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六娘发家日常》 第一章 乐极生悲 什么是乐极生悲?刘留真想开口唱一句: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乐极生悲就是她此时的状态。上半年被疫情封在家上网课期间,刘留闲得发毛,召集几个同学研发了一款区域购物速配软件,没想到被通信技术课老师相中,推荐她们参加学校创业大赛,居然还得了一等奖! 信心大涨的刘留为这款软件申请专利后,以专利和获奖证书申请学校的创业基金,九月返校后招商试运行软件成功,赚了点小钱钱。 随后就是水到渠成了,刘留和她的团队拿着爆肝写的创业计划书和试运营业绩,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全国大学生创业大赛,斩获一等奖!这是她所在的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大学,建校以来在此类竞赛中获得的最好成绩! 这,还不算乐极。 乐极是评委组一位目光卓绝的企业家愿意资助她们的项目! 这“资”可不是小钱钱,而是足足七位数!刘留当时的脑袋,跟天上掉金馅饼一样眩晕。 乐极后,悲生。 大赛返校途中,她们乘坐的学校派来专车司机大叔撞破高速公路的护栏,把车开出山路,以直线落体运动下落百米,拍在铺满残阳的瑟瑟江面上! 回想那时,刘留心中只有一个字:凉。一种知道自己要挂了的,透心的凉。 坐高铁多好,她们坐个毛的学校专车!如果坐高铁,她就不会诡异地出现在这里。 刘留努力抬起莲藕般的小胳膊,在昏暗的灯火中,瞪着这条胳膊上的,没学校食堂的馒头大却比馒头发得高的小胖手。 她穿越了,穿到这个小胖丫的身体里。胖是真胖,白是真白,还嫩得出水,以这小手来看,估摸也就五六岁。 刘留缓缓转头,望着趴睡在旁边的古装小姑娘,再缓缓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木床上的绣帘,眼泪汪汪。 这是古代吧?可她是主修电子商务,辅修商务英语的“互联网+“时代的优秀人才啊! 这里有电吗? 这里有互联网吗? 这里有万物联网的电商商务吗? 这里需要电子商务人才吗? 这里有讲现代英语的外国人,能让她通过跨国电子商务赚他们的钱吗? 这里有唠叨起来就让她发狂拔头发的父母吗? 泪珠子顺着眼角滚入头下的硬枕头里,刘留更难受了。 尼玛!一个手还没馒头大的小胖丫睡这么硬邦邦的枕头干啥,她爹娘就不怕这丫头睡成扁平头吗!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刘留立刻闭目装睡,她现在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怕被人觉出异样。虽然换了时空换了身体,但能重活一世,刘留也不想这么快再挂掉。 趴睡的小丫鬟书秋听到开门声立刻站起,擦擦嘴角的口水行礼,“三姑娘。” 姜家三姑娘姜慕燕走到床前,摸了摸妹妹的额头,端详妹妹片刻,便取出罗帕,轻轻为她擦拭眼角和额头。 在这位三姑娘的帕子上,刘留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很是不错,若包装一番在她的app上售卖,定能冲出最高销量,财源滚滚来,提前完成投资人订下的营业额…… 她的app啊,她七位数的投资啊…… 见妹妹嘴角抽搐,姜慕燕惊喜唤道,“留儿?” 留儿?跟她同名?这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姜留继续装睡。 “水。”姜慕燕见妹妹额头有一层薄汗,轻声吩咐道。 她家姑娘落水被救起后气都没了,吐了好些水才有了呼吸,现在肯定不想喝水。书秋刚要张嘴劝说三姑娘,就见伺候三姑娘的书夏利落转身,用盆取来温水。 见三姑娘用罗帕沾水为自家姑娘擦脸和手,书秋才明白过来,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上的发髻。娘知道后,又要怪她没眼力了。 感受到这位姑娘的温柔,刘留心中稍安。不管这家其他人如何,面前这位温柔的小姑娘待她还是非常不错的。 “三姑娘,让奴婢来吧。” 低沉沙哑的妇人声音传入刘留的耳朵,那声音虽带着一分疼惜,但刘留却本能地不喜欢,不想让她靠近自己。 姜慕燕轻轻摇头,“嬷嬷,东院情形如何?” 奶娘王香芝不忿地哼了一声,“三少爷已经醒了,口口声声说是咱们三姑娘把他推下水的!” 书秋跳脚,“胡说八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三少爷把姑娘踢下水的!三少爷比姑娘高一头呢,姑娘哪推得动他!” 书夏拉了拉书秋的衣袖让闭嘴。 刘留心道原来这小胖丫也落水了,她落水后出现在这里,那小胖丫呢? 姜慕燕给妹妹盖好锦被,才低声问,“北院呢?” 王香芝更不忿了,“老夫人亲自到东院,还陪三少爷用了晚膳!” 刘留感觉到放在自己手边的纤细的手掌握成了拳头,但听这位小姐姐声音还是温和的,“祖母不怪罪六妹已是万幸了,父亲呢?” 王香芝哼气的声音更大了,“二爷出门了,没留下话。不过已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晚上定不会回府了。” 听到这话,刘留觉察到小姐姐的手握得更紧了,话音也带了不满,“父亲在不在都一样,命厨房备着汤饭,待六妹醒来就该饿了。” “如果夫人还在,他们怎么敢……” 这声不忿地哽咽后,刘留耳中便是妇人长长短短的叹气声。 通过这几句对话,刘留分析得出小胖丫的娘应不在了,她落水了爹还夜不归宿,她和姐姐也不受祖母待见。 处境,不太妙啊…… 待房中恢复平静后,刘留又费劲地张开眼,见小丫鬟正坐在桌边啃点心,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一样。刘留也觉得饿了,不过疲累更盛,还是睡一晚养足精神重要。 饿了半日的书秋啃完点心又灌了一气凉水,便跑到姑娘身边小声叨咕,“姑娘可别听王嬷嬷嚼舌头,二爷心里记挂着姑娘呢。二爷走的时候叮嘱奴婢照看好您,他赚银子买丰食斋的点心,姑娘睡醒就能吃了,嘶~~~府里现在的日子越来越难,以前日日能吃到的点心,奴婢已经数月没吃过了~~~还是二爷心疼姑娘~~~” 书秋吞着口水,念叨丰食斋的点心有多好吃,刘留只留心这府里的日子比之前艰难这一点。她见着屋里的陈设尚可,小胖丫盖的薄被也是丝绸的,怎么就说艰难了呢? “姑娘,醒醒,醒醒,二爷给您带莲蓉酥来了!” 似乎睡下没多久,刘留就被小丫鬟晃悠醒了,她提鼻子,果然嗅到糕点的香味,缓缓张开眼睛。 见姑娘醒了,书秋利落地给她穿衣,“郎中说姑娘昨夜不起高热,今早醒来就全好了。姑娘饿不饿?” 此时天光大亮,刘留见一位衣貌翩翩的佳公子站在面前,举着点心盒子笑,“爹昨夜赚了大钱,给留儿买了好吃的,快起来尝尝!” 这是小胖丫的爹?夜不归宿赚钱给闺女买点心,满靠谱的嘛。 书秋追问,“二爷,您昨夜赚了多少?” 姜二爷美滋滋的,“爷运气好,赢了陈三那丑胖子五十两银!” “二爷好厉害!五十两够姑娘吃一个月的点心和肉了!”书秋高兴坏了。 姜二爷笑颜如花,“肉已放在厨下,午膳再吃。” 刘留惊得张大嘴。夜里,运气好,赢了……靠谱?! 尼玛!原来是个赌徒! “留儿快来!”姜二爷见闺女嘴张得这么大,顿时心疼了,挽袖打开点心盒。 书秋咽了口口水,就要扶自家姑娘过去。 一扶,没动。 二扶,姑娘只欠了欠身子。 三扶,又不动了! 书秋不解,“姑娘不饿吗?” 饿啊,不过刘留使唤不动这俱身体。她努力抬胳膊,费半天劲儿只抬了半尺,却累出一脑门子的汗。 姜二爷上前,抬袖给小闺女擦汗,“留儿,使不出劲儿?” 的确是使不出劲儿,刘留缓缓抬头,半晌才发出一个音:“……啊……” 刘郎中不是说留儿并无大碍吗?姜二爷盯着小闺女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喃喃道,“留儿这是脑袋进水了吧?” 刘留怒了,脑袋进水? 错!你闺女是脑袋进鬼了! 第二章 我的徒儿呢 见六姑娘生气了,书秋连忙替她辩解,“二爷,姑娘喝进去的水都吐出来了,脑袋里没水了。“ 姜二爷见小闺女生气了,找补道,“我姜枫的女儿就算真是脑袋进水了,也比旁人聪明万倍!” 听了这年轻爹爹的话,刘留的眼珠子恨不得瞪出眼眶,她使唤着沉重的舌头,半晌才蹦出一个字,“……江?” “想喝姜汤?”姜二爷明亮俊美的眸子瞬间盛满同情,姜汤有甚好喝的,女儿不光脑袋进水,舌头也被脏兮兮的湖水泡坏了? 书秋眼睛一亮,“姑娘是想吃姜糖吧?” 姜汤,姜糖,姜……刘留,不,现在应该说是姜留想哭。这家人姓姜,小胖丫叫留儿,那连起来岂不是“姜留儿”? 姜留儿,江流儿,唐僧吗!那她的徒儿大圣何时归来? 看姑娘也不像想吃姜糖的模样,书秋迷糊了,“二爷看姑娘这是想吃啥?” 姜二爷敛笑,俊美的眉眼染上凝重,“猴儿。” 一个尖嘴缩腮的青衣小厮出现在门口,“二爷。” “再去请刘郎中,不可声张。” 原来大圣已经来了……姜留看着小厮远去细瘦背影愣愣地出神,她忽觉自己穿越而来作为小胖丫的这一生,大概要历经八十一番劫难,才得圆满。 姜二爷上前抱起圆滚滚的小闺女,轻声哄着,“留儿莫怕,万事有爹在,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二爷,三少爷说是姑娘推他下水的!”书秋连忙告状,让二爷晓得姑娘已经受委屈了。 姜二爷握着闺女无力的小胖手,答得斩钉截铁,“爷收拾他!” 论年纪,这位年轻爹爹比两世为人的姜留大不了几岁,还是个夜不归宿的赌徒,但他跟姐姐一样,是真心对小胖丫好,让浑身跟灌铅一样沉重的姜留稍稍安心。 待留着雪白山羊胡的刘郎中一番望闻问切后,得出结论:姜六姑娘落水伤了脑子,致其四肢无力、口舌迟缓。 “伤在哪?”姜二爷追问。 刘郎中捋须,面色异常凝重,“伤在内里。” 姜慕燕哽咽追问,“依您之见,此症该如何医治?” 刘郎中面带愧色,“小老儿才疏学浅,二爷还是请太医院的人为六姑娘诊治为好,良药加银针疏导,应能康复。” 脑袋没有外伤却伤里内里,需要用针疏导,那还是进水了。既然是进水,让水流出来就好,他从未听说过哪个落水了会变成瘫子,“多晒晒会不会好转?” 正在琢磨扎针有多疼的姜留,想把这个爹的脑袋按水里去! 刘郎中素知姜二爷行事不羁,所以听他这般问也不觉得意外,只一本正经劝道,“六月酷热,二爷莫让姑娘多晒,以免中暑。” 言罢,刘郎中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白胖丫头,又多嘴道,“原本此话不该由小老儿说的……” 姜二爷挥手,“既不该说,那就不要说了。天正热着,让猴儿送您回去。” 话说了半截的刘郎中气闷于胸,拂袖而去。 父亲待人如此无礼,若在往日姜慕燕必定拉着妹妹躲开,再教导她不可跟父亲学。此时妹妹病着,姜慕燕顾不得这些了,与他商量道,“女儿想带六妹去外祖母家养病,请父亲应允。” 姜家落难,无论是伯父还是父亲相请,太医都不会登姜家的门,姜慕燕才出此下策。 姜二爷哼了一声,因模样生得好,这般无礼的举止也让姜留觉得赏心悦目,“王老大恁得精明,才不会干这等卖力不讨好的事。” 姜慕燕忍着父亲对大舅无礼的称呼,继续道,“外祖母素来疼爱六妹,大舅会听外祖母的。” “现在王家是王老大做主,内院做主的是你舅母。”姜二爷不准大女儿去碰这一鼻子灰。王家人虽然肚子里多了点墨水,坏水可一点也不少,所以他们两口子才长得那么胖! “那依您之见,该如何是好?”小大人姜慕燕也没了主意。太夫人和母亲已去,纵使万般不愿,在姜家内她和妹妹可依靠的,也只有父亲了。 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姜二爷衣袖一挥,“让婆子丫鬟收拾衣物,明日为父带你俩去柳家庄小住。” 柳家庄是母亲的陪嫁庄子,避暑的好去处,可现在妹妹这样,父亲怎能若无其事地带她们去避暑呢!姜慕燕压着火气和委屈,很委婉地提醒父亲,“柳家庄在城外,虽有山水却无良医。” 奶娘王香芝可没自家姑娘的肚量,嚷嚷道,“二爷,六姑娘的身体要紧。若您想避暑,带六姑娘好了再去吧。” “爷面前,没你说话的份儿!”姜二爷骂了王香芝,又对上一脸忍耐的大闺女。大闺女让她娘教的,小小年纪便跟几十岁的人一样古板无趣。面对着她,姜二爷就像对面已经去世的妻子,心情异常烦躁,只想赶快脱身,便干巴巴吩咐道,“就这样定了!” 姜慕燕忍不住了,走到妹妹床边背对着父亲,泪珠子一颗颗滚落在床上,姜二爷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含怒甩袖而去。 王香芝上前安慰姑娘,“姑娘莫急,奴婢这就回王家讨个主意。” 姜留暗中叹息,姜家父女相处不融洽,奶娘不仅不劝还煽风点火,真是个不怕事大的。 “姑娘,我娘回来了!”书秋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姜留转头往外看,她已得知书秋的娘就是小胖丫的奶娘,前几日回家操持儿子的亲事所以不在,如同小姐姐身边事是由王香芝打理,小胖丫身边的事也是由她的奶娘打理。 书秋的娘亲赵青菱进门先看六姑娘,姜留与她对视,眼见着奶娘的眼睛就红了。 赵青菱屈膝行礼,“三姑娘,六姑娘,奴婢回来了。” 姜慕燕含笑站起身,“嬷嬷家里的事安置妥当了?” 赵青菱面带感激,“安置好了,姑娘赏赐给奴婢的锦缎,实实给奴婢撑足了脸面。” 小大人姜慕燕含笑,“这是母亲的意思,赵林哥的婚事,母亲一直是记在心上的。” 小姐姐这话说得动情,但姜留发现她身后的婆子吸了口凉气捂了捂胸口,似乎锦缎是从她身上扒下来的一样。 听三姑娘提起过世的夫人,赵青菱进门就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二夫人待奴婢恩深义重,奴婢辜负了太夫人和二夫人的信任,没照顾好六姑娘。 “这怎么能怪嬷嬷呢,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姜慕燕忍痛劝说着。 这哪是意外!赵青菱上前抱起姜留,握着她软趴趴的小胳膊,姜留感觉到她的手都是抖的,“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照顾好姑娘,让姑娘受苦了。” 书秋跪在床边,“是书秋没用,没拉住三少爷。” 当然是你们没照顾好六姑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王香芝打断道,“青菱姐!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二爷明日就要带着两位姑娘去柳家庄了!六姑娘病着怎能去庄上呢,青菱姐快去劝劝二爷吧。” 姜慕燕也请求道,“烦请嬷嬷,六妹的身体要紧。” 赵青菱叹了口气,“奴婢刚给二爷请过安了,奴婢也觉得六姑娘应该出府,还要尽快。” 第三章 姜家二宝 三姑娘年纪小,王香芝忠心有余心计不足,都看不清六姑娘生病这件事的门道,赵青菱仔细引着她们分解。 姜留也伸长耳朵听着,听完后总算对小胖丫的家门有了些几分了解。 姜家这几年,家门不幸。 姜留的祖父本是官身,因办错差,前年在衙门内留下请罪书,自尽谢罪;长子姜松也受到牵连,为父丁忧后不得起复的机会;将姜二爷当心头肉、亲手抚养他长大的姜太夫人在去年春病逝;姜留的母亲王氏又在今春病故。 姜家连着在三个万物焕发生机的春天损了三辈人,引得街头巷尾议论不断,甚至传出姜家触怒里老天爷,所以老天爷要让姜家人都不得善终的谣言,且这谣言呈愈演愈烈之势,引得姜家人恼怒的同时又惶惶不安。 甚至,家里的奴仆卷着主家钱财外逃的事情,已出了好几起。姜老夫人一怒之下,发卖了一批不老实的家奴,这才将这股邪风镇压住。 也正因为发卖家奴导致家内家丁仆妇短缺,才导致六姑娘被三郎姜思宇推下水后不得及时救治,丢了性命,换芯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个月刚出三年国丧,各府忙于嫁娶,姜老夫人也在忙着为大孙女姜慕容说门好亲事,借此冲一冲姜家这几年的晦气,也破了府外的谣言。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姜留却因落水不能动弹,任谁看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若是姜留的病情传开,更是坐实了谣言,姜慕容的亲事怕是要黄了。在姜老夫人看来,姜家现在最重要的是姜慕容能结门好亲事,再姜大爷借着亲家的力回天,重耀姜家门楣。 赵青菱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便是二爷不提,老夫人也会找由头让六姑娘出府养病的。” 姜慕燕小脸绷得紧紧的,王香芝也承认赵青菱说得在理,可是,“就算不能留在府内养病也不是非去庄上不可,回王家也成啊。” 姜老夫人都不愿留六姑娘在家养病,王家就乐意了?赵青菱心疼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与三姑娘商量,“若是姑娘也觉得去王家可行,不如派人去问一问王老夫人的意思?” 王香芝一拍大腿,“青菱姐,咱俩想一块去了!要不是你这节骨眼赶回来,我早就出府了!” 姜慕燕当然想带妹妹回外祖母家,但她谨记母亲临终前的叮嘱——遇事不可与父亲明面上对着干,否则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丢得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嬷嬷去王家不必提让外祖母接我们回去的事,只托外祖母想办法请太医为六妹治病。” “姑娘放心,奴婢都晓得。”时间不等人,王香芝快步离去。 姜家北院。 姜老夫人听儿子讲了六丫头的病情,眉头微微皱起。本以为六丫头只是落水受了点惊吓,怎就四肢都不听使唤了,莫非府里真的不干净? “娘过去瞧……” 姜二爷笑嘻嘻的,“郎中说得严重,但依儿子看,留儿就是脑袋瓜子进了点水,晒晒太阳就能缓过来,所以儿打算明日待她俩去庄子上住几日,待留儿好了再带她回来孝敬您。” 你跟六丫头这么说,她没咬你?姜老夫人想骂儿子几句,可看着他的小模样,就是骂不出口,只得叹了口气道,“不必去庄子,在府里晒也是一样的。” 姜二爷坚持,“在庄子里晒,她心情好,病也好得快。” 姜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这话是留儿说的?” 姜二爷粲然一笑,姜老夫人眼前若百花盛开,火气又被灭了,“是你想去庄子吧!” 姜二爷嬉皮笑脸,给母亲捶腿,“儿不是怕留在府里,坏了您的好事么。” 姜老夫人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子,“娘都这个岁数了,哪来的好事?娘累死累活的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姜家,为了你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 旁边坐着的大爷姜松惭愧低头。 姜二爷顶着红扑扑的脑门,贼兮兮的笑。也就亏他模样生得好,这般表情做出来才不让人觉得猥琐,“儿是不争气,不是还有大哥么?娘这么说,让大哥听着多不是滋味啊。” “儿没不是滋味,儿惭愧。是儿无能,才让母亲这般年纪还为府事奔波,不得含饴弄孙。”姜大爷瞪了二弟一眼。 姜二爷冲大哥眨眨眼,“您看是吧,大哥都觉得自己惭愧无能了。” 姜大爷…… 姜老夫人又一个爆栗子,“娘在说你!你扯你大哥作甚,你怎不替娘分忧解劳?” 姜二爷可怜巴巴地捂住脑袋,“儿也想,但是您不让啊。” 姜老夫人看着儿子红了的脑门,也心疼了,她拉下儿子的手,给他揉着脑袋,“你又想了什么歪主意?” 看吧,自己还没说呢,母亲就觉得是歪主意了。姜二爷心累啊,“儿觉得,现在给大丫头说亲还不是时候。朝局还没稳,她年纪也不算大,再等两年也不迟。再说您看上的宁家二小子长得是人模狗样的,实则花花肠子多着呢……” “他有花花肠子,你怎知道?”姜老夫人追问。 此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姜二爷嘿嘿地笑。 姜大爷皱眉,“二弟,你说的是真的?” 姜二爷拍胸脯,“旁的小弟不及大哥,但这方面的消息,绝对比大哥灵通数倍!” 是因为你的花花肠子比旁人更多吧……姜家母子同时感到无力。姜大爷跟母亲商量道,“儿再派人打听打听吧?” 姜老夫人当然晓得宁二郎有些小毛病,但是瑕不掩瑜,品性不算坏。再说以姜家的境况,宁二郎已是可选范围内最好的了,她瞪了小儿子一眼,“你还有脸说别人,你的花花肠子少吗?” 姜二爷回得理直气壮,“所以儿不是良配啊。” 姜老夫人瞪眼,姜大爷皱眉,异口同声喝道,“你怎么就不是良配?”! 姜二爷捂住嘴,忽觉事情要不妙。 第四章 为夫无能 果然,姜老夫人调转矛头,对准了丧偶四个月的小儿子,“大丫头年纪小,你年纪可不小了!娘得再给你娶房媳妇回来,收收你的心!“ 姜大爷立刻点头,“母亲所言甚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兄弟三人,只有二弟还没儿子,姜大爷替他着急。 姜二爷自有对策,“大哥儿子多,看哪个不顺眼过继到小弟名下便是。” 姜大爷比姜二爷大八岁,如今已有三子两女,对比起没儿子的姜二爷,确实担得起一个“多”字。 不过就算大哥儿子多,也没有给才二十六岁的二弟过继儿子的道理!姜大爷瞪眼,姜老夫人再赏爆栗子,“你是无用还是无能,自己能生做什么抢你哥的儿子!” 姜二爷向来娇生惯养,面皮嫩得很。他捂住被老娘弹地红赛晚霞的额头,抬眼可怜兮兮道,“儿无用也无能,所以娘和大哥不要再用儿了,可好?儿听你们的话,已经娶过一回了。” 他和亡妻王氏脾气秉性处处不合,成亲十年,姜二爷觉得在她那受的气,排排站的话,能从京城排到雁门关!王氏教出来的女儿姜慕燕,也跟他这当爹的处处不合。得亏祖母姜太夫人有先见之明,否了王氏的提议,指了赵青菱给六丫头当乳母,否则他的两个闺女,就没一个贴心的! 现在贴心的那个小胖丫头,躺在床上动不了了。想到这里,姜二爷越发觉得自己可怜了。 儿子这眼神这模样,立刻引得姜老夫人心疼了。她拉下儿子的手,给他轻揉额头,“这事儿怪娘,娘再……” “儿不要!儿现在就想好好孝敬娘,帮大哥分忧解劳,再养好两个女儿。娘让儿带着两个丫头去庄子吧?”姜二爷晃着母亲的衣袖,苦苦哀求。娶妻还不如多纳几房小妾,听话又贴心! 姜大爷也晓得二弟怕什么,他怕自己和母亲为了姜家,再给他结一门不称心的亲。所以他才这么着急出府吧?姜大爷不忍心了,“娘,让二弟去吧。这几年府里事多,他帮着里外操持,也许久未出城散心了。” 姜二爷听了,顿时笑颜如花,“这次小弟带着两个丫头先去,待我们回来,大哥就带着娘和大嫂去,到时府里交给我,你们放心!” 交给你哪个能放心!姜老夫人和姜大爷同时叹气。 二弟兴高采烈地走了,姜大爷见老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劝道,“二弟越发懂事了,娘该高兴才是。六丫头的病,儿会托人请太医,您这几日不舒坦,正好一并请太医诊脉。” 若是前几年,丈夫还在刑部当差,儿子也还在礼部衙门做事,请太医对姜家来说不算个事,但现在丈夫去了,儿子的官也丢了,再请太医却难比登天。姜老夫人摇头,“请太医的事,咱们不成还有王家。让你媳妇去西院看看六丫头,带着三丫头打点出府的行礼,他们这一去,怕是要住些日子。” 孙女倒还好,姜老夫人主要担心儿子在外边住得不习惯,受了委屈。 “是,儿也去前院看看,免得二弟粗心忘事。”为了这个长不大的弟弟,姜大爷自懂事起就操着老父亲的心。 待大儿子走后,姜老夫人盯着窗外被炙热的阳光照得发亮的桂叶看了半晌,才吩咐心腹婆子,“将那四盏燕窝送去西院,叮嘱青菱照顾好他们父女。” 刘婆子屈膝应下。老夫人说的那四盏燕窝,是姑奶奶前几日派人送来孝敬老夫人的,无论色泽还是气味,都属燕窝中的极品。老夫人没舍得用,现在送去西院虽没指明给谁,但刘婆子明白,老夫人这是让三姑娘用燕窝去王家做人情,请王家帮六姑娘请太医呢。 谁能想到六姑娘大夏天的落个水,就病成这样呢。刘婆子加快脚步,老夫人待六姑娘的心意,她得快点让三姑娘明白。 谁知她赶到西院,才知道王香芝已两手空空去王家送信了……刘婆子不动声色,放下燕窝回了北院。 东院,姜家大房内。 大夫人陈氏听说落水丢了魂儿的六丫头要被送去田庄静养,刚生出愧疚之心,却又听说婆婆将自己惦记数日的燕窝全送去了二房,立刻转酸了。 她摸着自己粗糙的脸皮,在丈夫身边小声嘀咕,“今早妾身带她去给母亲请安,母亲看到容儿的脸色那么差,都未赏下半盏燕窝。六丫头才几岁?那么多她能吃得完……” 姜松见妻子大有收不住嘴的架势,立刻放下笔,长叹道,“都是为夫无能,让夫人和孩子们受苦了。” 陈氏腾地站起来,“这怎能怪老爷呢!” “不怪为夫,又能怪谁?”姜松自责更深。 当然怪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的糊涂公爹啊!若说现在家里最苦的,还是自己的夫君啊……陈氏心疼丈夫,也顾不得酸那几盏燕窝了,“妾身这就去西院探望六丫头!老爷放心,妾身会把事儿办得妥妥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有夫人为二弟和两个孩子操持,为夫最是放心。”姜大爷面带恳切地看着妻子,“有劳夫人了。” “都是自家的事儿,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老爷见了二弟,就跟他说,等三郎从学堂回来就让他去二叔跟前请罪。”陈氏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希望他能摇摇头,说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请罪的话。 哪曾想,丈夫却点了头,“还是夫人考虑周详。” 陈氏暗中捶胸顿足,面上还得撑着笑,“老爷,妾身去了。” “夫人辛苦了。” 耳边少了夫人的嗡嗡声,姜松很快将二弟出府的事理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到前院寻人。谁知他到了前院,二弟却在躺在大树下的竹床上睡得正熟。 姜松轻声问姜猴儿,“二弟昨夜没睡好?” 岂止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好不好!姜猴儿肃立垂头,含糊回话,“二爷为了六姑娘的事操劳整夜,这才刚刚睡下。” 二弟长大了,知道心疼女儿了。姜松欣慰又心疼,“吩咐下去,莫让人扰了他歇息,出府的事我自会派人安排妥当。” 姜猴儿送走大爷,回到院中就见刚才还在酣睡的二爷,此时已枕胳膊翘腿哼小曲了。 姜猴儿嘿嘿笑,“二爷?” “你去打听打听,看三郎那臭小子这几天干了什么混账事。”姜二爷吩咐道,那臭小子敢欺负他的胖丫头,真当他这当二叔的是纸老虎不成! “小的已经打听好了。”姜猴儿咳嗽一声刚要开讲,守门人又进来报说,李姨娘来了。 姜二爷俊脸一垮,眼睛一闭。姜猴儿立刻会意,二爷连大爷的唠叨都不想听,更何况是一个姨娘的,“爷累了正在歇息,谁也不见。” 门外的李姨娘跺脚转身,撕扯着帕子暗骂定是府外哪个狐狸精把二爷累着了。 她走后,墙角探头探脑的小丫鬟幸灾乐祸地缩回去,跑回小跨院向薛姨娘通风报信。 守门人搜了她的背影一眼,冲着院里的姜猴儿打了打手势,姜猴儿会意,凑到姜二爷耳边嘀嘀咕咕,表情甚是精彩。 第五章 土匪窝? 为避开能把人晒冒烟的烈日,姜家的马车天未亮便从府里出发了。姜留是被奶娘抱上车的,错过了一眼看遍姜家人的大好机会。 姜留刚被一阵马嘶声吵醒,奶娘赵青菱就察觉了,“六姑娘醒了?” 坐在旁边的三姑娘姜慕燕放下手中书,拿帕子为妹妹擦拭额头的细汗,“留儿渴不渴?” 睡了一夜当然口渴,但为了避免三急的尴尬,她得忍着不喝水。看着小姐姐面上难掩的愁容,再看看外侧王香芝怨天尤人的表情,姜留就明白王香芝昨日的王家之行定不顺利。 为了安慰小姐姐,姜留努力扯动嘴角,姜慕燕也向着妹妹温柔地笑着。 六姑娘拉扯嘴角的模样实在是有点憨,王香芝更难受了,不敢想九泉下的二夫人晓得六姑娘变成这样,得有多难受。 赵青菱则爽朗地笑了,“咱们六姑娘虽然举动慢了些,但心里明白着呢,三姑娘看她的眼睛多亮,笑得多开心。六姑娘,咱们已经出城了,奴婢抱你看看外边的景儿。” 姜留确实好奇车外的景致。待奶娘撩起车帘,抱着她凑到车窗边时,姜留见车外尽是深浅不一的绿,让人的心也跟着舒爽起来。 “老天爷晓得姑娘们今日出门,昨夜特意赏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姑娘们瞧,咱这一路马蹄不扬尘车轱辘不沾泥,这可真是好兆头。”赵青菱的声音带着喜气,说得姜慕燕和姜留心里美滋滋的。 马蹄声由远及近,姜二爷俊俏的脸出现在车窗外,让人眼前一亮。 “醒了?累不累,咱歇会儿再走。” 爹爹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姜留扯嘴角,努力向他表达善意。姜二爷看着小闺女缓缓扯开的嘴角,哈哈大笑,“留儿真会逗趣!” 逗趣?搞笑是吧?姜留怒目,缓缓收回嘴角。 她这动作又惹得姜二爷一阵朗笑。 下车后,姜留由奶娘抱着去树林解决生理问题,她万分庆幸自己虽然不能掌控四肢,但大小便尚能自理,不至于出丑。 肚子清空后,姜留立刻觉得又渴又饿,想吃东西。姜二爷亲自喂她吃早点。姜留吃得极慢,姜二爷一点点地喂,姜慕燕不时用帕子给妹妹擦拭嘴角,场面很是融洽。 送他们一家去柳家庄的老管家姜厚见了,咧嘴捋断数根白胡子。要不是亲眼瞧见,谁能相信整日不着家的姜二爷会是个慈父呢。 出了城,姜二爷兴致甚好,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青山道,“过几日挑个好天气,为父带你们去藏云寺转转。” 姜慕燕抿唇不语,旁边侍立的王香芝皱起眉头。 藏云寺位于过云山山巅,常年藏在云里头。莫说去转转,想远远望一眼都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二爷自己疯也就算了,咋还要拉上两位姑娘!六姑娘还病着呢,怎么上山?! 姜留瞄着望不见顶的大山,半天吐出一个字,“……背?” 姜二爷回得干脆,“对!爹背你上去!” 一旁的老管家希望二爷能清醒清醒,“二爷,去年您没上到半山腰就趴下了。” 姜二爷挖了老管家一眼,“爷刚练成了一步登天的神功,不成吗?” “当然成,不管什么神功都是您说了算。二爷,咱现在启程,还能赶上在庄子里用午膳。”看着姜二爷长大的老管家最清楚他的脾气,在这位爷眼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姜二爷果然抱起姜留向马车走去,“启程!派人去庄子报信,午膳从简,六七道野味加一蛊嫩豆腐鲜鱼汤就好。后晌爷要去山里猎兔子和山鸡给,好两个丫头补身子。” 老管家跟在旁边,慢悠悠地道,“二爷又忘了,您上次进山,兔子和山鸡没猎着,倒把大爷的马腿射瘸了。” 姜留听了忍不住咧开嘴角, “这次大哥没来,伤不着他的腿。”姜二爷瞪了拆他台的老管家一眼,又低头瞪嘴刚咧开一小半的小闺女,“收嘴。” 说罢小闺女,姜二爷转头看大闺女,见她绷得紧紧的小脸跟她娘一样一样,满是忍耐,这让姜二爷心里发堵,眼不见心不烦地向马车走去。 这顿野餐耗尽了姜留所有的体力,上车后她又睡着了。再醒来时,人已在床上。床边的纱帘随风轻轻飘动,姜留侧耳听到外屋里奶娘正吩咐丫鬟收拾东西,便未急着起身,而是闭目感受她的身体。 手指和脚趾?能感受到。 动一动?能,些许。 腿?堪比她徒儿的定海神针,重有一万三千五百斤,移动不能。 胳膊?就是灌了铅的莲藕,实心的,能稍微动但极为费劲。 姜留缓缓握拳,给自己打气。既来之则安之,起码她不缺零件[吞噬小说网 .tsbook.biz],四肢还有知觉,不是瘫了。重点不算啥,特种兵就是绑着沙袋练力量和速度的,只要她够努力,总有一天能托着这两根定海神针,闲庭信步。 等到那一日,她一定会成为“单掌劈华山,一脚碎山河”的豪杰!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姜留缓缓咧开嘴,慢慢笑弯眼。 “娘,娘,二爷跟孟家人打起来了!” 书秋的呼声打碎姜留的美梦。 在外屋收拾东西的赵青菱喝住女儿,“姑娘还睡着呢,吵吵什么!二爷带了几个人?” “就猴儿哥一个!老管家已带人抄家伙赶去了!”书秋大声喘着气,“老管家派人回来递话,说孟家人中有个婆子嘴皮子忒损,让娘快去帮忙。” 姜留听到外屋“哐当”一声,不知赵青菱将什么东西扔在地上,又听她异常自信地吩咐身旁人,“你们照看好姑娘,我去去就来!” “娘去了尽管骂,别客气,反正爹又不在这儿。”书秋大声给她娘加油。 “不骂得她抬不起头,老娘就跟她姓!” “咳……咳……咳……”姜留被这对母女呛到了,难受地咳着。 不过是转移了个阵地,姜家人的风格怎就变得不一样了呢。这是官宦人家还是土匪窝? ***** 各位书友,在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下姜家现在的人物关系: 姜太爷和姜太夫人都已去世,有两子一女,已分家,姜冕是长子,承袭家业。 姜老爷姜冕(已过世)和姜老夫人宁氏:有三个儿子:长子姜松、女儿姜平蓝、次子姜枫、三子姜槐(庶出)。 大爷姜松和妻子陈氏:三子(大郎姜思尧、二郎姜思顺[张姨娘生]、三郎姜思宇)两女(长女姜慕容、二姑娘姜慕筝[李姨娘生]) 二爷姜枫和妻子(已故)王氏:三女(三姑娘姜慕燕、四姑娘[已故,小李姨娘所生]、六姑娘姜留) 三爷姜槐和妻子闫氏:一子(四郎姜思玉)一女(五姑娘姜慕锦)。 这样是不是清楚些了? 第六章 半山藏云 听书秋唠叨了一会儿,姜留终于听明白与年轻爹爹打起来的孟家,是与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她的曾祖父之死、姜家的败落都与孟家有关。只是不知为啥,这仇姜家不能明面上报,一直憋着火的姜二爷在城外偶遇孟家三爷,冲突一触即发。 谁先触的谁?姜留使唤不动她的舌头,只能被动听着,但很快王香芝便为她解了惑。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孟家风头正盛,二爷跟孟三爷起冲突,不是让姜家雪上加霜嘛!”王香芝打听消息回来,就在姜慕燕耳边抱怨,年纪小又动不了的姜留完全被她忽略了,“要是孟三爷挑事在先还好说,偏生还是咱们爷先挑的事儿,这不是让姑娘您为难吗!” 书秋听了王嬷嬷的话不干了,不顾快被书夏扯掉的袖子,气呼呼问,“二爷是为姜家出气,怎么就让姑娘为难了?” 就是!姜留为书秋叫好,这丫头真合她的胃口。 王香芝哼了一声,“你这丫头懂什么……” “嬷嬷。“姜慕燕唤住奶娘,“您去看看晚膳,留儿该饿了。” 王香芝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出屋,还想说几句的书秋也被书夏拉了出去,屋内只剩姜留小姐妹两个。 眼见着小姐姐眼角凝出泪珠子,咬唇委屈得不能自抑,姜留也觉得难受。 她憋得难受!现在的局面就好比看戏,周遭的人都是从头看的,或笑或骂明明白白,只她这个半路进场的不知道剧情,如同傻子。 她现在的样子和傻子也差不多……姜留闭眼睛,努力尝试使唤麻木不听话的舌头,四肢可以先这样,但得尽快把舌头整利索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青菱抬头挺胸地回来了。姜留张开眼,见跟掐架胜了的斗鸡一般无二的奶娘,就晓得她把孟家那厉害婆子骂得抬不起头,不用改姓了。 赵青菱给两位姑娘行礼后,又灌下闺女递过来的茶,才咧嘴道,“姑娘们放心,二爷没让孟家人占着便宜!” 姜慕燕关心的不是这个,“嬷嬷,孟家除了孟三……还有谁在?”姜孟两家交好数十年,现在由孟三叔忽然改口为孟三,姜慕燕很不习惯。 “孟庭晚也在,那小子虽然长得高,但跟泡发的豆芽菜一样,架不住咱们二爷一扒拉!”赵青菱与有荣焉。 听到庭晚哥哥被父亲打了,姜慕燕心情复杂,脸也复杂起来。 姜留见小姐姐这般,脑袋便转悠个不停。莫非王香芝所说的让小姐姐为难,就是指的这个孟庭晚?小姐姐与孟庭晚是对苦情的青梅竹马?孟家男,姜家女,孟,姜……姜留的眼睛瞬间睁大,孟姜女?哭长城?别啊! 姜留还不习惯这幼小的身体,她觉得的情绪表露在脸上,在旁人看来就是缓缓地张开眼睛和嘴,吃惊的表情出现,然后渐渐夸张了。 “留儿别翻眼珠子,吓人。”同样如得胜斗鸡般的姜二爷进来,见小闺女快把黑眼珠翻没了,忙提醒道。 瞬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姜二爷精彩纷呈的脸上,转到六姑娘的脸上。王香芝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嚷嚷道,“六姑娘快翻回来,万一把眼珠子翻过去后翻不回来了可咋整!” 不气,我不气……姜留慢慢把眼珠转到床边,钉在年轻爹爹的脸上,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 只见姜二爷俊俏如玉雕的脸被打得左边一块红、右边一片青,这模样真是赢了? 她这小模样让人看着甚是拧巴,姜二爷抬手把小闺女的脸揉正,“明日爹爹就带你们去藏云寺祈福,让佛祖保佑你早日康复。” 闺女这个病,实在是太折磨偏好美好事物的姜二爷了。 求神拜佛急啥,去藏云寺没三五天下不来。万一王老夫人说动大爷把太医请来了,六姑娘却不在,不是耽误了治病么!王香芝不敢明说,只好劝道,“二爷养好脸上的伤再去吧。” 姜二爷甩袖坐在桌边,潇洒无比地接过书秋递上来的茶,“爷就是要这样出去,好让人知道爷的厉害!” 赵青菱也劝,“孟三被您打得出不了门,旁人见您这样,反倒以为您输给了他呢。” 也有道理!姜二爷懊恼起身往外走,“爷这就去用药,后天再去爬山。” 见爹爹出去了,姜慕燕抬头看了一眼奶娘,王香芝心领神会地点头,也转身走了。 赵青菱见三姑娘魂不守舍的模样,无声叹气。三姑娘这是记挂孟庭晚的伤呢,两家都这样了,她这是何苦呢。赵青菱有意劝几句,可这实不是她一个下人该管的,二夫人不在了,还有老夫人或三姑娘的外祖母呢。可老夫人待这两位姑娘素来不亲近,王家那位外祖母……不提也罢。 *** 将二爷母女安排妥当,老管家带着人回城,脸上抹了药更加精彩纷呈的姜二爷带着两个女儿用罢晚饭,叮嘱她们早些歇息后,便去了前院。不一会儿,姜留就听到前院传来缓歌丝竹之声,咿咿呀呀甚是悦耳。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听着这来自古代的小调,觉得比流行歌曲顺耳多了。 这年轻爹爹,真是个会享受的。 姜留听着曲儿练了会儿抬胳膊握拳头就睡了,赵青菱为她盖好被子,吹灯在旁边的矮榻上和衣而卧。隔壁房内,姜慕燕正对烛垂泪,愤愤不平的奶娘在旁边耳语着,整张脸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在柳家庄听了一天一夜的曲儿后,心急的姜二爷就要带着两个闺女爬山。谁知大闺女竟受了暑不能出门,姜二爷着人请了郎中,才晓得她是心思郁结成疾! “你才几岁的人,整理日瞎琢磨什么,万事有为父在,轮不到你个八岁的女娃娃来发愁!”被扫了兴致的姜二爷责备大闺女几句,便将她留在庄内养病,带着小闺女出门爬山。 等出门了,姜留才知道姜二爷说的爬山其实是坐“缆车”,只是这缆车不是电动而是人力的。姜留坐在两个轿夫抬的颤悠悠的竹制软轿上,隔着飘动地轿帘缝隙欣赏山色,没多久便听前边的姜二爷哎呦着走不动了,唤猴儿将他扶上轿子。 姜二爷也上轿后,一行人上山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因连青山山高陡峭,父女俩先在半山腰一座名为半山寺的小庙内借宿一夜,第二日一早启程,费劲千辛万苦在傍晚看到藏云寺古朴的山门时,姜留哭了。 第七章 藏云寺黑影 特么的,藏云寺的和尚不是脑袋有毛病,就是犯了大事儿的逃犯,才会藏在这种只有鸟能飞上来拉屎的地方! 这两日上来,第一日起码还有人路,第二日就只剩兽道!四肢不便的姜留是被捆在带小凳的竹篓里,被让挑夫背上山的。 挑夫左晃,她跟着左晃;挑夫右晃,她跟着又右晃;挑夫不晃弯腰爬山,她就趴在挑夫背上当麻爪乌龟;挑夫站起身仰望山顶,她就仰面骂天……好不容易挑夫累了坐下歇息时,她还得听着姜二爷哎呦着让姜猴儿捏腿、赵香菱捶背…… 可怜姜留儿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只剩八岁的丫鬟书秋趴在她身边喘气着问,“姑娘,喝水不?” 然后,连头都摇不动的姜留就会被书秋灌几口水,帮她减轻爬山的负重。姜留不会因此而生气,因为小书秋是靠着她的双脚爬上来的! 终于到了。挑直起身,姜留望着破木门流泪。想到还要下山她就怕,她想念电,想念吓死人却飞快的缆车。 一身狼狈的姜二爷靠坐在山石上,见被赵青菱从竹篓里抱出来的闺女衣衫干净,头发却插着树枝和草叶乱如鸟窝,忍不住拍着身边的石头大笑,“爹瞧着留儿这模样,跟路边自卖自身的乞儿不相上下。” 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干净整齐一样,姜留闭眼,说不过动不了,干脆不理他。姜二爷笑够了,上前将闺女抱起,“走,爹带你去个好去处!”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去处? 姜留趴在姜二爷肩头,看着四个挑夫并姜猴儿、赵青菱母子拖着腿在后边跟上,挑夫们和姜猴儿的脸上明显带着雀跃和期待,她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 山路一转,便有潺潺水声传入耳中,伴着呼呼的山风、脚下漂浮的白云,让人恍若脱离俗世,灵台瞬间清明。 面前不远处,丈余高的小瀑布之侧,有三间与山崖浑然一体的石屋,石屋门上挂着一块破木头,上刻三字,姜留虽只认出两头的“濯”和“洞”,心中也不免雀跃。 起码在这不知是什么朝代的时空,她不是个睁眼瞎。 走进石屋,见其内空旷,几把木椅一张竹榻外,只剩靠墙整齐码放着的半人高木柴。 “备水。”姜二爷抱着女儿摊倒在木椅上,吩咐人烧水。 原来他们要在这里沐浴更衣,才能入藏云寺。对此,姜留一点意见也没有。 待泡在里屋温热的水里后,她更是舒服地直叹气,旁边小木桶里累惨的书秋直接打上了呼噜。 赵青菱虽心疼女儿,但还是先给六姑娘沐浴更衣后,才囫囵给女儿洗了换上衣裳送到外屋。 待焕然一新的姜二爷从东侧里间出来时,便见两个丫头并排躺在铺着干净薄被的竹榻上,一个打鼾,一个用明亮的眸子盯着他。 姜二爷笑了,上前抱起自己的胖闺女,出屋又转过一段山路,坐在一块能赏夕阳的巨石上,任山峰吹拂他和贵女未束起的头发。 姜留瞪大眼睛望着西天的云彩,被震撼得合不拢嘴。这是她平生见到过的,最美的日落!红日、山、云、树、水凑在一起,美得无法形容,姜留真想大喊一句:WOC! 单凭眼前这罕见的美景,她两天的罪就没白受! 待金乌坠入重山之后,姜二爷哼道,“忘俗石上观到的落日,比你娘那幅美上万倍。你爹我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世间竟有这般美景,才没把它画出来挂在墙上显摆!” 姜留嘴角慢慢挂出笑意,暗道她这年轻爹爹不是不画,是画不出来吧。 “到了这儿,留儿的病准能好!”姜二爷向满天云彩挥了挥拳头。 姜二爷这般笃定,是因为藏云寺里供的泥菩萨贼灵验,还是这庙里住着神医?不管是哪个,只要管用就行。姜留也向着落山的太阳默默祈祷,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穿越到这里后,姜留三观受到巨大打击,她现在啥都不相信也啥都不敢不信。 待众仆从也梳洗妥当,姜二爷才命姜猴儿叩响藏云寺的庙门。一个尖脑袋和尚开门,见到站在阶下的姜二爷后,笑容顿失,又“哐当”一声就把庙门关上了。 姜留…… 姜二爷仰笑脸居然吃了个闭门羹,暴怒,“好你个当度!猴儿给爷踹开!” “是!开门!”姜猴儿抬脚就踹,谁知这位法号当度的和尚猛地拉开山门,姜猴儿收腿不及,连人摔进了寺内,哎呦哎呦地叫着。 当度置若罔闻,整理僧袍后到台阶下,一脸和气地给姜二爷见礼,“阿弥陀佛,小僧不知姜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不巧,敝寺前几日来了几位挂单的僧友,现无寮房供姜施主歇息。请您抬贵步,去别家寺院落脚。” 姜留的目光从尖脑袋和尚虔诚万分的脸上,缓缓转到姜二爷脸上,暗道姜二爷莫不是得罪过这和尚吧,人家明摆着不欢迎他呢。 姜二爷嗤笑一声,“没寮房?贵寺堆积如山香火钱怎不挪些出来修房舍?” 闻言,当度脸上的肉忍不住抽搐。 “让开,姜某去问问主持,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忘记把香火钱放哪个犄角旮旯了……” “阿弥陀佛……”当度高诵佛号压住姜二爷的话,满脸陪笑让开路,“姜二爷既看得上敝寺,敝寺自当扫榻相迎,没寮房也得给您腾出两间来。姜施主里边请,里边请。”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蠢!姜二爷沉着脸,抱着姜留大步入寺,姜猴儿见主子进来了,立刻停止干嚎,起身跟上。 姜留半晌在姜二爷耳边蹦出一个字:“……钱?” 闺女灌了水,怎得好像变聪明了,一下就问到点子上!姜二爷甚是得意,“那和尚前年将这寺里的大半香火钱都输给了爹爹我,爹爹厉害不厉害?” 姜留…… 厉害!当真厉害!怨不得人家不欢迎你来! 姜留抬眼看到当度满是怨念的脸,顿觉自己在藏云寺中,怕是不能太顺当。 藏云寺不大也不算小,院落有三进,第一进是供奉佛像的大殿和偏殿,第二进是供香客暂住的寮房,第三进是和尚的居所。第二进分为东西两院,当度引着姜二爷一行往西院而去。 姜留因脑袋转得慢,目光尚停留在东院那侧。暮色中,她见一个黑影在东院墙上一闪而过,不知是人是兽。 八第八章 仇家 二进东院卧房内,有两人对坐桌前,屋内光线昏暗,辨不清形容。 “看衣着打扮,听口音,他们应来自京城。“声音苍老而缓慢。 “这人穿绸缎,使奴唤婢,还雇挑夫挑着恁多行礼,看样子应是要常住。他抱着的女娃精神还好但胳膊腿无力垂着,该也是病了。裘叔,您说他们是求医,还是求佛?”这声音浑厚,应是中年男子。 被唤做裘叔的老者摸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映出老者脸上纵横交错的刀伤和身上的苍青色粗布长衫,对面的中年男子做农夫打扮,只是脸上的络腮胡和矍铄的眸子与衣着很不搭调。 油灯渐亮,两人转头看向房内侧的床榻,其上躺着一位小小少年郎,这少年郎鼻梁高挺但脸色乌青,闭目昏睡。半晌,裘叔才道,“不管他们是求医还是求佛,对咱们都是机会。” “属下派人盯紧了他们!” 叮嘱了多少遍,称呼还是改不过来。裘叔叹气,“哪来的属下?” 中年男子惭愧低头,“鸦隐失言,最后一次!。” 都最后无数次了……裘叔叹道,“咱们现在是带着少爷来求医的农户,你得收起这一身的将军气概,否则一照面就会被人识破。” 鸦隐将挺直的腰板弯下,脖子也缩着,咧嘴一笑,“咋样?” 裘叔抚额。方才是战场拼杀多年的将士,现在这般模样,活脱就是临阵脱逃落草为寇的逃兵,更惹眼了。 还是不好?鸦隐犯难,眉头皱出深深的川字,辩解道,“鸦某是解甲归田的农夫,与寻常农夫稍有不同也情有可原吧?” 问题是你这模样,一看就不是解甲归几年而是刚脱下盔甲的。这做派现改是难了,裘叔只得给他换个身份,“你改作镖师吧。” 鸦隐眉头立刻舒展,“解甲归田的镖师?” …… “为何不是行镖多年的镖师?” “鸦某想解甲归田。” “……那便是解甲归田三年的镖师吧。”裘叔拍板。 “鸦某真后悔,三年前没劝着将军一起解甲归田。”鸦隐嗓音沉重。 三年前任将军大败北蛮后,大周北境无忧,营中不少兄弟解甲荣归,鸦隐和裘叔因已无故乡,依旧在任将军麾下捍守边城。可恨飞鸟尽良弓藏,任将军含屈而死! 若是当初他个劝着将军一起解甲,任将军就不会死,少将军也不会重伤躺在此处。 裘叔拍了拍鸦隐的肩膀,“莫悔前事,只论眼前,来日方长。” 对,来日方长!鸦隐鼓起干劲儿,“某去盯着西院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白脸小子。这也就是在京城,若是边关,他这模样准活不过一年……” 门外脚步声响起,鸦隐立刻闭嘴,缩脖子抱胳膊,老实巴交地退到一旁,活脱一装无辜的土匪。裘叔眼皮跳了跳,用嘴型无声道,“镖师!” 鸦隐腰杆挺直高出一截,大马金刀地抱臂站在少将军床边,充当护镖的镖师。 敲门声两短一长,是自己人。裘叔开门,来人小声耳语,“西院那人去了后院。” 后院是藏云寺众僧的居所,裘叔回首示意鸦隐照顾好少将军,慢悠悠向后面的三进院而去。 在三进院门口,裘叔一眼便瞧见了西院的美男子。这厮穿着件月牙白衫,异常显眼。 姜二爷正与脑袋尖又难缠的当度和尚说话。不似在寺门前,此时姜二爷守礼得很,“在下带了些能入口的素食上山,请两位大师品尝。” 姜猴儿立刻递上三包点心,当度明白其中一包是自己的,吞了吞口水才道,“能让食无不精的姜施主说一句‘还能入口’的,定非凡品。小僧替师伯和师父谢过姜施主的美意。” 姜二爷低头,语带惭意,“今非昔比,如今食能果腹在下已是万幸,这也是前几日偶得了些银钱,才不至于失礼与贵寺。” 偶得?赌得的吧!当度强压住翻白眼的冲动,与他虚晃着,“师伯和师傅皆在闭关参悟佛法,今日不能见了。姜施主的晚膳可要厨房备下?” 不在啊,姜二爷劲儿一泄,笑眯眯道,“不敢劳烦厨下,在下今晚带了有吃的。” 听到不用浪费庙里的斋饭,当度笑得异常开心,却听姜二爷又道,“明早再让猴儿去厨下端饭。劳烦当度兄跟厨下讲一句,我那丫头吃不得硬食,菜粥软馍即可。至于我等,与众人一样便可。” 当度刚要说没粮食,却听姜二爷又道,“香火钱……” 又拿香火钱吓唬他!当度咬牙,点头,“好!” “香火钱四十两。”姜猴儿奉上四个银锭子,“请师父收下。” 原来是给香火钱啊!当度旋做笑脸,“姜施主有心了。” 姜猴儿松手,笑得比当度还开心。他一点也不心疼这笔银子,反正过几天走时,二爷还会赢回来的。 此间事了,姜二爷转身回了西院。今日爬山太过乏累,姜二爷尽了礼数,只想睡觉。 当度袖揣沉甸甸的银子,心情晴好,笑问赶过来的裘叔,“江少爷可好些了?” 裘叔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多亏佛祖保佑,我家少爷比昨日好多了。小老儿想向主持大师当面道谢,不知大师现在可方便?” 又一个想见主持的。当度笑眯眯的回绝,“师伯还在闭关参悟佛法。” “既然如此,小老儿再捐些香火钱,请当度师傅替我家少爷多念几卷经文,感谢佛祖保佑。” 裘叔递上香火钱,趁着这眼皮子浅的和尚心情好,打听道,“方才那位公子真是仪表堂堂,小老儿活了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风流的人物!” 姜家败落,姜二也就只剩仪表和风流了!当度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施主有所不知,那位便是有大周第一美男子美誉的姜枫姜二爷,如此‘风流人物’大周也只此一位。” 裘叔恍然,“原来是姜冕大人家的二公子,难怪难怪!” 姜冕畏罪自杀,成了人神共愤的大周罪人,当不起“大人”二字了。这些话当度没讲出口,转身回了内院。 裘叔回到东院正房,与鸦隐低声道,“西院的那位,竟是姜冕的儿子!” 鸦隐虎目圆睁,拳头握得嘎巴巴直响,“属下这就去宰了他,为任将军报仇,为边城惨死的将士百姓雪恨!”</p> 第九章第 夜探 裘叔拉住鸦隐,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 鸦隐打断他,满身都是杀气,“姜冕那老匹夫已经自尽了,父债子偿!”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说话了?!裘叔也怒了,“王将军,咱们为何而来?” 为少将军治伤,躲避追杀。本名王成虎的鸦隐拳头嘎巴巴直响,额头和脖子上青筋蹦起,真如一头暴怒的老虎,恨不得立马去撕了姜枫。 裘叔见此,只得放狠话,“这里是京城不是边城,咱们九死一生跑出来是求人不是杀人。你若还如此不听劝告莽撞行事,就给老夫滚回边城,免得坏了大事!” 边城的兄弟们都死了,大仇未报,他回去作甚,放马还是牧羊?鸦隐压着内心翻滚的怒火,硬生生将双目憋成红色,“鸦隐错了,请军师责罚。” “小老儿是江家的管家,这里只有探亲归乡被盗寇重伤的少爷。没有军师也没有军法,将军请回。”裘叔面容冷肃,脸上纵横的刀伤让他原本温和的面容透出几分狰狞。 鸦隐单膝跪地行军礼,这铁打的汉子哽咽出声,“裘叔,鸦隐知错。鸦隐是保护江少爷的镖师不是战将,咱先把少爷的伤治好为重。鸦隐明白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裘叔抬手扶起鸦隐,低声道,“景和元年刑部那场大火,烧了卷宗证物也烧死了姜冕。老夫派人查过,虽无确凿认证物证,但这火来得蹊跷,姜冕也死得蹊跷。若姜冕真有罪,姜家不可能平安无事。此时杀姜枫可能错杀无辜,老夫听闻此人虽容貌过人却才智平庸,留着他或许大有用处。” 鸦隐抬袖用力揉眼睛,“鸦隐都听您的。” 裘叔拍了拍鸦隐的肩膀,“你是员虎将,本该驰骋沙场,是老夫委屈你了。”若不是事出突然,裘叔又实在不信任旁人,也不会让鸦隐跟着杀出边城。 “嗯……”床上一直昏睡的少年低低呻吟。 裘叔和鸦隐闻听,立刻奔到床边。 “少爷?” 见少将军面容扭曲,嘴唇颤动缓缓流出一线黑血,鸦隐为他擦拭的手都抖了,“裘叔,少将……爷这是?” 裘叔取出最后一粒解毒丸用水化开,让鸦隐扶着少爷,小心将药给他灌下,“少爷体内的毒压制不住了,必须尽快找到程济!” 不是说三日后才会毒发吗?鸦隐急了,“某去把那尖头和尚抓过来审问,咱们没时间跟他们耗了。” 裘叔摇头,“你在此保护少爷,老夫去会会姜枫。” “裘叔不是说那是个驴粪蛋子嘛,找他干啥?”鸦隐不解。 裘叔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动藏云寺的和尚。鼠有鼠道,姜枫既然带着生病的女儿上来,或许他是知道程济究竟在何处。” 药翻西院的仆从和挑夫,对裘叔等人来说易如反掌,但到了小胖丫面前,裘叔制止了手下人给她用药。这丫头年纪小又在病中,曼陀罗制成的蒙汗药对正常人来说醒后并无大碍,但对一个病弱的孩童却不好论。 下人报说这孩子不会动不会说话,不用药也无妨。裘叔转身,到东里间唤醒姜枫,与他聊一聊。 唤了一声,他不动。 拍了拍,仍不动。 裘叔着急,用力拍! 沉睡中的姜二爷被唤醒后脾气极大,他抬脚就踹,“死猴儿,滚!” 被药倒的姜猴儿听不见,西里间的姜留却被吵醒了,她缓缓睁开眼,便听姜二爷又惊呼一声,“你是谁?” 按说姜二爷声音这么大,姜猴儿和赵青菱早该起起来了才对。但姜留却听不到二人的动静,她心中不安,缓缓转头想看一看发生了什么。这一转头不要紧,她竟发现一人站在屋中,月光下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高大的身形! 姜留吓到了,得亏她反应慢才没喊出声来。正在她想着要怎么办时,那黑影两步就到了床边,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提了起来,像拎个小鸡子一样将她拎到东里间门口,低声道,“小丫头醒了。” 姜留暗暗流泪,她不想醒,真的。 “不许动我闺女!要银子爷给,多少爷都给。若伤了我们父女,你们休想拿到一个铜子!”里屋传出的姜二爷声音虽颤抖,却在维护她这个闺女,姜留心中感动。 里边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带进来。” 随后,姜留被拎到里间。 里面也没掌灯,黑暗中只有身穿月牙色丝绸里衣的姜二爷最为显眼。姜留还没看到老者在哪儿,就被交到了他的手中。老者一手稳住她的小身子,一手握住她的脖子,“这是二爷的女儿?” “当然是爷的!”姜二爷伸手要夺回闺女,“你个无耻鼠辈,欺负稚子算什么本事!” 裘叔把姜留放到床上,姜二爷立刻抱住胖闺女,抬颤抖的衣袖挡住她的脸,轻声哄着,“莫怕,这是噩梦,闭上眼接着睡吧。” 哪有这么哄孩子的?姜留苦笑,心底却是温暖的。姜二爷也害怕,却强撑着恐惧,想办法护着他的女儿呢。 裘叔温和道,“二爷莫慌,小老儿此来,绝无恶意。” “呸!你当爷是三岁孩子呢!”姜二爷胆怂嘴不怂。 裘叔没时间跟他耗,径直道,“世人都说姜冕姜大人是畏罪自尽,姜二爷当知令尊的死另有隐情吧?” 