面的这一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绝不会传递无用的消息这是肯定的,那么柳四娘身上到底有什么谜题要解开呢? 苏浅不觉伸手摸上了脖子上挂着的那银色小葫芦。 若是有,大概也只有这个东西了…… 第一百六十章 难道做妾 苏浅没等别人上门,当日傍晚扎营时便去找了赵玄。 “你说这个就是柳四娘留下的东西?”赵玄对苏浅说的话半分质疑都没有,这让苏浅心里不自觉舒服了许多。 “我也不知这东西有什么作用,只是,这是挂在她脖子上的,我觉得好看才……” 要苏浅承认自己是贪财,苏浅还有些难为情。可想到当日自己也算是无辜被赵玄连累,她便只小小心虚了下就坦然了。 “要说起来,这也是怪你。若不是被你连累,我也不会被那女人盯上,还差点做了枉死鬼。” 苏浅瞪一眼赵玄,却发现他眼神宠溺正看着自己,让苏浅的心又漏跳了几拍。急忙将脸扭开了,不敢再看。 赵玄微微勾了勾唇角,语音低沉,透出几许揶揄来:“所以,你想要什么赔偿?以身相许如何?” 苏浅两颊泛红,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赵玄会说的话,这个人自从将结亲的事捅破之后,就像是打通了登徒浪子的任督二脉,什么话都敢说了。连苏浅自诩脸皮厚也有些招架不住。 “你……想得美。”说着,苏浅就想要往外跑,却不料那赵玄却突然一伸手从身后取出个包裹来: “我特意吩咐人快马在前面镇上买来的羊血肠,怕冷了,用绵羊皮包了,现在还烫着,可要尝尝?” 苏浅果然站住了脚,她鼻子本就比旁人机敏,方才进账时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肉香,之前也没在意,现在随着这人的动作,那香味就愈发浓烈清晰的散播了开来,绵绵延延,无孔不入的充塞着房间的角角落落,更是密密实实缠紧了苏浅,让她的脚再也迈不动…… 不是苏浅嘴馋,她从前吃过太多好东西,也不是什么贪口腹之欲的吃货。 可自从入了行伍,她吃好东西的机会就少得可怜,每日吃军中的粗粮糙食她虽没抱怨过,但偶尔有打牙祭的机会就会显得尤其珍贵。 这羊血肠虽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但也算西北的名小吃之一,她早听崔盛等人念叨过,还从未尝过,今日闻到香味儿便觉食指大动,想来应该是所言非虚的。 可苏浅皮薄,正犹豫是脸面重要,还是肚皮重要,小手已经被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握住了。人也被那人带着回转了身,不知不觉被带到了案几前。 不大的案几上,一个油汪汪的油纸包已经被人打开了。被煎的焦黄的血肠包裹着黄的红的白的密密实实的食材,涨的肠皮都成了半透明状,散发着奇异迷人的香味儿,勾的人口水都恨不能流下三尺来…… 若是从前的苏浅是根本不屑吃这等糙食的,甚至听了都是污了耳朵。 且不说这肠原本是做什么用的,就是这里面油腻的羊油羊血就不是个贵女能触碰的东西。 可现在的苏浅却觉得有些感动,不是为着这食物本身,而且因为这烫人的心意。 之前他们一直在赶路,苏浅不愿跟元明盛兄妹一样总是坐车,便出来骑了半日的马也是透透气。 当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曾四下里找过赵玄,却不见他人影,听闻郭廷与廖三闲聊时说起是办什么私事去了,不成想却是为了手中这个。 当然,也有可能人家是去办事,顺便给自己带点零食吃,可苏浅不能不领情,这吃食还热烫着,她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热热的东西涌了上来,让她嘴唇上扬,不自觉便露出个笑来,小小声道了句:“谢谢!” 羊血肠很香,有种很特别的味道。 肠衣被煎得焦脆,里面又柔韧弹牙,只吃这肠衣就已经是很好吃了。再加上里面丰富的食材:有羊血的醇厚,糯米的黏香,还有碎羊肉的香浓,胡萝卜的脆爽,再加上辣脆酸鲜的腌菜解腻,这一道羊血肠竟让苏浅吃出了一种叫做平凡幸福的味道来。 赵玄看着那小人儿不顾热烫,微眯着眼睛吃的香甜的一脸满足样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小的时候,他不得亲爹喜欢,只母妃一人宠着他,时常在他繁重的一天课业之后偷偷带他去上京的夜市散心。 他还清楚的记得母妃穿着一身寻常女子衣着温柔跟他说话的样子。 她从不大声斥责他,也不会逼着他上进为她争脸面。 她还喜欢自己下厨给他弄东西吃,似乎给他喂食就是她最大的一件快乐的事。 无论是她亲手做的吃食,御厨烹饪的山珍海味,还是市井里弄带着烟火气的小食,她都是笑眯眯耐心温柔的看着,仿佛看着他吃东西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情。 如今赵玄总算是明白了,那种感觉叫做幸福。 “慢点吃,小心烫。” 一方雪白的手帕递到了苏浅的手边。 她抬头便撞见一双宠溺的眸,那样的温柔让苏浅有些怔愣,这次却难得没有逃避。 “以后……我也给你买来吃。” 苏浅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禁有些懊恼。 但赵玄却已笑着应了声:“好。” 苏浅被那笑容晃了眼,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腾一下站了起来:“那个……我还要去看看四公子,今天,多谢了!” 说完她逃也似跑了出去,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帐篷心还在砰砰乱跳着,突然想起还没跟那人说那小葫芦有遇高温就变色的特质。 可待要再去找他,面子又过不去,只能按下了去寻人的心思,且等过两日再跟他分说清楚了。 一夜无话,隔天出发前,赵玄却是提前走了,连郭廷也不见了踪影。 听闻是漠西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置,他们昨夜就提前赶回去了。 苏浅不知为何竟感觉有些失落。整整一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傍晚扎营,她百无聊赖找了一棵大树靠了,捏了根枯草想心事。 只是,耳边却突然捕捉到一些令她意外的声音…… “……警告你啊,再跟着老子,小心老子对你不客气?” “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啊。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啊?来啊来啊!” “你……疯女人!” ……“哎,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说,你等等我啊……” 听见声音竟是往自己这边来了,苏浅暗骂了句倒霉,左右望了望,四周却也没什么地方能躲的,她索性一纵身上了树。 视野中,一身火红的少女很是醒目,蹦蹦跳跳追在前面年轻男子的身后,笑得张扬而率性。 而一向邪魅狡黠,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周唐此时却是一脸黑气。 他手里提着两只野兔,却像是提着两只炸药桶一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烦躁肃杀之气,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让苏浅看着十分新鲜。 看着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苏浅竟诡异的有些幸灾乐祸。 想当初这人坑别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真是报应不爽啊! 不过,元明珠性子活泼开朗,敢爱敢恨,人也豪爽大气,长相身份都不差,苏浅怎么看都觉得以周唐那家伙阴晴不定的个性,神神秘秘的身份,反而是元明珠配他吃亏了才对。 这么想着,苏浅便发现周唐竟突然站住了脚。 好死不死的,这人却正好站在了她待着的这棵树下。 苏浅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该死的臭小子,下一刻就让苏浅差点被他吓得掉下了树来。 “你也不用整日缠着我了。实话告诉你,我心里早就有人了。你再缠着我也没用的。” 元明珠根本不怕,似乎笃定了周唐是在骗人,甚至,她的笑容更大了些: “我才不信,你们漠西军连个母蚊子都没有,你能看上谁?就算是你有心上人又怎样?成亲的人都还能和离呢,为了你,我不在乎做继妻的。” 周唐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 “哼!只可惜,我喜欢的人偏偏是你不能得罪的。” 元明珠压根不信,反而跟周唐靠得更近了些: “我不信。你也不必再绞尽脑汁想要推开我了。我跟你说,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的。什么不能得罪的人,大不了我跟她公平竞争呗,就不信我争不过她!” 周唐冷嗤了声,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我喜欢秦浅,你敢跟他抢人吗?别忘了,他可是你家的恩人,是救你兄长性命的人。怎么样?怕了!” 苏浅被这句话雷的外焦里嫩,险些掉下树来。 可眼下自己成了人家的爱情障碍。现在出现,还不知道被这该死的周唐怎样抹黑,甩锅! 谁知道他还会做什么意想不到的蠢事。 苏浅气的要死,可也不得不老老实实藏严实了。心里是真的想跳下去把那个姓周的揍一顿狠的。 元明珠果然露出了一脸茫然神色。 周唐眼睛轻佻向上一撇,轻嗤了声便快步离开了,独留元大姑娘在原地发怔,好半天才见她垂头丧气叹了口气。 苏浅很想跳下去劝她一句:“本姑娘已经名花有主。”却突然想到,自己竟潜意识认可了那家伙的身份,不觉有些心惊。 可想到那人,她心又开始跳得快了,脸也慢慢发热。这……莫不是自己也病了…… 等苏浅回过神来,树下已经没人了。 无意间撞破了人家的好事,却借此看清了自己的心,苏浅不得不正视这件事情了。 如果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不用多久自己就得陷进那人的天罗地网中。 可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他可是皇家血脉,正经皇族。而自己呢?即便从前身份够得上他,可如今她已经沦为罪臣之女,甚至还有见不得人的逃犯身份,如此天壤之别,他们又怎可能结合? 难道要做妾…… 苏浅心里一阵抽痛,她何时变成了这般优柔寡断,伤春悲秋之人了…… “秦校尉,您在吗?我是元明珠,想跟您谈谈……”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追 苏浅有些头疼,元明珠并不知她的女子身份,但她竟也相信了周唐对苏浅的倾慕,这真的是…… “见了鬼了,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与他只是纯洁的同袍情谊,你可千万别误会。” 苏浅的手几乎摇成了风扇。这元明珠竟然信周唐有龙阳之好,这姑娘也太好骗了。 “可他为何要用这种事骗我?他难道不知这龙阳之癖传出去他会有如何处境?”元明珠似乎还有些感动于周唐肯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自己,让苏浅极其无语。 “我只知道自己和周副将之间很清白,而且漠西军军规森严,绝不是一般地方可比,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的。” 苏浅说完才想到什么,急忙又道:“对了,还有两日咱们就要进五原了,之后大家就要分道扬镳,我会和师傅一起对你兄长再会诊一次,如无意外,以后可能就是一周一次的看诊,到时候,大家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多,如果你要追求周副将,也就是这两日的时间了,言尽于此,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了。” 苏浅说完,还鼓励的拍拍小姑娘的肩。 元明珠有些感激,又有些着急,想再问点什么,却见苏浅又鼓励的握了拳冲着她点了点头。 元明珠陡然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嗯,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说完,人已经跑出了苏浅的帐篷。 苏浅浑身卸了劲一般坐到了自己的塌上,肩膀都塌了。 她自己的事情还一地鸡毛呢,哪儿有功夫管别人的风流债? 一夜无话,第二日却听说周唐又离队去收粮了。 苏浅不禁想笑,这人之前一直留在原路上做那打地鼠的买卖。好容易收齐了大半的地堡粮,这才刚押送回来,想歇口气呢,就又被元明珠给吓跑了,也是有些可怜了。 可一想他竟然想要祸水东引,让自己跟着遭罪苏浅又觉得他活该。 周唐是去军务,元明珠不能跟去,只得留在队伍里,看着整个人都蔫儿了,像是花儿失了水分,好不可怜。 苏浅一点也不心虚,反而有些开心,可开心也不过半日,就被赵平找到了跟前。 “你之前提到的那个西凉王府的录事参军,叫王雄的那个,我们找到了。” 苏浅一怔,她倒是忘了,自己之前将那本账册送给赵玄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个人,亏她这次还遗憾来着,来肃州竟没顾上查查这个人,却没想到,竟是被赵玄找到了。 “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那王雄是谁的人啊?” 赵平撇撇嘴角:“查不到,这人早在去年冬天就死了。” “死了?”苏浅一怔,心里有些发毛:“是朔方丢之前,还是之后死的?” 赵平貌似很平静:“之后。” 苏浅暗暗摇了摇头:“就是说他后边的人担心他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所以才杀了他?” “你怎知是他杀?”赵平皱了下眉:“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苏浅叹口气:“肯定是他杀无疑啊,朔方丢了那日,银矿就被毁了,既然他们要掩盖那里的一切,但凡得知那里情况的肯定无一幸免。” 突然,苏浅想起另一个人来:“对了,当日在银矿有个叫庄阎王的人,是那些看守的老大,这人虽然死了,但以他的身份,在王府里应该是有些来头,从这里去查兴许能查到什么。” 赵平挑挑眉,看向苏浅,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倒是苏浅被他看得脸热,嗤了声:“之前我一直当你们是仇人,不一把毒药弄死已经是我发了善心了,你还指望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们吗?” 赵平挠挠鼻子,有些心虚,低咳了声才道:“行,行,你说什么都对。那总得再跟我说得详细些,好方便他们去调查。” 苏浅这才将知道的都讲了一遍:“……从他身上搜出的东西都在军营,等回去我再拿给你,但我总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见苏浅那副为难的表情,赵平陡然也想到了一种可能:“你的意思……这人怕不是与庄王妃有什么干系?” 苏浅抿抿嘴唇看向赵平。 赵平倒吸口凉气,不得不承认,苏浅说的还真是极有可能。 银矿事关重大,要说元垚此人敏感又多疑,能为他去办这么重要的事情,那必须得是心腹才行,姓庄,又武艺超群,长相也不俗…… 赵平眼睛撇一眼苏浅,过一会又撇一眼。 终于还是苏浅忍不住放了个白眼给赵平:“是啊,是我杀的。打不过,用毒弄死的。” 想到自己不要钱一样撒毒药的行为,苏浅的脸莫名有些红,可那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哪儿想得了那么多。肯定是顾着自己活命啊。 “都,有谁知道?” 苏浅歪歪脑袋,想了想:“矿工都看见了。” 赵平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可苏浅却眨眨眼睛:“不过,大概他们都没机会说话了。” 话出口,苏浅却有些伤感。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命啊,被强掳上山做苦力也就罢了,临了好不容易看见了生路,却还是被人残忍杀害,这天煞的幕后黑手。 这一刻,苏浅突然就理直气壮了。 “我这是替天行道,他们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就是我救下来的那些寡妇,他们的男人也全都死在那该死的银矿。那些人就该死吗?” 说完,她看向赵平直接道:“若是最后庄氏不满,你们尽可以将我交出去,人是我杀的,那样的刽子手,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杀他一百遍!” 赵平突然笑了起来,一改平日里那阴郁邪肆的气质,竟突然伸手揉了揉苏浅的头。 苏浅皱眉打掉了对方的手,急忙将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 却听赵平笑道:“行啦,放心,咱们是自己人,怎么可能让个外人欺负了你。再说了,现在可是庄氏在求着咱们做事,她应该心里有数才是。而且这件事也未必翻得出来。你不是说人都死了吗?那就无所谓了。” 苏浅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不是,还有个人,不是为了我的事,我怎么才想起他来,你们赶紧去查一查他。没准那银矿的事情最终还得着落到这个人的身上。” 紧接着,苏浅就将那于东的事情说了一遍。等说道于东带他们走过一条暗道时,赵平的眼睛就亮了。 他竟一把抓了苏浅的手:“天助我也。你早说这话,隐鱼就不用白跑这一趟了。走!你赶紧收拾一下,咱们今晚就去追上他,省得他再摸进朔方城冒险。” “你说什么?他要进朔方城?” 苏浅的心突然揪了下,如今的朔方可是松巴赞的地盘。他们与松巴赞照过面,赵玄怎么…… “不用准备了,咱们这就出发!” 幸好他们还有一日的路程就到五原了,这里到处都是自己人,粮草也很安全,赵平简单交代了后,就带着苏浅准备上路了。 “再等等,我还是再做些准备。” 苏浅想到这是去敌占区,强按捺了急迫的心情,和赵平去了最近的镇子,将身上的药全都补满了这才正式往宛城而去。 漠西到朔方最近的路就是走宛城过黑河,也就是苏浅来时的那条路,可如今黑河的对岸就是北狄人的兵营,苏浅还真是有些担心,赵玄这厮怎的竟如此胆大,竟敢直接往人家老窝里撞。 “你别担心,隐鱼胆大却也心细,再加上宛城如今与松巴赞时有摩擦,他也未必刚到宛城就渡河东去。咱们兴许还有机会在宛城修整个几日呢,到时候你也可以回家去看看。” 苏浅被赵平一说反而更着急了。 她也是好久没见小晞了,还有石叔和方芸娘他们,也不知大家过得还好吗。 苏浅每月发了饷之后都会写信寄钱回去,也能收到对方的回信,每一次都是苏云晞执笔,说的都是他们宛城一行人的日常琐事。 但她能感觉到苏云晞的变化,入了宛城一家书院,得了先生夸奖,是众人眼中的神童,他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自己的交际圈。会煮饭了,会陪着石叔去买菜了,还学着会补袜子了…… 他渐渐磨掉了身上的戾气,逐渐有了烟火气,说话也像个真正的孩子了。 石叔的身子也好了,还有方芸娘她们,似乎大家都很满意如今的日子,每封信里都是平凡琐碎的小事,但也处处透着一种平淡的幸福。 可再多的联系也只是书面上的,哪有亲眼得见来得实在。 想到有机会见亲人,苏浅的心里竟有些雀跃。 “你也不早说,要不然我也不用浪费银钱在小镇上添置药物了。”苏浅虽心里高兴,嘴里却难免念叨两句。 若是能到宛城再补充那些,她就能直接在营里药库解决,就不用花这么多银两了。要知道这药材可是很贵的东西,有这银子她补贴一下家里该多好…… 赵平在疾驰的马上回头看向苏浅,见她之前还隐隐带着焦急忧虑的脸竟突然像是雨过天晴,发了光似的,微微翘起的嘴角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赵平略琢磨了下,才明白苏浅有可能是心疼银子的缘故。 赵平不禁莞尔,又想到因着自己之前的鲁莽害得她吃了那许多苦,对苏浅便越发怜惜起来。 不就是银两吗,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想着之后给她多弄点银子傍身也好,心里也便暗暗打定了主意。 两个人接下来便一心闷头赶路,都是好手,路又是走熟了的,不过两日便赶到了宛城外,只是离得老远便能听到江面上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投石机的大石落地发出的巨大声响掩在其间,伴随着弓弩箭矢齐发的咻咻之声,让他们只觉得体内血液都要跟着沸腾了起来。 苏浅侧头望向赵平,却见他也正一脸狐疑望向远处。 苏浅有些着急:“该不会是,他们想趁乱渡江……”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水战 趁乱渡江是不可能的。 赵玄也不是那等视部下生命为无物的混蛋。 只不过是松巴赞之前吃了太多亏一直心气不顺,最近是终于养好了伤,觉得自己有了一雪前耻的实力了,这才选了个黄道吉日迫不及待冲着宛城气势汹汹而来。 须臾,苏浅二人便赶到了岸边,见到了横在黑河北岸的一艘高大战船。 想来松巴赞也是下了狠心了,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工匠,竟造出了这般身形巨大,拱首翘尾的黑色巨擘。 这艘大船体量巨大,竟比漠西这边的战船高出半个头去,大小也是漠西战船的两倍还大,就这样横在河面上,像是个庞然大物般俯视着漠西一方的一众战船。 那大船上战鼓隆隆,除了如雨般倾泻而下的箭矢,竟还有几架投石机,在居高临下不断将巨石砸向漠西这边的战船。 有小船被砸中,更有中箭的战士落水,形势危急,半边的江面几乎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但更多的,是漠西一众战船灵活的在河面顽强的向前移动着,在箭雨与大石的攻击下苦苦的支撑。 可这样的局势太过被动了,小船上的弓弩无法对大船上的人造成有效攻击。只能任由自己被动接受对方单方面的屠杀,这样看起来,漠西这边暂时根本没有有效的还击方式,情况看起来真是凶险万分。 苏浅在河面上四处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可距离太远,又加上漠西这边的战船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因此,她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苏浅回头望向中军那个一脸严肃,眼睛死死盯着河面的魏言。 她知道这人就是宛城这边的主将,当日她虽然没有真正在宛城军服役,但是从那几天所听所看到的,都证明这个人不是个泛泛之辈,是个有能力的将领。 她很想上前去问问他,漠西军可有什么有效的应对之策,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就这样被蛮子压着打? 可苏浅终究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转头再看河面时,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对赵玄有些信心才好。 果然,没过多久,苏浅便发现漠西这边的战船似乎在渐渐成阵,它们正在慢慢完成对那大船的合围。 苏浅一颗心无来由跳得飞快,紧接着就发现漠西战船其中的一艘船上突然升起了一面醒目的大旗。 黑底黄边的巨大战旗迎着风缓缓升到了桅杆顶,其上一个醒目的红色“玄”字像是一团火一样,刺的人眼睛都像是跟着也燃烧了起来。 那船上,隆隆的战鼓声也紧跟着响起,就像是在一片颓势的灰暗天地间突然点燃了一支象征着希望的火把,就是站在南岸观战的将士们也不由自主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他怎么敢……”苏浅口中喃喃,她知道这也许是赵玄计策之中开始反击的信号。可也意味着,他这艘战船会成为接下来大船的主要攻击目标。 果然,大船几乎是在下一秒便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对着那艘挂了帅旗的战船集中了火力。而几乎完全放弃了对周围小船的攻击。 也难怪这些蛮子敢这般行事。 就像是傲视森林的王者,面对各方小兽的攻击可以完全无视,它根本没有理会其他战船对它的合围,只一门心思将攻击指向了那艘帅船。 而苏浅也是在同一时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艘战船最高处那一身银盔银甲的青年将军,他身姿如松挺拔,淡定自若,指挥若定。面对铺天而来的箭雨,他似乎全然无感,甚至连他手中惯使的银枪都没有看到。 幸好有两条身影严严实实护在他的身前,替他挡住了那些射到眼前的剪支。 而他所身处的战船与大船的距离也十分讲究,正好在箭矢的射程之末,看似形势十分危急,但仔细去品,却会发现这里面的机巧。 小船十分灵活,每每在遇到大石抛下,便很快灵活的避开,绝不与对方硬碰,而且,仔细去瞧,就会发现,它始终保持着与大船的这个极限的安全距离。就像是吊着放饵的鱼儿,看似危机四伏,却不知究竟是谁在捉弄着谁…… 只有远远观望,才能更好的看到整个战场的局势。 北岸逐渐有人在疯狂叫嚷着什么,有人在用旗语传递消息,很快,大船便发现了端倪,停止了与那小鱼的交锋。 只是,似乎战局在一瞬间便发生了逆转。 几十艘小巧灵活的战船此刻已经完全铺开在了江面,像是小鱼紧紧咬住了大鱼的身体,突然间,从紧贴大船的几艘小船上猛地飞出了无数飞天爪,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个的战士便一跃而起,紧紧贴上了那大船的身体。 苏浅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赵平的手腕:“准备战船,我们也去。” 赵平正看得紧张刺激,被苏浅打断还有一瞬间的愣神。 却听苏浅继续道:“他一定会趁胜夺取对方的营地。我们也正好过河去帮他。” 赵平知道苏浅的意思,她已经猜出了赵玄想利用这次机会混入敌军之中,从而达到入朔方城的目的。 而现在苏浅已经有了入那银矿的办法,赵玄自然便不必再冒险入城,这样看来,他们确实需要现在赶紧跟上去。 “可你,不用回去看看了……” 苏浅回头看一眼宛城的方向,深吸口气,转头轻轻摇了摇头。 赵平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去了中军,和魏言耳语了几句。 苏浅随即便和赵平登上了一艘小船。 漠西这边是几艘小船一起下水,这是己方的医护兵要救出落水的伤兵和己方阵亡将士的尸体,苏浅二人便是混于其中,倒也并不明显。 如今大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即将攻上大船的漠西军身上,压根顾不上其他。 几乎所有的弓弩手都在朝着紧贴己方战船的小小蝼蚁上使劲,大石是用不上了,但弓箭却能很好的解决这些讨厌的小臭虫。 只是,用主帅做饵才能贴近大船的战士又岂会是普普通通的蝼蚁? 他们自然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精英,熟悉水性的高手。 在挂上大船船体的那一刻,所有漠西兵手中便多了一把撑开的大伞,远远望去,竟像是一朵朵生长在大船身体上的铁蘑菇,顽强的慢慢向上攀岩。 苏浅聚集目力细瞧下,竟发现那一把把的大伞竟然全部是由一片片的鱼鳞状铁片组成,在箭矢射到其上的时候,一片片交叠的铁片完美的阻挡了箭矢的射入,大大降低了漠西兵士的伤亡率。 更有些轻功好的兵士,靠着卓越的身手,举着大伞很快便避开了箭雨,成功踏上了大船,为身后的战友劈斩开了一条血路。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漠西勇士登上了大船,喊杀声越来越大,两边正式开始了短兵相接的战斗。 等苏浅与赵平再去寻找那艘帅船时,不知何时它竟已没了踪影。 这个倒不难解释,黑河虽然叫做河,可却浩浩汤汤,极其宽广,如今举目望向河面,漠西战船起码五六十条,它们大小一样,长相一致,去除那个明显的帅旗,根本无从分辨这其中的差别。 而大船上此刻竟已冒起了滚滚浓烟,眼见着红色的火光已经在船身四处被熊熊点燃。 而苏浅还发现,那些散乱在河面的漠西战船却并没有再朝着大船集中,而是渐渐在往对岸驶去了。 “这一战,松巴赞怕是要当水耗子了。”赵平突然笑了起来。 苏浅将视线收回,就见赵平指了指大船附近的水面。 苏浅眼眸微眯,竟发现那水面正在汩汩冒着水泡,先前还只是一点点小水泡,再往后那水泡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他们居然将这样大的船体凿穿了?” 苏浅有些震惊。这一战她方才还看得十分压抑,觉得漠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拦住这庞然大物,谁想到如今形势逆转竟这般快,这大船眼见着就要沉了。 “北狄蛮子应该不会游泳?”苏浅如今已经很靠近大船了,能清晰的听见其上狼哭鬼嚎的声音。 不断有人从大船上落水,却是有漠西军的勇士完成了点火的任务,随手拉着北狄人一起跳入了水里,然后这些草原上的旱鸭子便被水性好的漠西兵压在水里好一顿收拾,结果可想而知了。 赵平哈哈大笑起来:“过瘾!太过瘾了!这仗打得过瘾!” 全部的漠西战船开始全力向对岸的北狄军营冲锋。 松巴赞太依赖和看中那大船了,几乎将营地大半的精英全都集中到了大船上。致使北岸的军营空虚,而面对漠西军的神臂弓,他们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被虎狼般冲上岸的漠西军一阵猛冲,竟连老窝都顾不得了,被漠西军直追出了十几里地,几乎全军覆没。 “那个,是不是松巴赞?”混在漠西军中的苏浅,看着被几个壮汉护在中间的那个蒙着头脸的男人,很奇怪,他们怎么会落在了如此后面。 “跟上去瞧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毒老头 苏浅与赵平上岸的时候已经是赶在了漠西军的尾巴上。战斗结束得太快了,他们紧赶慢赶也只赶上了最后的一波追击的大部队。 黑河南岸北狄人的营地已经全部被漠西军占领。苏浅还看到了几个之前和自己同在大营里等待分配的周唐带过来的人。 很显然,他们现在的状态都不错,已经很好的融入了自己的新生活。 而就在苏浅二人着急找到赵玄,争取将人拦在他进入朔方的路上时,突然发现了几个身形诡异的漠西兵。 他们落在大部队的后面,和苏浅这些后来居上的人又隔着一段距离。 可他们行动的方向却是远离了大路,朝着旁边的密林而去。 苏浅因为之前和周唐他们要避着北狄追兵,不得已离开大路,一直在这片密林活动,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 故地重游难免想要转头看一眼,没想到就发现了这几个身形可疑的身着漠西军服的人。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追击,为什么他们会往密林中去,还有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苏浅怎么看都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 要知道,她可是被松巴赞当着面虐的要死要活的人。 “你说松巴赞会不会根本没在那大船上,而是躲在北岸大营里。然后见大势已去,找了替身自己换了咱们的军服……” 赵平想到之前听到的将士们的欢呼,说是杀了对方的大将军,他却没亲眼见到。 只是苏浅不是个胡说八道的性子,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些道理。 赵平到底是在赵玄身边的人,拿出个令牌立即就有个副将跑了过来。 “点五十精锐随我进山追贼。” 那人半点不敢含糊,急忙亲自点了人跟上了这二人的脚步。 苏浅临走还没忘了找人往前继续去追赵玄,让人通知他自己和赵平的消息。 这边众人很快集结了队伍,跟着苏浅所指的方向,开始沿着那几个人的足迹向前追击。 苏浅想着长谷关之战的时间,也听说了松巴赞在那一战受伤不轻,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他无法亲自上船去和漠西军作战,这才留守北岸拒敌,却不料漠西军大胜,倒让他成了被猎人追捕的羔羊,竟想到了改装逃跑的主意。 一众漠西军中自有擅于追踪的高手,很快就捕捉到了那几个人的踪迹。 苏浅的鼻子也不遑多让,很确定自己的判断,起码能从体味上判定这几个逃进密林的肯定不是中原人。 空气中渐渐多了薄薄的雾气。 苏浅拧眉细品,却发现,那雾气之中竟有些微量的毒素,也不知这毒雾是来自自然还是人为。 她叫停了队伍,伸手入怀,摸出了两瓶药丸,唤那副将将药丸发了下去,每人都含了一粒。 