姜留感到爹爹的胳膊抖得轻了,声音也沉稳下来,“我姜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宵小之徒枉论。” 裘叔又道,“二爷此番上山是为了给这孩子治病吧?二爷要找的人,可是前国子监太医局提举,程济?” 原来是为了找程济的,姜二爷心落回肚子里,将吓软的身躯靠在墙上,嘴里哼道,“什么程济,爷是来求神的!” 这态度,果然是了!裘叔心喜,嘴上却满是惋惜,“二爷来得不巧,程济不在寺中。” 姜二爷薄厚适中的双唇微扯,“爷就是来拜佛的!” 裘叔已然笃定,“二爷,小老儿跟您做笔买卖如何?只要您告知小老儿程济在何处,小老儿就交给您一份物证。” 我信你个鬼!姜二爷翻白眼,靠在墙上不理他。 裘叔身体前倾,再添诱饵,“小老儿有个亲戚,在肃州边城任牧远将军麾下效力,这物证就是他临终前交给小老儿的。” 父亲死前烧的卷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肃州官员贪墨大案的。姜二爷心动,“先拿出来给爷瞧瞧。” “请容小老儿先掌灯。”裘叔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姜留好奇,透过爹爹衣袖的缝隙,却见这夜入寮房的老人脸上刀伤纵横,惊得缓缓张开嘴。姜二爷则惊呼出声,“你这是行窃不成,反被人砍了?”</p> 第十章 章控控水 姜二爷一句话把姜留心中的恐惧都冲没了。她仔细打量老者,见他神色从容,若是没有脸上结痂的刀伤,也是个斯文端正的人。 这伤是怎么受的? “小老儿这伤是被强盗砍的,若非我家少爷危在旦夕,小老儿也不会半夜来打扰二位好眠。”裘叔从怀中小心取出一本军粮收支账簿,“此乃三年前肃州大案的关键证物之一,在刑部被烧毁的账簿只是其中一部分。” 姜二爷抬手就夺,裘叔速度更快地将账册收回怀中,“待小老儿见到程公,账册定双手奉上。” 姜二爷鼓腮帮子盯着裘叔的胸口,恨不得用眼珠子把账册抢回来。 姜留见此,甚是着急。这个傻爹爹呦!不能单凭他拿着的本子封面上写着“账册”就断定是真的啊,应该让他打开验看真伪再说。姜留努力使唤自己的舌头,终于吐出声了,“假……” 裘叔打断姜留的话,“姑娘放心,这绝对是真的,在二爷面前小老儿不敢使诈。二爷,我家少爷危在旦夕,敢问程公现在何处?” 他们昨日上来,寻便藏云寺也未见程济,这真真是急煞人也。 姜二爷安抚怀里不安的胖闺女,试探道,“程济不会随便出手救人的。” 裘叔大喜,“您只管告知小老儿,小老儿就算把头磕破,也会请他老人家出手相救。” 磕头管用,他就不是程济了!见这老东西如此肯定,姜二爷也生出让他试试看的心思,站了起来,“也好,爷带你们去!” 带?裘叔皱眉。 姜二爷哼了一声,“此处山多云绕,不让爷去,你们休想找到程济!” 裘叔没时间跟他再周旋,“二爷请!” 姜二爷起身穿上外衫,抱着姜留就往外走。裘叔见他带着孩子,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姜二爷抱着姜留,踏着月色向后院走去,裘叔等人随后跟随。拦住他们的依旧是当度,“二爷,裘叔,这么晚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有人可用,姜二爷才不跟当度费口舌,“这和尚,撂倒。” 当度瞪眼,裘叔抬手,一个黑影蹿上,一巴掌将当度撂倒。姜二爷满意点头,这打手比姜猴儿那蠢货好用多了,也不晓要多少银两,他也想雇两个用用。 姜二爷轻车熟路地左转右绕,引着众人在一处悬崖前停下,“下面就是程济的药田,仔细着莫踩了他的草药。否则别说治病,命都得留下。” 眼尖的鸦隐很快寻到掩映在绿藤中的下崖木梯,令手下人先下去探路。待听得下边传来一声唿哨,裘叔才道,“二爷,夜里下崖危险,小老儿替您抱着孩子吧?” 姜二爷当然不肯,单手抱着姜留很是利索地下了木梯,显然这里他下过不是一两次了。 被姜二爷抱着的姜留发现崖下是一片很大的药田,他们穿过药田到了一处小院门前。姜二爷命人叩响木门,半晌才有一提着灯笼的老僧开门,不悦地问,“大晚上的,你们想干什么!” 裘叔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小老儿带故人之子,求见程公。烦请老丈通报,就说我等来自肃州边城。” 老僧的目光扫过鸦隐和他抱着的孩子,落在十分扎眼的姜二爷身上,声音明显地不悦,“姜二爷又来做甚?” 姜二爷笑颜如花,“这黑灯瞎火的,矾叔还能一眼认出姜某,着实厉害。姜某一来为他们引路,二来嘛,是带小女前来拜会澄空大师。” “等着。”法号白矾的老僧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他这表情在夜里看着甚是恐怖,姜留对面前黑压压的几间矮房产生了畏惧心理,觉得进去后准没好事。 不一会儿,屋里掌灯,老僧出来引他们入内。待见到名为程济的光头老和尚后,姜留的不安感更重了。 尼玛这是身怀医术的高僧,还是上了年纪的鲁智深? 前国子监太医局提举程济、现藏云寺和尚澄空,半夜被人叫醒,脸色比那提灯笼的老僧还难看。姜留觉得他们这一行人在他眼里,跟头顶老鸹窝的垂杨柳差不离! 裘叔见了程济激动异常,上前一躬扫地,“边城任将军麾下裘净,拜见程公。” 澄空叫他免礼,借着灯光瞪大眼珠子分辨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道,“是你啊。贫僧现在法号澄空。” 裘叔见他还能认出自己,便松了一口气,“大师,请借一步说话。” 澄空瞪了一眼姜家父女,大手一挥,“不必,讲吧。” 裘叔便也不再顾及旁的,立刻让鸦隐带着少将军上前,“三月前,任牧远将军被人暗杀,行凶之人竟在半月前寻到将军故里,欲屠任家满门。任将军的夫人被杀,少将军任凌生中毒箭,命在旦夕,请大师出手搭救。” 姜留心里咯噔一声。她和爹爹听到这么了不得的消息,不会被灭口当药肥吧? 姜二爷则“嘶”了一声,“任牧远死了?京中怎没得到一点消息?” 屋里没人搭话,澄空瞪眼看着鸦隐怀中的任凌生。姜留的目光也缓缓落在这位身世可怜的少将军乌青的脸上。一看就知道他中毒不浅,这还能救回来么? 瞪了一会儿,澄空才不耐烦抬起蒲扇大手,“罢了,罢了!贫僧欠任安寒的一条命就还在他孙子身上,以后两不相欠!带过来!” 见澄空探手抓住任凌生的胳膊把脉,姜二爷连忙道,“救一个是救,救俩也是救,大师顺手救救小女呗?” 姜留…… 原来爹爹带她来,是当搭头的。 “贫僧欠你的情已经还了!”澄空怒冲冲地扯开任凌生的衣裳,刷刷刷地将他扎成了刺猬,看得姜留头皮发麻。 姜二爷愁眉苦脸,“我祖母吃了您的药也没熬过来,怎么能算还了呢?” 澄空转身指着姜二爷怒骂,“老子是郎中,不是执掌生死簿的阎王,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姜二爷还欲再言,裘叔连忙将他劝住,“二爷,待大师给我家少爷治完伤您再说,成不?” 他家少爷有救了,自己的闺女还悬着呢!姜二爷抱着闺女坐到一旁,嘴里哼唧道,“任牧远四年前进京时爷还跟他一处吃过酒呢,爷就给他儿子这个面子!” 澄空虽长得凶悍,但医术还是不错的。他用药和下针后不久,任凌生便吐出几口黑血,虽然他的脸还是黑的,但却让众人看到了希望。 澄空又说了几味药让开门的老僧去配后,抓起湿帕子胡乱擦了擦手,才将吓人的目光落在姜留身上。 姜二爷立刻抱着姜留到他跟前,“我这闺女前几天落水受了惊吓,醒来后身子就不听使唤了,大师给她扎几针控控水吧。” 又说她脑袋进水了是不?! 姜留顾不得瞪姜二爷,只眼巴巴地望着面前外表凶残的大和尚。垂杨柳他能拔起来,任凌生的毒他能扎出来,治自己脑袋里这点水,应当不在话下吧? 澄空捏了捏姜留的小胳膊,又拉了拉她的胖腿,才道,“扎几针也不是不行,不过你须得答应贫僧一个条件。” 姜二爷咧开嘴,“只要治好了我闺女,莫说一个,便是十个一百个也成!” 澄空的大手一指躺在榻上的任凌生,“你将这黑小子,养活到十八岁!”</p> 第十一章十 多了个哥 听了澄空的话,裘叔和鸦隐吃惊,姜留炸毛,姜二爷直接跳脚,“他又不是爷的儿子,爷为何要养他!” 澄空哼了一声,“任家家败人亡,跟你们姜家脱不了关系。”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鸦隐胳膊上的肌肉暴涨,恨不得上前一拳头锤死姜老二。 裘叔若的目光钉在自家少爷身上,眼神越来越亮。 害得任家家败人亡这口大锅,姜二爷可不肯背,“冤有头债有主,谁灭的任家他们找谁去!” 澄空将在自己面前跳腾的姜二推远,瞪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老子,这案子能拖到现在?” 姜二爷更不干了,指着床上的黑小子道,“如果不是他们这些肃州文武官员无能的无能,贪得无厌的贪得无厌,我老子能被人害死?” “你骂谁呢?”暴走的鸦隐被裘叔一把按住。裘叔面带沉痛,“的确是吾等我能。” 大伙都在推脱在责任时,忽有个家伙跳出来承认是他的错,反倒让人不知如何应对了。 姜二爷烦躁,干脆不理这茬,抓起闺女的小胖爪解烦。 姜留听得一头雾水,恨不得跳起来问一句到底是谁无能、哪里无能;谁贪得无厌、贪了啥? “说无能也无能,说无辜也无辜。”澄空灌了一口水,开始掰扯这里边的事儿,顺道给姜留解惑。 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姜二爷的父亲、姜留的祖父姜冕官居刑部侍郎,当时刑部和大理寺奉圣命审理举国关注的肃州军饷和军粮贪墨一案。谁知姜冕竟意外烧毁该案所有卷宗、证物,大火还漫延到大牢,将羁押在牢里的罪犯烧死二十八人,其中就有肃州大案的关键人证。 皇上点名要严办的案子,他却一把火把人证、物证都烧了,姜冕自知罪孽深重,留书悬梁自尽。先帝得知后震怒,本就重病的龙体没撑住,没多久就一命呜呼,大周便换了天。新君柴岱登基,年号景和。 景和帝登基后令刑部和大理寺再查肃州大案并刑部失火案,但因缺少了关键物证和人证,肃州案只得不了了之。而刑部那场大火,也被证实就是姜冕年老精力不支,彻夜赶文书打瞌睡倾覆了灯油引起的。 肃州案无终而终,在肃州为非作歹的地方官更加猖狂地搜刮民脂民膏、克扣军粮军饷,致使肃州民不聊生、军心浮动。任牧远忧国忧民,暗中搜集物证和人证呈到御前,还肃州朗朗乾坤。但却走漏了消息,身亡家败。 姜冕死后,姜家舍尽脸面散尽家财,才幸免全家被牵连进这让人闻之皆寒的大案中。近三年来,姜家内忧外扰,一蹶不振。 姜留听完,一时竟回不了神。 澄空抓起大茶碗,一仰头将茶倒入嘴里,接着讲,“姜二,你爹真是自尽的?” “当然不是!” 姜二爷愤怒之下捏疼了姜留的小胖爪。姜留回神,猜测澄空说这些的意思:姜冕不是自尽就是被人杀的,且杀他的人跟肃州大案脱不了干系。所以,姜二爷和被抱去泡药浴的黑小子任凌生都有杀父之仇要报,仇人追根究底还是同一波! 所以呢?姜留担忧地看着她这年轻貌美但胸无大志的爹,让他去找敢火烧刑部栽赃嫁祸、横霸肃州杀官灭门的仇家报仇,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你想不想为父报仇?”澄空追问。 姜留警觉,澄空果然把她爹往这条不归路上引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但是……“姜二爷放开闺女的胖爪抬起头,话锋一转,怒道,“爷要报仇,可以暗中报,坑死那帮王八蛋,没必要担下照顾任家小子的苦差事。姜家老少几十口人,爷担不起这个风险。” 就是!姜留心中举双手双脚赞同。姜家与这个案子牵扯不深,但任家可不同。一旦跟任家挂上钩,姜家就离死不远了。 澄空呵呵一笑,“照顾这黑小子,你担不了风险。而且有朝一日任家沉冤得雪,你就是被万人称道的功臣!”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子信你个邪!功臣也得有命当才成! 澄空用下巴点裘净,“你讲。” “是。”裘净立刻道,“边城只是肃州小城,任将军也不过是镇守小城的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在肃州也不算要职。否则那些人也不敢暗杀任将军。我等带着少将军远遁数千里至此,早已摆脱追兵。而且将军已死任家已败,那些人灭任家是为了以儆效尤,他们不会为了追杀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儿费神。少将军四岁起便在外州习武,认得他的人甚少;小老儿也不过是任将军手下记录杂事的文书小吏。便是墙透风,我等也不过几粒尘埃尔,不足挂齿。” 那可不一定!姜留心中腓腹。 “那可不一定!”姜二爷出声反驳,“那些人丧心病狂,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再说以你们的本事,保护这黑小子平安长大绰绰有余,为何非要赖上爷?爷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本事都没有!” 就是因为你没本事又有身份,才要跟着你呢!从报仇方面来讲,姜家虽败但根基人脉尚在,利用姜枫查案不会引人注意且事半功倍;对于少将军来说,没有哪里比京城更安全,也没有哪处比匿身于姜家更让人出乎意料。 “连上小老儿,保护少将军的共有四人,那三人都会写拳脚功夫,能以一当十。”裘净最是了解姜枫这等富家浪荡子,一脸忠厚地抛出诱饵,“若姜家肯收留,我四人愿奉二爷为主,自此之后,唯二爷之命是从。” 奉这草包为主?鸦隐一百个不乐意,他强忍着没吭声。 眼见着她爹的眼睛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明显是动心了,姜留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醒。屈屈四个人,眼前这个能算计死你,后边那个壮实的恨不得咬死你,有甚好动心的! 澄空再添一把火,“贫僧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你不答应,这丫头你立刻带走。” “哼!”姜二爷最讨厌受人威胁,“我闺女可不是那黑小子,等着你救命。” 澄空呵呵地笑,“她周身经脉阻塞,虽不致命,运气好找个上道的郎中好生调养,十年八年也许能站起来。但若贫僧出手,保她三月就能站起来!” 姜留瞬间动心了,亮晶晶地眼睛望着自己的亲爹。 她不要躺十年八年,她要三个月站起来!答应他,答应他!不就是多一个孩子吃口饭嘛,还多了四个人干活呢! 姜二爷嘴一撇,“爷可没银子买药。” 澄空大手一挥,“胖丫头和黑小子的药钱,贫僧分文不取。” “爷也没余钱养这么多人。” 裘净立刻道,“小老儿虽不才,倒还懂些生财的门道。” 行了! 姜二爷俊俏无双的脸上满道德仁义,“爷跟任牧远是一块喝过酒的兄弟,他儿子就是爷的儿子,爷养了!” 就是! 姜留万分赞同,穿到这里后她有了爹有了姐,再多个哥又何妨!</p> 第十二章二 疼 梦到自己终于站起来,一脚踏裂石板的姜留笑醒后,见她爹站在她面前,跟她告别,“留儿,爹走了。” 走?姜留儿傻了。她晓得以姜二爷的性子,不可能一直在这儿陪着她治病,而且他也得出去安排“儿子”的事,可治疗还没开始,他就要走吗?就这么放心吗? “爹得回去帮着你大伯做事。”姜二爷说得一本正经,“等三月后爹来接你时,给你带好吃的点心,在这儿安心养病,烧香念经都无趣,不必理会。” 仨月才回来?! 姜二爷见小闺女满眼不舍,又凑到她耳边哄道,“爹去赚钱,给你带喷香的炸肉丸子!留儿乖乖在这儿养病啊。” 当爹的这么上进,姜留还能说啥?反正她啥也说不出来。 姜二爷美滋滋地转身出屋,赵青菱跟在他身后提醒,“二爷,三姑娘还在柳家庄呢。” 姜二爷一挥衣袖,俊逸潇洒,“爷记得。” “爷下山时注意脚下。”赵青菱不放心地叮嘱。 “爷知道!”姜二爷点手唤裘净,“爷的打手呢,叫一个跟爷下山。” “爷带哪个?”认了主的裘净很是恭顺。 “当然是模样端正能见人的。”姜二爷的要求很简单。 一旁站着的姜猴儿立刻挺直胸脯,让新来的明白二爷身边的人长得咋样。 裘净看了看姜猴儿,点手唤过三个手下中模样最周正的,“爷瞧着这个如何?” 姜二爷见这小子白净顺眼,甚是满意,“然。” “请主子赐名。”昨日被裘叔压迫着刮了络腮胡的边城副将杨律弯腰行礼。 “讨个好彩头,你以后就叫姜宝吧,你叫姜财。” 杨律和被点名的任家家奴汤展已被裘叔敲打过,什么意见都不敢没有,老实认下这俩土得掉渣的名字。 姜二爷甚是满意,他的目光转向长得甚是埋汰的鸦隐,颇有几分嫌弃。鸦隐立刻炸毛,“某叫鸦隐,刚改的!” 押瘾?姜二爷晓得这厮脾气大,不想在他这儿折了面子,只得忍了,“押瘾就押瘾,你……” 裘净立刻拱手,“小老儿姜裘。” 姓名还能毛遂自荐?棋差一招的姜宝和姜财肠子都悔青了。 姜二爷点头,“姜宝随爷下山!青菱,裘叔,这里交给你们了,若照顾不好爷的儿女,爷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是!”赵青菱和裘叔齐声应下,送趾高气昂的姜二爷出庙门。 送走姜二爷后,赵青菱喜气洋洋地进屋伺候姜留起床,“来求佛还能碰上神医,姑娘真是好福气。咱们在这儿安心养病,治好病就回府,二爷会给姑娘买好吃的。” 小留儿是有多贪嘴啊,一个两个的都拿吃食哄她……六岁大的孩子除了吃还能惦记什么?姜留仔细回想自己六岁时的光景,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一阵心酸,想自己的爸妈了。 赵青菱把姜留抱到外屋时,书秋正喜气洋洋地摆饭,看这对母女的神态,显然对昨晚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姜留转眸,见鸦隐杵在门外当门神,很好奇她爹怎么跟赵青菱母女讲的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赵青菱见姑娘盯着门口看,便给她讲道,“姑娘别害怕,门口这个是咱们家的护院鸦隐,二爷让他以后专门保护姑娘的安全。姑娘看他长得多壮实,等姑娘好了就能出去玩了,看谁不顺眼就让鸦隐揍他!” “姑娘,咱们以后可以横着走了!翻墙打枣,上树拿风筝!”书秋也颇为激动。 赵青菱教训女儿,“打什么枣儿,枣树上有刺儿虫,掉下一只来疼死你!” “鸦隐哥在呢,掉不到姑娘头上的!”书秋满不在乎。 见鸦隐的胳膊猛地粗了一圈,整个背影都充满怨念,姜留居然觉得很爽,就是那种“自己憋屈难受,看到别人比自己更憋屈”时突然蹦出来的爽。 用完饭,书秋被留下洒扫,赵青菱和鸦隐带着姜留到澄空大师居处治病。姜留这才发现此崖深三丈,崖下有十余亩的平整平地,形似一个洗脸盆。一条小溪自崖上留下,溪流分为几条,滋润着盆地内的花花草草。虽然不懂堪舆,但姜留觉得此处应该是块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难怪澄空会在这儿隐居。 待进入屋内,姜留见到她的黑小子哥哥还躺在屋内东侧的竹榻上。人虽还是昏迷的,但脸色比昨夜在灯下看时已好多了,起码不再是漆黑漆黑的。 “三姑娘,您来了。”裘叔规规矩矩地给姜留行礼后,让鸦隐将她放在屋内西侧的榻上。 鸦隐放下小胖丫,小声嘟囔,“三姑娘比少爷还沉……” 女人不管多大,都不喜欢被人说胖。姜留怒了,赵青菱也怒了,叉着腰骂道,“分明是你没劲儿抱不动三姑娘吧,还硬说我家姑娘胖!我家二爷抱着姑娘跑两趟都不会嫌累,你真是白长了这么大个!” 就是!昨天她爹抱着她下来,没呼哧也没喘呢!姜留用力瞪鸦隐表示她的不满,却见鸦隐已将注意力转到了任凌生身上。 姜留也看着自己刚冒出来的黑脸哥哥,他生就一副高鼻梁高眉骨,模样不算丑,这般长相说是她那帅得掉渣的爹的亲儿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赵青菱见姑娘盯着少爷看,连忙介绍道,“这是你的姜凌哥哥,他跟你三姐姐是双生。因为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养在府外,二爷一并把他接来请澄空大师治病的。我的好姑娘,这是你亲哥,跟那些堂哥不一样的。” 赵青菱说得激动,姜留却听得一脸黑线缓缓转眼珠子看裘净和鸦隐。这主意是谁给她爹出的?双胞胎?他们真想得出来! 鸦隐依旧盯着自家少爷,没理会赵青菱那泼辣妇人聒噪些什么;裘叔则笑眯眯地摊开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姜留渐渐鼓起腮帮子,一定是这鬼精的老家伙给爹爹出的馊主意,一定是! “腮帮子还能鼓起来,看来情形还不错。”澄空趿着草鞋啪嗒啪嗒走进来,仔细打量姜留一番,啧啧两声。这丫头虽然胖,眉眼却极为精致,待长开了怕是比她老子还了不得,又是一个靠脸就能舒坦一辈子的主儿。 “今天先疏通胳膊的筋脉,会有些疼,忍不住就哭,没人笑话你。”满脸横肉的澄空大和尚瓮声瓮气地安抚着漂亮的小丫头。 哭?那是不可能滴。她是小人的身板大人的魂儿,忍耐力杠杠滴!嘶~~~! 澄空豪迈地一针扎下去,姜留就忍不住了。这带着酸涩的疼是她从没尝过以后也不想尝的,太特么难受了! 还不等她喊出来,又一针扎在她胳膊的穴位上,姜留闷哼一声,嘴唇开始哆嗦。她就说自己穿越过来时历劫受难的!</p> 第十三章 你算计老子 赵青菱看着就心疼得不行,“大师,您轻点,轻点,我家姑娘才六岁,还是个孩子呢,受不住啊。” “她晓得疼是好事,说明她的筋脉还没堵严实。丫头,想快点站起来就得忍得下这个疼。”澄空拿出倒拔垂杨柳的气势,又在姜留的两条小胖胳膊上扎下十几根银针。 她想站起来……但她忍……不下。姜留疼得眼泪哗哗直流,若不是舌头不利索,她现在定要骂娘了。 疼到后来,姜留的意识都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清醒过来时觉察不到疼,却发现对面榻上的亲哥正盯着她看。 他人不大,眸子像寒潭,又像她坠江穿越之前见到的江面,看似平静却蕴藏着无限杀机,让姜留心生恐惧。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动也不能动的姜留努力扯动嘴角,缓缓露出示好地笑脸。 在娘亲的鲜血和漫天的火光中清醒过来的任凌生,见对面榻上躺着已个胳膊上插满银针的刺猬娃娃。被汗打湿的头发贴在她白胖的脸上,她应该很难受,却冲着自己笑,虽然很丑,但却那么努力地笑。 他也努力过,努力想挡住刺向娘亲的尖刀,努力想打倒闯入家里的坏人,努力想扑灭吞噬了爹爹灵位的火苗。任凌生越想越难受,泪水顺着眼角哗哗地往下流。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怎么转眼就哭上了?努力笑着的姜留缓缓收了笑,想到他的身世,想到自己的由来,心中升起同病相怜的苦楚。 赵青菱推门进来见少爷和姑娘对着哭,欣喜不已,“少爷醒了,姑娘醒了!” 澄空啪嗒啪嗒地跟进来,先看过任凌生的,再给姜留拔了银针,“今儿就这样吧。” 裘叔和赵青菱谢过澄空,各自抱起自家的小主子回寮房。鸦隐想跟着裘叔和少爷,却被裘叔瞪了一眼,无奈接过泼妇怀里的小胖丫。 少将军清醒了,裘叔心中巨石落地,待回到寮房后细细给他讲眼前的局势。 “所以,少爷现在化名姜凌,暂住姜家。方才那四肢瘫痪的小姑娘是姜二爷的嫡次女,行六,闺名姜留,现在算是您的胞妹。” 忽遭巨变,才八岁的任凌生正茫茫然无所依时,却听军师说自己又有了父亲和妹妹有了家,很是抵触。他只想要他的爹爹和娘亲,想要他本来的家,可爹娘都被人杀死,再也回不来了,他没家了。任凌生握紧小拳头,“军师,‘江’是江河湖海的江吗?” 裘叔摇头,“是姜子牙的姜。少爷,老奴现在是姜家的下人姜裘,您唤老奴一声‘裘叔’就好。” 不是娘亲的那个江呢,任凌生失望点头,撑着虚弱的小身板抱拳,颇有几分武将风范,“姜凌多谢裘叔救命之恩。” 见少爷一夕长大,裘叔的眼圈红了,握住他的小手道,“少爷这话折煞老奴了,救您的不是老奴。是鸦隐他们拼死带您闯出肃州,是姜二爷将您送到程公面前,是程公妙手回春为您解毒。少爷能醒过来,是苍天有眼,是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少爷要好好活下去,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才能瞑目。” 听到裘叔提起父母,姜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裘叔默默陪着。遭逢这样的大难,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八岁的孩子。 许久之后,姜凌才止住哭声哑着嗓子问,“裘叔,姜凌该怎么做才能为父母报仇?” “少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的仇家很强,所以您要比他们更强,才能报仇。” “我会好好练刀马功夫,比他们更强!”姜凌握紧拳头。 “如今四海升平,是文官的天下,少爷若想报仇,除了习武还要习文。只要您足够厉害足够聪明,老爷夫人的大仇何愁不报?”裘叔想给少爷个盼头,让他勤学文武艺。至于报仇,那是后话,现在什么也没有少爷的身体重要。 裘叔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刻在姜凌的心里。他要变强! 姜凌要变强,姜留只想变成正常人。第二日,她在寮房内泡黑漆漆的药澡。有没有效果姜留暂时体会不出来,但是她鼻子被熏得除了药味,什么也闻不到了。 第三日,姜留被抱到悬崖小的小屋时,肝都是颤的。虽然疼得钻心,但姜留咬牙撑着,只是她撑得甚是狼狈。 姜凌在她对面的榻上扎针排毒,也有点疼。默默看着姜家“妹妹”疼得发抖、流汗、流眼泪,姜凌觉得她很快会哭闹着不肯再治,但她却坚持了下来。 五日,十日,半月,一月,两人就这样对躺在澄空的小破屋里当刺猬。 姜留初时觉得黑哥哥的眼神吓人,但被盯多了也就没感觉了。只是眼见着黑哥哥的伤一日好过一日,自己却毫无起色,姜留有些灰心丧气。 姜凌盯着没精神气儿的妹妹看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干巴巴地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会好的。” 原来他不是哑巴啊。姜留无力回话,只缓缓眨了眨眼。 这动作很傻,但姜凌却很满足。现在还能有个人跟他患难与共,让他幼小的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待到两个月时,受尽苦楚的姜留终于能0.2倍速地使用她的胳膊了!第一次握住茶碗把一口水送入自己口中,姜留哭了,赵青菱和书秋比她哭得还厉害。 对面榻上的哥哥替妹妹高兴,于是他更加努力地看书。 待到三个月时,姜凌终于可以0.2倍速地使用自己的双腿了。虽然找不准平衡总摔倒,但她很开心,整天咧着嘴傻笑。 在旁边练武的姜凌很是自然地给她擦汗,姜留仰着笑脸,操着0.5倍速的舌头说,“谢—谢—哥。” 踩着点爬上山来接闺女的姜二爷见着闺女的模样,跳脚了! “三个月了,我闺女就这样?”姜二爷吃惊不已。这三月姜二爷虽没上山,但山上一直有消息送下去,说他的便宜儿子褪干净了毒,宝贝闺女也能下地行走了。闺女这蹒跚如老妇的模样,怎能算能行走了! 等着爹爹来分享喜悦的姜留受到严重打击,笑不出来了。 澄空一巴掌按扁姜二孝敬他的点心,“老子说她三个月就能站起来可没说她能完好如初,她站起来没有?” 姜二爷瞪大凤眸,“你算计老子!” “老子算计你什么了?” “算计老子帮你养儿子!” 第十四章 叫爹 给老子养儿子?养孙子还差不离! “老子就算计你了,你能把老子怎么着?”澄空翘起二郎腿在姜二爷面前晃悠着漏脚指头的草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若论耍无赖,他可是祖宗! 姜二爷的丹凤眼与澄空的大眼珠子互瞪一会儿,发觉这样下去不成,便转头向自己的小闺女微微一抬下巴。这是他们俩之间用惯的暗号,意思是该闺女出马了。 可现在的姜留已换了芯,看不明白他爹这是什么意思。估摸着是他一个人瞪不过澄空,让她跟着一块瞪?不太好...... 姜留晓得姜二爷的脾气,若这时候不顺着他,回去之后有自己受的。于是,姜留慢慢挪过去与他排排站,抬头望着澄空。 姜二爷无奈啊,闺女腿脚慢也就罢了,咋脑袋也慢了呢。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姜二爷顺势跟她一块瞪澄空。你眼珠子大有什么用?比得过我们爷俩四只眼么! 看着小丫头透亮的眸子,澄空笑了,“治病又不是吹糖人,一口气就能好过来?丫头仨月恢复成这样已是不错了,日后慢慢调理,总会好的。” 姜二爷立刻抓住重点,“调理?” 怎么,占老子的便宜占上瘾了?“方子贫僧给,药剂你自己配!你马上带着你儿子闺女滚,不要再让老子看见你!” “如果不是闺女生病,你以为爷想受这劳什子的罪爬山?“上次来是因为祖母,这次是因为闺女,姜二爷顿觉自己是个尊老爱幼的典范,心情顺畅不少。他弯腰抱起闺女,给澄空报信,“听说太后病得不轻。” 澄空腾地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他丝毫不怀疑姜二的消息是假的,这小子路宽着呢,否则他也摸不到自己面前来。 “已有月余。”姜二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大师该准备着了。” 这么久还没好,那些无能御医该想法子脱罪了,这地方不能待了。澄空烦躁地抓抓光头,最后叮嘱姜二,“姜凌是个好孩子,你好生教养他,将来准吃不了亏。” “那是老子的儿子,怎么养老子说了算。”姜二爷抱着闺女出院门,站在药田里四处踅摸,“留儿瞧着哪株花顺眼,爹拔回去给你养在园子里?咱们不拔,也会便宜了别人。“ 这意思是澄空不想给太后治病,要跑路了?姜留让父亲把她放在地上,转身缓缓向着澄空的小院弯腰行谢礼。虽然澄空不在乎这些礼数,但姜留在乎。她能站起来,全赖澄空大师高超的医术。这几个月的疼,姜留没白挨。 澄空透过敞开的窗户见到这一慕,哼道,“留丫头比他爹强!不枉贫僧在她身上下了数月的心思。” 跟随澄空出家的老仆白矾低声道,“姜二爷说话虽不中听,但心里也是感激您的。”否则他不会跑来特意告知宫中事。主子也不讨厌姜二,否则也不会帮他闺女治病,还把任凌生托付给他。 澄空不爱听这些,“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走!” “可惜了这一园的药草。”白矾惋惜道。 “可惜不了,有些人虽然傻,他身边人可精着呢。”澄空伸了个懒腰,“今儿再看个落日,以后这美景就见不着了。” 姜留弯着腰看周围的药草,拔走一棵,剩下的呢?她在这里呆了几个月,晓得这药田里有不少值钱的药草。若是澄空大师不带走,姜家缺钱用,他们可不可以收一些换钱或留着用? 姜留抬头与爹爹商量,“问-裘-叔?” 她的舌头能使唤了,但还是比寻常人慢一拍,所以能不说就不说,能短说就不往长里说。 “好主意!”姜二爷捏了捏闺女的小鼻子,弯腰就要将她抱起来。 姜留不想再被抱了,“女-儿-自-己-走。” “爹先抱你上去,你再用腿慢慢倒腾。”姜二爷掂量着闺女分量轻了,心疼道,“留儿这仨月受苦了,爹给你带了好吃的,咱回房吃。” 苦是受了的。她隔三差五当刺猬疼得半死,若姜留真是个孩子准撑不过来,想到以后再也不用扎针疏通筋脉了,姜留也跟着开心,“明-天-下-山?” 姜二爷缓步向前,“你祖母的寿辰要到了,要尽快赶回去。” 待姜二爷顺着木梯登上悬崖后将闺女放在地上,姜留拉着姜二爷的手慢慢走,“哥?“ “一块回去。他是留儿亲哥,记住没?”姜二爷语气温和。 姜留应了一声,这三个月她跟“亲哥“一块受苦,已经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真心把他当亲人了。说句不孝的话,姜留现在与姜凌的感情,比她与姜二爷的还要深。 姜家父女挪到西院时,姜凌带着众人在院门前候着。姜凌行礼,“爹“字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她爹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极为好面子,希望别人拿他当回事儿——这可能是所有没能力又好面子的人的通病。小姐姐姜慕燕就是因为对她爹不敬,所以不受待见,在庄子里住了半个月被王家接走了。姜留知道这个哥哥心里是感激她爹的,但是他话少,在这儿住了仨月,也就跟她还说几句,现在让他开口叫爹很有难度。 莫说是他,姜留自己也一声爹没叫过。基于革命情谊也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姜留不想让将要在一块住十年的“父子俩”互看不顺眼,所以她打破僵局。 “哥。” 姜留唤罢,又晃了晃她爹的手。一直盯着姜凌看的姜二爷上前一步,抬手扶起“儿子”,语气还不算差,“身体养好了?” “好了,多谢父亲挂心。”姜凌恭敬回话,爹叫不出来,父亲还是能的。以后在姜凌心里,爹爹和父亲就是两个人了。 姜二爷拍了拍他瘦弱的小肩膀,裘叔立刻带着众人行礼,姜二爷颔首,摇扇向院内踱去。 书秋好奇地问,“二爷不冷吗?” “你看爷冷吗?”姜二爷持扇,端得是潇洒无边。 赵青菱连忙道,“二爷身强体健,当然不会冷。” 姜二爷满意了,合折扇敲了敲小书秋的头,“爷的留儿受了,你倒是胖了。” 书秋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望着她家受了三个月苦的姑娘。 这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家伙,像三个娃的爹吗?姜留暗暗叹气,慢慢挪到哥哥身边,姜凌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小胖手,一起往里走。 赵青菱对他们兄妹相亲相爱万分满意,借机在姜二爷面前给少爷刷好感,“就算分开两处长大,亲兄妹也是亲兄妹,凌少爷对六姑娘可好了。” 姜二爷回眸。 感到姜凌的手一紧,姜留明白他的紧张,转头像冲他笑一下以表安抚。可她顾头就顾不上腿,身子失去平衡往地上扑去。 姜凌抬胳膊扶住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姜二爷,姜留站稳后也抬头看她爹,一院子仆从都看着,鸦隐甚至准备着姜二敢骂少爷,他就冲过去跟姜二讲讲道理! 这仨月,姜二这胖闺女,可是少爷帮他养着的! 姜二爷走回来站在闺女另一侧,“自己往前走,别怕。” 姜凌放开妹妹,跟姜二爷左右护着她慢慢走到门槛前,低声道,“她的腿迈不上去。” 姜二爷将闺女拎进屋放在椅子上,吩咐姜猴儿,“回府后把西院所有的门槛都拆了,台阶改成斜坡。” 姜留感动,抬头冲着她爹笑。谁知姜二爷颇为嫌弃,“怎笑起来还是这么傻。” 姜留…… 姜二爷转头又嫌弃“儿子”,“怎病好了还是这么黑?” 姜凌…… 第十五章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用完午膳,姜二爷让赵青菱带姜留去午睡,他带着姜凌带到东里间说话。 姜二爷看着姜凌黑漆漆的小脸,甚是无语。初时他以为这孩子是中毒导致的黑脸,谁成想解毒了还这么黑呢!说这是他和王氏的儿子,有人信吗? 不信不能咋滴?他说是就是! 姜二爷眉眼张扬,风采灼目,“爷既然认你做儿子,就不会委屈了你。但有两点,你得牢牢记在心里。” 小姜凌拱手听训。 “第一,你好生读书习武给我争脸面,至于报仇的事,等你长大再说;第二,你得听我的话。”姜二爷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以前没儿子也就罢了,现在有儿子,当然希望儿子能给他争回面子。 读书习武都没问题,姜凌小声问道,“听您的什么话?” 姜二爷挑挑眉,“任何话!” 八岁的姜凌实心眼,抬着小黑脸用他明亮的眸子看着姜二爷,“如果您说的不对呢?” 这小子怕也不是个省心的,姜二爷再挑眉,“如果你能指出哪里不对,还让我觉得辩无可辩,可以不听。” 姜凌拱手,“儿记下了。” 姜二爷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敲敲身边的椅子,“爹这儿没那么多规矩,过来坐。” 姜凌过去坐下,腰杆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看就是将门之子,一点也不像他姜枫的儿子。姜二爷叹口气,这些可以慢慢教,府里的事得先跟他讲明白,“府里只你祖母和伯父知晓你的身世,你回去后不必在意其他人说什么,万事自有爹顶着……” 姜留睡醒时,太阳已西转近黄昏了。她缓缓起身,接过书秋递上的杯子慢慢喝了几口水,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开心不已。 看,姐能自己喝水了,自己! “爹?”姜留问。 书秋立刻道,“二爷去找庙里的和尚商量事了。” “哥?” “少爷在读书。” “裘-叔?” “裘叔被二爷叫去说了一会儿子话,出来后就带着人去了后院。” 姜留缓缓翘起嘴角,带着人去后院,看来是去收拾澄空大师的药田了。要下山了,她该干点什么呢?姜留看着窗外温暖的阳光有了主意,站起身慢慢向外走。 她走到门边时,专职保镖鸦隐把她提溜到门槛外再放下,跟在她身后。暴脾气的鸦隐跟了姜留三个月,脾气也磨没了。眼见着姜留忍痛一点点站起来,鸦隐对这她是真心敬佩,保护她时多了真心和耐心。 姜留一步步挪到姜凌窗前时,姜凌抬头看着窗外露出的小脸扬起笑容,心情也舒缓了。 “哥,走-走?” 姜凌放下书出门,也不问去哪儿,跟着她往外走,走路时拉着她,过门槛时抱着她。姜凌喜欢照顾妹妹,因为照顾她时,会让姜凌产生一种自己很有用、很可靠的自豪感。 姜留寻到爹爹上山那日带她看落日的忘俗石,拉着姜凌坐下,等着看日落。 上次看日落时是大暑天,如今已过重阳了,天高气凛烟霏云敛时再看日落又是另一番景象,却依旧美得让人窒息。姜留甚是满足,给姜凌介绍这里,“这-是-忘-俗-石,看-日-落,最-美。” 只有在姜凌面前,姜留才会多说几个字。因为他很安静很有耐心,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 姜凌转头找了找,未见哪里刻着“忘俗石”这三个字,便问,“名字是父亲告诉你的?” 姜留点头,眼睛下弯嘴角上翘,笑得极为开心。 寺里的和尚都懒得出奇,不会有闲心给石头起名,怕是姜二爷随口说,妹妹就记住了,姜凌想着待会儿吩咐姜财把这名字刻在石头上才行,免得下次寻不到了。 看见妹妹笑,姜凌想起姜二爷的话,便跟她讲,“你这样笑不傻。” 姜留晓得他为啥这么说,投桃报李地回道,“哥-黑-也-好-看。” 这不算虚话,姜凌高鼻梁高眉骨,双眼皮长睫毛,论五官来真的很不错,可能因为他的家乡肃州干旱多日照,所以他的皮肤干燥肤色偏暗,在经常多待段日子该能养回来。 姜留真不觉得姜凌这样难看,不过京城的人既然选她爹当第一美男子,想必这里人的主流审美是她爹那挂的,所以姜凌这般的可能不吃香。 姜凌抿抿唇,心里满是忧伤。 他不想好看,他想变强。见过姜二爷后,他相信姜二爷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了,因为他想不出来男人再美会是什么模样。这个父亲跟他的爹爹完全不一样,爹爹是骑大马拿长枪的大将军,是男子汉。这个父亲比娘亲还漂亮,男人漂亮有什么用呢?他能上马杀敌保卫家园吗? 落日的余晖将姜凌的小脸染成古铜色,脸上的愁任再美的景致也化不开。待到天上的彩霞转做淡墨色时,姜凌认真讲,“我要变强。” “嗯。”他很努力他想报仇,姜留都知道,“哥-很-强。” 姜凌转脸,“不强。” 姜留很坚定地说,“比-我-强。” 姜凌笑了。 姜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很阳光很纯粹,比她爹笑起来一点也不差。 “回到姜家后父亲不在时,哥会保护你的。”姜凌握拳,去姜家第一件事——揍姜三郎! “嗯。”姜留美美地笑了。父亲和哥哥、姐姐都护着她,她会走了,身边还有忠心的奶娘和丫鬟,未来的日子定会很美好。 “阿嚏!”身后裹着斗篷的书秋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风凉了,姜凌站起身,“鸦叔。” 鸦隐蹿过来,利索地将姜留抱起回寺院寮房。赵青菱见姑娘和少爷回来了,连忙招呼着摆饭。 饭桌上只有她和姜凌,姜留疑惑,“爹-呢?” “二爷今晚与修善、修缘两位大师一同用斋饭,让少爷和姑娘不必等他。” 修善约七旬上下,是藏云寺的主持,很有佛相;修缘据说是跟澄空一块出家的,约五旬上下,是个精明的和尚。爹跟他们一块吃饭要商量什么? 姜凌用完饭回房,问姜财,“裘叔在何处?” “裘叔陪着二爷去见两位大师,想把澄空大师的药田里的药材弄走。” 姜凌又问,“是裘叔的主意,还是二爷的?” 姜财笑得狡猾,“是裘叔,他想开药材铺子。”姜二爷模样是好但脑袋不可好使,让裘叔一煽乎就两眼金光地跟着去了。 后院寮房内,姜二爷正睁着眼睛说瞎话,“澄空走的时候,把崖下的房屋药田留给在下了!” 桌对面的修缘怒睁双目,“你休得胡说,那是藏云寺的!” 姜二爷反问,“大师有凭证吗?” “那本就在藏云寺旁,就该是藏云寺的!” 姜二爷笑了,“连青山还在爷的柳家庄旁呢,照大师这么说连青山该是在下的,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在下的!” “施主这是要不讲理了?”修缘气得呼哧。 姜二爷双手一摊,“不是在下不讲理,是大师的道理讲不通啊。” 这个无赖!修缘转头寻师兄支援,却见修善师兄正闭目念经! 姜二爷身后老实憨厚的裘叔站出来当和事佬,“大师,二爷,您二位都消消火,这事好商量……” 第十六章 开铺子的本钱 修缘的徒弟当度见裘叔插嘴了,开口就要把他顶回去,“地方就一块,怎么就好商量了?” 裘叔忠厚的笑容被他脸上扭曲的伤疤压了下去,看着有几分狰狞,“那地方是澄空大师的,现在澄空大师远行所以将地方给了二爷照看,待澄空大师回来,地方还是他的。澄空大师虽不是贵寺的住寺僧,但与贵寺的关系不差。大使和我家二爷都是好意,实没必要为了谁替澄空大师看家而伤了和气。” “就是!”姜二爷附和。 一直未开口的主持修善大师也道,“裘施主言之有理。” 主持师兄的话让修缘憋火,挣扎道,“既然是为澄空师弟看家,谁看不是看呢,何必劳烦姜施主。” 终于上钩了,姜二爷垂眸,压住满眼的得意。 裘叔思索后附和,“大师的话也有道理,只是……” 自认为占了上风的修缘得意地瞟了姜二一眼,“那澄空师弟的院子就由我等代为照料。” 姜二爷假装嘴硬,“若大师愿意替在下看家,在下是没什么意见的。” “施主上山不易,还是贫僧派人看顾最为合适。”修缘占了上风,语气变得温和了。心中则得意的很。什么叫替你看家,这是澄空师弟的地方,等澄空师弟回来就没你小子什么事儿了,澄空师弟不会来,我藏云寺的人就一直看着!想抢藏云寺的地盘,没门儿! 裘叔提道,“时值深秋,药田里的药草该收了,不知贵寺的师傅们可有人懂得如何打理药田,又有闲暇……” 这个……真没有,修缘正琢磨时,当度眼睛一亮,“裘施主这几月一直给白矾师叔打下手么?不如由您来整理药田的草药,我等不懂药理,白白将草药糟蹋了岂不可惜?” 姜二爷一挥衣袖,“既然如此,裘叔就将药草收了再下山。” “是。”裘叔拱手应下。 既然这事儿成了,姜二爷也起身告辞。修缘觉得自己从姜二手里抢回了澄空的院子,当度为一众师兄弟免了收药草的苦差事,师徒二人都很满意地走了。 待众人散了,主持修善摇了摇头,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三天,姜财去山下雇的十个挑夫便上山了。辅助将军管理边城军务的裘叔,指挥人收拾十亩药田乃是牛刀小用,只花了一日的功夫便将这些药材的根、茎、叶、果等分类整理,挑回柳家庄晾晒炮制。 初时还得意洋洋的修缘见着挑夫们一担担挑药材下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姜家小子的目标就不是院子而是药田里的药材,否则他雇的挑工能来的这么快?! 修缘用力磨牙,上次坑走了庙里大半的香火钱,这次坑走了十亩药材,好,好你个姜二!当度用鼻子哼了一声,酸讽道,“之前挥金如土的姜二,现在连几根草都挖空心思的算计,姜家果然败了!” 山下柳家庄内,姜二爷听着裘叔噼里啪啦地报着开药铺所需的银钱和人手,若刀裁的双眉微皱,“买铺子要这么多银子?” 裘叔点头,“老奴找了几家牙行,这已是最低了。再便宜的地段铺子确实便宜,但便是开起药铺来,怕也没生意可做。” 若是以前,姜二爷拿出五百两银子就是小事一桩,但现在却难上加难,“山上弄下来的药材兑成银两有多少?” 裘叔不赞同用药换本钱,“二爷,这些药材的药效比从药农手里收上来的要好上许多,但咱们不能说药材的来处,拿出去卖也卖不上价,留着创招牌为上。” 那缺的钱该怎么办呢?众人七嘴八舌地提议。 跟了姜二爷三月的姜宝提议,“二爷再去赌坊转转?” 姜二爷别的本事没有,赌运却极佳。这几个月他缺银子用都是去赌坊取,以至于赌坊的管事见到姜二爷,脸都是黑的,姜财却觉得极为痛快。 “赌靠的是运气,还不如某去讨些为富不仁的不义之财回来!”鸦隐提议,赌博有风险,还是劫富济贫靠谱。 姜猴儿摇头,“铺子何必另找,咱们府上就有,二爷回去后跟大爷和三爷商量腾出一家来就成。便是府上的都不合用,两位姑娘不是还有俩家铺子么?小人记得这之中就有一家是药铺!” 听了姜猴儿的话,半路入姜家的三人都看着姜二爷。在里屋听他们议事的姜留也惊讶了,她和姐姐有六家铺子?! 这太惊喜了有没有!她知道母亲王氏嫁妆丰厚,但没想到居然还有铺子!她最喜欢开店了,虽然铺子与网店有很大差距,但怎么也是店啊,还是自家的不用付租金的实体店啊! 旁边的书秋嘟囔,“那些铺子都被王家人攥着呢,有跟没有一样!” 姜留者才想起来,王氏的嫁妆都在王家人手里攥着呢,精神气顿时没了。赵青菱瞪了多舌的闺女一眼,小声跟姜留解释,“铺子是夫人留给两位姑娘当嫁妆的,谁管着都抢不走。” 姜留装作傻儿唧地点了点头,只可惜她年龄小,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事不能做,手痒啊! 外屋,姜二爷也不赞成用王氏留下的铺子,“府里的铺子可以问问,其他的不必考虑。若是府里的铺子不合适,爷再想办法就是。” 莫说王氏把嫁妆留给了两个女儿,便是她把嫁妆扔了,姜二爷也不会沾手,他可不想让王家人嘲笑他惦记亡妻的嫁妆。 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惦记妻子的嫁妆! “二爷,王家人把三姑娘送回来了。”庄子上的管事进来报事。 听到这话,赵青菱放下手里的针线,从里间走了出来,“二爷,奴婢去迎迎?” 姜二爷最烦见王家人,“没什么要紧事,别带他们来见爷。” 三月不见的小姐姐回来了,姜留也缓缓站起身,打算带着书秋到出迎。谁知不大一会儿,姜猴儿就跑了进来,“二爷,王家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都来了,非见您不可!” 姜二爷冷哼一声,“见我?她们要见凌儿才对!” 第十七章 王家来人 王家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那不就是小胖丫的外婆、大舅母和二舅母吗?姜留停住刚迈出去一半的腿,差点趴在地上,以她这个身体状态去见王家人,怕是不大妙。 王家和姜家虽然是姻亲,但关系却并不好。 这事儿,还得从姜二爷与妻子王氏的亲事说起。姜二爷虽然才不出众但却容貌惊人,再加上他爹官居刑部侍郎,所以京中想嫁给姜二爷的女子并不少。但在姜二爷娶什么样的妻子这件事上,他祖母和母亲产生了分歧。 祖母姜太夫人出身书香世家,也想为最疼的孙儿娶书香门第之女。在她看来这样门户教养出的女子谨守礼仪道德,能照顾姜二爷一辈子。 母亲姜老夫人觉得姜二爷这辈子靠他自己是不成了,以后他的儿女靠他教养也怕不成器,所以要给他娶一位能持家教子的干练女子,最好是武将之女。 最后,姜太夫人与其子姜冕压制住了姜老夫人与姜松母子,为姜二爷娶了京城书香名门之嫡女王氏清荷。王清荷的父亲是隆顺八年的状元,后入翰林院为学士,颇得皇上器重;其长兄为国子监司业,也颇得学子敬重;王清荷温良恭顺,颇有才华。 姜老夫人虽不喜二儿子娶书香世家之女,但对于王家结亲是没有意见的。至于姜二爷自己,他是不喜欢开口闭口之乎者也,月圆月缺都对月叹息的女人成亲的,不过他的意见没人在意。他中意的那位,姜太夫人和姜老夫人都瞧不上。 王清荷嫁入姜家后,诗情画意与放荡闲逸碰撞之下矛盾不断。王清荷虽渐渐对姜二爷死心,但如姜太夫人所言,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待姜二爷谨守夫妻之道,将西院打理的处处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处,因此姜老夫人对儿媳的不满也就渐渐消了。唯一遗憾的是她嫁入姜家九年连生两女,没给姜二爷生出嫡子。 不过这不急,他们夫妻还年轻,儿子总会有的。 谁知姜家事变,姜冕死后姜老夫人病倒,王清荷为尽孝道,衣不解带地在姜太夫人床前尽孝,姜太夫人故去后她的身体也垮了,回王家养病数月也无法回天,撒手人寰! 王清荷的死,导致王家人对姜二爷和姜家的不瞒,达到了顶点。王家人认为因为王清荷的婆婆姜老夫人看儿媳不顺眼,所以用姜太夫人的病拿捏她,才导致她病倒亡故。姜老夫人当然不认,两家在王清荷发丧那日闹得极为不愉快。 王清荷七七之日,王家人上门讨要王清荷的嫁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姜家人将王氏女的嫁妆贪了去。 他们这么说也不是没缘由的。姜家老爷姜冕死后,姜家四处花钱打点,散尽家财仍有不足。于是,姜家的三哥儿媳妇——姜松的妻子陈氏、姜枫的妻子王清荷和姜槐的妻子闫氏都拿出自己的嫁妆来贴补,姜家这才度过难关。姜家这三个儿媳中,贴补最多的就是嫁妆最丰厚的王清荷! 王清荷是家中独女,王老夫人将自己的体己都给女儿做了嫁妆,所以王清荷嫁过来时嫁妆有八十八担之多。为了补上夫家的窟窿,王清荷变卖了三处铺子! 这引起王家的极大不满,口口声声说若女儿的嫁妆再留在姜家,定全被姜家人拿来贴补家用。他们把这些嫁妆拿回去为两个外孙女留着,免得她们将来出嫁时嫁妆寒酸,令人耻笑。 因王家来的王大夫人和几个婆子说话极为难听,明里暗里地损姜二爷。姜二爷一怒之下,就王家将王氏的嫁妆都抬了回去。自此之后,两家断了往来,只有与外祖家素来亲厚的三姑娘姜慕燕,还私下与王家往来不断。 小姜留这里,情况就与姐姐大不相同。 姜慕燕在王氏的教导下与姜二爷的父女关系很是疏离,引起了姜家太夫人和老夫人不满。所以姜留两岁时,姜太夫人将姜留的乳母打发走,指了自己院里的赵青菱照顾姜留。小姜留在赵青菱的影响下,与她爹关系甚好,连她的名字都是姜二爷给改的。 在这一点上,姜留非常非常感激她爹,因为在改名之前,她叫姜慕兰…… 在赵青菱的影响下,姜留与她姐姐姜慕燕完全不同,与父亲的关系极好。相对应的,小姜留与外祖家的关系就疏远了。王氏生病时回王家小住那几个月,就只带了姜慕燕,未带姜留。 姜留在藏云寺当刺猬疼得死去活来时,曾数次听到赵青菱在她身边抹着眼泪抱怨,说若得病的是三姑娘,王家早就把太医请来了云云。 姜留在山上住了三个月,姜老夫人派人上来看过三次,王家人却一次未,这让姜留看清了自己在王家人心中的地位。现在王家人来了,她拿什么态度去面对她们呢? 姜留还没想明白,就见小姐姐的奶娘王香芝从外院飞着眼泪向自己冲过来,“我的六姑娘欸,我的六姑娘呦!你这是糟了多大的罪,怎瘦成这副模样了!” 姜留连忙道,“鸦-叔。” 门外的鸦隐立刻抬胳膊挡住王香芝。 飞奔过来的王香芝将将停在鸦隐的胳膊前,抬头翻眼瞪着这不知哪冒出来的大汉,“你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我家姑娘的闺房门前?” 扶着六姑娘的书秋笑眯眯地介绍,“嬷嬷,这位是二爷给姑娘请来的保镖。” 王香芝瞪大眼睛,胡闹!六姑娘年纪再小也是闺阁千金,闺阁怎能有成年男子!这若是传出去,轻则让人嘲笑姜家不懂规矩,重则损了六姑娘的闺誉,连带她的三姑娘也会受影响! 带着丫鬟书夏跟过来的姜慕燕见到妹妹站在屋里,欢喜极了,“六妹!你得病好了?”</p> 第十八章 我我着急啊! 姜留在姜慕燕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欢喜,她心里也欢喜,三个月不见,她还挺想这个一处待了三天的小姐姐的。于是,姜留张开小嘴儿,慢慢地说,“好-多-了。” 姜慕燕没发现妹妹说话比之前慢,她开心握住妹妹的小手,“你能站起来,外婆和舅母们见了一定都会跟着开心的。她们都很担心你,这趟就是专程过来看你的,走,咱们快些出去吧。” 见三姑娘拉着六姑娘往外跑,书秋连忙抓住六姑娘的胳膊防着她摔倒,“三姑娘,六姑娘还没好利索,走不了太快。” 姜慕燕连忙停住,王香芝的目光也从鸦隐身上转到姜留身上。 姜留缓缓地笑,以0.2倍速操作自己的短粗的小腿儿,向姐姐迈了一步,又一步,才挪到姐姐身边。 姜慕燕见妹妹行动慢如老妪,眼里转起了泪花,她该怎么办? 王香芝嘟囔道,“老夫人早就给二爷送信,要把姑娘接去府里请太医诊治,二爷不肯,非要说姑娘在山上烧香拜佛就能好过来!这哪算好了……” 程公在藏云寺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姜二爷对谁说的都是姜留在山上静养,烧香念佛求佛祖保佑身体早日康复,所以王香芝才会这么以为。姜留在山上时听白矾说过,现在的太医大多跟着澄空学过医术,算是他的徒弟。 “我倒不知,老夫人什么时候说过让二爷把六姑娘送回府了?”赵青菱迈步走进来,先给姜慕燕行了礼,又弯腰抱起姜留,“两位姑娘的外婆和舅母在厅里,二爷让奴婢带两位姑娘过去见‘客’。” 王香芝说的老夫人乃是王家的不是姜家的,她不小心说错了话,默默跟在三姑娘身后往外走,生怕赵青菱去二爷面前告她一状。 赵青菱在姜留耳边小声道,“姑娘莫怕,万事有二爷在。咱不想说话就不说,不想走路就不走。” “嗯。”姜留缓缓抬手环住奶娘的脖子,将头压在她结实的肩膀上。这几个月在上山,姜留见的不是挑夫就是和尚,其中还不乏澄空这等豪放派的和尚。说心里话,她还挺好奇大周的贵妇人会是个神马模样。 所以到了外厅时,姜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仔细瞧着。 厅正中的罗圈椅上,坐着一位近六旬的老妇人,应该就是姜留的外婆王老夫人了。王老夫人一头花白的长发梳成两鬓抱面的发式,发髻上插金,身着绫罗,通身的贵气,一脸的慈祥。她身后站着两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也是满头、满身的富贵,她们的衣着和发式对姜留来说都是极为新鲜的。 其中年纪稍大些的妇人应是姜留的大舅母孔氏,除了通身富贵外,孔氏还有通身的肥肉,再美的绫罗也让她穿出了暴发户的气质。年纪小些的是二舅母孟氏,这位与大嫂正好相反,豆芽菜般的身材,如弱柳扶风,站着都让人替她担忧。姜留暗想若是林妹妹能活到这般岁数,应就是孟氏现在的模样吧。 王家三个女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留身上,神色各有不同。王老夫人怜爱,孔氏挑剔,孟氏冷淡。 姜留落地后缓缓屈膝行礼,“姜-留-给-外-婆、大-舅-母、二-舅-母-请-安。” 听她这么一字一顿地讲话,急性子的孔氏被憋出一脑门的汗——她长得胖,不分四季地流汗,孟氏毫无反应,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老夫人慈祥抬手,“留儿,过来让外婆好好瞧瞧。” 姜慕燕拉着妹妹的手跟外婆讲,“六妹现在说话走路还是有点慢,外婆别着急。” 看着姜留缓缓抬起一条腿,孔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许久之后她把腿放下,孔氏这口气才吐出来,“这哪是有点慢啊!” 姜慕燕又轻声道,“已经很好多了,六妹上山之前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孔氏受不了,干脆转头数窗户上的窗棂格子。 待外孙女终于走到面前,王老夫人将她拢在怀里,姜慕燕也靠在外婆身边,一副小鸟恋巢的模样。王老夫人温和地问,“留儿这三个月在山上过得好不好?” 那次第,怎一个好字了得!姜留却不想多说,只缓缓点头,“好。” 赵青菱在一旁道,“二爷今早请郎中为六姑娘看过,郎中说六姑娘再养些时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王老夫人捏了捏姜留的小脸,这个外孙女素来活泼不服管教,现在这般境况正好收收她的性,也算因祸得福,“留儿在山上,可见过你那哥哥?” 刷!刷!姜留感到两位舅母的目光也钉过来,便知道她爹猜得很对:她们这趟是为了哥哥姜凌而来。 姜留缓缓点头,“见-过。” 大舅母孔氏连忙问,“你那哥哥怎么样,跟你亲不亲,他说没说过他亲娘是哪个?” 听到孔氏爆豆子般的问话,赵青菱皱起眉头,姜慕燕咬唇,姜留则缓缓转头看着大舅母,半晌才吐出一个字,“亲。” “哎呦,留儿可真是要急死谁啊!”孔氏憋了半天只得了一个字,急得跺脚,浑身颤悠。 王老夫人又问姜留,“留儿,你爹说没说你那个哥哥之前住在何处?”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小婿,留儿还小,不知事。”姜二爷迈步走进来,给王老夫人弯腰行了个礼。 王老夫人目光深深,嘴角含笑,“不过是随便话话家常。” “留儿刚好些,还不能长久站着。”姜二爷上前一步抱起姜留。这厅内有两把主座,王老夫人坐了左侧主座,姜二爷身为晚辈,便在右侧下垂手的椅子上落座。他将闺女抱在怀里,很是自然地捏着她的小胖爪。 王老夫人和孔氏见了同时皱眉,不过她们都晓得姜二的脾性,谁都没开口纠正他的举止不当,因为那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姜慕燕走到父亲面前,屈膝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p> 第十九章 丑章事 大闺女去王家住了三个月,怎比小闺女在山上住了三个月还瘦得厉害?莫非王家人又给她灌什么女子体瘦为美的虚话了?姜二爷皱眉,示意她在自己身旁站着。 王老夫人见女婿不讲话,便主动打开话题,“你大哥本想请太医过府为留儿诊病的,只是老身派人到此接留儿时,你已带她上山祈福,所以老身才接燕儿回去小住了几日。” 呵!姜二爷最受不了的就是王家人的心口不一,他答得异常干脆,“这确实是小婿的过错,小婿现在就送留儿到您的府上去,劳烦大哥请太医为给她看病。” 王老夫人…… 想得美!孔氏抢白道,“已经错过时机,现在送过去也请不到了。” 就知道是这样,姜二爷笑意不达眼底,漫不经心地玩着闺女的小胖爪子。姜慕燕紧紧低着头,这样的场面让她很不安。 场面尬住,又是性急的孔氏打破僵局,“听说那孩子也在庄上?” 开始了!姜留握小爪,却被她爹揉开。 姜二爷对王老夫人道,“本打算过几日带姜凌去府上给您磕头的,既然您今日来了,就让他在这儿磕吧。姜凌与慕燕乃是双生,因他生下来体弱,连哭都不会,所以才送到别处调养,前几日才接回来。” 满口胡言! 睁着眼说瞎话! 王老夫人和孔氏瞬间变脸,孟氏抬起冷淡的眸子,静静看了姜二爷一眼。姜留居然发现她脸上,带着难以言表的笑意,这笑比其他两位的怒色更让姜留觉得不对劲。 孔氏颤抖着手指,“姜枫!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妹妹的肚子到生时都比寻常妇人的小一圈,怎么可能装得下俩孩子!” 姜二爷叹道,“正因为在这孩子在娘胎里时个头就小,所以生下来才体弱多病啊。” 孔氏%¥#@#*&amp;amp;%! 姜留…… 站在堂外窗下的姜凌…… 王老夫人沉下脸,“想弄清楚清荷第一胎生了几个孩子,问问当时接生的产婆便知。” “就……”王香芝刚开口,姜二爷冷森森地目光就射了过去,吓得她立刻闭嘴。 姜二爷收起凶狠,转眸向着王老夫人笑,“送姜凌出府养病是祖母和家母的主意,因怕这孩子活不下来,才没有对外声张。您若不信,找产婆一问便知。” 无赖!他这是铁了心要把这个不知道托生在哪个小妇肚子里的野种算在她家妹妹的头上了! 孔氏气得脸通红,“妹夫这么做,不就是想多个孩子分我家妹妹的嫁妆吗!你休想!” 姜二爷自不理会她的蠢话,姜留想着孔氏有多惦记小姑子的嫁妆,才会把脑袋歪倒这条路上去? 娘亲王氏留给自己的嫁妆该怎么要回来呢?这些嫁妆再在王家放下去,怕是都会归了这位大舅母的钱袋吧!姜留转眼睛看她的小姐姐,却见她低着头,眼睫毛上竟挂着水光。 姜留诧异,她为啥哭? 上座的王老妇人垂眸不动,女婿都说是长辈的意思了,再找产婆有何用?王老夫人知道王家是铁了心地要将姜凌赖到自己可怜的女儿名下,也只得咬牙认了。其实长远看来,女儿多个“亲生子”就是有了后,祭祀时也能多得一份供奉。 于是,王老夫人收敛不悦,温和问到,“这孩子与燕儿,哪个是先生的?” 王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姜留眼见着小姐姐挂在睫毛上的水雾凝成泪珠子滚落,一颗接着一颗。 孔氏也急得擦汗,孟氏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姜二爷乐呵呵的,“燕儿比凌儿大半个时辰,她是姐姐。凌儿,进来拜见你外祖母。” 原来这孩子已经在门外了,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王老妇人暗叹这还真是姜枫一贯的做派。孩子还没露面呢,就先让他对王家人没好感了。 小妇生的野孩子罢了,以为王家会在意么! 姜凌刚一露面,孔氏就跳了,指着姜凌质问姜枫,“这能是你和我家妹妹的亲生儿子,啊?“ 这次不止王老夫人,连孟氏也忍不住点头,这孩子黑得跟墨汁一般,委实与“父母”差太多。 姜二爷虽也觉得糟心,嘴上却阵阵有词,“凌儿体弱,需要多晒太阳,这色儿是晒出来的。” 王老夫人…… 孔氏¥#%&amp;amp;¥*&amp;amp;¥! 姜留闷笑,姜留则绷着小脸,像是啥也没听见。他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行叩拜礼,“外孙儿姜凌,给外婆、大舅母、二舅母请安。姜凌这些年在外养病,未能在外婆膝前尽孝,请外婆恕罪。” 见姜凌一板一眼地磕头问安,王家女人们不止不相信这是王清荷生出来的儿子,甚至怀疑这也不是姜二的儿子! 真是笑话,懒散成性的姜二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板正规矩的儿子! 这样也好……王老夫人无声叹了口气,微微欠身抬手,“好孩子,地上凉,快起来。” “谢外婆。”姜留起身,转到姜二爷面前抬手行礼。 姜二爷见王家人的憋屈样儿,心里痛快极了,“凌儿,这是你三姐,慕燕。你俩是同胎,就算分开再多年,该也不会生分了。” 姜凌微转身,给姜慕燕行礼,“三姐。” 姜慕燕微微屈膝还礼,倔强地不肯抬头看这个“弟弟”一眼。坐在父亲腿上的姜留看她咬着唇,眼泪都止不住。 姜二爷自然也瞧见了大闺女的反应,好看的眉眼挂起霜色。 王老夫人不想女婿在将领面前责骂燕儿,连忙道,“好孩子,到祖母这儿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姜凌刚转身,委屈极了的姜慕燕却后发先至,冲到外婆怀里,小身板委屈得直哆嗦。 姜凌停住,姜二爷的脸开始下冰雹了,“你……” “凌儿,来,到外婆这里来。”王老夫人一手搂住外孙女,一手招呼姜凌。 姜留缓缓伸出小手在哥哥背后推了一下,他才迈步过去,被王老夫人逮住了小手。 姜老夫人本要怜惜他几句,但摸着姜凌手上磨出的茧子,她说不出口了。小小年纪能把手掌磨成这样,说明姜凌打小就开始习武了,再看他的骨架身板,一点也不像体弱多病的! 王老夫人不怀疑这不是女婿的儿子,否则姜家人不会认他。只是这么多年,女婿究竟把姜凌藏在哪了,又为何一点口风也不露? 这孩子比燕儿还高,也就是说女儿还没进姜家的门,女婿已经有儿子了!让姜凌给燕儿叫姐姐,也是为了掩盖姜家的丑事?! 王老夫人越想越歪,手劲儿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p> 第二十 章 父女 姜凌的手都被攥疼了,小孩子都很敏感,“外婆”对他的不喜,他感受得到。他人小劲儿不小,用力一撑便将被“外婆”攥得变形的小手撑开了。 王老夫人的思绪从往事中抽出来,对上姜凌毫无惧意的小眼神,心中不免诧异。 急脾气的孔氏见婆婆半天不吭气,忍不住问道,“姜凌啊,舅母听你的口音不像在京畿这块长大的,这么多年你住在哪儿啊?” 姜凌早就得了姜二爷的叮嘱,退到姜二爷身边才回话,“住在山里。” “哪里的山啊?”孔氏追问。 “无名山。”姜凌往姜二爷身边蹭了蹭,胳膊挨到了妹妹才停住。 该死的,这话一定是姜二的!孔氏恨恨地擦汗,不问了。 “时候不早了,小婿已让人备下午膳,您用了膳再回吧?”姜二爷对儿子的表现万分满意,既然该见的见了、该说的说了,现在就该散了各归各家了! “老身回城还有要事,你们也要收拾回城了,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多着,不必赶此一时。”王老夫人当然不会留在这儿用饭,起身回府。 姜慕燕红着眼把外婆送到门外,小手还紧紧抓着外婆的衣袖。 王老夫人轻声哄着,“燕儿,这样不合规矩,听话。” 姜慕燕放开外婆,红着眼圈退回妹妹身边。 待王家的马车向前走了一阵,在柳家庄一直没开口的二舅母孟氏才清清冷冷地道,“姜凌若孝顺,妹夫后半生便有福可享了。” 虽不甘心,王老夫人还是点点头,“三岁看老,这孩子定是个有出息的。” 孔氏则翻了个白眼,没搭话。 待王家的马车走远了,庄门前的姜二爷沉着脸唤姜慕燕,“你随为父来。” 姜慕燕跟着姜二爷走后,姜留挣扎着不再让奶娘抱着,靠她的小腿儿慢慢往回走,姜凌在旁边跟着。 书秋为自家姑娘鸣不平,“王家老夫人不是说来看姑娘的吗?” “多嘴!”赵青菱斥责女儿。 对啊!姜留才反应这群人打着送姐姐、看自己幌子来到这儿,看了自己有五眼吗? 姜凌怕妹妹摔倒,扶住拉住她的小胳膊,“回去吃饭。” 姜留又想到一件事!她哥方才是第一次见王家人,居然一点见面礼也没得到,他的头磕得也太亏了! “哥!” 姜凌应了一声。 姜留心中不平,可想到哥哥这半年的遭遇,想必他也不会将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便改口道,“一-块-吃?” 看姜二爷方才的脸色,他把姜慕燕叫过去说话,怕是一时半刻出不来,姜凌不想妹妹饿着,“你先吃,快到喝药的时辰了。” 程公开的内服药是要饭后吃的,赵青菱快步去催饭,“奴婢吩咐人摆饭。” 想到喝药,姜凌嘴里立刻泛起苦水,小眉头才皱起来,哥哥就把一块糖塞进她的小手里,“喝完药再给你一块。” 这种糖叫麦芽饴糖,味甘质硬,一块能含许久。山上的三个月,哥哥经常用各种糖哄她,麦芽饴糖是她最喜欢的。 姜留正美着,就听她的小哥哥很没底气地问,“以后你跟姐姐玩,还是跟我玩?” 这个……姜留很是保守地回答,“一-起-玩?” 姜慕燕不喜欢他,他也不想跟姜慕燕一起玩。但是妹妹跟姜慕燕是一块长大的亲姐妹,妹妹当然更喜欢跟她一起玩。该怎么办呢?姜凌想了想,“以后吃完药,哥哥可以多给你一块糖。” 哦?姜留缓缓眨眼。 “如果你不想吃,就算了。”姜凌转开小脑袋,他没爹娘了,也要没妹妹了,姜慕燕肯定会把他妹妹抢走的。 跟在后边的鸦隐心里很不是滋味,书秋紧给姑娘使眼色。她喜欢吃糖啊,姑娘如果不想吃,要了可以赏给她吃啊!姜家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她身为丫鬟能有糖吃是很难的。 哥哥伤心了?姜留心疼他,缓缓转到他面前,抬起小笑脸,“想-吃。” 姜凌的嘴角忍不住上挑,伸细长的胳膊把妹妹抱了起来,模样像极了小奶猫叼着只大耗子。 被八岁的哥哥——不对,姜凌现在跟她姐是双胞胎,所以九岁——抱着走,六岁的姜留心理颇为复杂。 书房的姜慕燕心情更复杂。 问了半天大闺女却一声不吭,姜二爷斥责道,“为父在问你,为何不说话?” 低着头的姜慕燕不想让父亲看到她在哭,干脆双膝跪上,咬着唇依旧一声不吭。 姜二爷火气腾地蹿了八丈高,喝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爷有儿子你不高兴?” 门外的王香芝撇嘴,这事儿除了你自己,谁还高兴得起来。子嗣是大事,怎么搁在姜家就跟玩一样!八九岁的儿子,咔哒就能蹦出来?谁都知道是假的,二爷还非得强按着三姑娘的头认他做亲弟弟! 如果夫人还在世,她绝不会让姑娘受这种委屈的! 见大闺女跟木头桩子一样跪着不动,姜二爷气得肝疼,甩袖向外走,谁知他一打开门,趴在门上的王香芝竟向他倒过来!姜二爷一脚将她踹飞,“没规矩的东西!你若再敢再燕儿面前乱嚼舌头,爷立刻将你赶出府去!” 王香芝被踹得翻滚一圈后跪在地上不敢动,待二爷走远才敢捂着肚子冲进书房。 怒气冲冲的姜二爷到了后院,见俩小的正乖乖坐在桌边等他吃饭,心情才稍稍平复,“用饭吧。” 爹爹脸色这么难看,小姐姐也没跟来,姜留知道他们俩肯定又吵架了。这父女俩的隔阂不是一时半刻能消除的,她啥也不问,等她爹拿起筷子,便跟着缓缓拿起小勺子扒饭。 姜二爷看着小闺女,对对大闺女死心了。看来就算王氏死了,大闺女他也矫正不过来了,爱咋咋吧,反正他还有小闺女呢! “慢慢吃,不急。”姜二爷给小闺女添菜后,又给“儿子”也夹了一筷子,“方才你干得很好,以后这就没这么干!” 姜凌点头,“多谢父亲。” 姜留笑弯了眼睛,“谢-谢-爹。” 笑起来还是有点傻,姜二爷颇为嫌弃地把她的小脸压进饭碗里,“吃饭。” 姜留…… 别以为你压住我的脑袋,我就没发现你嫌弃我!</p> 第二十一章 他不是咱娘生二的 她笑起来真的很傻吗?几次三番被她爹打击后,姜留忍不住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虽然穿越过来已有三个月,但由于心里的抵触也因为在山上没条件,姜留只在水盆里见过一张随着水纹飘荡的脸,因为那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她还不敢细看。 今天,她忽然想照镜子了。 饭后回到自己的小屋,姜留让书秋取来镜子。 出乎意料,这里的镜子镜面平整,能清晰地照出面容,只是因为镜子是用青铜研磨抛光制成的,所以自带复古老相片的那种昏黄滤镜。 姜留仔细打量复古镜中的小胖丫。纵使这种滤镜下,镜中的小脸还是白白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秀挺的小鼻子,粉嘟嘟的小嘴儿,怎么看怎么可爱! 看着这张小脸,再想着她爹那帅得没边的俊脸,她长大了应该也很漂亮吧? 美女啊~~~ 稀缺资源啊~~~ 姜留缓缓扯起嘴角,然后愣住了。镜里小脸的表情与微信表情包里那个瞪眼拉嘴角的微笑表情很像……难以描绘……难怪她爹会嫌弃,姜留自己也嫌弃! 这是因为她控制不好身体的动作神经,笑得时候只注意扯嘴角,忘记弯眼睛了! 坑爹啊! 姜凌走进来见妹妹对着镜子发愁,安慰道,“妹妹笑起来是最好看的!” 这话根本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她的小哥哥已经尽力了。姜留乖乖接过跟进来的赵青菱手里的药碗,一口口咽着苦口的良药,她此时的心情比药还苦涩。 等妹妹把药喝完,姜凌立刻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看着妹妹苦巴巴的小脸舒展开,他就觉得好满足,然后又往妹妹的小胖手里塞了一块,“这个留着睡醒吃,明天还有。” 这就是哥哥刚才说的,吃完药多给的那块。姜留乖乖点头,有糖吃很幸福。 姜凌守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把药吐出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吩咐姜财,“回城后各种糖多买些,要硬的……软的也买,少买些。” “是!”姜财心里明明白白的,硬糖是给六姑娘的,多买;软糖是少爷自己吃的,少买。少爷真拿六姑娘当亲妹妹疼了。 姜留含着糖时,奶娘快步走了进来,“二爷出门打猎了。” 姜留伸出小胳膊,让奶娘抱她去书房。到了书房,姜留见小姐姐姜慕燕在地上笔挺地跪着,王香芝跪在她身旁哽咽劝着。 王香芝见六姑娘来了,连忙跪爬几步,“六姑娘快劝劝吧,三姑娘再这么跪下去膝盖都要毁了。” “姐。”姜留落地后,慢吞吞地拉姜慕燕的胳膊,“起-来。” 姜慕燕肿着一双丹凤眼,“父亲没让我起来,我不能起。” 怎么方才在厅里,就没见你这么听爹的话呢。姜留无声叹息。 赵青菱也劝,“二爷用完饭就出庄了,他嘴上虽没说,但心里也是疼惜三姑娘的。“这是二爷惯有的解决问题方式——解决不了,一走了之。 姜慕燕咬咬唇。 姑娘还在这儿跪着呢,二爷居然出去寻乐子了!王香芝哼了一声,就被赵青菱捉了胳膊往外拉,“三姑娘还没用饭呢,咱去端饭。” 端饭哪就用得到自己了?王香芝甩胳膊不想去,却架不住赵青菱的蛮力,硬被拖出了书房。 赵青菱把王香芝拖到院外没人处才停住,语重心长地问,“夫人走了,姑娘们能依仗的只有二爷。你一门心思地撺掇他们父女不合,对三姑娘有什么好?” 她哪撺掇了?!王香芝不服气地哼,“是二爷没将三姑娘放在眼里……” “三姑娘把二爷放在眼里了?”赵青菱反问。 王香芝又哼,“青菱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二爷眼里心里只有六姑娘……” “那是因为六姑娘敬父!” 王香芝急了,“你让我说句囫囵话成不!” “再让你多说几句,姜家还能容得下你?”赵青菱不只不想让她说话,还想揍她。若不是因为她是二夫人留下的照顾三姑娘的人,二爷早把她赶走了。 王香芝又哼,“姜家容不下还有王家,反正姑娘的嫁妆都在王家,将来的亲事王家也会给姑娘做主的!” 赵青菱快被气死了,“你以为王家拿回二夫人的嫁妆,真是为了两位姑娘好?王家是缺钱了才会打嫁妆的主意!” “好,咱且不说嫁妆的事,就说三姑娘的亲事!”赵青菱连珠炮似的发问,“王家嫡亲的姑娘好几个,有好亲事能轮到三姑娘头上?王老夫人喜欢三姑娘不假,但她不疼爱嫡亲的孙女?她的两个儿媳会同意?再说没姜二爷点头,王家那种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家门,谁会站出来三姑娘做主?” 王香芝抿着薄薄的嘴不说话了,因为赵青菱的话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如果王家那么好,为啥二夫人临走之前不把两位姑娘送到王家去?因为姜家才是两位姑娘的家,这世上再也没人比二爷更在乎她们!”赵青菱拉着她往厨里走,“以后你少在三姑娘面前念叨二爷的不是,就是帮着她了。走吧,让她们小姐儿俩说说心里话。” 书房内,姜留没拖起姐姐,自己却摔了个狗啃屎。 姜慕燕连忙将妹妹扶起来,“摔着哪了,疼不疼?” 这点小疼在历经三月苦难的姜留身上跟蚊子咬差不多,不过为了让小姐姐站起来,姜留鼓起小腮帮撒娇,“疼,抱。” 姜慕燕想抱起妹妹,一移动跪麻了的双腿就是一阵针扎似得疼,痛呼出声。 姜留伸小手给她按压,她这点劲儿虽不管什么用,但姜慕燕却掉了眼泪。 小姐妹俩互相搀扶着挤坐在同一把罗圈椅内,姜慕燕不愿也害怕跟别人说的话,都想跟妹妹说,“那个……姜凌,妹妹喜欢?” 姜留点头,“喜-欢,哥-哥-给-糖-吃。” 姜慕燕用她的小胳膊圈住妹妹,“姐姐也给你糖吃,你不要喜欢他。父亲骗你的,他不是咱娘生的,他是来抢走咱们的东西的!”</p> 第二十二章二 二爷教子 姜留好奇小姐姐在想什么,“他-抢-什-么?”“咱娘的嫁妆!等他成亲时,会拿咱娘的嫁妆当聘礼。” 姜留…… “谁-说-的?” 姜慕燕咬咬唇。 “大-舅-母?” “嗯。” 姜留认真看着姐姐就算哭肿了也很漂亮的丹凤眼,一字一顿地保证,“不-会。” 姜慕燕又道,“他还会抢走父亲对你的疼爱。以前父亲最喜欢的是你,但是现在父亲有了儿子,以后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这又是谁跟她说的?姜留暗叹一口气,“就-算-咱-们-不-喜-欢-他,爹-就-不-要-他-了-吗?” 不会…… 姜慕燕沮丧地抱紧妹妹。姜家人本就不喜欢她,现在又来了个姜凌,姜家所有人更不会喜欢她了,她该怎么办? 姜留难以对姜慕燕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试着劝导,“留-儿-喜-欢-姐-姐,姐-姐-喜-欢-留-儿,留-儿-保-护-姐-姐。” 姜慕燕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答应娘亲要保护好你的。等回到姜家,我一定要把三郎推到水里去!” 姜留也想替被姜三郎推到水里丧了命的小姜留报仇,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姐-姐-有-三-郎-劲-大-吗?” 虽然她比三郎大一岁,但没他高也没他力气大!姜慕燕的丹凤眼转动,文绉绉道,“不可力取,只能智擒!” 哎呦,小姐姐还懂得动脑子呢。姜留笑眯眯的,“吃-饭,长-劲;不-吃-饭,担-心。” “好。”姜慕燕不想让妹妹为她担心,而且……她好饿。 姜二爷打猎归来,问赵青菱,“爷的闺女呢?” 赵青菱晓得二爷问得是哪位姑娘,笑答,“三姑娘被六姑娘劝着用了饭,腿上也用了药,已经歇下了。” 姜二爷冷哼,“那不孝女,爷才不稀得管她!” 赵青菱笑吟吟的,“二爷猎到兔子没?” 姜二爷被抱到太夫人院里时,刚十岁的赵青菱被指派去照顾姜二爷,所以她也算是看着姜二爷长大的。所以往西院派人时,太夫人才指了她。 一听到打猎的收获,姜二爷立马趾高气昂,“那是自然!爷打了四只野兔一头鹿,都是活的!” 深藏功与名的神射手姜宝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姜猴儿则龇牙咧嘴地摸着被二爷用弓打磕青的胳膊。 猎到活鹿可是好兆头,赵青菱欢喜道,“老夫人肯定会高兴的。” 这还用说?姜二爷美滋滋,“收拾东西,明早回府!” 睡醒了的姜留站牲口圈边,看得圈里卧着的梅花鹿,暗想这应该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吧…… 姜凌见妹妹眼巴巴地望着小鹿,立刻道,“我这就去给你猎一只!” 别啊!姜留摇头,“天-要-黑-了,冷。” 裘叔也跟着劝,“少爷,咱们明早要回府,这个时辰不宜进山了。” 见哥哥仍不死心,姜留再劝,“下-次,一-起。” 姜凌这才点头,“我教你骑射。” 姜留…… 用完晚膳,姜二爷留下姜凌给他讲回城要注意的事项,姜留也赖下来听。姜慕燕因跪伤了腿卧床养着,晚饭未出来用。 姜二爷挥退下人,让姜凌也在旁边坐下,他抱着胖闺女讲道,“姜氏祖籍宜州,你曾祖天纵奇才,科举出仕外放知州;你祖父你就晓得了,你大伯丁忧之前在礼部任职,你三叔乃是庶出,打理府上的田庄和铺子。” 那爹你呢,你是干嘛的?姜留眼巴巴地听着。 姜二爷没提他自己,继续道,“家里你祖母和伯父是知晓你的身世的。他们都不会难为你,你伯母和三婶管不到咱们院里的人,你尽管安心。” “你们这一辈,你伯父家的大郎思尧已经十四岁了,在国子监读书,一旬才得回来一次;二郎思顺和三郎思宇在青衿书院读书,每天回府。二郎老师,若是三郎或你三叔家的四郎思堂敢找你的事儿,你给爹打回去!” 姜留…… “爹得跟你说明白了。”姜二爷一脸严肃,“你在姜家不要找事儿但也不能怕事儿,他们若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别回西院,爷嫌丢人;但也别真把他们打坏了,否则爷不好跟大哥、三弟交待。” 姜留……这尺度怎么拿捏? 姜凌问,“什么样算真打坏了?” “只要不断胳膊腿就没事儿,他们若找上门来爷给你撑腰!尤其是姜三郎那小子,你别客气,给爷使劲揍!” “儿遵令!”姜凌答得异常响亮。 姜留暗鼓小巴掌,给力! “什么令不令的!” “儿遵命!” 姜二爷又道,“回城后你跟二郎、三郎一起去青衿书院读书。好好读,明年春给爷进国子监!” “儿遵命!” 姜留无语地抬头望着她爹,国子监是说进就能进的地方吗?! 姜留听奶娘赵青菱念叨过,国子监是京城最好的学府,但入国子监是要经过选拔的。若过不了选拔,你就是天皇老子的儿子,也进不去(当然这话姜留是不信的,皇子想去一定能去)。 能入国子监读书的儿郎只是少数,剩下的儿郎要么是请先生入府教授学业,要么是入族学或私学。 京中私学最出名的,就是姜留的二舅王问樵任山长的青衿书院。京中每年入国子监的学子,有三成出自青衿书院,所以青衿书院也不是有钱就能进的。不过姜家的孩子不管好赖都可以入青衿书院读书,这也是姜家长辈愿意与王家结亲的主要缘故——能入青衿书院,在她们看来就是半只脚迈进了国子监。入了国子监,就是前途无量。 所以,大郎姜思尧在姜老夫人看来,是姜家这一代中的希望。 姜凌的本名是任凌生,名取自前朝名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家里给他取这个名,就是希望他像祖父、父亲一样跨马横刀征战沙场,名扬天下。所以姜凌这些年习武的时间多过读书,现在她爹要求姜凌明年就入国子监,这可能吗? 姜留深深表示担忧。</p> 第二十三章 仇人见面 秋日清晨,空气净爽,天高云淡,姜二爷带着儿子在前引路,嘚嘚的马蹄声在山间显得尤为空灵动听。 待车外渐渐有车马人声后,姜留让书秋挑起车窗的布帘,她探出小脑袋,映入眼帘的便是碧蓝的天空下一道数丈高的青砖城墙,城墙左右望不到边际甚是雄伟震撼。人来人往的城门洞上方“安阳门”三个红漆大字在阳光中闪闪发光,让姜留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这就是她现在所在的时空——大周都城康安的南城门,安阳门。 看到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城门上闪闪发光的大字,姜留便知这都城繁华富庶,人心安稳。因为若是人心动荡百业不兴,人流不会有这样的气场,也没人会费功夫用红漆描刷城门上的牌匾。 书秋看姑娘盯着那边发傻,也向城门望口了一眼,然后就便叫了起来,“三爷带着二少爷、三少爷在城门口等着迎咱们呢!” 哪呢? 姜留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下便看到了城门口有个上蹿下跳的蓝衣小胖子。她想这一定就是姜家三郎姜思宇,因为——她第一眼瞧见这小胖子,就觉得他十分地扎眼,让她心里觉得不舒坦! 果然,一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带着咋呼的蓝衣小胖子和另一个孩子迎向她爹,这个男子应是姜家庶出的老三姜槐了。姜留仔细瞧着,若论长相姜槐比她爹姜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姜槐瞧着就是个沉稳干练有手段的,她爹……不好评价。 姜槐与二哥寒暄后,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姜凌身上,姜二郎和姜三郎也盯着姜凌看。 姜二爷便唤姜凌认人,“过来见过你三叔、二哥、三弟。” 姜凌上前,雄赳赳气昂昂地拱手行礼叫人。姜三爷含笑应下,“快起来。这些年家里人一直惦念着你,今年咱们总算能过个团圆年了。” 马车上的姜留……三叔果然很会说话! 姜二郎也拱手,“凌弟。” 姜三郎则用手指着姜凌,哈哈大笑,“你是去山里烧炭了吧?怎长得这么黑!” 姜槐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被殃及池鱼。他刚退开,姜二爷就用马鞭子把姜三郎的脑袋当木鱼敲了,“梆!” “哎呦!”姜三郎捂着脑袋跳脚,“二叔干嘛打我!” “打的就是你!有这么说你哥的么?”姜二爷训道,“规矩呢?” 姜三郎在家是受宠,但他不敢招惹二叔,此时也只能低头,没好气地道,“祖母让三叔带着我和二哥来迎二叔和三姐、六妹和……哥回府。” 此时姜二郎已到了马车边,车帘半挑起,姜留跟着姜慕燕笑眯眯地唤他“二哥”。 二郎姜思顺笑容温和,“六妹妹真是大好了,祖母见了肯定会开心的。” 姜留默默不语,她离大好还远着呢。 待马车驶入安阳门后,姜留依旧趴在车窗边向外看。窗外的景象对她而言,就像是万分逼真的古代市井生活全息影像,而她居然成了这景象中的一部分,她心中感受颇为复杂。 姜家住在康安城东,马车自南门驶到姜家约需要半个时辰,姜留盯着外边也看了这半个时辰,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待马车驶入一条路两旁种着柿子的安静巷子时,姜留就知道这就是姜家所在的柿丰巷了。除了姜家,这巷子里还有一户与姜家人颇有关联的人家——孟家。 在山上住了三个月,姜留大体弄清了姜孟俩家的渊源和仇怨。 姜留的爷爷姜冕与孟家的老爷孟回舟是少时的同窗好友,两人都是科举入仕,虽然仕途不同,但最后又同在刑部任侍郎,可谓相交莫逆。 前年六月,太上皇令刑部彻查肃州贪墨案,孟回舟和姜冕日夜在刑部忙碌,家都顾不得回。刑部失火那晚,姜冕和孟回舟同桌用晚膳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随后孟回舟含怒回府。这场大火烧光了肃州案的卷宗也烧死了囚犯,姜冕当夜便“自尽赎罪”。 也是在当夜,还不知情的姜府被禁军围住搜查,姜松派人偷偷出府打听的第一站便是孟府。谁知姜家人连孟家的大门也进不去了。待后来得知姜冕与孟回舟发生争吵的事后,姜家人认定姜冕的死与孟回舟必有关联。 因为这两人相处大半生,从未红过一次脸! 有什么事会让他们吵成这样?后来街上居然起了谣言,说是姜冕收了肃州涉案官员的好处,想为其含糊脱罪,孟回舟得知此事才与他发生了争吵! 姜家人自是不信公正老实的姜冕会做出这等事,朝廷也未在姜家搜到任何证据证明姜冕与肃州案有关联,但墙倒众人推,趁机为难讨好处的人还是令姜家散尽了家财疏通关系,才得了个“姜冕与肃州贪墨案无关,只是疲累之下打翻灯油点燃了卷宗的”结案,姜家逃过一劫。 待姜家人能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从衙门把姜冕的尸首领回。谁知姜冕的灵堂架起来后,第一个扑上来哭拜的人居然是数日未露面的孟回舟! 彼时姜家刚脱险,虽恨极了他,却也不敢把他赶出府再添事端。孟回舟哭丧哭得情真意切,甚至晕倒在灵堂中,姜冕的老母姜太夫人也被他气得病倒,三月后病故。 姜太夫人死后,孟回舟再来吊孝,姜二爷直接将他打了出去。谁知太夫人发丧那日经过孟家门前,孟回舟竟摆桌路祭,更是在姜太夫人的灵车经过府门前时,带着孟家人在府门前哭拜不起,赢得路人赞赏一片。 当时,姜冕烧毁卷宗气死太上皇,也使肃州大案成为悬案,成为了康安城乃至大周万民眼中的罪人。所以姜家姜冕出殡时,路人骂声一片;姜太夫人出殡时,路人也说这是姜家的报应。 在谁都不愿沾上姜家时,孟回舟却不怕被连累,不仅替故友讲话,说他是连日劳累才会不小心打翻灯烛,还以如此大礼路祭姜太夫人,怎不叫人敬佩! 敬佩他个大鬼头! 知道这些往事后,姜留咬牙咬的腮帮子都是酸的,暗道孟回舟真是好大一朵绝世白莲花!此时经过孟府门前,莫说姜家旁人如何,姜留都恨不得摘个柿子摔在他家大门上!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绿茶白莲花! 马上的姜二爷也恨恨地看着孟家紧闭的大门,姜槐怕二哥又生事端,连忙劝道,“母亲正在府中等着呢,她命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食,咱们快回吧。” 偏生这时,孟家的大门开了,真是冤家路窄,走出来的居然是三月前与姜二爷在柳家庄外干了一架的孟家老三孟寻真! 两人一对眼,那才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第二十四章 姜凌回府 姜留刚看了一眼站在孟家门口穿着骚包且用眼角看人的男子,和他身上豆芽菜般的白脸书呆子,眼前的窗帘就被赵青菱刷地合上了,“姑娘莫看了,免得被腌臜东西脏了眼!” 姜留“哦”了一声,乖乖缩到自己的位子上,转眸见小姐姐却低头拧着小手帕,这才反应过来孟寻真身后那个十岁上下的书呆子,可能就是孟庭晚。 孟庭晚的姑姑就是昨日去柳家庄的二舅母孟氏。因孟庭晚也常去王家游玩,便与常住在外祖家的姜慕燕一处读书,两人志趣相投,经常被姜、王、孟家人闲聊时打趣凑做一对。 这种玩笑开多了,有人会当真了。姜留伸手握住小姐姐扯帕子的小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车外的孟寻真见到姜家的车窗帘子拉上了,哼了一声转眼盯着姜二身边的黑小子,嗤笑道,“姜二,你儿子这是打炭坑里挖出来的吧?” 听到这话,姜凌抬头看了一眼,记下了第二张欠揍的脸。 孟老三虽然不是东西,但他这话实在说得太对了!姜三郎心里同意,嘴里嚷嚷着,“二叔,他说我凌哥的坏话,你不揍他?!” 孟寻真挽起袖子,“对,爷就是说了,姜二有种你过来,爷不把你打成跟你儿子一个色儿,爷今天就没完!” 姜槐连忙拉住二哥,“二哥,别跟他一般见识,咱回府!” 出乎姜槐意料,姜二爷不只没暴跳如雷,反而笑了,他现在有姜宝了,教训人哪还用得着亲自上阵。虽然他笑得很好看,却还是让姜槐生出了不妙的直觉,连忙后退半步。 孟寻真见姜二不怒反笑,又嗤道,“怎么,得了个黑……” “啪!”孟寻真话还没说话,一个金黄的柿子忽到落到他的头上!孟寻真受惊抬手一抹,“啊——”地惨叫声惊飞数只寒鸦。 “啊哈哈——”孟三郎拍掌大笑,“你脑袋上糊屎了!” “啊——姜二,爷要杀了你!” 姜二爷哈哈大笑,“有种你过来啊!” 书秋好奇打开一点点车帘,姜留也望过去,正好看到孟庭晚向后错了半步,他身前的未着冠的孟寻顶着一脑袋黄色柿子汁,真像糊了屎一般恶心。 “回府!”姜二爷笑够了才打马回姜府。 孟二和姜三在府门前相遇的事,早有人进去通报。孟家老大孟寻义赶来见到三弟的狼狈相,赶紧命人将他拉进来关上府门。 姜松也得了信,不过他还未赶到府门就见毫发无伤的二弟带着一帮子人从外边走了进来,其中最扎眼的,当数跟在二弟身后的黑小子。 姜二爷见大哥出来了,立刻叫上姜凌,“去,给见过你伯父。” 不同于庶出的三叔,这位是嫡亲的姜家大伯。姜凌上前两步双膝跪地行礼,“姜凌拜见伯父。” 让姜三郎失望的是,他爹看到姜凌黑漆漆的模样不仅一点也不惊讶,还很亲热地将他拉起来,“已经长这般高了,好,好啊!” 姜松拍了拍姜凌的肩膀,又看向姜留,“留儿也好了,真是双喜临门。” 被点到的姜凌笑眯眯地唤人,“伯-父。” “好,好!”姜松欢喜地带着众人向母亲居住的后院走去。 被赵青菱抱着姜留趁机四处看。此时正值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重阳节期间,姜家也在走廊或小园内放了几盆菊花,但这些菊花不及姜留在街上看到的繁茂,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珍贵品种。 从前院到后院,尽管庭院都收拾得很干净,但她只见到寥寥可数的几个小厮仆妇,而且看起来都像是被霜打了似的。偌大的庭院因缺少人气,更显秋之荒凉肃杀。 姜留听书秋说,姜家出事之前,伺候她的有两个仆妇八个丫鬟,现在已去了大半,只剩奶娘、书秋和一个粗使丫鬟海棠。姜家之颓败,由此可见一斑。 待到了后院正厅,姜留才感到了人气——除了在国子监读书的大郎姜思尧,姜家人都聚齐了。 倍数瞩目的,当然是姜枫的儿子姜凌。 待众人行礼落座后,姜老夫人拉着姜凌的手,面上笑得多开心,心里就有多苦涩。 他是边城守将之子,其全家被肃州酷吏残杀,只剩了这么个苦命的孩子;她的丈夫也因肃州贪墨案被人栽赃嫁祸惨死,留下她苦撑着整个家。 其中的苦与泪,无法言表。 当一向胡闹的次子回家说,要将姜凌收入姜家护他周全时,姜老夫人并未激烈反对。因为姜家已到绝处,救下忠良或许能成为姜家的一个转机,所以这个险,值得冒。 现在握着他粗糙的小手,看着他满是风霜的小脸上尽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姜老夫人更觉得她这一步走对了。 这个孩子,起码不会成为姜家的累赘! 若这真是枫儿的儿子,该多好。姜太夫人将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为姜凌坠在腰间,怜惜道,“回来就好,以后咱们留在家中,哪也不去了。” “多谢祖母。”姜凌躬身谢过,又奉命转身去给伯母和三婶见礼。 大夫人陈氏和三夫人闫氏见到姜凌腰间明晃晃的竹报平安翡翠玉佩,瞳孔同时一缩,这可是太爷留下的好东西,没想到婆婆竟给了老二家这个黑小子! 婆婆出手这么大方,她们也不能小气了,陈氏撑着笑,“凌儿过几日就要去书院读书了,我和你伯父为你准备好了文房四宝。你日后若缺了什么,尽管来伯母这里取。” 便宜话让大嫂说了,闫氏便道,“这天渐渐冷了,三婶准备了厚实的布料,为你做两身去书院穿的衣衫。” 姜槐两口子管着姜家的布庄,拿布回府走的是公账,出了文房四宝的陈氏心里不舒坦。 姜凌当然不晓得她们在想什么,恭敬谢过后,退到父亲身后,与妹妹站在一起。 姜慕燕见姜家人果然更喜欢姜凌,而妹妹也没心没肺地冲着姜凌笑,心中很是难受。 姜老夫人认完“孙子”,目光便落到傻笑的六孙女身上,微微皱眉。 这孩子怎感觉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呢。 第二十五章 你笑起来真好看 自王氏嫁入姜家后,喜欢打叶子牌唠嗑的婆婆与浸在墨汁里的二儿媳妇相处得并不愉快,所以连带的,姜太夫人对跟她二儿媳妇一个德行的三孙女姜慕燕也喜欢不起来。 对跟她娘不像的六丫头姜留,姜太夫人也不喜欢。因为,这丫头太能闹腾了,吵得她脑袋疼。然而今天姜留进来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让姜太夫人感到很不寻常。 这丫头去庙里住了三个月,懂事了?这般安安静静的六丫头,让姜老夫人生出了几分满意,她很是和蔼地伸出手,“留儿。” 依六丫头的性子,定会像炮仗一样冲过来,姜老夫人已经准备好接受冲击了,但是……这丫头却一动没动! 所有人都诧异,姜三郎开嗓,“六妹妹你聋了,祖母叫你没听见?” “混账,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大爷姜松斥责儿子,大夫人陈氏也狠狠挖了儿子一眼,让他安静。 姜三郎撇了撇嘴,姜慕燕刚要张嘴解释,姜二爷弯腰想将小闺女报过去。 姜凌比他们都快,他伸胳膊将妹妹抱起来,送到姜老夫人面前,稳稳放下,“六妹妹还没全好,行动有些迟缓,请祖母别生她的气。 众人包括姜三郎在内都看呆了,不是说姜凌身体不好一直在外养病吗,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姜留先弯起眼睛,才甜甜地叫人,“祖-母-安。” 怎么以前没发现,六丫头笑起来的模样,跟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姜老夫人的眉眼瞬间柔和了,“好孩子,祖母不生气,六丫头在藏云寺一定是认真念佛吃斋了,所以佛祖才会保佑她这么快站起来,对不?” 姜留笑着缓缓点头,“嗯!” 她这笑容让人的心都要化了,所有长辈都跟着露出笑意。姜三郎见胖六傻了,刚“噗嗤”一声就被他爹娘给狠狠瞪了两眼,硬生生把笑声憋了回去。 姜松觉得小儿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待回了东院得好好教训。陈氏则觉得姜凌看着三儿的眼神凶巴巴的,让她生出要大事不妙的直觉。 见二儿子摸了摸肚子,姜老夫人便知道他饿了,连忙吩咐道,“摆饭。” 姜家用饭,男人们在外屋,女人们在里屋。里屋内,众女眷围坐成一圈。姜老夫人居主座,左侧是大儿媳陈氏,右侧是大孙女姜慕容。姜留挨着姐姐坐,她另一边是三婶闫氏,三婶闫氏旁边是她的女儿五姑娘姜慕锦。二姑娘姜慕筝小心翼翼地坐在嫡母陈氏身边。 机会难得,姜留拿着小汤匙,将四个姐姐都看了一遍。 四个姐姐中最漂亮的是她的亲姐姜慕燕,然后是庶出的二姐姐姜慕筝,姜慕筝怯生生,小鼻子小眼很是秀气;再次是七岁的五姐姐姜慕锦,姜慕锦的模样随了她娘闫氏,眼睛不大却很灵动,嘴角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很可爱;最后才是大姐姐姜慕容。 姜松和陈氏都不丑,但姜慕容这可怜孩子却悲催地继承了爹娘容貌上的缺点:娘的小眼睛、爹的单眼皮和薄嘴唇凑在一张脸上,让她显得平淡无奇。 见大姐一直没什么精神,心事重重的,姜留觉得她的亲事可能不太顺当。姜慕容才十五岁,搁到现代还是个上初中的小屁孩,在大周却要为亲事发愁了。想到她也要十五六岁嫁人,姜留浑身都是拒绝的,面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这是你祖母特意为留儿准备的酱肉丸子。”闫氏见嫡母看完酱肉丸子又看六丫头,便机灵地给六丫头夹了一个肉丸子。 这肉丸子比她的小嘴儿还大,姜留不知道该怎么下嘴,不过她转头冲着闫氏笑得甜甜的,“谢-谢-三-婶。” 这笑容是她对着镜子练了半日的,绝对不傻! 闫氏见了果然两眼冒星星,忍不住赞道,“哎呦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姜老夫人也跟着笑,“老二小时候就这样,让人忍不住地稀罕。” 陈氏也跟着夸,“六丫头长开了可了不得,怕是连天上的嫦娥都得比下去!” 姜慕容听到母亲这么夸六妹妹,握紧筷子不高兴;二姑娘姜慕筝小心翼翼地赔笑,三姑娘姜慕燕谨守吃不言睡不语的家教一声不吭;五姑娘姜慕锦则鼓起小脸,“祖母,六妹好看还是锦儿好看?” 姜太夫人笑了起来,“都好看,咱们姜家的姑娘个个好看!” 听到里屋的笑声,外屋的男人们也觉得心情舒畅。姜松给二弟、三弟倒酒,三人碰杯一饮而尽。待用完饭,姜三郎便邀姜凌,“凌哥,一块玩去?” 姜凌摇头,“六妹妹要吃药。” “她吃药关你什么事儿?”姜三郎一脸纳闷。 “药苦。” 然后呢?姜三郎脸上的纳闷增了三倍。 姜二郎笑道,“六妹妹最怕苦了,这几个月肯定是凌弟哄着她吃药的。” 姜凌点头,觉得将二郎看着很是顺眼。 姜五郎一脸崇拜地看着姜凌,“凌哥好厉害!” 这个也很顺眼,姜凌含笑,“我给二哥、三弟、四弟准备了好玩的东西……” 还不待姜凌说完,姜三郎便跳了起来,“是什么,什么?” 姜松见几个小家伙都吃饱了,便道,“你们去玩吧,后晌二郎记得带着三郎回书院读书。” 四个孩子弯腰行礼退下后,姜槐问道,“大哥,二哥,凌儿既然回府了,几个孩子的排行是不是重新序一下?” 知晓姜凌身世的姜松摇头,“已经叫习惯了,再重新排怕是要乱了,二弟觉得呢?” 姜二爷觉得这不算个事儿,“就这样吧。对了大哥,三弟,我想开个药材铺,咱们府里可有合适的铺子?不必太大,有两三间铺面再加个后院就可。” 见大哥和三弟脸色不对,姜二爷放下酒杯,“怎么?你们怕我亏了本钱?” 姜松也不瞒着弟弟,“这却不是,只是咱们手里,如今只剩下南街的米粮铺和荣华街的布庄了。” 姜槐惭愧低头,“货商和买家都渐渐跟咱们断了来往,不肯供货也不肯再来咱们家拿货,小弟没本事,查不出哪里出了岔头。” 姜二爷皱眉,“肯定是哪个混账暗地里排挤咱们!” 姜松叹道,“这些人不将咱们逼上绝路,不肯罢手啊。” 姜二爷腾地站起来,“一定是孟回舟那个老东西!他断了咱们的财路,孟家也别想好过!” 姜槐苦笑,“孟回舟就要升刑部尚书了,咱们现在什么都不是,拿什么让孟家不好过?” 第二十六章 顺毛驴 孟回舟那老匹夫要升官了?姜二爷瞪大双眸,“三弟这消息从何处得来的?” 姜槐低声道,“就是昨天几个宫里的小太监趁着办事到颉香楼吃酒时,小弟听他们议论说,杜海安年底之前就要升入内阁了。” 杜海安是刑部尚书,他入内阁后刑部尚书一位空缺,在刑部供职多年的刑部侍郎孟回舟出升任此位乃是顺理成章的事。刑部尚书是手握实权的从二品朝官,须知从二品六部尚书之上的文官,就只有左右相和内阁的三位阁老了! 怒火在姜二爷胸中翻腾,“如果父亲还在……” 刑部一尚书两侍郎。父亲与孟回舟虽然同为刑部侍郎,但父亲比孟回舟更勤勉,也更得杜海安赏识。如果父亲还在,刑部尚书哪轮得到孟回舟头上! 三人沉默许久,老大姜松才道,“是愚兄无能……” 见两个弟弟作势要劝,姜松抬手制止他们,“愚兄此言非虚。祖父天纵奇才,令我姜家脱蓬蒿入朱户。父亲得祖父教导,才能亦是有口皆碑;愚兄愧对祖父和父亲的教导,孟家料定我撑不起姜家,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杀害父亲,因他们料定,我无能为父亲报仇!” 这是父亲去世这几年,姜松四处碰壁才悟出的真味。他只会和稀泥,难堪大任,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他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死不瞑目的父亲。 姜枫比大哥还惭愧,“若大哥无能,小弟只能算是个废物了。” 姜槐跟上,“两位兄长这么说,小弟只能找个耗子洞钻进去了。” 兄弟三人各自检讨一番后,姜枫握拳,“咱们得想想法子,不能让孟回舟升上去!“ “能有什么法子呢?“姜松苦笑。姜家这些年与孟家搅在一处,他们能走的门路孟家也走得。且如今姜家背负骂名,哪家会冒着得罪孟家的风险帮助姜家?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姜二爷握拳,“正道行不通就走邪道!” “二弟(二哥)不可乱来!“姜松和姜槐同声劝阻,现在的姜家已经不得半点风浪了。 姜枫也不是一意孤行的,“那依大哥之见,咱们该怎么办?“ 这几个月,姜松便一直在考虑目前的局势,“父仇不能不报,母亲和家里的孩子们咱们也不能不顾。依愚兄之见,咱们三兄弟当分头行事。“ 姜枫和姜槐盯着大哥,等他吩咐。 虽然外面事事不顺,但是家里兄弟们却没有离心,姜松颇感欣慰,“一旦孟回舟升官,他必不容我入六部。我想去吏部疏通一番,谋个外放州县的差事,待做出些功绩再回来,为孩子们铺路。“ 只要大哥能出仕,不管外放还是在京中,对姜家都是好事。姜槐点头,“吏部那边的路子,小弟也提前打听着。“ “我也去。“姜枫也觉得大哥不能总在家闲着,人闲得久了再想振作就难了,这一点他深有感触。 姜松点头,“家里的生意和田庄,还要三弟帮着母亲打理。“ 这些事本来就是他在做,也是他嘴擅长的事。姜槐立刻拱手,“是。“ 姜枫连忙问,“大哥,我呢?“ 只要你不添乱,就是帮了大忙了。 姜松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满是郑重地望着二弟,“你有更重要的事。我走之后,父亲的大仇、家里人的安危,都托给你了。你要暗中探查刑部大火的真相,为父亲尽早洗刷冤屈。不过你不可鲁莽行事,须知一着不慎,就会把姜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真真是顶重要的大事!热血沸腾的姜二爷站起来,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大哥,看我的!“ 姜松听着就替他疼,“愚兄知你心意,莫敲了。“ 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的姜二爷心中烧着一把火,哪还能觉出疼来,满脑袋都在想他该怎么办好这件大事。 姜槐心里明镜似的,大哥让二哥查案是假,怕二哥闲着四处惹事,给他找个事儿做是真。刑部失火的案子明摆着是刑部自己人干的,他们上下包庇,连皇上都敢糊弄,二哥能有什么法子?也只有见生性单纯的二哥,才会被大哥忽悠得找不着北。 不过二哥有事可忙也好,姜槐心中略安。 姜二爷踌躇满志地回到西院时,姜留已喝了药睡下了。姜二爷去看了看正在读书儿子,又望了一眼大闺女紧闭的门窗,便点了裘叔和姜猴儿进书房商议大事。 裘叔见他这般高兴,便笑着问道,“二爷这是把铺子订下来了?” 姜猴儿得意地梗着脖子,“那还用问,二爷出马能有办不成的事儿?” “啊?”姜二爷恍惚间回神,“爷把这茬给忘了!“ 裘叔…… 姜猴儿…… 那您高兴个什么劲儿? 姜二爷摆摆手,“铺子开不成便不开,爷有大事要和你们商量!“ “是。“裘叔拱手听着。 “爷您说。”姜猴儿立刻上前,给二爷斟茶。 姜二爷把大哥方才的话讲了一遍,然后严肃地盯着裘叔,“咱们就从刑部大火案查起!“ 裘叔等人要报任将军的仇,他要报父仇,只要查清这个案子,就能知道是谁指使的孟回舟,此人必定是肃州贪墨案的主谋!他们殊途同归,姜二爷觉得此事可以交给裘叔去办,这老东西精明着呢。 裘叔没有一点激动的模样,“二爷打算怎么查?“ 姜二爷用他若玉竹般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煞有介事道,“此时,当从长计议。“ “二爷说得有道理,必须从长计议!”姜猴儿附和,一不小心,可能命都得搭进去。 多长、什么计、怎么议?裘叔见姜二爷一脸“不要问我我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便献策道,“此案不能明察,只能暗访。“ “不错。”姜二爷点头。 “所以,咱们还是要开药铺。” 姜二爷…… 姜猴儿也纳闷,“裘叔,开药铺跟查案有什么关系?” 裘叔言道,“老奴打听过,那场火烧死了囚犯也烧伤了不少刑部的差官,烧伤会留下丑陋的伤疤。若是咱们的药铺能治伤疤,二爷觉得这些人会不会来瞧病?” 姜二爷眼睛一亮,“你是说,趁着给他们治伤,打听当时的案情?” “二爷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即通!”这位是顺毛驴,若想让他做事,必须哄着。 姜二爷果然被哄了,立刻站起来往外走,“此计可行,咱们就开药铺!” 还没说完呢,怎么又要跑了。裘叔连忙上前问道,“二爷何处去?” “寻地方开药铺!” 第二十七章 滴翠堂 姜留睡醒时后,发现姐姐守在她身边,正拿着一个小绣绷绣帕子。她挺直小身板,秀气地低着头,绣花针穿过布料,拉线再穿回来……在姜留眼里,姐姐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带着一股子让人心神安宁的娴静。 她过几年,也能变成这样吗?目光落在闪着寒光的绣花针上,姜留的瞳孔缩了缩,还是算了吧。 姜慕燕听到动静,转头见妹妹醒了,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走过来,“妹妹你终于醒了。” 她睡了很久?姜留转头看窗外,她往常也是太阳在这个位置时睡醒,今天不算迟啊。姐姐着急,应该是找她有事吧。 姜留慢吞吞地爬起来,顺从地让姐姐帮她穿衣裳。姜慕燕一边给妹妹穿衣,一边道,“咱们得快些,迟了孔夫人要责备的。” 姜留瞪大眼睛,干啥迟了,孔夫人又是谁? 书秋蹲下给姑娘穿鞋,非常同情地说,“老夫人让六姑娘自今日起也去滴翠堂学字。” 姜家的男娃去书院读书,姑娘则由府中请的西席教字。姜留在山上时听说过,府里姑娘都是到了七岁才去滴翠堂的,她不是才六岁吗? 时间快来不及了,赵青菱抱起姜留,边走边解释,“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姑娘先去跟着听,免得每日在屋里无聊。” 她不无聊啊,她还得练习走路呢! 待奶娘把她放在滴翠堂内书桌后的小椅子上,姜留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趁着三姑娘整理书墨的功夫,书秋凑在自家姑娘耳边,低声报信,“奴婢听说老夫人是觉得姑娘好不容易安生下来,让你赶紧趁机学些规矩,免得以后好了再闹腾。” 姜留…… 姜慕燕沉着小脸,“书夏、书秋,你们去外边候着。” “是。”书夏拉着书秋走了后,姜慕燕坐在妹妹身边,帮她打开面前的线装书,开心地道,“六妹今天学这本,如果孔夫人给你讲不明白,回去姐姐再给你讲,这些姐姐都会。以后咱们就可以一起读书习字了!” 姜留的目光由小姐姐喜悦的脸上,移到桌上的书上,看到了《曲礼》两个字。 请恕她孤陋寡闻,《曲礼》是什么书,莫非是四书五经中的“礼”,她记得那个分明是指《礼记》啊。 还不等姜留想明白,便听到外边有动静,她抬头见大姐姐姜慕容、二姐姐姜慕筝和五姐姐姜慕锦先后走了近来。这三人见到小姜留,也很吃惊。 姜慕锦几步蹿过来,“六妹怎么来了?” 姜慕燕代妹妹答道,“祖母传话,让六妹跟着咱们一起习字。” “这样啊……”姜慕锦无比同情地看着姜留。她真惨,比别的姐妹早入滴翠堂好几个月。 姜慕容走过来,端着大姐的架势,“三妹,我挨着六妹,也好给她讲书,帮她磨墨摆纸。” 太夫人立下的规矩,滴翠堂内不许丫鬟伺候,姑娘们习字都要自己磨墨。 姜慕燕摇头,“不敢劳烦大姐,还是我来吧。” 姜慕锦咬着手指头问,“三姐,你的书读到哪里了?“ 姜慕燕这几个月一直在王家,没有跟姐妹们一起念书,王家也有西席,请的先生比姜家的要有名气。小姐妹们很好奇。 “这几个月,我多是在学《诗》,《礼》只学到《冠义》。”姜慕燕很开心能跟姐妹们探讨学问,“大姐、二姐、五妹,你们呢?” 姜慕容满是羡慕,“我不及三妹,才读到《儒行》。” “我刚读到《杂记》,实在背不过。”姜慕筝的声音里含着恐惧,姜留觉得二姐虽然怯生生的,但声音清脆,很悦耳。 姜慕锦长吁短叹,“我的《曲礼》还没背完呢,还是三姐厉害。” 背?姜留低头看着桌上厚厚的书,忽然生出要大事不妙的感觉。 还不等她问,姜家的女西席孔夫人便到了。这位孔夫人衣着简朴,面容严肃,若是换个装扮,跟姜留学校里那位号称“三杀”的思政课的老师一样一样的。姜留看着她,感到阵阵杀气。 啥是三杀?那是大学里最恐怖的存在:出试卷时追求难题杀死人的独孤求败;监考时令考生闻风丧胆的四大名捕;判卷时毫不留情杀倒半个班的灭绝师太! 孔夫人来了后,小姐妹们立刻禁声,屈膝行礼,姜留也慢吞吞的站起来行礼。 孔夫人严厉的目光落在姜留身上,缓缓道,“姑娘们请起。” 姜留缓缓起来时,发现孔夫人正盯着她,吓得她一阵手脚发麻。 孔夫人端详姜留片刻,便道,“六姑娘初入滴翠堂,有几句话还请姑娘记在心上。” 入学第一件事——思想教育,姜留缓缓点头。 孔夫人便道,“一曰勤,早晚向学,一日不可懈怠;二曰谨,学问容不得一点马虎;三曰……“ 听孔夫人训完,姜留躬身,“是。” 孔夫人很是满意地点头,“六姑娘今日初学,先跟我读《曲礼》前四句。” 姜留点头,慢吞吞地跟着孔夫人读了两行字后,孔夫人便教她握笔,临摹字帖。 待姜留能握住笔了,孔夫人便转去检查姜慕容四人的学业。待到姜慕燕时,姜留明显听出孔夫人的语气柔和了些,“三姑娘近日都读了什么书?” 待听姜慕燕讲了读什么书后,孔夫人甚是满意,又让姜慕燕默诵《冠义》。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听着学霸小姐姐字正腔圆地背诵古文,握着毛笔画了一条毛毛虫的姜留,觉得压力山大。 姜留画了一张纸的横竖毛毛虫后,回到西院时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她没想到握毛笔写字比连走路还累。 她被抱回西院哆哆嗦嗦地喝了几口水,书秋便兴高采烈地凑到她身边,“姑娘,凌少爷把三少爷揍趴下了!” 姜慕燕听了眼睛一亮,姜留立刻来了精神,“哥-呢?” 第二十八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什么?”姜三郎的娘亲陈氏一下跳起来,“不是说去拿礼物么,怎就打起来了?三郎伤着没?”常婆子连忙道,“不是打起来了,是几位少爷切磋拳脚,凌少爷把三少爷摔倒了。” 男孩子在一处打打闹闹是常事,陈氏的脚步慢了一些,“没摔伤?” 常婆子低声道,“应该没有……不过两位少爷摔了十几次……” “什么?!”陈氏声音提高,速度又加快了,这姜凌在府外没人教养么?就算是玩闹也该有个尺度才是,他可比思宇高着半头大一岁呢! 陈氏还没走到前院,就碰上了这小哥几个。自己的儿子灰头土脸的,虽被二郎拖着,依旧不服不忿地叫嚷,“二哥你放开我!我还要跟姜凌摔,我这次肯定能赢!” 陈氏鼻子都气歪了,“姜思宇!你给我过来!” 三郎姜思宇见到母亲,气势更冲了,用力甩开二哥,指着身后的姜凌大声叫嚷,“娘,我还要跟他打,你让他跟我打!” 跟在后边,看起来比姜思宇还狼狈的姜凌,上前两步给陈氏赔罪,“是姜凌不懂事,惹急了三弟,请伯母责罚。” 五岁的姜四郎向陈氏告状,“伯母,三哥非要和凌哥打架,你快管管他吧。” “我没急,你才急了呢!”姜三郎又往姜凌那边冲,今天不把姜凌按倒在地上,他绝不罢休!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陈氏最清楚不过。她上前一把薅住儿子的耳朵,一拧就是半个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该给姜凌叫什么?” 姜三郎捉着娘亲的手,疼得嗷嗷直叫。 陈氏对着满脸土的姜凌态度那叫一个好,“是伯母没管教好三郎,凌儿没摔疼吧?” 弱小又无辜的姜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伯母快放开三弟吧,揪耳朵很疼的。” 