之后再向前,就发现那雾气竟越来越浓,到后来竟到了目不能视物的程度,而且眼见着路也越来越难走,渐渐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苏浅抬手让众人停下了脚步,她分明感觉到了,这是有人正在前方施放毒雾,再向前,恐怕自己那药丸就要不够用了。 “看来对方有用毒的高手,咱们不宜人多,你们给我五个人就行了。” 苏浅看向赵平:“你……” “我肯定要跟着啊,这么大的功劳,你可别想一个人独吞。”赵平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无所谓的抱着肩膀看着苏浅。 苏浅知道他是好意,也不再推辞,从怀里再摸出一只瓷瓶来:“这个,也不知能不能管用,但好歹能撑着不被迷倒,剩下的,只有找到那毒臭虫再说了。” 那副将也没含糊,还是自己亲自跟着,另外挑了四个看起来就精明强干的,跟着他一起站在了苏浅的面前。 苏浅将药丸分给众人,抿抿唇,冲大家一抱拳:“之前我还只是怀疑,前面那个可能是个重要人物,现在我能确定了,那应该就是他们大将军这样的人,所以才能用得起这种江湖异士。此去十分凶险,大家要小心了。” 那副将倒也豪爽,拍拍胸脯,笑道:“小兄弟肯将这样好的立功机会让给咱们,咱们怎会嫌弃。你放心,我高达本事不大,就是不怕死,打不过人家,拖住他还是能做到的。你们呢?怕吗?” “不怕!”剩下四个异口同声,声音响彻林间,倒叫苏浅有些被震到了。 赵平挖了挖耳朵,有些嫌弃:“小点声,生怕蛮子听不见啊,哎!也就是现在没人,就凑合用。” 说着,自己先一步踏进了那片浓雾之中。 “背靠背,大家小心前行。”苏浅声音清脆,但在一片视线不佳的迷雾之中,她的话无疑像是引路明灯。 众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便完成了站位,慢慢向着前方缓缓行进。 “小心!” 几乎是赵平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四面八方出现了无数细小的仿佛针尖般的暗器,就像是下了一场暗器雨,让众人心底倏地沉了下去。 却在此时,见那身形最小的少年甩掉了身上的包袱,竟是用那张包袱皮当做了盾牌,飞快舞动了起来。 随着那块布料来回舞动形成的罡风声响过,那漫天的牛毛细针竟被她挡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大多被众人自己的兵器格挡开了。 但到底还是有些没入了众人的身体的,有两个顾了上半身,腿上被扎得成了刺猬,登时倒在了地上。 “好在这牛毛针无毒,不然咱们今天真的要栽在这林子里了。” 苏浅身上也被扎了几根钢针,她五感敏锐,没有闻到怪味,也没有感觉到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不适,有些庆幸。 随后,她飞快将身上的钢针拔了,冲着那发出钢针的位置扑了过去。 赵平倒是没有受伤,而且,通过对方的攻击轨迹,他也同样找到了一个。紧跟着苏浅的脚步飞扑了出去。 其余的人,除了腿上被扎成刺猬的两个,也分别根据攻击自己的方位找了过去。 而这种机簧类暗器虽攻击强横,但攻击距离却不大,很容易就让众人找到了隐藏在一片毒雾之中的北狄人。 仇人见面,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呗! 一时间刀剑相击的声音鳞次栉比响起。 倒是苏浅这边,见到了一个满脸皱纹,一看就是一张中原脸孔的黑衣老人。 那老头目光阴冷看着苏浅,那眼神阴鸷却隐隐透着兴奋,就像是早就埋在地下的死人,陡然间脱离了桎梏,重新面对活人时的样子。 “没想到,有一天老夫的夺魂毒雾阵,竟被一个毛没长齐的女娃子给破了。也算你有几分造化,不如,以后你就跟着老夫学习,老夫给你个亲传弟子的身份,以后跟在老夫的身边,保管你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就不必在军营里浪费青春了。如何?” 苏浅听着这苍老沙哑的声音,莫名觉得自己的嗓子都有些痒痒的,像是被这老头传染了,看见他就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她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再看向那人时,苏浅的眼中却满含了讥讽:“你都说了,你这什么狗屁阵都叫我破了,你还有啥能教给我的,倒不如你拜我为师,我试试看能不能给你个仨瓜俩枣的,也总比你在外面招摇撞骗,苟且偷生得强。” 那老头被气得够呛,怒喝一声,伸手就往苏浅身上抓来。 苏浅倒是被这老头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是在对骂吗?这才一个回合这人就扛不住了,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她早就蓄势待发,此刻也不慌乱,手中长鞭挥出,便和那老头打在了一处。 没想到,这老头人诡异,手里的兵器更诡异,竟是一对精铁打制的鬼爪。那十根骨爪关节十分灵活,像是个真正的人手一样,不但收放自如,还能从鬼爪中喷射毒物,甚为诡异。 苏浅不敢怠慢,嘴里又丢了两粒解毒丸含着,一根长鞭舞成了一道水泼不进的屏障,令那老头也十分头疼。 “现在的小娃竟都如此难缠了吗?”这让他有些挫败,之前碰到的那两个也是这般,叫他一度无法回门派交差,这才躲进了北狄人的军营里舔舐伤口。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一个,简直是见了鬼了。 他这样想着,也发了狠,动作越来越快,不时还弄些小玩意往苏浅身上丢。 苏浅一个不小心差点被那不要脸的老东西丢出的毒虫咬到了脸,这下将她也惹出了真火,直接将僵尸粉摸了出来:“你这老不羞,以为只有你有暗器吗?” 说着,她做势将手中东西往外丢去,吓得那老货急忙抬起大袖挡住了脸,谁料苏浅这是个假动作,等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放下袖子破口大骂的时候,一把毒粉却被丢到了眼前。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老头就像是变成了根木头,直挺挺往下倒了下去。甚至连嘴里的一声“你……”都没说完,人已经栽到了一片枯枝残叶里。 苏浅丝毫不心软的上前就是两剑,这剑倒是没直接要了这讨厌老头的命,而是扎在了他的两只手上。 但凡使毒的人,最忌讳就是自己两手受了外伤,这样见了血的手很容易就被自己玩的毒伤了自己,自然就不敢再往毒上摸了。 苏浅可不是怜惜这老头性命。她直觉这老头身上能挖出不少内幕,应该是个敌营里算得上的人物,自然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而她又不想这老头再用毒害人,要搜这臭老头的身,她又嫌弃。还是废了他两只手,叫他使不了毒药更方便。 苏浅将老头解决了之后便飞去了另外的一边,动作很迅速的,合众人之力,将这些暗处的人都揪了出来,一一解决了。 这时候因着放毒的人也被苏浅放倒了,毒雾没了后劲渐渐也就散了。 倒是赵平看见苏浅拎过来的毒老头,轻“咦”了声:“勾魂爪?没想到,长谷关被你跑了,这回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丧家犬 苏浅听说还和长谷关一战有关,登时来了精神,待听了赵平的一番复述她才如梦初醒:“也就是说我抓了个七杀门有名号的人物,这功劳有点大啊!” 这下,她也不嫌麻烦了,自己动手,先将这糟老头子身上的各种毒物都搜刮了出来,又拿了他的毒爪子,整个过程,那宫逊可都是清醒着的。 僵尸粉只是限制了他的动作和说话,却不影响他大脑的活动,本来他还想要借由身上的毒物翻身,这下东西全都被人搜干净了,登时像是整个精气神都被人抽走了一般,连眼睛也闭上了,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一旦这次他能侥幸脱难,一定将这罪魁祸首生吞活剥了。 苏浅可没功夫在这里再瞎耗下去。这些喽啰倒是抓的抓,杀的杀了,最大的那个却跑得没了影子,这叫苏浅觉得有点糟心。 那副将还要照管两名受伤的手下,又要将宫逊带回营审问,自然顾不得接下来的事情。 赵平果断让他带人回去了,反正他与苏浅也要往朔方那边赶,倒不如就跟着松巴赞的足迹追下去,倒要看看这王八蛋能跑多远。 苏浅追踪技能靠得是天赋,可不是一般人可比。尽管对方弃车保帅的法子挡了苏浅他们一下,但靠着苏浅敏锐的嗅觉,还是很快就锁定了目标的方向。 白日很快就过去了,山林里迎来了令人心悸的黑夜。 密林之中的夜静谧,却处处充满着危险,可对于常年跑野外的赵平而言却不算什么,加上苏浅的嗅觉能有效规避与野兽正面撞上的可能,两人的速度相比白日也差不了多少。 相反另外一边的松巴赞此刻却是被几头饿狼搞得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解决了最后一头狼,松巴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把扯掉了身上极不合身的漠西军服。 “赵玄这狗崽子,等我缓过这口气,一定将他撕成碎片!” 巴音和谷浑已经是最后两个跟在松巴赞身边的亲随了,几次遭遇战,已经耗损了松巴赞太多的精力和人手。如今,就是巴音也觉得他家主人这运气有些太背了。 谷浑抹了把脸上的狼血,选了一只最肥的狼几下将狼皮剥了下来:“主子,这里不能久待,咱们得尽快返回朔方城去。” 巴音看向谷浑手里血淋淋的狼肉,“逃命都来不及,你拿它做什么?” 谷浑哼了声:“去给后面的饿狗找点麻烦。” 巴音狠狠拍了下谷浑的肩:“好,我带着主子先行一步。” 说罢,躬身一把将松巴赞捞到了自己肩头,飞快跑走了。 巴音斜一眼地上的几头狼尸,索性又扒了一只提在了手里…… 等另外一边的苏浅与赵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被群狼包围了。 “有人故意给咱们设了陷阱,现在怎么办?”苏浅看着暗夜里渐渐聚拢过来的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心里有些发毛。 这么多狼,就算他们有三头六臂也杀不干净啊。 “上树。”说完,苏浅就感觉手腕被人抓住了,那人一个提气纵身向上,却不想迎面竟有一道狠厉的攻击朝着二人压了下来。 苏浅大惊,长鞭甩出,已然勾住了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改为她抓了赵平的胳膊,一把将人拽离了原地。 那刀锋十分刚猛,几乎擦着赵平的脸颊落下,刮得他脸皮生疼,而那力道极大,落在地上已经围拢而来,冲着他们龇牙的狼群之中,引来了一阵更加剧烈的骚动。 赵平不禁大怒,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了。来人不但设了陷阱给他们,而且还算计好了他们的退路,差点就真的要了他的命。想到这赵平就无法忍受,便要冲上去和那人死拼到底。却被苏浅一把抓住了手腕: “对方只有一人,应该又是拖咱们后腿的。”苏浅却从那人的攻击状态和身上的气味判断出了他只有一个人,而且定然不可能是松巴赞。 “咱们不能中了他的诡计,追人要紧。” 说着,苏浅二话不说提脚就走,压根就没理会那边冲他们挑衅的蛮人。 赵平见苏浅都已经走了,他哪儿能放着苏浅一个女孩子独自面对危险,自然只能跟上。 谷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边张开了大网,准备好了丰盛的大餐,客人却过门而不入,跑了。 他气得几乎要抓狂了,这一路他用那些狼肉引来这么多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还得将自己隐藏好了,免得人没勾来,倒把自己搭上了。 可是……“这些狡猾的汉人,无胆鼠辈!” 谷浑气得哇哇叫,可人都走了,他还能如何,他又不是真的狼王,还能叫这些狼别在这耗着,去追那两个汉人? 谷浑这边只得放弃陷阱,掉转头去追苏浅二人,希望能尽量拖延他们的时间。 虽说他有些看不上这两个小个子瘦精精的汉人,觉得他们怕是连自己的一刀都扛不住。 可想到之前被留下的那浑身是毒的老头和几个兄弟都没能拦住他们,他又不敢掉以轻心了。 而此时的松巴赞和巴音两人,则全都成了刚出水的鸭子,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张着嘴费劲的大口呼吸着。 松巴赞是伤没好全,又几番折腾,伤口似乎又有些撕裂了,一阵阵刺痛。 而巴音则是要不时扛着松巴赞跑路,实在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可此刻的巴音却不是为了跑不动而停下,他有些不解,看向松巴赞道:“主子,要往朔方应该不是走这条路啊,您怎么……” 松巴赞眼神阴鸷,露出个阴冷决绝的冷笑:“以我如今这副样子回到朔方能得了什么好去。你忘了我那好大哥派来的监察代坤吗?那狡猾的狐狸正愁没有在父汗面前诋毁我的证据,这次我吃了这么大的亏,他能善罢甘休吗?” 巴音还是没反应过来,松巴赞一阵无语,可如今他身边也就剩下这么个憨货,他能怎么办呢?早知道就该让谷浑留下,让这个憨货去弄那陷阱了。 “赵家狗崽子这次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怎么会轻易松口,他们一定会趁机拿下朔方。如今朔方兵力不足,代坤那个蠢货又是个只会谗言媚主的废物,根本不会打仗,漠西军有神臂弓,朔方此次必丢。咱们现在往南去,集结了剩下六城的兵力,到时候还可趁赵玄在朔方立足未稳之时狠狠敲他一下,实在吃不下,咱们也能带着这些兵力退回关外去。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巴音听着听着眼睛都红了,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主子,您怎么能就这么轻易认输?哈赤那残暴又阴狠,有他继承汗位,剩下的几位王子都没好果子吃。主子您好不容易得了老族长的青睐,这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如今不过是一个赵玄,就把您逼得要退回部落,那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几位皇子中本来您的实力就最弱,这样一来,蒙卡图鲁就更不会手软,这六城的兵马肯定也会收回去,到时候您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回去部落放羊?” 松巴赞被巴音说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了。他又怎会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可赵玄那狼崽子太凶悍了,是自己运气不好,正好让自己和漠西紧挨着,如果换哈赤那,或是齐日勒那个蠢货来试试,看他们挡不挡得住? 可他想来想去,眼下回朔方也不是个好主意。 莫说他如今手里已经没多少得用的兵马了,就算是还如从前那样兵精粮足的,有代坤这个搅屎棍在里面搅和,他也未必能保得住朔方。 这时候的他万般后悔听了那几个蠢货的话,弄什么巨大的战船,非要和漠西军在水上决战。 现在好了,黑河一丢,对于漠西军来说,失去了铁浮屠优势的北狄人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难道还要硬拼?那也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承受这样的损失啊。 “听我的,走!” 松巴赞此刻的心中悲愤大过天,再一次哀叹命运不公,将他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英雄生生逼成了丧家犬。 可再难过也于事无补,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回临川郡,召集人马回草原去…… 苏浅和赵平一路往西,追至半夜就发现不对了。 “这不是回朔方的路啊?”赵平不像苏浅,他常年在野外行商,对赶夜路也不陌生。通过月亮和北极星的方向,他很容易就判断出了方向。 苏浅只知道一味追踪那人的气味,却不想竟偏离了方向。 “可是,那两人就是往这边逃跑的啊?他们,难道……没想逃回朔方吗?” 苏浅也有些纳闷了。难道松巴赞是被他们追昏了头,迷路了? 赵平皱眉半晌才道:“不行,咱们不能再继续追下去了。得回去找到隐鱼再说。” “啊?”苏浅有些不舍得,都已经快追上了,就这么放弃,那不是又要让那人溜了,这都让他跑了多少次了…… 赵平越想越觉得不对,深吸口气:“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去向就不要紧了,你别忘了,再往前,除了松巴赞当初拿走的六个郡,可就是西凉王的地盘了。除非松巴赞孤注一掷打进望乡关,我还不信了,他能在我们南北夹击中活得下去……” 苏浅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是说……” 她突然意识到了如今的形势,黑河北岸的控制权既然已经拿到了漠西军手里,那为什么不能长驱直入,一举将朔方也收复了。 想当初,松巴赞能突袭朔方,那是因为他们翻越了西岭山脉,还有西戎人在长谷关和漠西军打了个配合才侥幸取胜。 而现在,松巴赞的主力已经被漠西军大半按死在了黑河里,现在的朔方一定兵力不足,恐怕连能打的将领也没有几个了。 想想松巴赞的尴尬地位,他能突然间崛起可全是凭着他的岳父大人,既然根基不深,那能有多少得用的人,更何况赵玄手里如今还有了铁浮屠的克星神臂弓…… 苏浅越想就越是兴奋:“好,好,我们去朔方,将这群王八羔子全都打回老家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收复朔方 赵玄一脚踏进朔方县衙,四下打量着这个控制了一座年产二百万两银矿的地方,却发现它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就是内里的舒适改建都没有。 甚至比起赵玄初到五原时看到的那座县衙还要破烂。 赵玄信步由缰,在县衙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这才最终确定那个陈朴是真的一两银子都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大将军,那个代坤一直在牢里叫嚷着要见您。”这时,郭廷跑了进来,一来就大声嚷嚷着,抓了桌上的一壶茶就往嘴里灌。 赵玄皱着眉指尖一弹,便将郭廷手中的茶壶打落在了地上。 碎瓷落地的清脆响声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郭廷一大跳。 “我们只是初来乍到,你就敢吃喝这里的食物,嫌命长了吗?”赵玄一张玉面清隽舒朗,可偏偏却冷得让人心悸。 郭廷吓得缩了缩脖子,抠抠脸,老老实实从腰里取了自己的水囊出来,灌了一口,随手指了门口一个亲随进来将碎瓷收了,这才讷讷道:“那个代坤……” 门口突然又匆匆进来了一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个子斥候。 “大将军,久明送了信儿过来。” 赵玄猛地转身,就见廖斌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玄”字铁牌,正是他送给苏浅的那个。 赵玄望向那斥候,手中玄字牌紧紧攥在了掌中,硌得他手掌生疼,可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般,只沉声道:“讲。” 那斥候不敢怠慢,就将赵平与一位秦姓校尉赶到黑河边的事情说了一遍,特意交代了赵玄说已得知那人的具体位置,不必冒险进城的话。 赵玄略略松开了手,点了点头:“那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那斥候没敢抬头:“那秦校尉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穿了咱们的漠西军服,竟往林子里去了,他们便叫了高达高副将追上去了。” 赵玄眉头紧皱,挥手叫那斥候下去,转头看向廖三:“你带几个人去迎一迎他们,想来他们一定也是朝着朔方来的,如果是松巴赞,一定要给我生擒活捉。” 廖斌点头,急忙转身出去了。 郭廷却挠了挠头:“殿下,那个代坤怎么办?” 赵玄这会担心着苏浅他们,哪里耐烦去管那几个脑子有坑的蛮人:“让他们去闹,饿上几顿就老实了。” 郭廷应了声,出门吩咐了几句便又回来自己动手张罗起赵玄的吃喝问题来。 赵玄刚刚才将朔方收复,千头万绪的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一时间倒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去密林接应的人还没见回返,赵玄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郭二,再派人去北岸驻地探问下情况,看看赵平他们有没有派人回去?” 郭廷应了,急忙转身出去。 赵玄捏捏眉心,转而继续处理手里的事情。 这次他也是没有想到,能这么顺利就拿回了朔方。 谁能想到,北狄人中竟也有代坤这样蠢而又傲慢的人。 见到漠西军围城,他居然亲自带人出来游说劝降。 这不是脑子有坑吗?以为他是太阳大神,阳光普照之地就是他大放光辉之时,众人一见便要顶礼膜拜,系颈牵羊,拱手而降? 赵玄眼都没眨一下,一枪就把代坤挑下了马,率众军一个冲锋就杀进了城里,除了一个宛城骑兵因为太激动,踢翻北蛮兵时,缰绳没拽住,自己掉下马崴了脚以外,几乎是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朔方城。 而这代坤丢了城,被绑缚赵玄面前时,还大言不惭要上书大庆朝廷,请求朝廷治罪赵玄一个大不敬之罪。 赵玄对这种脑子不清醒的人也只有一个要求,丢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先冷静一下,什么时候能像是人了再让他近前说话得好。 可仔细想来,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赵玄此刻静了下来再细细一琢磨,之前这城中应该不止代坤一个将领啊,他当时攻进城时,有人向他禀告过,有几个将领被发现时,似乎是在喝酒,个个喝的酩酊大醉,醉的不省人事,要不然也不可能由着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蠢货瞎搞,领着几个散兵游勇就敢跑出去招降招降的漠西军。 “去,审审那几个喝醉的,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被咱们忽略了。注意方式,别叫他们坑了你!”说着,赵玄斜一眼郭廷,看他缩着脖子憨憨应了声,这才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公务。 郭廷虽然有些懒,不愿意动脑子,但认真做起事来并不差,要不然也不可能混到如今赵玄身边第一人的位置了。 得了令的郭廷想了想,往自己身上倒了些酒,又往嘴里灌了几口烧酒,这才摇摇晃晃,猩红着一双眼晃进了牢房。身后还跟着两个拉扯不住他的班头,被他一人一下踹到了门口,自己把牢门关上了,几步踱到了那几个被单独关押的蛮人面前。 这几个是后漠西军冲进城之后被找到的,因此和那代坤并没关押在一处,正好方便了郭廷行事。 他大咧咧走到那几个人面前,酒坛子一歪,人已经跌坐在了牢房门外的地上。 郭廷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指了指牢里那几个怒目瞪向他的北狄人,轻蔑的吐出句北狄语的脏话来。 “你们这群北蛮卵蛋,孬货,想当初你们打进朔方城的时候何等的威风,杀得我们多少将士,他娘的,老子憋足了劲儿,想要回来报这血海深仇,你们他娘的,竟连抵抗都没有,就这样降了。” 郭廷气得冲上前双手死死捏住了那铁栅栏上的铁条,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牢房里的几个北蛮人:“孬种,软蛋,有种你们就别特么躲在这里头,跟老子在战场上像个男人一样好好的来一场痛快的。特么的,弄个傻比跑出城唱歌有个卵用……” 那牢里的几个北狄将领本来已经很郁闷了,这下子更是被气得蛋疼。 他们草原人慕强,最恨的就是被说成不是男人。一听见郭廷这样骂他们,登时忍不住,一个个冲到牢门前就要和郭廷拼命。 只可惜,他们如今手脚都被戴上了沉重的镣铐,哪里还能像战士一样拼杀,不禁又羞又怒,瞪着铜铃般大眼,怒骂起来。 郭廷皱着眉,任由他们大骂,可他却一句都听不懂,也是十分无语了。 好在他还算机灵,来时特意找了那两个装死的牢头,实则都是能听得懂北狄话的兵卒假扮的。 等这几个阶下囚发觉自己完全是在对牛弹琴,甚至说着说着,对方竟都开始打瞌睡了,登时被气得不轻。 有一个狠狠砸了下墙,返回身坐回了地上,他越想越气,抓起地上的枯草扬得满天都是,嘴巴里恨恨骂着什么,挥起拳头在空中胡乱打了几下,这才由旁边的几个人劝着安静了下来。 郭廷倒像是睡着了一样,过了一会儿,那被他丢出牢房的两个牢头才小心翼翼探进了头来,似乎是在判断郭廷是不是真的睡熟了。 直到当真听到了他的鼾声,这两人这才蹑手蹑脚走了进来,一人抬胳膊,一人抬脚,将人弄出了牢房。 过一会儿,一个牢头跑进来,将酒坛子抱着,往出走的时候还象征性的威胁了那几个将领几句,这才走了出去。 门外,早已“清醒”的郭廷等那二人出来,这才给两人使个眼色。 不一会儿,三人一起到了赵玄的面前。 “大将军,他们说都是因为一个书译官的教唆,才让他们大白天被灌多了酒。还说那人就是汉军的奸细,代坤也肯定是被他蛊惑的,才会傻子一样带了几个人就敢跑出城去送死。都是这个书译搞得鬼。” 赵玄点点头,叫郭廷再去调查这个书译的事情。 不久后便得了结果。 原来当日朔方城破时,松巴赞订下的策略是以朔方为根据地,尽可能迅速的向南和向东扩张地盘,利用时间差,尽快打通黑河及望乡关的天堑,尽可能将自己的地盘扩得越大越好。 因此朔方便不能如大王子哈赤那对待北境一般,杀光烧光,而是要尽可能稳定朔方,让其成为他们的大后方。 所以在北狄人进城之后,采取了一定的安民措施,当然,北蛮人所谓的怀柔政策也不过只是少杀几个人,多圈禁些奴隶而已。 只是与汉人打交道多了,便需要懂得汉语的书译官来处理两方的文书及沟通的工作,然北蛮人带来的书译官本就不多,且大多都跟随松巴赞等将领出征了,剩下的不是对汉话知之不深,就是压根不认得字。 代坤又不大信任人,所以这挑人的事情就变得极其艰难。 后来有人就给代坤出主意,说,当初被汉人关押在死牢里的囚犯,应该都是仇视汉人的人,而且绝没有和松巴赞有关系的人。 如果有能用的人,倒是可以拿来一用。 谁成想,还真从死囚牢里弄出来一个懂得北蛮很多部落语言的汉人。此人不但精通两方语言,甚至还很有些才华,说出的话也是引经据典,甚至连草原人的风俗习性都懂得。 至于此人因何入罪,竟写的是蔑视朝廷法度,污蔑朝廷命官,有谋反之嫌。如果不是朔方城破,此人怕已经被当时的县令斩首示众了。 代坤亲自接见了此人,和他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至此代坤便正式将人带在了身边,引为上宾。 赵玄眉头微挑,将几张此人手写的政令,文书翻了又翻,终于,眼神停留在了几个数字之上:“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郭廷转头看向回话的士兵。 那人却有些犹豫:“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不过,认识的人都叫他纪先生。” 赵玄眼眸一挑,终于看向了来人:“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郭廷倒是知道,急忙道:“就与代坤一起被关在死牢。” 赵玄眼眸一厉,抬脚便向外走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纪先生 朔方的县衙破烂,地方也狭小,可一到地牢,却发现意外的壮观。 这规模宏大的牢房,根本不像是一座小小县城该有的规模,简直如军营一样修的既整齐又坚固。好似一座地下堡垒,就连那么多的北狄降兵住在里面竟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赵玄一张玉面冷如寒霜,面对眼前所见,便知当日这朔方有多少百姓曾被无辜圈禁在此,之后作为猪狗般被赶去挖矿,莫名丢掉了性命。这哪里是牢房,分明就是阎罗殿。 他一双寒眸更加冷厉,浑身戾气翻涌,就是再乖戾的犯人都不敢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全都瑟瑟缩在角落里,等着面前这行人走过去。 赵玄走过前面的普通牢房果然没做丝毫停留。一直要到最深处,才是地底死牢,而那里还分两层,上层为土牢,下层还有个水牢。 赵玄入城之后便颁布了安民令,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牢房里受冤的百姓救了出去,该送医的送医,该还家的发盘缠。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罪犯,牢里的汉人百姓基本上都被放出去了。 而水牢里并没有关人,就是代坤他们这些有分量的囚犯也只是被关在最下层的土牢里。 赵玄还没有走到,便听到了断断续续叫骂的声音。声音不算大,但却很坚持,大概是说的时候有些长了,那人的气力明显有些不足。 应该还有被饿了两顿的缘故,虽在骂,可气势上到底是弱了。 “这代坤不会打仗,口才却是不错。” 赵玄冷嗤了声,并不阻止,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郭廷紧随其后,有些发怔,不明白自家殿下怎的还开始夸上这蠢货了。 可再一想便笑了起来:“可能他就是自信这一点,才会以为仅凭他一张嘴就能将咱们漠西军说到羞愧难当,以至于弃械投降了。” 赵玄不置可否,只勾了勾唇角。 等代坤看到赵玄的时候,突然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针般,猛一下来了精神: “赵家崽子,你总算肯露面了。知不知道你已经成了大庆的千古罪人?我北狄如今控制了你们整个北方,就是你们的皇帝都在积极和我们北狄谈判,只是为了两国边境线上的弱小不被殃及池鱼。草原苦寒,天可汗仁慈,愿意让你们用微不足道的岁币来换取太阳神的怜悯,是你毁了即将到来的和平,你这个战争的罪人,我要上书给你们的皇帝,让他给你治罪,他会杀了你全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玄眼睛都没扫这脑子有坑的人一眼,只看向了那个窝在牢房一角,声息皆无的背对着他们的男人,突然开口问了句: “他怎么了?” 代坤被赵玄打乱了节奏,愣了两秒,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在问那个无耻的叛徒。 他更加生气了,低吼道:“愚蠢的汉人,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还有,你竟敢怠慢尊贵的北狄贵族,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赶紧给我准备上好的酒肉,我便当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了……” 赵玄已经不耐烦听这人鬼扯了,直接命人打开了牢房,将那蜷缩成一团的汉人提了出来。 待看清此人的样子,还真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明显被打脱了相,脸上青肿淤青,肿得成了个猪头。胳膊两处骨折,腿也断了一根,好在还有呼吸…… 就眼前所见,只是些外伤,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代坤见赵玄要带走那人,恶狠狠咒骂汉人果然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诅咒赵玄和那人都被真神厌弃,早晚死在饿狼腹中。 赵玄理也不理他,仿佛这人就是一团空气。 倒是郭廷好歹说了句公道话:“我们都是汉人,你家真神管不住我们。你就少操点你家真神的心……” 赵玄将人带到了衙署,亲自看着军医替那人诊脉,开方,正了骨,吃了药,又安排了几个人精心看顾着,这才离开了那房间,回到县衙他临时办公的地方。 郭廷有些纳闷,却有些不敢开口。 赵玄今日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郭廷知道他一直在等那位小娘子的消息,他虽然想说以赵平那鬼精鬼精的性子,苏姑娘万不会有事,但看赵玄这一身恐怖的煞气,他唯恐自己被迁怒,干脆当起了锯嘴葫芦。 可心里又着急想知道赵玄为何对这个纪先生这般上心,难免抓耳挠腮,不能平静。 直到赵玄将手里的公文处理完,听闻那纪先生醒了,他这才站起了身,看了眼郭廷。 “你想问便问好了,何苦这般挖耳抠鼻,猴儿一样。” 郭廷眼睛登时亮了,刚要说话,又听赵玄冷道:“不过,今日心情不好,我不大想说话。” 说完,他便抬脚出去了。 郭廷一口老血憋在胸口,觉得有些被憋出了内伤的感觉。 