陈氏刚放开儿子的耳朵,见这混账又往姜凌跟前冲,便又一把薅了回来,“你跟我回去!” 待陈氏将三郎拉走后,姜凌也被二郎和四郎送回了西院。姜留见到哥哥狼狈成这样,心疼地不行,“哥,疼?” 姜凌摇头,“不疼,没事儿。” “你怎么跟他打起来了,他那么壮实,你跟他打会吃亏的。”虽然姜慕燕不喜欢姜凌,但比较起来,她更讨厌三郎。 姜凌又摇头,“没打架,是切磋拳脚。” “热水已经备好了,少爷快去洗洗吧。”赵青菱走进来,将药酒递给姜财,“这个专治跌打损伤,水里放些,身上的淤伤也揉开才好。” 见姜凌进内室梳洗,姜慕燕不好再呆在这里,拉着妹妹回了书房。她无心读书写字,想着既然姜凌打不过姜三郎,她要怎样才能收拾他。 姜凌托着小脑袋,她见过姜凌拉弓射箭连拳脚,以他的本事揍小胖子姜三郎,不该弄得这么灰头土脸才对啊。不行,她得回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留借着尿遁,又跑回了姜凌住的房间。姜家西院有三个院子,姜留与姐姐住在东边的跨院,她爹的两房妾室住在西边的跨院,姜凌与姜二爷住在主院。姜留拖着小腿,慢慢踱出跨院,到了主院时,姜凌已沐浴更衣完毕,正在房内擦拭头发。 不同于现代,大周男女皆是长发,只是梳的发式不同而已,若洗完头不将头发擦干,很容易着凉。 姜留慢慢过去蹭到哥哥身边,坐在小凳子上,抬头问,“哥?” 屋里没有旁人,姜凌嘴角翘起,“哥摔了姜思宇十一回,给你出气了。” 姜留瞪大眼睛万分好奇,“哥-讲。” 姜凌拿起梳子,“姜思宇听说我在外边也练习拳脚,非要和我比试。我不过装得笨了些,让他觉得我不如他,能把他摔倒不过是凑巧,他不服气,就会一次次冲上来找打。” 所以她哥这一身土是给人看的?姜留又凑过去一点,“兵-不-厌-诈?” 姜凌笑出声,“不错!这个很好用,还有其他计策,有空哥哥再教你,收拾姜三郎,不在话下。” 姜留笑弯了眼睛,“嗯!” “你去滴翠堂读的什么书?” 姜留站起来,倒背小手,“曲-礼-曰: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姜凌皱起小眉头,“怎么不先学《论语》,却学《曲礼》?” 因为她们是姑娘不要考功名,尊礼守教就可以了。姜留心里明白,却不能说出来,只摇了摇小脑袋。 姜凌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块糖塞进她的嘴里,“妹妹背得很好,这个给你吃。” 姜留吃着糖站起来,“去-写-字。” 姜凌不愿意让妹妹走,“一起写吧,你能拿住笔吗?” 姜留缓缓点头,笔是能拿住的,只是控制不好力道,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差不多,“姐-姐-等。” 姜凌想跟妹妹一起读书写字,但掺和上一个姜慕燕,他就不乐意了,“练字不急,你今天还没练走路呢,哥哥带你在院子里走几圈。” 姜留今天确实没怎么走路,她便顺从地跟着她哥一圈圈地在院子里绕。待绕到西院门口时,一个看着很机灵的小丫鬟屈膝行礼,“凌少爷,六姑娘。” 姜凌知道西跨院住的姜二爷的妾,微微点头,目不斜视地拉着妹妹从门前走过。姜留对这个院子不熟悉,全部精神都放在脚下的路上,也没留意西跨院里是个什么情形。 待这对兄妹走远了,小丫鬟桃枝快步跑回房内,“姨娘看到没,凌少爷拉着六姑娘的手散步呢!” 窗边的薛姨娘自然也看到了,微微点头。 桃枝开始叽叽喳喳,“不是说双生都长得很像吗,凌少爷跟三姑娘怎么一定也不像呢?” 薛姨娘柳叶眉微蹙,斥责道,“双生模样不同的也很多。” “妹妹说得对,双生子模样不同的大有人在。”姜二爷的另一位妾室李姨娘身影婀娜地走进薛姨娘的屋子,“看五官,三姑娘随了夫人,凌少爷却更像二爷呢。” 说完,李姨娘便笑吟吟地看着薛姨娘。 薛姨娘虽比李姨娘小了七岁,但性子却比她还沉稳,说话滴水不漏,“妹妹倒觉得,凌少爷举手抬足间,与二夫人颇像。” 装,你再装!李姨娘暗骂,嘴里却应和着,“听妹妹这么一说,还真是呢。凌少爷回府,二夫人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薛姨娘轻轻点头,“姐姐说得是。” 李姨娘忍不住了,示意桃枝出去后关上门,凑到薛姨娘身边坐下,低声道,“妹妹,说心里话,我可不信凌少爷是二夫人亲生的!你说他娘是哪个?” 薛姨娘垂眸,“姐姐说什么胡话,凌少爷的生母自然是二夫人。” 李姨娘哼了一声,接着说自己的,“二爷不碰不干净的女人,能给二爷生下孩子并养大的女人,必定是二爷中意的,凌少爷回府了,她也快了!到时候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妹妹,姐姐可是把心窝子的话都掏给你了,咱们得哪个主意才是。” 十八岁的薛姨娘依旧不为所动,“凌少爷就是二夫人生的,姐姐若不信,可去问老夫人,问二爷。” “薛卉青!你以为你年轻貌美就能抓住二爷的心?等新人进门了,有你哭的时候!”李姨娘恨恨骂完,摔门而去。 第二十九章 委屈的姜三郎 薛姨娘看着被摔得颤抖的门,幽幽叹了口气,人最怕的就是不认命,李俏身为二爷的妾,却时刻念着想着自己不该得、不能得的,又是何苦呢。 桃枝一阵风地从外边冲进来,“姨娘,姨娘!奴婢听到东院里有哭声便过去瞧了瞧,原来是大夫人打三少爷呢!” 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宠着三少爷,怎么会舍得动手打他?薛卉青抬眸。 姨娘这是想听呢,好事又喜欢说话的桃枝立刻巴拉巴拉,“听说是因为三少爷在前院打了凌少爷,大夫人才教训他的。” 大夫人可不是这种性子,薛卉青没了兴致,捏起绣花针继续绣经文。 东院内姜三郎撕心裂肺地哭声惊动了老夫人,派人过来询问。 陈氏被儿子气得呼呼直喘,“这个孽障,我是管不了他了!” 姜三郎哭成了大花脸,扯着脖子吼,“我就是想跟姜凌比划拳脚,我一定能打过他!” “你打得过他还至于弄成这样?!”陈氏伸手指头用力点儿子的脑袋。 姜三郎梗着脖子,吼回去,“明明是我摔他摔得更多!” “既然你摔得更多,为啥你还不依不饶的?”陈氏骂道。 姜三郎哇得声音更大了,“他摔得我好疼,我要报仇——” 婆子将话带回北院,姜老夫人听完垂眸不语。 刘婆子笑道,“亲兄弟打打闹闹很常见,现在打着,没准待会儿就好成一个人儿了。” 姜老夫人却道,“去把姜凌请过来。” 姜凌很快到了北院,姜老夫人挥退房内人,静静地问,“你为何要打三郎?” 姜老夫人是知晓他的身份的,姜凌也没拐弯抹角,“因为他害得六妹妹落水受苦。” 这回答倒让姜老夫人有些意外,又问道,“谁让你教训他的?” “没有人。” “若是无人告诉你,你怎会知道是三郎害得六丫头落水的?” 姜凌抿唇,不再吭声。 姜老夫人指了指身边的凳子,让姜凌坐下,才道,“上次的事,祖母已教训过三郎了。” 他受的那点教训,与妹妹吃的苦比起来,差太多了。 姜老夫人看着这个姜凌倔强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很喜欢留丫头?” 姜凌毫不犹豫,“她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谁也不能欺负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把六丫头放进了心里,不过这并不是坏事。姜老夫人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三郎与六丫头的事,只能说一个不怪一个。你莫看六丫头现在乖巧,她生病前的性子与三郎不相上下,俩人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 姜凌自然不信,妹妹那么乖巧,跟蠢笨的姜三郎一点也不一样。 姜老夫人接着道,“你既然入了姜家的门,就是姜家的人。这次的事,祖母不再追究,若有下次,祖母绝不轻饶。” 姜凌站起来,“孙儿谨记。” 姜老夫人挥手让他退下后,叹了口气,若论心眼儿,再过几年枫儿怕是都斗不过这孩子,以后得多盯着他些才是。 让谁盯着他呢?姜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默默想着。 姜凌快步回到西院时,却见姜慕燕正拉着妹妹的小手,在院子里散步。姜留见到哥哥回来了,忙向着他走过去,“哥?” 姜慕燕也担心着,“祖母怎么说?” 姜凌简要回答,“只是问了几句话。” 祖母果然还是偏爱三郎,姜凌被三郎打成这样她也不管。姜慕燕给姜凌出主意,“待会儿告诉父亲。” 她是不喜欢姜凌,但是她想让三郎被罚。姜凌是父亲的儿子,父亲护短,不会不管的。 “告诉爹什么?”姜二爷从外边走进来。 姜慕燕抿唇不说话,姜二爷的目光扫过小闺女,落在姜凌身上。 姜凌摇头,“无事。” 姜二爷点头,捏了捏小闺女红扑扑的脸蛋,回屋一趟后又急匆匆出来,“爹走了。” 赵青菱连忙问,“二爷晚膳在何处用?” 姜二爷挥手,“爷今晚不会来。” 姜留见门口候着的姜猴儿和姜宝都兴冲冲的,有种不妙的直觉——她爹不会又要去赌? 姜二爷还真是出去赌的,他出去想看了一圈铺子,发现莫说五百两,便是一千两也拿不下一处好铺子,便动了这个心思。 缺银子哪里取,自然是赌坊!他姜枫别的不行,赌运却极佳,各赌坊转悠几日,几百两银子还是能弄回来的。 可气人的是,姜二爷换了三处地方,竟连赌坊的门都没进去!京城的赌坊,不招待他了! 姜二爷的脸比儿子的还黑,怒道,“猴儿,姜宝,咱们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是,是,您老慢走——”赌坊的伙计懒洋洋地拉长调送人,毫无之前的恭敬之意。 对于姜二,以前他们是畏惧着他爹和他哥的身份,不敢得罪他;现在他家落魄得只剩下笑话了,凭什么还拿他们赌坊当钱庄的用! 穷鬼! 伙计用鼻子哼了一声,换上小脸转身去招呼客人。 姜二爷一步步远离了喧闹和灯火,心中很不是滋味。姜猴儿笑嘻嘻地凑上来,“爷,咱们去城西的乐善坊瞧瞧?” 姜二爷瞪了姜猴儿一眼,“蠢才,没看出他们这是商量好了跟爷作对吗!给爷等着,这口气爷早晚要出出来!” “就是,早有有他们好瞧的!”姜家落魄后,姜猴儿吃的冷脸,受的瓜落更多。 姜宝劝道,“二爷逢赌必赢,这些人是怕了您才不敢让您进去的,二爷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姜二爷垂头丧气,他又何尝想与这些小人一般见识,现在不是缺银子么。真真是应了说书人那句话,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姜二哥,这是要去何处啊?” 姜二爷心里正不是滋味时,便听楼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抬头一看,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刚回来,二哥若不忙,上来喝两杯?” 姜二爷正无处可去,便转身上楼吃酒。 姜宝问身边的姜猴儿,“楼上那位是?” “嘉顺王府上的四公子柴易安,二爷的知己好友。”姜猴儿声音里透着喜气。 姜宝快行几步追上姜二爷,“二爷,开药铺的事不可让外人知晓,否则后患无穷。” 姜二爷白了姜宝一眼,“爷是傻子吗?这事儿还用你说!再说了,易安不是外人,他是自己人!” 姜宝…… 等大仇得报,他一定要将这厮按倒,狠狠揍一顿,不对,一百顿! 第三十章 钱匣子 姜留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晨则省”。第二日,姜留早早爬了起来,先跟哥哥姐姐汇合,再去北院给祖母晨省。自今日起,不管刮风下冰雹,只要祖母不发话,她每天早上要去给祖母晨省。这是身为晚辈每日必做的事情。 虽然对这位祖母还没得什么感情,但姜留并不反感这种早晨问候长辈,一起吃饭后各自行动的仪式。这种大家庭的氛围是她以前没有过的,以前她的家只有爸爸妈妈和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年见不到几回,更没有这么多兄弟姐妹。 今日姜老夫人也很开心,用饭后叮嘱将二郎,“你是兄长,在青衿书院内你要好生读书,照看好凌儿和三郎。” 姜二郎拱手称是。 姜三郎昨日那口气还没顺过来,拿眼斜着姜凌,恨不得冲上前再干一架。 姜凌则老老实实地站在姜留身边,与姜慕燕护着妹妹,免得她摔倒。 姜老夫人转头见到二儿子家凑在一块的三小只,眼里也多了几分真情意,先与姜凌道,“祖母已派人与王山长打过招呼,待会儿让你伯父送你去入书院。” 本应是父亲送儿子入书院的,但他那不靠谱的爹昨日出门至今未归,指望不上了。 姜凌拱手谢过伯父。 待姜松带着孙儿们走后,姜老夫人又对孙女们道,“今日天凉,滴翠堂那边已挂起了厚门帘,若还是冷就带着手炉。留儿也要认真读书,不可发脾气耍小性。到月底能学会二十个字,祖母有赏。” “谢-祖-母。”姜留也学着姐姐们的模样行礼,大半个月的功夫莫说二十个字就是两百、两千她也能认出来,只是写不出来罢了。 不同于五花八门的牌匾,大周书本上用的是横平竖直的楷体字,除了少数与简体字差距甚大的繁体字,大部分姜留都是认得的。写不出来是因为她沉重的小手,还不能征服软头的毛笔。 昨天上了半日课画出来的都是扭动的毛毛虫,今天怎么也得画几条冻僵的蛇出来才成!姜留握握小拳头。 她这一握,左边的哥哥右边的姐姐都转头看她,以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旁人看着这场面,会以为他们是相亲相爱的兄妹仨,但姜留知道哥哥姐姐之间没得感情,俩人是在争夺她,谁都不想撒手。 他们都把她当成最亲近的人了。姜留心酸又感动,她弯起眼睛,笑道,“先-送-哥-哥-出-门,再-跟-姐-姐-去-读-书。” 这俩还没说话,姜三郎捂着肚子大笑,“胖六现在成了慢六了,哈哈哈!” 我还神六呢!姜留不理他,委屈巴巴地望着伯父姜松。姜松抬手抽在儿子的后脑勺上,姜三郎被削得往前冲了两步,若不是被二哥拉着就要摔个狗啃屎了。 “你这当哥哥的,不知爱护妹妹,却满嘴胡言乱语!今日回来后将论语前十章默写一遍,好叫你长长记性!” 姜三郎一停,脸顿时苦成了茄子,“爹不要啊——” “前二十章!” 姜三郎吓得直摆手,“十章、十章……”二十章会死人的! 见姜三郎被罚,姜慕燕板着脸,姜留带了笑,姜凌则一本正经地拱手,“伯父,三弟已知错了,抄书就免了?” 姜松冷声道,“不罚他,他不会知错。十章少一个字,今晚都不许睡觉!” 姜三郎刚亮起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不敢吭声了。 太坏了,哥哥太坏了!姜留笑弯了眼睛。 她这小模样,在姜松看来跟他二弟小时候占了便宜时一模一样,姜松一时感慨,揉了揉侄女的小脑袋,“不必送了,你们去滴翠堂也要好生读书,不可荒废大好时光。” “是。”姜留跟着姐姐们屈膝行礼。 姜凌将一块糖塞进妹妹的手里,不舍道,“先给你一块,晌午乖乖吃药的话,晚上回来再给你一块。” 去青衿书院读书,晌午不能回来跟妹妹一起吃饭,想到这个姜凌就觉得很不高兴。 见姜凌快要用糖把妹妹哄走了,姜慕燕带着妹妹回到西院闺房内,拉着她说悄悄话,“妹妹喜欢吃糖,姐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 姐姐很有钱吗? 还不等姜留问,姜慕燕便跟她咬起小耳朵,“娘临去前,给了我一个钱匣,可以给妹妹买糖吃,很多。” 姐姐说了三个很多了,究竟有多少钱呢?姜留也好奇起来。 姜慕燕继续跟妹妹咬耳朵,“所以妹妹不要吃别人的糖,咱们有。娘说钱匣子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妹妹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母亲临死前,一定恨不放心她们。姜留看着生怕自己被人用几块糖拐走的小姐姐,郑重点头,然后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块哥哥给她的糖,塞在姐姐嘴里,“吃-哥-的-糖,娘-给-的-省-着。” 甜味在姜慕燕嘴里翻散开,她忽然觉得妹妹说得很有道理,她嘎嘣一声将嘴里的糖块咬碎,觉得很解气,“嗯!” 将心里这个最大的秘密跟妹妹分享后,姜慕燕觉得跟妹妹更亲近了,“我把钱匣子埋在你睡觉的床底下了,是不是很聪明?” 钱匣子埋在床底下,会不会被老鼠咬坏了?看着面前等待表扬的小姐姐,姜留沉重点头,“聪-明。” 姜慕燕笑了,她不板着脸时,才是九岁孩子该有的模样,“妹妹好好读书,以后会像姐姐一样聪明的。” 孔夫人教学方式就是背和写,对于手沉舌头沉的小姜留来说,好好读书真的很难。 好在今日只在滴翠堂读半天书,后半晌是学针线。姜留的手捏不住绣花针,所以现在不必学针线,所以姜慕燕去上课时,姜留便躺在她的小床上睡长长的午觉。 醒来时听到床下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姜留一下就想到了被小姐姐埋在床下钱匣子,莫不是上午姐姐跟她说悄悄会时,被人听了去? 姜留绝不允许有人打钱匣子的主意!她缓缓张开眼,蹭着小身子慢慢挪到床外侧,抬手将床边的茶壶打翻。 “啪!”陶制茶壶摔在石板上的声音很是震耳,床下的声音立刻没了,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赵青菱推门焦急问道,“姑娘可伤着了?” 第三十一章 大老鼠 姜留当然没有伤着,她伸手环住奶娘的脖子,“渴。” “都怪奴婢,没听见姑娘起身。”赵青菱自责不已,扬声喊道,“书秋,去取水来。” 挽着袖子在外边洗衣裳的书秋连忙应了一声,撒丫子往外跑。 赵青菱见姑娘没受伤,便给她穿好衣裳,拿扫帚清理地面上的碎陶片,“后天老夫人过寿,咱们院小厨房今日没柴烧水,姑娘且忍一忍,书秋跑得快,一会儿便回。” 长辈过寿是家里的大事儿,姜家本就不多的人手都聚到北院或厨房做事。赵青菱是干净人,姑娘上山待了仨月,回来后她撤换了房内的被褥床帘,趁着今儿太阳好清洗晾晒。 见奶娘挽着袖子,头上系着布巾,姜留便知道她在院里忙活,又怎么会怪她呢。 穿好小小的绣花鞋下地后,姜留趁着奶娘不注意,将放在床头的小布老虎扔在地上,再顺势踢到床下。 还不等她呼唤奶娘帮她找,布老虎居然从床底下滚了出来,回到她脚边。姜留盯着脚边的布老虎,又把它踢了进去,然后,布老虎又滚了出来! 这底下一定有人!姜留缓缓鼓起腮帮子,不光有人,这人还把她当孩子哄骗呢! 姜留继续用脚踢着布娃娃玩,待书秋气喘吁吁地提了一壶热水回来后,姜留喝了几口温水,看着书秋,然后用嘴型说:“鸦隐。” 姜留回府后,鸦隐依旧被二爷留在府内守着姜留。不过他现在当差的地方不再是姜留房门口,而是前院。 书秋以为姑娘要鸦隐带着她们出去玩,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找人。赵青菱忙着拍布老虎身上的土,没留意她们的小动作。 鸦隐很快被书秋叫了来,在闺房门口拱手问,“姑娘有何吩咐?” 姑娘啥时候叫的他?赵青菱诧异转头看着小姜留。 鸦隐来了,姜留心里就踏实了。她抬起小胖手指指床下,“老-鼠。” 叫他来捉老鼠?鸦隐一时不知该说啥才好,他只觉得自己这把屠牛刀被缩小数倍,成了一根棒槌。 房里有老鼠,万一吓着姑娘或咬坏了衣裳被褥都是大事,赵青菱立刻抱起姜留,“书秋抄家伙,帮你鸦叔捉老鼠!” 书秋立刻举起扫帚,鸦隐也卷起袖子走进来,将一颗石子扔进床下,准备抓鼠。 见鸦隐扔了三颗石子都没动静,赵青菱松了一口气,“许是跑了。” 没老鼠,却有个大家伙!鸦隐站得远,看到了床下使劲往里缩的一片衣角,瞬间就从棒槌变回了杀牛刀!他用眼神示意赵青菱床下有情况,让她抱着姜留退到一旁,嘴里却稀松寻常地说着,“许是跑了,小的去前院捉只猫来,在这屋里养两天吧?” “抱只干净老实的,莫让猫伤着姑娘。”赵青菱机警地抱着姜留往鸦隐身后走,嘴里还招呼着自己傻呆呆的闺女,“书秋跟你鸦叔一块去。” 听到要养猫,书秋开心了,“针线房里有只小三花,长得可好看了!” “好。”姜留嘴里应着,眼睛紧盯着床下。 鸦隐拿过书秋手里的扫帚,走到把扫帚把狠狠捅了进去,床下传出“嗷——”的一声变调尖叫,听着都不像人能发出的。 “娘啊!这耗子还会叫嘞!”书秋吓得一蹦多高。 赵青菱抱紧姜留,大声喊道,“什么东西?” 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东西?鸦隐用扫帚敲了敲床前的地面,厉声恐吓道,“滚出来!否则——” “别打别打,奴婢出来,出来……”随着求饶声,一个身着深褐色粗布裙的仆妇从床下爬了出来。 姜留一眼就认出,这人乃是西院硕果仅存的一个粗实婆子。 赵青菱沉下脸,“王田家的,你不是去北院帮忙了么,怎跑到姑娘房里,还躲在床下?” 王田媳妇捂着疼得钻心的侧腰,哎呦着给姜留行礼,比划着讲,“奴婢在北院劈完柴回来,见一个这么大的老鼠钻进了姑娘房里,因怕吓着姑娘才进来捉老鼠。谁知因为劈柴累着,在床下睡着了,请六姑娘恕罪。” 丫的当她是傻子吗?姜留绷着小脸,抱紧了奶娘的脖子,“爹-爹。” 赵青菱点头,与鸦隐商量道,“把她捆起来嘴也堵上,等二爷回来发落?” 王田媳妇连连磕头,“冤枉啊,奴婢真是进来捉老鼠的,冤——” 鸦隐一步上前抬手卸了她的下巴,再麻利将人捆好,才问赵青菱,“押哪儿?” 赵青菱真没见过干活这么利索的,愣了愣才道,“先放柴房里,劳烦你守着门,二爷回来之前别放人进去。” 鸦隐单手抓绳,提小鸡子般地把王田媳妇带了出去,刚才还聒噪地让人头疼的王田媳妇,这会儿就像被捆住的大闸蟹般动弹不得。 屋里的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样的人才一定要留住!姜留握握小拳头,“奶-娘!” 赵青菱立刻点头,“等二爷回来,奴婢就给鸦隐讨赏,让二爷给他涨月钱!姑娘跟奴婢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王田媳妇的,不急,慢慢说。” 姜留没提钱匣子的事儿,只是一字一顿地把她睡醒听到床下有响动,吓得碰到了水壶,然后小布老虎掉到床下,布娃娃又被推出来两次的事说了。 书秋瞪圆了眼睛,“她骗人,她根本就没睡着,还敢踢夫人给姑娘缝的布老虎!” 姜留轻轻拍着布老虎身上的土,这是小胖丫去世的母亲给她缝的,该妥善保管才是。 赵青菱也点头,抱着姜留夸奖道,“我家姑娘跟二爷一样聪明!” 姜留手一顿。奶娘这是夸她还是损她呢?她爹聪明没看出来,不着家却是实打实的。他昨天后晌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关于床下有钱匣子的事儿,姜留觉得还是要先跟姐姐商量后,再决定说不说。于是,姜留装出怕怕的样子,“要-姐-姐。” 王田两口子是二夫人的陪房,这件事确实该先跟三姑娘说一说。赵青菱吩咐书秋,“去滴翠堂请三姑娘回来,就说……六姑娘被吓着了。” 姜慕燕还没回来,她的奶娘就得了消息从北院赶了回来,问赵青菱为何要抓了王田媳妇。 听赵青菱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王香芝愣了,“应该是捉老鼠吧,如果不是,她跑到六姑娘房里来干啥?”六姑娘房里都是小孩儿的玩意儿,她进来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也是赵青菱不解的地方,“所以要等二爷回来审问清楚。” 以此看来,两位奶娘都不知道小姐姐将母亲留给她的钱匣子藏在床底下的事儿,姜留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p> 第三十二章 小富婆 听到六妹妹被吓到,四位小姐姐都赶来探望。姜留儿看她五姐姜慕锦笑容止都止不住,就知道这位七岁的小姐姐正在因为逃过半日的针线而开心呢。 见姜留没什么事,小姐妹们坐着说了一会儿老鼠多可恶小猫多可爱便开开心心地散了。 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妹妹后,姜慕燕立刻钻进床底下。 姜留也没听到撬石板的动静,便见姐姐抱出来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子。这匣子上并无装饰,红漆也看着有些年头了,与姜留想象中镶满宝石的钱匣子大相径庭。 放下床帘后,姜慕燕与妹妹一起躲在床上,用挂在她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匣子,检查里边的东西后才拍了拍小胸脯,“都还在呢,太好了!” 见妹妹好奇看着,姜慕燕便献宝一般将里边的东西摆出来给妹妹看,“这是娘亲最喜欢的镯子,咱俩一人一个;这是两处铺子的地契,到时候咱们成亲时一人一张,妹妹先挑;这是柳家庄的地契,留给妹妹;这是陪嫁仆从的卖身契,奶娘的、王田一家四口的、柳家庄两个管事和下人们的;这是一千两银票,咱俩一人五百两;这是一袋碎银子,给妹妹买糖吃……” “娘说了,这些谁都不能给,都是咱俩的,买糖、买笔墨、买衣裳都行。”此时的姜慕燕目光灵动雀跃,跟平时的小书呆大不相同。 姜留听完,第一件事就是把小脑袋从床帘里钻出去看窗户和门有没有关好,再伸到床下看看下边有没有大耗子。 探头到床下时,她才发现姐姐的钱匣子是从哪里掏出来的——这张床的床头下有个暗格,从床头柜里看不到,得从底下才能打开。 幸好方才的大耗子不知道,否则她和姐姐的全部身家就没了。 从落魄大户家缺糖少肉的小姑娘,变成有田、有铺子、有银票的小富婆,姜留恍惚着刚要笑,便忍不住一激灵。 特么的,她不就是刚得了一大笔投资要发达时,乐极生悲穿到这里的么,这种悲剧绝不能再发生一次!这次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小心、小心、再小心。 冷静下来后,姜留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她娘为什么不把这匣子托给外婆或者其他人照看,而是直接交给小姐姐?莫非,在她看来谁都不可靠? 姜留问,“姐,田-契、地-契-和-卖-身-契-在-你-这-里-的-事,谁-知-道?” “只有外婆知道,别人都以为在外婆那里。”姜慕燕小声道。 姜留这才稍稍安心,“外-婆-没-说-帮-咱-们-收-着?” 姜慕燕摇头,“外婆教我把匣子藏在妹妹这里,这张床是娘的陪嫁,外婆知道哪里能埋东西。” 姜留对外婆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幸亏姐姐上午说的是“埋”而不是“藏”,否则田家媳妇就不会偷摸在床下敲地上的石板,而是四处翻腾了。 再隐蔽的暗格,也会被人找到。 见姐姐要把东西再收回匣子里,姜留抬手压住了她的小手,“姐。” 姜慕燕抬眸,“怎么了?现在就要去买糖吗?” 姜留摇头,“田-媳-妇-偷-听-到-了。” 姜慕燕的小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嗯,不能再埋在床底下了,该藏哪呢?” 姐姐还小,很多问题想不到。姜留干脆再提醒的明白一点,“爹-审-问-田-媳-妇,她-会-讲-的。” 姜慕燕抱紧钱匣子,如临大敌,“不能让父亲知道,他会抢走给姜凌用!咱们快去外婆家,让外婆帮咱们藏起来!” 还好她爹不在,否则俊脸都得气歪了。姜留握住小姐姐要开帘子的手,一字一顿地问,“娘-为-什-么-交-给-姐-姐?” “娘说我长大了,读了很多书,很聪明很懂事,这些让我收着,谁也不给。”姜慕燕说完,又重复一遍,“谁也不能给……” 姜留点头,“谁-也-不-给。”所以,外婆也不成。 她娘去世时不交给外婆,或许不是不放心自己的亲娘,而是不放心家里的两个嫂子吧。 姜慕燕与妹妹商量着,“再藏起来?可父亲问起该如何是好?” 九岁的姜慕燕,不知不觉间开始依赖六岁的妹妹了。 “分-开,匣-子-里-只-留-下-镯-子-和-银-子。其-他-的……先-藏-在-它-肚-子-里。” 姜留抓过跟钱匣子差不多大的布老虎,最明显的东西反倒不会引人注意,这个布老虎一直放在她的床上,没人会想到这里边有东西。 没主意的姜慕燕立刻点头,取过针线簸箩,用剪刀剪开布老虎肚子上的缝线,将所有票据塞进去再缝好。藏好了东西后,姜慕燕踏实了些,抬头对妹妹笑,“妹妹也变聪明了,再多读些书,一定会更聪明!” 小姐姐这么喜欢读书,是为了聪明吧。姜留看着面前十级针线玩家小姐姐,笑道,“姐-姐-也-是。” 读书使人明智、进步,但前提是得读好书。姜留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好书是什么,等她找到了一定跟姐姐一起读,把别人塞进她脑袋里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和规矩都碾压干净! 她要小姐姐开开心心地过这一辈子! “三姑娘、六姑娘,老夫人让你们去北院。”赵青菱敲了敲门,在门外喊道。 听到去见祖母,姜慕燕的脸立刻板成了平日的模样。姜留把小布老虎摆在床头,把钱匣子塞进她怀里,“姐,走。” 姜慕燕点头,挑开床帘,先自己穿上鞋子再给妹妹穿上鞋子,拉着她慢慢出屋。 门外不只有赵青菱,还有急头白脸的王香芝和北院的大丫鬟景秀。景秀对三姑娘怀里的匣子视而不见,屈膝行礼笑道,“快该用膳了,老夫人让奴婢请二位姑娘过去一块用。” 姜家的规矩是早膳一块用,午膳和晚膳各吃各的。现在叫她们去吃饭,估计是为了王田媳妇的事儿。 姜慕燕点头,赵青菱上前,“奴婢抱着六姑娘吧,免得让老夫人久等。” 姜慕燕放开妹妹的手,赵青菱把她抱起后,在姜留耳边道,“王田媳妇的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待会儿老夫人问话,姑娘就照实说,别怕。” 姜留点头,“爹?” “还没回来。” 姜留……</p> 第三十三章 玉镯 这都一天一夜,她爹干啥去了?去赌坊也不可能玩这么久吧。姜留的小脑袋里闪过“满楼红袖招”的经典镜头,莫非她爹去了什么不可明述的地方?王香芝跟在三姑娘身边,弯腰小声叨念着,“姑娘可别听他们的话赶走王田两口子,再把他们赶走,姑娘在府里能用的人就只剩奴婢和书夏两个了。” 王氏嫁入姜家时,带进来四个丫鬟、两房陪房和一个仆妇。四个陪嫁丫鬟都已嫁人,只剩王香芝在府里伺候;陪房王恪一家出府打理店铺,王氏将陪嫁丫鬟中的香荷嫁给了他,姜慕燕的丫鬟书夏就是王恪和香荷的女儿;另一房便是王田两口子,王田在前院做管事,其妻在西院做事;跟过来的仆妇乃是王氏的奶娘,几年前已回家养老了。 见姑娘不吭声,王香芝急了,“我的姑娘啊,你可不能犯糊涂!就算王田家的再不好,也比外人好用不是?” 姜慕燕咬唇,“奶娘不知她……” 王香芝生怕姜家人趁机拿捏姑娘,给她出主意。“她是毛手毛脚的,可人没大毛病。反正他们的卖身契在老夫人那里,怎么处置也得她老人家说了算!只要姑娘不松口,这院里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王香芝一着急,声调便高了。被抱着的姜留看她在姐姐身边挤眉弄眼地出馊主意,就皱起了小眉头,她娘怎么给姐姐找了这么个不着调奶娘呢? 到了北院堂屋,姜老夫人让小姐妹俩坐在她身边,直接问起西院粗实婆子被抓的事,“香菱说这婆子实是没规矩,留儿吓坏了吧?” 姜留怕怕地点头,可不是“吓坏”了吗,如果不吓坏,怎么会派人去滴翠堂叫小姐姐呢。 姜老夫人爱怜地摸了会儿她的小脑袋,才看向三丫头手里抱着的匣子,颇为冷淡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拿的是什么?” 姜慕燕在祖母这里没得过好脸色,她早已习惯了,起身行礼后,恭敬回道,“回祖母,王田家的进屋不是捉老鼠,她是早上偷听燕儿与妹妹说话,知道燕儿将母亲留下的钱匣子放在妹妹床下,才进去翻找的。” 王香芝听是这么回事儿,恨不得出去给王田媳妇两耳光。她干出这么没出息的事,丢的可是姑娘的脸!姑娘也是,这么大的事儿怎不先跟自己商量商量,就端到姜老夫人这里来呢。 姜老夫人缓缓地问,“她是怎么听到的?” 姜慕燕也疑惑着,“燕儿也不知道。” “可丢了东西?”姜老夫人再问。 屋里丫鬟婆子的目光都落在三姑娘手中的匣子上,好奇二夫人给两位姑娘留下了什么。 姜慕燕打开匣子,取出一对镯子和一个钱袋子,“母亲留下的镯子和给我们买糖吃的钱都还在,是妹妹机警,才没被她拿走。” 见到姜慕燕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屋里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这对镯子是二夫人在世时常戴的,二夫人过世后王家过来搬嫁妆时,因不见这对白玉琢,她的大嫂孔氏还对姜老夫人和姜二爷好一顿冷嘲热讽,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们眼皮子浅,贪了妻子的嫁妆! 原来这对镯子一直在姜慕燕手里,当时她为何不说呢! 眼见着祖母和奶娘等人的脸越来越难看,虽然不知道这对镯子有什么不对,姜留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于是,她苦着小脸,委屈巴巴地开口了,“祖-母,她-坏,偷-娘-给-的-买-糖-钱。” 六姑娘比三姑娘还糊涂,这是上赶着要姜老夫人罚王田媳妇呢!王香芝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老夫人的目光果然从玉镯上移开,含怒吩咐道,“将那婆子带进来!” 鸦隐打得绳结非常紧,王田媳妇被松绑后站都站不住,是被两个婆子拖进来的。她跪在地上口齿不清地求饶,“老夫人饶命啊,奴婢真的是进屋捉老鼠的……” “掌嘴。” 姜老夫人冷冰冰的两个字吐出口,架着王田媳妇进来的婆子一个押着她,一个撸袖子开打。 很快,王田媳妇嘴角溢出的血丝,啪啪的耳光声也震得姜留耳膜疼。这只在屏幕里见过的情景发生在眼前,冲击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姜留再一次真切体会到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与原来的差异。这里有主有仆,主子可以随便打骂奴仆,就算要了他们的命,官府也不会追究。 看着王田媳妇被狠狠教训,王香芝的脸吓白了,姜慕燕仍严守着规矩,身板坐得笔直,只是用手指紧紧扣着钱匣子,眼里也带了惶恐。 姜留觉得祖母这是在杀鸡给猴看,她看不下去了,转头缓缓扎到祖母怀里,“留-儿-怕。” 打得也差不多了,姜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才抬手止住张嘴婆子,问道,“你进六丫头房里去做什么?” 王田媳妇肿着脸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就是不肯说实话。 收拾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仆妇,姜老夫人当然有法子,她吩咐身边的心腹婆子,“搜。” “是。”刘婆子让人搜王田媳妇的身,又让人去她的住处搜查。 老夫人这么做,就是不打算放过她了,王田媳妇不敢再隐瞒,口齿不清地招供,“奴婢早上打扫院子时听两位姑娘说有钱匣子藏在床底下,便想趁着六姑娘睡觉时进去找找。老夫人,奴婢的娘老子病了,急需钱救命,若不出这样,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伸这个手啊……” 姜老夫人低头问姜留,“你们早上在哪里说的钱匣子的事?” 姜留回道,“姐-姐-房-里-的-床-上。” 说到这里,姜留恍然大悟。姐姐的床靠北墙而不是靠窗的,两人小声躲在床上说话,王田媳妇在院子里怎么可能听到。她必定是躲在躲在姐姐房里,才偷听到的! 姜老夫人沉沉盯着王田媳妇,吓得王田媳妇不敢再吭声。她不断给三姑娘磕头,盼她念着自己是二夫人陪房的份上,能救自己一命。</p> 第三十四章啥 凭啥她爹可以过得那么舒坦 去搜房的婆子很快拎着一个包袱回来了,里边有两件绸缎的外裳、一串漂亮的珠花、三根墨条和几块碎银子。银子也就罢了,其他三件一看就不是田家媳妇的东西。姜老夫人问姜慕燕,“这些东西是你赏她的?” 王香芝刚要偷拉姜慕燕的胳膊想让她应下,姜老夫人手里的茶杯就飞了过来,狠狠砸在王香芝的头上! 茶杯砸在王香芝头上后落地摔得粉碎,眼冒金星的王香芝不敢看自己脸上是茶水还是血,跪在地上求饶,姜慕燕也被吓得站起来。 见姐姐迟迟不开口,祖母盯着姐姐的目光越发阴沉,姜留便替她答道,“不-是-姐-姐-给-的。” 别的东西姜留不知道,但姐姐绝不会把属于姜留的珠花送给王田媳妇。别管这个田家媳妇是娘亲的陪房还是姜家的下人,姜留都不想再让她回西院。 妹妹都这么说了,还有些犹豫的姜慕燕只得摇头,“回祖母,这些不是燕儿给她的。” “那就是偷了。”姜老夫人满是寒霜的双眼转到王田媳妇身上,“送去衙门。” 偷盗主家财物是大罪,若去了衙门她这条命就保不住了,王田媳妇抖如筛糠,跪爬着哀求,“老夫人饶命,三姑娘饶命啊。奴婢上有老下有小……”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婆子捂住嘴拖了出去,地上的碎瓷片也很快被打扫干净。经过这么一出,屋内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 没人敢开口说话。姜老夫人慢悠悠地用了半杯茶,才问姜留,“六丫头晚上想吃什么?” 啊?本以为祖母会训教几句的姜留缓缓心神,回道,“莲-子-粥。” 姜留听奶娘提起过祖母爱吃莲子粥,这么说总不会错的。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好,就吃莲子粥,炸芝麻团子也来一碟,三丫头喜欢吃这个。” “谢祖母。”姜慕燕屈膝。 就算再生气,姜老夫人也不想再追究下去,淡淡地道,“坐吧。” 看姐姐坐下了,姜留的心才放回小肚子里。早上她还觉得姜家颇有大家庭的氛围,到了晚上她就觉得祖母好可怕。 “老夫人,二爷带着凌少爷回来了!” 姜凌紧盯着门帘,莫说祖母怎么想,见到爹爹带笑的俊脸出现在眼前,姜留都觉得顿时舒坦了。 儿子进来后,姜老夫人瞬间觉得屋内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她故意沉着脸责备道,“你还晓得回来!” 姜二爷规规矩矩地带着儿子给母亲行礼,然后又免了两个闺女的礼,才笑嘻嘻地拉着姜凌凑到母亲身边邀功,“凌儿第一天去书院,儿特意去书院门口等着接他一块回家,这才回得迟了些,请母亲原谅则个?” 分明是本路上遇到姜二爷的姜凌,小黑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姜留则暗翻白眼,才不信爹爹是为了等哥哥才回来这么晚的。若他真有这个心,早上怎不回来送哥哥去书院呢! 姜老夫人却吃这一套,先给儿子倒了杯茶让他润润肠胃,才问道,“这一天一夜的,去哪儿了?” 姜二爷吃了茶,愁眉苦脸道,“儿昨日出门办事巧遇柴易安,想向他探听些消息,他非要拉着儿子去清平江上吃茶,儿实难推辞便跟着去了。” 原来昨夜去江上泛舟吃茶了,真是好不自在啊!你要不去,人家能硬拉着?姜留心中碎碎念,等着祖母听祖母怎么骂她的混账儿子。 姜老夫人果然皱了眉,“这么冷的天,去江上过夜也不晓得派人回来取披风!” “儿壮实着呢,一点也不冷。” “什么不冷!快去煮一碗姜汤来!” 姜留……慈母多败儿啊慈母多败儿! “怎跑到祖母怀里去了,也不怕把祖母累着!”姜二爷把小闺女从母亲怀里掏出来搂在自己怀里,顺手捏起她的小胖爪。 姜老夫人这才问姜凌,“在书院可还适应?” 姜凌答得异常简洁,“适应。” 姜老夫人点头,对儿子提起方才的事,“西院的一个粗实婆子跑到三丫头和六丫头房里偷东西,娘让人把她送去衙门了。” 姜二爷也不问是哪个婆子,只满脸惭愧地搂紧小闺女,“是儿无能,又让您费心了。” “这怎能怪你呢,内宅本就不是你该管的。”姜老夫人对儿子,那是格外地体贴,想着她要尽快给儿子娶房媳妇回来才成。 爹爹身上的脂粉味儿熏得姜留不舒服,她努力转开小脑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姜凌心疼,伸手想接过妹妹,“父亲外出应酬也累了,让儿抱着妹妹吧。” 姜二爷不撒手,抬袖子闻闻,也颇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母亲稍待,儿沐浴更衣再过来陪您。” 姜老夫人心疼儿子,“沐浴完就不要来回跑了,免得着凉。” 姜二爷抱着小闺女起身,“那儿带着他们回去了,您也早点安歇。” 被她爹抱出屋,姜留才反应过来,她祖母这是不留她和姐姐用饭了…… 待回到西院,姜二爷见到王香芝头裹白布条站在门前,皱眉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王香芝今儿也吓得不轻,现在还没缓过来,“奴婢失仪,惹老夫人不悦。” 在西院找事儿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去北院给母亲添不痛快!姜二爷脸更沉了,“老夫人寿辰将至,伤好之前不要出来晃悠,晦气!” 说罢,姜二爷又吩咐赵青菱,“西院的事你盯紧一些,莫叫老夫人劳神。” “奴婢明白。”赵青菱应下,“二爷,王田媳妇的事……” “这等埋汰事别拿来烦爷,照规矩处置就是。”姜二爷烦躁的挥挥衣袖,放下闺女,让姜猴儿伺候他沐浴更衣。 进了屋,姜留这才有机会问哥哥,“哥,书-院-怎-么-样?” 他以京城最不着调的姜二爷之子的身份入书院,自然没少受人嘲笑。不过姜凌才不会让妹妹为这些小事烦心,“很好。你先去更衣,再出来用饭。” 看着妹妹拉起姜慕燕,回了她俩的小院子后,姜凌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先吩咐姜财,“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姜财退出去后,裘叔上前关心道,“少爷在书院可还适应?” 姜凌点头,“我能应付。” 裘叔叮嘱道,“少爷不必在意闲言碎语,读书为重。” 姜凌点头,“父亲那边没出事吧?” 裘叔笑了,“少爷放心,二爷深谙世故,在外边说话办事极为周全。” 若不是这份世故圆滑,姜二爷也不能平安无事地在京城浪荡二十多年。裘叔越发觉得,他们投靠在姜家门下是最佳策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跟在姜二爷身边也会被认为是无能草包,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方便了。 姜二爷神清气爽地出来,先喝了母亲派人送过来的姜汤。一并送来的还有姜留的莲子粥和姜慕燕的芝麻团子,姜留捧着粥,因为祖母居然没忘了她们姐妹这件事儿而感慨。 姜二爷吃饱喝足后伸伸懒腰,“为父先回房歇息,明早不必等我,你们自去祖母那里请安,要好生读书习字,一日不可懈怠。” 姜留…… 一样是人,凭啥她爹就能过得这么舒坦?!</p> 第三十五章 要去逛五街 陪着哥哥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拳后,小忙人姜留洗漱完又去敲姐姐的房门。 红着眼的姜慕燕打开门,见妹妹抱着布老虎站在门外,歪着小脑袋冲她笑,“想-跟-姐-姐-一-起-睡。” 以前妹妹嫌她不好玩,都不愿意跟她一起睡的,姜慕燕不敢置信地将妹妹拉近屋,“好!” 小姐妹俩熄灯躺在床上,赵青菱出去后,姜留小声问,“姐-姐-吓-到-没-有?留-儿-吓-坏-了。” “我让奶娘煮一碗安神汤,妹妹吃了再睡。”姜慕燕很怕的妹妹再病得严重了,又要去山上住几个月,她很喜欢现在的妹妹,不想跟她分开。 姜留抱住姐姐的胳膊,“不-喝-汤,姐-姐-抱-抱-就-好-了。” 姜慕燕立刻用细弱的胳膊抱住妹妹,轻轻拍着。姜留也伸小胖胳膊抱着姐姐,一会儿的功夫,姜慕燕又红了眼圈。娘亲去后,除了奶娘,再没人这么抱过她了。 奶娘被父亲禁了足,书夏家里有事告了假,她一个人呆在屋里也很害怕……姜慕燕越想越委屈,又咬着帕子哭了起来,“家里人……都讨厌我……” “留-儿-喜-欢-姐-姐。”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姜留知道她会害怕,她才九岁,周岁不过八岁,放到现在就是个二三年级的小学生,还是个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呢。她在姜家,死了娘亲祖母不疼父亲不爱,身边还有个瞎叨叨不嫌事儿大的奶娘,怎么能不怕呢。 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姜慕燕抱紧了妹妹,开始倾诉,“祖母拿茶杯打奶娘,别人会笑我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奶娘。” “祖母的茶杯打在奶娘身上,茶泼在了我的脸上,我不敢擦,我害怕。” “父亲回来了,莫说问,他看也不看我一眼,他讨厌我。” “娘亲要我读更多的书,变得更聪明更厉害,会有很多人喜欢我的,这样我就不怕了。” “妹妹也要读很多书,娘亲要咱俩好好活着。” “好。”姜留静静听她哭诉,至于“多读书就会有人喜欢”这个逻辑,以后再纠正吧。 “家里出了事,雅娇姐姐和庭晚哥哥都不跟我玩了……”姜慕燕说到伤心处,简直是泣不成声。 姜留听书秋说过,孟雅娇以前是姐姐最好的玩伴。至于孟庭晚,她们回府时,爹爹和孟三争吵,姜留看到了他,就是个秀气的小男生罢了。姜留确信孟庭晚看到姐姐在马车里了,可他连个正眼也没往这边瞧,显然是想跟姐姐划清界限呢。 今日祖母确实生了姐姐的气,但爹爹可不是一眼没看她。他看了好几眼,不过姐姐都低着头没发现罢了。 爹爹、姐姐、哥哥三人的个性天差地别,以后还有得磨呢,看来自己以后就是他们仨的润滑剂了。姜留听着姐姐哭着睡着了,也闭上了眼睛。 让姐姐痛快哭了一场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睛肿成了核桃,遮也遮不住。 这样去给老夫人晨醒问安、一处用膳,老夫人还不晓得会怎么说、怎么想呢,赵青菱急得团团转。 见小姐姐吓得脸色苍白,姜留应该主动承担起解决这个困境的责任,“今-天-不-去-北-院。” “那怎么行呢,老夫人那边……” “爹-爹。”姜留打断奶娘,“能-行。” 让二爷在前边顶着确实能行,不过昨夜二爷刚说了今早不要叫他起床的……赵青菱咬牙一跺脚,自己豁出去二爷骂一顿,也不能让三姑娘去北院让老夫人责骂,“好,奴婢去请二爷。” 姜留明白奶娘的难处,便道,“留-儿-有-办-法。” 姜留儿让奶娘照顾姐姐,她穿过小月亮门,慢慢踱到哥哥房门口,轻声敲门,“哥。” 已起床背书的姜凌打开门,以为妹妹要叫他去北院,“祖母应该还没起呢,妹妹要不要进来吃块糖?” 姜留进屋,不吃糖,“哥,帮-忙。” “好。”姜凌先应下来,才问,“要哥哥干什么?” 听妹妹一字一顿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姜凌问道,“叫父亲起床,让他派人去北院说今天咱们不去北院了?” “嗯!”姜留小脑袋用力一点,在祖母面前,爹爹就是通行证,万事可行那种。 这个好办,姜凌唤姜财,“去请裘叔。” 裘叔到了后,姜凌便道,“裘叔去叫父亲起床,就说寻到了不错的铺子,需要他出门去看。” 好主意!姜留笑弯了眼睛。 裘叔看六姑娘笑成这样,就明白了,“六姑娘想去哪里玩?” 姜留想了想,“去-给-祖-母-买-寿-礼?” 后日是姜老夫人的寿辰,虽说姜太夫人过世还不满三年,姜老夫人的寿辰不能大肆操办,但身为晚辈的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姜留昨日在滴翠堂,就听几个姐姐说要给祖母准备什么礼物呢。 裘叔明白了,“那铺子就在西市昌乐街上!” 大周朝建立之初,也依遵前朝城郭管理之法,在康安城内构建坊市。城中人住在规划齐整的“坊”内,商业活动集中在东西南三“市”进行。姜家所在的柿丰巷就在康安城西偏南的会嘉坊内,姜留的母亲王氏的陪嫁铺子便在西市和南市内。 随着都城商业迅速发展,坊市制度已成了都城发展的窒碍,于是朝廷下旨,允许居民临街破墙开设店铺,于是“坊”中也有了“市”,但商业活动仍数东西南三市最为集中、繁华。 会嘉坊与西市之间只隔着两个坊,坐马车过去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很是方便。学电子商务的姜留,对大周的市场极为感兴趣,眼巴巴地等着裘叔将爹爹叫起来,好一起去逛街。 睡懒觉的姜二爷被裘叔挖起来去看铺子,心情自然很差,“你莫哄爷,西市的铺子莫说五百两,便是五千两也盘不下来!” 裘叔老实巴交地笑着,“二爷果然火眼金睛,那处铺子是租不是卖,五百两可租半年,老奴不敢拿主意,特请二爷过去瞧瞧,毕竟机不可失。” 裘叔着急报仇,康安城的坊市已被他走遍,西市确实有两处不错的店铺,也不算诓骗姜二爷。 他当然是火眼金睛,姜二爷得意了,“过去转转也好,咱们为的是打探消息,半年足够了。” 那可不一定,裘叔含笑点头,“您说的对,此事不可张扬,二爷须得找个由头,打着幌子去转转为上。” 姜二爷哼了一声,“爷去西市,何须找由头!” 他整日斗鸡走马,在三市待的时间比府里还多,所以他去西市不奇怪,整日呆在府里哪也不去才奇怪。</p> 第三十章六章 二楼那美人 “去看看爷的孩儿们起来没,爷带他们去北院用膳。再派人去北院说一声,爷嗓子不舒坦,要吃雪梨膏。”姜二爷伸伸懒腰,就去北院陪母亲用早膳吧。 “是。”裘叔应着。叫二爷起来是他的差事,怎么拦住二爷就看六姑娘的本事了。 听闻磨蹭许久,她爹终于起来了,姜留当然不能让他去北院吃秋梨膏。她使唤着自己的小慢腿,走到爹爹的房间,“爹-早。” 一身清爽的姜二爷弯腰掐掐小闺女的脸,“爹点了你爱吃的雪梨膏,走,咱用饭去!” 原来是给她点的啊,姜留心里惭愧,拉住爹爹的袖子,“爹,不-去-北院。” 姜二爷弯腰笑着,“为何,昨日你祖母骂你了?” 姜留装作怕怕的,小声说,“留-儿-欺-负-姐-姐,姐-姐-哭-肿-了-眼-睛,怕-被-骂。” 姜二爷挑挑眉,拎起小闺女抱在怀里往外走,“爹说过你几回了?你姐好静心眼又小,你总闹她作甚!” 姜留眨巴眨巴眼睛,以前的小胖丫经常闹姐姐吗? 待姜二爷见到眼睛肿成核桃的大闺女时,又掐了掐小闺女的脸,“怎把你姐欺负成这样?” 姜留用小胖爪握住爹爹的手指头,讨好地笑。 本是她的错,不能让父亲责骂妹妹,姜慕燕行礼,“此事不怨妹妹,都是女儿没用……” 姜留怕姐姐再说下去就露馅了,连忙道,“想-去-逛-街,给-祖-母-买-礼-物。” 左右都要出门,带上她们也无妨。姜二爷吩咐儿子,“待你祖母问起,就说为父带着她俩出门了。” “是。”姜凌直起身时,冲着妹妹挤了挤眼。 难得见到哥哥孩子气的一面,姜留美滋滋地道,“也-给-哥-哥-买。” 到西市之前,姜留想的是“这里有什么能买的?”;到西市之后,姜留想的是“尼玛这千年前的市场,除了电器还缺啥!” 康安城的西市,无论是笔直的大街还是弯曲的小巷,店铺皆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行人俱摩肩接踵,衣着光鲜照人。 大小店铺的营生也是五花八门:食店、酒肆、茶坊、肉铺、鱼行、米铺、药店、金银彩帛、牙行、赊卖、便钱务、邸店、质库……数不胜数。除了店铺外,还有在街边摆摊补锅、箍桶、修鞋、修伞或磨镜子的;也有挑着担子来回行走的货郎、小贩、送菜工等。 姜留甚至还看到了在路边戳着碾玉作、油作、木作、砖瓦作,泥水作、打纸作等各色木牌等活的手艺,街道上还有背筐提扫帚专门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这可比爸妈带她逛过的城隍庙会热闹多了,而且这里卖的大部分商品她见都没见过。姜留吃惊地张着小嘴儿,觉得再给自己装八个眼珠子也不够用的。 小闺女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模样,着实让姜二爷觉得丢人,他拉上车窗帘布挡住她的视线,哼道,“摆这个傻样作甚,好像爹从没让你出过门一样!” 可不是没见过嘛!姜留想着她爹在这热闹的城市里斗鸡走马玩了二十多年,由衷感叹道,“爹-爹-真-好。” 听着小闺女用娇娇软软腻腻的嗓音说他好,本想让车夫绕过这一繁华路段的姜二爷忽然来了兴致,“爹不好谁好!走,爹带你们下去逛逛!” “嗯!”姜留配合地抱住爹爹的脖子,转头叫姐姐,“姐,走!” 自幼受的教育,让姜慕燕觉得下马车去人流中拥挤穿梭很不合规矩,可她内心也是想去的。 就在姜慕燕犹豫时,赵青菱抬手为她罩上遮挡容颜的纱布围帽,并将她的小手塞进了二爷手里,“让姜财和猴儿开路,二爷带着两位姑娘在中间,奴婢等在后边跟着。” 本来要弯腰下车的姜二爷挑挑眉,握紧了大闺女小瘦手,“走。” 姜慕燕浑身僵硬地被父亲带下马车,喧闹叫卖声扑面而来,她站在父亲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姜留因被爹爹嘲笑了,这会儿假装自己是见过世面的,闭紧小嘴儿左右好奇瞧着。 这一瞧不要紧,她发现周围有十余个大姑娘小媳妇在明看、偷看她爹,还有二十几个汉子满脸嫉妒地瞪过来。 嗯……她这个帅得掉渣的爹爹,实在是吸睛又招恨。 这样的场面姜二爷早就习以为常,他抱着小闺女、拉着大闺女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咱们先去百味楼用膳,然后爹带你们去彩衣巷转转。” 百味楼和彩衣巷是什么地方姜留不知道,书秋却听说过无数次,那可是西市里最好的食店和最贵的一条卖衣裳头饰的街,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二爷还去这么贵的地方,他又在赌坊赚大钱了? 想到今天姑娘能有新衣裳,书秋兴奋得蹦高高。 谁知众人快到百味楼前时,前头探路的姜猴儿跑了回来,“二爷,百味楼客满,要不咱去香膳居?” 留儿最爱吃百味楼的水晶肉包,姜二爷以为姜猴儿是怕银子不够,才阻拦他,瞪眼骂道,“滚一边去,大早上的百味楼能有几个人!” 姜猴儿抓耳挠腮,只得低声说实话,“小的瞧见邑江候府的马车在百味楼外停着……” 听到“邑江候府”四字时,姜留明显感觉她爹的胳膊紧了紧,莫非这邑江候府也与姜家有仇? “这大冷的天,出门的人倒不少!”姜二爷小小哼了一句,便带着闺女们转向香膳居的方向。 爹爹转身后,被抱着的姜留回首,望见百味楼二楼临街的一扇窗户半开,有一华信之年的美貌女子靠坐在窗边,神色淡淡地望着她们。 逛街能见到这样的大美人,让姜留很是惊喜。还不等她瞧个明白,就被奶娘挡住了视线。 “姑娘咋盯着包子看,饿了?”奶娘咋咋呼呼地问。 “这就到了,爹带你去吃肉包子!”姜二爷闻言,加快脚步。 姜留…… 看奶娘警告她的眼神,姜留忽觉得二楼那个大美人,就是他爹不进百味楼的原因。 这里边,有事儿啊! 跟在后边的裘叔也瞧见了二楼的女子。他苍白的脸上,露出明了的神色。 邑江侯府的马车,能让姜二爷避着走的华信之年的美貌女子,这两样串在一起,便只有一人了: 十年前把姜二爷迷得神魂颠倒,最终却嫁给了邑江侯世子的康安城奇女子,柳如烟。</p> 第三十章七章 佛香阁危机 香膳居一顿早饭,就吃掉了五两银子!姜二爷让姜猴儿结账时一点也不心疼,姜留的心却在滴血。 本以为娘亲留给她的五百两银子是笔巨款,哪知道也就够她爹吃一个月的饭…… 败家子啊! 肉疼的不只姜留,姜宝也是照样。他昨天才替二爷跑了趟当铺偷偷当掉一幅字画,不会今天就要把当来的银子挥霍光吧?姜宝拉住姜猴儿,小声问,“今天带了多少银子?” 姜猴儿挺起胸脯呵呵笑,“就算没银子,二爷在西市照样能吃喝玩乐!” 怎么玩,靠脸吗?姜宝往后缩了缩,这事儿也只有二爷的脸好用。 “二爷~~~您可有些日子不来奴家这儿了!” 一道娇滴滴的欢呼从路边铺子里传出来,姜留下了一跳,差点把二两银子的早饭吐出来。她捂住嘴,转头去看是谁家小娘子,见了她爹竟这么开心。 这位身着月白窄袖衫加水蓝百褶裙的双十女子出乎意料地养眼,水灵得就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大葱。姜留很喜欢她这股精神劲儿,姜慕燕却紧紧低着头,生怕旁人发现她的父亲被商人妇随便搭讪。 瞧见冲出来的女子,姜二爷明亮的眸子泛起笑意,“花娘子近来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生意还不差。二爷与两位姑娘进来吃杯茶可好?”花娘子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店。 姜留往店里一瞧,发现花娘子开的是胭脂铺。虽然铺面不大,但东西摆极为规整,收拾得也很干净,让人一见,就有进去逛逛的冲动。 可惜她爹感受不到姜留的冲动。姜二爷摇头,“今日爷要带两个丫头去里边转转,改日再来吃茶。” 花娘子也不强留,快步进去取了两盒香脂出来交到赵青菱手上,情真切地道,“这是刚从西边来的新鲜玩意儿。冬日干燥,抹在手上最合适不过,两位姑娘莫嫌弃。” 赵青菱见二爷不拒绝,便笑着收了。 姜留还没从收到礼物的欢乐中缓过来,前边又有女店家拦住她爹,请他去店里坐坐。然后,奶娘手里又多了两个礼盒。 待他们走到彩衣巷佛香阁门前时,奶娘、书秋和裘叔手里托着的大小盒子!姜留现在算是明白姜猴儿说的话了——她爹没银子也不用主动刷脸,就有人送东西! 姜家已然落魄,这些送东西的人不是为了求她爹办事,而是诚心实意地送,她爹怎么有这么好的人缘? 到了佛香阁二楼雅间内,姜二爷放下小姜留,甩了甩胳膊抱怨道,“留儿这几天又变沉了!” 姜留笑眯眯的,“爹-爹-力-气-变-小-了。” “嘴皮子不利索,还敢犟嘴。”姜二爷抬手塞给小闺女一块糖,才吩咐店家,“将阁里上好的手珠都拿来给爷瞧瞧。” 吃糖的姜留差点没被她爹这句话给噎死。 从柿丰巷到西市这一路上,姜留就见到了四处寺院,可见大周佛教之兴盛。佛教这么火,礼佛用品肯定也不会太便宜。这家佛香阁富丽堂皇,显然是卖高端货的,这里上好的佛珠他爹买得起吗? 店家可不觉得姜二爷没钱,一会儿便兴高采烈地捧上来一个长长的托盘,托盘内的软绸布上放着一排手珠。店家一一介绍,“二爷,咱店里玛瑙、檀香、紫檀、沉香、楠木的上品手珠都在这儿了,您老慢慢挑。” 待店家出去后,姜二爷对两个闺女道,“你俩选出一串,当做咱们父女送给祖母的寿礼。” 送手珠做寿礼是挺合适的,姜留也不再顾忌价格,拉着姐姐挑选。 这时,姜猴儿忽然推门进来,在姜二爷耳边低语,“乐阳公主来了!” 姜二爷腾地站起来,“让裘叔在门外守着,你俩都别出去。” “是!”姜猴儿立刻把门外的姜宝拖了进来,屏住呼吸听着外边的动静。 乐阳公主?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在府里养了很多面首、气死驸马的那位吗?看着她爹的紧张劲儿,姜留也跟着紧张起来,乐阳公主不会相中她爹了吧?不会这么倒霉吧! 刚入西市就碰上柳如烟,刚到佛香阁又撞上乐阳公主,姜二爷的心情糟透了。他假装沉稳地坐下,问两个闺女,“选好没有?” 姜慕燕和书秋已被乐阳公主吓傻了,姜留拿起一串纯黑的檀香手珠递给爹爹,“这-个。” 姜二爷将手串收进怀里,又从自己怀里取出几张银票拍在托盘上,“咱们先在这里歇歇脚,待会儿再接着转。” 姜慕燕连忙点头,在她眼里,乐阳公主比害死人的瘟疫还可怕。 姜留好奇她爹拍出了多少钱,伸小手想扒拉银票。银票还没扒拉到,她的小手却就被爹爹薅住,拉过去揉捏着。姜留抬头见她爹一脸凝重,便忍了,鼓起腮帮子吹气,想把银票吹散,再数一数。 姜二爷越待越觉得不安,总觉得乐阳公主来得太巧了,“猴儿,谁陪着她来的?” “似乎是……” “姜枫公子可在房内?我家公主说相请不如偶遇,想请您过去吃杯茶。”还不等姜猴儿说完,门外便传来清亮地传唤声。说是“请”,语气却无半分尊敬。 姜猴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将姜宝按在门口,跑到窗边推开窗户,“二爷先跑,小的们在这儿抵挡一阵!” 赵青菱也顾不得主仆身份,上前推着姜二爷往窗边走,“二爷快走!奴婢也能撑一会儿!” 脸色煞白的姜二爷没有跳窗而逃,他一把薅住姜猴儿,“爷把两个闺女交给你们了,你们要把她俩平安送回府,否则爷打断你们的腿!” 姜慕燕哭了,“父……” “闭嘴!眼睛都肿成核桃了,还哭!”姜二爷沉着俊脸给自己鼓劲儿,“怕她作甚,爹去去就来,你们先回去。” 书秋也哭了,“二爷不要去公主府,会死的。” 见爹爹的身体晃悠了一下,姜留明白他是真的怕。就算害怕,爹爹还没忘了照顾她和姐姐,姜留知足了。她慢慢上前拉住爹爹冰凉的大手,“留-儿-跟-爹-爹-一-块-去。” “你……” “姜公子,开门。”门外的声音越发不客气了。 “爹-抱。”姜留伸出小胳膊。</p> 十第三十八章 为夫思你甚深 “当当当!”更响亮的敲门声,催促姜二爷快点出去。 姜留上前一步抱住爹爹的腿,“留-儿-去。” 书秋一抹眼泪,上前一步,“奴婢也去!” 姜慕燕拉住妹妹,仗着胆子道,“女儿也……” 赵青菱一跺脚,“六姑娘年纪小离不开爹,二爷就带着六姑娘去吧,奴婢就不信乐阳公主能抢带着孩子的男人!” 姜留……他们说的究竟是公主还是女大王,或者是公主大王? 姜二爷真的怕乐阳公主把他带回府去,弯腰抱起小闺女出房门,拼了! 门外银盔银甲的带刀副将扫了一眼姜二爷怀里的小女娃,满脸都是对姜枫的不屑,“姜公子,这边请!” 姜二爷抱着姜留视死如归地往前走,裘叔等人要跟着,却被公主府的官兵拦住,只让他们父女过去。 方才他们上楼时,佛香阁内熙熙攘攘。这会儿,楼下楼上安静无声,众人密密麻麻地记在一起抬头望着她爹,就差手里捧块瓜了。在这看热闹的人群里,也有不少替她爹担忧的大姑娘小媳妇,她们一个个泪盈盈的,似乎她爹不是去见公主,而是要入虎穴,一去不回。 屋外有这么多人,反叫姜留安心了几分。就算乐阳公主真的是山大王脾性,她也得顾及悠悠众口。 进入公主所在的雅间,姜留被爹爹放在地上,她跟着爹爹一起跪地行礼,这是姜留两辈子第一次行跪礼,她心里别扭得很。 “草民姜枫携幼女姜留,拜见公主。” 爹爹身无官职,所以自称草民。姜留跟随爹爹的称呼,自称民女。 两人跪地俯身行礼,上方毫无动静,无人叫起。学过商务谈判的姜留,立刻判断出乐阳公主采用的是进攻式谈判开局策略,她要用强硬的气势,把她爹爹压服了再谈。 休想! 她是公主自己和爹爹是草民,这坑爹的身份差让姜留不能也不敢比乐阳公主气势更强,她干脆使用小动作,瓦解乐阳公主对爹爹的威亚。 所以,在爹爹身边跪成小团子姜留,用她藏在袖子里的小手,一下一下地偷偷抠爹爹的胳膊肘。这微小的动作旁人自然看不到,但被压得快喘不过气的姜二爷,却被小闺女抠得清醒了。 他想,闺女这是内急吧,他能带着女儿借此逃过一劫么?虽说这么逃走不光彩,但总比在这儿陪柴惠这母大虫强上万倍!万一母大虫不让他们走,闺女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很丢人的,他得借着打翻茶杯替她遮掩,可母大虫会让他坐下吃茶吗…… 分了神的姜二爷,已顾不得去想被绑去公主府的种种悲惨境遇了。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乐阳公主才开口问,“这是你的女儿?” 姜二爷回神,“回公主,这是草民的小女儿姜留。”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姜留酝酿情绪抬起头,跪着时眼角的余光里见到的一双双脚,此时都有了身子和脑袋。面前正中长条矮几后的乐阳公主看年纪约三十上下,双眸细长,瘦鼻薄唇,眉眼间尽是上位者的尊贵。姜留还发现乐阳公主旁边站着一人,正是前两日刚被柿子糊了脑袋的孟三。 看这小子一脸算计的模样,莫非是他叫来乐阳算计爹爹的吗? 休想!决不能让乐阳公主有机会张口邀请他爹去公主府做客! 怎么把乐阳公主放在他爹身上的眼珠子拔开呢,姜留弯起眼睛摆出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真心夸奖道,“公-主-长-得-好-漂-亮。” 她这话一出口,孟三的表情瞬间扭曲,屋里好几个白面侍卫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小丫头是瞎了还是眼瘸了? 乐阳公主寡淡地看着姜留冰雕玉琢的小圆脸,“本宫哪里漂亮?” 虽然被爹爹拉了拉衣袖警告,但姜留的小脸还是挂满了真诚,“公-主-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若把五官拆开来看,姜留真心认为乐阳公主的眼睛是整张脸上唯一值得夸奖的地方了。她的眼睛细长,眼角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狠厉劲儿,很有御姐风范。 乐阳公主闻言,缓缓翘起薄唇,笑了起来,笑得头上的金枝玉叶乱颤,亮瞎了姜留的双眼。 乐阳公主边笑,边用半寸长的血红指甲点着跪在地上的姜二爷道,“平身!姜枫,这小丫头模样虽不及你,但这小嘴儿却比你的甜多了。” 我爹的小嘴儿甜不甜,你尝过?姜留一阵恶寒。调戏,这是赤果果的调戏! 连她都听得出来的调戏,屋里的人能听不出来?乐阳公主言语如此轻浮,半点也不尊重她爹! 姜留起身时假装站不稳,故意往地上栽去。姜二爷手疾眼快地把闺女拉住抱起来,解释道,“小女大病初愈站立不稳,请公主恕她失仪之罪。” 乐阳公主越看姜枫,越中意,“整日眠花宿柳的姜二公子,竟是个慈父。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了。” 姜二爷抱紧小闺女,赶紧明志,“草民无能,只想在家孝敬寡母,抚养两个女儿长大成人。” “王清荷死了一年多了吧?”乐阳公主慢悠悠地问。 姜二爷纠正道,“回公主,亡妻故去还不满七个月。“ 若他记得不错,乐阳公主的驸马邓元杰,去世还不满五月! 姜留灵机一动,冲着空中伸出小胳膊,扯着嗓子哭道,“娘——抱——” 她这一嗓子吓得姜二爷一哆嗦,“留儿!不得无礼!” 姜留不管不顾地挣扎着,“娘——娘——” 周人敬鬼神,见姜留这小娃儿忽然冲着空中呼唤亡母,也忍不住空中找寻。乐阳公主皱眉,“胡闹,朗朗乾坤,哪来的鬼魂!” 姜二爷立刻抓住了闺女的脑回路,他也激动地抬起头四处找寻,声音急切,“清荷,是你么?是你不放心我们父女,回来看我们么?清荷,清荷!” “娘——抱!”姜留哭得声音更大了。 姜二爷也声泪俱下,“清荷,为夫思你甚深,你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屋里兵将皱眉,女侍们则怕怕的,孟三气得跳脚,“甚深你个头!姜二你个不要脸的,谁不知道你跟你媳妇早就生分了!” 乐阳公主怒拍长几,震断血红的指甲,“胡闹!” 姜留忽然向着门口伸胳膊,哭得撕心裂肺,“娘,娘——哇——” “清荷,吾妻,你且留步,等等我父女!”姜二爷大声呼唤着冲出房门。 乐阳公主气黑了脸,楼下的吃瓜群众见他们父女俩哭着跑出来,一个个嘴张得能塞下鸡蛋。 这是……咋啦?</p> 第三十九章 晕 从房里冲出来那一刻,姜二爷的第一感觉是:爷终于出来了!第二感觉是:爷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呢,太莽撞了! 于是,姜二爷抱着还在痛哭找娘的小闺女转身,跪在地上朗声诚恳请罪,“亡妻故去数月,魂魄不曾来入梦,今日她忽然现身,草民适才激动失态,请公主恕罪。” “娘,娘,娘——”姜留配合爹爹,把声嘶力竭转为悲悲切切。此时她脑中想的不是小胖丫的娘亲王氏,而是她自己此生再也不能相见的爸爸妈妈,便悲从中来,哭得极为真切。 其情之真,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楼上楼上的吃瓜女子们,大多拿起了手帕,一方面想着这孩子小小年纪没了娘,太可怜了;另一方面又想着她都这样了,乐阳公主还想抢她的爹,简直太可恨了! 听着楼下的嘈杂,看着门外跪着的康安城第一美男子,乐阳公主眼里趣味渐浓,“姜二爷待亡妻情深义重,何罪之有?” “切!”孟三适时得冷哼一声,表达他对姜二所作所为的不屑。 这还有完没完!姜二爷小声在女儿耳边道,“晕!” ……什么馊主意!哪有说晕就晕的!姜留无奈,眼睛一闭,小胳膊小脑袋一耷拉,晕了。 “谢公主开恩。”姜二爷谢完恩,才“惊觉”闺女不对劲儿,唱作俱佳地惊恐呼唤,“留儿,留儿!” 立刻有看热闹的妇人道,“六姑娘是哭撅过去了,二公子快找郎中给她看看吧!” “是啊,孩子还小呢,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快去吧!” “……” 在众人给力的催促中,乐阳公主到门前,抬手搀扶起姜二爷父女,看着他怀里满脸鼻涕眼泪的小姜留,关怀道,“可怜见的,传太医……” 姜二爷躲过乐阳的手,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敢劳烦太医,此处离着回春医馆不远,草民这就带孩儿过去?” 回春医馆的坐馆郎中李回春在京中颇有医名,乐阳公主紧紧盯着姜二爷俊美的五官,柔和道,“快去吧。杨冲,头前开道。” “是!”银盔银甲的公主府副将杨冲抬手,“姜公子,请!” 姜二爷谢过乐阳公主,抱着小姜留跟着杨冲下楼。全程中姜二爷从未看孟三一眼,把孟三气得不轻。 早就听到妹妹哭声的姜慕燕,见爹爹带着昏迷的妹妹跑过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在后边小跑跟着,赵青菱等人连忙根上。 于是乎,众人就见狼狈憔悴的姜二爷抱着昏迷的小闺女,带着眼睛肿成桃儿的大闺女,跑出佛香阁直奔回春医馆而去。很快,这一幕以旋风般地速度传开,传遍康安城的大街小巷。 进入马车后,姜二爷瘫坐在长凳上,擦着额头的汗水,暗道一声“吓死爷了!” 姜慕燕还在哭,“妹妹,妹妹……” 姜二爷温柔地给“昏迷”的小闺女擦脸,低声道,“留儿没大碍,你莫哭了,仔细眼睛。” 姜慕燕强忍着悲声问,“父亲,去完医馆咱们能回府么?” 姜慕燕怕父亲再把妹妹送去山上,也怕父亲被抓去乐阳公主府再也不回来。 “回。”姜二爷觉得他这一趟简直就是出来受罪的,回去后他就躲在府中,这事儿消停下去之前绝不露面! 有官兵开道,马车很快到了回春医馆大门前。姜二爷立刻抱着小闺女冲入正堂找李回春,“快给爷的闺女瞧瞧,她哭晕过去了!” 李回春沉稳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带孩子急切来求医的他见过很多,但身后跟着人山人海来求医的,还是头一回。再看跟在姜二爷身边的乐阳公主府侍卫,李回春大概晓得姜二爷碰到了什么情况。 他让姜二爷把孩子抱入里间,拉起她的眼皮看了看,才开始号脉。 姜家六姑娘脉象沉塞,但比三月前已好了很多。她此时心跳平稳,呼吸绵长,这不是身体不适晕过去,而是睡着了…… 因看不惯乐阳公主当街抢男人的做派,李郎中决定帮姜二爷一把,免得他也被乐阳公主抓去糟蹋了,让康安城少了一景,“六姑娘身体虚弱,需静养,切忌大悲大喜,二爷快待她回府吧。” 就知道这老家伙上道!姜二爷又拉过大闺女,“您老也瞧瞧她的眼睛,这孩子想娘,哭得狠了。” 李郎中看过姜慕燕的眼睛,摇头叹息,取了药膏包了药材,真心实意叮嘱道,“三姑娘应多走动少劳神,以免胸中郁结,眼睛好前不可读书动针线。” 看完两个闺女,姜二爷又道,“给爷也来副去火安神的药。” 李郎中…… 快给老夫滚! 见了这一幕,杨冲冷哼一声。护送姜家父女到医馆看过郎中,他的差事也就完了,抱拳行礼道,“二公子,后会有期。” 可别,爷不想跟你后会!姜二爷拱手,“多谢将军。” 杨冲意味深长地望了姜二爷一眼,才转身离去。 姜二爷被他看得有些炸毛,立刻吩咐道,“猴儿,去叫辆马车,爷要走后街尽快回府!” 姜猴儿立刻道,“爷,马车已在医馆后门外候着了。” “你小子越来越机灵了!”姜二爷与李郎中告辞,带着两个孩子从后门出医馆。 跟在后边的姜猴儿笑得跟花一样,他才不会跟二爷说马车是裘叔叫的呢! 姜二爷带着两个闺女避开人群,低调地出了西市,忽听得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便微挑车帘,唤道,“翰之,你这是打哪来?” 嘉顺王府的四公子柴易安瞪大眼睛看着马车里的姜二哥,拍了拍胸口,“小弟得了消息,正要去佛香阁搭救二哥,不想二哥已经出来了。” 不愧是好兄弟!姜二爷感动不已,“等过了这阵儿,二哥再请你吃酒。” “二哥快回吧,最近不要出府了。” 驸马死后,乐阳更加肆无忌惮了。二哥是康安城第一美男子,他又死了夫人,乐阳不可能不动心。柴易安拉紧马缰绳,又隐晦叮嘱道,“今时不比往日,二哥要加倍小心。” 姜二爷点头表示明白,又提道,“孟三方才跟在乐阳身边。” 柴易安和姜二爷这一帮,一直很瞧不上孟三那一伙,说是水火不容也不为过。说不得今日这一出,就是孟三折腾出来的陷害二哥的,柴易安眸子里闪过厌恶,“这事儿交给我,二哥快回府。” 第四十章 敲打 姜二爷带着两个闺女回到府中后,焦急等在前厅的姜老夫人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娘了!遇着你大哥和三弟没?他们都出去寻你了。” 姜二爷摇头,“儿租了马车赶回来,未见到大哥与三弟。” “快派人去送信。”姜老夫人吩咐完管事,又拉着儿子问,“究竟怎么回事儿?六丫头这是怎么了,三丫头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姜二爷小心翼翼地将小闺女交到赵青菱怀里,让她待两位姑娘先回西院。姜二爷则扶着母亲回了北院,一五一十地讲起西市发生的事。 姜老夫人听完,后怕不已,“多亏六丫头机灵。” “她这一点,随我。”姜二爷一脸的骄傲。 陈氏和闫氏对了对眼神儿,她们心中好奇六丫头见到她娘的鬼魂是真还是假。留儿不过六岁,应不会说谎……陈氏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 姜松和姜槐两兄弟回府后,脸色凝重。姜松屏退左右,屋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仨和老母,才道,“外边已将二弟在佛香阁偶遇乐阳公主的事,传得不成样子!” 外边有说二弟拒绝乐阳公主,惹得乐阳公主大怒,当众动刑的;有说乐阳与二弟欲行苟且之事,被人发现的;还有说二弟吃不了苦,因姜家败落。所以自甘堕落,主动投入乐阳怀抱的! 这是什么话!他弟弟是男人,就算说要投,也是乐阳投入二弟的怀抱好不好! 不对,投过来也不能要! 姜松用力摇头,正色道,“二弟,这一段你日子不可出门,先避避风头再说。” 姜二爷用力点头,这次谁找他,他也不出去。 姜槐说起孟三,“乐阳公主会突然出现在佛香阁,定是孟三出的坏点子,母亲早点给二哥娶房继室吧,以免夜长梦多。” “我不要!”姜二爷跳脚。 姜老夫人却深以为然,“你早点定下来,娘才能安心。” 不要!姜二爷泪眼汪汪地望着大哥。 姜松不忍,劝道,“今日的事已传开,想马上给二弟订门好亲事恐非易事。” 别人不成,但二哥不一样啊!康安城内想嫁二哥的人多了去了。姜槐张嘴道,“我……” “你什么你?”姜二爷用大眼睛把三弟瞪得闭了嘴,才从怀里掏出刚买的手珠,呈给母亲,“娘,这是儿去佛香阁给您选的寿礼。儿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姜老夫人握着珠子,眼圈都红了,“我的儿啊……” 你哪来的银钱买这么贵的东西?莫不是把你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当了吧?娘的傻儿啊…… 见娘亲感动了,姜二爷立刻委屈巴巴地道,“方才在佛香楼,留儿哭着找娘,儿也当着众人的面说思念亡妻。若这两日您就寻媒人给儿说亲,岂不是让康安城的老少戳儿的脊梁骨么?” 还不待姜老夫人说什么,老管家姜厚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老夫人,乐阳公主府的马车奔着咱们府来了!” 乐阳要干什么?!姜老夫人大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还敢明抢不成!” 见二弟吓得脸都白了,姜松连忙问,“厚叔可打听出他们的来意?” 双手拄膝的老管家倒过这口气儿才道,“说是来给六姑娘送滋补药品的。” 众人…… 姜二爷一下瘫回椅子上,“厚叔,以后跑腿传话的活儿,还是让年轻人干吧。” 姜老夫人皱眉,“给六丫头送药不过是乐阳公主的幌子,她要试探咱们府里的态度。你们给老身听好了!” 说到这里,姜老夫人站起身,屋里众人也跟着站起来,垂手听训。 “公主府的人来了,咱们以礼相待,但决不可多说一句废话。若哪个敢多嘴,家法伺候!” “是!” 众人齐声应下。 姜二爷心中稍安,“娘,让留儿继续睡吧?” 小留儿还没好利索,走路说话都费劲儿。在佛香阁时为了帮爹爹脱身,费尽全力哭闹,已经累坏了。 姜老夫人点头,“她病着,当然不能出来见客,姑娘们都不必出去,你们也不必露面。娘带着儿媳们去!” 姜二爷连忙点头,“儿在此等着娘,哪也不去。” 见儿子怕怕的小模样,姜老夫人心疼得厉害,怒冲冲地去了前院。 老夫人走后,姜二爷坐立难安,干脆回西院去看小闺女。 这小丫头躺在床上,张着小嘴儿睡得正香。姜二爷轻轻握住闺女的小胖爪,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前院正堂里,姜老夫人正与公主府的苏嬷嬷寒暄着。 苏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惯会察言观色,姜母的态度她看得明明白白,心中很是不悦。 这些年来,公主多看哪个男人两眼,他的家人都得感恩戴德地把人送到公主府上。能让公主如此费心的,姜枫还是头一个。 乐阳公主何等尊贵,她能看上一无是处的姜枫是姜家的福气,没想到姜家人竟如此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的,就得敲打! 苏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听说姜大人还赋闲在家,怎不回礼部做事?” 陈氏拧紧了手里的帕子,是老爷不想回吗?是有人不让他回! 姜老夫人笑道,“嬷嬷此言差矣。我儿为父丁忧未满三年,怎敢有违朝廷礼法,回衙门做事。” 按大周律令,父母亡故,为官者应解官回家丁忧二十七个月,服满方可起复。 苏嬷嬷暗掐手指头一算,姜老爷是景和元年八月亡故,今日是景和三年九月,还差两个月就满服了!一般官员丁忧满两就会回衙门走动,待满二十七个月后就正式回去做事。姜松回礼部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他只能老实在家丁忧! 苏嬷嬷心中冷笑,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呢! “前两日我家公主进宫给太后请安,圣上还提起为皇子们学伴读之事呢。听祭酒大人说,府上的思尧少爷读书颇有颇有悟性?” 陈氏顾不得拧帕子了,两眼放光地盯着苏嬷嬷。 话点到后,苏嬷嬷端起茶杯,神态自得地等着姜母开口求她。 姜老夫人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才一脸感动地道,“圣上不只心怀天下,还是位关心儿子课业的慈父,天佑我大周啊。” “噗——”苏嬷嬷一口茶喷出来。她终于明白了,也只有这等糊涂的母亲,才能生养出姜枫那般废物的儿子! 第四十一章 噩梦 特么的,藏云寺的和尚不是脑袋有毛病,就是犯了大事儿的逃犯,才会藏在这种只有鸟能飞上来拉屎的地方! 这两日上来,第一日起码还有人路,第二日就只剩兽道!四肢不便的姜留是被捆在带小凳的竹篓里,被让挑夫背上山的。 挑夫左晃,她跟着左晃;挑夫右晃,她跟着又右晃;挑夫不晃弯腰爬山,她就趴在挑夫背上当麻爪乌龟;挑夫站起身仰望山顶,她就仰面骂天……好不容易挑夫累了坐下歇息时,她还得听着姜二爷哎呦着让姜猴儿捏腿、赵香菱捶背…… 可怜姜留儿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只剩八岁的丫鬟书秋趴在她身边喘气着问,“姑娘,喝水不?” 然后,连头都摇不动的姜留就会被书秋灌几口水,帮她减轻爬山的负重。姜留不会因此而生气,因为小书秋是靠着她的双脚爬上来的! 终于到了。挑直起身,姜留望着破木门流泪。想到还要下山她就怕,她想念电,想念吓死人却飞快的缆车。 一身狼狈的姜二爷靠坐在山石上,见被赵青菱从竹篓里抱出来的闺女衣衫干净,头发却插着树枝和草叶乱如鸟窝,忍不住拍着身边的石头大笑,“爹瞧着留儿这模样,跟路边自卖自身的乞儿不相上下。” 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干净整齐一样,姜留闭眼,说不过动不了,干脆不理他。姜二爷笑够了,上前将闺女抱起,“走,爹带你去个好去处!”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去处? 姜留趴在姜二爷肩头,看着四个挑夫并姜猴儿、赵青菱母子拖着腿在后边跟上,挑夫们和姜猴儿的脸上明显带着雀跃和期待,她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 山路一转,便有潺潺水声传入耳中,伴着呼呼的山风、脚下漂浮的白云,让人恍若脱离俗世,灵台瞬间清明。 面前不远处,丈余高的小瀑布之侧,有三间与山崖浑然一体的石屋,石屋门上挂着一块破木头,上刻三字,姜留虽只认出两头的“濯”和“洞”,心中也不免雀跃。 起码在这不知是什么朝代的时空,她不是个睁眼瞎。 走进石屋,见其内空旷,几把木椅一张竹榻外,只剩靠墙整齐码放着的半人高木柴。 “备水。”姜二爷抱着女儿摊倒在木椅上,吩咐人烧水。 原来他们要在这里沐浴更衣,才能入藏云寺。对此,姜留一点意见也没有。 待泡在里屋温热的水里后,她更是舒服地直叹气,旁边小木桶里累惨的书秋直接打上了呼噜。 赵青菱虽心疼女儿,但还是先给六姑娘沐浴更衣后,才囫囵给女儿洗了换上衣裳送到外屋。 待焕然一新的姜二爷从东侧里间出来时,便见两个丫头并排躺在铺着干净薄被的竹榻上,一个打鼾,一个用明亮的眸子盯着他。 姜二爷笑了,上前抱起自己的胖闺女,出屋又转过一段山路,坐在一块能赏夕阳的巨石上,任山峰吹拂他和贵女未束起的头发。 姜留瞪大眼睛望着西天的云彩,被震撼得合不拢嘴。这是她平生见到过的,最美的日落!红日、山、云、树、水凑在一起,美得无法形容,姜留真想大喊一句:WOC! 单凭眼前这罕见的美景,她两天的罪就没白受! 待金乌坠入重山之后,姜二爷哼道,“忘俗石上观到的落日,比你娘那幅美上万倍。你爹我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世间竟有这般美景,才没把它画出来挂在墙上显摆!” 姜留嘴角慢慢挂出笑意,暗道她这年轻爹爹不是不画,是画不出来吧。 “到了这儿,留儿的病准能好!”姜二爷向满天云彩挥了挥拳头。 姜二爷这般笃定,是因为藏云寺里供的泥菩萨贼灵验,还是这庙里住着神医?不管是哪个,只要管用就行。姜留也向着落山的太阳默默祈祷,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穿越到这里后,姜留三观受到巨大打击,她现在啥都不相信也啥都不敢不信。 待众仆从也梳洗妥当,姜二爷才命姜猴儿叩响藏云寺的庙门。一个尖脑袋和尚开门,见到站在阶下的姜二爷后,笑容顿失,又“哐当”一声就把庙门关上了。 姜留…… 姜二爷仰笑脸居然吃了个闭门羹,暴怒,“好你个当度!猴儿给爷踹开!” “是!开门!”姜猴儿抬脚就踹,谁知这位法号当度的和尚猛地拉开山门,姜猴儿收腿不及,连人摔进了寺内,哎呦哎呦地叫着。 当度置若罔闻,整理僧袍后到台阶下,一脸和气地给姜二爷见礼,“阿弥陀佛,小僧不知姜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不巧,敝寺前几日来了几位挂单的僧友,现无寮房供姜施主歇息。请您抬贵步,去别家寺院落脚。” 姜留的目光从尖脑袋和尚虔诚万分的脸上,缓缓转到姜二爷脸上,暗道姜二爷莫不是得罪过这和尚吧,人家明摆着不欢迎他呢。 姜二爷嗤笑一声,“没寮房?贵寺堆积如山香火钱怎不挪些出来修房舍?” 闻言,当度脸上的肉忍不住抽搐。 “让开,姜某去问问主持,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忘记把香火钱放哪个犄角旮旯了……” “阿弥陀佛……”当度高诵佛号压住姜二爷的话,满脸陪笑让开路,“姜二爷既看得上敝寺,敝寺自当扫榻相迎,没寮房也得给您腾出两间来。姜施主里边请,里边请。”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蠢!姜二爷沉着脸,抱着姜留大步入寺,姜猴儿见主子进来了,立刻停止干嚎,起身跟上。 姜留半晌在姜二爷耳边蹦出一个字:“……钱?” 闺女灌了水,怎得好像变聪明了,一下就问到点子上!姜二爷甚是得意,“那和尚前年将这寺里的大半香火钱都输给了爹爹我,爹爹厉害不厉害?” 姜留…… 厉害!当真厉害!怨不得人家不欢迎你来! 姜留抬眼看到当度满是怨念的脸,顿觉自己在藏云寺中,怕是不能太顺当。 藏云寺不大也不算小,院落有三进,第一进是供奉佛像的大殿和偏殿,第二进是供香客暂住的寮房,第三进是和尚的居所。第二进分为东西两院,当度引着姜二爷一行往西院而去。 姜留因脑袋转得慢,目光尚停留在东院那侧。暮色中,她见一个黑影在东院墙上一闪而过,不知是人是兽。 第四十二章 牛乳 姜留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姜家东院内,大夫人陈氏一夜没睡着,起来后顶着黑眼圈在读书的丈夫面前左转右转,就等他开口问一句“夫人因何如此憔悴”,然后她就可以把心中的苦大诉特诉了。 可丈夫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书,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陈氏正无计可施时,小儿子姜三郎跑了进来,他给父亲行礼后气鼓鼓地问,“爹,二叔要去乐阳公主府做事了?” 姜松眼睛没有离开书,淡然道,“绝无此事,莫听外边人瞎传,好好读你的书。” “儿就说二叔不会去嘛,他们还不信!”姜三郎立刻喜笑颜开,跳着脚跑了。 怎么就不能去了?陈氏蹭到姜松身边,小声嘀咕,“其实……他二叔去乐阳公主府做事……也挺好的……” 姜松翻了一页书,“母亲不会同意的。” 丈夫是担心婆婆同意,没说他不想让二弟去,这就好办多了!陈氏挤到丈夫试探道,“母亲心疼二弟不假,但她不只二弟一个儿子啊,还有这一大家人呢。若为二弟得罪了乐阳公主,姜家再雪上加霜……” 姜松面色平静地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陈氏喜上眉梢,“若大郎能入宫与皇子们一起读书……“ “三郎虽胖了些,模样却也不丑。”姜松忽然道。 “您说什么?”陈氏愣了,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忽然提起三郎。谁说三郎丑了?他儿子当然不丑! 姜松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若乐阳公主看上的是三郎,夫人当如何?” 那怎么行!她可舍不得让乐阳公主糟蹋自己的儿子!陈氏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挖心! “若要靠二弟出卖色相为姜家换前程,我宁愿举家出京回乡种田!你若敢在他面前露出半分,”姜松把书合上,转眸用从未有过的冷脸看着自己的发妻,“莫怪我不讲这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西外院内,姜槐站在窗前,望着院里高大的槐树。晚秋时节,槐树叶已落光,遒劲的枝干若水墨画般舒展在姜三爷眼前。这本是父亲读书、处置公务的院子,他是庶子,本轮不到他住在这里的。 他成亲那年,已做好了搬到外院的准备,是二哥说想跟他住得近一些,帮他向嫡母讨了这个院子,因为二哥知道他喜欢这株槐树。 若不是打通了东侧的小院给两个侄女住,二哥自己住的院子还不及他这里豁亮。 “三爷,该去北院给母亲请安了。”时辰到了,丈夫还在窗前发呆,闫氏便提醒道。她是小儿媳,得比大嫂先到方显得孝顺。 姜槐点头,叮嘱妻子,“昨天的事,你在母亲面前不要多嘴。” 闫氏立刻点头,“妾身不会多嘴,咱们是正经人家。”卖了二哥得赔上一家人的脸面,能得到好处的只有大房,她又不是傻子! 待姜留跟着爹爹、哥哥和姐姐一起到了北院时,大伯和三叔两家子已经到了。见大伙跟之前一样相互打招呼,她才将将放下悬着的心,咧开小嘴跟着哥哥姐姐叫人。 姜三郎还没来得嘲笑胖六的傻样,就发现黑炭头姜凌斜了自己一眼。姜三郎立刻跳脚了,“看什么?!来啊,咱俩打一架!不把你撂倒……” “啪!”姜松一巴掌抽在小儿子后脑勺上,“规矩呢!” 还不等姜三郎说话,老夫人的房门便开了,姜松瞪了小儿子一眼让他莫惹事,便带着众人鱼贯而入,给母亲请安。 姜老夫人昨夜没睡好,有些精神不济,叮嘱众人谨言慎行后,就让姜松带着弟弟和子侄们去外屋用饭,屋里只留下女眷。 陈氏和闫氏去张罗早膳时,姜老夫人先问了几个孙女昨日学了些什么,便拉着姜留的小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六丫头越来越懂事了。昨日乐阳公主府上给你送两匹布和四盒滋补药材,待会儿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姜留摇头,“祖-母-留-着。” 姜老夫人并不想要乐阳公主府上送来的东西,不过六丫头这么说,她还是很开心的,“那祖母先替你收着,明年用这些布给你做几身春衫。” “姐-姐-们-也-做。”姜留乖乖答道。 以前到了六丫头手里的东西,别人休想要过来,现在她是真懂事了,知道有好东西要分给家里人了。姜老夫人爱怜地问,“六丫头想吃什么,祖母让厨房给你做。” 机会来了!姜留歪着小脑袋,甜甜地道,“喝-牛-乳。” 牛乳?姜老这才想起府里有些日子没吃过此物,六丫头这是嘴馋了。可这点心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出来的…… 姜慕容见祖母不吭声,连忙道,“我待会儿告诉二哥,让他回来时给六妹带。” 姜慕燕上前行礼,说出早就在心里准备了无数遍的话,“大姐误会了,六妹不是想吃牛乳点心,她想喝牛乳。郎中说六妹体弱,喝牛乳能快点好。燕儿想从柳家庄寻头生了小牛的母牛回来养在府里,请祖母准许。” 这是这么多年来,姜老夫人听三孙女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寻头牛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姜老夫人便道,“何必舍近求远,从姜家庄牵一头回来便是。” 姜家庄在城南五里,是姜太夫人的庄子,太夫人临终前将庄子给了最疼爱的孙子姜枫。牛从哪个庄子牵来都一样,这样算祖母赏她的,祖母高兴,她也省事,两全其美。姜留刚要点头,却听姐姐坚持道,“柳家庄里就有刚生了小牛的大牛。” 这个直心眼的姐姐啊……姜留偷眼见祖母脸色要变,连忙学起爹爹的做法,在祖母面前撒娇打马虎眼,“那-个-小-牛,好-可-爱。” 看着六丫头酷似宝贝儿子的小脸儿,姜老夫人的火气散了,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我看你不是想喝牛乳,是想看小牛吧!” 姜留趁机扯住祖母宽大的衣袖晃啊晃,姜老夫人被她扯笑了,“好,好!” 她一笑,屋里人都跟着笑,这件事才算揭了过去。 待回到西院后,姜慕燕跟爹爹说了此事后,姜二爷便吩咐人套车去柳家庄拉牛。谁知傍晚时,拉牛的车回来了,牛却没拉回来。 白跑了一趟的管事气乎乎的,“柳家庄的人说王家人吩咐了,若没王家人的准许,谁也不能从柳家庄往外拿东西,莫说牛,就是一棵草也不行!” 姜二爷哼了一声,“一头牛罢了,当谁稀罕!” 姜慕燕忐忑想着是她的错,她该先跟外婆和舅母商量过后,再请爹爹派人去拉牛。 姜留则绷起小脸,生气了。 第四十三章 去王家要牛 “说-了-是-给-我-喝-牛-乳-吗?”姜留慢慢地问。 管事用力点头,“小人说了,还不只一遍!” 柳家庄原本是王家的,但现在是她娘的陪嫁,没错吧? 陪嫁给娘的东西,娘留给了自己的闺女,没错吧? 她现在从庄子里牵头牛,都得经过王家人点头? 姜留鼓起腮帮子。 见闺女委屈的小模样,姜二爷立刻哄道,“莫气,爹让人去咱们的庄子牵十头回来,留儿看着哪头顺眼留下哪头!” 管事压低头,不好意思跟二爷说姜家庄的牛算上公的都不足十头…… 姜留的气被爹爹一句话散没了,她努力绷着小脸儿犟道,“就-要-这-个!” 本来哪个庄子的牛都无所谓,但姐姐在祖母面前说了要拉柳家庄的,现在拉不回来,祖母又要怪姐姐了。 姜二爷看小闺女横横的小模样,笑了。他闺女本来就是这么个脾气,看上的东西就不撒手,不管谁要都不行,他就喜欢闺女这脾气。这头牛闺女想要,那就要! 不愿搭理王家的姜二爷,正琢磨怎么把牛拉回来时,姜猴儿跳了进来,“二爷,王家的王成来了,说是王家老夫人想念两位姑娘,想接她们过去住一日。” 这么晚了外婆接自己和妹妹去做什么?觉得自己做错事的姜慕燕下意识地抓住妹妹的胳膊。 姜留不惧去王家,她正想问问为什么自己不能柳家庄家拉头牛回来呢。 大闺女也就罢了,姜二爷不愿让小闺女去王家受气,“不是刚在柳家庄见过,这又要做甚?” “奴婢觉得,可能有三事。”站在姜留身后的赵青菱分析道,“一是为了牛的事,二是王田媳妇的事,三是昨日佛香阁的事。二爷今天把王成赶走,明天来的就是王家的主子了。让奴婢陪着两位姑娘去一趟吧?” 姜留也道,“去-要-牛!” 闺女这么小一坨,话都说不利索,姜二爷怕她吃亏,“你能要来?” “能!”姜留信誓旦旦。 “姑娘肯定成!她连乐阳公主也不怕!”把二爷从母大虫乐阳公主手里救回来后,姜留在书秋心目中的形象直长八丈五。 王老夫人派人来接,不放也不成,姜二爷对赵青菱道,“你跟燕儿去北院见老夫人,得老夫人应允再动身。” “是。”赵青菱随着三姑娘往外走。 “且慢。” 两人还没走出门,姜二爷忽然道。 姜慕燕立刻僵住,父亲要反悔不让她们去了么? 赵青菱回身行礼,等着二爷吩咐。 姜二爷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压了压太阳穴,“青菱姐,你的本名叫什么?”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姜留实在摸不准爹爹的脑回路了。 赵青菱却反映极快,明白了二爷的意思,“奴婢本叫秀巧,被卖进府时,人伢子说太夫人喜欢花花草草,才给改的。” 姜二爷点头,“以后改用本名吧。” “秀巧多谢二爷。”赵青菱跪地行了大礼。 待两人走后,姜二爷才捏着闺女的小胖爪,给她解释改名的原由,“王家破事儿多,青菱与你哥的名重了一个字,若不改名,还不晓得他们怎么叨叨。” 姜留明白了,真诚夸奖她爹还能想到这一层,“爹,聪-明。” “那是自然!”姜二爷笑了起来。 爹爹这一笑足可令寒冬回春,百花齐放。姜留心中感慨,难过乐阳公主会看上爹爹,美貌添祸啊。 “留儿去了王家,她们问你在佛香阁见到你娘的事儿,你怎么说?”姜二爷问闺女。 姜留已经跟祖母说了她没有瞧见娘亲,现在爹爹这么问,想必是有话要吩咐,于是,姜留便乖乖巧巧地问,“爹-说-呢?” 姜二爷捏了捏闺女的小胖脸,敛笑认真叮嘱,“就说真见到了,也跟你姐姐说一声,莫让她说漏了嘴。” “好。”姜留也不问为啥,直接应下。 “你外婆也就罢了,王家其他人若是欺负你,你就哭。”闺女以前跟小老虎似的,现在腿慢嘴慢,姜二爷怕她被王家的崽子们欺负了,“掉几滴眼泪就成,别像佛香阁那样哭,那样哭回来还得吃苦药。” 姜留明白爹爹的担忧,点头,“好。” 待上了马车后,改名为秀巧的奶娘拉着三姑娘的手,低声道,“奴婢本不该不懂规矩跟姑娘说的,但有些事姑娘心里得有个数。” 姜慕燕点头,“嬷嬷请讲。” “柳家庄是夫人留给两位姑娘的,姑娘或许不记得,往年庄子里的瓜果成熟后,庄子都会送到府上来,今年的瓜果都送到王家去了。”秀巧低声道。 姜慕燕点头,“这个我晓得,大舅母说是因为我在王家暂住,妹妹又在山上,所以他们才会送去王家。” 秀巧点头,“那是秋时熟的瓜果。夏时两位姑娘都在咱们府上,但梅子和樱桃却只送来一筐,不及往年的半数,今年的年景可不差。” 姜慕燕咬唇,她觉得外婆不会做这样的事。 姜留瞪着黑溜溜的眼睛,认真听着。 “奴婢推测,这事儿应该是姑娘的大舅母瞒着您外婆做下的。”秀巧低声道,“姑娘可能不晓得,王大夫人的娘家兄弟不争气,家里的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她兴许是拿庄子里的东西去贴补自己的娘家。还有,胭脂铺的账房先生,也被大夫人换了。姜猴儿说他见王大夫人的娘家兄弟频繁出入两家铺子……” 这么下去,娘亲留下的嫁妆会被王家大舅母捣鼓到她自己钱袋里吧,姜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可不行! 赵秀巧又道,“奴婢知道说这些会让姑娘为难,但您外婆的身体和精力已大不如前,姑娘们的嫁妆再让王大夫人把持下去,早晚会出事的。这些可都是夫人留给两位姑娘,是姑娘们嫁人后过舒坦日子的依仗啊。” 姜慕燕有些慌神,小声问道,“嬷嬷是要燕儿把嫁妆拉回来吗?” 赵秀巧摇头,“嫁妆都在单子上列着,是物件,铺子和田庄每年都有出息,才是大头。姑娘到年十岁,该学着管教下人、打理家务了。您不如向王老夫人讨回铺子和庄子,就说您想用铺子和庄子练练手。” 好主意!姜留用力点头。 姜慕燕万分没底,“可我不会……”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些,都是一点点学的。”赵秀巧低声道,“您若是在不想讨,先把铺子和田庄的契书取回来也好,免得被王大夫人从王老夫人手里哄骗了去。” 契书一直她手里呢,大舅母就算想卖也卖不掉,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姜慕燕下意识地转头看妹妹。 妹妹都能从乐阳公主手里救回父亲,这些事也难不倒她。跟书秋一样,姜慕燕现在也觉得妹妹非常、非常厉害。 第四十四章 王家问话 姜留赞成奶娘的建议,但也理解姐姐的不安。在姐姐心里,姜家人都是不靠谱的,外婆和舅母们是除了姜留之外,她最亲的人。这不是奶娘说几句话,就能马上扭转的。于是,姜留握着姐姐的手,一字一顿地说,“留-儿-听-姐-姐-的。” 反正铺子和田庄的契书握在自己手里,如果姐姐要不回来,那就等自己的舌头利索了再抢回来。姜留现在迫不及待地想长大,想经营自己的铺子,一展穿越之前的抱负和穿越后这几个月的憋屈。 妹妹听她的,她该听谁的呢?姜慕燕茫然无措。 巧秀也道,“奴婢就是给姑娘提个醒,怎么做还是得您自己拿主意。如果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少说、多看、多想,等弄明白了再拿主意也不迟。” 那就是不用向外婆要回铺子了,姜慕燕心头稍松。 见三姑娘如此,赵巧秀便明白这些事得靠她的六姑娘了,但愿王家老夫人能健康长寿,等着六姑娘长大。 马车进入王家时,天已经擦黑了。挑开车窗帘的姜留看不清王家的庭院布局,但从门口到外婆住的地方来看,王家的院子一定比姜家的小。 娘亲嫁给爹爹时,祖父是刑部侍郎,乃六部实权高位;外祖父虽是颇受皇上喜爱的翰林学士,但也只是帮皇上起草诏书的文人罢了,并无实权。这么论起来,娘亲能嫁给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爹爹,其实是高嫁,所以王家给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毕竟在这个朝代,嫁妆的多少代表了一个女人的底气。 不过现在祖父死了,还担着气死太上皇的大不敬之名,大伯丁忧马上期满却仕途无望。反观王家,大舅在国子监任司业,二舅乃京城最有名的私家书院——青衿书院的山长,所以现在位置调换,姜家不如王家了。 姜留站在王家的位置上考虑,他们会不会是觉得这个女儿嫁亏了,想收回嫁妆以减少损失? “老夫人,表姑娘们到了。” 丫鬟欢喜清脆的传话声打断了姜留的沉思,被奶娘抱下马车,进入温暖而明亮的堂屋。 这屋子给姜留的第一感觉,就是——不愧是读书人家!不同于姜家用博古架或屏风当室内的隔断,这里用的是高高的四层书架,架子上摆满薄厚不一的书籍,墙上挂着书法字画,可谓墨香袭人。 姜留和姐姐给外婆行礼后,又给舅母行礼,然后与两个表哥、一个表弟、三个表姐互相问候罢,小姐妹俩被外婆招到身边诉温暖、用饭。 与姜家一样,王家用饭也分男女内外桌。与王家不一样的是,王家谨守吃不言睡不语的规矩,用饭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姜留觉得这个规矩的好处就是她可以专心用饭,不用分神应对长辈的关怀和问询。 等姐姐给她装了一碗爱吃的菜后,姜留一手拿馒头一手握勺子,开始慢悠悠地用饭。她还没吃了两口,屋里就起了响动。 “嘶——” 急脾气的大舅母孔氏见外甥女拿着勺子,半天没把菜塞进嘴里,急得大喘气。 “啊——” 当姜留终于把菜塞进嘴里,跟她娘一样急脾气的大表姐王幽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实在是太没规矩了。王老夫人抬眼皮扫了大儿媳和大孙女一眼,两人立刻低头,不敢再看姜留,因为她们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把一碗菜全塞进她嘴里。 慢悠悠用饭的小姜留假装啥也不懂,笑眯眯香喷喷地吃饭。一贯闹腾的外孙女忽然变得这么安静有规矩,惹得王老夫人多瞧了几眼。这一瞧她才惊觉小外孙女的小模样比燕儿还精致,长大后定能名动京城。 可惜姜家败了,否则以留儿的容貌,便是入宫也使得。 饭后撤下残羹冷炙,王老夫人唤姜留,“留儿过来,陪外婆说说话。” “燕儿妹妹,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大表姐拉住了姜慕燕。 一见她们要分开自己和姐姐,姜留伸手拉住姐姐的小手,声音怯怯的,“姐姐。” 妹妹很少来外婆家,她害怕了。姜慕燕握紧妹妹的小手,婉拒大表姐的邀请,“大表姐,燕儿先陪外婆,待会儿再去寻你。” 王老夫人挥手道,“你们都去吧,燕儿和留儿今晚留下跟外婆睡。” 大舅母孔氏连忙道,“幽影带着弟弟们先回去,待会儿娘再带你燕儿妹妹回去找你玩。这个时辰图南也该困了,弟妹也带着孩子们回去歇了吧。” 王家三郎王图南今年五岁,是二舅的庶子,因二舅母孟氏只生了两个女儿,孟氏便将庶子抱到正房,亲自抚养。见婆婆没吭声,孟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和庶子先行告退,大房的王幽影和弟弟大郎王图远、二郎王图展也跟着退了出去。 待众人走了后,王老夫人又开口赶大儿媳,“你也去吧。” “儿媳走了,您这就没人端茶倒水了,再说儿媳也实在想两个外甥女,想多瞅她们几眼。”孔氏死皮赖脸不肯走,上前搂住姜留用力揉巴,“娘看留儿这小模样,真是越来越出挑了!” 大舅母手心汗津津的,还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脂粉味,姜留很不喜欢,委屈巴巴地皱起小脸,“疼。” “哎呦,这个小娇娇!”孔氏松开手,顺势坐了下来。 回到姐姐身边的姜留本以为外婆会赶走大舅母,谁知她竟默认大舅母留了下来。由此一事,姜留不得不重新估量大舅母在王家的地位。 王老夫人让两个外孙女坐在自己两侧,才问姜留,“留儿,前日你在佛香阁见到你娘了?” 姜慕燕低下头,姜留用力点头,“嗯。” 王老夫人激动地握紧外孙女的小肩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娘看起来如何,她对你说了什么?” 姜留小声道,“没-说。” “留儿,你娘穿的啥衣裳?”孔氏才不信姜留能大白天见到鬼,尤其是在佛香阁那等去处。 这个还真没人跟她说,姜留本想说白色,却见奶娘偷偷用手指土蓝色的线装书,便道,“蓝-色。” “你指什么指,出去!”孔氏瞧见了姜留奶娘的小动作,厉声喝道。 第五四十五章 对我的牛干了啥 王老夫人被大儿媳一惊一乍地动作吓了一跳,沉下脸。 孔氏紧着解释,“这刁奴给留儿打手势,留儿才说的蓝色!” 赵秀巧假做慌张地跪在地上叫屈,“老夫人明察,奴婢冤枉。” 书秋也道,“我娘刚才动也没动,奴婢看得真真的!” “我会冤枉你?”孔氏一把拽过姜留,“留儿你说,是不是这刁奴让你说蓝色的?” 姜留被她拽得一趔趄,姜慕燕连忙扶住妹妹,“大舅母息怒。” 姜留皱起小眉头,“没-有。” “留儿别怕,跟舅母说实话,是不是这没规矩的东西哄着你,让你说谎的?”孔氏的手劲儿越来越大。 姜留被她攥得胳膊疼,便抬手拍打她,嘴里哭闹着,“疼!要-回-家,要-找-爹-爹!” “放手!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王老夫人骂罢儿媳,又对赵秀巧母女道,“你们到门外候着。” 赵秀巧虽担心,也只得带着女儿出屋。姜留挣脱后,不肯再留在孔氏身边,慢吞吞挪到外婆另一侧。 王老夫人板着脸问,“留儿,举头三尺有神明,说谎话会下地狱被拔舌头的。你跟外婆说实话,真见到你娘了?” 姜留当然不会改口,“见到了!” 孔氏不信,问姜慕燕,“燕儿是好姑娘,告诉舅母,你见到你娘了没?” 姜慕燕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站在了妹妹这一边,小声道,“父亲带着妹妹过去的,燕儿没见到。不过燕儿相信父亲和妹妹都见到了。” 孔氏依旧不信,王老夫人却有些信了,哽咽道,“清荷这是不放心,不敢走啊。” 姜留借机追问,“外-婆,娘-不-放-心-什-么?” 孔氏心虚了,掏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子。 女儿不放心什么?王老夫人不好跟年纪还小的外孙女们明说。她沉默半晌才对姜慕燕道,“王田媳妇入屋偷东西是大罪,你祖母送她去衙门是她咎由自取,你回去后将王田父子撵到庄子上。” 姜留抬头问,“柳-家-庄-吗?” 王老夫人教导两个外孙女,“去庄子并不是让他们享清福的,让他们住庄子上最差的草棚,今冬养牲畜,明春指派给他们两亩田,若是秋里种出的粮食少,就把他们卖出去。” 做错事的奴仆被主家发卖,没有好人家会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姜慕燕点头,“燕儿记住了。” 姜留听奶娘说过,王田父子在外院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是他们咎由自取。她现在关心的是牛的事儿,“外-婆,要-田-庄-的-牛,吃-牛-乳。” 王老夫人已知此事,颇为耐心地问小姜留,“怎想起吃牛乳了?” 姜慕燕替妹妹答道,“妹妹昨日体虚晕倒,郎中说要好生调养……” 孔氏打断姜慕燕,想劝姜留放弃吃牛乳的念头,“调养也不是非得吃牛乳啊。那东西不只腥气,吃了还容易拉肚子,拉得厉害了连路也走不了。” 姜留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被她几句话哄住,“想-吃,就-吃!” 这熊孩子! 孔氏只得转而问姜慕燕,“吃牛乳也不是非得从十里外的柳家庄拉牛,姜家庄离城还不足五里呢,何必舍近求远?姜家莫不是穷得连头牛都没了吧?燕儿你说,是谁哄着你们从柳家庄拉牛的?” 姜慕燕摇头,“祖母本要从姜家庄拉一头的,是燕儿主动提的。” 你傻啊! 孔氏暗恨,“燕儿,傻孩子!柳家庄是你娘留给你俩的依仗啊!既然能从姜家庄拉,干嘛从自己庄子上拉?你得留个心眼,莫让人三言两语就把你的庄子掏空了!” 见舅母误会了,姜慕燕解释道,“舅母,我们不是要卖牛,只是拉它回去吃牛乳。待明年春耕再送回庄上,不耽误耕田的。” “那也……” 王老夫人打断大儿媳,“不过一头牛罢了,明日派人送过去。” 姜留多了个心眼儿,“连-那-头-脑-袋-上-有-白-毛-的-小-牛-一-块-拉-回-来,留-儿-喜-欢-小-牛。” 那小牛,姜慕燕也喜欢,“那头小牛的眼睛大大的,好看极了。” 王老夫人点头,“小牛还要吃奶,当然要一并送过来。” 发现大舅母的脸色更不对劲儿了,姜留眯起了眼睛,她敢打赌这里边绝对有事儿! 牛的事不算什么,王老夫人又问起乐阳公主的事,“你祖母怎么说?” 姜慕燕如实道,“祖母不准家里人妄议,家中一切如常。” 姜枫入乐阳公主府的事儿已在康安惩传得有鼻子有眼了,姜家怎么可能一切如常?不过是疼爱姜枫的姜母强压着罢了。就算她能压住府内,也堵不住府外人的嘴,更没办法跟乐阳公主较劲儿。 早晚,姜枫还是要入乐阳公主府的。 王老夫人将厌恶地压在心头,想将两个外岁女从着烂摊子里摘出来,“雅正夫人要来咱们府中小住,你俩也留一段吧。姜家那边,外婆派人去说。” 姜慕燕激动地跳起来,“外婆,雅正夫人能留多久,她肯教燕儿吗?” 王老夫人含笑帮外孙女整理额发,“外婆请她来就是教你们几个的,燕儿如此聪慧,夫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姜慕燕喜得捧着小脸尖叫,“多谢外婆,外婆最好了!” 孔氏连忙道,“娘,儿媳把我娘家的侄女们也接来吧?” 虽说孔家的两个姑娘拙笨,但儿媳张嘴了,王老夫人也未拒绝。 小姜留看着激动的姐姐,一脸蒙。雅正夫人是哪个?教啥的?不管她教啥,她和姐姐也不能留下来,因为,“明-天-是-祖-母-生-辰。” 姜慕燕猛然醒过来,遗憾又惭愧,“外婆……” 王老夫人也忘了这茬了,“是外婆记性不好,还好留儿提了醒。明日你们早些回去为祖母过寿,后日外婆再派人接你们回来。” 姜留又摇头,“过-来-学-琴,晚-上-回-家-陪-爹-爹、哥-哥、小-牛、牛-乳。” 听这死丫头又提牛,孔氏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 王老夫人自是不肯,“外婆舍不得留儿,留儿留下来陪外婆几日可好?” 姜慕燕明白妹妹一定不会留下来,她怕外婆生气,连忙道,“外婆,雅正夫人来了,孔孟两家的姐妹们都要过来,若只留我俩住下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大儿媳的侄女们来了,二儿媳的侄女们自然也要来,府中地方小,不可能都留她们住下。王老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外孙女的手,放弃了留她们住下的念头,“外婆的燕儿长大了。“ 说完话时辰已经不早了,王老夫人准备安歇,姜慕燕两姐妹就留在这人院内安歇。 回到客房后,赵巧秀听说雅正夫人要来,也喜得不行,“姑娘还不知道吧,雅正夫人琴弹得可好了,她多次入宫为太后、皇后抚琴,被誉为康安城第一琴师呢!姑娘们可要好好学才成!” 康安城第一琴师姜留自然也感兴趣,不过她更对大舅母对自己庄子上的牛干了啥感兴趣。 待姐姐去梳洗时,姜留拉着奶娘,隐晦地跟她提大舅母可能搞了什么小动作,“奶-娘,大-舅-母-是-不-是-把-牛-藏-起-来,不-想-给-留-儿?” “怎么会呢,牛会很快送过来的,姑娘安心等着就是。”赵秀巧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觉得。孔氏藏牛不可能,她这么百般推诿,极有可能已经把牛给卖了,得找人盯着她,拿住她的把柄! 看奶娘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快步走了出去,姜留放心地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p> 第四十章六章 恶魔姜二爷 第二日一早辞别外婆后,姜留与姐姐返回姜家。谁知马车没进柿丰巷,走的是姜留不熟悉的路。这是要走后门吗? 赵秀巧低声解释道,“正门有客,老管家送信让两位姑娘从后门回府。” 今天是祖母寿辰,虽说了不大肆操办,但有客上门贺寿也正常。不过看奶娘的脸色,姜留觉得登门的客人必定是不受欢迎的。姜家不欢迎的客人姜留只能想到两家:孟家和乐阳公主。 不管是哪个来,在祖母寿辰这日登门,都够给人添堵的。 回府后,小姐妹俩直接被送回西院。奶娘叫来小丫鬟桃枝,一问才知,不只乐阳公主府的苏嬷嬷来了,孟家的老夫人也带着儿媳来了,这会儿都在前厅坐着呢。 俩家都来了?真是堵上加堵!难怪姜留觉得府里气氛不对,孟家人是嫌气死曾祖母不够,又在祖母过寿时登门,连她也气死么!姜留怒火上涨,觉得孟家人真是欺人太甚。 赵秀巧又低声问,“姑奶奶可到了?” 姜老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姜平蓝,其夫廖青漠在康安城北十余里的勒通县任知县。若姜平蓝今日早早启程,现在该到了。 桃枝摇头,凑到赵秀巧耳边,“姑奶奶身体不舒坦不能回来,表少爷和表姑娘也没来,只派人送来贺礼,只三个匣子!” 见赵秀巧不吭声,好事儿的桃枝就说起闲话,“照奴婢看,姑奶奶这样做也太寒老夫人的心了。