可还是要着急跟上赵玄,前后脚到了那纪先生的房中。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玄只轻轻点了点头:“纪先生不必多礼,我知道是你帮了我漠西,该是我说多谢才对。” 那人有些愣怔,虽满脸被打得青紫肿胀,已是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可一双眼却让人看得出感动。 赵玄慢慢走到了塌边,突然冲那人抱了抱拳:“还有件事要多谢纪先生。之前您冒死送出那本账册,令朔方百姓的冤屈得以大白于天下,不至于让他们连死都不能得到安宁。皆因先生之功!” 纪善浑身一震,两眼充血般看向赵玄,不敢置信自己所听之言:“您……您……莫不是……” 赵玄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本包裹仔细的厚厚书册。打开来一页页翻给对方看。 纪善两眼突然滚落行行热泪。口中喃喃,声音嘶哑却像是已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般: “兰儿啊,你可看见了吗?我真的做到了。他们真的送出去了……” 赵玄眼见哭得肝肠寸断的男人,冷硬别扭的态度终于有了真正的松动。 因着之前的事情,他虽佩服此人,却也不齿他懦弱圆滑,畏惧强权,竟屡次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 可赵玄毕竟也深知这一本账册所代表的意义,不管纪善曾做过什么不得已的糟心事,但他能在最后一刻冒死送出这个,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了。 而且他出逃后又被抓,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且听说他是有家眷幼子的,如今却孤身坐牢,想来…… 难得他竟还愿意为了大庆继续隐忍,终于在这次与北狄人一战中,又一次在关键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赵玄莫名感叹,此人或许软弱,不如那些倔强文人一般,有着宁折不弯,虽死犹荣的风骨,可他柔韧又顽强,隐忍又足够坚持,这一点上,赵玄还是很欣赏的。 难得这人运气还好,竟能几次化险为夷,险死还生。连赵玄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和能力。这样的人虽然有时会被嫌弃看轻,甚至会遭到刻意排挤,但赵玄相信假以时日,这样的人一定会比任何人走的都要远,站得都要高。 赵玄终还是放下了成见,很是安抚了纪善一通,这才离开了。 望着依然黑沉的夜色,他心中更加惦念还尚未传回消息的苏浅二人。 看着城中依旧在街道上来回穿梭的漠西兵,赵玄捏了捏拳头:“跟我去城门看看。” 苏浅和赵平一路往朔方去,竟意外又收拾了几十个黑河逃回朔方的北狄残兵。 一问之下才知道,因着朔方丢的太快,这些残兵还没等跑回朔方城呢,看到城头上的旗子都换了。他们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得蒙着头往最近的临川跑。没想到就在路上撞上了苏浅和赵平这两个阎王,最终还是没逃脱被抓的命运。 赵平最不喜麻烦,懒得管这些人,还是苏浅想了个招,叫他们自脱了裤带,将彼此胳膊绑成了一串。 一群大男人也是要脸的,一个个没了裤带,也不能光腚跑。只能提着裤子行路,这样倒省了两个监军的事儿。 虽然不怕他们跑了,但这黑天半夜的,速度肯定也快不了。 等到赵玄的人找到他们,可不就到了后半夜了。 听说朔方一早便落到了漠西的手中,苏浅二人十分高兴,这才将抓来的犯人交给了接应之人,他们则提起轻功,很快便到了朔方城外。 远远的,就看见一道颀长如松般峻拔的身影立在城门处,夜风烈烈,吹动那人的衣襟翻飞,竟仿似仙人即将要羽化飞升般,恁的让苏浅心跳得飞快。 待疾驰到眼前,便见那人沉幽幽一双冷眼,冰一样冷得骇人,看得人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赵平聪明的只打了个照面,就借口饿了,飞一般逃了。倒是将苏浅一个人留在了狼口之中,顶着赵玄那张冻死个人的冷脸一起回了县衙。 赵玄一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带苏浅去了特意给她准备好的房间。 屋里烛火摇曳,干净又温暖。洗漱用的热水,还有换洗的衣物也都已经准备妥当。 赵玄只是沉沉看了苏浅一眼,那眼神如寒潭般冷彻人心,又像是压了一座冰山在人的心头。这让苏浅莫名有些委屈,但她也不是会撒娇卖痴的性子,只能按捺了小情绪,乖乖进了房中,洗漱更衣。 大大的木桶之中,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干花飘在其中,暖暖的带着氤氲的香气,微烫的汤水缠缠绵绵,柔柔软软的包裹住了她的身子。 也是连续几日的行路,加上心里担心又焦虑战事,又有今夜的交战和寻人,苏浅这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浑身上下的酸胀疲累齐齐涌了出来,被这热水一包裹,就令她舒服的几乎呻吟出声来,那种舒服和熨帖的感觉,丝丝缕缕化成了软软绵绵的困意,令苏浅舒服的不愿起身,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才好。 但她如今也算是有些武艺的人了,分明听见了有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处徘徊。 她听得出是那人的脚步声,不免脸便有些红了,也不知是水汽蒸的,还是被那人的脚步声羞的。 她到底还是没泡多久便穿戴好了走了出去。见他果然等在院子里,终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其实……” 赵玄只冷冷撇过来一眼,便走过来一把捏了她的手,带她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 桌上,四个小菜静静躺着,旁边还有一个青花大碗,装着一碗冒着香甜米香的稠粥。 “太晚了,吃太多容易积食,我让厨上煮了果粥,你凑合吃些,今日便早些歇了,有话等明日再说。” 说着,他倒也不走,将苏浅送到了桌边,自己老神在在坐在了苏浅的身边,一眼不错的看着苏浅,仿佛这人不盯着就能飞走一般。看得苏浅耳根灼热,不敢正视他的眼,可想想自己也挺冤的,她明明又没做什么错事,怎的就让他这般冷眼对她了? 可闻着那粥,可真香啊,白色开花的米粒中间,一朵朵盛开的红色果肉,一股股甜甜的果香直往鼻子里钻,让苏浅忍不住食指大动,还是没能将倔强坚持到最后,认命的拿起了筷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交心 苏浅到底是在赵玄不错眼珠的视线“威逼”之下,跟那人道了歉。实在是,她觉得自己再要让这人紧密盯人下去,就要化成饿狼口中的白兔子,活生生被他吞进肚子里去了。 还有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她也着实不喜欢。 从前以为他是仇人也就罢了,至少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一眼不错的死盯着她呢,如今这人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反倒有些肆无忌惮了,大半夜的这么阴测测盯着她,让她浑身上下都觉得要生出了针来,扎得她里里外外都酸疼。 “那个……你,别生气了,我……” 苏浅有些委屈,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她还觉得自己挺有功的呢…… “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干,为了帮我赶了这么远的路,还不惧危险,追踪到了松巴赞?”赵玄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可就是能让人觉出冷来。 苏浅抿抿唇,不说话。他什么都知道了,肯定是自己洗澡的时候,他去找过赵平了,这还说什么,自己分明没有错啊。 “你答应过我什么?”突然,他又道。 苏浅愣了下,不明所以,抬头望向赵玄,却撞进一双满含血丝的眼中。 她一惊,脱口而出:“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赵玄却突然伸手将苏浅的手抓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我曾经答应过侯爷要好好照顾你,可却害你入了军营,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我们相认,我却不能不顾忌你的愿望,只得仍留你在营中效命。但你可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我赵隐鱼的未婚妻,是肩负苏家未来的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向岳父大人交代,还有你未被找回的娘亲小弟和兄长……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使命?你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我,不再轻易涉险,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可现在呢?擅自出现在战场也就罢了,还冒险去追松巴赞。难道营里就没有其他可用的将士了吗?就只有你有能力,能追得上那蛮人,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将你打得……” 赵玄眼中的冷意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全都剩了心疼。 他是真的有些着急了,上一次他曾亲眼看见苏浅被松巴赞打成了血葫芦,当时幸亏他去的及时,要不然这小人儿哪儿还能活蹦乱跳到今天。 知道她冒险去追那蛮子,他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不能平静。 百死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松巴赞那样的野心之人,他身边岂能没有几个得用的人?仅凭赵平,哪里护得住她,他是真的被这消息弄得心神不宁,差点急死了。 苏浅仅凭这一眼便明白了赵玄的心意。 他的担忧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她真的很久都没感受到了,她心里不禁酸酸软软的。 她突然就有些勇敢起来,反过来抓了他的手摇了摇:“我不会那么傻的,又不是没跟那人接触过,打不过我一定会跑的嘛,再说还有赵平,你看我们不是没事吗?” 赵玄眼中涌动着浓浓的担心,他突然深吸口气,将苏浅扯到了自己怀里,严严实实搂了个满怀。 苏浅却被这变故吓得僵住了。 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并不难闻,相反,那味道熏得她有些晕乎乎的,让她有些脚软,可这感觉却一点儿都不难受。 他的身上硬邦邦的,肩膀又宽又厚,她觉得自己像是整个人都被裹进了一座大山里,竟分外有安全感。 苏浅的心里隐秘的崩塌了一个角,露出了里面被她深藏起来的软弱和疲惫。 头顶麻酥酥落下了一个吻,男子低沉的嗓音下一刻便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你有我可以依靠,你不必再那么辛苦,有危险大可以交给我去办。但凡你有一丝磕碰与危险,我都会心疼。” 苏浅本僵硬的身体慢慢变得温软了,在她的心里,此刻正细细密密的涌出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来,那东西会到处跑,跑到她眼睛里,让她的眼睛变得酸酸涨涨的,还跑到了她手里,让她突然想要伸出手回抱他,借此让自己更深的埋进他温暖的怀里,那东西还有腐蚀性,正在慢慢融化她包裹在心脏外面那层硬硬的壳,让它变得软弱,变得懒惰,变得不再坚强。 可苏浅还是在下一刻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却已然变得清明起来: “隐鱼,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就算你有父亲的许诺,可如今我是罪臣之女,还背了贵妃的命案在身,而你呢,皇亲贵胄,皇室正统,咱们的关系太不对等,这婚姻怎可存续?你知道的,这事,成不了……” 赵玄突然低笑了声,眸中闪过一抹冷厉:“皇亲贵胄?皇室正统?你觉得我是吗?还有如今的朝廷,你觉得还能维持多久?百年?千年?还是万年?你我比谁都清楚,就如被白蚁蛀空的广厦,倾覆,不过是片刻之间。” 苏浅浑身一震。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自然明白赵玄话里的意思。 但,他们此刻谈论的话题真的合适吗?尤其是,和自己? 苏浅猛地挣开了赵玄的怀抱。她看着他的眼睛,有片刻的怔忪,可很快便沉静下来,小小声道:“以后莫再说这些话,隔墙有耳,即便面对再信任的人都要有所保留……” “我信你。”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不得不认真面对他。 苏浅咬着嘴唇,抬首望向他的双眼,眼眸中满含复杂的情愫,就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男人却在此时温柔的笑了起来。 他久不做这样的表情,那笑容乍然出现,竟将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化了。 烛火摇曳间,衬得他眼波缱绻,玉骨翩翩,竟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孤高,变成了温润如水的玉郎君,情深意浓的美情郎: “不要怕,我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也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的。你放心,外面再乱,我也能给你一片安稳的天。信不信我?” 苏浅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这样的一个优秀的男儿对着她喁喁说着情话,就是再冷硬的人也要软了心肠,更何况是原本对他有情的苏浅。 她觉得自己中了他的毒,他们分明在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她却分明听出了甜甜腻腻的味道来。 他重又将人拥进了自己的怀里,今夜原本是他要兴师问罪的一日,但想到她终于肯回应自己的情感,他就忍不住开心起来。 之前都是他在追着她跑,终于有她追着自己的一日,这感觉就像是长久干旱的人儿突然面对一壶蜜水,那感激,那珍惜,他绝不舍得一口气喝光了它,只舍得一口口的轻抿,让这种甜蜜和满足能持续的时间更长更久些。 苏浅终是没再说出扫兴的话来,她感动于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就是她自己也已经沉浸在了他的如水温柔之中,难以自拔。 翌日再见时,两人之间便多出了些难以言说的亲密。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分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个体,但总觉得再多一个人在旁边便像是破坏了什么一般。 苏浅已经知道了纪善的事情。 对这个人,苏浅是感激的,不管他从前做过什么,至少是他让苏浅找到了苏云晞,就凭这个,她就要感谢他。 苏浅虽也算半吊子医者,但比起军医来已是好了许多。纪善的伤多是皮外伤,内腑即便有伤也不重,调理些时日便没什么问题了。 赵玄也还有其他的事要忙。 已经明确了松巴赞的去向,下一步就是防止他带兵来袭朔方。 不过,依赵玄对他的了解,松巴赞此人狡猾诡诈,极擅隐忍。面对数次击败他的漠西军,他应该不会再用最后剩下的一点有生力量来跟自己硬拼。更多的可能,是会与自己佯攻,主力借道回草原。 这一点上,赵玄也是有私心的。 松巴赞暂时还不能死。北狄皇族形势微妙,夺嫡之争甚至比大庆更血腥。雄主之下,不但有兄弟之间的争斗,还有父子之间的厮杀。 松巴赞是条隐忍的狼崽子,有他在其中搅局,才不至让他们太安稳。 所以,赵玄会选择放行。只是,这放路费不能少要了去。甚至连同如今关押在整个漠西境大牢里那数十万的北蛮俘虏,他也可以还给松巴赞去。 只是,怎么才能换取最大的利益,这一点就需要双方好好切磋一番了。 至于银矿和柳四娘的秘密宝藏。 没有拿下朔方之前自然是悄悄进行,暗暗打探。 如今倒也不必着急了。 松巴赞如果够聪明,就该知道自己应作何选择。 而如果松巴赞手里的六郡最终能落到赵玄的手里,他便大可以光明正大接收这片地盘,同时也接收这地面上所有的财富。 赵玄还就不信了,他费尽心血打下来的地盘,元垚好意思当面锣对面鼓的来讨回去? 而同一时间,幕僚王淞已与赵平一起,只带了轻骑五人,便离开了朔方,秘密前往临川,去会见松巴赞……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内鬼之乱 接下来的时间赵玄要忙着和松巴赞的事情,对银矿的挖掘计划自然就推后了,这样一来苏浅的时间便有了很大的自由。所以她便想回去看看小晞和石叔他们了。 只是,在和赵玄告假的时候却出了些意外。 是那个毒老头,又出幺蛾子了。 当时苏浅明明是将他身上的毒都掏干净了才交给那高达的,谁知还是被他钻了空子。 当时高达将人带回营地本来是要将人送到宛城关押的,谁知刚到就听说了朔方被大将军拿下的消息。 他心知手中这老头儿的重要性,便直接将人送来了朔方。 而因为赵玄这几日忙于稳定朔方,还要准备和松巴赞谈判的事情,一时还没来得及顾到宫逊这里,才让他找到了逃跑的契机。 据当时活下来的看守所言,此人被关在单独的监房里,今天照常吃了早食,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口吐白沫,两眼翻白,浑身抽搐,眼瞧着人就倒了下去。 因着苏浅之前交代过此人狡猾又擅毒,所以开始时看守并不敢靠近。 直等到他僵直不动,才有人小心翼翼打开了门进入查看。谁知道就是这样小心仍然被他钻了空子,待外面的人反应过来不对想要大叫喊人的时候,人已经莫名其妙被毒倒了。 这个幸存的看守是原本待在地牢里的看守之一,当时他和另一个看守正好在巡视更里面的代坤等人,听到另一边看守们惊呼的声音时,他这才往外走,可等他们跑到的时候,见那关押宫逊的牢门大开着,看守倒了一地,那宫逊已是没了去向。 这时下层所有的看守也全都跑了过去查看,都说没发现宫逊的踪迹。 而上层的看守直到他们跑出去叫人搜捕时,也说没看见有人跑出去。 至此,宫逊这人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浅是在与赵玄请假的时候惊闻此消息的。 她自然是走不得了,当即便和赵玄一起下到了地牢查看。 果然,地上还倒着一众看守兵卒的尸体,每一个都是七窍流血,脸色青黑,一看就知道是中了剧毒,顷刻间毙命。 “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赵玄脸色不太好,但尚能保持冷静。 一旁的郭廷却已按捺不住了,拳头捏得咯咯响。咬牙切齿道:“殿下,属下这就带人全城搜捕,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老子要让七杀门这帮龟孙断子绝孙!” 说着,人就往外跑。 “慢着!”几乎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却是赵玄和苏浅两个。 苏浅看一眼赵玄,有些焦急,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我怕这宫逊还没出这地牢,要小心他冲着上层的北狄人下手。” 赵玄没想到苏浅人不大,竟如此机敏通透。 事关重大,赵玄也不敢耽搁,转头便跟郭廷耳语了几句。 郭廷一脸惊怒,应了声急忙跑了出去。 赵玄看向苏浅,冲着她勾了勾唇角:“放心,才不过半个时辰,就算他有人接应,也还来不及弄出乱子。” 苏浅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没找到人之前,还是不要大意了,今夜我守在这里。还有那个代坤,万一宫逊顺手也搞他一下,可就麻烦了,人还是得送回哈赤那手里才划算。” 赵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他没料到,苏浅竟连这都想到了。如果不是他从未对赵平之外的第二人说起过这个,他都要怀疑这女孩是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了。 他再深深看了苏浅一眼,突然便伸手捏了捏苏浅的小手。 苏浅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弄得一下红了脸,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人却已经放开了手,动作快得让人压根没反应过来。 赵玄低沉磁性的声音随即响起:“那就多谢秦校尉,辛苦了!” 说着,人便转身出了牢房。 苏浅脸上的热烫还未消去,见那人已经带着人走得远了。 若不是手上被那人捏过的感觉如此清晰,苏浅都要以为那人方才登徒子一样的举动都是自己的错觉了。 赵玄并没有将人全都带走,给苏浅留下了十个近卫队的好手。 苏浅心里暗骂这人虚伪,脸上却还得做出一副认真模样,先将死去狱卒的尸体安置妥当了,这才带着人守在了牢里。 此时的郭廷正在召集剩下所有的狱卒全部集中到了牢房的外面。 而牢里则暂时全部换上了近卫队的人。 这举动当然是要得罪人的。而且很容易让人生出怨怼和惊惶之心来。 要知道这时离赵玄入驻硕方城不过才两日余,且赵玄在刚一进城时,为了求稳,可是答应了这些身家清白的狱卒,要保证他们的饭碗的。 可如今这样一搞,岂不是说,他在怀疑所有的狱卒都是奸细了? 当然,牢里出了这样的事,被怀疑无可厚非,但漠西军毕竟无凭无据,就这样一棒子把所有人打下水,多少会让人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 就是其他人听见也会生出赵玄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印象,这一点是很影响一个统帅名声的事情。 又因这事是新调到近卫队的苏浅提出的,所以下面有些不好的反弹便也不奇怪了。 但事实证明,还真不是苏浅小题大做,就是在集合了狱卒之后,晚饭时便在送往囚犯的饭食之中发现了剧毒之物。 这毒倒不出奇,甚至相当普通。就是漫山遍野都能采到的蘑菇,只不过是那种吃一口就能送命的毒蘑菇。 而被集合的狱卒也被发现莫名其妙少了两个人,都是原本就在监房当差的本地人。 让其他狱卒感觉毛骨悚然的,是连他们即将入口的水里也被人下了毒药,若不是他们被集中在一起接受调查,这时候没准已经有人被毒倒了。 郭廷此刻也是被惊得一头冷汗。可他不去问赵玄,却跑来问苏浅:“这到底咋回事啊?那宫逊的手脚怎么那么快?莫非他还会飞天遁地术不成?这人究竟怎么跑出去的?” 苏浅既然已经查出了隐患,倒也不着急了,便耐心道:“首先他得有内应,那人帮他送来了毒药,还给他准备了一套狱卒的衣服,这样他才能顺利离开。” 郭廷挠头,还是有些不明白。 苏浅笑道:“他是先假装中毒,引来众狱卒,然后出其不意出手,毒倒了众人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将早就穿在身上的狱卒服装露了出来,倒在地上让人误会他已经逃了。这时候逃了要犯,一定十分忙乱,等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再趁乱混在狱卒里跑出去,不就顺理成章了。” 郭廷恍然大悟,“怪不得……”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又道:“不过,殿下为什么断定人还在营地里,没有逃出城去,而是还想着给北狄人投毒呢?” 苏浅抿抿唇:“其实,这也只是以防万一,毕竟,如今咱们正在与松巴赞谈判,这件事是如今最首要的事情。想必那个内鬼也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会着急与宫逊里应外合来了这一出,我却是没想到,宫逊此人竟当真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选择了对北狄人下手,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郭廷听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苏浅,倒叫苏浅有些好笑:“看起来,这宫逊和内鬼是极不希望松巴赞得了势回草原的人。怕是和里面那代坤倒是一伙的。” “代坤?……啊,原来如此。” 郭廷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冲苏浅深施了一礼:“多谢,解惑。”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该怎么称呼苏浅。 苏浅也不在意,更是好脾气的让郭廷以后有事尽可以来问她,叫郭廷对苏浅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郭廷跑出去安排抓宫逊的事情,知道那人有可能连县衙都没能出得去,他索性亲自出马掘地三尺的搜找起来。 子时未到,便听说有人行刺赵玄,被当场拿下,人也被赵玄打成了重伤。 苏浅知道此时牢里已然安全,急忙跑出去看那刺客。 果然,就是那毒老头宫逊无疑了。还有两个帮忙的狱卒,也已经被押下了,这两个自知活不了,被抓时打算咬口中毒丸,却被赵玄眼疾手快卸脱了下巴。 那宫逊倒也硬气,被抓了便装死,闭了眼睛一副等死模样。赵玄也没客气,令人拖下去严刑拷打,势必通过这三人将七杀门埋在硕方的钉子全都给挖出来。 苏浅这下可算能回宛城了。急忙趁着赵玄高兴提出了请假的要求。 赵玄虽不舍,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到底脸上又有些冷了下来。 苏浅便笑着拱手:“还没恭喜殿下因祸得福。” 赵玄便笑了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你去。”他如今是真的感慨,这女子是真的给了他太大的惊喜了。就只是这聪慧就已经胜过他平生所见了。 但仍是免不了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浅抿嘴笑:“以你的手段,怎不知七杀门和哈赤那的关系。若不是想要搞事,与松巴赞谈判如此绝密的事情又怎可能叫一个小小狱卒知晓,而且,漠西军军纪何等严明,怎么你所在的县衙竟还能被人钻了空子,如果不是你的命令,十个宫逊也到不了你的面前?” 赵玄被苏浅说的哈哈大笑:“浅浅真乃神算也。” 苏浅嗔一眼赵玄,不好意思红了脸。 赵玄这才道:“硕方的情况太特殊,本来是在西凉王的手中,后来松巴赞入城也没有严苛峻法,反倒是我的到来,虽说赶走了北蛮人,但明面上却不能做得太过强势了。如果我一来就严抓奸细,势必造成民众恐慌逆反的心理。正巧有宫逊这个契机,可不就是瞌睡送上了枕头,如今我都遇刺了,搜捕奸细也便顺理成章了。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 苏浅急忙低咳了声:“我怎不知你竟是这般……” “这般什么?”赵玄也发现自从自己和苏浅确定了关系之后,似乎他也被点亮了什么技能。 苏浅俏脸已经红成了一片桃花:“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赵玄一个没注意,苏浅竟逃出了风的速度。 赵玄唇角不知不觉勾起了大大的弧度,心里甜滋滋,十分熨帖。这种陌生的甜软滋味让他既新鲜又贪恋,又想到那小人儿回家,不知要几日才能回来,莫名又觉出了些许寂寞。 正在此时,听外面有人回道:“禀殿下,周唐将军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宛城桃花 苏浅一路往宛城去。这一次和第一次的心境可是完全不同了。 如今黑河两岸已尽皆入了漠西之手,这一路自然没有了隐患。 现在的南岸征召了民夫,正在将之前被北狄人破坏的渡口恢复出来,正是一派的繁忙热闹景象。 苏浅登上的是一艘临时调用的货船,船上还有些准备回驻地的兵士,大家神态轻松,有个圆脸的年轻人甚至还对着河水在哼唱着一首漠西小调。 那曲调婉转悠扬,虽然歌词因着地方俚语的关系听不大明白,但这无疑是一首好听的曲子。 苏浅抱膝坐在船头,眼望清凌凌的河水,心情一片惬意安宁。 这一次,没有北蛮人的追击,也没有对渺茫前途的畏怯迷惘,反而是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压过了一切,她此刻心情居然有些小小的激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黑河。这时才发现这黑河之所以被叫做黑河还真是不无道理。 河水在天极清朗时能看出那深深的绿色,像是一条墨玉色的玉带,横跨在白山密林之间,天阴时它却会化作一条真正的黑色河流,即便再多的鲜血也只能成为它厚重的阴沉底色。 苏浅又一次想到之前水战时牺牲在河里的英灵,她不觉起身双掌合十,面向河水默默祈祷,让逝者早日安息,来生投在未来那个和平璀璨的时代…… 宛城北岸仍然还只是漠西军管辖,但已经能想到,未来等赵玄拿到那六郡,到时渡口重新开放一定会比之前还要繁荣。 苏浅依着记忆中的路直接去了那两间连在一起的小院儿。 两处院子仍是当日她离开时的样子,但似乎又多出了一些不同。 如今天已经开始暖了,两处小院儿的院墙上,蔷薇的藤蔓缠缠绵绵围着两家的院墙。两处大门上,正月里贴的春联还簇新着,门环擦得锃亮。就连门前的踏脚石也换上了青石板,显得格外有生气。 苏浅看着喜欢,心道那赵玄果然办了件好事,替他们买下了这两处宅子,乱世之中也让自己有了容身之处。就凭这点苏浅就要感激他。 苏浅今日是一大早就出发,这一路又是马又是船的,看日头已然偏西,怕不是已到申时末了。 巷子里已隐约飘出了饭菜香,倒叫苏浅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她正要上前去拍门,不妨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是在和人争执什么。 苏浅听到些什么,笑容收敛眉头微微皱起,保持步子往前走,越过了自家宅子,躲进了巷口一户人家用竹竿晾晒的衣服后面。 “……石大哥你怎能如此说我,我做的再多也不过是想给小晞多些照顾,你是知道的,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子,不过是命运多舛,才飘零至此。就算我曾经对你……,但我也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我感激你出手救了我,我来报答你这有什么错?我自知身份配不上你,可我也没求你正妻之位啊,我只不过想求个报答你的机会……” 苏浅没想到自己到了宛城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而正走过来的两人苏浅也并不陌生,其中那个说话的女人更是让苏浅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个曾经在城外篷户区里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她现在倒是褪去了那一身的风尘气,穿着也素净不少,没涂脂抹粉,也没戴乱七八糟的饰物,看着竟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柔弱气质。 而站在她身边的苏石却让苏浅有些大吃一惊。 当日苏浅初见他时,这人一副络腮胡,身上也是麻布粗衣,病弱体虚模样,尽显老态。苏浅也没问过他年纪,一直跟着苏云晞一起喊石叔的。 没想到现在看他胡子刮了,身上衣服也换了,头面打理得十分整洁干净,一见之下顶多三十上下,分明还很年轻。要不是这人的眉眼还是那般,苏浅都要以为这人是苏石的儿子侄子辈儿了。 而此刻那女子就这般缠着苏石,一副痴心模样。 只是苏石似乎并不打算与她多说,手上提着一个大食盒,兀自走自己的路。 那女子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苏石的步子,见苏石不理她,突然竟哭了起来: “石哥,若你对我无意,为何要救我出那火坑,既然你救了我,就是与我有恩,我只想在小院儿照顾你与小哥的生活,并不图你什么,这都不行?若不然我就一直跪在你家门外,我就不信,你能看着我死在你家门前……” 苏石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那女人:“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干。若你再纠缠不休,我便要喊那老鸨来说话了。” “为什么?”那女子哭得更凶了,一着急便抓住了苏石的袖子哭喊起来:“是不是方芸娘跟你说了什么?她就是看不惯我,见不得我好。她们都嫌弃我,难道方芸娘就比我干净了,她自己便是个匪婆……” 苏石一把将自己袖子扯了回来,因为那女子用力过猛,苏石力气又大,这一下竟是将苏石的袖子都扯破了。 苏石并不说话,也再不去看那女人,竟是逃也似跑回了家去,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苏浅其实站得不远,能很清楚的看到那女子的脸色在苏石进了院门的那一刻立马就变了。 她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却并不走远,就站在苏家门前不远的地方,只要见到有人经过便以袖子掩面,耸动肩膀,隐隐抽泣两声,引得过路人频频回望,不时朝着两家门上指指点点,她却当真是做得一副白莲花模样。 苏浅皱眉看着,暗暗思忖对付这女人的法子,正要走过去时,见巷口又驶来一辆马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驾着车,看到前面那女人时眼眉一竖,喝道: “怎么又是你?又跑来我家堵门,还不快离开,小心我家马踩了你,又要被你哭哭啼啼缠上来。” 那女人似乎很畏惧这赶马车的少年,瑟缩着急忙退了几步,这便就站到了隔壁家的大门前了。 那少年也不理会那女人了,将马车停在大门前,一个小童迫不及待从马车上一跃跳下了车,自顾自跑上前拍门:“石叔开门,我回来了。” 门里立即传来了脚步声,两扇大门洞开,少年蹦蹦跳跳和苏石进了院子,那赶车少年麻利的卸门槛,赶了马车进院子,重新上门槛,关大门,直到门前重新恢复安静,那女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去敲隔壁家的大门。 那隔壁却只是传来一声清脆的摔盆的声音:“遭瘟的黄鼠狼,忘恩负义,又想来偷鸡吃,快滚,快滚,以为老娘在乎那点烂名声,你尽可以四处去浑说,看老娘怕你不曾?” 门外女子死死捏了拳头,半晌才道:“春杏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梨花姐也是怜我命苦,并不是真的要与芸娘姐姐过不去,就让我替她们说和说和,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姐妹……” “我呸!就是你这搅家精来了,才叫我们原本好好的姐妹如今竟分成了两帮,早知道就不该理你这种贱人,什么男人都敢沾手,你也不怕亏心烂肺断肠子!” 那门里女子大声呵斥着,手里不知在敲打什么,还不时传出令人齿冷的磨刀声,十分渗人。 门外女子还想争辩什么,突然自院子里从天而降一盆黑乎乎的不知名脏水,那女子猝不及防下被淋了个正着,头发衣服被浇了个透湿,当即打了两个喷嚏。 那门里的女子仍不干休,仍在恶骂:“真没见过你这种贱人。明知道人家彼此有意,还非要横插一杠子。你说你哪儿来的胆子,使出下作手段算计人家,还要摆出一副强要报恩的嘴脸。难道芸娘姐姐对你没有恩吗?你又是怎么对芸娘的?别以为大家都不明白你那点小心思。还不要名分,你倒是敢要呢,也得人家肯给你呢……” 说着她在门里不停冷笑怒骂,惹得门外女人将拳头捏起又放下。最终却仍是柔声怯怯道:“我没想到大家会这么嫌弃我,当日又不是我的错,你们都是知道的,是我婆婆她……” 只有苏浅看得到这女人在娇怯怯说话的时候那一脸狰狞阴冷的表情。 这一个傍晚让苏浅大开了眼界,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貌似石叔和芸娘两情相悦了,之后是被这女人从中作梗了? 那之后又如何了呢?难道说她搬走了? 还有梨花,听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缘故和芸娘闹别扭了? 有点乱啊。不过这么看起来,这个女人还挺厉害,搅得两家的人不得安宁。 苏浅皱皱眉。 她本是回来看弟弟的,至于芸娘这些人,她没打算干涉。 贫困时尚能同仇敌忾,共渡难关的人。一旦日子好过,平静下来,难免会生出些旁的心思,这也是人之常情。 那女人终是恨恨吐了口吐沫,甩着帕子走了。 苏浅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想了想,却没急着回家,而是远远跟上了这个女人。 她本是想看看这女人到底是何来历?却没想到她竟真的有些问题。 只看她走路就不对劲。竟还像有些功夫傍身的样子,很是机敏。 她一路走去,明显是绕了路的,几乎绕了半座城才往城西去了。 最后她是停在一处大宅院的外面,那院子看起来虽不是雕梁画栋,但也大差不差了,明显是个极富贵之家。 女人四下望了望,这才上前敲了门。 很快有人开了门,女人凑上前说了几句什么便得以入了门去。 苏浅拧眉。左右打量了下,便见几个衣着褴褛的孩子正缩在街角,像是在睡觉。 苏浅走过去蹲下了身来,那几个孩子立马惊恐抬头,看向苏浅的眼神之中满是警惕和戒备。 苏浅露出个浅笑,手指伸开时,露出一块亮闪闪的银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原来是熟人 苏浅回家了,小小的宅院就像是多了一股生气,苏浅与家人说了说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虽说是她加工过的版本,也听得一大一小两人热血激昂,紧张刺激。 讲到长谷关保卫战时,苏石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苏浅知道他的感受,北境破城的时候几乎就是这样一模一样的套路。有人做局,有人偷袭,还有人内应。 只说当日的长谷关,若不是有周唐他们的全力阻击,恰好唐二又是个力大无比的,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关口一失,漠西便丢了最重要的屏障,之后就如洪水一泻千里,五原城不知要死多少兄弟才能扭转颓势,挡住北蛮,到那时,西北局势将会如何,简直不敢想象。 不过,都过去了。 苏浅给苏石倒了杯酒,又示意苏云晞安慰下苏石。 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让两个孩子担心了,苏石很快调整了过来,苦笑道: “其实我没什么的,都过去了。如今大家都活着,就好。” 苏浅点头,突然转了话题:“石叔当年在北境可有家小?” 苏石愣了下,想到了什么,索性也不瞒着:“我知道你要说芸娘的事,我确实和她有了成家的打算,只可惜……” 他皱眉,叹了口气:“算了,这种事也不是能强求的,再说,我要照顾小晞,平白弄个人回来也是不妥。” 苏浅知道这两人的事是那个叫小红的捣鬼,但具体她也不了解,不过,她知道芸娘是个好的,也不想苏石为了个外人失了这么好的姻缘,便道: “其实今日我回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着一个人去了个地方。” 苏石与苏云晞皆抬头望过来,苏浅笑着点头:“正是那叫小红的风尘女。我看她在门口与石叔对话,又见她在隔壁门前惺惺作态,本想着跟去她住的地方,趁夜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分寸,却没想到竟叫我发现了一件蹊跷事。” 苏石瞬间警觉,两手一拍桌案:“可是城西的大户人家?” 苏浅一愣,点了点头:“原来您知道。” 苏石却摇头:“是有一次偶然见一个很像她的人从一辆豪华的马车上下来,正好我在附近,听街面上的人都叫那人于老爷,说是城西的大户。” 苏浅点头,“就是那人。 我今日见她进了那家大门,便去问街边的乞丐,打听到那人是新近才来到宛城的富商。说原本是来做买卖的商人,突然遭遇战祸,被阻在宛城,没奈何便只得置了宅子,暂且留了下来。” 苏石不屑冷哼:“那女子不知廉耻,偏会装乖弄丑的做戏,着实难缠。恐怕便是那姓于的大户作祟。” 苏浅冷哼了声:“这姓于的恐怕你我都认识。” 苏石:…… 苏云晞:…… 苏浅冷哼了声:“与你我都有仇,个子不高,又姓于的……” 苏云晞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日与咱们一起逃出银矿的于东?” 苏浅有些欣慰:“小晞真聪明,我也猜测是此人。” 苏石听到,一拳砸在了桌上:“这人当日出卖我等,我们还没去找他,他倒是找上门来。看我明日就打上他府去,将他提去山上喂狼。” 苏云晞却道:“这人找来,应该是怕咱们将银矿的秘密说出去,他也不想想,七杀门既然不想旁人染指银矿,定是将外围的路全都毁了,就算是咱们知道那暗道又如何,难道还能私自跑去采挖吗?” 苏浅摸摸小晞的头,再次感慨这孩子的机灵:“他不是怕咱们采挖,而是在防着另外的人。” 见二人望过来,苏浅笑了笑:“漠西如今急需这银矿的资源,殿下的意思是等到被北蛮人占据的六郡全部收回来之后便着手开采银矿。” 苏石想了想,陡然心惊:“那于东莫不是知道了小姐在殿下身边做事,他想要让小红住进家里来,借此监视,或者,胁迫?” 苏浅想得要更多些:“这于东恐怕和西凉王府也有些瓜葛,要不然怎会对我的情况这么清楚。” 算算时间,那小红也就是最近才找上门来,也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而这时间,也正是苏浅和赵玄的关系日渐明朗的时间点。 恐怕是从苏浅随赵玄假扮的姬崇山一起往昌达开始,她就被西凉王府盯上了。 “那咱们要如何应对?” 苏浅冷笑了声:“他们这是自投罗网,原本我还想着今后见到那于东,定然要好好报答他当日引路之恩,现在多好,他自己送上了门来。” “可是,我们要以什么理由去告他呢?那个小红也不会听咱们的去反告她的主子啊?”苏云晞小脸皱成了小包子,当日他们逃得那般狼狈,他也是恨极了这个出卖他们的人。可他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孩子,又不能无缘无故跑到人家府上去打人啊。 “傻小子,你忘了这是在谁家的地盘了,抓一个内奸需要理由吗?”苏浅自信一笑,很高兴这送上门来的功劳。 赵玄正愁找不到带路的人,这不就找到了吗。 而且,苏浅直觉这于东身上还有大秘密没有挖掘出来,这个就要靠赵玄自己去搞定了。 苏石有些担心,小姐如今的状态非常好,看起来和殿下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只是,这样的关系对小姐来说是福是祸,他还拿不准,真的有些担心。 苏浅却没想那么多,转而安慰起苏石来:“石叔,等解决了于东和小红的事情,我就代你去寻芸娘,既然你二人有意,那咱家就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娶了芸娘进门就是。这个家有个女人照料也是好事。芸娘生性豪爽洒脱又大气,有她帮着一起照顾小晞,我放心。” 苏石还能说什么,他也是孤苦半生,好容易找到个知心人,当然也不舍得就这么放弃。 当初他也是想着芸娘难得是个知根知底的,对他也有意,苏家能有个靠得住的人照顾小晞的吃饭穿衣,正是两全其美的事。 众人商量妥当,便各自散了。 第二日,该上工的继续上工,该上学的也得继续去上学。 苏浅无事,正好去解决于东的事情。 路过邻居家,苏浅也没进去。 这个时候正是两家尴尬时,在没解决小红的事情之前,保持距离才是对两家都好的事情。 她索性直接乘船离了宛城,原路返回了硕方。 赵玄也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返回的苏浅。 彼时他正在与一众将领商量应对松巴赞的事情。那厮实在狡诈,既眼馋关在漠西大牢那几十万的俘虏兵,又不舍得六郡的势力,更加不想掏钱出来。简直像只咬紧了嘴不肯松口的甲鱼。 谈判谈不下来,就需要赵玄这边武力震慑一下,这几天赵玄都在为了动兵的事情忙碌着。 而且赵玄收到消息。 西凉王元垚也在蠢蠢欲动,生怕六郡也落在了赵玄的手里,也在秘密接触松巴赞的人。这老家伙还联合了朝中的人,弄了个所谓诏令过来,要赵玄顾全大局,将权利交给朝廷派遣来的官员。 赵玄自然是对这诏令嗤之以鼻,那几个嚣张的官员也被他关起来了。还有秘密接触松巴赞的人也被他悄悄解决掉了。 但这北蛮人的拖沓也真的惹恼了赵玄,一个败兵之将,还敢跟他拿乔,那自然是要给他收拾服帖了才行。因此也就是这两日,硕方便会出兵了。 乍一听到苏浅回来,赵玄还挺高兴,不过紧接着便是担心。无缘无故她不会挑这种时候一定要见他。 好容易手边的事草草结束,他快步走进了府衙后面的跨院,正巧看见那人正在廊下挑拣草药。 她还是那副小兵的打扮,普普通通的青灰色军服套在身上,头上简单的包着个同色的头巾,可偏偏她穿上这衣服都显得特别好看。 赵玄也是觉得奇了,就觉得怎么看她都看不够一样,就好像是画里的人突然跑了出来,她所有的喜怒嗔痴都能入画一样,看见她就让赵玄觉得烦恼尽消,只剩下了喜欢。 “怎么一回来就在忙这个?”赵玄不知何时拿了个软帕,低着头替苏浅将额头的汗擦了擦,倒惹的苏浅红了脸,急忙将手拍了拍,接了帕子:“我自己来。” 赵玄轻笑,也不再多说,直接大手牵了苏浅的小手进了屋里,亲自给她倒了水洗手。 苏浅见了赵玄其实心里也是欢喜的,但她心里有事,便急忙将于东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我觉得此人当初出现的时机就很蹊跷,而且,那条暗道知道的人应该十分稀少,他又是姓于的人家,让我想到第一个发现那处银矿的于家。只是这个还需查证。不过,既然他主动献身,倒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先拿了他问问清楚,没准能给咱们一个大惊喜呢。” 赵玄微微点头,但他却另有其他打算。 “暂时先不能打草惊蛇,你不是也在怀疑他身后还有其他人吗?我倒是可以先找人探一探,看看能不能挖出些更有用的东西来。如今纪善也已经醒了,想来对银矿,他该知道更多内情才是。” 苏浅自然乐得轻松,这本来就是在给赵玄找钱。既然他不嫌麻烦要亲自处理,那自己倒省事了。 两人又在一处腻歪了会儿,苏浅便要赶着回家了。 赵玄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苏浅肯定不能耽误了他的大事。 两人就此别过,苏浅便拿了赵玄的亲笔信又往宛城赶回。 将信件交给了魏言,苏浅这趟的差事便算是了结了。 回家与苏石说了声,想必再忍耐几日这件事便能有个了结了。 接下来就是得赶紧找到方芸娘了。 结果去隔壁一打听,说人都走了十天了,也没捎个信回来,也不知现在去了什么所在。 苏浅这下有些头疼了。找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知道她回来了,苏家是彻底热闹了起来,几乎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媒婆登门,倒把苏浅吓了一跳。 她却不知苏石现在的行情竟这般好了。 却原来苏石如今在宛城也算是有了营生的人。 因着之前苏浅就给家里留了一笔银子,加上赵玄出钱将两家宅子买下,全都落了苏浅的名字。 如今也就等于隔壁的宅子也在给苏家交着租金,这苏家的条件一下便宽裕了起来。 苏石是个待不住的,还在主街上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打铁铺子,雇了几个铁匠替他做活儿,他自己每日也去打几件铁器放松放松筋骨。 他原本家里就有打铁的手艺,自己又常年接触兵器,打出的东西品质好还耐用,他为人也豪爽大气,一时间生意兴隆,东西也很受人欢迎。 街坊邻里的渐渐发现了苏家的情况,自然对改头换面的苏家大老爷起了兴趣。 家资丰厚的独身男子,长相不差,年纪也不大,还是个初婚的,只有两个侄子在身边,一个在漠西军中服役,前程大好。另一个年纪还小,却长得俊,学业好,以后就算靠着其兄长也定是个不愁出路的。 这样的好事哪家不惦记,这嫁进门就是大夫人,上无婆婆压制,下无拖油瓶累赘,进门就掌家,这是多美的一门婚事啊。 一时间做媒的几乎踏破了门槛,就是白莲花小红的骚扰都拦不住媒婆们的热情,就连苏浅都被堵了门,顺便被人催婚,简直让她不厌其烦,有些招架不住了。 也幸好魏言的办事能力还不错,五日之后,命人传了话儿来,于东被抓了…… 第一百七十章 回家 苏浅天黑时才到家,门开时,那一脸阴冷的少年看到苏浅的脸时愣了片刻。倒是苏浅笑笑道:“你是苏达,我是苏浅。” 那少年眸光瞬间爆发出惊喜之色,回身便喊:“少爷快出来,大少爷回来了。” 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从门里便冲出个小牛犊似的孩子。 苏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双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低头去看,苏云晞那双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紧紧盯着自己,像是怕自己就这么跑掉一样,捏的手上指节都泛白了。眼见得那双大眼睛里就开始酝酿出了浪花来。 苏浅弯下腰,轻轻捏了捏他软嫩嫩明显吃胖的脸颊,突然一把将人举了起来。 院子里顷刻间响起孩子咯咯的笑声。 苏浅掐着苏云晞的咯吱窝在院子里飞了几圈才将人放下,看着笑吟吟站在院子里的苏石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石叔,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苏石急忙摆手:“回来就好,快回屋里坐。” 说着,忙忙的将苏浅往屋里让。又叫苏达去外面张罗些好饭食来。 苏浅见堂屋饭桌上有吃剩的残羹,想说不用忙了。转身见那少年已经跑出去了,便也不管他们忙碌,只牵了弟弟的手进了屋子,再里里外外看了起来。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屋子里并不因为只是几个男子就显得单调刻板,反而很有些生活气息。 房间里窗明几净的,床帐窗幔样样不缺,尤其小家伙的房间里,书柜炕柜,书案圈椅,文房四宝,软垫高枕,样样周到精致,最难得的,竟还有盆兰花摆在屋角,显得极为雅致。 而隔壁的一间与这间摆设差不多,但床褥明显都是新的,更有个梳妆台与旁边一间略有不同。如不是这梳妆台,苏浅会以为这间是苏石的屋子,但现在看起来,就知道是为自己准备的了。 反而是苏石与苏达的屋子十分简单,让苏浅一时间有些感动。 苏云晞扯了扯苏浅的袖子,悄悄看看身后才道:“是芸姨帮我们收拾的家,可惜她被人气走了。” 苏浅回头看看,苏石并没有跟进来,显然是想让姐弟俩说说私房话。 苏浅便领着苏云晞进了他的屋子,她知道这孩子聪慧早熟,便开门见山道: “是不是那个叫小红的风尘女,之前我回来见她纠缠石叔,还与隔壁的春杏对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云晞撇撇嘴角,一脸气愤:“那女子十分讨厌,就上个月,有一日石叔看到她被人当街殴打,头都被打破了,看她与隔壁几位姨认识的份儿上出手帮了她,结果便被她讹上了。老鸨子追上门讨债,正好芸姨也在,看她可怜便凑钱帮她赎了身,之后她便赖在了隔壁,之后搞得我家与隔壁都乌烟瘴气的,后来芸姨跟咱们道歉说连累了石叔,之后便搬走了,还有好些个姨也跟着一起走了。那女人也被赶了出来。可是她好不要脸,仍是天天跑过来缠着石叔,要给我家当粗使丫头,要给石叔做妾,简直太讨厌了!” 他越说越气,小手狠狠捶了两下桌子。 苏浅扯扯嘴角,将苏云晞小手攥着拍了拍:“别气了,正好姐姐有几日的假期,替你们将这人解决了。” 苏云晞很开心,又想到什么,撅屁股从书柜下边一个箱笼里翻出自己的课业来叫苏浅看:“姐我上学堂了,夫子人很好,还夸我学得快,还说如果不是战乱,他很想给我写个鉴信,叫我去肃州的青山书院入读呢。” 苏浅手抚这些略显稚嫩的笔墨,突然间有些恍惚,想到自家之前,尘儿也是这般有什么好文章就来巴巴的给自己看,却因一场大病没能赶上去年的童生试…… 苏达还是很能干的,一会儿便张罗了一桌酒席,一家人除了苏达之外不分大小,团团围坐一桌,皆看着苏浅,叫她先说点啥,倒叫苏浅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苏石始终不能抛却身份,便也由着他。自端了酒杯:“那我就先说几句,今年咱家也算真正安顿下来了,多亏了石叔照顾小晞,我才能安心在外边做事,第一杯要敬石叔,以后家里的事还得拜托您了。” 苏石直说不敢当,端着酒杯将酒喝了。 苏浅浅浅抿了口,她是一杯倒的量,也就是应应景,都是自家人,大家当然不会计较。 她又道:“信上我也曾说过,我拜了骆神医为师,老师如今孑然一身,今后也会是我的责任,如今我的饷银也涨了些,加上帮人看病制药,银钱上宽松了许多。我打算着在五原也买处宅子,到时候,你们若想来看我,也方便些。” 苏云晞两眼一下就亮了,正要说些什么,又转而看向了苏石,见他面色犹豫,便塌了肩膀,也不说话了。 苏浅自然看清了两人的态度,想来是苏石放不下芸娘,她也不戳穿,又道:“还有个消息,之前在信里不好说,今日倒可以与你们讲讲了。” 看众人皆看向自己,苏浅放下了酒杯:“前几日我去肃州办差,发现了大哥和薛姨娘……” 苏石酒杯掉在了桌上,酒液湿了袖管,他也似乎没有发觉,一双眼死死盯着苏浅,似乎是想确认自己耳朵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苏浅冲他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就在西凉王府中。” 苏云晞突然站了起来,看向苏石,一脸的不敢置信:“大哥不是早在破城前便死在城外的吗?姨娘怎会与他在一起的?那二哥呢?姨娘,姨娘破城之日不是说上吊了……” 苏石一双大手死死捏成了拳头,两眼圆睁着。 苏浅也是想知道他们在北境时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便将当日在肃州所见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苏石紧拧的眉头稍松,紧捏的拳头也松了一个:“我就说,大公子绝不是那种人,倒是薛姨娘,如果真是她与外人勾结,倒也……” 苏浅听这话头便知这里面一定有事。 倒是苏云晞突然小小声插了一句:“薛姨娘爱财,还爱权。” 苏浅转头看向苏云晞,想说小晞作为小辈,背后对长辈说长道短有些不妥,但想到薛姨娘毕竟只是姨娘的身份,也便没开口。 苏石却点了点头:“当日破城蹊跷,才会有外界对侯爷的颇多议论,还有侯爷中毒的事,也一直没个说法,如果这里边有内鬼作祟,倒也说得通了。” 苏浅知道苏石一眼便能看出蹊跷,便如自己当日看到他二人的情形便觉得有问题一样,果然,自己的猜测苏石明白了,也就是说,薛姨娘确实有通敌叛变的嫌疑。 而且,她两个儿子的死也有问题。 “就现在所知的情况,七杀门肯定是与侯府里的人串通了,可薛姨娘在北境就是侯府的主子,为何要通敌陷害侯爷,这说不通啊?”苏浅没说苏锦渊可能也没死的事,单说侯府本身,那薛姨娘这么做就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怎么说不通。”苏云晞虽然小,但看问题便更加简单了:“侯府就只能是一个世子,薛姨娘一直想叫父亲将世子位传给大哥的,说侯府以军功起家,世子年纪太小,又无寸功傍身,根本护不住侯府,我都不知听她说过多少回……” 苏浅心中叹气,她又何尝没这么想过,大概他父亲觉得尘儿是个奇才,生来就是个大将军的材料,敢用这么小的世子撑侯府这一大家子,她也曾想过这到底是福还是祸,薛姨娘第一个跳出来也很正常。 可这里边还是有很多问题的,比如就算大公子还活着,可二公子三公子呢?还有那么多的侄子侄女们可都没剩下一个啊,难不成薛姨娘为了钱财权势,连自家孙子孙女都不要了…… 苏石似乎有话想说,但想了想还是道:“且不去说这些,小姐可能将大公子救出来?” 苏浅摇摇头:“我自己肯定办不到,不过,如今我拜托了殿下帮我周旋,想必救出大哥也只是时间问题。” 苏云晞两眼冒星星,看着苏浅眼神期待:“殿下啊!他人怎么样?个子高不高?可娶妻了不曾?……” 身在漠西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对那登徒子佩服的,更何况刚刚经历过一场反败为胜的水战,弟弟如此崇拜他也是正常。 可苏浅一听弟弟问他的婚配事便有些耳热,还是点了点头:“他人很好,对我也挺照顾。” 苏云晞立马乐了起来:“果然。我就知道大将军是个好人。” 苏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一眼苏浅那微红的耳根,却又担忧起来: “我曾听侯爷说起,他有意与嫡小姐婚配的人家便是……” 苏浅脸一下涨红起来,她是真没想到,苏石的地位如此之高,竟然还知道他们家这么隐秘的事情。 她红了脸低了头:“他与我说了,但我俩如今身份天差地别,这件事不必再说了。”至于以后,那人说的话太过叛逆,苏浅也不敢去想。 苏石有些心疼,但也知苏浅说的是事实。 他轻轻将酒杯扶了起来,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是找到侯夫人和小世子。现在到处乱哄哄的,倒是这漠西着实不错,最起码有殿下在的一日,吏治还算清明,百姓也能安居乐业。找到了夫人和世子,再有大公子回来,这一家子也能安生过些平静日子了。” 他没说薛姨娘,苏浅与苏云晞便知道意思了。两人对视点头,只要大哥没有做对不起侯府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推开自家的亲人。 苏浅心里其实一点不难过,她本就没将心思全都放在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上。与赵玄即便以后成不了,至少把家安在漠西是绝对没错的。到时候再把家人都搬在一处,也让母亲幼弟好好享享天伦之乐,也不枉她如此拼命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再见于东 再见于东,苏浅几乎有些认不出来。 这人比从前几乎胖了两圈出来,那脸上的肉将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睛挤得更小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得不着好,他也就不再伪装了。见了苏浅,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一味闭了眼睛装死。 魏言将一打厚厚的诉状递给了苏浅: “这厮倒是乖觉,怕受刑,什么都没隐瞒,一进来就全都招了。说是西凉王府的人找到了他,威胁他干的。本来连他都是要死的。只是也只有他知道逃走的人是谁,这才叫他对你们全家灭口来将功赎罪。因着你不在,他才找了小红,想要让她进了苏府之后伺机动手。势必将银矿的秘密永远隐藏下去。” 苏浅突然嗤笑了声,将那一摞纸丢到了桌案上。 “于东?你这样认贼作父,对得起于家那几十口冤死的家人吗?” 垂着头的人很明显的浑身战栗了起来,但还是死死低着头,并没有抬头。 苏浅看了眼表情复杂的魏言。 她知道魏言并没有多重视这件事。他一定以为自己就是个会巴结会跪舔的关系户,不知怎的哄住了赵玄,令殿下百忙之中还为了她一个小卒子的安全给他写了亲笔信。他虽然没有明说,也没有难为苏浅,但对待这件事的敷衍态度,从苏浅见他的第一天就表现了出来。 大概还有之前赵平问他要船的缘故,一个小卒子,跟着殿下身边的人狐假虎威,不遵战场规矩,私自行动,大概从那时候起他就看自己不顺眼了。 苏浅并没有理会魏言,既然已经抓了于东,不管他身后的人有没有查出来,都得从他的身上打开缺口,这点毋庸置疑,还有赵玄更需要知道的另一个消息,苏浅直觉从于东身上也该能找到答案。 苏浅想了想才道:“世人多信佛陀,求今生,求来世,可你有没有想过,佛陀有灵,会不会也很疲惫厌烦。若是为善者求仁,那自然无可厚非,求仁得仁。可为恶者也求仁,你猜佛陀会不会恼羞成怒,加倍将灾厄降临到为恶者的身上呢。” 于东抖得更加厉害了,可他偏偏仍不抬头,只看得见他披散下来的乱发和矮墩墩圆滚滚一坨肥肉随着身上的绫罗抖成了一片涟漪。 魏言听得一头雾水,但也看出这件案子绝非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再看苏浅那镇定自若的样子时,他头上的汗也冒了出来。 他承认自己对这俊美得好似女子的少年有些不待见。但他也就是按部就班,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即便是错,也应该不是大问题…… 苏浅此时却不想再理会魏言,既然他没能力管这件事,那就不能叫他坏了事。反正苏浅身上有赵玄的玄铁令,见牌如亲临,想必魏言该知道分寸了。 她索性也不管魏言了,自顾自接过了审讯的事情来。 她拿了玄铁令牌,直接提审了几个不起眼的于府仆从,又将原棚户区红账子的龟公及宛城庆春楼的老鸨子抓了严刑拷问。 自己带着人在宛城翻了个底朝天,直到四日之后才再次提审于东。 这几日,于东应该是受尽了精神折磨,脸上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苏浅却没第一时间叫他说话,而是先传唤了庆春楼的老鸨子说话。 “青天大老爷明鉴啊,我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就是收了这人的钱财才帮他演了一出戏啊大人,这件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啊,大人。” 苏浅并不说话,再次将小红带上了堂来。 那老鸨子一见小红便先发制人,抢上几步向上就拜:“大老爷明鉴,就是这个贱人出的主意,我可没多拿她一文钱,都是她做的孽,跟小人可没有半点关系啊!大人……” 小红一见上首坐着的苏浅,脸色就变了。吓得抖成了筛糠一样。什么话也不敢说,只嘤嘤哭了起来。 苏浅也不说话,就看着地下这些人的表演,待他们自己都觉得气氛奇怪,再抬头时,苏浅才拍了下惊堂木: “红娘子,梨花在哪儿?” 小红一个激灵,哭声戛然而止。而一边儿的老鸨子眼珠乱转,不时还偷偷看一眼一旁的于东。 这小红也不是个善茬,很快便定下了心神,轻轻摇了摇头:“民女不知道。” “是吗?你不知道?” 小红这回更笃定了些,急切地摇头道:“民女真的不知,那日民女在她家里见她与芸娘大吵了一架,提了包袱就要走,我还劝了她几句,见她执意如此也知道劝了无用,便只得作罢。她就这样走了,我还反过来劝说了剩下的姐妹几句,等我再追出去找她时,她已经不见人影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苏浅冷笑两声:“是吗?这么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出言相劝了。” “这倒不用,毕竟我们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她又曾是我妯娌,大家都是实在亲戚……” 苏浅突然一拍惊堂木:“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梨花倒是当你实在亲戚了,可你呢?当她是池底淤泥,恨不能将她永远踩在地下,叫她生不如死。” 小红一个激灵,差点吓尿了,连苏浅在堂上都听得见她牙齿打架的咯吱声,越发厌恶。也不行再问她,直接吩咐左右:“带证人梨花上堂。” 因为事关机密,苏浅这次审案并没有放在衙门,而是直接将所有人调进了军营里。军人办事利索,行动力迅速,果然不过四天就查到了苏浅想知道的一切消息,这是苏浅今日有底气的原因之一,因此她一点都不着急,猫逗老鼠一样,一点点观察于东的反应。 果然,在听到证人梨花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明显身体又抖了下。 苏浅微微勾起了半边唇角:“于大善人交游广阔,出手又大方,随手买个奴婢就花了将近八百两,真的是好大的手笔啊!” 看到堂下众人此刻都有了应有的反应,苏浅便也不着急了,静等证人上堂。 梨花人瘦了许多,身上添了许多伤痕,就是脸上也多了一道清晰的划痕,看着十分狼狈。 但她上了堂却很镇定,规规矩矩跪下磕了头。 苏浅暗暗叹了口气,才道:“堂下妇人,将你的冤屈如实说出来。” 梨花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是一惊,抬头看见是苏浅,眼眶里登时便有了泪花,不过她倒是个坚强的,没多犹豫便道:“方才小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日我是与芸娘大吵了一架,之后便负气出走,却不是乱走,而是去了小红的住处,她之前便在我面前多次说起芸娘的坏话,说芸娘看不起她,不肯接纳她,还说芸娘怕她勾引苏家大爷便找老鸨对付她,我也是昏了头,竟信了这贱人的鬼话,只想着搬出去将小红照顾着有了稳定的营生再图其他。却没想到,当晚就被人迷晕了被卖进了妓馆里……” 老鸨子听到这就大呼冤枉,声称是小红将人送过来的,她根本没动手迷倒过人,不存在绑人为娼的事情。 “小红是拿着正规身契来卖的人,咱们可是正经的生意人,她说是主子要卖犯了错的下人,您说我这也不是善堂,她年纪也不小了,长相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相貌,我能收了她就是在给她面子了,我可是真没赚什么钱啊,大人。” 