且不说姑奶奶出嫁时的十里红妆,就连姑老爷的差事也是……” 当着两位姑娘的面,说这些做什么。赵秀巧打断桃枝,“两位姨娘可去北院给老夫人拜过寿了?” 妾室身份低微,平日里若非被召唤,没资格去北院见老夫人。过寿这日府里各处的奴仆都要给老夫人磕头,各院的妾室自然也在其中。 说起这个,桃枝更有话了,“去了。薛姨娘把她绣好的经文奉上时,老夫人喜欢得很,二爷也夸了姨娘。” 赵秀巧点头,“姨娘有心了,你回去好生伺候着。” 将两位姑娘离开了,桃枝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拉着赵秀巧的衣袖央求着,“嬷嬷您看,我家姨娘来西院有两年了……” 薛卉本是太夫人院里的丫鬟,太夫人见她心眼实在会照顾人,才在临终前将她指给孙儿为妾。因姜老爷、太夫人和二夫人接连病故,薛卉入西院顶顶的是妾的身份,却一直没伺候过姜二爷,身份颇为尴尬。 但主子房里的事儿,不是赵秀巧一个奶娘能过问的。她虎着脸道,“多嘴,还不快去做事!” 桃枝俏皮地吐吐舌头,跑了出去,给姜留行了礼才,跑回姨娘住的跨院。 在院子里散步的姜留见桃枝这活泼样,忍不住笑了。西院里四个丫鬟:书夏、书秋、桃枝和桃叶,就数桃枝心眼最多,若非她是伺候爹爹小老婆的丫鬟,姜留真想把她挖到身边来做事。 说起来,爹爹身边除了姜猴儿,怎么一个丫鬟也没有?姜留低声问扶着她的小丫鬟书秋。 姑娘忘了好多事,书秋早就习惯了,“姑娘忘了么?二爷身边本来有秋雨、海棠两位姐姐伺候,后来府里艰难,老夫人想把桃枝、桃叶打发出府。二爷就把两个姐姐指了好人家,留下了桃枝和桃叶伺候两位姨娘。如果不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留下照顾姑娘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奴婢……” 书秋巴拉一大顿,最后道,“二爷是最好的主子,再没有比跟在二爷身边踏实的了。” 姜留点头爹爹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家人、朋友甚至府里的下人都是很好。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才让周围人愿意宠着他,让他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就算姜家败了,爹爹的日子也依旧清闲舒适。 若不是忽然杀出来一个好男色的乐阳公主,爹爹这辈子就可以这么清闲度过了。 这时,姜二爷迈着与往常闲适步伐不同的步子,大步走来。姜留见他的俊脸快黑成哥哥了,便弯起眼睛甜甜唤道,“爹-爹。” 姜二爷弯腰抱起小闺女回屋,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坑地捏她的小胖爪。姜留见他这样有些心疼,主动递上第二只小胖爪。 许久之后,姜二爷才长长出了口气,温和地问,“留儿去外婆家,可受气了?” 姜留立刻点头,指着自己的手腕,“大-舅-母-抓,疼。” 姜二爷立刻拉开小闺女的衣袖,见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回来洗澡没?” 姜留摇头。 “快去洗洗,爹也换身衣裳。”姜二爷把姜留交给奶娘,颇为嫌弃地甩了甩衣袖。 姜留…… 刚还心疼爹爹,转眼爹爹就嫌弃她了! 姜二爷换了衣裳出来,吩咐书秋,“去请三姑娘。” 待姜慕燕来了,姜二爷讲道,“今日一早,你大舅母给孔家送信,孔能身边的小厮跑去南市买下一头带小牛的母牛,送去了城外小树林。” 孔能是大舅母的亲弟弟,他的小厮去南市买牛,爹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呢?姜慕燕很是疑惑。 见大闺女点不透,姜二爷就直说了,“孔能瞒着你们把柳家庄的牛卖了,如今留儿非要从柳家庄拉牛。他迫不得已才让人去南市买牛补这个窟窿。今日后晌,城南树林里那一大一小两头牛,就会送到咱们府上来,明白了?” 姜慕燕点头,“明白。” 大闺女的舌头明明比小闺女利索,怎跟她说话比跟小闺女还费劲呢!本就心情不好的姜二爷更烦躁了,语气不佳地问,“那庄子你想让王孔氏继续管着,还是讨回来?” 姜慕燕有些慌乱,小声道,“女儿想跟妹妹商量一下,再回父亲。” 不是去问王香芝,而是找留儿商量?姜二爷挑挑眉,“好。” 待大闺女出去后,姜二爷立刻吩咐姜猴儿,“你去看看王香芝脑袋上的伤快好没有?” “看她?” 姜猴儿不明白,二爷不是最讨厌王香芝么,怎得这会儿关心起她来了?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的姜二爷,自带一番别样的风流,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的恶魔,“如果快好了,就再给她整点伤,让她出府去柳家庄养病。”</p> 第章四十七章 暴走的王香芝 姜猴儿的马屁立刻送上,“让她去看守柳家庄,再合适不过了!二爷高明!” 他不高明谁高明?姜二爷瞬间舒坦了,“废话恁多,还不快去!” 姜猴儿嬉皮笑脸地哄二爷开心,“爷放心,这事儿小的一定办得妥妥的。” 小姜留被奶娘洗得香香的抱回屋,见姐姐正在自己房里转圈圈,连忙问,“姐?” “留儿你可回来了!”姜慕燕拉着她坐在床上,把方才父亲说的话给妹妹讲了一遍,然后问,“咱们该怎么办呢?” “姐-觉-得-呢?”若依着她,当然是把庄子讨回来,但姜留想先听听姐姐的意见。 姜慕燕低声道,“我想将此事告诉外婆,请外婆帮咱们做主。” 果然是姐姐会有的主意。姜留转头问奶娘,“奶-娘-说-怎-么-办?” 赵秀巧早就想明白这事儿该让谁去办了,“牵涉到王家,这事儿奴婢也拿不准,不如请香芝妹妹过来,问问她的意思?香芝妹妹的伤并无大碍了。” 王香芝额头的伤是被老夫人用茶杯砸了一下又磕头磕的狠了,所以青肿一片,实则并无大碍。 姜慕燕早就想让奶娘出来了,连忙点头,“好,书秋,你去请奶娘过来……过来时避着些父亲。” 书秋应下,欢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奔了回来,“姑娘不好了!” 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好了!赵秀巧呵斥不会说话的女儿,“怎么说话呢!讨打!” 书秋作势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急忙忙地道,“王嬷嬷刚才出门小解,被柿子砸了脑袋又不小心踩在柿子上,脚给崴着了!” 众人…… 这也太倒霉了! 姜慕燕站起来往外走,“伤得重不重,要不要请郎中?”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不好请郎中进府。若是伤得重,还是送她去医馆比较妥当。六姑娘在屋里待一待,奴婢和三姑娘去瞧瞧。”赵秀巧说完,快步跟了上去。 书秋接过娘亲手里的手巾,继续给六姑娘擦头,叹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王嬷嬷冬至前肯定好不利索了,干活的少了一个,多了一个需要被人伺候的,咱们院里人手哪够啊……” 王田媳妇被抓去了衙门,书夏家里死了人回不来,西院里洒扫、浆洗、跑腿等活就得指着娘亲、厨房的菜婆子、桃枝、桃叶和书秋。她们已经很累了,指派谁去照顾王香芝? 姜留觉得府里现在缺人,王香芝在府里养伤不现实,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柳家庄,不如送她回柳家庄养伤。一来,她的家人可以照料她;二来,王香芝虽然脑袋很轴,但对姐姐是一心一意地好,把她送去柳家庄,庄子上的管事多少会收敛些。 想到正被王家藏在城南树林里的牛,姜留眼睛眯了眯,不如将计就计,让王香芝撞破这件事! 她该怎么向爹爹或奶娘献上这个妙计呢? 还不等姜留想出办法,奶娘便急匆匆地回来了,“姑娘在房里好好的,奴婢得去帮着香芝妹妹收拾东西。二爷准她看过郎中后回柳家庄养伤,待伤好了再回来伺候三姑娘。” 哦?姜留的小嘴张圆了,不愧是她爹,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正房里,姜二爷扔给姜猴儿一个枣儿,“干得好,真有你的!” 姜猴儿笑得极为狗腿,“是因为有爷稳坐中军帐,小的才能指哪打哪!” “怎么打的?”姜二爷高高抛起一粒脆甜的枣儿,仰头张嘴接住,又随手抛给姜猴儿一个。 姜猴儿也极为利索地抬头用嘴巴接住,嘎嘣嘎嘣吃了才道,“小的提前找了块空阔地儿,在地上放好几个软柿子,待她走近的时候就让姜宝用柿子砸她的脑袋,她踩在柿子上自然就摔了。” 若是摔不坏,再让姜宝给她扔几块石头就成。姜猴儿觉得姜宝来了后,他简直是如虎添翼,无往不利! 姜二爷笑完,又吩咐道,“让秀巧给她带上两匣子寿糕。” 老夫人今日过寿,寿糕蒸了不少,赏王香芝两匣子也不算什么,姜猴儿立刻跑去办了。 前院的管事套马车送王香芝去医馆看伤用药后,王香芝不肯再回王府,对送她来看郎中的赵从秀巧道,“我身上带伤,不好再回府。劳烦姐姐帮我回府取行李,我就在南门外等着搭柳家庄送牛的车回去。” 柳家庄今天会派人来送牛的事儿,王香芝已经听三姑娘提过了。 赵秀巧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做,假意劝了两句便回府取了她的行李以及二爷赏下的寿糕,送王香芝去南城门外树林边的茶肆歇脚等着。 茶肆边上的树林内,一头母牛正悠闲地吃草,一头小牛围着母牛撒欢,王家的小厮则靠在栓牛的树干上睡得正香。 康安城外的小路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庄稼汉子愁眉苦脸地赶着一辆空牛车,急匆匆赶来。 半个多时辰后,正在千叮万嘱赵秀巧该怎么照顾好三姑娘王香芝,忽然住了嘴,瞪大眼睛望着窗外赶牛车过来的男人。 赵秀巧转头一看也不由地叹一声:好巧! 柳家庄来送牛的,竟然是王香芝的男人王河。但转念一想,赵秀巧就明白柳家庄的管事王江派王河过来的原因——让王河来送牛,便是三姑娘察觉牛有什么不对劲儿,也会看在王香芝的面子上,放过他们这一回! 真真是好算盘! 赵秀巧心中冷笑,面上惊喜地道,“妹妹,那是壮儿他爹吧?” 王香芝见到自己的男人,欣喜之余也有些疑惑,“是呢,他咋跑来了?” 王香芝腿上有伤不方便出去,赵秀巧站了起来,“妹妹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把他喊过来。” “姐不用出去,待会儿他过来再叫住他就成。” 王香芝这话音刚落,就见她男人居然下车把牛栓在树上,转身进了树林。她的脸刷地红了,赶忙转头装喝茶,心里暗骂这臭男人干嘛不早点去方便,偏生到这儿才去,害得她在赵秀巧面前丢脸! 赵秀巧也配合着王香芝低下头喝茶。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王河从树林里牵出来一头母牛,后边还跟着一头小黄牛。一看这小黄牛,赵秀巧就更气了。 柳家庄那只小牛是左耳朵上有一块拳头大的白毛,这只是右耳朵连带右半边脸都是白的,且个头比柳家庄那只小不少。这些人是拿着她家姑娘,当傻子哄吗! 赵秀巧压住怒气笑着,“壮儿他爹进了趟林子,咋牵了两只头出来,这牛看着有点眼熟,妹妹你看这是柳家庄那两头不?” 是个屁!王香芝盯着自家男人将母牛栓在车辕上,脑袋里转悠着千百个念头:这牛是从哪牵来的?壮儿他爹进城来干嘛?为啥他一脸做坏事儿的模样?莫非这牛是要送往姜府?怎不把柳家庄的牛送过来,姑娘点名要那头的! 正这时,树林里又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那眉毛那眼,分明就是大夫人娘家一肚子坏水的孔小五! 见孔小五晃悠着上前拍了拍牛头,又拍了拍自己男人的肩膀,摆手就要走,王香芝的火气瞬间飚了万丈高。 这些人……这些人! 王香芝猛地站起来,双手握紧窗沿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大吼道,“王河——你个王八蛋,给老娘滚过来!”</p> 第四十八八章 白眼狼 媳妇这一声吼,吓得王河手里的鞭子都掉在地上。王河僵硬地转头,发现媳妇拿大眼珠子狠狠瞪着他,犹如五雷轰顶。 媳妇咋在这儿?! 这下完犊子了…… 孔小五的困劲儿都被吼没了,抬脚就想跑。 “孔小五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娘站住!”王香芝扯着嗓子吼,“你不站住,老娘就冲到孔家去,让孔松明孔老爷给评评理!” 听到有热闹可看,城门口的闲人们聚拢过来,守城门的官兵也提着刀往这边看。 别啊!孔小五吓得收住腿,转身挂起笑脸,“呦!这不是王嫂子吗,什么风把您吹到城门口来了?” 王河也怕事情闹大,捡起马鞭子颤悠悠地走到茶肆边,小声讨好着,“媳妇你咋来了?今儿咋在脑袋上裹了快蓝布?瞅着真精神!” “精神你个鬼!老娘是伤了额头怕着了风才缠上的!”王香芝虽然脾气大,但也晓得这事儿张扬出去对谁都没好处,抬手一指茶肆挂着半截蓝布门帘的门,“你俩给我滚进来!” 听到媳妇受伤了,王江快步走了进去,“咋伤着脑袋了,严重不严重?让郎中瞅过没?” 王香芝哼了一声,“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你进城干啥,那母牛和牛犊子是怎么回事儿?” 王江见茶肆里足足有二十几号人,便小媳妇般扯了扯媳妇的衣袖,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回府再说?” “不想在这儿说咱就去衙门说!这里都是喝茶的,你当谁想听你俩这破事儿!” 刚还倾着身子拔着脖子看热闹的茶客们立刻正色、坐直、低头吃茶,用行动表示他们真的一点也不想看热闹。 “说!”王香芝瞪大眼睛,赵秀巧和姜家的车夫都静静看着不插话。 王河是个老实人,当着媳妇的面吭哧着说不出话。 孔小五眼睛一亮,嬉笑道,“嫂子不知道么?您家府上的姑娘想吃牛乳,王哥是进城来送牛的。” 王河连忙点头,“对。” “就送的外边那头母牛?”王香芝怒冲冲地问。 王河犹豫,再点头。 “这头牛是从柳家庄拉过来的?”见丈夫敢点头,王香芝的脸都开始掉冰渣子了。 王河这回不敢动了,孔小五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悠两圈,答道,“嫂子刚没瞧见么?这牛是小弟刚从林子里牵出来的,不是柳家庄的牛。” “姑娘点名要的是柳家庄的母牛,哪个要你牵来的!柳家庄的牛呢?” 王河声音更小了,“牛……” “牛……死了。”孔小五怕王河说漏了,连忙截断王河的话,“病死了,暴毙!” “你给老娘闭嘴!”王香芝喝住孔小五,抬手指着王河,“你说!牛呢?” 王河半天不吭声,茶肆里的茶客们都急了,开口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对啊,牛呢!” “是个男人不?” “……” 听到茶客们挤兑自己的丈夫,王香芝更生气了,手拄着桌子站了起来,扯动伤处,一趔趄往旁边歪去。赵秀巧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妹妹,当心腿。” 王河见媳妇站不稳,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扶,“媳妇啊,你的腿咋了?” 王香芝等着丈夫满是关心的脸,气得哭了起来,“你还好意思问我的腿咋了?我在院子里踩到柿子摔着了!二爷派人送我去看郎中,准我回庄子养伤,还让我带了两大匣子寿糕,让我回去喂你们这个白眼狼!你这个不怕天打雷劈的,你再给老娘说一遍,牛呢!” “……卖了……”王河不敢骗媳妇,小声说了实话。 她就知道!王香芝接着问,“谁准你们卖姑娘庄子上的牛的?” 孔小五见事情要兜不住了,连忙道,“是王江!” “你给我闭嘴!”王香芝吼完,又问丈夫,“牛卖了,昨日府上的人去庄子拉牛你们怎么不说,今儿还敢随便牵头牛要弄进城糊弄姑娘!” 不肯闭嘴的孔小五接着抢答,“是庄子的大管事王江!” “也是王江让你买牛的?”王香芝瞪眼。 孔小五磕巴都不打,“对!” 怒过了哭过了,王香芝这会儿笑中带着苍凉,“你孔小五是孔家孔能大少爷的狗腿子,我姑娘小庄子上的管事怎么就能使唤得动你?” 有的茶客看明白了,“这位大嫂说的柳家庄,可是城东连青山下的柳家庄?那不是王家二姑娘的陪嫁吗?您说的二爷,是姜家的二爷姜枫?” 见王香芝没说不是,又有明白人张嘴了,“这么说,这位小哥的主子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孔副将了?孔副将的亲姐姐,就是将姜二夫人娘家的大嫂吧?” “姜二夫人死了后,她的嫁妆都被拉回王家了,莫非这庄子现在也是王家给管着?” “那岂不是……” “姜二爷家有两姑娘吧?” “可不是俩么,前两天在佛香阁我亲眼见了,两位没了亲娘的姑娘,瞧着真是可怜啊……” 见众人把话题车到了姑娘们身上,赵秀巧见好就收,“王河兄弟,香芝妹妹身上带着伤,不宜劳神动怒,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说吧?” “好,好!”王河连忙点头。 “姐姐先坐马车回府吧。”王香芝抬袖子抹了一把脸,让赵秀巧先跟车夫走。赵秀巧点头,又叮嘱她莫生气后,上马车先走了。 王香芝见他们进了城,才一瘸一拐地往茶肆外走。 “媳妇,我背你去牛车上坐吧?”王河扶住媳妇,小声劝着。 王香芝没反对,待丈夫把他背到牛车上后,她冷冰冰地吩咐道,“进城后人多,小牛也栓上。” 听她这么说,孔小五立刻松了一口气,“对,栓好,咱进城,给姜老夫人贺寿,讨块寿糕吃!” 这就完了?众看客心里堵得难受,眼睁睁地看着牛车进了城。 牛车进城后,王香芝冷冰冰地吩咐,“去王家!” “媳妇!” “王嫂子!” 王河和孔小五听到王香芝要去王家,吓得脸都变了。 王香芝却出奇地平静,“不去王家就去衙门,你俩选!” 看媳妇脸上悬着几十斤的冰雹,王河不敢不听话,拖着沉重的腿往王家的方向走去。 孔小五一看要大事不好,转身钻进人群里,一溜烟儿没了影。</p> 第四十章九章 怒 “媳妇……孔小五肯定跑去叫人了,咱们到不了王家的。”王河与车上的媳妇商量,“要不咱们先去姜家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孔氏的胞弟孔能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虽说官不大但实权还是有的。他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自己和媳妇拖到牢里去。到了那地方,死活就难论了。 王河见媳妇不吭声,只得抬出儿子,“我皮糙肉厚的不怕,你不能出事啊,壮儿还在家等你呢……” 听到丈夫提儿子,王香芝抓住装着吃食和零嘴儿的包袱,“从青衿书院门口走,先去找二爷,王家还有二爷和老夫人在,大夫人不能一手遮天。孔家的人也不敢在二爷眼前抓人!” “媳妇……” “走!”王香芝一脸决然道,“二夫人把三姑娘托付给我,我男人却联合外人欺负三姑娘,我愧对二夫人。不能在老夫人面前替姑娘讨回公道,我还不如下去伺候二夫人!” 王河拉着牛向青衿书院的方向转,“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姑娘们,可庄子上的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大夫人管着庄子,王江听她的,自己不过是庄上管着农耕佃户的工头罢了。 “那你怎么不来跟我说?”王香芝最气的,就是丈夫瞒着她。 “我跟你说了,你除了生气,还能有什么法子?”王河叹气。 王香芝抱紧包袱,笃信道,“老夫人会给姑娘做主的。” 老夫人是心疼俩姑娘不错,可外孙女再怎么疼,也抵不过亲孙啊。王河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换了小贩衣裳藏在人群里的姜猴儿,见王香芝夫妻两向着青衿书院去了,暗道王香芝也不算太笨。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姜宝,“你立刻去青衿书院给王问樵送信,就说……博雅书院的沈从君请他去君悦楼吃茶。” “你自己去。”姜宝不干,“二爷给某的差事是保护他们两口子的安全。” “孔小五早被鸦隐套麻袋了,他俩能有啥事儿!”姜猴儿嘟囔一句,只得自己去跑腿儿。 王河惴惴不安地赶着马车,随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竟平平安安地走进了青衿书院所在状元街,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条街上私塾、书院有好几家,因到了晌午,往来的多是身着长袍头戴唐巾的书生。农夫打扮的王河赶着牛车冲进来,实在太过显眼。 王香芝瞪大眼睛仔细找,终于在人群里见到了在青衿书院当山长的王家二爷王问樵。待王问樵走近了,王香芝跪在牛车上,大声道,“奴婢王香芝,给二爷问安了。” 王问樵被这粗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扫了一眼牛车上狼狈的王香芝,心中不悦,“你不在府中伺候姑娘,来此何为?” 听到王山长与这牛车上的仆妇说话,不只跟随着王问樵同来的几位教书夫子停下等着,更有好奇的学子们停住脚步,聚拢过来。王问樵觉得王香芝让他丢尽了脸面,更不高兴了。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奴婢也不敢来劳烦二爷。”王香芝说完,竟哽咽出声。 这是什么话!王问樵皱眉,“有话直讲,你这是作甚!” “二爷,请借一步说话。”王香芝低声道。 王问樵本只得上前一步,“讲!” 王香芝如此这般地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跪在牛车上以头触车板,“请二爷为我家姑娘做主。” 王香芝声音不大,但内圈的夫子和书生还是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夫子们没开口,书生们纷纷开口谴责王家和孔家的行径有辱斯文。 王问樵厌恶大嫂和孔能做的事,更厌恶王香芝来此宣扬此事,抹黑了王家的门楣,他只想快点赶她走。于是,王问樵招手唤来书童韶光,“你送他们回府见老夫人,若有人敢拦,速来回我。是非曲直,自有老夫人定夺。” 韶光立刻应了,“你们跟我来。” “多谢二爷!”王香芝再磕了个头,待王问樵走远,才客客气气地请韶光上牛车。 “快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韶光恨不得躲他们远远的,快步在前边带路,王河忙赶着牛车跟上。 “不开眼的泥腿子,怎把拉粪的牛车赶到状元街来了!”青衿书院门外,一个书生捂住嘴,颇为嫌弃地扭头。 随同窗从书院出来用膳的姜凌见王香芝坐在车上,正诧异时,便见姜宝乔装随着人流往前走。 姜凌辞别同窗,随着姜宝走了一段,问明怎么回事后,皱起小眉头。这些人竟敢卖妹妹的牛,这些人该打! “裘叔呢?” “裘叔去了西市。”寻铺子开医馆的事指望不上姜二爷,裘叔这两日不断奔走,想尽快租下一处合适的铺子。 裘叔不在,姜凌便吩咐姜宝,“宝叔,该动手时不用客气,狠狠地打,一回就把他们打怕了!” “是!”姜宝嘴上应下,心里却想着自己该把谁打一顿,好向少爷交差。 有韶光引路,牛车顺利进了王家。王河背着媳妇,随着韶光去拜见王老夫人。 孔氏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到婆婆的院子,还未进屋就听到屋里穿出哭声。想到前院栓着的三头牛,孔氏觉得要大事不妙,便吩咐身边的婆子,“去请夕霞姑娘过来,要快!” 夕霞是雅正夫人的亲传弟子,提前入王家布置雅正夫人将要居住的房舍。待夕霞来了,婆婆有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发作,毕竟王家的脸面可比两头畜生重要得多。 还是等着夕霞来了自己再进去为好,孔氏转身往外走。 “夫人,老夫人请您进屋。”王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屈膝行礼,请孔氏入内。 逃不过了,孔氏深吸一口气,转回身进了房中,“娘……” “跪下!“孔氏刚开口,王老夫人便屏退左右,沉着脸喝问,“都是你干的好事!” 孔氏非常干脆地跪地认错,“娘息怒,儿媳做错了什么事,您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你……”王老夫人气得说不上话来,“王家的人,百年的清誉,都让你给毁了!” 王香芝连忙磕头,“老夫人息怒,您千万要保重啊。”两位姑娘年纪还小,还得指望着您老人家给她们做主呢。 王老夫人半晌才倒匀了这口气,阴沉沉地盯着自己的大儿媳,恨不得撕吧了她。</p> 第五 十章 罚 王老夫人缓缓垂下眼皮,“你起来,香芝把牛送去姜府,再回柳家庄养伤。” “老夫人,可这牛……” “去送!” 孔氏撑着肥胖的身躯爬了起来,王香芝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婆子进来托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她架到了院外,交给王河后,老夫人身边的管事何婆子训诫道,“你在咱们府里呆了十几年,怎去了姜家后,连规矩也不懂了?老夫人待两位表姑娘半点不差,你怎么就狠心做出这样的事!” 王香芝半天才张开嘴,“香芝没有……” “没有什么?”何婆子低声斥责,“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说王家私占出嫁女儿的陪嫁?” “嬷嬷,香芝说得是孔家……” “孔家是王家的姻亲,孔老爷是咱们府上的恩人!不过是为了一头牛,你就豁出了两家的脸面!” “不是一头,是两头。”不忍媳妇被婆子这么呵斥,王河张嘴帮腔。 何婆子连眼神都没给王河一个,又对王香芝道,“快去送牛,送完该去哪去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掂量着。老夫人本要接两位表姑娘来学琴,你就来这么一出,是见不得两位表姑娘好么!” 训斥完,何婆子转身走了。王香芝往里看了一眼,正对上孔氏冷森森的目光,忍不住一哆嗦。 王河连忙扶住媳妇,“咱走吧,这会儿子送了牛,天黑前还能赶回柳家庄。” 待坐到牛车上晃悠悠往姜家走时,王香芝哭了,眼泪鼻涕气流。王河默默脱下短褂,罩在媳妇头上,赶着牛车往姜家走。 快到姜家,王香芝已经不哭了,哑着嗓子道,“你把我放路边,送了牛再过来接我。” “欸。”王河应了,把媳妇背下牛车,放在晒到太阳的地方,扶着她坐下,“你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今天姜老夫人寿辰,姜家人都忙着,王河放下两头牛很快就折了回来。王香芝低着头问,“挨骂了吧?” “没,老管家给了我一匣子吃食和一袋钱。”王河把装吃食的匣子放在牛车上,又把媳妇扶上车,夫妻俩出城回柳家庄。 匣子里不光有馍,还有热乎菜,王河让媳妇先吃。王香芝先拿起钱袋,发现里边竟有几十枚铜钱,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没用,我对不起三姑娘。” 待出了城,王河才小声说,“这钱是二爷赏的,不是三姑娘。媳妇,王老夫人再亲,那也是三姑娘的外家,二爷才是三姑娘的亲爹。” 提起姜二爷,王香芝就觉得难受,“二爷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他不把三姑娘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他狠心,夫人不会死,三姑娘也不会被大夫人和孔家这么欺负!” “我也啥都不会,你和壮儿跟着我受苦了。”王河甩鞭子抽在要停下来吃草的牛身上。牛又闷着头,吭哧吭哧地赶路。 王香芝不同意丈夫这么贬低自己,“你不一样,你疼媳妇照顾儿子,是个好人。” 王河叹了口气,“二爷没做过对不起二夫人的事,也给了她体面;二爷待三姑娘不如六姑娘,是因为三姑娘根本没把二爷当爹孝敬。就算这样,二爷可打过三姑娘一巴掌?” “姜家败落了,二爷再不济也是富贵的田家翁,两位姑娘饿不着冻不着的。” “……” 这王河看着木讷,却是个明白人。姜二爷虽然不着调,但却不是个恶人。牛车渐渐远去后,跟在车后的姜宝回姜府复命。 姜府前院马厩外,姜留歪着小脑袋,盯着栅栏内卧在地上半边脸像糊了白面的小牛,半晌才叹了口气,孔小五不是傻子,就是拿姜家人当傻子哄。 不过,这只也蛮可爱的。城里长大的姜留,以前真没发现牛的大眼睛原来这么漂亮。 姜慕燕看着这两头牛,则气得红了眼圈。姜留拉住姐姐的手,“姐,不-哭,吃-牛-乳。” 孔家的人卖了她和妹妹庄子上的牛,奶娘去外婆家给她们讨回公道,却哭着出来了。在她和孔家之间,外婆会偏向谁呢?姜慕燕强忍着眼泪,心中慌得很,“大舅母的父亲救过外公的命,所以外公才让大舅娶了大舅母。” 姜留拉住姐姐的手,“想-听。” 姜慕燕摇头,“我只知道这些。” “这事儿,奴婢倒是听说过。”赵秀巧弯腰抱起小姜留,带着两位姑娘回西院,将起孔王两家的旧事。 这事儿,还得从姜留的外公王正桥春闱金榜题名说起。王正桥高中探花郎参加琼林宴多饮了几杯,回家时不慎跌入湖中差点淹死,被当时任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孔全武救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王正桥便将随身的玉佩的给了孔全武,许下一诺:无论孔全武让王正桥做什么,王正桥都会两肋插刀,绝无怨言。 谁知第二日,孔全武和夫人就拿着玉佩登了王家的门,要与王家结为儿女亲家! “啊?”姜留惊讶地张开小嘴儿。 姜慕燕也觉得惊奇,“那时大舅多大?” “若是奴婢没记差,姑娘们的大舅当时应该是八岁。”赵秀巧接着道,“因有王大人的许诺在先,王家只能应了这门亲事。” 原来如此!姜留托着小腮帮,忍不住阴谋论了,“外-公-是-大-人,怎-么-会-掉-进-湖-里?”不会是被姓孔的推下去,又捞上来的吧? 姑娘真是太聪明了!赵秀巧却不好跟两位姑娘说街上的传闻,只道,“或许是喝多了。” “喝酒伤身又误事。”姜慕燕道。 姜留点头,不错。 “父亲就爱喝酒。”姜慕燕又道。 姜留…… 王家内院,孔氏跪在地上,想解释柳家庄那头该死的牛的事儿,可婆婆一句话都不问,她也只能憋着,满心期盼儿子们快点散学归来,救她脱身。 两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是孔氏最大的依仗,也是她挺直腰杆的本钱。 王老夫人闭目沉思了半晌,才道,“贪财失德,是为大过,罚你抄写《孝经》十遍,抄写完之前,不准出院。” 听到要抄书,孔氏吓死了,慌忙往前爬几步,抱住婆婆的腿哀求,“娘啊,儿媳任打成不?您打儿媳十棍吧,不要罚儿媳抄书。您看雅正夫人要来了,儿媳在屋里抄书,府中杂事没人管,乱套了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二十遍。” 孔氏见婆婆死了心要罚她,只得认罚,“十遍,儿媳写十遍还不行吗!”</p> 第五十一章十 乐阳公主的诱饵 康安城很大,但消息却传得极快。孔家私卖姜家二夫人留给女儿田庄上的牛的事,第二天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王家人得到消息时,已经变成王家强要回已嫁女儿的嫁妆、欺负姜家孤女,这致使姜二夫人的魂魄难安,才日夜跟随在女儿身边,不肯转世投胎。于是,姜家三姑娘和六姑娘成了康安城里最可怜的人;王家则从有口皆碑的书香世家,变成众人唾弃的对象。 在国子监供职的王访渔糟了无数白眼,在国子监读书的王家大郎王图远和二郎王图展被人言语讥讽挤兑,父子三人回到家,气都撒在了孔氏身上。 被关在屋里抄书的孔氏苦不堪言,恨不得马上回娘家将她的弟弟孔能拎出来抽几十棍子!恶都是他做的,凭啥苦都得由她这个当姐的来受! 同样在国子监读书的姜家大郎姜思尧回到家,义愤填膺地握住姜留的小胖爪,“六妹别难过,以后大哥给你买十头牛,让你天天吃牛乳!” 对于这个初见的十四岁的大堂兄,小姜留很有好感,她笑眯眯地指着桌上的冒着热气的牛乳道,“大-哥,喝。” 姜思尧受不了那股子奶腥味儿,一本正经地摇头,“哥大了不用喝,你们喝。凌弟,我要去西市的书肆转转,你可要同去?” 难得今日不用去书院,姜凌更想跟妹妹一块玩,但他对这位被姜家祖母挂在嘴边的大堂兄有些好奇,便跟着去了。 姜留把热牛乳推到姐姐面前,“姐,喝。” 姜慕燕也不喜欢牛乳的味道,可又不能拒绝妹妹,便小声跟她商量,“咱俩一人喝一半,好不好?” “好!”姜留笑弯了眼睛。哥哥就算了,姐姐体质比她弱,应该多喝点。 她是家里最小的,却操着当娘的心。姜留捧着自己的小碗儿,深深叹息。 奶娘端着牛乳去分碗,却迎面遇上了姜二爷。姜二爷抬手端起热腾腾的牛乳,几口便喝光了,“不错,以后每日也给爷热上几碗。” 姜慕燕…… 赵秀巧欢喜点头,“奴婢记下了。” 见爹爹喜欢喝,姜留开心了,“爹-爹!” 姜二爷美滋滋地过来,抄起女儿抱在怀里,“柳家庄的王江来请罪了,你们说怎么罚他?” 王江是柳家庄的大管事,柳家庄的牛、粮食和蔬果被偷掉大半,他难辞其咎。罚是一定要罚的,但怎么罚呢? 姜慕燕见妹妹等着自己拿主意,便道,“给他两亩地种,种不好就把他卖出去?” 这是外婆罚王田父子的办法,姜留却觉得不好,她抬头看着爹爹轮廓完美的下颚。 姜二爷也摇头,“这个办法不好。王江在柳家庄多年,积威甚众,让他留在柳家庄,后患无穷。” 姜慕燕抿抿唇,“依父亲之见,该如何是好?” 受不了大闺女小小年纪就一副老学究的架势,姜二爷烦躁地捏了会儿小闺女的胖爪,才道,“除去他大管事的差事,让他进府养牛、打扫马厩;他的家人,派去姜家庄做事。” 这个……妙啊!王江进了府就没了根基,他的家人去了爹爹的庄子,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在府中干活。 爹爹怎么这么聪明呢,姜留两眼放光,“爹-爹!” 姜二爷得意洋洋地刮了刮小闺女的小鼻子,“还用你说,爹当然聪明!” 老管家姜厚快步走了近来,“二爷,公主府派了人来给两位姑娘送牛,点名要见二爷。” 姜二爷大怒,“谁要他们的牛,给爷赶出去!” “……他们在府门外,还没进府呢。”老管家柔声细语地与姜二爷商量,“他们这样三天两日的登门,您总避着也不是个法子,要不您亲自去府门前断了他们的念想?” 老夫人和大爷去了佛寺、三爷出门办事,如今府上只有二爷一个主子,也只能让他出面了。 “爷去!”姜二爷说着话就要放下小闺女。 姜留抱住爹爹的脖子,“留-儿-也-去。” 姜二爷不肯,“乖乖在这儿等着。”乐阳公主不光好色,还很记仇,闺女上次坏了她的事,这次是在自己家门口,姜二爷不怕,不用抱着闺女撑胆。他得让乐阳知道,不是家里人拦着他,是他自己不想去公主府。 姜二爷俊脸含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姜留不放心,让奶娘抱着她去看。 姜二爷命人打开姜家的大门,鼻子差点气歪了。乐阳公主府送来的不是一头牛,而是二十头!十头母牛带着十头小牛!一群牛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人,这些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热闹! 见姜二出来了,乐阳公主府的管事拱手,大声道,“我家公主听闻贵府两位姑娘受人欺负,甚是怜惜,命汝送来奶牛十头,请二公子笑纳。” “乐阳公主仁慈啊!”人群中的好事者起哄,“姜二爷快谢恩吧。” 也有心碎的姑娘仗着胆喊,“二爷不要去公主府,您去了公主府,咱们就见不着您了。” “是啊,二爷不要去!” “二爷不要去!” “……” 躲在门后的姜留听得激动,站在自家大门前的姜二爷底气也足了些,他拱手行礼,高声道,“姜某多谢公主好意,草民家已有牛,且院内狭窄,容不下这些牛,请这位大人将牛送回。” 管事沉着脸道,威吓道,“公主好心好意送的,你敢不收?” 众人吓得禁了声,在自家墙头内踩着凳子看热闹的孟家老三得意冷笑,他就不信胆小如鼠的姜二敢公然违抗乐阳公主的好意。姜二,不把你送入乐阳公主府享福,爷就不姓孟! 看着这些持刀侍卫和恶奴,姜二爷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强撑着道,“无功不受禄,姜某不敢收,请大人送回。” “二公子若觉得受之有愧,公主府上舍人一职空缺,在下回去禀明公主,若公主准了,二公子可来公主府做事。”管事接着话茬道,显然是有备而来。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啊!”孟三也吓了一跳,踩空凳子跌到地上,摔得龇牙咧嘴。 公主舍人乃是公主的属官,虽只是正八品官职,但在公主府,公主舍人总管公主府事务,地位仅次于公主和驸马! 乐阳公主的驸马邓元杰死了,也就是说姜二去了公主府,就会成为公主府的半个主子而不是男宠!姜家得了这个机会,保不准就能翻身了!这可不成!孟三跳起来往后院跑。 姜留虽然不知道舍人是啥人,但她看府外围观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乐阳公主为了诱惑她爹,抛出了极具吸引力的诱饵。 诱饵再大,也是为了钓人!姜留着急,生怕她爹上了乐阳公主的钩。</p> 第五十五二章 凉飕飕 姜二爷没动心,只觉得身上某处凉飕飕的,“草民前几日还见过乐阳公主府舍人闻喜公公,大人为何说公主舍人一职空缺?” 公公?太监?姜留握紧小拳头,乐阳公主居然要给她爹安排一个太监的职位?太过分了! 管事面不改色,“闻喜公公昨日身体不适,昨日刚向公主递了辞呈,准备告老还乡。姜二公子当知,公主舍人也能由外官充任吧?” “草民孤陋寡闻,不知。”姜二爷回得异常干脆,“草民一介布衣,无才无德,未入科考场,并非功名身,按我大周律令,不能入仕为官,还请大人收回美意。” 说得好!姜留偷偷鼓掌,原来她爹拽起文来,也这么厉害!国法不可违,这下公主府的人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见姜二软硬不吃,公主府的管事脸又沉了下来,“在下已将牛带了来,绝无带回的道理。二公子若是觉得不妥,请亲自到公主府告知公主殿下!” “二爷不能去啊!” “二爷,既然这牛他们不肯拉回去您又不想白要,就买下来吧!”这是人群中不谙世事艰难的小姑娘们。 “呵!你们这些小丫头倒回出主意,你们知道一头牛多少银子?十五贯啊!十头牛得多少钱!” “是啊,姜家卖得出了这个宅在,啥也没了,哪来的钱买牛!”这些是人群里幸灾乐祸者。 “二爷,小老儿这里还有些银子……”这是受过姜二爷恩情、知恩图报的老者。 听到这些声音,姜留知道今天的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了。她转头看姐姐,还没说什么,姜慕燕便咬咬唇,提裙子跑回了内院,一会儿便取来了四张银票,紧张地握在手中。 见三姑娘肯拿出银两,秀巧激动得热泪盈眶,跑到站在门边的老管家身边耳语几句,老管家微微点头。 见公主府的管事抱着胳膊等着看他的笑话,姜二爷怒火中烧,“好!草民把这些牛买下来,好让大人您回府交差!” 见姜二身后的老仆一脸焦急,管事就知道姜二是在说大话,姜家没银子买牛!他顺势道,“罢了,既然二公子如此固执,本官也不欲让二公子为难。贺成。” 一锦衣仆从站出来,“小人在。” “这些牛多少银两买来的,报与姜二公子听。”管事吩咐完,嘴角已微微挂起,姜家已到这般田地,姜二还要打肿脸充胖子。那就让姜二充,嫌脸不够肿,他来打! 贺成如实报道,“因小人买得多,所以便宜些,大牛十贯,小牛五贯,共计一百五十贯。” 还好不算多,姜二爷潇洒挥袖,“厚叔,去账房取银两!” 老管家为难地应了声是,进入府中,到了姜慕燕面前。姜慕燕虽然心疼,但还是将三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 厚叔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给三姑娘磕了三个头,才双手接过银票,起身回到门外,将银票交到二爷手中。 姜二爷接过银票,看也不看就递给公主府的管事,“有劳大人。” 这么快,不是没钱了么?管事低头确认了银票的面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不过话已出口,今日也只得如此了,他说了几句场面话,放下牛带人打道回府领骂。 大胜一场后,趾高气昂回府的姜二爷,待听老管家说府里账上只剩不足五十贯钱,方才的银票是大闺女拿出来的时,立刻高兴不起来了,“府上怎就剩这点钱?” 老管家不忍让二爷为银钱操心,尽量挑着好听的说,“老夫人过寿采买,府上又提前发了月例和赏钱,所以账上一时空虚。” 就算这样,姜二爷心中还是难过,原来府上已经如此艰难了…… 老管家见了不忍,想劝又不知如何劝,主仆陷入沉默中。 被扣在府中急于立功的王河进屋献策,“二爷,小的知道贩牛的门道,这些牛卖出去,保准能赚十贯以上!” 姜二爷冷哼一声,“柳家庄的牛就是这么被你卖掉的吧?” 王河连连磕头,不敢回话。 老管家将王河打发出去,才道,“依老奴之见,这些牛不如先在府里养些时日,待公主府那边消停了再卖不迟。” 不爱理事的姜二爷脑袋里乱乱的,只想回去歇着,“此事等大哥回来再定夺。” 回到西院,姜二爷磨蹭半晌才跟大闺女道谢,“今日多亏了你……为父……” 姜慕燕比她爹更不好意思,低着头小脸通红地抠手指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留笑眯眯地弯起眼睛,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出两块薄荷蜜糖,“爹,姐,吃-糖。” 正尴尬中的姜二爷和姜慕燕立刻应了,父女仨排排坐开始吃糖。 在姜二爷遇到困难之际,姜慕燕拿出银子替父解围的做法,令姜老夫人十分高兴。第二天早膳时,姜慕燕便坐到了祖母身边,得到了长辈们数声赞许,第一碗牛乳地黄粥,也被姜老夫人亲手放在了姜慕燕面前,“趁热喝,凉了就不好闻了。” 姜慕燕受宠若惊,“谢祖母。” 姜府内有十一头产奶的牛,所以今日桌上多了两种用牛乳做的食品。除了牛乳地黄粥外,还有洁白凝润的乳酪。姜留吃着口味略显粗糙的乳酪,在脑袋中转悠了好几遍的想法渐渐成型。 饭后,众人散去。姜老夫人独留下她和姐姐,取出一百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姜慕燕,“好孩子,收起来吧。” 姜慕燕不敢接,“祖母,燕儿用不到钱的。” 姜老夫人将银票放进姜慕燕的手里,“家里日子紧巴了些,但也不能用你娘给你们留下的银子贴补。” 姜慕燕只好收下,然后姜老夫人叮嘱她们莫为一头牛就对外婆不满,去了王家后好好学琴等等,最后道,“留儿手慢,弹不好也不打紧,仔细记住夫人说了些什么,待以后手好了再练。燕儿要努力学,学会后再教你的姐妹们。” 在姜老夫人看来,能跟着雅正夫人学琴就是贴金,有了这层金,以后孙女们说亲时能被人高看几分。 姜慕燕立刻起身表态,“燕儿定不负祖母厚望。” 姜老夫人甚是满意,转头看六丫头。 姜留则啃着小手指,“祖母,想-吃-牛-乳-鸡-蛋-糖。” 这孩子真是……姜老夫人忍不住笑了,“你在哪儿见过牛乳鸡蛋糖?祖母让人去买。” 姜留一派天真,“昨-晚,娘-做-的,好-吃。”</p> 第五十三奶章 牛奶蛋羹 姜老夫人闻言,笑不出来了,“六丫头梦到你娘了?”“嗯!”姜留用力点头,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真诚无比地望着祖母,“好-吃。” 听到妹妹又梦到娘亲了,姜慕燕很是羡慕,急切追问,“六妹,娘给我吃了么?” …… 虽然不想骗姐姐,姜留此时也只能接着编,“吃-了。” “一定很好吃。”姜慕燕开心笑了。 “留儿说说你娘拿什么做的点心,祖母让人做给你们吃。”姜老夫人当然不会怀疑六丫头说谎,只当哄孩子了。 祖母真上道!姜留一字一顿地讲了家庭版牛奶布丁的做法,然后满眼期待地望着祖母。 因新冠疫情被封在家的九个月,姜留跟广大吃货同胞们一样,厨艺得到空前挖掘。跟着网上的视频学会了数款家庭版简易糕点和饼干后,姜留在朋友圈各种嘚瑟,获赞无数。 若是没有穿越,姜留原本打算等她成为成功人士后,再开家糕点屋,想吃啥就做啥,吃不完的卖掉,卖不完的送人,看谁顺眼就送谁。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任性! 可惜她的有钱生活还没开始,就穿到了走下坡路的姜家。逐渐控制住自己的胳膊腿的小姜留已经重拾信心,就算这里没网也没电,带着脑袋过来的她也要过上梦想中的日子。 姜留握紧小拳头,笑得甜极了。 姜老夫人见六丫头笑得傻样,抬手盖住了她的小脸,心生怜惜。不就是加了牛乳和糖的蛋羹么,也能把孩子馋成这样,“祖母让厨房做给你们吃啊,晌午就吃这个。” “好!”姜留响亮地应了。 在院外等着妹妹回西院的姜凌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上前牵住她的小手问,“妹妹有好吃的?” 姜留笑得更开心了,“散-学-回-来-才-能-吃。” 感觉到哥哥的手紧了紧,姜留抬头见他锁着小眉头,便问,“哥-哥-不-喜-欢-去-书-院?” 见姜二爷和姜慕燕都看着他,姜凌坚决摇头,“喜欢。” “好好读书,给爹争口气!”读书很废柴的姜二爷叮嘱儿子。 “是。”姜凌应下。 “我和妹妹也很喜欢读书。”姜慕燕小声补充。 姜二爷倒背双手,“不错,不愧是我的儿女!” 姜留…… 姜家人起得早,用完早膳后还不到去书院的时辰,姜二爷回房补觉,姜凌从姜慕燕手里抢过妹妹,带着她去了书房。进书房后,姜凌才小声跟妹妹抱怨道,“妹妹,我不喜欢去书院……” “嗯。”姜留应着。哥哥以前的生活跟现在差别太大了,难免有些不适应。对他来说,最好的安慰是陪伴、是感同身受,尤其是来自他唯一认可的亲人——自己的。 姜留也跟哥哥诉苦,“留-儿-也-不-想-学-琴,不-想-读-书,只-想-玩。” 姜凌先把妹妹抱到椅子上放好,又跟她挤坐在一起,他见姜慕燕这么跟妹妹挤着坐,已经羡慕好几日了,今日才得着机会跟妹妹挤在一起,真的很舒服。妹妹也不喜欢读书,这让姜凌很开心,“康安惩不好玩,以后咱们去边城住,我当大将军杀敌打猎,妹妹什么都不用学,只管玩。” 姜留笑弯了眼睛,顺着哥哥的思路走,“什-么-时-候-去?” “等我中状元给父母报仇后,咱们就回去。” ……得亏有哥哥挤着,否则姜留就要一头栽下去了。她转小脑袋,小声问,“能-中-吗?” “能!”姜凌信心十足,虽然他觉得读书不如骑射有趣,但也不是难事。夫子讲的、书上写的,都记住就成了。 姜留觉得哥哥现在的心态,就好比六七岁的奶娃娃以清华为目标踏上学习征程,有梦想是应该鼓励的,“那-哥-快-点-中-啊。” “好。”姜凌理直气壮地提要求,“为了能早点中状元回去玩,妹妹要每天陪我读书。” 姜留答得很是干脆,“好。” “陪很久。”姜凌捏着她的小胖爪确认。 “好。”虽然上的大学比清华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但怎么说咱也是千年后的大学生,在读书这方面给八岁的哥哥当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自信心满满的姜留完全不知道,几年后她被哥哥打击得体无完肤,第N次深刻体会到大周对她这位穿越人士的不友好。 她过来不是独领风骚,而是受难、受虐! 晌午时,在滴翠堂被折磨了一上午的姜留吃到牛奶鸡蛋布丁时,是十分满意的,显然,祖母也对这款点心很满意。因为第二天早上,姜家每人面前都放着一碗。 姜府的厨子手艺相当好,昨日数次尝试后,今早的布丁越发细腻可口。除了大爷姜松和三夫人闫氏,姜家其他人都很喜欢。尤其是姜二爷,吃完自己碗里的后,连大哥那碗也吃光了。 见二儿子吃得满足,姜老夫人眉开眼笑。 眼巴巴地等着家人们发现牛奶布丁商机的姜留却失望了,因为直到早膳散场,也没人提一句把这么好吃的东西拿去卖! 姜留觉得,她得主动出击。这事儿不能找不靠谱的爹,也不能找和事佬大伯,得去找管铺子和庶务的三叔。 “牛乳蛋羹卖钱?”姜槐笑眯眯地塞给侄女几个蜜枣,“留儿怎会想到这个?” 姜留小声道,“家-里-没-钱,爹-爹-会-被-公-主-抢-走。” “哎呦——我的乖乖啊!”三婶闫氏抱起姜留亲了亲,“这孩子真是被吓坏了。” 让这么小的孩子为府里的生计忧心,姜槐汗颜,“留儿莫怕,咱们家里有的是钱,谁也抢不走你爹。” 姜留固执着,“能-卖-吗?” 方才那牛乳蛋羹虽不难吃,但也说不上多出色。不过姜槐还是道,“能的,三叔拿去卖,赚钱给小留儿买糖吃。” 姜留把水汪汪的大眼睛缓缓换做月牙儿,“三-叔-最-好。” 觉得愧对家人的姜槐跑去找大哥和二哥忏悔时,闫氏抱着侄女扯闲话,“留儿昨晚又梦到你娘了没?” 哪能天天梦到啊!姜留摇头,“没。” 闫氏喂姜留吃了蜜枣儿,又问,“你娘留给了你们多少银子买糖吃啊,三婶猜咱们小留儿一定不知道吧?” 小大人姜留才不上当,歪着小脑袋道,“好-多。” 还是二嫂心眼多,知道偷偷给两个孩子留下银钱傍身。闫氏追问,“好多是多少啊?” “这-么-多!”姜留缓缓伸出小手瞎划拉。 闫氏笑了起来,叮嘱道,“你跟你姐要把银子放好,别让老鼠咬喽,实在不行就交给你爹收着,可不能给旁人,知道不?” 姜留用力点头,“知-道!” 前院议事厅内,姜槐把小留儿的话告诉两位兄长。姜松亦是觉得惭愧,姜二爷听得只想回去揉闺女的小胖爪,“留儿年纪小不懂事,她的话三弟莫当真。”</p> 第五十四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也不尽然。姜槐与两位哥哥商量,“咱们的铺子被人挤兑,进项日少,总要开源的。卖吃食虽赚不了大钱但总不会亏本,不如寻家食肆将牛奶蛋羹卖出去?” 姜二爷想起一家可靠的,“三弟找翰之,他有门路。” 嘉顺王府的四公子柴易安与二哥是知交好友,不会借机落井下石,而且嘉顺王府根本不惧乐阳公主,姜槐连忙应下,“小弟这就去。“ 姜松叮嘱道,“偷偷地去,若四公子有为难之处,也别给人家添麻烦,回来后咱们再想办法。” 三弟走后,姜松也站起身,“我约了正昌吃茶,后晌再回来。” “大哥去吧,小弟一点也不想去。”姜二爷瘫在椅子上,用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扒拉杯盖。 见弟弟如此,姜松很是不忍,“你好生在家呆着,愚兄寻些好玩的东西带回来给你解闷。” 姜二爷哦了一声,“不要书。” 正在琢磨给二弟带什么书的姜松叹了口气,又回弟弟对面,决定给他找点事做,“你就算不能出门,该做的事也不能落下,药铺可选好位置了?” 姜二爷终于有了点精神,“不只位置选好了,药铺也已经开张了!” 姜松笑道,“姜裘看着温吞,做起事来倒干净利落。” 姜二爷颇为自得,“姜裘虽长得丑了些,办事却极为牢靠。他四下搜罗消息,得知西市逢春药材铺东家冯兴山的宝贝儿子冯立生被烧伤脸无法见人后,便派人登门替其子医治,条件是入股药材铺,并派郎中在逢春药材铺堂中坐诊,去掉‘材’字,变成逢春药铺。” 逢春药材铺只买卖药材,没有郎中坐诊看诊抓药,若是有了郎中就不是药材铺而是药铺了。逢春药材铺是家祖传的老店,在西市口碑不错,现在的东家冯兴山虽无大本事但为人老实,买卖药材童叟无欺,赚的都是踏实钱。姜二爷觉得裘叔这一招借力,用得实在妙极。 正因裘叔有此能,姜二爷开始觉得他脸上的伤疤也丑得很别致,以后可以带着出门了。 “阿嚏!”康安城外的路边小酒肆内,一身寻常人家老奴装扮的裘叔揉了揉鼻子。 “您这是着凉了吧,老朽给您抓副药祛祛寒?”裘叔对面的白眉白须老者关怀道。 不是着凉了,反倒像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这人要么是府内闲着没事的姜二爷,要么是他身边比猴儿还精的小厮姜猴儿。裘叔含笑摇头,“小老儿无事,有劳先生挂心。” 听到裘叔如此自称,对面的老者摇头叹息,“您……唉……这里有无外人,您何必……” “姜裘如今是姜府的老奴,如此自称才合身份。”姜裘目光坦荡,“接下来,就要有劳先生了。” 白眉老者正色拱手,“希良定不辱命!” 裘叔倾身,与唐希良耳语,“此次入京先生只能医外伤,也只会医外伤,切记。” 虽在山中隐世而居,却不代表他的消息也是闭塞的,唐希良轻轻点头,“澄空大师都避走了,希良明白其中利害。” 裘叔为唐希良斟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中姜府,谨小慎微的姜松再问,“烧伤的伤疤最难医治,裘叔找的人能医好?” 姜二爷双眼眯起嘴角上翘,像只狡猾的小狐狸,“烧伤旧疾当然不易医治,但姜裘说让冯立生出门见人还是成的。咱求的不就是这个么?” 逢春药铺能治好烧伤的消息传开,三年前刑部大火中烧伤的衙吏就会去医治,到时候他们就能与这些人接触,打探父亲身亡的真相。姜松缓缓点头,“以姜裘之能,二弟觉得他真的只是边城军营里记录杂事的小吏?” 姜二爷满不在乎,“不管他在边城是何等身份,对咱们都无害处。” 这倒是。姜松放松下来,笑道,“愚兄走了。” “大哥出门在外,万事小心。”送走大哥,姜二爷招手唤过姜猴儿,塞给他几块碎银子,“去趟西市,各色好吃的点心零嘴买个二三十样回来,让留儿尝尝,开开眼界。” 免得这丫头逮着个牛乳蛋羹,就以为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四处给他丢脸。 买二三十样能让二爷觉得好吃的点心,这点银子可远远不够,不过姜猴儿却连磕巴也没打,揣着银子飞快出门了。银子不够有什么关系,二爷吃东西哦,靠的可从来不是银子! 在滴翠堂背了一上午的《孝经》的姜留饥肠辘辘回道西院,闻到父亲房里传出好香好香的味道。 “爹!”姜留留着哈喇子敲门。 “进来。” 她爹的声音刚落,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九年华貌美如花的小妾打开门,屈膝盈盈行礼,含羞带怯地道,“三姑娘,六姑娘。” “姨娘免礼。”没想到姨娘会在父亲房里,本着非礼勿视的规矩,姜慕燕拉住妹妹,不让她进屋。 姜留先望望斜靠在美人榻上的爹爹,再看看门边面赛红霞的薛姨娘,决定不打扰他爹进食,“留-儿……” “过来,看爹爹给你们买了什么好吃的。”姜二爷抬手招呼两个闺女进屋。薛姨娘则退到门外,规规矩矩地站着。 在美食的诱惑下,姜留进入房间看着一桌子的点心零食,瞪大了眼睛,爹爹哪来的钱买这么多好吃的? 姜二爷先让大闺女随便吃,又捏了一个沾满白芝麻的枣泥酥塞入小闺女口中,问,“这个如何?” 这个枣泥酥的外皮酥脆,里边的枣泥和红豆沙比例刚刚好,甜而不腻,再配上芝麻的香…… 姜留儿用力点头,好! “比牛乳蛋羹如何?”姜二爷问。 姜留…… 姜二爷又捏了一块水晶桂花糕,塞进闺女的小嘴里,看她吃完才问,“这个比你的牛乳蛋羹如何?” 姜留…… 二爷再塞一块豌豆黄,“这个呢?比你的牛乳蛋羹如何?” 姜留…… 看小丫头气鼓鼓地吃完,二爷换一样,再塞,“如何?” 姜留恨恨地咬着美味无比地糕点,知道她爹的用意了——不就是想通过各种对比,让她明白牛乳蛋羹不是什么好吃的么! 说一遍就得了,为啥一遍遍地问?! 她想咬死爹爹,怎么办? 第五十五章 学琴 虽然吃了一肚子美味的点心,但小姜留一点也不开心。 姜二爷抬手指戳了戳小闺女鼓得高高的小脸,心情颇为愉悦,“留儿,爹带你去池塘掏蛤蟆玩儿啊?” “不-去!”姜留转小脸儿不再看爹爹。 姜慕燕拉住妹妹的小手,小声道,“姐姐觉得父亲买的这些都比不上早上吃的牛乳蛋羹。” 书秋望着满桌的点心,吞了吞口水,“奴婢也这么觉得。” 姜二爷抬手指敲了书秋的脑袋,“你哪个都没尝,怎晓得不如?” 书秋忠心不移,“奴婢闻味儿就知道了!” 这丫头!姜二爷笑了起来,“每样捡几块,端去跟桃枝桃叶一同吃吧。” “多谢二爷!”书秋高兴坏了,拿碟子挑了点心就跑。 姜二爷把小闺女搂过来,用帕子给她擦粘着点心渣的小嘴儿,笑眯眯吩咐赵秀巧,“晌午不必备饭了,端三碗热牛乳来,西跨院也送一份。” 端去西跨院,自然给两位姨娘了,府里牛多,多领几碗也无妨。赵秀巧应了,快步走出去。 吃完点心喝完牛乳,姜留与姐姐告辞回房歇息。