苏浅冷哼了声:“正规身契?在哪儿,拿来给我瞧瞧,若是没有,我定治你个强卖人口的罪。” 老鸨子闻言吓得筛糠一样,抖抖索索从怀里拿出一把古铜色钥匙,交代了藏身契的所在。苏浅扬扬下巴,令人去取东西来。 这边的事先放在了一旁,苏浅令人将老鸨子丢在一边,直接亲自站到了堂中央,将低着头的于东一把抓了头发扬起了他的脸来: “梨花,你来认一认,此人你可还记得?” 梨花知道自己的命运都系于苏浅身上,自然不敢怠慢,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人果然有些面善,再仔细分辨,突然间脑中灵光乍现: “你是……于家,于家七郎?” 那于东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般,一下瘫在了地上,倒是梨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看向了小红: “你……原来你真的……” 梨花气的浑身发抖,突然爬起来冲上前对着小红连踢带打,一边在嘴里骂着:“你个不知廉耻的娼妇,亏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埋怨你婆婆不慈,说她贪了抚恤银子便将你赶出了家门,卖给了牙婆,谁知你是真的与这于家七郎通奸,根本不是你婆婆强加给你的罪过。亏你婆婆这么多年被人说恶毒,到死都没能证明自己清白,原来是你!……” 苏浅只在一边静静看着,看着哭嚎不休的小红,半点想要伸手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眼睛却是看向了一旁瘫软的于东:“你该好好的教训这贱人一顿,知道她为什么辛辛苦苦做戏要将你从家里骗出来吗?那是因为,只有你见过于七郎,而于七郎的身份,在这世上是绝不能被曝光的,是?” 苏浅看着面如死灰的于东,轻轻拍了拍他肥硕的肩: “于七郎好手段啊,与旷工之妻通奸,一边监视着芸娘等人的动静,防止最有能力的女人搞事情,另一边还包藏祸心,想要独自占了于家的好处。你还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啊,于家是不待见你这个庶子,但也是养了你,给了你衣食饱暖的人。可你呢?就因为于老爷的偏心和各房主子的打压,便与人勾结,在于家饮水中下毒,一夜间便害死了于家老老少少上下几十口人,连门前的狗都没放过,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啊!可就算这样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不过是成了银矿的一个看门狗而已,不知,这样的主子你可还满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结果 于东猛然抬头望向苏浅,眼中皆是阴毒与狠辣的恨毒: “那又怎么样?如今谁都得不到那宝藏,你抓了我又怎样,还不是要靠我去找到银矿的路径,七杀门将银矿外面早炸成了一片狼藉,就算是知道暗道,你也进不去……” 他脸上慢慢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看着苏浅竟慢慢露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来。 苏浅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于东的发飙,也没在意另一边小红都快要被梨花打死了。自顾自转身回了大案后坐了下来。 直到梨花打累了住了手,才发现大堂不知何时竟安静了下来,连于东都像是被这诡异的气氛搞得泄气了。 再看苏浅时,却发现她正拿着桌上的一叠卷宗在随意翻看着,压根没往他们身上瞧。 连魏言都纳闷,不知道这少年下一步要如何做。 这会儿的魏言有些尴尬,心里惊涛骇浪一般,却不好表现出来。 他是完全没想到这简单的案子后面还有这样的一个大秘密藏在里面,这叫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颇有几分不自在。同时又对这少年大大改变了看法,多生了无数的忌惮。 “报!东西取回来了。” 苏浅终于将手里的卷宗丢在了桌上,从来人手里将装身契的匣子拿起来翻了翻,捡出一张身契看了看,冷笑了声,冲着缩在一边的老鸨子甩了甩: “这身契一看就是假冒的,连墨迹的颜色都不一样,官衙的印章也模糊不清,就这也能当你的证据,分明就是狡辩。” 老鸨子脸都绿了。大声呼叫着冤枉。 苏浅压根不理会,直接叫人将老鸨子押进了牢里,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一旁坐着的魏言。 她留魏言在此可不是为了让他来看戏的。反正赵玄也没说要瞒着他,都能叫他去查案子了,那做点事不也是应该的吗。 苏浅都想好了,她就只管审案,整理罪证的活计就交给魏言好了,还有和宛城县令一干人打交道,这些可不是她一个小卒子能做的事情。 至于老鸨子冤不冤,苏浅才不在乎,反正她是绝不会替恶人说话的。 还有这身契,苏浅估计八成还真是的。 苏浅早知道做老鸨子这行的人都在府衙里有关系,有门路搞来空白的身契,尤其是当时的硕方,本来就乱,户籍方面只怕更是漏洞百出。 当官的就没把百姓当过人,更何况卖户籍还能赚取银子,老鸨子手里有这些身契又有什么难的。 所以,她根本不担心梨花的身份问题,就算身契是真的又如何,她照样会判梨花无罪。 “将老鸨,小红押进大牢听候处理,梨花当庭释放。于东……” 苏浅看向于东,轻轻扯出一抹笑:“你怕是还不知道,马上六郡就要归于殿下手里,到时候,就算是将整座山铲平又如何,你那点小秘密,根本不是问题。” “将于东,投入死……” “等等!”于东终于慌了手脚,这次他是真的怕了,脸上汗珠子一颗一颗滑落下来:“我有话……有话跟你一个人说。” 苏浅露出个浅笑来。轻轻挥手,连魏言都没有留下。直到大堂之中只剩下了苏浅一个人时,于东才抹了把脸上的汗,颤声道: “你……你可是,杀了柳四娘?” 苏浅心头一震,脑海里快速想着对策。可神态却仍是一脸的放松。 她慢慢踱步到于东的面前,蹲下了身:“终于肯说实话了吗?你想说,你知道柳四娘的宝藏所在是吗?” 于东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骇了,看向苏浅时,就像是在看鬼一样:“你,怎么……” 苏浅眸中一亮,心道果然,她这是赌对了。 她轻轻哼了声,露出个不屑的表情来: “这很难猜吗?柳四娘是被我所杀,这并不难查。在你之前就有人已经查到了我,只不过,当时连我也不知道,柳四娘这个人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一次我遇到个老头,一个浑身带毒的老头,他曾问过我一句话,他问我,是不是藏了柳四娘的东西?我当时还纳闷呢,为什么有人会在乎一个舞娘呢?后来,殿下给我说了一些事情。这才让我联想到了柳四娘,她一定是银矿最关键的一个人物。” 苏浅蹲在了于东的面前,露出个玩味的笑容来:“你想啊,那么大批的白银被挖出来,白花花的,一年就是几百万两,盯着的人怕是不少?有多少人想要伸手的,明里的,暗里的,恐怕谁抱着这个金娃娃,都睡不着觉!除非,让一个大家都惹不起的,彼此都能放心的人,先将银子收起来,之后在统一的时间,大家坐在一起分赃,这样谁都别想多拿一分,能保证大家共同的利益,这样总行了?” 看于东那雷劈一样的表情,苏浅暗暗皱眉,看来自己猜的全中了: “那么,这中间人到底选谁呢?他首先,绝不敢贪这笔钱,更不能牵扯各方的势力,既要有本事,却不能有权势,那自然只能是,江湖人。所以,七杀门就来了。对?柳四娘就是那个掌握了一整年银矿收益的人,而她在银矿分赃之前,不巧,被我一不小心,杀了。” 苏浅笑得十分可爱,甚至有些天真,可落在于东的眼里,眼前的人此刻简直比魔鬼还要可怕: “真是好荣幸啊!现在大概各方都在想,既然我与赵玄在一处了,那这宝藏的归属还用说吗?他们不敢招惹赵玄,只能暗戳戳心疼郁闷,对银矿也没了指望。可你却不同。因为你与我在银矿见过面,自然知道,我对银矿的事是一无所知的。而且,你一定去藏宝的地方看过,知道并没有任何人去过那里。所以,这进入宝藏的钥匙,一定就在杀了柳四娘,又不知宝藏为何物的我手里。这才是你来宛城的原因所在?” 苏浅慢慢顺着自己的思路说着,从于东的表情便能知道,她说中了关键: “你很聪明,既不想打草惊蛇,又想暗戳戳独吞了那笔宝藏。所以你找了小红,想让她住进我家,再通过控制我的家人来胁迫我,反正我也不知道宝藏的钥匙是何物,到时候,只要你略施小计,不动声色,就能手到擒来了,我说的对吗?” 苏浅看向于东的表情,就像一只正在逗弄老鼠的猫。 于东的脸则是煞白一片,嗓子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团棉花,竟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苏浅却不想就此放过于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说,那宝藏,在哪儿?” …… 在苏浅和于东斗智斗勇的时候,硕方已经攻下了六郡中的一个。 雷家四老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不过短短月余,竟改良了如今的攻城器械,做出了改良版的登云梯。 远远的通过巨型弩箭射出碗口粗的钢弩云梯。一轮发射之后,敌方城墙上会留下长约数丈,内有铁,外包木的加长加粗弩箭,攻城的将士人手一只飞爪,利用这些弩箭便可以变换进攻路线和躲避滚木火油,大大降低了攻城战的伤亡,提升了登城的几率。 在对临川一战中这改良版的登云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临川的沦陷让松巴赞惊慌失措,几乎是立即便答应了赵平近乎苛刻的谈判要求。 这位满怀野心和梦想的草原狼就这样一路夹着尾巴从硕方往东逃窜出关,带着几十万用巨额财富及两万匹精良战马换回的俘虏兵,彻底逃出了中原,回草原继续兴风作浪去了。 苏浅总算结束了对于东的审问,将人和供状都交给了魏言。 于东已经交代了宝藏的藏匿地点,有了小银葫芦这把钥匙,早晚这些财富就都是漠西的。 苏浅不贪功,魏言说不出的感激,简直拿她当祖宗一样恨不能供起她来。 苏浅便借了宛城魏大将军的势将妄图染指苏石的狂蜂浪蝶们都吓退了,总算是能好好享受自己难得的假期了。 却不成想,芸娘那边又起了岔头。 “石叔,看起来好事多磨,既然芸娘已经离开了宛城,这件事就只能看缘分了。天下这么大,难不成您还要浪迹天涯去找寻她吗?” 苏浅其实也有些看不懂芸娘这个人了。既然喜欢为什么就不能稍微争取一下呢。 只不过是一点口角和误会罢了,人生在世还有多少年要过,如果这么点挫折都禁不起,未来再多些艰难,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呢。 苏石却有些意难平,很是沉默了几日。 苏浅无法,也只能由着他。 好在苏云晞争气,学业很不错。 苏浅特意去拜访了书院的先生,得了先生略有些夸张的评语,不得不说,苏浅还是蛮开心的。 只可惜,假期有些短,苏浅不得不回硕方了。 苏石这几日应该也是想了很多,送苏浅的头一晚,竟答应了苏浅搬去五原城的打算: “如果能时常看到你,也算是对小晞的一种安慰。这孩子如今只剩下你这么个亲人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信任和依赖远远超过了我。” 苏浅望着苏云晞那不舍的小眼神,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只不过,如今再说这个却又不合适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探宝 如今赵玄出息了。 六郡已成了漠西的地盘,等于这黑河两岸大片土地都成了赵玄的地盘,这样算起来,宛城比起五原来可说是再安全不过了。 “形势变了,如今六郡已归殿下之手,现在看来,宛城反而比五原安全得多。还是,留在宛城。” 苏浅看着苏云晞眼中明显熄灭的小火苗,有些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小晞放心,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说完,她凑近了苏云晞的耳朵:“以后,也许姐就不用住在军营里了。到时候,就接你过来和姐一起住。” 她倒不是给苏云晞画大饼,如今就冲赵玄和她的这黏糊劲儿,苏浅很难不多想将来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嫁给赵玄的一日,她肯定是要接家人住在身边的,这本来就是她最初的目的。 苏石耳朵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强压了下去。 他自己的事情还是一团乱麻呢,有什么脸去教育别人。 想到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的芸娘,苏石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些埋怨的情绪来。 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苏浅这次假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不得不回营报道了。 苏浅却没想到,她人还没进硕方,迎面便遇到了来接她的赵平:“哎呀,你可算是来了。殿下等着你一起去寻宝呢。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去宛城抓你回来了。” 苏浅眼睛骤然亮了:“找到了吗?” 赵平一挑眉:“那是。” 他勾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个邪魅的笑来:“这回可发财了。纪善说,那银矿从开采出来就拉出去两次,因为分赃不均,最后谁都不乐意再维持原来的分配方案,陈朴怕担责,便找了江湖人士来监管。之后挖出来的银子就被统一放在了一处,只等着几方势力谈妥了具体的数量再一次性取走。” 赵平笑得一脸得意:“这一听就是有人要独吞使的计策,没想到硕方突然就丢了,柳四娘也莫名其妙死了。现在这银矿等于是替咱们漠西挖的了。” 说着他一拍苏浅的肩膀:“真有你的,之前咱们还在琢磨到哪儿去找这些银子呢,谁想到,你回趟家就给咱们找着了。厉害!” 说着,他伸出一个大拇指来,冲着苏浅晃了晃。 苏浅假假谦虚:“都是魏将军的功劳,我就帮了点儿小忙罢了。” 赵平“嗤”了声,却没再往下说,而是得意道:“咱们等着瞧,这一遭将这批银子挖出来,我看那些人非气得七窍生烟不可。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笑煞我也!” 苏浅见赵平笑得欢快,她心理却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他们这既抢了地盘,又抢了财,这是要逼那些人狗急跳墙的节奏啊,恐怕狂风骤雨不远了。 她不觉深深忧虑起来…… 赵玄见了苏浅自是欢喜。半点没有放苏浅回长谷关的意思,直接下了调她入护卫队的命令。 苏浅这次算是又立了几个大功,虽然最重要的那件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也算是有了服众的理由。 苏浅回不得十小队,只得写了信送回去,几个兄弟都为她高兴,毕竟,入了近卫队就表明真正进入了漠西军的核心,代表成了大将军的心腹,包括唐二都不肯跟着苏浅一起调动,都说要靠自己的能力晋升,苏浅也只得作罢。 赵玄不久之后当真带着赵平苏浅等十几骑悄悄往西岭而去。 也幸好如今硕方已经回到了赵玄手里,若不然,这西岭山还真没法进去。 西岭山脉横亘在北境与硕方之间,一直到靠近青州的娄山关为止,绵延数千里,原本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只是硕方突袭战时,北狄人便是从北境翻越了西岭而来,所以,赵玄等人虽说已得了硕方,却丝毫不敢轻忽怠慢。 此行只为探路,因此,大家轻装简行,挑选的皆是身手伶俐,轻功极好的高手。 众人晓行夜宿,连火都不敢随便点,一路倒也十分顺利。 苏浅跟着一众护卫队的人走在队伍的正中间。大概是照顾她是个新人,又或者看出赵玄对她的看中,大家都挺照顾她,倒让苏浅有些不好意思。 中间休息的时候,赵平走过来递给她一个装着糕点的小包袱:“这一路没有热食恐怕你肠胃受不了,这些糕点给你垫垫饥,等找到个山洞再烧点热水给你喝。” 苏浅拿着小包袱,心理有些暖,却见赵玄看了过来,那眼神莫名让她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赵平却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坐在了苏浅的身边,拧开了自己的水囊灌了口水:“这他娘的,那女人还真会找地方,也不嫌麻烦。竟搞到这么远的地方。” 苏浅收回看向赵玄的目光,想了想:“这地方在三皇子和西凉王势力的交界处,想必是两方商议的结果?” 赵平冷哼了声:“柳四娘可是七杀门。” “七杀门又如何?” 赵平凑近了苏浅,小小声道:“难道你不知,七杀门与沈贼的亲密关系……” 苏浅皱了眉,正想说话,突然身边一暗,回头看去,却见赵玄坐到了她的身边: “七杀门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手里能拿出足够使唤他们的银子。” 说着话,他摸出个小油纸包递给了苏浅:“尝尝,给你留的。” 苏浅有些好奇,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很好闻的肉香,这让她口中唾液疯狂分泌起来:“好香啊!” 她轻轻打开油纸包,却见里面包着的竟然是烤得金黄酥脆的小鱼干:“这个……” 赵玄轻轻将那包着糕点的包袱重新系了起来:“这东西甜腻腻的,吃多了口渴,这一路找水怕是不容易,我这小鱼干是淡盐的,吃多了也不会咸,吃完了我还有。” 苏浅就这样看着赵玄将那包糕点塞进了自己怀里,他,塞进了,自己,怀里…… 苏浅满脑袋黑线,心里默默流下了可耻的口水。 赵平却似乎有些愣住了,看着赵玄一脸的控诉。 周围的人似乎都是趋利避害的高手,早在赵平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散开了。这回赵玄也坐了过来,这周围就越发成了真空地带。 这导致苏浅想找个评理的人都找不到。 “其实,我不怕糖……” “其实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件事太顺利了些,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总感觉最近太顺了,咱们又拿地又拿钱的,难道就没人羡慕嫉妒恨吗?我恐怕此去会有变故……” 赵玄的深情有些忧郁,配上他清隽高贵的长相,莫名让苏浅心疼起来: “那咱们就小心点儿,我其实也有些担心的。当初那于东出现的也奇怪,消失得也奇怪,也不知他背后的人是谁?” 赵玄往口中灌了口水:“别担心,一切有我。” 苏浅脸红了红,想说,这不是你再忧郁吗,她不过是配合一下而已。 赵平突然笑了起来,硬是挤到了赵玄的身边:“大将军啊,你说若是此去当真有埋伏,那咱们是逃呢,逃呢,还是逃呢?” 赵玄冷冷瞪了赵平一眼:“到时候再说。” 赵平低头笑了笑,转而假模假式看了眼周围,再悄悄声对苏浅道: “我说妹子,女孩子眼睛要擦亮些,可别被那等表面风光的家伙骗了……” 赵玄脸色一下就黑了,看向赵平的目光像是带上了刀子。 赵平伸开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再转头看向苏浅时,却是做了个鬼脸,惹得苏浅忍俊不禁。 虽说她还在融入近卫队的阶段,但不得不说,有了赵平这样插科打诨一般的调侃一顿,近卫队其他的人对苏浅的感觉一下子便恭敬了许多。 此后一路再无什么波折,倒是苏浅,发现赵平与赵玄之间似乎有什么障碍一般,看着竟是不如之前那么融洽了。 苏浅没那么自恋,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倒是觉得赵玄的心情似乎有些烦躁。 大概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苏浅发现带路的人脚步放慢了,之后越来越慢,几乎到了每十步就要仔细探查一番的地步。 苏浅偷偷去看赵玄与赵平的脸色。 果不其然,两个人表情都十分严肃。赵玄更是摸出了一根细长的铁棍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戳戳弄弄的寻找起来。 “你们两两一组分开找,切记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 苏浅的鼻子灵,首先不是去找地上腐殖层的变化,而是细心去寻找空气中特殊的味道和水气的变化。 突然,在一众杂乱的气味之中,她捕捉到了一点儿略带腥臭的味道,这让她心中生起了一丝警觉。 那味道的来源正在苏浅的正前方。随着一阵微风吹过,苏浅突然间尖叫了起来: “是毒烟,咱们中计了。” 刚说完就听四周响起阵阵雷鸣般的巨响,随之而来的是淡黄色的烟雾随机升腾出起。 赵玄脸色凝重,立即转身就跑,口中急呼:“跟我来!” 就像是数只大鸟从四方凌空飞起,一阵聒噪的老鸹一般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起来:“赵玄,你不是猖狂吗?看老子今天收拾了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合作 赵玄冷冷看向周围围过来的黑衣人,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中寒星点点,丝毫不见惧色。 “七杀门也就这点猫猫狗狗的伎俩,每次都是毒开路,再偷袭,暗杀,还真是没有一点创意,简直叫人扫兴。” 赵平懒懒嗤笑了声,甩了甩手中的一柄小巧的黑色匕首,抱了胳膊看向其中一个脸色蜡黄,像是得病数年的病痨鬼模样的枯瘦中年人:“黄老鬼,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死啊,真是祸害遗千年……” “咳咳~”那被点名的男人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一样,脸色显得更差了。 可偏偏他阴沉沉的眸光却更显阴鸷,瞪着面前一群人时,全没有半点波澜: “国公世子,你不在皇城乖乖做你的纨绔公子,非要跑来西北断人财路,果然是初生牛犊,只可惜,要死在此地了。” 他因为久咳,坏了的嗓子像是被磨坏的风车,呼哧呼哧带着破风箱的嘶鸣。 这声音听在人耳中极不舒服,就像是被人用棉花堵住了耳朵,嗓子眼仿佛也跟着他不适起来。 那黄老鬼说完这几句似乎有些喘不上来气,干脆也不再多说,直接举起了手…… “慢着。” 黄老鬼的手停在了半空,森冷的目光落在了说话的人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也同时落在了赵玄的脸上。 却见这位贵公子似乎并没有半点惧怕或是惊惶的神色,甚至还有些慵懒的傲慢。 他高扬着下巴,冷冷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杀手,清泉般的声音徐徐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勾魂针亲自前来,赵某真是倍感荣幸啊!” 那黄皮病痨鬼冷哼了声,神色终于有了丝变化。 可下一句黄老鬼却让赵玄气得脸色更黑:“只是,你确定敢对我们下手?别忘了,进入宝藏的钥匙现在可是在我们手里。” 赵平嗤笑两声:“看看他们那熊样儿,脚底下的血都没擦干净。没想到柳四娘倒是个狠人,连自己人也防贼一样防着,可见黄老鬼为人太差,七杀门不值一提。” 黄老鬼正要说话,赵玄却开口了:“这次我本无意取宝,要不然不会只带了这几个人来,不过,若是有人苍蝇一样在旁边打扰,本世子也不介意费个事收拾了你们……” 黄老鬼实在忍不住,冷哼了句:“就凭你们?” 赵平哼得比他还大声:“如何?凭咱们足够了。你看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每次都用毒开道,仗着这些歪门邪道打架,还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叫人恶心。难道你们就没发现?咱们早就不怕你毒了,单论打架,你们是咱们对手吗?” 黄老鬼眸光更加阴冷,却是看向了站在对面这群人中间的一个小个子少年的身上。别以为他没看到,刚才就是这个小子最先叫破了有毒,逼着他们提前献身,而且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他还看见这小子往周围撒了一圈什么药粉:“听说你们有人得了圣女司白的青睐,可是真的?” 苏浅一直没说话,但这黄老鬼看向她的时候,她却莫名感觉一股阴冷战栗的感觉自脚底下慢慢升起,就像是被毒蛇在身上做下了记号一般,令她有些不安。 “司白是谁?与我何干。你们七杀门的蝇营狗苟事,烂在自家锅里就是了,就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赵玄说着,冷冷撇一眼黄老鬼。那孤高清冷的样子,仿佛黄老鬼这样的蝼蚁根本不配与他对话,就算黄老鬼隐藏再好,也气得不轻,恨不能将对面这年轻人碎尸万段才好。 赵玄却像是并没看到对方快要气疯了,继续道:“贵派不过江湖中人,又何必为了区区身外物参与朝廷的事情,你死我活的打打杀杀,最后能落到贵派身上的东西恐怕不过是人家赏给下人的一碗嗟来之食罢了,何苦来哉!” 黄老鬼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如果之前还有先抢东西再绑了讹人的打算,现在的他却已是一门心思想要杀人了。 他直接一声长啸,抽出一只长剑就要动手,却被他身边一个人一下抓住了手腕。 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在这黄老鬼的身边还立着一个不起眼的表情木讷汉子,这时候再细看,就发现,这人虽然看上去半点不出众,但一双眼睛却十分狡猾灵活,精光内敛,绝不是平常之人。 “是易容。” 苏浅轻声说着,同时钢针戒已经放出了锋刃,手中毒粉也已经扣好,只等对方出招。 此刻周围所有的人,手中都多了一柄精巧的弓弩。 且这些弓弩全都拉开了保险,完全没有对着任何人和物的动作,全都将目标对准了那又开始拼命咳嗽的黄老鬼。 黄老鬼眼睛望向赵玄,可注意力明显全在旁边男人的身上,那人侧着脸极小声跟黄老鬼说了几句什么,黄老鬼那抬起的手到底还是轻轻放下了。 他几次变换神色,终于还是软了口气:“你们既然压根无惧咱们的突袭,想必是早有打算,便说来听听?” 赵玄笑了起来,一挥手,所有人又将那精巧弓弩收了起来: “既然跟谁都是合作,为什么不可以是咱们漠西呢?现在你们有路径,咱们有钥匙,完全可以安全的打开宝藏,再平分了里面的东西,这样大家回去都有了交代,你也不用只拿一点点佣金,这笔买卖对你我双方,都不错!” 苏浅此时已经没去看那黄老鬼了,她相信赵玄也看得出来,黄老鬼身边的那个不起眼的中年人才是这一行的主要人物,也只有他的话才能令七杀门的人信服。 果然,黄老鬼这次只是黑着脸,却没说话。倒是那个中年人略微的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才像话嘛!”赵平夸张的吹了声口哨,将匕首收回了腰间,冲对面人挥了挥手:“还说什么废话,带路带路!” 赵玄冷眼看着对面那个不起眼的男人,默默给赵平使了个眼色。 赵平微微摇了摇头,却似乎无意识走到了苏浅的身边。 一群人果然合成了一伙,浩浩荡荡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彼此都防着对方,这样的一群人走在一起,气氛自然和谐不到哪里去,就像是经过了高温烘烤的柴垛,只要一颗火星便能引发巨大的反应一样,所有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就连密林之中的猛兽也因为这群人的气息吓得不敢靠近,竟是连鸟雀都似乎在这群人周围绝迹了…… “再往前就要到了,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你们是不是也该将钥匙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眼,否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引着我们替你们带路?” 黄老鬼站住了脚,回头望向赵玄,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了脚步。 此时,众人所处的位置,仍旧是密林之中,四周看不出与之前景色有任何不同。 赵平也在看赵玄,之前他们从于东的口中得知了宝藏的大概位置,而赵玄通过研究那小银葫芦上面的花纹,也差不多已经有了大致的线索。 于东其实也只是知道这批银子的大概位置,这是因为第一批银子是于家自己挖出来的。而装银子的箱子是经过于家祖传的手艺处理过的。这是于家的发家秘诀,早年于家祖宗就是因为发明了这种独特的木料处理手法,能令经其手的家具都有种特殊的香味,防虫防蛀还防霉而出名。 而于东也是从那死去的高个子口中得知了七杀门的宝藏大概藏在西岭山,这才独自去寻找才找到的大概位置。 而赵玄也是根据这一点,很明确的知道了黄老鬼等人带他来的这个位置,根本就不是宝藏所在的方位。 不过他却也不急。对方打着黑吃黑的主意,又哪里想得到,自己也会成为被吃掉的那一个。 眼瞅着对方在黄老鬼说话之后,迅速散开了,仗着人数的优势,将自己一群人团团围在了中间,赵玄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那不起眼的男人却就是在此时突然之间冲着赵玄发了难,他身法极快,几乎是转瞬间就鬼魅般到了赵玄的身边,一双手如鹰鹫般冲着赵玄的眼睛抓了下去。 连赵平都被此人惊人的速度所慑,几乎是立即便扑上前想要拦下那人的攻击。却不想,那人的一切攻击都是虚招,下一秒他的攻击对象却突然间变了。众人眼中,只看到一道虚影,他人已经转眼到了苏浅的身边,手已经抓到了苏浅的衣服上,只轻轻一提,便将人拎在了手中,另一只手则扣住了苏浅的咽喉。 漠西一边,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却在此时听那人轻“咦”了声,紧接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般,飞快退后,却不甘心的在离开前一掌拍向苏浅的胸前。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众人眼中也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苏浅已经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赵玄与赵平此时也化成了两道闪电,一个迅速攻向那人,选的正是他刚要落地的时机,另一个则稳稳接住了苏浅的身子。 苏浅到底是功力差了些,虽说已经尽量避开了要害,重伤了对方,但到底是被那人震到了内腑,吐了一口血出来。 赵玄脸色铁青,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难得他面上却没显出明显的表情变化,手里却多了一只精致的瓷瓶,不由分说便将瓶塞丢了,一瓶药全倒进了苏浅的口中:“我这就带你回去,找骆百药,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 苏浅抹了嘴角的血渍,轻轻拍了拍赵玄的手:“我没事,倒是那小子,我最新弄出来的好东西全都用在他身上了。” 赵玄手指搭着苏浅的脉搏,发觉苏浅情况似乎并不严重,这才略微放下了心来。 再回头看那人时,果然发现那人正面如金纸,正跌坐在地上闭目运功。 这时,两伙人早已打在了一处。 漠西手里有改良版神臂弓,加上身上功夫都不弱,压根不惧对方的围攻,就是黄老鬼也被赵平压着打。失去了毒药助攻的七杀门果真就像是之前众人所预料的那般,成了没牙的老虎,断翅的蝴蝶,只剩下了面子光鲜。 赵玄声音凝成一股线,细细送到了那疗伤之人的耳中:“无面曹宏,你千不该万不该,一出手便对付一个女孩子,当真死有余辜!”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合作 赵玄冷冷看向周围围过来的黑衣人,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中寒星点点,丝毫不见惧色。 “七杀门也就这点猫猫狗狗的伎俩,每次都是毒开路,再偷袭,暗杀,还真是没有一点创意,简直叫人扫兴。” 赵平懒懒嗤笑了声,甩了甩手中的一柄小巧的黑色匕首,抱了胳膊看向其中一个脸色蜡黄,像是得病数年的病痨鬼模样的枯瘦中年人:“黄老鬼,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死啊,真是祸害遗千年……” “咳咳~”那被点名的男人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一样,脸色显得更差了。 可偏偏他阴沉沉的眸光却更显阴鸷,瞪着面前一群人时,全没有半点波澜: “国公世子,你不在皇城乖乖做你的纨绔公子,非要跑来西北断人财路,果然是初生牛犊,只可惜,要死在此地了。” 他因为久咳,坏了的嗓子像是被磨坏的风车,呼哧呼哧带着破风箱的嘶鸣。 这声音听在人耳中极不舒服,就像是被人用棉花堵住了耳朵,嗓子眼仿佛也跟着他不适起来。 那黄老鬼说完这几句似乎有些喘不上来气,干脆也不再多说,直接举起了手…… “慢着。” 黄老鬼的手停在了半空,森冷的目光落在了说话的人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也同时落在了赵玄的脸上。 却见这位贵公子似乎并没有半点惧怕或是惊惶的神色,甚至还有些慵懒的傲慢。 他高扬着下巴,冷冷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杀手,清泉般的声音徐徐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勾魂针亲自前来,赵某真是倍感荣幸啊!” 那黄皮病痨鬼冷哼了声,神色终于有了丝变化。 可下一句黄老鬼却让赵玄气得脸色更黑:“只是,你确定敢对我们下手?别忘了,进入宝藏的钥匙现在可是在我们手里。” 赵平嗤笑两声:“看看他们那熊样儿,脚底下的血都没擦干净。没想到柳四娘倒是个狠人,连自己人也防贼一样防着,可见黄老鬼为人太差,七杀门不值一提。” 黄老鬼正要说话,赵玄却开口了:“这次我本无意取宝,要不然不会只带了这几个人来,不过,若是有人苍蝇一样在旁边打扰,本世子也不介意费个事收拾了你们……” 黄老鬼实在忍不住,冷哼了句:“就凭你们?” 赵平哼得比他还大声:“如何?凭咱们足够了。你看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每次都用毒开道,仗着这些歪门邪道打架,还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叫人恶心。难道你们就没发现?咱们早就不怕你毒了,单论打架,你们是咱们对手吗?” 黄老鬼眸光更加阴冷,却是看向了站在对面这群人中间的一个小个子少年的身上。别以为他没看到,刚才就是这个小子最先叫破了有毒,逼着他们提前献身,而且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他还看见这小子往周围撒了一圈什么药粉:“听说你们有人得了圣女司白的青睐,可是真的?” 苏浅一直没说话,但这黄老鬼看向她的时候,她却莫名感觉一股阴冷战栗的感觉自脚底下慢慢升起,就像是被毒蛇在身上做下了记号一般,令她有些不安。 “司白是谁?与我何干。你们七杀门的蝇营狗苟事,烂在自家锅里就是了,就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赵玄说着,冷冷撇一眼黄老鬼。那孤高清冷的样子,仿佛黄老鬼这样的蝼蚁根本不配与他对话,就算黄老鬼隐藏再好,也气得不轻,恨不能将对面这年轻人碎尸万段才好。 赵玄却像是并没看到对方快要气疯了,继续道:“贵派不过江湖中人,又何必为了区区身外物参与朝廷的事情,你死我活的打打杀杀,最后能落到贵派身上的东西恐怕不过是人家赏给下人的一碗嗟来之食罢了,何苦来哉!” 黄老鬼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如果之前还有先抢东西再绑了讹人的打算,现在的他却已是一门心思想要杀人了。 他直接一声长啸,抽出一只长剑就要动手,却被他身边一个人一下抓住了手腕。 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在这黄老鬼的身边还立着一个不起眼的表情木讷汉子,这时候再细看,就发现,这人虽然看上去半点不出众,但一双眼睛却十分狡猾灵活,精光内敛,绝不是平常之人。 “是易容。” 苏浅轻声说着,同时钢针戒已经放出了锋刃,手中毒粉也已经扣好,只等对方出招。 此刻周围所有的人,手中都多了一柄精巧的弓弩。 且这些弓弩全都拉开了保险,完全没有对着任何人和物的动作,全都将目标对准了那又开始拼命咳嗽的黄老鬼。 黄老鬼眼睛望向赵玄,可注意力明显全在旁边男人的身上,那人侧着脸极小声跟黄老鬼说了几句什么,黄老鬼那抬起的手到底还是轻轻放下了。 他几次变换神色,终于还是软了口气:“你们既然压根无惧咱们的突袭,想必是早有打算,便说来听听?” 赵玄笑了起来,一挥手,所有人又将那精巧弓弩收了起来: “既然跟谁都是合作,为什么不可以是咱们漠西呢?现在你们有路径,咱们有钥匙,完全可以安全的打开宝藏,再平分了里面的东西,这样大家回去都有了交代,你也不用只拿一点点佣金,这笔买卖对你我双方,都不错!” 苏浅此时已经没去看那黄老鬼了,她相信赵玄也看得出来,黄老鬼身边的那个不起眼的中年人才是这一行的主要人物,也只有他的话才能令七杀门的人信服。 果然,黄老鬼这次只是黑着脸,却没说话。倒是那个中年人略微的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才像话嘛!”赵平夸张的吹了声口哨,将匕首收回了腰间,冲对面人挥了挥手:“还说什么废话,带路带路!” 赵玄冷眼看着对面那个不起眼的男人,默默给赵平使了个眼色。 赵平微微摇了摇头,却似乎无意识走到了苏浅的身边。 一群人果然合成了一伙,浩浩荡荡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彼此都防着对方,这样的一群人走在一起,气氛自然和谐不到哪里去,就像是经过了高温烘烤的柴垛,只要一颗火星便能引发巨大的反应一样,所有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就连密林之中的猛兽也因为这群人的气息吓得不敢靠近,竟是连鸟雀都似乎在这群人周围绝迹了…… “再往前就要到了,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你们是不是也该将钥匙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眼,否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引着我们替你们带路?” 黄老鬼站住了脚,回头望向赵玄,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了脚步。 此时,众人所处的位置,仍旧是密林之中,四周看不出与之前景色有任何不同。 赵平也在看赵玄,之前他们从于东的口中得知了宝藏的大概位置,而赵玄通过研究那小银葫芦上面的花纹,也差不多已经有了大致的线索。 于东其实也只是知道这批银子的大概位置,这是因为第一批银子是于家自己挖出来的。而装银子的箱子是经过于家祖传的手艺处理过的。这是于家的发家秘诀,早年于家祖宗就是因为发明了这种独特的木料处理手法,能令经其手的家具都有种特殊的香味,防虫防蛀还防霉而出名。 而于东也是从那死去的高个子口中得知了七杀门的宝藏大概藏在西岭山,这才独自去寻找才找到的大概位置。 而赵玄也是根据这一点,很明确的知道了黄老鬼等人带他来的这个位置,根本就不是宝藏所在的方位。 不过他却也不急。对方打着黑吃黑的主意,又哪里想得到,自己也会成为被吃掉的那一个。 眼瞅着对方在黄老鬼说话之后,迅速散开了,仗着人数的优势,将自己一群人团团围在了中间,赵玄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那不起眼的男人却就是在此时突然之间冲着赵玄发了难,他身法极快,几乎是转瞬间就鬼魅般到了赵玄的身边,一双手如鹰鹫般冲着赵玄的眼睛抓了下去。 连赵平都被此人惊人的速度所慑,几乎是立即便扑上前想要拦下那人的攻击。却不想,那人的一切攻击都是虚招,下一秒他的攻击对象却突然间变了。众人眼中,只看到一道虚影,他人已经转眼到了苏浅的身边,手已经抓到了苏浅的衣服上,只轻轻一提,便将人拎在了手中,另一只手则扣住了苏浅的咽喉。 漠西一边,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却在此时听那人轻“咦”了声,紧接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般,飞快退后,却不甘心的在离开前一掌拍向苏浅的胸前。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众人眼中也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苏浅已经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赵玄与赵平此时也化成了两道闪电,一个迅速攻向那人,选的正是他刚要落地的时机,另一个则稳稳接住了苏浅的身子。 苏浅到底是功力差了些,虽说已经尽量避开了要害,重伤了对方,但到底是被那人震到了内腑,吐了一口血出来。 赵玄脸色铁青,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难得他面上却没显出明显的表情变化,手里却多了一只精致的瓷瓶,不由分说便将瓶塞丢了,一瓶药全倒进了苏浅的口中:“我这就带你回去,找骆百药,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 苏浅抹了嘴角的血渍,轻轻拍了拍赵玄的手:“我没事,倒是那小子,我最新弄出来的好东西全都用在他身上了。” 赵玄手指搭着苏浅的脉搏,发觉苏浅情况似乎并不严重,这才略微放下了心来。 再回头看那人时,果然发现那人正面如金纸,正跌坐在地上闭目运功。 这时,两伙人早已打在了一处。 漠西手里有改良版神臂弓,加上身上功夫都不弱,压根不惧对方的围攻,就是黄老鬼也被赵平压着打。失去了毒药助攻的七杀门果真就像是之前众人所预料的那般,成了没牙的老虎,断翅的蝴蝶,只剩下了面子光鲜。 赵玄声音凝成一股线,细细送到了那疗伤之人的耳中:“无面曹宏,你千不该万不该,一出手便对付一个女孩子,当真死有余辜!” 第一百七十六章 溶洞 曹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阴沟里翻了船,他自称无面,便是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真正的脸。 而且他在七杀门里地位尊崇,几乎是一人之下的地位,这难得出来做一次任务居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委实让他郁闷。 尤其是,对面的年轻人竟一眼便认出了他,这让他一下有些乱了分寸。本来就被那臭丫头使诈喂了剧毒,如今这毒素越发压制不住,今日这亏他是吃得大了。 他此时只想去找人解了这身上的怪毒,哪里还顾得上围剿这帮漠西人。 想到便做,他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突然起身,腾身一个飞掠便到了远处,几乎是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七杀门众人见状,被他骇得着实不轻。手底下一有松懈,倒是给漠西人制造了机会,不一会儿便将人反扣在了地上。 七杀门站着的人越来越少,黄老鬼周围的人便越来越多,这个老家伙除了制毒是把好手,功夫实则稀松得紧。 他闯荡江湖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想着那少年人,心里真是万分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在刚听说他的时候就下手先将之除了,省得到今日成了七杀门最大的祸患。 他一个不留神,身上又被赵平捅了一刀,气得哇哇大叫。 此刻的赵玄已经退出了战局,专门护在了苏浅的身边,就怕那曹宏去而复返,偷袭苏浅。 见黄老鬼越发狼狈,赵玄再一扫周围的七杀门人,声音凝聚成线送入每个人的耳中:“停手。” 赵平抓住黄老鬼一愣神的功夫,一脚将人踹翻了,大脚狠狠踩住了黄老鬼的头。 众人:…… 赵玄眼眸一扫,看向那些还未抛下武器的七杀门人:“我们只为求财,是你们不仁义,擅自朝我们动手,江湖中人,呵~” 七杀门人:…… 赵平脚下一动,那黄老鬼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老鬼,你现在是咱们阶下囚了,这下总该记得路了?瞧瞧你这副德行,我还以为你是啥大人物呢,你家大护法二话不说就跑了,压根没把你当根葱啊。这回脑子要是还不清醒,我便直接送你去找阎王算了,也省得你整天吭哧吭哧活得累。” 黄老鬼被踩着啃了一嘴泥,可嘴巴还不肯认输:“还不是,因为,那臭小子,杀了,毒算盘,这都是毒,算盘,的本事,胜之,不武……” 赵玄冷哼了声:“自古都是胜者为王,毒算盘愿意对我的人倾囊相授,那是他们投缘,倒是你们,跟毒算盘相处日久,他却连半点底都不肯透露,这就不能怪旁人了。” 这回就是苏浅都要为这人的厚脸皮羞臊一下了。还和毒算盘投缘,她若不是命大,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不过,能得毒算盘那两本书,也确实是让自己见识了新天地。 心里却也十分钦佩起赵玄来,怪不得他来之前叫自己配了那么多的毒药和解药。原来是早就料到会遇到七杀门的人。而且选的这批人也个个精干,看着都有几分江湖人的影子,想来都是刻意挑选出来的了。 “少废话,你认不认得路,不认得就算了,反正我们手里还有个于东可以用。”赵平脚下又一使劲,那黄老鬼便又开始要死要活的咳嗽起来。 “算了,都杀了,我们自己去。”赵玄突然平淡的开口,却让在场所有的七杀门人惊得魂飞魄散。 “我,我知道!” “我也知道!别杀我!”…… 一时间,闹哄哄,不少七杀门人开始说话。 在生与死面前,一个靠毒起家的江湖门派,立马便现出了原形。 “他们,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黄老鬼突然一使劲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的泥巴荆棘刺,红红黑黑的,很是狼狈。可此刻却露出个略显狰狞的笑脸: “他们只知道外面的路径,却不晓得里面才是机关重重,就算你们找到了地方也是进不去。到时候就你这点人手都不够填坑的。” 赵玄面色分毫未变:“你想要如何?” 黄老鬼冷冷扫了眼被赵玄护在身边的苏浅。 赵玄冷哼了声:“你该知道分寸,我漠西并不是没有能人,区区柳四娘弄的小玩意,还放不到我的眼里。” 说着,一挥手,竟是一副不想再听黄老鬼说话的架势。 “你等等。”黄老鬼气得想咬碎一口牙,这小子太呢嘛气人了,他这还没开口呢。 可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低头:“我只是想要求一份安家费。实话告诉你们,这批宝藏可不止是银矿得来的那么简单。里面还有北境破城时,七杀门弄出来的东西,银矿的银子我可以不要,但七杀门的东西,还请还给我等,也让我等回去有个可以交差的说法。” 赵玄心里一动,低头看向苏浅。 此时的苏浅也正抬头看向赵玄。 两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什么北境得来的东西。北境破城之时那么乱,这些东西只可能是从侯府里得来,而且怕不是重要的能拿捏朝中什么人的证据,要不然,何至于连曹宏那样的人物都惊动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分开了眼神。赵玄低低嗯了声,冲队伍挥了挥手,漠西人动作迅速的立马将七杀门人的武器卸了,由赵平押着黄老鬼,众人一起往既定地点走去。 这回赵玄眼看着黄老鬼倒是没有再耍花样,前去的方向正是之前他探查出来的宝藏地点。 和他们之前打架的地方其实并不算远,却是一个西,一个东的两个方向。众人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一座山崖面前。 这本来就是山脉,众人也一直都在沿着山脚往上攀援而行,而眼前这座山峰却是一座断崖山,整个山壁像是被人用斧头劈开的一般,直上直下。可却是只有一边,也不知另一边被劈开的部分流落到了哪里,竟显得它有些孤零零的可怜。 “这是断头山,东西就藏在半山处的一个山洞里。你们若是能上去……” 话音未落,漠西军中已经有两个人像是猿猴一样飞上了崖壁。就是苏浅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两道矫捷的身影,他们仿若两片风中落叶般轻飘飘在崖壁间跳跃,不一会儿便只见两个黑点上到了半山处。 黄老鬼脸色更黑了,显然,人家早就知道藏宝的地方在山壁上,要不然,不会特意挑选了轻功如此卓越的人来探路。 真是……中了人家的引君入瓮之计…… 打脸的时候还在后面,等前面两个探路的人放了消息回来,众人也没耽搁,一个个攀援而上,很快就有接近一半的漠西人到了山腰,一条条绳索放了下来,剩下的人也陆续进了那山腰的山洞。 反倒是黄老鬼带的人里将近一半没有那个登山的实力,只能站在山脚干瞪眼。 黄老鬼气得脸都青了,但总不能说,叫漠西人背着他们这些废物上山,只能将人留下,就让他们在山脚等着。 赵玄也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自然也留下了几个人看着这些人。 倒是苏浅,看着黄老鬼贼溜溜的样,就觉得有问题,跟赵玄提了一嘴,却见他似乎早有成算,便没再多说。 众人一路进了山洞。还别说,这山洞竟然并非人工开凿,而是鬼斧神工般天然形成的。 一条细长甬道高度差不多两米开外,进入的时候一点儿不憋屈,也没有常年封闭的环境所具有的怪异味道。 只苏浅从这空气中察觉到了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她眼眸微闪,就发现了赵玄停下了脚步,正看着前面的路想事情。 苏浅上前一步,视线突然间开阔起来。 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其间钟乳石林立,仿似进入了一片奇妙的世界,在众多火把的照耀下,仿佛一群小人踏入了巨人国的领地。 只是,这样的大溶洞,人在其间,却太过渺小了,周围的甬道无数,谁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那一个,甚至在某些甬道的入口处还能看到残存的鲜血和新鲜的尸体,想必正是之前七杀门人擅自进入留下的。 赵玄看向站在队伍之前的黄老鬼,那人也是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了,他突然间转身,看着赵玄露出个惨兮兮的笑:“你也看到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说着,他似乎有些沮丧退到了一边,可那眼神中的幸灾乐祸,就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赵玄冷冷撇一眼这人,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图纸。 这是他从银色小葫芦上拓印下来的那些诡异图纹,经过了放大和对比,他如今完全确认了那就是这片溶洞甬道的地形图。 黄老鬼眼神贪婪死死盯着赵玄手里的东西,两手紧张的搓动着,恨不能上前抢了那宝贝,他们自从知道赵玄得了柳四娘最后留下的东西,就一直在盯着赵玄的动静,现在眼睁睁看见了,哪里还能忍得住。 这里的东西即便是七杀门得不到,也不可能叫漠西人拿了去,哪怕是就地毁了也不能便宜了外人…… 一直暗暗盯着黄老鬼的苏浅莫名心里便起了一丝心悸,再看向周围环境时,苏浅突然便有了一丝紧迫感,她想到方才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了。 “是硫磺,大家小心,快退出去!” 苏浅眼睁睁看着那黄老鬼抢了一根火把朝着其中一个洞口的位置丢了过去,她也只来得及将赵玄抱着压在了自己身体之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爆炸 爆炸声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响起,就像是一道闷雷炸响在耳边,石块碎裂四溅而开,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震得失去了反应能力。 苏浅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气浪震得飞了出去,还有些碎石打在身上。之后便被一个身体护在了怀里,直到落地,她已是失去了意识。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等一切恢复平静,整个溶洞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 率先清醒过来的赵玄捂着自己被巨大声响震得嗡鸣的脑袋晃了晃,突然想到那个护住了自己的女孩儿,再也保持不了一贯的冷静,疯了一样在面前的碎石堆中挖刨着。 幸好之后他将苏浅抱在了自己怀里,他很快便将那小人从乱世堆里刨了出来。 “浅浅,浅浅……”他手指轻轻搭上了苏浅的脉搏,几乎不敢相信这女孩就这样没了心跳,没了反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将面前的地面清理了出来,将人平放在了地上。 他也再顾不得其他,按照之前苏浅教过他的方法,开始对着苏浅口中吹气,再双手交叠冲着苏浅的胸口位置下压。 他额前的汗珠一颗颗下坠,流进他的嘴里,又苦又涩,他眼珠充血,变成了一片血红,一片刺眼的猩红之中,只剩下了眼前这个灰白的毫无声息的女孩儿。 他还没帮她找到自己的亲人,还没让她恢复女儿身,他什么都还没有做,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没能送到她的面前,他还想要看她再跳一次鼓上舞,他还想和她一起静静的看日升月落,花开雨收…… 赵玄此刻完全没了章法,只机械的重复着苏浅教过他的这种救人的法子。 她说过的,这种法子是急救最实用的法子,她说的,他就信。 “咳咳……” 眼前的小人儿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咳,就像是被天上的神明突然点亮了漫天星辰,赵玄的世界突然间又重新恢复了彩色。 刺眼的猩红褪去了,眼前的灰白重新有了颜色。 赵玄双手颤抖着,不敢再去触碰眼前的人儿。 苏浅缓缓睁开了眼睛,胸前肋骨生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压断了。 她口中还残留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当她睁眼看时,却见那人正呆呆的,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他竟然……哭了…… 苏浅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赵玄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即便对她与旁人不同,可也从没有表现得更多感性过。 她莫名有些心疼,伸手轻轻抓了赵玄的手指,露出个痛苦的表情来:“人工呼吸做得不错,就是,我感觉自己肋骨要断掉了……” 赵玄像是如梦初醒般突然将苏浅紧紧抱在了自己怀里,方才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以为这个人要离他而去了,就像是小时候的娘亲,那个唯一对自己真心好的人一样…… “以后别这样了,我不想再亲眼看着亲人离世,那种感觉有一次就足够了。” 几乎是耳语般,苏浅听着赵玄的话,心里莫名就有些心酸。 不过,她有些胸闷气短,不得不推了推他:“我,喘不过来气儿了。” 赵玄急忙松开了些,忙不迭伸手进怀里,但却摸了个空,想到之前那一整瓶的药都喂给了苏浅,他有些懊悔:“药都,吃完了。” 他突然一拍脑袋,“我去找赵平,他那里应该有药的。” 苏浅却一把拉住了他:“我没事,别忙我的事了,去看看兄弟们的情况,这爆炸只是听起来声音有点吓人,应该不至于伤亡太大才是。” 赵玄一愣,但很快便点了点头,他将苏浅抱着,送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让她小心靠在洞壁上,自己这才忙着去救人了。 苏浅一个人安静的坐着,看向面前的状况,心中还是有些纳闷的。 按说这么近距离的爆炸,自己又是第一时间背对爆炸源,怎么也不会安然无恙只是稍微受到点震荡这么简单啊。难道说,是这个时代的炸药不行。 这个时候,苏浅才想到很多穿越人士都搞过的炸药来。 要说这东西,也是由华夏人民发明的,只是之后,善良的人们将它做成了喜庆的烟花爆竹,而外国人将它做成了洋枪洋炮。 那自己要不要也学一把穿越党,让这东西提前面世呢? 虽然她深知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并不属于任何历史书上看到过的时代,但相似的面容和历史,还是让苏浅有了很多的认同感。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找到了那么多的亲人和,爱人…… 黑火药的配比她是知道的,好歹也是上过物理化学的现代孩纸,又深受网络文学的荼毒和影响,还有药物配比,她如今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说白了,制毒,制药,本来就该属于化学方面的范畴,再多家一个炸药似乎也并不算跨越领域太大啊。 越是想,苏浅就越觉得有道理,反正那谁谁不是说过吗,枪杆子不分对错,还要看他掌握在谁的手里。 只要赵玄本心不改,苏浅相信他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人,还有他的那个理想,若是整个大庆都是如漠西一般祥和安定,对老百姓来说难道不是福气吗? 正如苏浅所看到的那样,一方面是因为这溶洞太大,虽说爆炸发生得很突然,众人并没有任何准备,但因为赵玄所挑选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尤其轻功都很厉害,再加上这溶洞太大,黄老鬼又有些心急,众人站的还是比较分散的,而这炸药的威力也很有限,这才导致漠西这边的伤亡不是很大。 只是七杀门这边却有些惨了。 原本他们就是作为带路的人被放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又加上他们接连败仗,原本就已经筋疲力竭,轻功又不是很好,所以反而是他们帮着漠西人当了人盾。死伤了几乎三分之二。 黄老鬼自己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只剩了一口气苟延残喘着,被赵平拎着丢到了赵玄的面前。 赵玄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抬脚将人踢飞了出去,自己转身去抱了苏浅过来,吩咐众人修整片刻,跟着他一起进洞去挖宝出来。 “不等等后面的人了吗?”赵平知道他们这趟说是探路就真的是来探路的,随后还派了人跟着的,所以,之前他们才那么有恃无恐,实在是对手太弱,他们没真的放在眼里,却没想到吃了个大亏,险些让苏浅伤了性命。 “银子是次要的,北境的东西要紧。” 赵平点头,立时便明白了赵玄的意思。 他急忙将人分开了三拨,一波人留守,照顾伤员,一波人去外面接应外面的后续人员,再一部分就是赵玄自己带着人,要挖出一条通道来,去里面寻找宝物。 这黄老鬼不顾死活的点燃了炸药,虽说没让漠西人损失多少,可却当真将甬道的入口炸了个稀碎,果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没受伤的人要抓紧时间挖开碎石,却也没便宜了七杀门的人。 那些能动弹的七杀门人成了的劳动力,被驱赶着用体力换取活命的机会,他们可不像黄老鬼那么死忠,原本也不是什么有毅力的人,即便是为了多活几日也得卖命不是。 都是有功夫的人,只不过用了半天功夫就挖通了其中一条甬道的入口处。 这个是赵玄通过研究地图分析出来的真正入口,现在已经没了黄老鬼这样的威胁,可赵玄还是不敢怠慢,还是留下了赵平看守外面的洞口和剩下的俘虏,自己则抱着苏浅和不多的几个心腹进了甬道。 苏浅窝在赵玄的怀里,有些别扭。 后面都是自己人,可也都是男人,她这么被个大男人抱在怀里,实在有碍观瞻,即便是和伤员一起被留在外面也好过这样与赵玄一起亲密的搂抱着,这实在太有损赵玄形象了。 赵玄却像是压根没意会苏浅的心思,这一次十分强硬,半步都不让苏浅走。只是碍于苏浅不断的小声嘀咕,终于将抱着改为了背着。 苏浅眼看着他一路指点着众人穿过各个岔道,也从开始的疑惑,转而到了好奇。 她偷眼去看赵玄手里的地图,半点看不出什么规律来,最多就是感觉眼花,也看不出和眼前的甬道有什么关系。 可却突然间轻“咦”了一声:“这边不对啊。” 赵玄停住了脚步,温柔道:“你也看得懂这地图吗?” 苏浅有些脸红:“不是的。” 她指了指与赵玄所走的方向相反的一个方向:“那个味道,在那边。” 赵玄早知道苏浅的嗅觉异于常人,当然深信她所说的,于是果断转向,将地图索性揣进了怀里。 这下苏浅反而有些紧张了:“你就不怕我判断失误,再伤了大家性命。” 赵玄侧头,突然轻轻用唇碰了碰苏浅的脸,吓得苏浅缩了缩身子,生怕被人瞧见了,连头都不敢抬了。 赵玄却低笑了起来,声音低却十分清晰响在苏浅耳边:“我很庆幸能有你在身边陪着,能让我少走不少弯路。比起柳四娘那个奸诈小人,我自然更相信你。” 苏浅虽脸红心跳,却不可避免起了一丝甜腻腻的感觉,可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灰头土脸的,刚从石堆里被扒拉出来,这脸上不是土就是灰,被他亲一脸,实在太丢人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溶洞 曹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阴沟里翻了船,他自称无面,便是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真正的脸。 而且他在七杀门里地位尊崇,几乎是一人之下的地位,这难得出来做一次任务居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委实让他郁闷。 尤其是,对面的年轻人竟一眼便认出了他,这让他一下有些乱了分寸。本来就被那臭丫头使诈喂了剧毒,如今这毒素越发压制不住,今日这亏他是吃得大了。 他此时只想去找人解了这身上的怪毒,哪里还顾得上围剿这帮漠西人。 想到便做,他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突然起身,腾身一个飞掠便到了远处,几乎是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七杀门众人见状,被他骇得着实不轻。手底下一有松懈,倒是给漠西人制造了机会,不一会儿便将人反扣在了地上。 七杀门站着的人越来越少,黄老鬼周围的人便越来越多,这个老家伙除了制毒是把好手,功夫实则稀松得紧。 他闯荡江湖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想着那少年人,心里真是万分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在刚听说他的时候就下手先将之除了,省得到今日成了七杀门最大的祸患。 他一个不留神,身上又被赵平捅了一刀,气得哇哇大叫。 此刻的赵玄已经退出了战局,专门护在了苏浅的身边,就怕那曹宏去而复返,偷袭苏浅。 见黄老鬼越发狼狈,赵玄再一扫周围的七杀门人,声音凝聚成线送入每个人的耳中:“停手。” 赵平抓住黄老鬼一愣神的功夫,一脚将人踹翻了,大脚狠狠踩住了黄老鬼的头。 众人:…… 赵玄眼眸一扫,看向那些还未抛下武器的七杀门人:“我们只为求财,是你们不仁义,擅自朝我们动手,江湖中人,呵~” 七杀门人:…… 赵平脚下一动,那黄老鬼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老鬼,你现在是咱们阶下囚了,这下总该记得路了?瞧瞧你这副德行,我还以为你是啥大人物呢,你家大护法二话不说就跑了,压根没把你当根葱啊。这回脑子要是还不清醒,我便直接送你去找阎王算了,也省得你整天吭哧吭哧活得累。” 黄老鬼被踩着啃了一嘴泥,可嘴巴还不肯认输:“还不是,因为,那臭小子,杀了,毒算盘,这都是毒,算盘,的本事,胜之,不武……” 赵玄冷哼了声:“自古都是胜者为王,毒算盘愿意对我的人倾囊相授,那是他们投缘,倒是你们,跟毒算盘相处日久,他却连半点底都不肯透露,这就不能怪旁人了。” 这回就是苏浅都要为这人的厚脸皮羞臊一下了。还和毒算盘投缘,她若不是命大,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不过,能得毒算盘那两本书,也确实是让自己见识了新天地。 心里却也十分钦佩起赵玄来,怪不得他来之前叫自己配了那么多的毒药和解药。原来是早就料到会遇到七杀门的人。而且选的这批人也个个精干,看着都有几分江湖人的影子,想来都是刻意挑选出来的了。 “少废话,你认不认得路,不认得就算了,反正我们手里还有个于东可以用。”