待走到东跨院门口,姜留回眸,见站在门口的薛姨娘已回到爹爹房内,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爹爹这两位姨娘,祖母赏的李俏李姨娘二十五岁,太夫人赏的薛卉薛姨娘十八岁,都是最美的年华。比起喜好彰显存在感的李姨娘,姜留更喜欢安静而美丽的薛姨娘。 爹爹真是……好福气啊。 姜留现在平衡感提升了,晃悠小脑袋感叹也不会摔倒。她回到房中喝完晌午的苦药,慢吞吞地爬上床,打了个哈欠想睡了,却见姐姐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绣花床幔,便问道,“姐?” 姜慕燕抿抿唇,侧身小声道,“留儿,你说薛姨娘能给咱们生弟弟吗?” “啊?”姜留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姜慕燕一脸悲伤,“奶娘说,曾祖母让父亲纳薛姨娘,是因为娘亲不能给咱们生弟弟,所以让她来生。可现在父亲已经有姜凌了,为何还要薛姨娘给他生儿子呢?” …… 姜留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便尝试着问,“姐-姐-不-喜-欢-弟-弟?” “娘亲死了,咱们再也不会有弟弟了,别人生的都不是咱们的弟弟。”姜慕燕哽咽着。 爹爹今年才二十六,他不可能守着自己和姐姐过日子,他会再娶妻生子。姜留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将心比心,她能理解姐姐的难过,“不-管-有-没-有-弟-弟,姐-姐-有-留-儿。” 姜慕燕抱着妹妹,呜呜哭了起来,“如果父亲肯跟娘亲生弟弟,娘亲就不会死了!” 姜留用她迟缓的小巴掌拍着姐姐的背,轻声问,“娘-奶-说-的?“ “是大舅母。” “大-舅-母-是-坏-人,她-抢-咱-们-的-牛,卖-咱-们-的-粮-食。”姜留低声安慰姐姐,“所-以-大-舅-母-说-的-话,不-是-真-的。” “那父亲为什么不跟娘亲生弟弟?” 这个……她真不知道啊……姜留低声道,“咱-们-睡-觉,问-娘-亲。” “如果梦不到呢?” “睡-醒-了,问-爹-爹。” “……我不敢。” “留-儿-问。”为了解开父亲与姐姐之间的结,姜留也是拼了。 姜慕燕摇头,替妹妹担忧,“妹妹不要问,爹爹会生气的,咱们可以问外婆。” “好。”姜留从善如流。待姐姐睡着后,姜留开始琢磨糕点的事儿。 这件事论起来,是她的错误。身为电子商务专业人才,她没经过市场调查,了解康安城都有哪些种类的点心、康安城的居民喜欢什么口味的食品、这里有多少种原料和调料等基本情况,就直觉认为牛奶鸡蛋布丁会受到欢迎,是完全脱离现实的。 看来,她得尽快出府进行市场调查才行! 过了两日,姜留就等到了出府的机会——雅正夫人已入王家,外婆派人来接她和姐姐过去学琴。 姜家对这件事也极为重视。姜老夫人为两个孙女准备了新衣裳新首饰,郑重地叮嘱她们——尤其是姜慕燕,不要辜负了这难得机会,一定要好好学,每日回来要教家里的姐妹弹琴。 伯母陈氏和三婶闫氏也对姜慕燕极为热情,期盼着通过她,能让自己的女儿也去王家学琴。至于小姜留,在她们眼里就是个打酱油的。 叮嘱完姜慕燕后,姜老夫人对姜留说,“留儿去了要听话,回来祖母给你买糖吃。” 大伯母说,“留儿学琴时不要打瞌睡,免得挨板子。” 闫氏则更为贴心,“留儿现在手指头不灵光,按琴弦的时候轻一些,别让弦割破手指头。” 这两天正迷恋挖蛤蟆的姜二爷更为干脆,“留儿若觉得学琴无趣就不要去了,回来跟爹挖蛤蟆。” 姜留…… 谢谢众位亲人这么瞧得起我,你们等着,我姜留一定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因为前几日的偷牛事件狠狠打了王家的脸,所以王家对两位表姑娘入府学琴格外地热情。王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亲自登门将她们接过去,二舅母孟氏在内院门口等着,带她们去了雅正夫人教琴院子。 “二舅母,这木匾上的字,是二舅提的么?”姜慕燕到了王家,比在姜家时放松许多,她指着钉在月亮门旁新换的匾额问。 孟氏含笑,“燕儿好眼力,这字确实是你二舅写的。你可能猜出这院名的出处?” 姜留抬头看了看。“泠幽院”仨字她认得,不错;出自哪里不知道,正常。 “燕儿知道。”姜慕燕倒背双手,摇头晃脑地念道,“取自前朝常建的《江上琴兴》: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姐-姐-厉-害。” 孟氏也颔首,对姜慕燕表示赞许,“燕儿的功课,一向是最好的。孟家和孔家的姑娘们都来了,你们年纪相仿,要好好相处,舅母带你们去见见。” 姑娘们?姜留入泠幽院,见到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的小姑娘时,脑袋里便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这些人都能来,她能不能把姜家的姐姐们也都弄来呢? 第五十六章 孟三的女儿 一屋子小姑娘是多少个呢? 给外婆行礼入座后,姜留逐个数了数,十个! 除了姜留和姐姐,还有大舅家的十四岁的幽影表姐,二舅家十一岁的幽菡、八岁的幽馨表姐;大舅母孔氏娘家的两个侄女:十三岁的孔梅、九岁的孔兰;二舅母孟氏娘家的三个侄女:大哥孟寻义家十二岁的孟雅娇、二弟孟寻礼家八岁的孟雅秀、三弟孟寻真家七岁的孟雅媚。 若不是姐姐给姜留一一介绍,姜留都认不出来。不过,她可以从长相和脸色来区分这些人。 对她最亲热的是三表姐幽馨,二表姐幽菡性格本就冷淡,大表姐幽影、孔家的两位姑娘则是因为柳家庄那头牛记恨上了姜慕燕和姜留。孟家的三位姑娘,对姜留和姐姐,是不屑。 姜留不在乎她们什么态度,但姐姐姜慕燕却因为她们的态度变得紧张起来。姜留听姐姐说过,祖父在世时,孟雅娇和梦雅秀都是姐姐最好的朋友,但现在她们都不跟姐姐玩了。姜留握住姐姐的手,悄咪咪地道,“姐,夫-人-漂-亮-吗?” 姜慕燕的丹凤眼立刻绽放出光芒,“雅正夫人很漂亮,妹妹也会喜欢她的!” “哼!”旁边孟三家的女儿孟雅媚用鼻子哼了一声,“夫人最喜欢媚儿了,不会喜欢你们的!” 这丫头跟她爹一样不讨喜,姜留儿冲她吐了吐舌头,翻了个大白眼。孟雅媚立刻跳起来告状,“祖母,姜留儿没规矩!冲媚儿翻白眼!” 这下小丫头们不叽喳了,都转过来看盯着姜留。 动作比别人慢了许多的姜留,这会儿白眼还没转回来呢。不过她一点也不慌,慢悠悠地抬起小手指着彩绘的房梁感慨道,“啊——好-看。” 姜慕燕连忙道,“六妹说,这屋子的雕梁好看。” 众人…… 孟雅媚撅起小嘴儿撒娇,“祖母您看呀,燕儿姐瞎说,姜留儿就是翻白眼了~~~” 咋滴?这丫头在自己面前,向自己的外婆告自己的状?收回白眼的姜留祭出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爹爹款笑容,无比真诚地望着外婆。 王老夫人瞬间就被外孙女看化了,招手道,“留儿是个好孩子,怎么会翻白眼呢。她是生病身体虚弱,动作慢了些,来,外婆的乖乖——” 眼看着姜留儿乌龟挪到王老夫人身前,被她抱在怀里疼着,孟雅媚眼圈里就转起了泪花,跑到孟氏身边扑到她的怀里哽咽着“姑母~~~” 孟氏拍了拍侄女的背,冷淡声线带了丝严厉,“是媚儿看错了,给留儿妹妹认错。” 才不要!孟雅媚不肯抬头,气氛正僵硬时,婆子进来报说雅正夫人的马车快到了。 孟氏连忙站起身,“母亲,儿媳去迎一迎。” “丫头们也一块去。”王老夫人又专门吩咐赵秀巧,“抱着留儿去。” 奶娘伸手,姜留儿却抱住外婆,“留-儿-陪-外-婆。” 王老夫人觉得今日的小外孙女格外顺眼,也就顺了她的意,“留儿留下,你们快去,不可失礼。” 孟雅媚用红红的眼睛瞪了姜留儿一眼,才被大姐孟雅娇拉走了。待她们出去后,王老夫人才叮嘱小姜留,“你年纪最小,切莫跟姐姐们争执,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小姜留乖乖点头,“好。” 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好看呢,王老夫人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小脸儿。姜留把自己的小胖爪递到外婆手中贿赂她,然后天真地问,“外婆,留-儿-家-的-姐-姐-们-能-来-学-琴-吗?” 王老夫人揉着外孙女的小胖爪问,“留儿想让她们来?” “嗯!孔-家-和-孟-家-的-姐-姐-都-来-了。”小姜留如实道,“留-儿-的-姐-姐-们-也-想-学。” 因为柳家庄的事,康安城的人将王家传得很是不堪,若是此时让姜家的姑娘们来学琴,对王家并非坏事。王老夫人笑道,“外婆跟雅正夫人商量商量,若她肯收,明日就让留儿的姐姐们都来。” “谢-谢-外-婆。”小姜留含糖度一百二。 “哎呦,我的乖乖,外婆以前怎不知道留儿这么可人疼呢,跟你娘小时候一样一样的。”王老夫人抱着外孙女,都舍不得撒手了。 伺候在一旁的赵秀巧跟着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这回真是立了大功了。 出乎姜留的意料,却又在清理当中。雅正夫人长得不算漂亮,但她气质出尘,笑容温和,观之可亲。她这一出场,立刻挤掉了清高冷淡的二舅母,成为姜留见过的最典雅的大周女子。 雅正夫人与王老夫人寒暄过后,亲切地目光落在姜留身上。姜留马上祭出爹爹版外交表情,“夫-人,安。” 雅正夫人见了,笑容越发温和了,“六姑娘一颦一笑,颇有乃父之风。” 孔梅瞪大眼珠子,“夫人认得留儿妹妹的爹爹?” 雅正夫人点头,向王老夫人解释道,“妾身有幸,三年前曾在紫竹庵为姜二公子抚琴。” 女婿跑去尼姑庵作甚?王老夫人面上带笑,“如此说来,那真是他的荣幸。” 雅正夫人摇头,“能为姜二公子抚琴,是妾身的荣幸,二公子是少有的懂琴之人。” 听到雅正夫人对姜二爷如此赞许,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只有小姜留笑得开心。 雅正夫人看来对她爹很好好感,这么说来,自己家姐姐们来学琴的事儿,能定下来了。 今日是初见,雅正夫人并未正式教琴,先考教众人的琴艺。这一考教,姜留安心了。孔梅、孔兰和孟雅媚都没摸过琴,其他几位姑娘中弹得最好的是孟雅娇,其次是二表姐王幽菡,第三是她姐姐,生下几个也是刚入门。 这下,她总不会是最差的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因为姜留虽然没弹过古琴,但她小时候学过钢琴!拨开云雾见青天,守得云开见月明,属于她姜留的高光时刻,就要来了! “姜六姑娘。” 姜留忽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回神才发现一屋子人都看着她,轮到她上前弹琴了。 姜留深吸一口气,慢慢挪到七根弦的古琴前坐下,缓缓抬起手,颇有大家风范。 众人屏息以待。 “铮——” “嗡——” 众人…… 第五十七章 西市遇孔能 控制不好力道的姜留只拨了两根弦就放弃了,缓缓抬起手,用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雅正夫人。 雅正夫人按了按额头,温和道,“姜六姑娘……” “留-儿。”姜留让她不必这么客气。 雅正夫人改口,“留儿的手脚似乎有些迟缓?” 七岁的孟雅媚嘴皮子极为利索地帮雅正夫人解惑,“夫人不知道吧,姜留儿六月时落水丢了魂儿,后来有一魂没找回来,所以变成现在这样的木头人了。” 原来外边是这么传她的,少魂儿?姜留颇为无辜地眨眨眼,只是动作颇为缓慢,看起来很是可怜。 雅正夫人见了,沉下脸对孟雅媚道,“孟三姑娘,子不语怪力乱神。” 孟雅媚鼓了鼓腮帮子,不敢吭声。 姜慕燕解释道,“夫人,我妹妹落水受惊,被救起后郎中说她静脉阻滞,需慢慢调理。我妹妹很坚强,三个多月前她动也不能动,现在只是慢一点点,很快就好了。” 雅正夫人赞许地点头,“姜六姑娘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毅力,当真令人钦佩。” 姜留咧开嘴笑了。这位夫人对她的好感太明显了,这是喜欢她呢,还是喜欢她爹? 待晌午放学后,姜慕燕谢绝了外婆留饭,带着妹妹飞奔回家,告诉祖母家里的三个姐妹也可以去外婆家学琴的好消息。 姜老夫人喜极,立刻吩咐人给孙女们准备新衣、配琴,还赏给“功臣”小姜留一个玉镯。 姜留喜滋滋地捧着玉镯回到西院,见她爹爹手握弯弓,挺身玉立于庭院中,薛姨娘正满脸崇拜地给他擦汗,这副场景美好得让人不想进去打扰。 院内暗黑低气压咬帕子的李俏姨娘见两位姑娘回来了,连忙大声提醒,“三姑娘,六姑娘,你们回来了——爷,两位姑娘回来了!” 姜二爷转身,玉颜红润含笑,刹那间扫净了初冬的萧条,“累不累,爹让人给你们备了热牛乳。” 姜慕燕觉得父亲白日不思进取读书,却跟小妾在一块,很是没出息,低头硬邦邦道,“女儿不累。” 姜留却觉得她爹这模样养眼极了,“累,喝。” 姜二爷郎笑,上前抱起小闺女,“走,跟爹爹去吃好吃的,爹还挖了两只蛤蟆,你要不要看?” “不!”姜留对爹爹近日对蛤蟆的执著很是不解。他明明是个大美人,府外有乐阳公主那个癞蛤蟆惦记他也就罢了,他还在府里自己挖蛤蟆!池子里那么多锦鲤,哪条不比蛤蟆可爱! 姜二爷不以为意,抱着小闺女进屋净手后,喝完牛乳问起王家的事。赵秀巧与有荣焉地讲了一通,姜二爷也大喜,“留儿越来越能干了,今天晌午想吃什么?” “鱼。”功臣姜留点餐。 姜二爷立刻吩咐赵秀巧去准备,然后捏着闺女的小胖爪感叹道,“留儿怎么想到让家里的姐妹去的?” 姜留早就想好了说辞,“她-们-人-多,咱-们-家-就-我-和-姐-姐。” 姜二爷挑眉,“哪个欺负你了?” 姜留摇头,“没-有。” 姜二爷不放心,“你年纪最小,腿脚又慢,不可跟你姐姐分开。有人欺负你,你就哭。” 姜留点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你也别哭成满脸鼻涕的丑样,最好是握紧小拳头抿紧小嘴儿,眼泪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来,给爹哭一个。” 姜留…… “爹-小-时-候-就-这-样-哭-吗?” 姜二爷切了一声,“你爹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做如此小女儿情态。你姑姑小时候就这样,每次你祖母都会心软。” 提起姐姐,姜二爷又想到她现在被姐夫管得都不敢回来给母亲拜寿,又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留儿长大嫁人后敢忘了爹爹,爹就打上门去,好生教导你怎么孝敬父母!” 姜留……这都哪跟哪啊! 还是正事要紧,“爹-听-过-雅-正-夫-人-弹-琴?” 姜二爷点头,“她的琴技当属第一流,留儿好好学,学会了回来弹给爹听。” 姜留忍不住八卦,“爹-觉-得-雅-正-夫-人-好-吗?” 姜二爷不语,不过表情却回答了姜留这个问题——不好。 “哪-不-好?”姜留好奇。 姜二爷弹了弹闺女的额头,“好生学你的琴。” 爹爹为啥觉得雅正夫人不好呢?姜留回到自己的院子时,还在好奇这事儿。问奶娘肯定不成,她也只能问书秋了。 书秋振振有词,“二爷一定是因为雅正夫人长得不够漂亮,二爷只喜欢漂亮的!姑娘也觉得雅正夫人长得不漂亮吧?” 姜留点头,书秋这推测很有道理,她爹就是这么肤浅看脸的! 由于要去王家学琴,姜家滴翠堂的《孝经》课转到了后晌。不过今日不上课,因为姜家的三位姑娘忙着准备衣衫和琴。 姜留闲了下来,便决定出门去考查市场,打的名义是出门接哥哥散学。 听到闺女要出门,姜二爷并不拦着,只吩咐鸦隐和姜猴儿照顾好她,并塞了几块碎银子,“想吃什么,尽管买。” 姜留儿美滋滋地应了,拉着姐姐出门闲逛。 目的地,西市。待马车到了西市专门卖小吃的一条街,姜留让马车慢慢走,她和姐姐挤在车窗边认真往外看。 这一看,姜留才觉得自己对这个时空的了解完全不够,这里的吃食之丰富完全不比现代差,有些东西她闻所未闻,只看着就被勾起了食欲,哈喇子直流。 但她也晓得家里的情况,看得多问得多买得却不多。前边人忽然多了起来,坐在车外的姜猴儿怒声道,“是咱们府上的铺子,那是孔胖子吧?” 车夫低声应了,“二爷让咱们照顾好两位姑娘,绕路走吧?” 奶娘探身往外看时,姜留儿也瞧见了一个庞大的身影,抱肩站在前边布庄的门前,那身形那脸盘,活脱就是男版的孔氏。不用问了,这一定是大舅母孟氏的亲弟弟,孔能了。 孔能承了父亲的差事,在五城兵马司做事。五城兵马司并非一个部门,而是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是负责在康安城内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五个衙门。直白一点来说,大周康安城的五城兵马司就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加城管。 孔能所在的西城兵马司,主要管的就是西市。自柳家庄卖马的事儿被王香芝捅破之后,孔能在家被父亲打,出门被街坊邻居点点戳戳,到兵马司衙门被同僚嘲笑,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些火,他都撒在了西市内,姜家的两处铺子首当其冲。 姜留看着他腆着大肚子在自家铺子前耀武扬威的熊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五十八章 西市斗孔能 赵秀巧怕再上前让看热闹的人群冲撞着两位姑娘,便与车外的姜猴儿商量道,“猴儿,咱们绕着走吧?” “嗯。”孔能这等小人最难缠,姜猴儿虽然憋着气,也只能吩咐车夫,“绕回去!” “不-绕!”姜留固执地撩开车帘,“过-去!” 见姑娘的倔脾气上来了,赵秀巧赶忙哄着,“那边有家铺子的糖水特别好喝,咱们去给二爷和少爷买两碗带回去,姑娘说好不好?” 骂了孔能再去买糖水也一样,姜留抬小胖手指着前边,“过-去!” 见奶娘不动,姜留儿拉姐姐,“姐,过-去!” 姜慕燕见到这么人有些胆怯,可她还是站在妹妹这边,“嬷嬷,咱们……” “哎呦……又有姜家姑娘来了!”眼尖的好事者瞧见小姜留儿,叫了起来,“快让让,姜家六姑娘来了!” “就是那个在佛香阁见到她娘鬼魂的六姑娘?” “对,对,孔家的下人偷卖的,就是姜二夫人留给这位姑娘的牛!” “天煞的,这小姑娘咋长得这么水灵啊!” “你也不看看她爹是谁!” “是让乐阳公主都惦记的姜二爷啊——” 人群中各种声音铺面而来,姜慕燕紧张地抓紧妹妹的胳膊,“留儿,咱们走吧……” 方才还能走,现在却走不了了,赶车的鸦隐一抖马缰绳,马儿甩甩头,迈腿往前走。 赵秀巧则低声问姜猴儿,“咱们府上哪位姑娘过来了?” 姜猴儿也不清楚,“许是五姑娘吧?”三爷管铺子,三夫人和五姑娘来的可能性最大。 姜留儿立在马车上,两眼盯着姜家布庄门前五大三粗的孔能,心里则在酝酿情绪。 带着几个爪牙来姜家布庄找事儿的孔能转头,也瞧见了车上的小娃儿,心中哼了一声,姜家都是孬种,派个奶娃娃来想挡住他孔爷,白日做梦! “孔-舅-舅,”待马车停在布庄门前,姜留扶着车框站稳,盯着孔能一字一顿地说,“留-儿-把-两-头-牛-都-送-给-舅-舅,舅-舅-不-要-砸-我-家-铺-子,好-不-好?” 说完,姜留祭出今天晌午爹爹才教的新表情:明亮的大眼睛盛满了委屈,眼泪要落不落地悬在眼眶里,小嘴抿紧,似是忍着天大的委屈,却不敢哭出来。 这小模样呦,看得围观众人的心都要化了,原先作壁上观地都忍不住站到了姜留这边——孔能实在是太过分了! 孔能揉了揉眼睛,瞪着姜留儿,如同见了鬼。她爹的!这一定是姜二的亲闺女! 二十年前,孔能头一次遇到姜二,嘲笑他长得像个娘们儿,姜二就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害得孔能被整条街的人骂,最后还被他老子抽了十鞭子! 孔能后背一紧,甩胳膊大声吼道,“你这娃儿少说浑话,爷是禀公办事,才不是为了两头牛!” 姜留一言不发,只抿紧双唇,双眼水汪汪地望着孔能。 “娘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孔能气得头发丝都竖起来了。 “孔无能,你要把谁的眼珠子挖出来?”一个头戴玉冠的锦衣男子懒洋洋地问道。 无能……八戒……姜留儿一下没忍住,眼泪啪嗒掉了下来。尼玛,二徒弟终于出现了! 居然是这么个货! 看清来人是谁,孔能立刻点头哈腰,“小的不过是说笑,四公子怎么亲自到西市来了?下次您想要什么直接派人知会小的一声,小的麻溜给您送府上去!” 姜留……马屁精!这四公子是哪位,看这行容做派,怎跟她爹有点像? 小书秋凑到姑娘耳边,“姑娘,这是嘉顺王府上的四公子,二爷的知交好友,他来了咱们就没事儿了。” 原来是他!姜留还未说话,就见她三叔从柴易安身后快步到了马车边,低声问,“留儿,你们没事儿吧?” 姜留儿摇头,“三-叔。” 姜槐安抚道,“没事儿了,别怕。” 那边,柴易安正在教训孔能,“这西市是你家开的,本公子向来还要提前向你通报一声?” “不敢,不敢。”孔能笑得极为狗腿,“西市是朝廷开的,小的奉命办差,扰了四公子的雅兴,该打!” “奉命办差?”柴易安合折扇——大冷的天,他还拿着折扇臭美——指着面前的姜家布庄,“本公子这布庄哪里违了国法,你这狗东西奉了哪位大人的命过来办的什么差?” 啊? 听到柴易安说姜家布庄是他的,所有人都愣了。柴易安这是明摆着要给姜家撑腰啊,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嘉顺王的? 见孔能不说话,柴易安沉下脸,“哑巴了,这点事儿还要本公子去问京兆府尹么?” 五城兵马司归京兆府管,京兆府尹是孔能的上上上司。孔能吓得连忙摇头,“四公子误会了,小的是奉西城兵马司沈大人的命,巡查西市各店铺的灯烛,谨防走水。” “爷的店铺查过了?”柴易安懒洋洋地问。 “查过了,查过了,一点问题都没得。”柴易安是草包,可他背后是嘉顺王,孔能半分不敢得罪,“小的不耽误四公子的生意,接着去查下家了?” 孔能立刻带着爪牙跑了,围观的众人哄笑过后也跟着散了。 姜槐上前给柴易安行礼,“多谢四哥。” “无需客套,孔无能再敢来闹事,就派人去府里寻我。”柴易安慢悠悠晃到马车前,折扇在手心一敲,笑问姜留,“小留儿,怎得不叫人?” 姜留儿弯起眼睛,“四-叔。” 姜慕燕也跟着喊了四叔,赵秀巧等人下车行礼。 “乖!”只有一个臭儿子的柴易安爱极了娇娇软软的小姜留,“你们怎跑到这儿来了?” 姜留儿乖巧回话,“接-哥-哥-散-学。” 柴易安笑了,“你哥不是在青衿书院读书么?”西市可不在去书院的路上。 姜留笑眯眯的,“先-买-糖-水,再-接-哥-哥。” “馋-嘴-的-小-留-儿!”柴易安伸手要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走,四叔带你们去买糖水!” 爹爹抱是一回事,让刚见面的四叔抱是另一回事,姜留儿赶忙扭身子让奶娘抱。赵秀巧以为姑娘认生,连忙解释道,“六姑娘沉,莫累着四公子。” 柴易安用折扇轻扣手心,“也好,这丫头看着是挺重的。” 姜留…… 这人一定是爹爹的知交好友,一定是!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p> 第五十九章 孟庭晚挨 打 “乐阳公主的事?”柴易安捏着点心,诧异地望着小姜留,“留儿想知道什么?” “都-想-知-道。”姜留儿天真地歪着小脑袋,好不容易逮到个皇亲国戚,她当然要借机打听乐阳公主的底细。从乐阳公主隔三差五就往自己家送东西的行径来看,她对爹爹的兴趣浓着呢。姜留想多掌握些情报,以防万一。 柴易安吃了片麻糖,才笑吟吟地道,“孟三今日从乐阳府出来后去了医馆,背上有两道鞭伤,这件事回去后可以告诉你爹爹。” 姜留儿乖乖点头,“为-什-么-挨-打?” 因得知乐阳想招姜二哥入府做公主舍人,孟三急了,跑去公主府说姜二哥的坏话,想让她打消念头。乐阳的暴脾气,岂会任孟三将她当枪使,只给他两鞭子没要了他的命,还是看在他老子是朝廷命官的份上。 不过这些,就不能说给小娃儿听了,柴易安笑眯眯地给两位小丫头添了甜水,“这些你无须知道。” 姜留知趣没有追问,转而问起其他的,“四-叔,乐-阳-公-主-会-让-太-后-和-皇-上-帮-她-抢-我-爹-爹-吗?” “咳——咳!”听到小姜留冒出这句话,柴易安差点被口中的琥珀核桃仁噎死,他捶打胸口咳嗽几声,才喘过这口气来,眼角带着泪花警告道,“小留儿……这话不可乱说,会惹祸的,可记下了?” 听到柴四公子这么说,姜慕燕连忙拉住妹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姜留儿乖乖点头,“记-下-了。” 柴易安刚抬袖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便听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又小心翼翼地问,“四-叔,会-吗?” …… 柴易安抬头,看着眼睛里盛满担忧的小姜留,不由地心软了。这个没娘疼的孩子,是真的非常害怕乐阳将二哥抓走吧。这样的眼神让柴易安无法拒绝,便低声给她交底,“皇上日理万机,没工夫管乐阳的事;太后她老人……也没精力管。” 没精力管?姜留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关心起宫里那位教养出乐阳的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娘-娘-的-病,还-没-好-吗?” 柴易安…… “谁跟你说太后娘娘病了?” “我-爹。” ……二哥还真是什么都跟留儿讲……柴易安咳嗽一声,冲着小姜留勾了勾手指,待她倾身过来才在她耳边低声道,“没。” 看来太后真病得挺重,这时候确实没心思管女儿府里事。一旦太后那啥了,就是国丧,君民齐哀,丧母居丧的乐阳公主肯定不能明目张胆地抢她爹爹了。 姜留心中稍安,举起桌上的点心盘,弯着小眼睛道,“四-叔,吃。” 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柴易安挑了片酥软的栗子糕放进她的小嘴里,转而问姜慕燕,“燕儿要去王家学琴?” 姜慕燕恭敬点头,“是。” “四叔府里还有两张琴,待会儿让人给你们送过去。”柴易安笑吟吟地道,“不是什么好琴,正好让你们拿来练手。” 长者赐,不可辞。姜慕燕起身恭敬行礼,“多谢四叔赐琴,燕儿和妹妹定会好生学琴,不负四叔赐琴之意。” …… 虽说懂规矩知礼数是好事,但这丫头还没十岁呢,言谈举止就跟姜二嫂一般无二了。难怪二哥提起长女就唉声叹气,柴易安也想叹气了,“燕儿越发懂事了。” 辞别柴易安后,姜留儿和姐姐上马车赶往青衿书院。赵秀巧低声道,“方才是三夫人带着五姑娘到布庄选布,孔能过去找事时,她们从后门走了。” 姐姐们明日要去王家学琴,伯母和三婶尤为激动,忙着给女儿置办衣裳,姜留和姐姐的新衣,就是这几日祖母和伯母帮着张罗的。姜留哦了一声个,继续盯着路边的卖吃食的摊子看。 姜慕燕则小声与赵秀巧说起柴四叔赐琴的事,“我和妹妹都有琴,四叔赐的琴可以给二姐用么?” 姜慕筝是庶出,晌午时伯母还说让她跟大姐合用一张琴。说是共用,其实就是大姐不用时二姐才可以用,姜慕燕觉得家中姐妹出去学琴,每人带一张为好。 赵秀巧先是赞扬三姑娘此番心意,“姑娘有这番心意是好的,但柴四爷赠与两位姑娘的琴是不能转送旁人的。” “那就……请父亲拿主意?”姜慕燕试探着问。 赵秀巧含笑,“姑娘考虑得极为周到,院里的事,该先请了二爷的主意才好。” “哥!” 马车已经到了状元街口,姜留儿一下就在潮涌般的散学人流里看到了哥哥——最黑的就是了,招手大声喊着。 见到妹妹,姜凌紧绷的小脸换做惊喜,快步挤向马车。 不过有人比他近水楼台,很快到了马车边,仰着大大的笑脸与姜留打招呼,“留儿妹妹!” 书秋立刻凑到姑娘耳边,“这是柴四爷的儿子柴林桑。” 好巧啊!姜留儿缓缓扬起笑脸,“林-桑-哥-哥。” 八岁的柴林桑笑得极为欢快,“西市新开了家好吃的糖果铺子,咱们去吃好不好?” 书秋笑问,“小公子说的是冯记糖果铺吗?” 柴林桑惊讶极了,“你怎么晓得?” “因为您父亲刚带我家姑娘去吃过。”书秋捂着嘴咯咯地笑。 “这样啊……” 好生遗憾的柴林桑被旁边一个小胖子拉住,“五哥,西屿哥他们都走远了,咱们快点追去吧!” 姜留连忙道,“林-桑-哥-哥-快-去-吧。” “我改日再来找妹妹玩。”柴林桑转头问身旁的姜凌,“凌哥,跟咱们去东市看西域来的杂耍艺人不,他们会喷火,可厉害了!” 姜凌摇头拒绝。 待柴林桑走后,姜凌钻进马车,才发现姜慕燕也在,便干巴巴地叫人,“三姐。” 姜慕燕点头,没有吭声。 姜留指着小陶罐装的枸杞梨水,“哥,喝。” 姜凌拿起一个,用干净的芦苇杆戳破蒙住罐子的纸,喝了两大口,呼了一口气,显然是渴坏了,“今日后晌上考了箭数,我得了第一!比顾西屿还多射中了一支!” 虽然不知道顾西屿是谁,但不妨碍姜留夸奖哥哥,“哥-哥-厉-害!” 今日书院考教骑射么?姜慕燕挑起车帘,偷偷往外望,不知道庭晚哥哥怎么样,他的骑射不算出色…… 姜慕燕很快在人群中寻到了比旁人高出半头的孟庭晚,却忍不住惊呼一声,“庭晚哥哥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呢……” 姜留往外看,看到孟庭晚被两个书童架着上了马车。 姜凌喝完一罐梨汤,才平静异常地道,“我打的。” 姜慕燕瞪大眼睛,缓缓咬住下唇。 姜留则护犊子地皱起小眉头,“他-找-哥-事-儿-了?”</p> 第六十章 装腔作 势 姐弟三个回到府中时,受到热烈欢迎。因为先跑回家的小胖子姜三郎已经把姜凌揍了孟庭晚的消息带回家,大肆宣扬。 这三年,姜家受尽了孟家的气,姜家报仇无计,能揍一揍孟家人出气也是好的。 姜二爷把小闺女从马车上抱下来,又重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好啊!” 姜四郎拍巴掌,“凌哥哥厉害!凌哥哥最棒!凌哥哥教我!” 姜三郎将四弟扒拉到一边,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姜凌,咱们比一场,看看谁厉害!” 姜二郎抬袖捂脸,三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知该说他傻还是有韧性。 带几个小子闹完,姜二爷才大摇大摆地带着儿女们回到西院。每人一杯热牛乳下肚后,姜二爷才问,“三郎只说你把孟庭晚打了,究竟怎么会事?” 二郎、三郎和姜凌虽然都在青衿书院读书,但并不在同一处,所以姜三郎虽然知道姜凌打了孟庭晚,却不知原由。 姜慕燕放下温热的碗,紧张地望着姜凌,慢吞吞的姜留还在一口一口地喝着牛乳。 “今日在院中学骑射,孟庭方当众说父亲您骑射极差。”姜凌如实道,“他当子辱父,儿岂能容他,便与他当场比试。” “啪!”姜二爷怒拍桌子,震得桌上的三个碗瑟瑟发抖,只有被姜留捧着的那个安稳无恙,“还敢说老子差,他老子连弓都拉不开,还不如老子呢!” 姜二爷自幼体弱多病,姜太夫人不只用医药调理他的身体,还请了武师进府教他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便是姜二爷哭哭啼啼地闹,太夫人也不许他中断。 这二十多年坚持下来,成效是显著的:一是姜二爷学会了几套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自觉比旁人多了几分侠肝义胆,颇为自得;二是最弱的姜二爷长大后,反倒成了三兄弟中体力最好的一个,他是三兄弟中唯一能拉开铁弓的一个,这让姜二爷觉得非常骄傲。 能开弓却百发不中。姜二爷练箭时,无人敢入箭靶方圆两丈,因为他的箭离弦后会射中何处,完全不可预料。 关于爹爹射箭误伤人畜的黑历史,姜留能背一个时辰。她喝完牛乳,慢吞吞地道,“爹-爹-现-在-厉-害-了。” “那是!”跟姜宝学了几招的姜二爷怒容转为得意,“爹的汗可不是白流的!” “爹-下-次,吓-死-他-们!“姜留握起小拳头,孟家的小儿在外边口出狂言,说明孟家的大人没少在背地里偷说爹爹的坏话。这个不能忍! “好!爹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姜二爷满面豪情。 “就-是!”姜留给爹爹鼓劲儿,进步快源于起点低,爹爹现在已经能射中靶子了,进步大大滴! 姜慕燕小声问姜凌,“既然是孟庭方惹事,怎受伤的是……孟庭晚呢?” 是啊!姜二爷和姜留都转头看着姜凌。 姜凌解释道,“孟庭方不敢与儿比射箭,要比拳脚……” “这可是他自己找打!”姜二爷幸灾乐祸,儿子的拳脚有多好,已经在三郎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就-是!”姜留也跟着乐,孟庭方真是挖坑把他自己给埋了。 姜慕燕又催促,“然后呢?” “他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孟庭晚得着消息过来劝架。他不拉孟庭方却拉住我的胳膊,所以我把他推开了,他没伤着,装的。” 说的人没什么感觉,听的人却气坏了,“孟庭晚哪是劝架,他是看孟庭方打不过你,才冲上去拉偏架的!孟家人从老到小都是伪君子,装腔作势!” “坏-人!”姜留也生气了,“哥-哥-受-伤-没?” 姜凌摇头,就凭那俩弱鸡,哪能伤到他。 “那……”姜慕燕刚张开口,赵秀巧就进门了,“二爷,老夫人让您带凌少爷去北院。” 姜二爷带着姜凌走后,姜慕燕才小声道,“父亲和姜凌一定是误会了,庭晚哥哥不会拉偏架,更不会装腔作势。” 姜留见姐姐揪心的小模样,便道,“姐,走。” “去哪?” “花-园。” 姜留带着姐姐绕到花园最西侧,站在高高的院墙下。孟姜两家比邻而居,中间只隔着这道围墙,墙的西边是孟家的东院书房,姜留听桃枝说过,孟庭晚经常在这个书房里读书。 姜留派书秋放风,然后折了个小树棍盯着围墙仔细看了一会儿,用小棍子戳穿墙缝,弄出两个小洞来,回头冲着招手。 姜慕燕当然也知道墙那边是什么地方,但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妹妹这样做是不对的,万一被人发现该如何是好? 姜慕燕犹豫了片刻,终究忍不住那份担心,凑过去与妹妹趴在墙上往那边瞧。 书房院内,孟庭晚的小书童竹九正靠坐在书房连廊的栏杆上,腿一晃一晃地打发无聊时光。 竹九在这儿,孟庭晚肯定在书房里。果然,姜留小姐妹俩没等多久,就见孟庭晚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只见他站得笔管条直,与书院门前被扶上车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待孟庭晚带着竹九走了,姜留才直起身,看着姐姐,小声道,“装-的。” 姜慕燕不吭声,但姜留看得出来她不信。 于是乎第二日一早,姜留跟姐姐们出门去王家学琴时,故意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让姐姐看到孟庭晚出门时是什么样子。 姜慕燕亲眼看到,昨日在东院书房行走自如的孟庭晚,此时却被竹九扶着走出来,上车时左胳膊无力垂着。 待到孟庭晚上车走了,姜留又冲着呆呆抱琴的姐姐说,“装-的。” 马车晃悠悠地走了许久,姜慕燕才小声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留-儿-不-知-道。”有些事,得她自己看清楚想明白,才能转过这个弯来,姜留没有明说。 五姐姜慕锦凑过来,“三姐,六妹,说谁呢?” 姜慕燕连忙道,“没说谁,五妹妹的琴套好漂亮。” 姜慕锦凑到三姐身边,晃着她的胳膊,“三姐,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我的琴弹着不好,回来能用柴四叔送你的琴练习吗?” 柴四叔送过来两张琴,二伯让六妹用新得的琴,原本给六妹准备的琴给了二姐,三姐用的依旧是二伯母留下的琴,姜慕锦想讨过来用。 姜慕燕并不小气,“当然可以。” “三姐真好。”姜慕锦笑得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可爱极了。 姜家的马车与孟家的同时到,所以姜家五姐妹下车后,便与孟家三姐妹面对面了。 孟雅媚首先发难,“臭姜留!你哥竟敢把我哥的胳膊打折,我一定要替我哥报仇!”</p> 第六十一章 你胳膊不是动不了十吗 见孟家三姐妹同仇敌忾地瞪过来,姜家五姐妹也毫不气弱地瞪回去。姜留慢悠悠地问,“你-哪-个-哥-折-了?” 听到她这么问,孟雅媚的眼睛都瞪圆了,“当然是我大哥!” 姜慕锦上前一步,“你大哥我凌哥还大一岁呢,是他自己没用,能怪谁?” “分明是你们姜家接回来的野种粗鄙,只会动手打人!”姜雅媚也上前一步,跟姜慕锦对上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雅正夫人出来见到两帮小姑娘对峙着,上前询问。 姜慕容和孟雅娇分别拉住自己的妹妹,“没……” 还不等她们说完,姜留就挑着最严重的地说了,“夫人,她-说-我-哥-是-粗-鄙-的-野-种。” 雅正夫人闻言沉下脸,“孟三姑娘当真如此说的?” 姜雅媚不顾大姐的拉扯,高高仰着小脑袋喊道,“姜二叔白得像面粉,姜凌黑得像烧木炭,大伙都说他不是亲生的,是野种!” “敢问孟三姑娘所说的‘大家’是何人?”雅正夫人缓缓问道。 “就是我……” “媚儿!”匆匆带着两个女儿赶来的孟氏厉声打断侄女,“你若再胡言乱语,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 当着这么多人被姑母吼,七岁的孟三姑娘委屈得眼圈转泪花,“姜家打断了大哥的胳膊,姑母还帮着她们欺负媚儿,姑母坏!” 孟氏沉着脸,“来人,送三姑娘回去。” “哇——”孟雅媚哭着转身跑了,八岁的孟家二姑娘孟雅秀也红了眼圈,十二岁的孟雅娇却极为沉稳,屈膝给雅正夫人和姑母行礼,“三妹不知道从街上哪里听了闲话便信以为真了,都是雅娇不好,没照顾好妹妹。” 这时,孔家姑娘们和王幽影也到了,雅正夫人便微微点头,率先进了泠幽院。 因为有了方才这一出,众家小姑娘进入琴房后异常沉默,并暗暗飚劲,要把对方压下去,是以这一上午大家学得格外认真,不知不觉一个半时辰地课便上完,散学了。 姜留与众位姐姐辞别雅正夫人,又去拜见了外婆,便呼拉拉地出了王家。难得姐妹们一起出来,姜慕锦很是兴奋,“咱们去玩吧!” 身为大姐的姜慕容摇头,“后晌还要去滴翠堂读书,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姜慕锦不肯放弃,摇着大姐的衣袖道,“大姐,那咱们在外边买点好吃的再回去吧~~” 姜留非常赞同,“吃-状-元-街-的-云-吞!” 状元街的云吞很出名,姜慕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吃完就赶紧回去。” “好!”姜留和姜慕锦齐声应了,二姑娘姜慕筝虽然没吭声,但眼里也闪着快活的光芒,只有姜慕燕闷闷不乐。 上了马车后,姜慕容小声问,“三妹在担心孟庭晚?” 姜慕燕连忙摇头,“我没有!” “其实你担心他也正常,以前你们俩玩得最好了。要不咱们从状元街过时仔细找找,兴许能碰上他呢。”姜慕容提议。 大姐为啥要找孟庭晚?姜留好奇看着她,便听大姐怒冲冲地道,“不是说凌弟把他的胳膊打折了嘛,咱们去看看,如果他胳膊没折,咱们就给他打折!” 大姐威武!姜留用力点头,“好!” 姜慕锦开始四处踅摸武器,“姐,咱用什么打,棍子还是刀?” 姜慕筝怕怕地拉着嫡姐的衣袖,小声道,“母亲叮嘱咱们不可生事。” “这哪是咱们生事,分明是孟家找上门来的!”前几个月家里给她说亲未成,姜慕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致使她现在对孟家人更加恨之入骨。 姜慕燕知道孟庭晚的胳膊没折,她不想姐妹们与孟庭晚在书院前起冲突,便道,“若是咱们与孟家人在书院门口争执,祖母知道后定不会再让咱们出门了。” 这话杀伤力很大,姜慕容哼哼几声,“那就去吃云吞,碰上孟庭晚算他倒霉,碰不上算他运气好!” 孟庭晚的运气呢,是极差的。 姜家五姐妹在连升食肆二楼小间里云吞时,他也由书童竹九扶着,跟随一帮人走了进来,在大堂落座。 听到楼下的动静,姜家姐妹把布帘挑开一条小缝往下看了看,又缩回去面面相觑。 十五岁的姜慕容虽然放了狠话,但见到楼下那么多人,也有点打怵,便给自己找台阶下,“他的胳膊看模样像是已经断了,不用下去打折了。” 姜慕筝连忙点头,“大姐说得对。” 姜慕锦的注意力全在云吞上,“那咱们快点吃吧?” “好!”姜慕容应了一声,转身到桌边吃东西。 姜留却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孟庭晚,她拉着书秋到旁边咬了会儿耳朵,书秋点头跑了出去。 姜慕容问,“书秋去干什么?” 姜留解释道,“我想吃蜜枣儿。” 姜慕容心疼道,“这的蜜枣又贵又不好吃……” “想-尝-尝……”姜留眼巴巴地道。她自然不是馋这几个蜜枣,而是要用它们让孟庭晚原形毕露。 姜慕燕连忙道,“好,让他们给包上,咱们在车上吃。” 这正合姜留的意,待她们吃完云吞下楼时,书秋手里多了一小包蜜枣儿。姐妹五人带着丫鬟婆子从楼上下来时,引得不少人仰头张望。 左胳膊不自然下垂的孟庭晚也抬起了头,见是姜家姐妹时,非常有礼地颔首。 姜慕燕也下意识地点了头,姜慕容握紧拳头,若不是人多,她非要骂孟庭晚虚伪不可。 不过若不是人多,孟庭晚肯定是冷冰冰的假装看不见她们,孟家人不都这样吗! 被奶娘抱着的姜留也看到了孟庭晚的动作,再加上今早孟雅媚的表现,姜留觉得孟家对姜家的恨,比起姜家对孟家的一点也不少,这是因为什么? 待她们上了马车后,小姐妹们吃起蜜枣儿,姜留又慢吞吞地要这个看那个,马车行进的极慢,一直关注着连升食肆的书秋低声道,“出来了!” 姜留转头,见孟庭晚由书童扶着走出来,到了马车边上时,假扮食客的鸦隐在他们面前走过,“不小心”脚滑,手里的蜜枣儿脱手,如同长了眼般,向着楼下的孟庭晚一群人砸过去。 事发突然,孟庭晚跟众人一样,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 “对不住,对不住。”站稳的鸦隐连声道歉,“没伤着各位公子吧?” “真是不长眼!”一个小书生骂完,忽然盯住孟庭晚,诧异地问,“庭晚,你的胳膊不是动不了吗?” 孟庭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姜家的马车。 只见车窗的帘子高高挑着,姜家五姐妹都挤在车窗边,直勾勾地看着他!</p> 第六十一章 解毒丸还是五毒散十? 姜家五姐妹和周围人的眼神,让孟庭晚觉得受到了羞辱。他缓缓放下胳膊,冷声道,“我的胳膊能动,很疼。” 竹九连忙扶住少爷的胳膊,“少爷,小心伤上加伤。” 姜留慢悠悠地问,“胳-膊-折-没?” 围观的人立刻道,“当然没折,你见过谁的胳膊折了能这么痛快地抬起来?” “哦。”姜留应了一声。 姜慕锦接着道,“孟雅媚刚才说她大哥的胳膊折了,要打我六妹报仇呢!” 不等孟庭晚接话,姜慕容便端庄大方地道,“既然孟少爷的胳膊没折,这其中必有误会。万望孟少爷回家后好生跟家里人解释清楚才好。” 说罢,姜慕容放下车帘,捂嘴偷笑,姜留和姜慕锦跟着笑,姜慕燕呆愣出神,甚少出门的姜慕筝则因为一下子被那么多人盯着看,正脸红心跳着。 回到家后,姜慕容立刻将自己的“壮举”通报全家,得到了祖母的笑脸、母亲的夸奖和父亲的一顿训教。 状元街这一幕,彻底粉碎了姜凌霸道无礼打断孟庭晚胳膊的谣言,很多人的孟庭晚的举动颇有微词,认为他阴险狡诈,不配入国子监读书。一旦这些议论被传入国子监,孟庭晚的前程危矣。 先是三儿子被乐阳公主抽了鞭子,二是三孙女被王家人送回府,三是长孙被人当街羞辱,刑部侍郎孟回舟心头不安,将家人召集在一处严厉训斥,让他们谨言慎行,再有人惹出事端,家法伺候。 被警告后,孟家三姐妹在王家学琴时也收敛了许多,姜留也能按下心来,一边学琴一边考查市场。 努力的两个月后,琴技垫底的姜留又“做梦”了。因被父亲嘲笑牛乳蛋羹的事还历历在目,姜留这次只跟奶娘和姐姐说了自己梦到娘亲给她做好吃的事,没告诉爹爹。 这次姜留“梦”到的,是不是点心。 康安城内糕点小吃数不胜数,姜留很难以一个六岁小娃儿的嘴说出太新潮的东西,家庭版的寻常点心又很难出彩,姜留便决定避开跟糕点竞争,而是选择做糕点搭配材料——肉松。 制作肉松的原材料是瘦猪肉、食用油、盐、糖、料酒等,制作时间虽长但方法很简单。姜留简单给奶娘描述后,便眼巴巴地望着她,“想-吃。” 因进项少花销大,姜家的日子越发艰难,已经到了考虑将府邸卖出一部分维持的地步。姜家饭桌上的菜越来越简单,姜留已有好几天没吃过肉了,想到美味的肉松,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赵秀巧看得心都疼了,“厚叔今早派人去南市买肉了,等买回来奴婢就给姑娘做。姑娘先写字,写完就能吃了。” 姜留怕奶娘做不好,浪费了花银子买回来的肉,“想-看-着-奶-娘-做。” 府里十五位主子几十个下人,也只买回来两扇猪肉、二十几条鱼、十几只鸡鸭。若是出事之前,这些都不够五日吃的,现在却要靠着这些肉撑过年关。赵秀巧禀明了二爷,去前院大厨房割肉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待肉割回来,奶娘照着姜留说的先将切成小块放在沸水里煮了半个时辰捞出沥干,撕成小肉条再用擀面杖慢慢擀碎,锅里加入少许油、糖和盐后小火慢慢翻炒。 在奶娘做肉松的过程中,姜留一直守在旁边试吃,让奶娘加糖或盐,待炒到猪肉蓬松,吃起来有点脆脆的时候,姜留终于满意了,让奶娘将肉松盛出。 赵秀巧看着用巴掌大的猪肉炒出来的两碟子肉松,觉得万分不可思议,“这一点也看不出是猪肉做的……” 姜留捏了一些递到奶娘嘴边,“吃。” 赵秀巧尝了少许,眼睛里都是亮光,“好吃!姑娘端给二爷三姑娘、凌少爷尝尝吧?” 姜留很期待爹爹和哥哥、姐姐吃过肉松后的反应,“好。” 哥哥还未散学,姐姐还在练琴,姜留便和奶娘带着肉松去正房里等爹爹,爹爹这会儿正在外院书房里跟裘叔说话。 这两个月,裘叔运筹帷幄,将西市的逢春药铺经营不错,不仅缓解了姜家的燃眉之急,也让人看到了破解三年前刑部失火案的曙光。姜二爷从前院拎着个纸包回来时,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 在姜家日子日益艰难的现在,不能出去赌钱贴补家用的姜二爷吃穿用度已大不如前,但他的笑容却依旧灿烂。进屋后,姜二爷把手里的药包房子桌上,“留儿,快来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姜留挪着沉重的腿,慢悠悠地走过去,见了爹爹打开的纸包里干瘪的癞蛤蟆,吓得“啊”了一声。 见小闺女被吓到了,姜二爷搂着她哈哈大笑,“这是爹在池子里挖的癞蛤蟆,留儿莫觉得它们难看。配上壁虎、石见穿、丹参、夏枯草、鹅不食草、黄砂等制成丸,就能医好你的病!” 蛤蟆、壁虎、夏枯草、鹅不食……这些凑到一块不像治病丸,反像五毒散,姜留胆战心惊,“谁-给-爹-的-方-子?” “不管是谁给的,保管是对症良方!”姜二爷美滋滋地看着桌上的癞蛤蟆皮,“也不晓得这玩意儿是什么滋味……” 要不您先尝尝?姜留推测道,“澄-空-大-师-给-的?” “爹的小留儿越来越聪明了!”姜二爷捏着闺女的小胖爪,心情美好,“那蛮和尚送信来说,这是他百般打听才得的西域良方。” 确定是良方,不是毒药?姜留又问,“癞-蛤-蟆-也-是-大-师-让-爹-爹-抓-的?” “不错。留儿在这个池子里受了惊吓,所以用池子里的癞蛤蟆入药,药效最佳。”姜二爷坦然道。 这入药还分是哪个池子里的癞蛤蟆?姜留无声叹气,“他-骗-爹-的。” 姜二爷笑了,“就算澄空大师是有意折腾我,只要能治好我闺女的病,让他折腾又何妨。” “爹-真-好。”姜留被感动得稀里糊涂,觉得爹爹为她付出这般辛苦,她吃几只癞蛤蟆、壁虎和那啥枯那啥不吃又何妨,反正毒不死……吧? “爹不好谁好?”姜二爷得意地晃晃脑袋,指着旁边的食盒道,“这是什么?” 姜留立刻精神抖擞,“给-爹-吃。” 姜二爷打开食盒,忘了一眼里边的东西,脸就皱成了包子,“这发了霉的玩意儿怎能入口!谁骗你买的?爹找他算账去!” 姜留……</p> 第六十三章 十驸马 赵秀巧见自家姑娘的脸都快气绿了,连忙道,“二爷,这是六姑娘梦到的吃食,奴婢照着给您做的,虽看着奇怪了些,但滋味挺好。” “又是你娘?“ 姜留缓缓点头。 王氏活着的时候就见不得他舒坦,没想到死了也不消停,姜二爷盯着碟子里发了霉的玩意儿看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才伸筷子加了些许,颇为嫌弃地嗅了嗅,才放入口中品尝。 …… 口感重也不够细腻,只勉强能入口,见闺女眼巴巴等着挨夸,姜二爷只得道,“这次口味很独特,当配菜喝粥应该不错。” 爹爹果然有眼光!姜留笑弯了眼睛,“嗯!” 赵秀巧连忙道,“二爷和姑娘今天晌午想喝什么粥?” 姜二爷…… “白-米-粥。”姜留美滋滋。 姜凌去书院不回来,晌午时看着俩闺女就着烂肉喝碎米粥的姜二爷怒火中烧。莫说鱼肉,现在连大米粥都只能吃碎米了,都怪乐阳那丑妇! 不同于挑剔的姜二爷,姜慕燕却觉得这个烂乎乎的菜很好吃,第二天早上,除了姜老夫人,全家人都觉得非常好吃。 尤其是近来胃口不好的姜松,甚至还多喝了一碗碎米粥,“这个甚好,甚好。今日让厨房多做些,我拿去送给刘大人尝尝。” 留在京中是无望了,姜松这几个月一直在外活动,想谋个外放的差事。 姜槐却觉得这烂肉比牛乳蛋羹好上许多,或许能卖出大价钱,便在饭后拉了两位兄长商议。 对事物的色香味极为挑剔的姜二爷首先发言,“此物观之不雅,入不了食客的眼。” 姜松瞪了二弟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挑剔?吃饭用的是嘴不是眼!” 怕二哥挨骂,姜槐赶忙和稀泥,“此物叫‘烂肉’确实不讨喜,咱们给它改个雅致的名儿如何?” 姜松点头,虎着脸对二弟道,“你觉得叫什么才雅?” “这个……”不爱动脑子的姜二爷抬手指搔了搔轮廓完美的下巴,转眼看三弟。 姜槐立刻道,“此物柔软,叫肉绒,如何?” “不好,绒乃衣物,‘肉绒’二字让人闻之毫无食欲。”姜二爷投反对票。 姜槐犯难了,“软肉,香肉?” 这玩意也不香啊,姜二爷摇头,终于想起来一个符合他胃口的,“肉云,如何?” 姜槐立刻鼓掌,“好!” 姜松反问,“绒不是吃的,云就是吃的了?” 起码“云”比“绒”好听啊!不过姜二爷不想反驳大哥,免得他啰嗦起来没完,“那依大哥之见,叫什么为好?” 姜松还真想起一个,“肉酥如何?” “好!”姜二爷不敢有意见。 “非常好!”姜槐生怕不同意被大哥拉住唠叨半日,“名字定下来了,小弟觉得咱们不能打着姜家的名号去卖肉酥,还得跟人搭伙。咱们在府里做,然后拉去店铺卖,两位兄长觉得如何?” 姜松点头,“这样稳妥,让府里人闭紧嘴巴,莫传出去。” 姜二爷则道,“上次的牛乳蛋羹麻烦了易安,这次不好再找他。三弟去找白晅,让他帮忙寻门路。” “找白三哥……”姜槐略顿。白晅是二哥的酒友,其父相翼候白承郭,其嫡姊入宫为修仪。白家虽根深叶茂但白晅是不受宠的庶子,整日里斗鸡走马游手好闲,除了吃酒赌牌,姜槐没听说过白晅有别的本事。 姜二爷非常肯定,“白晅有门道,你尽管去。” 见大哥不反对,姜槐起身去操办。姜二爷则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他欠了几个人的人情,发愁这些债以后要怎么还。 姜松看着面前皱眉掰手指头的二弟,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长吁短叹。 姜二爷听得这响动,抬头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在交友一途,愚兄不如你啊。”二弟这些被他称之为“酒肉之交”朋友,在二弟落难时却都能伸手拉一把,而自己的那些……姜松忍不住神伤。 见大哥竟是为了这个伤神,姜二爷连忙安慰道,“大哥好友都像大哥一样掌撑家业,做事自然要瞻前顾后百般思量,不如小弟这些无官一身轻的朋友方便。” 姜松拍了拍二弟的肩膀,“我与刘大人有约,该走了。” 姜二爷见大哥的双腿快比留儿还沉重了,有些不忍,“大哥不要去苦寒之处供职,实在不行大哥就别去当官了。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有府邸有田庄,饿不着的。” 见二弟这么一本正经的劝他,姜松觉得身上都轻快了不少,“我明白,你在府中好生照看母亲,我去去就回。” 傍晚时分,姜槐回府后,兴冲冲地跑来找二哥,“白三哥帮着牵了恒升商号的线,恒升商号给出的条件是要么一百两买菜谱,要么一百五十文一斤收肉酥,白三哥帮着把价钱提到了两百文!” 没想到那玩意儿还真有人看得上,姜二爷问,“这价钱合适?” “合适!”姜槐细细给二哥算,“猪瘦肉比白肉便宜,大量买能压到二十文一斤,三斤出肉出一斤肉酥,加上配料和工钱也不足百文,也就是说一斤肉酥咱们可以赚一百文。等作坊建起来,一天制出上两百斤肉酥就能赚二十两银子!” 一日二十,一月便是六百两!姜二爷的眼睛也亮了,“一日能制出两百斤?” “找二十个人,支起十口大锅,一日何止两百斤!”姜槐激动地搓手,“这作坊建起来后,咱们府上的吃用就不愁了!小弟这就收拾收拾出京寻地方建作坊,五日内必出肉酥换钱。” 姜二爷也欢喜不已,“咱们快去跟母亲说一说!” 姜老夫人得了信也是极欢喜的,送走姜槐后,老夫人拉着姜二爷的手感慨道,“留儿这次又立了大功,你替为娘想想该怎么赏她。” 姜二爷笑道,“娘过年时多给她几枚铜钱压岁吧,没什么比平安更好了。” 是啊,不管是对多灾多难的姜家还是受怪病困扰的留儿,还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呢?姜老夫人轻声道,“你派人去寺里,为清荷点盏长明灯吧。” 姜二爷皱皱眉,“娘真觉得这些吃食是王氏教给留儿的?” 姜老夫人反问,“不是她,还能是你?” 姜二爷嘟囔道,“她活着时不善羹汤,死后怎就开窍了?” “阴阳相隔,那边的事谁能知晓?或许她得了什么造化也说不定,这总归不是坏事。”姜老夫人慢悠悠地道。 姜槐出府忙碌半月余,带回了百余两纹银,姜家人刚松了口气,却又闻得一个惊人的消息: 乐阳公主欲招姜家二公子姜枫为驸马!</p> 第六十四章 风起 姜家的西邻,孟家主院书房内,灯火通明。刑部侍郎孟回舟坐在案后,二儿子孟寻礼和三儿子孟寻真立在桌前,父子三人皆是满面凝重。 “儿听今日去宫中报送文书的马大人说,乐阳公主今夜留宿太后宫中,圣上过去与太后、乐阳同用晚膳。”任大理寺评事的孟二虽然官职不大,但消息却极为灵通。 听到乐阳的名字,鞭伤还没好的孟三只觉得后背阵阵发疼,焦急道,“爹,乐阳认准了姜二,一旦姜二当了驸马,咱们就倒大霉了!” 孟回舟喝问,“姜枫当驸马是姜家与乐阳公主府的事,与我孟家何干?” 不相干您找什么急上什么火,到这会儿了还死鸭子嘴硬!孟三心中腓腹,嘴上却不敢,“是儿情急失态,请父亲恕罪。” 孟二比三弟会说话,“姜松仕途受阻,姜家举步维艰,成为乐阳公主的驸马,对姜枫而言乃是一步登天,这门亲事姜家不可能不同意。” “就是!”孟三附和,一想到姜二疯子当上驸马后在京城横着走的情形,他就抓狂。不行,这绝对不行! 孟回舟缓缓转着桌上的茶杯,“姜家有恩于为父,纵使现在姜家因姜冕之死对孟家横眉冷对,我孟家也要呈君子之风以德报怨,不可行错一步。皇家想招谁为驸马,不是我等能干预的。不管人前还是人后,你们决不可非议此事也不能露出半点怨色,可记下了?” “记下了。”孟二与孟三齐声弯腰。 孟回舟摆手让三儿子退下,才问二儿子,“马正堃可还说了什么?” 大理寺少卿马正堃因职务之故,常出入宫中和各部衙门,是朝中有名的百事通,朝中官员都喜与他结交套消息,他也常因此沾沾自喜。孟二的消息,大半都是从他这儿得的。 孟二低声道,“他说又有两个御医被圣上斥责了,没有旁的了。” 这消息孟回舟也得到了。太后缠绵病榻数月不见好转,圣心忧虑,御医受斥责在所难免。乐阳公主这是想在太后离世之前将她与姜枫的亲事定下来,依着乐阳公主的脾性,公主府现在恐怕已经在准备大婚所需的物什了! 乐阳公主好男色,若姜枫得宠,孟家危矣。孟回舟虽然斥责儿子,但他也担忧得一夜未睡,第二日忧心忡忡上朝,眼圈都是黑的。 散朝时,孟回舟故意晚行几步,慢慢跟在右相秦天野身后。与护国公说了一路的话分开后,秦天野转身时才看到憔悴的孟回舟,温和笑道,“便是衙门事情再多,孟大人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孟回舟紧走两步上前,恭敬而有礼地回话,“卑职听闻太后凤体欠安,昨夜翻遍医书也未见良方,实在惭愧。” “若知孟大人如此有心,圣上也该动容了。”秦天野面上风波不显,“太后有圣上和乐阳公主日夜照料,很快会康复的。” “您说得是。”