赵平脚下又一使劲,那黄老鬼便又开始要死要活的咳嗽起来。 “算了,都杀了,我们自己去。”赵玄突然平淡的开口,却让在场所有的七杀门人惊得魂飞魄散。 “我,我知道!” “我也知道!别杀我!”…… 一时间,闹哄哄,不少七杀门人开始说话。 在生与死面前,一个靠毒起家的江湖门派,立马便现出了原形。 “他们,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黄老鬼突然一使劲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的泥巴荆棘刺,红红黑黑的,很是狼狈。可此刻却露出个略显狰狞的笑脸: “他们只知道外面的路径,却不晓得里面才是机关重重,就算你们找到了地方也是进不去。到时候就你这点人手都不够填坑的。” 赵玄面色分毫未变:“你想要如何?” 黄老鬼冷冷扫了眼被赵玄护在身边的苏浅。 赵玄冷哼了声:“你该知道分寸,我漠西并不是没有能人,区区柳四娘弄的小玩意,还放不到我的眼里。” 说着,一挥手,竟是一副不想再听黄老鬼说话的架势。 “你等等。”黄老鬼气得想咬碎一口牙,这小子太呢嘛气人了,他这还没开口呢。 可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低头:“我只是想要求一份安家费。实话告诉你们,这批宝藏可不止是银矿得来的那么简单。里面还有北境破城时,七杀门弄出来的东西,银矿的银子我可以不要,但七杀门的东西,还请还给我等,也让我等回去有个可以交差的说法。” 赵玄心里一动,低头看向苏浅。 此时的苏浅也正抬头看向赵玄。 两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什么北境得来的东西。北境破城之时那么乱,这些东西只可能是从侯府里得来,而且怕不是重要的能拿捏朝中什么人的证据,要不然,何至于连曹宏那样的人物都惊动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分开了眼神。赵玄低低嗯了声,冲队伍挥了挥手,漠西人动作迅速的立马将七杀门人的武器卸了,由赵平押着黄老鬼,众人一起往既定地点走去。 这回赵玄眼看着黄老鬼倒是没有再耍花样,前去的方向正是之前他探查出来的宝藏地点。 和他们之前打架的地方其实并不算远,却是一个西,一个东的两个方向。众人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一座山崖面前。 这本来就是山脉,众人也一直都在沿着山脚往上攀援而行,而眼前这座山峰却是一座断崖山,整个山壁像是被人用斧头劈开的一般,直上直下。可却是只有一边,也不知另一边被劈开的部分流落到了哪里,竟显得它有些孤零零的可怜。 “这是断头山,东西就藏在半山处的一个山洞里。你们若是能上去……” 话音未落,漠西军中已经有两个人像是猿猴一样飞上了崖壁。就是苏浅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两道矫捷的身影,他们仿若两片风中落叶般轻飘飘在崖壁间跳跃,不一会儿便只见两个黑点上到了半山处。 黄老鬼脸色更黑了,显然,人家早就知道藏宝的地方在山壁上,要不然,不会特意挑选了轻功如此卓越的人来探路。 真是……中了人家的引君入瓮之计…… 打脸的时候还在后面,等前面两个探路的人放了消息回来,众人也没耽搁,一个个攀援而上,很快就有接近一半的漠西人到了山腰,一条条绳索放了下来,剩下的人也陆续进了那山腰的山洞。 反倒是黄老鬼带的人里将近一半没有那个登山的实力,只能站在山脚干瞪眼。 黄老鬼气得脸都青了,但总不能说,叫漠西人背着他们这些废物上山,只能将人留下,就让他们在山脚等着。 赵玄也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自然也留下了几个人看着这些人。 倒是苏浅,看着黄老鬼贼溜溜的样,就觉得有问题,跟赵玄提了一嘴,却见他似乎早有成算,便没再多说。 众人一路进了山洞。还别说,这山洞竟然并非人工开凿,而是鬼斧神工般天然形成的。 一条细长甬道高度差不多两米开外,进入的时候一点儿不憋屈,也没有常年封闭的环境所具有的怪异味道。 只苏浅从这空气中察觉到了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她眼眸微闪,就发现了赵玄停下了脚步,正看着前面的路想事情。 苏浅上前一步,视线突然间开阔起来。 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其间钟乳石林立,仿似进入了一片奇妙的世界,在众多火把的照耀下,仿佛一群小人踏入了巨人国的领地。 只是,这样的大溶洞,人在其间,却太过渺小了,周围的甬道无数,谁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那一个,甚至在某些甬道的入口处还能看到残存的鲜血和新鲜的尸体,想必正是之前七杀门人擅自进入留下的。 赵玄看向站在队伍之前的黄老鬼,那人也是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了,他突然间转身,看着赵玄露出个惨兮兮的笑:“你也看到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说着,他似乎有些沮丧退到了一边,可那眼神中的幸灾乐祸,就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赵玄冷冷撇一眼这人,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图纸。 这是他从银色小葫芦上拓印下来的那些诡异图纹,经过了放大和对比,他如今完全确认了那就是这片溶洞甬道的地形图。 黄老鬼眼神贪婪死死盯着赵玄手里的东西,两手紧张的搓动着,恨不能上前抢了那宝贝,他们自从知道赵玄得了柳四娘最后留下的东西,就一直在盯着赵玄的动静,现在眼睁睁看见了,哪里还能忍得住。 这里的东西即便是七杀门得不到,也不可能叫漠西人拿了去,哪怕是就地毁了也不能便宜了外人…… 一直暗暗盯着黄老鬼的苏浅莫名心里便起了一丝心悸,再看向周围环境时,苏浅突然便有了一丝紧迫感,她想到方才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了。 “是硫磺,大家小心,快退出去!” 苏浅眼睁睁看着那黄老鬼抢了一根火把朝着其中一个洞口的位置丢了过去,她也只来得及将赵玄抱着压在了自己身体之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爆炸 爆炸声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响起,就像是一道闷雷炸响在耳边,石块碎裂四溅而开,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震得失去了反应能力。 苏浅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气浪震得飞了出去,还有些碎石打在身上。之后便被一个身体护在了怀里,直到落地,她已是失去了意识。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等一切恢复平静,整个溶洞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 率先清醒过来的赵玄捂着自己被巨大声响震得嗡鸣的脑袋晃了晃,突然想到那个护住了自己的女孩儿,再也保持不了一贯的冷静,疯了一样在面前的碎石堆中挖刨着。 幸好之后他将苏浅抱在了自己怀里,他很快便将那小人从乱世堆里刨了出来。 “浅浅,浅浅……”他手指轻轻搭上了苏浅的脉搏,几乎不敢相信这女孩就这样没了心跳,没了反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将面前的地面清理了出来,将人平放在了地上。 他也再顾不得其他,按照之前苏浅教过他的方法,开始对着苏浅口中吹气,再双手交叠冲着苏浅的胸口位置下压。 他额前的汗珠一颗颗下坠,流进他的嘴里,又苦又涩,他眼珠充血,变成了一片血红,一片刺眼的猩红之中,只剩下了眼前这个灰白的毫无声息的女孩儿。 他还没帮她找到自己的亲人,还没让她恢复女儿身,他什么都还没有做,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没能送到她的面前,他还想要看她再跳一次鼓上舞,他还想和她一起静静的看日升月落,花开雨收…… 赵玄此刻完全没了章法,只机械的重复着苏浅教过他的这种救人的法子。 她说过的,这种法子是急救最实用的法子,她说的,他就信。 “咳咳……” 眼前的小人儿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咳,就像是被天上的神明突然点亮了漫天星辰,赵玄的世界突然间又重新恢复了彩色。 刺眼的猩红褪去了,眼前的灰白重新有了颜色。 赵玄双手颤抖着,不敢再去触碰眼前的人儿。 苏浅缓缓睁开了眼睛,胸前肋骨生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压断了。 她口中还残留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当她睁眼看时,却见那人正呆呆的,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他竟然……哭了…… 苏浅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赵玄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即便对她与旁人不同,可也从没有表现得更多感性过。 她莫名有些心疼,伸手轻轻抓了赵玄的手指,露出个痛苦的表情来:“人工呼吸做得不错,就是,我感觉自己肋骨要断掉了……” 赵玄像是如梦初醒般突然将苏浅紧紧抱在了自己怀里,方才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以为这个人要离他而去了,就像是小时候的娘亲,那个唯一对自己真心好的人一样…… “以后别这样了,我不想再亲眼看着亲人离世,那种感觉有一次就足够了。” 几乎是耳语般,苏浅听着赵玄的话,心里莫名就有些心酸。 不过,她有些胸闷气短,不得不推了推他:“我,喘不过来气儿了。” 赵玄急忙松开了些,忙不迭伸手进怀里,但却摸了个空,想到之前那一整瓶的药都喂给了苏浅,他有些懊悔:“药都,吃完了。” 他突然一拍脑袋,“我去找赵平,他那里应该有药的。” 苏浅却一把拉住了他:“我没事,别忙我的事了,去看看兄弟们的情况,这爆炸只是听起来声音有点吓人,应该不至于伤亡太大才是。” 赵玄一愣,但很快便点了点头,他将苏浅抱着,送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让她小心靠在洞壁上,自己这才忙着去救人了。 苏浅一个人安静的坐着,看向面前的状况,心中还是有些纳闷的。 按说这么近距离的爆炸,自己又是第一时间背对爆炸源,怎么也不会安然无恙只是稍微受到点震荡这么简单啊。难道说,是这个时代的炸药不行。 这个时候,苏浅才想到很多穿越人士都搞过的炸药来。 要说这东西,也是由华夏人民发明的,只是之后,善良的人们将它做成了喜庆的烟花爆竹,而外国人将它做成了洋枪洋炮。 那自己要不要也学一把穿越党,让这东西提前面世呢? 虽然她深知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并不属于任何历史书上看到过的时代,但相似的面容和历史,还是让苏浅有了很多的认同感。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找到了那么多的亲人和,爱人…… 黑火药的配比她是知道的,好歹也是上过物理化学的现代孩纸,又深受网络文学的荼毒和影响,还有药物配比,她如今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说白了,制毒,制药,本来就该属于化学方面的范畴,再多家一个炸药似乎也并不算跨越领域太大啊。 越是想,苏浅就越觉得有道理,反正那谁谁不是说过吗,枪杆子不分对错,还要看他掌握在谁的手里。 只要赵玄本心不改,苏浅相信他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人,还有他的那个理想,若是整个大庆都是如漠西一般祥和安定,对老百姓来说难道不是福气吗? 正如苏浅所看到的那样,一方面是因为这溶洞太大,虽说爆炸发生得很突然,众人并没有任何准备,但因为赵玄所挑选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尤其轻功都很厉害,再加上这溶洞太大,黄老鬼又有些心急,众人站的还是比较分散的,而这炸药的威力也很有限,这才导致漠西这边的伤亡不是很大。 只是七杀门这边却有些惨了。 原本他们就是作为带路的人被放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又加上他们接连败仗,原本就已经筋疲力竭,轻功又不是很好,所以反而是他们帮着漠西人当了人盾。死伤了几乎三分之二。 黄老鬼自己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只剩了一口气苟延残喘着,被赵平拎着丢到了赵玄的面前。 赵玄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抬脚将人踢飞了出去,自己转身去抱了苏浅过来,吩咐众人修整片刻,跟着他一起进洞去挖宝出来。 “不等等后面的人了吗?”赵平知道他们这趟说是探路就真的是来探路的,随后还派了人跟着的,所以,之前他们才那么有恃无恐,实在是对手太弱,他们没真的放在眼里,却没想到吃了个大亏,险些让苏浅伤了性命。 “银子是次要的,北境的东西要紧。” 赵平点头,立时便明白了赵玄的意思。 他急忙将人分开了三拨,一波人留守,照顾伤员,一波人去外面接应外面的后续人员,再一部分就是赵玄自己带着人,要挖出一条通道来,去里面寻找宝物。 这黄老鬼不顾死活的点燃了炸药,虽说没让漠西人损失多少,可却当真将甬道的入口炸了个稀碎,果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没受伤的人要抓紧时间挖开碎石,却也没便宜了七杀门的人。 那些能动弹的七杀门人成了的劳动力,被驱赶着用体力换取活命的机会,他们可不像黄老鬼那么死忠,原本也不是什么有毅力的人,即便是为了多活几日也得卖命不是。 都是有功夫的人,只不过用了半天功夫就挖通了其中一条甬道的入口处。 这个是赵玄通过研究地图分析出来的真正入口,现在已经没了黄老鬼这样的威胁,可赵玄还是不敢怠慢,还是留下了赵平看守外面的洞口和剩下的俘虏,自己则抱着苏浅和不多的几个心腹进了甬道。 苏浅窝在赵玄的怀里,有些别扭。 后面都是自己人,可也都是男人,她这么被个大男人抱在怀里,实在有碍观瞻,即便是和伤员一起被留在外面也好过这样与赵玄一起亲密的搂抱着,这实在太有损赵玄形象了。 赵玄却像是压根没意会苏浅的心思,这一次十分强硬,半步都不让苏浅走。只是碍于苏浅不断的小声嘀咕,终于将抱着改为了背着。 苏浅眼看着他一路指点着众人穿过各个岔道,也从开始的疑惑,转而到了好奇。 她偷眼去看赵玄手里的地图,半点看不出什么规律来,最多就是感觉眼花,也看不出和眼前的甬道有什么关系。 可却突然间轻“咦”了一声:“这边不对啊。” 赵玄停住了脚步,温柔道:“你也看得懂这地图吗?” 苏浅有些脸红:“不是的。” 她指了指与赵玄所走的方向相反的一个方向:“那个味道,在那边。” 赵玄早知道苏浅的嗅觉异于常人,当然深信她所说的,于是果断转向,将地图索性揣进了怀里。 这下苏浅反而有些紧张了:“你就不怕我判断失误,再伤了大家性命。” 赵玄侧头,突然轻轻用唇碰了碰苏浅的脸,吓得苏浅缩了缩身子,生怕被人瞧见了,连头都不敢抬了。 赵玄却低笑了起来,声音低却十分清晰响在苏浅耳边:“我很庆幸能有你在身边陪着,能让我少走不少弯路。比起柳四娘那个奸诈小人,我自然更相信你。” 苏浅虽脸红心跳,却不可避免起了一丝甜腻腻的感觉,可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灰头土脸的,刚从石堆里被扒拉出来,这脸上不是土就是灰,被他亲一脸,实在太丢人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证据 接下来的一路便全凭了苏浅的鼻子,这也多亏了于家老祖宗那特殊的能力,能让装银子的箱子埋在地下多少年也不损了其味道,只可惜,他们老于家将祖宗的东西全丢了,转而想当强盗去害人,却反而为人所害,绝了门户。 想来于家老祖宗在天有灵也要叹一句家门不幸了。 苏浅的鼻子还是很厉害的,不一会儿便让他们找到了目的地。 突然看到堆积如山的木箱,满满登登的银块,还有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珠宝饰物,所有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倒是苏浅,挣扎着下了地,由赵玄扶着,蹒跚走到了一个明显被血染过的脏污箱子。 颤抖着手,苏浅将箱子打开了,却见里面并没有任何金光闪耀的财宝,而是不起眼的一卷卷文稿和书札,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卷宗,几本被翻旧的兵书,角落里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倒是让苏浅眼前一亮。 “这是,我绣的。” 苏浅小心的将那锦囊取了出来,托在手里看了又看,一从青竹,下面圆桌,圆凳,上面有棋盘和一壶清茶。 那熟悉的针脚,讲究的配色,还真的是自己绣的。 “我也想要。”耳边是那人有些埋怨的撒娇语气,难得竟让这样紧张的氛围多了些暧昧的味道。 苏浅红了脸,却没多说什么,将锦囊中的东西轻轻倒在了自己手中。 让两人都很意外,这竟然是一枚血红的玉佩,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赵玄却伸手入怀,自怀中摸出了一块差不多的玉佩,将自己的那一块摆在了苏浅手中那块的旁边。 “我说过的,这是岳父特意给咱俩准备的。” 苏浅看着眼前两块玉佩合二为一,果真成了一块完整的阴阳龙凤佩,脸再一次热了。可嘴里却不愿承认。 “这东西不能拿来用的,不合规制。” 心里却想着,为何父亲会有这个的,这龙凤哪能平常人用的,难不成父亲还真的有了谋反之心? 还是说,七杀门栽赃陷害? 却在此时听赵玄道:“也不是只有皇家才配拥有这个。赵姓帝王已历三代,异姓王就封了十几位,只不过如今留下的只有三位而已。最初打下天下,鸿庆帝便将随身玉佩赠与过几位亲王,有龙凤图案的配饰也有许多被留在了民间。这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看中。只要不是用这些东西作恶,放在家里镇宅也好,供奉也罢,都算不得违规。” 这下苏浅也明白了,少不得将自己的那一块紧紧捏在了手中。 “你,等找到父亲,再说。”苏浅脸热心跳,急忙将赵玄的那块玉佩还给了他,自己原将玉佩装进了锦囊塞进了自己怀里。这才又开始看下面的东西。 赵玄也是欢喜,小心将玉佩收了起来,看着苏浅便更加喜欢了。这可是老丈人亲口许下的婚事,就算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也挡不住他们最终找到了另外的一块信物,这不是缘分还是什么。 苏浅继续小心翻动箱子里的东西,看到几封标了加急的公文,小心拿了出来。 打开看时,不免有些激动,随后将公文交给了赵玄:“你看看。” 语气里全是气愤和压抑的愤怒:“分明是朝廷催着我爹出兵,最后却说是我爹贪功冒进中了敌人圈套,还有,你看看这日期,他们有能力将公文送到北境,却没能力将粮饷送进北境!这帮卖国贼!” 赵玄小心的将信函收了起来。将其余东西收拢了,盖上了箱子:“走,将东西运出去,早晚有一天,这些定会大白于天下。” 苏浅感激的看向赵玄,郑重点了点头。 此时山洞里已经是热火朝天的忙活了起来,虽然赵玄说是来探路的,但后续很快就有人过来,东西先送出去,至少不会因为这一路的曲折再受点什么伤害。 跟着来的人自有特殊的记路方式。赵玄和苏浅也没多留,专门找了可靠的人注意着这口不起眼的箱子,两人则退回了大溶洞里。 “你地图上的那一条路,还要进去探一探吗?”苏浅想起之前赵玄所绘地图里的另一条岔路,有些好奇通往哪里。 “不必了,应该是陷阱。”说着,他想起那黄老鬼,若他还有气,倒是可以让他废物利用一下。 只是这时候再去看黄老鬼时,却发现人早就没了声息,应该是方才赵玄踢那脚的时候就已经没气儿了。 “真是便宜了他。”苏浅还有些遗憾,这人看着在七杀门地位应该不低,万一知道些什么北境的情况呢。 赵玄拍拍小丫头的肩:“没关系,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七杀门不过是沈珏的走狗,咱们自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苏浅抬头望向赵玄的眼睛:“是沈珏?” 赵玄笑笑却没多说,现在他还不能证明其他,但他相信,北境的事,绝对不只是一个沈珏。 赵平早看到这两个越发腻腻乎乎的人,不想跟过来讨嫌,这会儿见他们过去找黄老鬼的尸体,这才凑了过来。 “这人离炸点太近,一早就没了活气儿,怎么?有事儿要问他?” 赵玄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倒是赵平看了眼被背在赵玄背上的苏浅:“你怎么样?伤的重吗?” 苏浅摇摇头,露出个浅笑。 赵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我以为这老东西没什么用,就放松了。” 赵玄却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大意了。没想到七杀门连自己人的命也不在乎。” 说着,他看向周围那些被看管起来的七杀门人。 他说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传到这些人的耳朵里了。 赵玄并不想跟这些江湖人染上关系,也并没有将他们收入麾下或是杀了灭口的打算,很快他的人会搬空这里的东西,到时候他会给这些人留下一些路费,让他们各自散去,也好去和他们曾经的主子继续死磕。 一直等到半夜,接应的人才到了。领头的正是护卫队的包桉,赵玄放心将这里的事交给了他,对他耳语几句,这才领着之前的人抬着那口不起眼的箱子离开了山洞。 回程十分顺利,沿路都有漠西的斥候接应,很快便看到了硕方的城门。 “接下来要应付的就该是朝廷的钦差了。”赵玄看向苏浅:“你若是觉得烦,就去宛城养伤,我这边可能要乱上一阵,等事情办妥了,我去接你,争取能和你一起回五原过端午。” 苏浅有些心疼赵玄,这六郡加上硕方,地拿得容易,可守住却很难。 沈珏如今掌控着朝廷,不会任由漠西壮大。还有西凉王虎视眈眈,也不可能任由身边的猛虎越来越强大。还有来自草原的狼群,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岂会善罢甘休…… 这么大的压力,他却要让自己安心离开养伤,叫她怎么放心? “我就留在这儿看着,至少能照顾你的饮食,不会给你添乱的。” 赵玄自然也不舍得让苏浅离开,之前那么说也是怕她劳累,可听苏浅这么说,他也觉得挺欢喜的。 硕方府衙虽说仍是残破不堪的样子,到底经过了漠西军的整修,住人还是没问题的。 苏浅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简单收拾了一间厢房,她便住了进去。 赵玄这次的行动也没瞒着自己人,很快很多人都知道了近卫队来了一个人,很得殿下的看中,这次行动因为救殿下还受了伤,一时间,众人对这个幸运的人便更加好奇。只可惜,殿下的近身侍卫都被派去保护他了,更是没了众人套近乎的机会,还挺遗憾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王攸之到了硕方。 赵玄现在更多的是带着以王淞为首的激进派智囊团在身边,王攸之则是和赵文达一起留守长谷关。 这一次还是因为与朝廷谈判的关系,需要一个了解沈珏势力的人来研究对策才调来了王攸之。 相对于王淞等人的意气风发,王攸之觉得自己慢慢的都快要被赵玄排除在权利中心之外了。 这一次他也是憋了一口气,势必要在谈判的事情上做出一番成就,也叫王淞那等愣头青看看他的本事。 却没想到,才来的第一天就听说了苏浅的事情。 说实在的,他对苏浅这个人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谁叫他的转折就是因为这个人才开始的呢。 幸好郭廷和王铁仍是赵玄身边得用的人,他们与王攸之都是老关系,有些消息从他们口中得知也容易。 郭廷见到王攸之还挺高兴的,上来就给了王攸之一个熊抱:“这么久没见,秀才这是越发白嫩俊俏了,在长谷关可是养了许多细肉出来。” 王攸之脸一黑,伸手拍了郭廷一记:“跟着殿下这么久,怎还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怕丢了殿下的脸。” 郭廷哈哈笑着,勾了王攸之的肩:“走走,咱在临川得了几坛好酒,今晚轮到铁子当值,哥们跟你好好喝几杯去。” 王攸之却有些怒其不争,伸手一把将郭廷拽到了没人处:“你这浑人怎就知道那二两黄汤,我且来问你,是不是殿下真的与那少年人,情投意合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王攸之这话说的自己牙都酸的疼了。倒是郭廷愣了片刻,突然噗嗤笑了起来,却不敢笑的大声了,狠狠拍了王攸之几下,捏着嗓子,小心翼翼看了四周,才道:“你可莫要再生事了,这是殿下的正经私事,咱们只有祝福的份儿,可不敢再乱说乱搞了,以后见了面可得尴尬死了。” 说着话,郭廷便急吼吼扯了王攸之去喝酒了。可这件事却成了横亘在王攸之心上的一块心病了,到底这些人知不知道,断袖之癖可是殿下未来登天路上的一个大忌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紫琴 苏浅这几日也没闲着,一直闷在房里,研究毒经上面的东西。 与七杀门的几次交锋,都是用毒经上面的东西取胜,可毒算盘毕竟也是出自七杀门,难保七杀门的高层不会针对毒经上的毒做出改变。 苏浅有时候在想,她这一路走来,真是运气占了大半。 如果没有杨师傅阴差阳错的给了自己那几幅药方子,自己就没可能活到现在,还得了毒算盘的宝贝。 可七杀门的人几次三番的说,自己那僵尸粉的来源,是个叫司白圣女的人。 也不知赵玄派去调查的人查得如何了,能不能查到这个人的情况? 也许她是杨师傅的朋友,那么查到了她,是不是也就查到了杨师傅的所在了? …… 五月里的江南,百里莺啼,山青水绿,比起塞北的苦寒,如今住在姬府里的苏云尘可以说是恢复了从前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贵公子生活。 只是,这一切却并不是他所愿。 紫琴从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的手中接过了一盘水灵灵的樱桃,婉言谢绝了她探视的请求,笑眯眯,言语周到的又表达了一遍对姬府的感激之情,好歹送走了来人,这才若无其事回到了小公子的卧房。 “人走了吗?”苏云尘小脑袋从碧纱帘的后面钻了出来,见只有紫琴一个人进来,急忙一骨碌下了床,给自己先倒了杯茶灌进了肚子里。 “这样下去我可要憋死了,师父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苏云尘抬头看紫琴,眼神恳切:“紫琴姨,您帮我去催催陆叔叔,我想尽快赶到硕方去。” 紫琴有些为难,看着苏云尘,还是摇了摇头:“公子别担心,如今咱们已经知道了小姐的下落,再做事就可以周全许多。杨师傅这次是有正事要做,既然那人说了,小姐这是投奔夫婿,您也就不必再那么担心了。” 苏云尘却噘起了嘴:“什么人就能做我姐的夫婿了?我都没见过,也不知他配不配得上姐姐?” 紫琴好笑:“既然是老爷选的,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苏云尘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姐姐是世间最好的,就是爹爹也不知道我姐姐的好,他选的人,也得叫我看了才算数。” 紫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过,她现在担心的不是小姐,而是眼前的少爷。 她眼中闪过一抹愁绪,公子大概还不知道呢,杨师傅最近和那位神秘人一起不知在做什么事,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连陆征也经常早出晚归的,问他时,却说这是大事,不该女人家和孩子操心。 紫琴心里担心着,可面对苏云尘时却不敢露出半点来。 这孩子敏感,本来便对姬府有十分戒备,如今若是知道了几个男人的动向,更加不肯好生待在姬府里了。 说起来,他们能住进姬府里也是有些稀里糊涂的。 当日秋娘独自进城后久去不回,后来小公子也找了去,结果带回了杨师傅。 后来自然是一切都好了起来。 姬府不但撤掉了所有的通缉令,还承认是那纨绔作恶多端,理当横死。 为此还赔了秋娘和张强好大一笔银两,祖宅也还了他们。竟还请了个神医替张强治了病。 如今张强虽说仍旧不良于行,但好歹是能坐起来了,每天坐在轮椅上,也能写写画画,用赔偿的银子开了间书铺,倒也不错。 而紫琴与苏云尘却是被姬府郑之又重的接回了姬府里,不但半点不提那纨绔的事情,还好生安排了他们主仆二人的生活。 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各房的主子也是各种好礼送着,让他们觉得十分不安。 最主要的是,他们发现杨师傅每日都和一个蒙面神秘人待在一起,还有那个号称是神医的人,那人总是一身白衣,头戴面纱,除了能看出是个女子之外,半点瞧不出这神秘的两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做什么的? 但很显然,杨师傅很尊敬他们两个,还时常与这二人外出行事。只将陆征留了下来,照顾主仆二人的生活。 好在他们带来了小姐的确切消息。 他们知道了小姐还活着,并且到了漠西,投奔的正是老爷给许下的未婚夫婿,听说过的还不错,也在四处寻找他们的消息。 苏云尘自然是想赶紧去漠西找姐姐的。 只是,杨师傅却说现在不是他们出现的好时机,说小姐那边盯着的人很多,他们在外面还能帮着小姐行事,一旦露面却有可能成为小姐的掣肘,会给小姐增加麻烦,所以现在躲在江南反而是上策。 紫琴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但她很不喜欢姬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府里人太杂,事也太多,人人都长着十七八个心眼子,说句话都要绕几个大圈子,让她这个外人都疲于应对。 这两天她就琢磨着还不如依旧搬出去单独赁个屋子自在。 她打定了主意,等今日陆征他们回来她就提这件事情。 好容易哄着苏云尘乖乖待在屋子里练字,她转到小厨房想给小公子做点上京的糕点尝尝,却不想看到一个下人偷偷摸摸进了小厨房。 这小厨房是单独开出来,专门给紫琴和小公子用的,怕他们吃不惯江南的饭菜,有时候弄个汤汤水水也方便,按说是不该旁人进去才对。 紫琴狐疑不解,便跟上去瞧瞧,却发现那人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来,偷偷往糖罐子里倒了进去。 紫琴觉得头皮发麻,当即就想冲进去拿人,却突然脑子一转,转身去院子里抓了个洒扫的婆子过来: “您帮帮忙,我就觉着那小厨房里多了几只耗子,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那黑家伙,跑起来又快,长得又吓人,现在每次进厨房我都紧张,需得找个人陪我才敢进去。您老受点累,到时做出上京城的糕点,我送您一盘热乎的……” 正说着,就见一个人鬼鬼祟祟从小厨房里出来,紫琴一愣,停了脚,跟婆子指了指那离开的人影:“我瞧着这人鬼鬼祟祟,该不会是进去偷东西的?” 婆子眼神微闪,讷讷不敢出声。 却听紫琴纳闷着:“按说,咱们是客人不该这么编排主子,可咱们也不过是客居在此,实在不想惹什么麻烦。待会您可得替我做个证,咱们这是才过来,我还没进去过,若是里面多了什么少了什么的,可没的被府里的人拿着怪罪。” 说着,紫琴便不由分说,大声叫嚷起来:“有贼啊!抓贼啊!” 不一会儿便四面八方跑出不少人来。 紫琴只想吐槽,这姬府明面上待他们如上宾一般,实则简直拿他们当贼一样防。 可真是天地良心,他们家小姐有先见之明,给他们身上揣了不少银子,实在没的占姬家半点便宜的意思。 紫琴也不客气,就将方才小厨房招贼的事情说了,特别说明了他们到现在还没进去,里面到底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领头的侍卫面色不虞,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还是急忙去禀报了主母。 大房很快便来了人,竟是大夫人亲自来了这客院儿,一阵象征性的检查之后,说是丢了几块燕窝,不值什么大事,便安抚住了众人。 紫琴心里嗤笑,面上不显,却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目标明确走到那放糖的罐子看了眼,发现那里面的糖却是没剩一点,竟是全都被倒掉了。 大夫人脸色有些尴尬,没想到如此隐秘的事情竟被事主撞破了。 紫琴笑眯眯谢过了大夫人替他们主持公道,只说,明日他们主仆想要出门访友,请大夫人行个方便。 这个场面彼此都尴尬着,大夫人是恨不能早早离了这里好去扫干净首尾,她自然是不会阻拦,还令人送来了些奇巧的玩意儿压惊。 等众人皆散了,苏云尘笑眯眯看向紫琴:“是不是可以有借口离开姬府了?” 紫琴一点儿不意外苏云尘的看破,笑着点了点头:“公子真聪明。” 苏云尘便有些小得意道:“我早说这大夫人心机深沉,咱们宰了他一个儿子,她竟然能笑眯眯生受了,恐怕所图不仅是咱们的性命了。如今有借口离开,咱们还是赶紧逃得远远儿的。要我说,师父自然是有他的大事要做,咱们就还是收拾收拾包袱尽早坐了船去找姐姐。” 紫琴原本还不以为然,觉得该听杨秀的话留在江南。 可经历了这一遭事情,让她不由不多想。 之前杨师傅可是说姬府里是绝对安全的,还说姬府里没人能害得了公子呢。 可今天一试才晓得,这姬府里表面对他们恭敬照顾,可私下里竟派了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且各个都是面目狰狞,恨不能一刀宰了他们呢。这样的地方,睡觉都睡不安稳,何来安全? 果然男人都是粗枝大叶的,在外面再是威武能干,内宅里的事情却到底是没数的。 紫琴可是从小姐和夫人那学到过的,这内宅杀人才是半点不见血,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还叫不出冤呢。 小姐可是将少爷好好交到自己手里的,她是万万不能让少爷有事的。 下了决心,她便没瞒着陆征,晚上陆征回来,紫琴就将白日的事情与陆征说明白了:“反正这次是肯定要走的,正好借这次的事情,你也得跟我们一起走。” “可是,杨前辈和老爷有事未归,咱们就这么走了,怕是不妥……” 紫琴眼睛一瞪:“什么老爷?你是没见今日里有多危险,若是小公子出了什么意外,我看你如何向小姐交代?” 陆征一怔,有些讷讷,有些话他不好说,但他也记得是小姐提拔了他,是夫人给了他优渥的日子:“那咱们就这么走了,杨前辈回来……” 紫琴对小姐和公子的事情最是在意,就是陆征做了她男人,也越不过小姐去: “杨前辈也不可能看着小公子被人所害。你是没见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公子毕竟刺死了大夫人的儿子,要是你,能忍得下这口气?还是远远儿的走了安生。我还怕夜长梦多,到时候,连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征到底拗不过自己媳妇去,当天晚上就被使唤着偷偷出去找了车马,打算次日一早就离开。 第一 百八十章 赌局 第二日却是个阴雨天。 江南的五月本就多雨,南都的天就像孩子的脸一样,哪怕上一刻还是艳阳高挂,下一刻就有可能大雨倾盆。 苏云尘一行只三人,另还有姬府里的两个下人,一辆马车,三匹马静悄悄离开了姬府,向城外行去。 苏云尘是客居,与府中说的是去城外的寒山寺上香。 也不需什么行装,轻车简从更能迷惑姬府,叫某些人不至于做些多余的事情。 可三人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也还是遭了算计。 南都不是北地,百姓也算安居乐业,没想到依然能遇到山贼,还是这等装备精良,一看就非同寻常的山贼。 陆征看了眼围拢过来的麻衣壮汉们,心下越发沉了下来。 两名姬府的小厮早跑了,那些人也不追,甚至还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跑。只将陆征与马车团团围在了中间。 陆征明白此事无法善了,只得在马上抱了抱拳,朗声道:“诸位好汉,我等只是借道上山拜佛,不知何处得罪了诸位,还请划下个道来。” 大汉们并无半点表情,看着陆征的样子竟是一副看死人的表情,完全没有想要说话的打算。 为首的汉子挥了挥手,立马便有几个汉子朝着马车扑了上来。 马车上这时却突然跳出个小人来。 小人不大点儿,至多六七岁的样子,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长相,就像是莲花坐下的童子一样,只不过手中拿着的不是拂尘,却是一柄小小的宝剑。 他橫剑在手,昂首立于马车的车棚顶上,看着一众山匪,厉声喝道: “一群堂堂七尺汉子,手里拿着钢刀,不去边关杀北蛮鞑子,不去替北境横死的百姓报仇,却在这拦路抢劫杀人,要不要脸?我们叔侄,加上个女眷,没死在北蛮人的手里,却要死在你们这些中原贼匪的手里,真是窝囊死了。我虽然年纪小,却也不肯伸着脖子就死,来来,大不了被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打死了,要是说出半句求饶的话,老子就不姓苏!” 小娃不大,但气势却十分惊人,看向众人的眼睛都像是在喷火。 倒是那为首的汉子猛的皱起了眉头,伸出的手也有些落不下来。 扑上来的汉子也踌躇起来,表情尴尬,竟不好意思再上前了。 陆征的眸光微缩,突然启口:“诸位好汉应该也是受人所托,我叔侄本不欲来南都,也是被逼无奈才在此暂住,若好汉们不弃,我愿奉上所有金银,并立时过江北去。我侄儿虽小,却与北蛮人有血海深仇,此番便是要去西凉打北蛮的。诸位若是不信,也可以押送我们离开,如何?” 那为首汉子竟当真垂了头思忖起来,很快,旁边的几个人也凑了过来,一番窃窃私语后,那汉子抬头看向陆征:“一万两买命钱,若少一两,便剁了你们的手脚来抵债。” 陆征拳头紧握,心下就是一凉。 他们出门在外,怎可能带那么多银两,就是算上在姬府得来的那些东西也凑不够这么多啊。 不想那站在车顶的苏云尘却突然间嗤笑了声:“好没脸皮的汉子,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也就罢了,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有本事就跟我赌一把。我也不欺负你愚笨,只要你赢了我,我把命给你又如何?到时候我自刎便是,不叫你沾手,省得你以后被人耻笑!” 陆征急道:“不可。” 连紫琴也撩开了车帘,下了车,冲着苏云尘急忙的哄劝:“尘儿乖,莫要意气用事。” 苏云尘却桀骜看向那贼匪为首之人,一脸的不屑:“莫非你不敢?” 那汉子突然朗声笑了起来,声震如洪,惊起山间鸟雀无数,一听就是内力雄浑之人:“好!敬你是条汉子,应了你又如何?” 苏云尘一听那男子上了勾,得意的将小剑划了个剑花。 可陆征的心却越发沉了,急忙一个纵身将苏云尘抱了送到了地上,小声在苏云尘耳边低劝:“这汉子内力深厚,毂力惊人,你年纪太小,肯定不是他对手。” 苏云尘却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陆征的胳膊,一跃跳下了地。 他大踏步走到那汉子的马前,抬头望向那汉子时,满脸的桀骜与不屑,甚至还伸出了两根手指勾了勾:“来来来,咱们来好好的比划比划。” 那汉子面对这个还没有自己腿高的孩子,没有半点不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勾起嘴角,果真一片腿下了马,抱着胳膊站在了那孩子的面前。 这汉子身量极高,从他的角度看下去,那小不点圆滚滚的,学着大人样儿梳着个书生髻,为了和自己瞪眼睛,他几乎都要将身子仰过去了,看着十分滑稽,可配上他那张玉雕一样精致好看的脸,却让人完全对他生不起气来。 苏云尘仰着头看那人,脖子都酸了,不得不退后了两步,这才能保持身体平衡,不至于后仰太过撑不住脖子疼。但气势却不能弱了: “你准备好了吗?” 汉子越发觉得好笑:“准备什么,你放马过来就是?” 苏云尘冷哼了声:“那你可听好了。一百个和尚分一百只馍,大和尚一个人吃三馍,小和尚仨吃一个馍,就问你有几个大和尚?几个小和尚?” 汉子:……(什么鬼东西?) 苏云尘嗤笑了声:“这么简单都不知道吗?” 汉子:“什么大和尚小和尚,一百个和尚一百个馍,干啥还分大的小的,自然是一人分一个。” 苏云尘:“怪不得你带着这么多汉子却只能混个拦路打劫的贼匪,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难道不知多劳多得的道理。小和尚吃大馍,既浪费又不公平,他们出力不多,胃口不大,凭啥独享一只馍。大和尚干一天活也是一个馍,肚子吃不饱,长此以往,必觉得不公,之后消极怠工,不愿出力,甚至对小和尚生出不满和怨怼,到时候再生出些狠毒心思,悔之晚矣……” 汉子听得脑壳疼,一挥手打断苏云尘的话:“那你说,有几个大和尚,几个小和尚?” 苏云尘不屑冷哼:“这都不懂,二十五个大和尚,七十五个小和尚。” 汉子:“为啥……那么多小和尚?” 苏云尘冷冷嗤笑了声:“因为小和尚多才只能三个人分一个馍啊,不信你算算。” 汉子脑瓜疼:“行了行了,这什么鬼问题?你说的赌局就是这个?” 苏云尘十分不屑的挥挥手:“你要是不服,我可以再给你个机会。这次与你说说带兵的问题。这总是你的强项了?” 汉子此时已经有些烦躁起来了,一听带兵的题,立马来了精神,一挥手:“你说。” 苏云尘笑了笑:“你的斥候要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过一座桥,敌人在桥上设了关卡。若要过桥至少需要三十数。而斥候唯一的机会就是敌人换岗那十五个数的时间。若是你,怎么过这关卡?” 汉子轻蔑一笑:“区区关卡而已,老子将人都打晕也用不了十息。” 苏云尘撇撇嘴:“说了是你的斥候了,而且,任务是过关卡但不惊动敌人,你把人打晕就是违规,任务会判失败。” 汉子咬咬牙,使劲挠了挠头,回身去看自己周围的人,却见他们也个个眼睛躲闪,要么就一脸茫然,一副神魂都不见了的样子。 气得他捏紧了拳头,来回踱了几步。 “把桥拆了?” “放把火烧了狗日的。” “有桥必有水,从水里游过去。” 汉子眼睛一下亮了,冲苏云尘急道:“对对,就是这样,有桥必然有水,从水里游过去便是,这个总对了?” 苏云尘小脸一扬,冷冷嗤了声:“任务是过桥,又不是过河。任何从桥以外出现的情形皆为犯规。” “你!”汉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能一拳捶死眼前的小崽子,现在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那么轻易答应这臭小子的赌约了。 “老子就不信了,你还能飞过去不成!”汉子终于耐不住吼了出来。 苏云尘却笑得一脸得意:“认输了?认输了我就告诉你。” 汉子拳头捏的咯咯响,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好,这局算我输,你说!” “很简单啊。”苏云尘得意的晃了晃脑袋:“你叫那斥候先走十五数啊。” 汉子瞪着眼:“十五数之后对方就发现了,这根本不成。” 苏云尘哼了声:“十五数之后就叫他转身往回走。” 汉子:…… 苏云尘:“这时候敌人发现有人过桥一定会阻止,令他退回去。斥候只能听令退回去啊,这不就过桥了吗?” 汉子:…… 苏云尘抱着胳膊笑得一脸荡漾:“怎么样?你输了,认赌服输,可以让我们走了?” 汉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错,小子果然聪明。” 苏云尘得意的晃了晃小脑袋。 汉子却突然变了脸:“不过,我同意与你赌局,却没说赌什么?你之前和我开几个小玩笑,无伤大雅,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现在咱们的赌局可要开始了?” 说完,他阴森森笑了起来:“放心,我会留手的,会给你留个全尸……”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百归来 劫匪头子话方落地,就踏上前一步,想要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屡次让他没脸的小崽子。 却不想斜刺里一声轻啸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随之响起:“好不要脸的绿林好汉,面对一个垂髫小儿,输了就是输了,竟然还耍赖,真是丢尽男人的脸。既然不想当人,那就去做鬼好了。” 那声音飘忽在山间,似是极远,又像是近在耳边,就连马儿也被这声音所惊扰,不安的踏起了步子。 那劫匪头子面色大变,不敢再如之前的轻忽懈怠,立马抽出了马腹下所藏的一柄长枪,戒备的护在了胸前。 趁此机会,陆征一跃而起,一把将苏云尘抱到了自己怀里,回身上马。 此时,马车早已被他卸了下来,连紫琴也骑到了另一匹马上。 陆征可不敢赌自家小世子的命,他已经打定了见势不妙立马就跑的主意。 贼匪们此刻也觉察出了危险,皆面色严肃,神情紧张,竟都顾不得那一家三口了。 突然一声好似枯枝折断的轻响传来,那声音清脆且短促,一时间竟像是将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一样。 陆征神经绷紧,见此时机就要逃走,被苏云尘一把扯住了,脸色有些发白的指了指面前的地上。 陆征回头看时,却见一个穿着浑身雪白头戴面纱的女子正站在那些贼匪面前。而方才还嚣张提着枪准备迎战的那贼匪头目,竟不知何时已经人头落地,倒在了马下了。 贼匪们已经被所见的一幕惊呆了,因为谁也没有看到这女人是怎么动的手?又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地的?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那女人竟全都吓傻在了原地。 倒是陆征露出了一副惊喜表情,叫了声:“白前辈。” 说着话,他翻身下马,将苏云尘带着一起来到那女人的身后:“多谢白前辈搭救。” 那女人回身,却是看向了站在地上正仰着头满眼好奇看着自己的小娃娃。 她眼眸中快速划过一分暖意,似乎还勾了下唇角:“你很棒。” 苏云尘骤然听到夸奖,脸上露出个开心的笑,但有些羞赧,很快就学着大人抱拳给那女人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搭救。” 那女人点了点头,再转回头对上匪徒们时,便又恢复成了一片冰冷之色: “你们,想要跟我动手吗?” 让陆征三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些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贼匪看到这女人杀了自己人不但没有反抗,竟然都像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样,一个个缩起了身子,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女人蒙在面纱后的脸上划过一抹冷嘲的笑:“既然不敢动手,那还不带着他滚回去!这次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看到,但若有下次,你们知道该受到怎样的处置!”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这伙人的动作是真的迅速,像是一阵风一样,只不过一瞬,就连地上那头目的尸体一起,一干人等退了个干干净净,连个纸片都没留下。若不是地上那摊刺眼的血迹,都要让人怀疑方才只不过是大家做的一场梦了。 苏云尘年纪虽小,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些人和这女人一定是认识的,而且还在她手底下吃过亏。要不然他们头儿都被杀了,他们哪儿会这么安静听话的撤退呢?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人家救了自己的小命,一直以来的家教让苏云尘做不出掉头就走的事情,他还是郑重其事的抱拳对着女人又一次行了个大礼,再次多谢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女人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苏云尘像是发了会儿呆。 苏云尘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恩人的尊敬,他也没说什么,但他毕竟年纪还小,被陌生人这么盯着总有些不安,便悄悄转头去看陆征。 却见陆征也正恭恭敬敬站着,似乎是在等着那女人先开口。 苏云尘无法,只能回头再看向那女人,想着该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尴尬。 那女人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不在江南也好,现在到处都乱着,你们便去漠西,安国公世子刚刚拿下了硕方六郡,想必能护住你们。”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只叠的小巧精致的千纸鹤。 苏云尘一见眼睛就亮了,看着那女人,一直到她将纸鹤交到了苏云尘手里,他这才道了谢,且忙不迭打开了纸鹤,一见里面的那个花体签,开心的叫了起来:“这是姐姐写的,姐姐真的在找我呢。” 女人眼中划过一丝暖意,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摸摸孩子的脸,可到底是忍住了。 她看向了陆征:“你们走水路也好,但千万避着那些水鬼,明日戌时你们去江边找一艘挂麒麟的商船,到时候就说是久明先生的朋友,之后将这纸鹤给他们看,他们就知道了。” 陆征急忙点头应了。 倒是这女人又再犹豫了半天,最后才从怀里摸出了两只男子手掌大小的锦囊来,递给了苏云尘: “这里面是几种药丸,有致命的毒,也有救命的药。你虽然年纪小,但身上的责任却重,我不确定这些东西给你是好还是坏,但我希望你能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盼着你好好长大。” 苏云尘虽然不知这女人是谁,却本能的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亲近和善意。 他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对他好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 苏云尘很郑重的接过了锦囊,再次道了谢,再抬头时,却发现眼前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苏云尘莫名感到有些难过,捏了捏手里的锦囊,最终还是小心将它收进了自己怀里。 陆征有些担心,还是嘱咐了一句:“尘儿记得收好这东西,瓷瓶易碎,万一磕碰了泄露出来可不是小事。” 苏云尘正色点头。 陆征也不好再说什么,跟两人商量着,怕姬府大夫人再来害人,便决定将马车弃了,先找个附近的村镇避一晚,待第二日再直接去江边找船。 很快,三人两骑便离开了原地。 在三人离开之后,那女人从一棵树上跃下,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出去,那被遗弃的车厢便燃成了一团大火。不一会儿便烧的剩了一堆灰烬。 女人数掌拍出,一阵呛人的烟尘飞起,不一会儿烟尘散去,一条路上包括马车残骸,甚至是方才众多马蹄车辙印,还有那贼匪死时喷溅的血渍竟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连那女人也一并消失了踪迹。 是夜,姬府传来噩耗,那位养尊处优的大夫人竟是中风了,口鼻歪斜,涎水淋漓,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而第二日,陆征带着紫琴苏云尘,三人成功登上了前往宛城的大船…… “当真!” 苏浅听说弟弟找到了,并已在来宛城的路上时,激动的打翻了手里的杯子。抓着赵玄的胳膊又是笑又是哭,让赵玄心疼不已。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苏浅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娘亲和弟弟,如今找到了一个,足以令她感恩了。 赵玄揉了揉苏浅的头,感觉手感特别好,心里也为她高兴:“去,好好将人安顿了再来当值。你那处宅子怕是小了些。于东那宅子我已经翻修过了,你们一家搬过去,也住的开。到时候,也给我留个房间。” 突然听到这个,苏浅脸一下红的成了猴子屁股,急忙低了头道:“多少钱?我给你。” 赵玄想笑:“就你那药丸子的价格,再给你买一座那样的宅院都富富有余了。” 苏浅听了脸更红了,坚决不承认之前自己卖药是宰了赵玄的银子。 “那时候我又和你不熟,大家做生意嘛,我也是凭本事吃饭,还能不赚你钱吗?” 赵玄也不说话,只是笑,却让苏浅的脸更红了。 “等你们安定下来了,便找些正经下人,毕竟主仆有别,你啊,还是多长几个心眼好。” 苏浅一愣,想了想才明白了赵玄的意思。 之前苏云晞与苏石便是主仆变成了叔侄,如今苏云尘与陆征紫琴又是如此,赵玄的意思苏浅明白,他是怕奴大欺主,更何况苏石如今还有个方芸娘的事情搞不清楚。 苏浅自然觉得苏石陆征他们不是那种人,不过以后大家住在一处,是不能乱了辈分,他们身份特殊,赵玄说的也有道理。 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和日子,苏浅当然也不想因为一些外力的因素给毁了。 苏浅没耽误,第二日便离开了硕方,回宛城去了。 他们得到消息的日子本来就晚了几日,加上还要收拾宅子,这日子就有点紧了。 等回到宛城,苏浅便将搬家的事情说了。 苏石倒是没什么,苏云晞却有些莫名紧张。 他原本就被自家姨娘养的有些自卑敏感,又在那样的大家族讨生活,哪怕他聪明伶俐,得侯爷喜欢,但在兄弟姐妹间人缘却并不好,而且,他被自家姨娘影响的,本能对上京城的小世子就存着不敢接近的感觉。 那可是姐姐嫡嫡亲的弟弟,加上京城的护卫长,侯府大丫鬟,像他这样的庶子能得人家什么好脸,他怎能再霸占人家嫡亲的姐姐…… 还有从前被薛姨娘总是灌耳音的说世子的顽劣跋扈,让苏云晞的情绪简直要跌落到了谷底。 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应该抱怨的。 他原本就是被姐姐救出来并养在身边的,都是靠着姐姐他才能重新安定下来,就是苏石如今开着的铺子,那也是姐姐给的本金开出来的。 一旦离了苏府他就是个废物,恐怕又得落到之前流浪落魄的状态了。这样一想,他就觉得惶恐不安,瑟瑟发抖。 苏浅是不知道苏云晞的纠结的,她已经被即将与弟弟团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什么事儿都丢到了一旁了。 从前的于东府邸如今已经挂上了一副黑底金字儿的苏府门头。 府里各处都经过了精心的改动,增加了许多专门为孩子预备的装置,有游戏用的,也有练武专用的,每个都打磨的没有一根毛刺,苏浅相信两个孩子一定会喜欢。 转眼就在忙忙碌碌中迎来了船队进港的消息,一大早苏浅就领着云晞三人迎在了黑河的岸边…… 第一百八二十二章 弟弟来了 大船进港,在从前的码头是很常见的情景,可这次却不同,这还是黑河重新通航后第一次进这样的大型商船。 码头上等着接货的小工排着队等待上船。苏浅和小晞苏石一起站在岸边翘首以盼。 苏云晞很不安,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直到天亮,现在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心就更加慌乱。 他看着眼前那个个子不高却唯一带给他安全感的姐姐,看着她急切的望眼欲穿的样子,突然就有些委屈,甚至生了些怨愤,为什么?它就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苏浅这会儿可顾不上苏云晞的小心思,她对娘亲弟弟的担心实在是太久了,终于能看见人,怎能不叫她激动? “来了!来了!”码头上有人大声叫了起来。 苏浅此时也看到了那艘巨大的商船。船楼高三层,船头雕了麒麟头,船尾雕成了麒麟尾,高桅阔帆,雕梁画栋,十足巨贾姿态。 尤其船头大旗上描画的麒麟图案,十分威武霸道,气势十足。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久明商队麒麟船。 这还是苏浅到了赵玄身边才得知的消息。 鼎鼎大名的久明商队其实就是一条漠西的生命供给线。 它一直默默为漠西提供稳定的收入和粮草,并通过各地的货栈,商铺,秦楼楚馆等场所为漠西收集情报,传递消息,培养和输送人才…… 而这个久明它也不是特指某个人,而是一个象征,它象征着漠西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粮饷,象征着维护漠西稳定和发展的重要基石。 苏浅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真正感受这一切,在感慨赵玄的远见和实力的同时,还有些隐约的小小自豪。 不过,这些只不过都是一闪念,她飞快的在大船的甲板上搜寻着那抹身影,几乎是在他们出现的第一时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抱在高大男子怀里的孩子。 他长高了,也瘦了,黑了,眼睛显得更大了,在苏浅看过去的第一时间那孩子也看了过来,但似乎是有些不敢认,只是大大睁着一双和苏浅极其相似的眼,可就算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可嘴巴却扁了扁,斗大的泪珠就从他脸颊迅速滑落下来,并且越落越急。 苏浅几乎是立即便冲到了近前,在那三个人下船的第一时间便将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 两人相拥而泣,不是因为这一年的短暂分离,而是这一年的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们更加珍惜和彼此相聚的时刻。 “姐姐,姐姐……”孩子低低的呢喃落在苏浅的耳中,就像是羽毛在轻轻扫着她的心,酥酥软软又带着心疼。 “尘儿乖,有姐姐在呢,以后就不怕了。” 一旁的陆征和紫琴也忍不住都掉了泪。 紫琴当即就要下跪给苏浅请罪,这一次她差点害小世子丢了性命,她觉得自己有愧,自己没照顾好小世子,也没照顾好杨师傅…… 好不容易苏浅止了泪,转过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陆征和紫琴,退后一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吓得这二人急忙避开了。 “小姐……”紫琴突然意识到苏浅如今是男装打扮,急忙放低了声音:“奴婢有罪,没照顾好殿下,还,还擅自与陆征……” 她不敢抬头去看苏浅的脸色,其实当初她离开侯府的时候,她的身契已经由苏浅给了她,按说她如今已经是自由身,可潜意识里,她依旧是侯府里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是伺候着大小姐长大的人。 而她没有经过大小姐的同意竟自行婚配,这就是对主子最大的不敬。 苏浅一眼就看穿了紫琴的心思。 和陆征不同,紫琴从小就是在侯府里长大的下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主仆观念让她总觉得自己一辈子脱不了奴才的身份,这让苏浅有些担心,陆征是王府的侍卫长,从前也是在北境军中服役过的自由身,如果紫琴改不了她的毛病,怕是陆征的心理早晚会不舒服了。 苏浅想着,轻轻拍拍紫琴的手,转而看向陆征:“我好开心紫琴能找到个好归宿,你们都是侯府的老人,彼此知根知底的,我也就不说那些虚的。以后我就是紫琴的娘家人,你可不许欺负了她,要不然,我可是会替她出头找你麻烦的。” 苏浅说话的时候笑吟吟的,这样一来,连苏云尘也不哭了,抱着苏浅的脖子,看着紫琴和陆征露出了笑模样。 陆征有些不好意思,憨笑着不说话,可看向紫琴的眼神里却有着满足和宠溺。而紫琴在苏浅一番话后像是大大松了口气,抬头看向苏浅时满眼感激,转向陆征时却露出既羞涩又欢喜的神情,这让苏浅看了十分开心。 原本她就对这两个照顾了弟弟的人心存感恩,如今见他们幸福,自己也就放心了。 突然,她又想起了仍在码头上等着他们的苏云晞等人,急忙叫紫琴陆征回家。 码头上乱哄哄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人全都坐上了马车,一家人热热闹闹回家去。 小小的马车一下挤了这么多人,显得有些逼仄。 苏云尘也不嫌热,就这么紧紧搂着苏浅的脖子,靠在苏浅的怀里絮絮叨叨说着小话,声音轻轻柔柔的,一点儿不似之前的凌厉和果决。 苏云晞在一旁看着心里难受,酸酸的透着委屈,可也知道这是人家两姐弟之间在说悄悄话,他心里难过也只能低了头忍着,莫名觉得眼睛有些酸胀。 突然,旁边苏石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苏云晞茫然抬起头,就见那小小的娃娃正瞪大了一双眼睛,正好奇的看着自己。 他心里一惊,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缓缓扯出一个无害的笑来。 倒是苏浅轻轻揉了揉苏云晞的脑袋:“你这怎么浑浑噩噩的,昨晚没睡好吗?” 被苏浅揉头杀的苏云晞突然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冲苏浅露出个甜甜的笑:“我就是,有点怕你光顾着弟弟不记得我了。” 苏浅噗嗤笑了起来:“这臭小子,还学会吃醋了。” 说着,给苏云尘介绍了苏云晞:“……就是那个喜欢玩鲁班锁的哥哥,你还记得吗?” 苏云尘一听果然眼睛便亮了起来,从苏浅身上溜了下来,老老实实坐好了,给苏云晞拱了拱手:“四哥哥好。” 苏云晞脸都红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哥哥。 在北境侯府,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又是最小最弱的,几个哥哥跟他自然是玩不到一起,猛然间来了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弟弟,不得不说,他心里一下就雀跃起来,猛然间有了种他是大哥哥,要保护好小弟弟的责任感。 至于之前的嫉妒和不甘心,早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他小心翼翼抬起手,也学着苏云尘的样子抱了抱拳:“五弟好,以后在家里,哥哥照顾你。” 苏云尘眼睛一下就亮了,一屁股坐到了苏云晞的身边,小嘴巴巴的开始絮叨之前他给苏云晞挑那些玩意儿的时候自己也曾试过,又是花了多少时间解开了多少锁扣,还有在上京时都有哪些出名的专门做这类似生意的店铺和其他好玩的玩意儿…… 两人年纪相当,长相虽说不是很像,却也能看出这是一对儿兄弟。 刚开始苏云晞还有些拘谨,只是到底年纪还小,不一会儿俩人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看着两个小娃娃叽叽喳喳的说笑,叫人不自觉脸上也跟着泛起了笑容来。 苏石心里也终于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几天苏云晞的不对劲儿,苏浅没看出来,倒是苏石看了个分明。 他也是受北境侯府里谣言所累,一直将上京城的几个人想得跋扈傲慢,担心世子来了,会为难小公子,可见了苏浅时他便知道谣言误人,如今见了小世子,就更加对之前府里的那些不实之言嗤之以鼻。 这样的小主子哪里是北境侯府里那些人说的那么不堪,倒是他们那些人,仗着侯爷的喜爱肆意污蔑人,人品实在堪忧。 一家人热热闹闹进了苏宅。 家里人在宛城,除了之前住小巷隔壁的方芸娘等人之外,也没刻意交好的人,今天又是家宴,就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饭后,苏浅就叫陆征紫琴两夫妻早早回房歇息去了,辛苦了一路也该让人家好好歇歇了。 倒是苏云尘,一回到姐姐身边似乎就恢复了以前爱撒娇爱粘人的习惯,连带着苏云晞也一并缠着苏浅。 苏浅也只能陪着两人一起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这俩熊孩子才肯上床睡觉。 两个孩子正新鲜着,睡觉也不肯分开,索性同塌而眠。 苏浅乐见其成,开心他们小哥俩的感情好,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只是叫守夜的小厮注意火烛和照顾好孩子的起夜问题。 之前重新开府,苏府也是买了一些下人的。由苏浅亲自挑选,苏石把关,都是老实不多话的性子。 可如今紫琴和陆征成了亲,自然和苏石一样各自有单独的院子,苏达领了管事的职,带了一群小厮住在外院儿。 苏浅独自一个人打着灯笼往自己的院子去,突然发现,她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这院子都是小厮,没一个丫鬟,那她以后恢复了女儿身之后,岂不是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