孟回舟踌躇片刻,终究顾及场合,不敢多问。 秦天野边走边与他闲聊,“孟大人也住会嘉坊柿丰巷内吧?” “正是。”孟回舟心中激动,觉得他两月前给右相府送的柿子起到了作用,右相大人记下他住在哪里了。能让当朝宰相记住他,这是大大的喜事! 秦天野慢悠悠地问,“听闻柿丰巷姜家二子姜枫领了个儿子回来?” 莫非那黑小子有什么来头?孟回舟心头一跳,“据姜家说,那孩子本与姜枫的长女同胎而生,但因体弱一直养在乡下,如今大好了才接回来认祖归宗。” “如此说来,这乃是一桩喜事了。”秦天野笑道。 孟回舟连忙附和几句,话锋一转道,“那孩子虽已九岁,但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甚懂礼数,还需好生教养方能成才。” 秦天野笑了,“乡野间长大的,这方面难免疏忽了些。既然身体已经大好,想必在其父的教养下,很快就能改头换面,令人刮目相看了。” “相爷所言甚是。”孟回舟笑容难掩讥讽,姜枫无才无德,那黑小子在他的教养下,定也是个废才!不过左相大人为何会提起他呢? “不过,姜枫怕也亲自教养不了几日了。”秦天野说完,便不紧不慢地踱着官步,走入了庆文殿。 被泼了一瓢冷水孟回舟立在阶下,直到有人靠近才回神,装作无事般快步回刑部衙门。大火翻修后,刑部是六部衙门中最新的,但孟回舟坐在明亮的案前,只觉眼前尽是灰暗。 姜枫,真要成为乐阳驸马了?姜家真要借此翻身了?若姜家翻身……孟回舟握拳咬牙,就算姜家翻身又如何,就凭胆小怕事的姜松和一无是处的姜枫,拿什么和他斗! 男色么? 未雨绸缪孟回舟提笔刷刷地写了一封信,派人急速送给在外任官长子孟寻义,让他速在其管辖的县内,搜罗年轻貌美的男子,秘密送入京中。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乐阳公主欲招大周第一美男子姜枫为驸马的消息,很快吹遍康安城的角角落落,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知情的人,嘲笑孟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不是他上蹿下跳地撺掇乐阳公主霸占姜二爷,乐阳公主也不会在见了姜二爷之后动了真心,招他为驸马。 在家养伤的孟三,真恨不得一脑袋扎到护城河里死一死。 现在大伙都在等。等媒人登姜家的门,等圣旨,等姜二爷入驸马府,等他凭着美貌把乐阳那母老虎收拾得服服帖帖。 万众瞩目的姜府,依旧安静清冷,府中的奴仆没有一个敢挂着笑容,但是他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姜家的苦日子要到头了,只要二爷肯娶了乐阳公主。 就算乐阳再不堪,她也是公主啊,还是太后的亲生女,圣上的胞妹,娶了她就成了皇亲国戚,成了康安城中无人敢惹的存在啊。 姜槐依旧在新建的肉酥作坊里忙忙碌碌,无论是谁问他姜二爷是怎么想的,他都一声不吭;姜松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终日不出;姜老夫人跪在佛像前,闭目念了一日的经文。 姜二爷则躺在床上,喝了一日的酒。 第二日,万众瞩目中,乐阳公主府内院的管事苏嬷嬷,又驱车到了姜家大门前。 第六十五章 姜二爷的心思 一改前几次高高在上的姿态,苏嬷嬷这次来到姜家格外守礼,笑吟吟地向姜老夫人表明乐阳公主招姜二公子为驸马的诚意,“经过这段时日的多番考量,我家公主已确认贵府二公子是位不慕名权利的正人君子,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她都这么说了,姜母的态度还是与前几回一样,苏嬷嬷心里不高兴,但她不敢发火,继续陪笑,“坊间的种种传闻皆是假的,我家公主品行高洁,只是不屑于向世人解释罢了。为免二公子误会,我家公主愿遣散府中所有男仆和管事,也愿接二公子的儿女们入公主府。若府上的少爷们愿意,公主可送他们进南书房与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同读书。公主还听闻姜大人有意去江南为官?” 苏嬷嬷滔滔不绝地抛出诱饵,侍立在婆婆身边的陈氏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江南乃大周富庶之地,历来都是肥缺啊! 姜老夫人依旧沉稳,“朝中事,老身身为妇道人家,不敢过问。” 苏嬷嬷笑意更深了,“老夫人心宽体健,是贵府儿女们的服气。不知二公子可在府中,奴婢来了这么多次,还没给二公子磕过头呢。” 姜老夫人一口回绝,“我儿近日偶感风寒,正在房中静养,不方便见客,请嬷嬷见谅。” 苏嬷嬷的笑实在挂不住了,“儿女婚事,自然是由父母做主,老夫人您的意思是?” 姜老夫人笑容不改,“规矩虽是如此,但我儿已长大成人,继娶之事还得他自己拿主意。” 什么继娶?好似她家公主要给姜二公子当填房一样!苏嬷嬷,“烦请二公子快些拿主意,太后和皇上还等着我家公主进宫回话呢。” 见苏嬷嬷沉下脸,张氏和闫氏都有点害怕,头也不敢抬地站在婆婆身后,权当自己不存在。 送走苏嬷嬷后,姜老夫人没派人去西院传话,将妯娌俩急得抓耳挠腮。 “弟妹,你说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陈氏最是着急。没名没分地入公主府与皇上赐婚为乐阳驸马再入公主府乃是天差地别。二弟娶公主后,她的夫君就能立刻升官,两个儿子也能进宫为皇子伴读,这是天大的喜事,婆婆还犹豫什么。就算康安城的百姓酸几句,那又怎么样呢,家里人得了实惠就好! 闫氏低声问,“大嫂,我打个比方你别介意。” “咱们谁跟谁啊,弟妹尽管直说。” “易地而处,大嫂想让大郎或三郎娶乐阳公主吗?” 陈氏愣了愣,反问闫氏,“三弟妹你呢?” 两妯娌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心动和犹豫,便同时叹了口气,沉默了。将心比心,婆婆现在应该很为难很挣扎。 这一夜,北院佛堂内跪着的身影一动不动,东院书房的灯一夜未灭,西院正方的窗开了一夜,月亮从东边爬出来又从西边爬回去,窗内裹着被子的身影动也未动。 第二日,姜二爷面色如常地带着儿女到北院给母亲请安、用膳。姜留看得出来,祖母和大伯虽然心事重重,但他们都没送爹爹入公主府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为爹爹开心。 沉默地用完饭离开时,姜老夫人单独把二儿子留了下来。看着挺拔玉立的儿子,姜老夫人张了几次嘴,才道,“这件事,你怎么想?” 姜二爷心中苦得很,面上却嬉皮笑脸的,“儿听娘的。” “她这是铁了心的……你……”姜老夫人眼泪掉了下来,“娘……没用啊……” 姜二爷双膝跪在母亲面前,“是儿无能、不孝,年近而立却仍要母亲和兄长为我操劳。就像您之前说的,儿……总要再娶,娶谁不是娶呢,儿觉得这样……挺好。” 姜老夫人抬起苍老的手,轻轻抚摸儿子的头,“不急,娘再想想,总会有法子的。” 姜二爷自母亲院里出来,见大哥站在院门前等他。不待大哥开口,姜二爷便道,“大哥不必说了,我都知道。这些年一直是大哥为家中操劳,也该我做些事了。” 姜松忍住一肚子的话,领着他往西院走,“我让人出府买了街口的热豆腐脑,回去喝两碗睡一觉,睡醒就没事儿了。” 哥哥一句话就把他带回了小时候,姜二爷眼圈红了,“我不吃韭菜花。” “知道你挑剔,配料每样都要了些,你自己调。”到了西院门口,姜松松手,望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胞弟,轻声道,“再怎么样家里也不会少了吃喝,旁的事别多想,有哥在呢。” 姜二爷没回头也没吭声,一步步走回了飘着豆腐脑香味的屋子,看着满桌花花绿绿的配料,却一口也不想吃。 姜猴儿见主子这样,眼泪都掉下来了,“二爷,您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啊,乐阳公主狗改不了吃屎的,邓驸马过得什么日了咱又不是没见……” “滚!”本就没胃口的姜二爷让这死猴子几句话说得更没胃口了。 姜猴儿不肯走,“二爷若实在要答应,就让姜宝代您去,他捯饬捯饬也不难看,乐阳公主没准就中意了呢。” 门外的姜宝脑袋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今儿要是不打死这损猴儿,他就跟他姓! 赵秀巧快步进院,见到屋里这场面,顿了顿才道,“二爷,秋雨来了。” 秋雨和海棠是伺候姜二爷多年的丫鬟,姜家出事后府里养不起太多人,姜二爷除去她们的奴籍,择好人家嫁了出去。这两日是送年礼的正日子,秋雨想必是来送年礼的。 姜二爷踢开挂在腿上的姜猴儿,“让她进来。” 得了消息的姜留带着书秋都在跨院门内往外偷瞧。能被选在爹爹身边伺候,秋雨的模样自然是极好的。如今她梳了妇人头穿着朴素的衣裙,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貌小娘子。只是这位小娘子,脚步匆匆,脸上也无半点喜色。 秋雨进屋后,使眼色让姜猴儿退出去,才用帕子净手,上前利索地调了一碗豆腐脑,双手递上,语气欢快地道,“二爷还不知道,老钟头如今只管烧火收钱,配料和豆腐脑都是他儿子做的,二爷快尝尝他家小子的手艺怎么样。” “爷早就尝过了。”姜二爷没为难秋雨,悻悻然坐在桌边,没甚胃口地吃了一口。 伺候着二爷用了豆腐脑又上了茶,秋雨低声道,“二爷,奴婢与海棠已经安排好了,待会儿天黑后您随着奴婢出府,奴婢送你出城。二爷不是一直想去江南转转么,海棠怀着身子不能出门,奴婢陪您去,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二爷可不能拉下奴婢这一份。” 第六十六章 会死的 见二爷一副“你爱说啥说啥,我已经有了主意”的表情,秋雨急得想把他打晕扛走,“府里没一个人想让您入公主府的,只是如今这境况,老夫人和大爷也寻不到破局的方法。二爷离开康安后,他们才好行事啊!” 有些话秋雨不好说,老夫人和大爷是没这个意思,但大夫人可保不准,万一她为了大爷和几位少爷的前程跟乐阳公主联手,二爷这辈子就毁了。秋雨跪在地上,泪眼婆娑,“二爷,您跟奴婢走,您若真进了乐阳公主府,奴婢等……” “秋雨。”姜二爷开口了。 “秋雨在。”秋雨立刻停住。 姜二爷垂着眸子,阳光照在他浓密修长的睫毛上,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爷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怎么办。以后你和海棠别掺和府里的事,嫁人了就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秋雨咬唇,“是。” “秀巧。”姜二爷扬声唤道。 赵秀巧立刻走进来,便听姜二爷吩咐道,“海棠有身子了,你这几日过去看看她。” “是。”赵秀巧应下。 “将库里那枚瑞兽纹玉韘取来。”姜二爷吩咐完赵秀巧,又对秋雨道,“这枚玉韘是易安送过来的,爷戴着不合适,你拿回去给万胜用。他是老实人,你跟他好好过日子,早些给他生个儿子是正经。” “二爷……”秋雨依旧不肯放弃。 姜二爷闭眼靠在美人榻上,烦躁地挥挥衣袖,“去,没事儿别回来烦爷。” 秋雨无法,只好退到屋外。 见美人在屋门口垂泪,姜留看着就心疼。书秋小声嘟囔,“肯定是二爷骂秋雨姐姐了!大过年的,二爷咋还骂人呢……” 秋雨走后,姜留望着静悄悄的正房,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可爹爹不让人去打扰,她也不能闯进去,只好跟着已经放了年节假的哥哥、姐姐在房里读书。 晌午用饭时,姜二爷关在屋里没出来;晚上用饭时,他还没出来。哥哥、姐姐一点也不揪心,姜留却受不了了,她拉住奶娘问,“爹-呢?” 赵秀巧也担心,但还是哄着姜留道,“二爷在房内用过饭了,让少爷和姑娘们不必等他,这是三爷刚派人送回来的鱼肉酥,姑娘尝尝好吃不?” 三叔是个人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举一反三地琢磨出好好几种肉加各种配料的肉酥,这款加了姜和红糖的鲷鱼肉酥滋味真心不错。用完饭后,天已经擦黑了,姜留再跟奶娘道,“想-要-爹-爹。” 因为乐阳公主的事,二爷心里难受偏又不肯讲出来,六姑娘是二爷的心头肉,让姑娘进去陪着二爷待会儿,二爷或许能好受些。赵秀巧点头,“好,奴婢送姑娘过去。” 姜慕燕拉住妹妹不想让她去,“爹爹在生气,已经骂哭了秋雨和猴儿,妹妹不要去。” 姜凌也道,“妹妹陪我读书。” 姜慕燕不肯让,“天黑了,妹妹跟我一起回房!” 见哥哥和姐姐又要掐起来,姜留慢吞吞地掏出三叔给的糖,一人一块,“先-去-看-爹-爹,再-陪-哥-哥-读-书,最-后-跟-姐-姐-去-睡-觉。” 姜慕燕想跟妹妹一起读书再一起睡觉,接了糖闷闷不乐;姜凌则觉得妹妹跟姜慕燕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长,得想个办法才行。 赵秀巧抱着姜留到了二爷房门前,姜留轻轻敲门,“爹-爹。” 赵秀巧、老管家、姜猴儿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姜留再敲,依旧没有动静。 赵秀巧低声道,“二爷不会睡下了?” 姜猴儿道,“二爷要了四壶酒,许是喝多睡下了。要不,进去看看?” 老管家摇头,“以二爷的酒量,四壶酒醉不了。二爷没说不让六姑娘进,六姑娘自己进去,陪着你爹说说话。” 待老管家轻轻推开门,赵秀巧将她放在门槛内后,姜留站稳,转身关上门,才一步步往里屋走。房里飘着淡淡的酒香,爹爹斜躺在长榻上,静静地望过来,双眼迷离。他的墨发披散,凌乱懒散中也带着几分疏狂风流。 姜留看不出爹爹风流,只觉得心疼,她慢慢走过去,把手里的糖放在爹爹冰凉的手里,“爹,吃-糖。” 糖和小胖爪都被爹爹握住了,小姜留又好心地递上第二只小胖爪。 姜二爷稍一用力,将闺女拎到榻上抱在怀里,姜留也不吭声,乖乖让爹抱着。 许久之后,姜二爷才含含糊糊地道,“留儿,不走。” 她能走哪去?姜留应了,“嗯。” “你娘看不起我,她不喜欢姜家,给你姐起名叫慕燕,要让她燕子一样飞走;给你起名叫慕兰,想让你像空谷幽兰一样没人气儿……”姜二爷揉了揉闺女的小胖爪,“爹偏不如她的意,你是爹的女儿,就要留下来陪着爹……再梦到你娘,留儿别理她,也不能跟她走,走了就回不来了……” 姜留觉得爹爹可能喝醉了,所以才跟她说这些话,便趁着他迷糊问道,“爹-想-当-驸-马-吗?” “不想!”姜二爷揉了揉闺女的小胖爪,又垂头丧气地说,“那老女人不会罢休的……她会让你大伯不能当官,让大郎不能再在国子监读书,让你们姐妹寻不到好婆家……” 从她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乐阳公主绝对会这么干,姜留劝说爹爹,“会-有-办-法-的。” 姜二爷笑里带着哭音,“什么办法?让你娘把她带走吗?” 姜留…… “当驸马……”姜二爷咕哝几句抱紧了女儿,半醉半醒间声音里带着恐惧,“爹舍不得留儿……舍不得……会死的……” 姜留心疼得不行,“咱-不-当。” 太后估计快要不行了,乐阳公主必定会步步紧逼,赶在太后死前把爹爹抓进公主府,否则她就得再等三年。怎么拖过这几天,谁能降得住乐阳公主,谁愿意帮姜家,如今的姜家还能拿出什么底牌? 姜留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裘叔。 裘叔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是边城小吏,说他自己无能,但是姜留看得出他很有本事,否则他不可能带着哥哥逃出边城,也不可能这么快将医馆开起来。 裘叔到此是为了给哥哥看病,为了查清肃州案报仇雪恨。站在他的立场上来看,爹爹当了驸马对他来说不只没有坏处,兴许还更方便他查案。所以,若要他不一定乐意出力,若要让裘叔出手,得靠哥哥。 等爹爹睡着了,姜留慢吞吞爬起来,出门去找哥哥。 第六十七章 裘叔的计策 第二天日上三竿,姜二爷宿醉醒来,头痛欲裂。他饮下一碗醒酒汤,先骂姜猴儿,“狗东西,你昨日给爷拿的什么酒!” 姜猴儿冤枉啊,可二爷心情不好,他乐意背这个锅,让二爷骂他一顿出出气,“是小的没看清拿错了酒,请二爷责罚。” 姜二爷受不了屋里的酒气,颇为嫌弃地挥了挥手,“开窗、焚香,爷也沐浴。爷出来要喝热牛乳,新捣鼓出来的肉酥给爷来几样当小菜。” 见二爷精神恢复了,姜猴儿喜得不行,赶忙开窗招呼人准备。 沐浴完的姜二爷焕然一新,出来用饭时见三个儿女都在,便招呼道,“可用过饭了?” 姜凌回答,“已在北院用过了。” 姜二爷点头,招呼小闺女,“牛乳吃不吃?” 爹爹一个人用饭怪没意思的,姜留觉得自己还能喝一碗,“吃。” 姜二爷用过几个什锦小馒头后,一家四口围坐桌前配着肉酥喝牛乳,用完饭姜二爷起身要走,姜凌开口了,“父亲,我们有事跟您商量。” 孩子们能有什么事?姜二爷站起身一挥袍袖,不用孩子们开口就应了,“去玩吧,天黑之前回来就好。看好你妹妹,莫让她跑丢了,莫乱吃东西。” 父亲心里果然只有玩乐,姜慕燕低头不语。若不是妹妹要她一起来,她更想在书房里练琴,二姐进步很快,姜慕燕怕被她追上,很是急迫。 姜留笑眯眯地看着爹爹,“不-是。” 不是出去玩,莫非是惹祸了?姜二爷又坐下来,“惹祸了?” 也不是呢,姜留摇头。姜凌道,“昨晚父亲哭着说不想去乐阳公主府,妹妹……” “你说哪个哭了?”姜二爷桃花瞳瞪大,他才不会哭! 姜留立刻道,“是-留-儿。” “哼!”姜二爷哼了一声,模模糊糊想起昨夜抱着小闺女哭鼻子的事,觉得很是丢脸,“你们才多大,别瞎操心,去玩吧。” 姜凌小嘴一抿小黑脸一绷,不想管他了。 姜留拉住哥哥的衣袖摇了摇,“哥。” 好吧。姜凌干脆扬声,唤裘叔进屋,“裘叔跟父亲讲吧。” 大清早被少爷叫过来的裘叔拱手,“二爷,老奴有一计,或可一试。” 孩子们许是胡闹,但裘叔的主意可以听听。姜二爷起身,要带裘叔去书房,谁知被小闺女拉住了衣袖,姜二爷低头看她正傻傻地笑。 “爹,我-们-也-要-听。”若不听着,姜留不放心。 妹妹不走,姜凌当然也不肯走,“主意是我们一起想的,要听。” “听。”姜慕燕小声跟上,虽然有些不情愿。 姜二爷不想当着儿女们的面谈论乐阳公主的事,这让他觉得很尴尬。他盯着小闺女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坐下,“猴儿,去外边守着。” 姜猴儿出去关上门后,立刻将脑袋贴在门缝上,赵秀巧也贴上。奉命过来盯着二爷免得他做傻事的老管家见此,也附耳贴门。门边的姜宝默默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跟这仨挨着,他丢不起这个人。 屋内,看着少爷与姜家父女坐成一排盯着自己,本有些不情愿的裘叔,心里也舒坦了。当着少爷和姑娘们的面,有些话是不好明说的,裘叔只得轻轻带过,“二爷可知入乐阳公主府,对姜家益大于弊?” 虽然不情愿,但姜二爷还是点头。 裘叔再问,“以二爷的本事,就算当了驸马也不会步上邓驸马的后尘,反而会过得风生水起,二爷可信?” 姜二爷瞪眼不说话。 姜留看看爹爹,忽然觉得裘叔说得有道理,爹爹别的本事没有,哄人开心的本事一流,他若想哄乐阳公主,肯定能哄住,然后爹爹就能在公主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对啊!姜留晃晃小脑袋,这不是能不能,关键是她爹想不想,“爹,不-去!” “乐阳公主很凶,会打人、杀人。”姜慕燕也不同意裘叔的话。 “裘叔,说计策。”姜凌很是干脆。 裘叔拱手,接着道,“别是如此,二爷也不想去乐阳公主府,是也不是?” 姜二爷绷着脸,微微点头。他又不是傻子,若不是万不得已,岂肯往火坑里跳。 在将俩待了几个月的裘叔,已经把姜府的情况摸透了,“恕老奴说句不守规矩的话,老夫人是将姜家的未来,压在思尧少爷身上了吧?” 是吗?三个小的转头看爹爹。 姜二爷僵硬点头。祖父和父亲资质过人,但是他们哥仨却差强人意,父亲在世时就着力栽培孙辈,尤其是读书颇为聪颖的大郎,希望他能一朝高中,再度光耀姜家门楣。 裘叔继续分析,“国子监汇聚天下名师,乃读书人心之所往。若思尧少爷不能在国子监读书,损失大矣。便是如此,老夫人和大爷仍不愿委屈二爷,相对的,二爷欲咬牙入公主府,也不是为了……”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说你的计策!”姜二爷烦了。 就是!三小只一头点头。 不分析其中原委要害,他们岂能明白失去了什么又要冒什么风险?裘叔心中叹气,径直道,“二爷可想过终身不娶?” 姜二爷回得理所当然,“爷从未想过再娶!” 裘叔点头,“二爷可能找到朝中官员,让他在早朝时替你说话,表明你心系亡妻,愿为她终老,百年后再聚?” 他不娶可不是为了王氏,百年后更不想与她再聚。但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姜二爷可不能这么说,“裘叔,你又不是厚叔那般七老八十喘不上气儿来,能不能一下把话说完!” 门外的老管家莫名中枪,干脆倚老卖老,径直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贴着门偷听。 他说这么慢,不是为了引着二爷和少爷思索么。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裘叔内心再度叹气,“听闻圣上对乐阳公主所作所为早有不满,若圣上得知二爷对二夫人的一片心意后,应会在朝堂之上称赞二爷乃有情有义之人。得了圣上的夸奖后,乐阳公主就不好明面上逼迫二爷了。” 姜二爷皱眉,半晌才问,“如果圣上不想管呢?” 三小只的脑袋转到裘叔这边。 裘叔笑道,“所以,您得选的那位大人,得是他开口后,圣上一定会管的。至于选谁,老奴便不知了。” 三小只的脑袋再转到爹爹这边。见父亲沉吟不语,姜凌说道,“应该选圣上喜欢他,他又不喜欢乐阳公主的。父亲,这样的人朝堂上有几个?” 这样的朝臣有好几位,但并不是每一位都肯帮他。姜二爷站起身,大步往外走。一拉开门,老管家就向着他怀里扑了过来。 姜二爷一把接住老管家,无奈道,“厚叔想听,进来便是。不说您这把老骨头不禁摔,便是您这打雷都听不见的耳朵,趴在门外能听得清?” 第六十八章 姜二爷的人选 老管家笑得一脸憨厚,“老奴这么大岁数,能听见啥呢?老奴只是坐在门口晒个暖和,不想挡了二爷的路。” “边上晒。”姜二爷放开老管家,瞪了一眼装无辜的死猴子,脚步匆匆去了老娘的院子。 见着宝贝儿子来了,姜老夫人连忙问,“儿啊,用饭没有?头疼不疼?” “儿用过了。”姜二爷跟大哥打了招呼,才道,“方才,姜裘给儿出了个主意,儿想问问娘和大哥的意思。” 待姜二爷将裘叔的点子讲了一遍,姜二爷眼巴巴地望着娘亲和大哥,等他们拍板说行还是不行。 姜老夫人摇头,“不必试了,我和你大哥正在商量咱们卖了京中这院子,回乡置业。” 姜松点头,“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莫测,以咱们如今的境况,实是沾不得。” 回乡的话,孩子们去哪里读书?姜二爷劝道,“谁说咱们回乡了,乐阳就会放过我?” 康安城乃天子脚下,乐阳行事不敢太过放肆。等他们回到天高皇帝远的登州,谁晓得那疯婆子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姜老夫人瞪眼,“哪也不行!你才多大,就说这辈子不娶妻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计不妥。”姜松也不赞成。 姜二爷嘟囔道,“儿不是有姜凌了嘛,儿觉得这小子挺顺眼的……” “不行!” “他是你亲生的?” 姜二爷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道,“儿不是有留儿么,儿给她找个上门女婿延续香火……若娘和大哥觉得这样不成,儿不是还有俩妾么,让她们给儿子也不成么……” “妾能和妻比?“ “庶子能和嫡子比?” 姜老夫人和姜松又齐声反对。 “娘,大哥,我什么性子你们最是清楚。我只想跟着娘和大哥,守着俩闺女过舒坦日子。”姜二爷说完,又以进为退毅然决然地道,“总之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咱们不能回乡。如果你们觉得这主意不妥,儿这就去乐阳府上,不就是挨鞭子挨骂被人耻笑嘛,我皮糙肉厚耳朵聋,受得住!” 姜老夫人急了,“你这是要娘的命么!” 姜二爷拉着母亲的衣袖摇晃,“娘。用儿不娶妻这点小事,换来府里的安宁,儿子心甘情愿。儿不想去受那婆娘的气,如果咱们一大家子受儿牵连,儿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姜松倒背双手摇头,“此计变数太大,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姜二爷立刻道,“让护国公出马,就有八成把握!” 姜老夫人皱眉,护国公乃皇后之父,当朝一品的大将军,是姜家跳几跳都够不到的大人物,人家凭什么帮儿子出头得罪乐阳公主。 姜二爷立刻道,“娘,大哥,你们不晓得,乐阳曾调戏过护国公的二儿子康光昚,护国公气得要掀了乐阳公主府,是太后给压下来的。” 见母亲吃惊的模样,姜二爷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这是真的。五年前,乐阳在酒楼喝多了,要把路过的康光眘抓去公主府。那日她带的人不认识穿着便装的康光眘,便下去拿人。当时儿子就在酒楼里,看得清清楚楚的。” “康光昚打不过乐阳公主府的侍卫,才自报身份脱身。知道康光昚为何穿着便装出去么?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其实他瞒着家人在外边养了好几房外室,那日他就是偷偷从军营跑出来去外室那里……” 姜老夫人一点儿子的脑袋,“正事不闻不问,这些事你倒清清楚楚。” 姜二爷捂着脑袋嘻嘻笑,“儿还听说圣上没封大皇子为太子,就是因为太后拦着。太后纵容她那侄女在宫中不尊皇后,又纵容她的女儿欺负康光昚,您说护国公气不气?” 护国公当然会生气,姜老夫人点头,“就算护国公再气,也没必要帮咱们出这个头啊。” 姜二爷拍了拍胸脯,“儿让易安去找康光昚,不过是在圣上面前递句话罢了,护国公应该会帮忙。” 这可不见得,姜松想起一人来,“只靠康光昚,怕是说不动护国公。娘,钟雷表弟还在右骁卫吧?” 姜太夫人点头,“应是。” “护国公的长子康光举现任右骁卫大将军,不知钟雷在他面前能不能说上话。若是能说得上话,让康光举给护国公来信提起此事,比找康光昚更稳妥。”姜松道。 姜二爷眼睛都亮了,“大哥,英明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知道的,都是些歪门邪道!姜松瞪了二弟一眼,劝说母亲道,“娘,不如您给姑母去封信?” 姑母也是非常疼爱自己的,钟雷表弟他虽见的不多,但也是个靠得住的。姜二爷立刻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娘——” 姜老夫人沉吟再三,终于点头,“娘试试。” 姜二爷喜笑颜开,“儿给娘研磨,铺纸!” 姜老夫人瞪眼,“急什么!” 信件一来一回要好几天,姜二爷当然急啊,“逝者如斯夫,只争朝夕!” “让你多读些书总不听,再乱说孩子们都要笑你了!”姜松训完弟弟,又跟母亲推敲了一遍细节,才请母亲提笔写信。 姜二爷将墨迹小心吹干,装入信封中,拿着就往外走,“儿这就让人去寄信!” 见他急匆匆地往外跑,姜老夫人和姜松又心疼又想笑。 姜二爷跑回西院,把姜宝和鸦隐叫到屋里,慎之又慎地将信交给他们,“将这封信送去均州右骁卫先锋营将军钟雷府上,几日能到?” 康安城到均州有五百余里,姜宝道,“两日。” 姜二爷抬手按住姜宝的肩膀,“一日一夜送到,回来爷教你摇骰子!” 姜宝立刻点头,“是!” 见自己的好兄弟竟堕落到这般田地,鸦隐真想踹他几脚。当草包二爷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鸦隐想听听他要拿什么贿赂自己给他跑腿。 谁知姜二爷看了鸦隐片刻,居然摇了摇头,转头又吩咐姜宝,“爷让姜石跟你们一块上路,去吧,早去早回。” 他凭什么看着自己摇头?姜宝还得个摇骰子呢,自己就得几个晃脑袋?这是几个意思?看不起人是不? 鸦隐炸毛了。 姜留挪到气鼓了的鸦隐身边,递给他一包鱼肉酥,“鸦-叔,路-上-吃。” 鸦隐接过肉酥哼哼几声,转身气鼓鼓地跟着姜宝走了。 见他们俩出门,裘叔跟了出去将他们带回前院房中,递给鸦隐一封信,低声道,“此信你要亲手交到右骁卫定远将军陆志方手中,不得有误。” 鸦隐接了信,“陆志方是哪个?” “他是老将军的旧部,值得信任,我托他帮少爷寻位骑射师傅。”裘叔没有多说,“你们速去速回。” 除了骑射师傅,裘叔也请路志方帮姜二爷在康光举面前说说情。钟雷不过是一员小将,他的话,根本就不够分量。 姜宝和鸦隐刚刚出门,裘叔又被上蹿下跳的姜二爷拉住了,“裘叔,你说爷是不是现在就派人去街上散话?” 裘叔笑着点头,“还是二爷想得周到。”</p> 第六十九章 姜凌被抓 孟三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推开父亲书房的门喊道,“爹!” 正在与幕僚议事的孟回舟皱紧眉头,“成何体统!”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着体统,孟三示意两个幕僚出去,压低声音道,“爹,姜家传出消息,说姜二要为他老婆守寡,一辈子不娶妻了!” 孟回舟短细的眉毛挑了挑,慢悠悠地道,“胡言乱语,男人何来守寡一说。” 男人是没有守寡一说,但姜二那疯子就是要这么干了!孟三万分不解,“爹您说,姜二这是看不上乐阳驸马的头衔么?” 上次下朝时,乐阳公主的亲舅舅、右相秦大人的意思是姜枫入驸马府已是板上钉钉了,姜家此事传出这种话,是觉得乐阳公主给的聘礼还不够,想要更多? 哼!贪心不足!自不量力!姜家人一贯如此,孟回舟深沉昏暗的眼底闪过讥讽,吩咐道,“打听清楚怎么回事。” “儿明白,已派人去打听了。”孟三喜不自禁,“姜二折腾得再凶些才好!” 最好折腾得惹了乐阳公主厌恶,将姜家收拾了了事! 在宫中伺候了太后两日才回府的乐阳,听到这消息后,寡淡的眉眼带了狠厉,“姜家派人来回话了?” 苏嬷嬷看公主这样,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连忙道,“还未。想必街上也仅是谣传。” “无风不起浪。”乐阳用染得鲜红的长指甲,刮着腕上的缠枝金镯,发出刺耳的声响,听得屋内宫女嬷嬷们头皮发麻,“派人找个由头,把姜松送入五城兵马司的大牢待几日。” “是!”苏嬷嬷连忙应了,令公主府管事戴猛速去将此事办妥。 戴猛因上次送牛之事恨姜家不给他面子,害得他被公主责罚,得了这个差事后,两眼直放光,琢磨着怎么才能吓破姜家人的胆。 苏嬷嬷知道戴猛手段狠厉,又叮嘱道,“公主的意思是吓唬吓唬姜家,而不是真要伤了姜松,你可别乱来。坏了公主的大事,公主饶不了你!” “哪能呢,小人就是照您的吩咐办事儿,绝不敢乱来。”戴猛假笑着走出公主府,带着人出门办事。 今日天晴,万里无云,阳光普照。赵奶娘便带着几个小丫鬟打扫房屋,扫尘准备过年,因人手不够,两位姨娘也主动过来跟着忙活。 薛姨娘是真跟着干活,李姨娘虽拿着鸡毛掸子,但眼睛总往院中间瞅。 院中间摆着被移出来的贵妃榻上,姜二爷和姜留并排躺在榻上,暖烘烘的太阳晒得父女俩的脸都红扑扑的。终于卸下心中巨石的姜二爷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昨夜用脑过度的姜留谢绝了大伯去买年货的邀请,也谢绝了姐姐去滴翠堂弹琴的邀约,只想像爹爹一样舒坦着。 “爹。”姜留打了个哈欠,“换-一-个。” 哼曲儿的姜二爷停住,佯怒道,“你这丫头,拿爹当唱曲儿的伶人了?” 话虽这么说,姜二爷还是换了《诗经》里的曲子给女儿唱,“硕鼠~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姜留打了个哈欠,到了大周后,她才明白为啥“诗”和“歌”并称,因为这年头的诗都是可以唱的,唱起来还颇为动听。 “二爷,二爷——” 姜猴儿从院外冲了进来,跑到贵妃榻边,“二爷!大爷、凌少爷和三少爷被西城兵马司的官差抓到衙门去了!” 姜二爷从惊得站起身,“怎么回事?” 姜猴儿立刻道,“大爷带着凌少爷和三少爷去西市采买笔墨,碰到泼皮闹事讹钱,拉扯大爷的衣袖不放手。大爷不过是甩袖子让他放开,那泼皮跌倒后磕在石沿边上,脑袋破了!” 姜二爷皱紧眉头,“大哥可有受伤?” “有凌少爷和管事护着,大爷只受了些轻伤。巡市的孔能非说大爷当街闹,将大爷并两位少爷锁去了西城兵马司衙门,下了大牢!” “这该挨千刀的混账,爷饶不了他!”姜二爷立刻道,“此事不必惊动老夫人,你派人去寻西市的赖三,问清楚那帮泼皮什么来头;衙门那边,爷走一趟。” 姜留听到哥哥被抓去了衙门,也急得不行,不过她还是抱住了爹爹的胳膊不让他走,“爹,不-能-去。” 姜二爷心急如火烧,掰开姜留的小胳膊,将她交到奶娘手中,“若不给足了狱卒好处,不管是谁进了衙门大牢都得脱一层皮!留儿莫闹,爹去去就回。立刻让老管家给爷支五十两银子,快!” 姜留急得不行,拉着奶娘的胳膊道,“裘-叔,找-裘-叔。” 赵奶娘连声应着,“奴婢知道,姑娘莫慌,莫慌啊。书秋,你快去前院寻侯树和裘叔,让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二爷,不能让他出府。” “是。”书秋围裙都来不及解下来,便急忙忙跑了。 亏得肉酥生意好,府里账房才有些银两。姜二爷取了三十两碎银子,便带着人急匆匆往外走。他刚出门,便被裘叔拦住了,“二爷,府内说话,此事另有蹊跷。” 姜二爷只得跟着裘叔折回府中,连忙问,“怎么回事儿?” 裘叔低声道,“老奴去西市办事得知此事,便赶了去。虽未来得及阻止祸事,但尾随闹事的泼皮走了一段,发现他们是受乐阳公主府的管事戴猛指使的。二爷您想,戴猛为何要抓大爷和少爷们?” 姜二爷烦躁地挥衣袖,“爷不想,说!” 姜裘只得道,“想必是公主府的人听到了您散出去的话,以此等下作手段,给咱们府上施压,逼二爷就范。” 姜二爷修长的剑眉拧起,“既然这样,爷更要去了。他们有什么手段,尽管冲着爷来!” 姜裘叹气,“二爷啊!您若去探监,公主府的人只会难为大爷和两位少爷,给您施压啊!您听老奴的话,安心在府内等着,此事让老奴去办,保管大爷和少爷们受不了委屈。” 见姜二爷还不肯听劝,姜裘也沉下脸来,“凌少爷也在牢中,您觉得老奴会拿凌少爷的安危冒险么?二爷容老奴一个时辰,若老奴办不好此事,二爷再亲自出马也不迟。” 姜二爷深吸一口气,把钱袋塞给裘叔,“就一个时辰!”</p> 第七十章 这蠢货怎会是他的儿子! 被关在黑漆漆臭烘烘冷飕飕的大牢里,姜三郎害怕急了。牢门外那盏突突冒着黑烟的小桐油灯,像极了地狱里冒出的鬼火,他觉得这里就是地狱,阴冷可怕。 “哇——” 姜三郎扯开嗓子刚嚎了一声,就被他爹搂住了,“莫哭,不会有事的,咱们很快就能出去,哭得上了火,你过年就不能吃肉了。” 他要吃肉!姜三郎抽抽鼻涕,“爹,咱们现在就出去吧?” 姜松忍着肩膀上传来的阵阵钻心的疼,似是安慰两个孩子又似是给自己鼓劲儿,“咱们未犯王法,不会有事的,凌儿冷不冷,过来大伯抱着你。” “大伯,我不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姜凌,是三个人中表现的最冷静的,“大伯的肩膀还能不能动?” “不大能动,凌儿来,咱们仨挨着暖和些。”在黑漆漆的牢里,姜松看不清侄子黑漆漆的小脸,也不好伸手去划拉。方才在西市,若不是姜凌帮忙,姜松受得伤会更重。他感激姜凌,又惭愧自己的无能,保护不了孩子们。 姜凌挪过去,挨着姜三郎坐在稻草上,却发现这小胖子全身的肉都在哆嗦。真是太没出息了,姜凌又往旁边挪了挪,不想挨着他。 感觉到自己被鄙视了,姜三郎努力让自己不害怕,可一冷静下来他就觉得肚子好饿……姜三郎抬袖蹭了蹭鼻涕,小声跟姜凌商量,“凌哥,你给我一块糖行不?一小块就成。” 他们刚入西市,姜三郎还没来得及买吃的,就被抓到这儿来了。想吃东西只能给姜凌要,因为这个面黑手狠的家伙每天都装着糖。 当着大伯的面,姜凌不好不给,便摸索着掏出一块最小最硬的梅子糖递过去,“这些糖是我给六妹妹准备的,出去了你还我十块。” 姜三郎把糖塞进嘴里后酸得腮帮子都难受,委屈劲儿又上来了,“胖六是你妹妹,我还是你弟弟呢!凭什么你天天揍我,却宠着胖六?” 姜松忍着肩膀疼,斥责儿子,“你妹妹是女孩,乖巧又懂事,本就该宠着!” 姜三郎嘴里酸心里更酸,“胖六哪乖了?她跟二叔一样坏得冒泡!她拔光了我的鹦鹉尾巴上的毛,还向我扔癞蛤蟆……” 听着小胖子列数妹妹的罪状,姜凌突然问道,“所以你就把留儿推到湖里去了?” “她活该!谁让她抢我的东西!”姜三郎心里的话顺着嘴就跑了出来,说完他就后悔了,“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掉水里的,真的!” 姜凌冷声道,“你把妹妹推下水差点害死她,妹妹现在胳膊腿还不灵活,你还嘲笑她!” 自己怎么就差点害死她了?姜三郎辩驳道,“那池子里的水浅着呢,她掉下去也没事儿,她生病可跟我没关系!” 姜凌不再搭理姜三郎,抬头看着大伯。 牢里暗他的小脸黑,姜松看不清侄子的脸,但能看到他的眼睛和白森森的牙齿,晓得侄子生气了。 不只侄子生气,姜松也生气,骂道,“逆子!留儿比你小两岁,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让着她也就罢了,还敢把她推下水,害她受尽苦痛!你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更是谎话连篇,待出去后为父绝不饶你!” 姜三郎吓坏了,“不是我,是娘让我这么说的,爹不信回去问娘。” 慈母多败儿!姜松气得呻吟几声,便听牢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和脚步声,有人吆喝道,“只一柱香的功夫!” “是,多谢军爷,您先吃壶酒暖暖身子,小老儿去去就来。” “是裘叔。”姜凌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波动,裘叔来了他就能回家了! 姜裘快步下台阶走过来,将火把插在牢门前的铁环上,看清一大两小都在里边,才放下心,把东西放在身侧,行礼,“大爷,凌少爷,三少爷,老奴奉二爷的命,来给你们送吃食和铺盖。” “裘叔别告诉妹妹我在这儿,她会担心害怕的,我屋里还有糖,裘叔记得每天妹妹吃完药给她两块,要甜的,软的。”姜凌最担心的是妹妹。 姜松…… 姜三郎…… 姜裘应下,“六姑娘已经知道了,她让老奴告诉少爷,说她在家乖乖等着少爷回家。” “嗯。”姜凌用力点头,妹妹最懂事了,比姜三郎懂事一万倍! 见姜松的脸色苍白,走过来时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姜裘道,“二爷本想亲自过来探望大爷和少爷们,是老管家拦住了他,派老奴过来的。” 姜松知道今天是出不去了,便吩咐道,“此事先瞒着老夫人,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二爷也是这么吩咐的,二爷会照顾好老夫人,请大爷放心。老奴略通医术,让老奴先给您看看肩伤吧?” “有劳。” 姜松跪坐在牢内,姜裘抬手拉开他的外裳,见他的肩膀红肿,轻轻一按,姜松忍不住痛呼出声。 “大爷的肩胛骨裂了,老奴先给您上药,您且忍一忍。”在军中多年,这样的外伤姜裘见过不少,处理起来极为利索,替他上药包扎好后,姜裘递给姜凌两个药瓶,“少爷可还记着这药怎么用?” 这是爹爹常用的药,姜凌当然记得,“小瓶内服,一日两粒;大瓶外敷,一日一次。” “少爷记性很好。”看着在牢房里也不慌乱的姜凌,姜裘很是欣慰,“少爷在街上帮着大爷对敌,做得非常好。接下来有更严峻的考验,少爷敢不敢应?” “敢!” “我也敢!”姜三郎想努力表现,好将功赎罪,出去后少挨几板子。 “两位少爷都很勇敢,姜家当以你们为荣。”姜裘给两个孩子鼓劲儿后,转头对姜松道,“设计您进来的是公主府的人,大爷可知他们的目的?” 肩膀上的清凉消去了部分疼痛,姜松的脑袋也清楚了不少,“知。” “咱们将计就计,委屈大爷和二位少爷在此住上几日,宫宴时必见分晓。待您出去时,必将否极泰来。”姜裘安姜松的心。 依着本心,姜松想先将少爷救出去,但却不能。一来衙门不肯放人,二来少爷现在是姜二爷之子,少爷在这里,姜松父子也可少吃些苦。 姜三郎听了,开始哀嚎,“五天后就要过年了,我才不要在这里过年!” “住口!”姜松喝住丢人的儿子,对姜裘道,“劳烦裘叔告诉我二弟,让他不必担心我们,照顾好母亲和府里为要。” 姜裘点头,“他们抓您和两位少爷来的目的是吓唬人,所以……” “我不怕!”姜凌挺直腰杆。 “我……也不怕。”姜三郎抽抽鼻涕。 姜裘温和道,“少爷错了。为了少吃苦,你们要表现得很害怕。你们越怕,他们越开心、放心。所以两位少爷尽管放开了哭闹,不必收敛。” 这……姜凌低头,他真做不到,那太丢脸了。 姜三郎终于发现自己有比黑小子厉害的地方了,得意洋洋地道,“我能做到!” “老奴相信三少爷一定行,接下来这几日就靠您了。” “看我的!” 姜松…… 这蠢货,怎会是他的儿子!</p> 第七十一章 一石数鸟 姜裘从牢里出来,与牢头套了会儿近乎后,便匆匆回了姜家,向姜二爷复命。 姜二爷再三确认大哥和孩子们安好后,才靠趟在椅子背上,“吓死爷了。你跟厚叔商量一下,除了老夫人那里,府里的饭菜先紧着往牢里送,多送些,牢头和狱卒的也给足了,小鬼难缠,别让大哥和孩子们在他们手里吃闷亏。还有,逢春堂里用得着的丸药也送些进去……” 姜裘一一应下,“老奴已送过去了,请二爷放心。” “孔能那小子也别便宜了他,你取二十两银子交给西市的赖三,让他在西市天天折腾出点事儿来,别让孔能过痛快了!”姜二爷哼道,“赖三虽是个泼皮,但只要收了钱就会办事,你不用跟他多废话,他门儿清……” 姜裘笑着应下了,“公主府一定会来试探府上的反应,二爷叮嘱老夫人几句,让她暂且稳住公主府的人,万事等新春宫宴后再说。” 今早宫里传来消息,因先帝去世停了三年的新春宫宴将在明年大年初一举行。届时皇帝和朝中百官共贺新春,皇后也将在御花园宴请皇家女眷和各府的诰命夫人,这将是备受瞩目的盛世。 这场宫宴也将姜家翻身的机会——如果计划顺利,届时护国公会将姜二爷的心迹告知万岁,以解姜家之困。在此之前,不宜与公主府闹僵,以免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姜二爷先点头,又皱眉道,“老夫人那里还好说,大嫂那里……” “二弟!”姜二爷话还没说完,外边传来嘈杂声,其中杂着大嫂陈氏的哭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姜二爷整衣冠,低声吩咐姜裘,“盯紧了,莫惊动老夫人,派人去请三弟妹。” 知道丈夫和小儿子都被抓去牢里,陈氏整个人都崩溃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上前一般拉住姜二爷的衣袖苦苦哀求,“二弟,嫂子求你了,救救你哥和你侄儿吧?” 见大嫂说着就要跪下,姜二爷连忙让开,托住她的胳膊,“大嫂,使不得。” 陈氏泪如雨下,“二弟啊,下人说你哥被那些人用棍子打了,他那身子骨哪禁得住啊。” 姜裘上前弯腰拱手,“老奴已给大爷和两位少爷送去了伤药、被褥和吃食,大爷并无大碍,请大夫人放心。” “放心?我怎么放心?那是孔能的地界儿,他逮着机会还不把他们爷仨往死里折腾?”陈氏声音都是抖的,“二弟,大嫂求你了,把你大哥和侄儿救出来吧?大嫂感激你一辈子……” 这里人多眼杂,姜二爷拱身相请,“大嫂,咱们去书房说话。” “我不去!”陈氏以为姜二爷不想管,说话就冲了起来,“你也别给我灌迷魂汤,母亲和你大哥吃你那套,我不吃!姜凌不是你亲儿子你不心疼,但你哥和你侄儿都是你的骨肉血亲啊,你怎能这么狠的心!” 姜二爷皱眉,“凌儿是我的儿子!” “他那张脸那个脾气,哪点像你儿子了!”陈氏泪水滂沱,“这么多年了,在姜家你就是个宝。你哥你弟让着你,连你的侄子们都得让着你,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你!现在府里有难,你娶了公主就什么都能解决,你偏不愿意,母亲和你哥也都由着你!他们这么对你,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娶公主委屈你了?” 府里的下人们退避到院外,姜二爷垂眸静静听着,姜裘陈氏如此,一点也不意外。 陈氏滔滔不绝地倾吐着压了十数年的不满,“太夫人临死之前,把姜家庄都给了你!我们有什么?孔能是你闺女得罪的,乐阳公主是你招惹的,凭什么受罪的是我的丈夫和儿子?” 匆匆赶来的闫氏听到大嫂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连忙阻拦道,“大嫂,我知道大哥和三郎出了事你心急,但再急也不能乱说话!偷牛的事闹出来之前,孔能早就盯上咱们的铺子,隔三差五去找事了。如果不是嘉顺王府的四公子出手,咱们的铺子早就没了!敢问大嫂,柴易安看的是谁的面子?二哥的!” 陈氏冷哼一声,“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出事儿的不是三弟和四郎!” “就算出事儿的是四郎和他爹,我也不会这么跟二哥闹!我还得指着二哥帮我救他们出来呢!”闫氏说了心里话,“我娘家没本事,大嫂你的娘家离着这儿十万八千里,除了指着二哥,咱们还能指着谁?” 姜裘微微抬头,打量闫氏。她的语气对姜二爷并无多少尊敬,但却说到了点子上。 陈氏稍稍冷静了些,轻轻喘息着。 闫氏上前,把帕子递给她,轻声道,“祖母为什么把姜家庄给二哥,大嫂心里不明白?只有给了二哥,府里才能安生。二哥会把姜家庄所有的东西都交到府里,还不会生出争执,伤了他们兄弟间的和气。” 陈氏抽泣着,“我不是着急嘛……” “二哥早就派老管家拿着账上所有的银子去打点了,燕儿和留儿也去王家想办法。越是这时候,咱们越不能乱,大哥他们还指着咱们去救呢。”闫氏挽着大嫂的胳膊,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着急口不择言,二哥也知道,对吧二哥?” “大嫂放心,小弟定会救大哥和侄子出大牢。”被大嫂指着鼻子骂一顿,姜二爷心情很糟糕。 弟妹说得有道理,现如今府里还能托人找门路办事的,也只有二弟了。陈氏低头屈膝行礼,“我方才口不择言说了些不过脑袋的浑话,请二弟别往心上去。” “不敢。“姜二爷让了让,又着重强调,“姜凌是我儿子。” 闫氏…… 这又是哪一出? 一墙之隔的孟家主院书房内,得知姜松和姜三郎、姜凌被孔能抓如大牢的孟回舟,嘴角微微翘起,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孔能也就是借机想吓唬吓唬姜家,毕竟还有乐阳公主在呢。”孟二分析道。 孟回舟阴沉道,“此事应是乐阳公主指使的,意在逼姜枫应下亲事。” 姜枫那张脸,就这么好看?!孟二压低声音道,“爹,咱们怎么办?” 孟回舟缓缓转着茶杯,“姜松父子不足为虑,倒是那个姜凌决不能留,他长大后必成大患。” “您的意思是?让人混入牢中……”孟二抬起手掌,狠狠落下。 孟回舟垂着眸子,语气似是谈论天气般自然,“让人做干净些,事成之后,姜家与乐阳公主、孔能之间必成仇敌。” “儿子明白!” 此乃一石数鸟的高招! 孟二激动地搓着手心,脑袋里转过数种弄死姜家黑小子的方法,兴奋得呼吸都重了。</p> 第七十二章 国子监教导主任 “外-婆,要-哥-哥。” 小外孙女眼里包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王老夫人觉得心都要化了,“好,好,外婆想办法啊,莫哭,莫哭。” 婆子快步走进来,低声禀道,“知喜回来了。” 大舅母孔氏得知弟弟抓了姜家人,主动请缨回家打探情况,知喜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这是回来送信了呢。姜留抬头望向门帘,很快就见模样水灵的知喜快步进来,给外婆行礼。 “孔老爷听说后,气得躺倒在炕上起不来了,大夫人留下伺候,让奴婢回来回话。大夫人说请您放心,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呃…… 姜留明白大舅母回去是干啥了:她躲了!看来她还是记恨因为偷牛,外婆罚她闭门抄书的事呢。 气病了?王老夫人冷哼一声,若说那鬼精的老东西是笑岔气了她还能信一信! 见母亲沉着脸不吭声,大舅王访渔虽对妻子的做法极为不满,此时也只能护着,命知喜退下后,他很严厉地批评起姜松来,“姜松身为朝廷命官,却不成体统地在街上与百姓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孔能职责所在,也只能照章办事,此事终要等余大人发落,现在找孔家也无济于事。燕儿,留儿,你们当以此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是。”姜慕燕站起身应了。 大舅是国子监司业,通俗来说就是国子监的教导主任,看来时光流逝千年,也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教导主任的风格! 姜留心里嘟囔完,才抬起小脑袋,很是好学地问,“大-舅,孔-舅-舅-照-的-什-么-章-办-事?” 听着外甥女这么一字一顿的说话,王大舅觉得心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忍不住训斥道,“你一个小女娃,无需知晓朝堂的规矩。” “哦。”不管照什么章,被抓的也不该只有起争执的一方,孔能这是明摆着针对姜家,姜留嘴皮子不利索,不想说话了。 王老夫人怕小外孙女哭闹起来,便拉着她的手哄道,“留儿饿不饿,想吃什么?” 姜留摇头,“留儿不饿。” 姜慕燕按着提前商量好的,起身道,“外婆,大舅,父亲还在府中等着我们回话,我们该回去了。” 王老夫人见大儿子不吭声,只得让两个孩子带了些好吃的,送她们出府。 早就知道来王家会是这个结果了,赵奶娘在马车上安慰两位姑娘,“姑娘们已经尽力了,咱们回家,奴婢给姑娘们做好吃的。” “要-吃-酸-汤-馄-饨。”姜留立刻点餐,出来这大半天,她的肚子早就饿了。 赵奶娘笑了,“好,奴婢回去就剁肉做馄饨。三姑娘想吃什么?” “跟妹妹一样,劳烦嬷嬷。” 见姐姐心情低落,姜留握住她的小瘦手安慰着,“姐,吃-两-碗。” 回家见到祖母和父亲,姜慕燕对去外婆家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感到很有些惭愧,姜二爷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是当着闺女的面也没说什么,带着她们辞别母亲,回到西院。 姜留听留在家里的书秋讲伯母过来的事,“后来,老夫人把大夫人叫去北院,狠狠骂了一顿!” “你-听-见-了?”姜留问。 书秋嘿嘿两声,“北院的姐姐们说的。” 大伯母是家中最想让爹爹尚公主的,因为爹爹尚公主最得实惠的是大伯和大堂哥。爹爹不同意这门亲事,最失望的也是大伯母,偏这次出事的又有大伯和三郎,她会对爹爹口出恶言姜留一点也不奇怪。只想着待会儿用饭时,能想办法安慰爹爹,毕竟家里现在压力最大的就是他。 他这辈子,怕是还没承受过这么大的压力呢。 谁知到了用晚饭时,姜留根本没见到爹爹,他出府想办法去了。 姜留一方面担心爹爹被乐阳公主抓了去,一方面又担心哥哥在牢里吃苦,看着面前香喷喷的混沌都没胃口了。 哥哥今天晚上吃什么?老管家和裘叔给他们送饭了没,送的饭能入了他们的口吗? 牢里不分日夜,被关押的犯人要么哭哭啼啼,要么骂骂咧咧,姜家三人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后,觉得时间格外难熬。 姜三郎揉了揉眼睛,“爹,我要喝水。” 这里哪来的水,姜松轻声道,“再忍忍,待会儿就能用饭了。” 正说着,便听到入口处传来脚步声,姜凌拍了一下小胖子,“三郎,来人了!” 姜三郎眼睛一亮,铺到牢边大声喊着,“来人啊——我要喝水!” 听到他的喊声,旁边牢房里传来呵呵声,“水,马桶里有,尽管喝!” “马桶里装的是尿,我又不傻,才不要喝!”姜三郎喊回去。 “呵,在这儿还想让人给你倒水,你不傻谁傻?”隔壁牢房里讥讽的声音更大了。 “吵什么!不想吃饭的继续吵!”提着桶进来的狱卒吼完,牢里只剩下悉悉索索声,接着是哗哗声。 有水喝了,姜三郎努力吞了口口水,学着其他牢房里的犯人的动作,将牢里破桌子上缺口的碗举到牢外。 狱卒很快到了他面前,用长柄木勺从桶里舀出水来,“哗”地倒进姜三郎的碗里,水溅洒了大半。 姜三郎急了,“你怎么倒水的,撒了!” “撒了?”狱卒瞪眼,抬脚就把姜三郎的碗踢飞了,“这才叫撒了!” 被狱卒踢到手的姜三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姜凌把他拉到身后,举出手中的碗,“有劳军爷。” 狱卒瞪了姜三郎一眼,照样给姜凌倒水。早有准备的姜凌追着他的木勺走,大半的水都留在了碗内,“谢谢军爷。” 狱卒呵呵笑了两声,提着桶就要走,姜凌又递出一个碗,“牢里还有我伯父,他受伤了不能动,有劳军爷。” 这个黑小子倒是个守规矩的,狱卒往里瞄了一眼,又给姜凌装了一碗,才提着桶走了。 姜凌没管哭泣的姜三郎,把碗端到大伯面前,“大伯,喝水。” “好孩子。”姜松接过碗喝了两口,便唤笨儿子,“莫哭了,过来喝水。” 姜三郎擦擦眼泪鼻涕,跑过来端起碗把水全倒进肚子里,“爹,我还要。” “不能再喝了,从现在到明天早上,咱们只剩一碗水。”姜凌提醒道。 姜三郎惊了,“你怎么知道?” 姜凌没说话,只低头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水。姜松晓得姜凌的来历,对他知道这些并不感到诧异,叮嘱儿子道,“牢里一日两碗水两顿饭,省着喝。” 水和饭都不够吗?姜三郎撇嘴又要哭,姜凌提醒道,“送饭的下来了,咱俩去端饭,你老实些,莫再让人踢了碗。” 姜三郎抽抽鼻子,跟着姜凌到了铁栏杆边,把碗举到牢外。 见对面牢里蓬头垢面的犯人把滚到他牢边的碗扔过来,姜凌抬手接住刚要道谢,却见那提着桶进来的狱卒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姜凌闭嘴,静静端着碗等。</p> 第七十三章 他笑起来真好看 “今儿你们运气好,指挥室大人高兴,给你们添菜!”狱卒吆喝着,用长柄木勺敲着装菜的木桶,开始分菜。 待狱卒提着桶到了面前时,姜三郎也学老实了,乖乖举着碗等饭吃,姜凌一手端着一个碗等着。 狱卒过来了,一勺菜倒三碗,又往每个碗里扔了块硬邦邦的干粮,提着桶走了。姜三郎看着碗里的几片烂菜、一块黑乎乎的干粮,直接傻了,“凌哥,这是啥?” 姜凌也不知,将碗放在膝盖高的破桌上,“大伯,用饭。” 姜松点头,挪到桌边看着桌上的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左侧牢里的人隔着墙壁喊道,“欸,新来的,吃不下去别糟蹋东西,给爷吃啊。” 这牢房靠三面是墙一面是栏杆,左右看不见人只能听到响动。姜松父子沉默地看着桌上的东西,姜凌倒了一点碗里的水净手和筷子,拿起硬邦邦的干粮咬了一口。 很难吃,但爹爹说过,行军打仗时的干粮咬都咬不动,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化掉。爹爹能吃的苦,他也能吃,姜凌又咬了一口。 见姜凌如此,姜三郎也拿起干粮咬了一口,“呸!好难吃!” 姜松伸脖子咽下去,借机教子,“我听你们的曾祖提起过,这应该是高粱米做的。你们曾祖小时候就吃这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说完,姜松又咬了一口,伸脖子咽下去。碗底的烂菜叶子,他看也不想看一眼。 姜三郎实在吃不下,哭丧着脸求姜凌,“凌哥,你再给我一块糖行不,出去我换你二十块!” 姜凌啃着干粮摇头,“省着吃,吃完就没了。” “哇——”姜三郎忍不住了,扔掉干粮哭了起来,“我要回家——” “别扔地上,给爷吃啊!”斜对面牢里犯人喊道。 “啧啧!”西边牢里的人也忍不住惋惜。 “喊什么喊,找死的伸脑袋出来,爷给你们个痛快的!”走廊尽头点着油灯吃酒的狱卒扯着嗓子骂道。 就在这时,有狱卒提着两个食盒进来了,一个食盒放在姜家人牢前,提着另一个走到尽头,将食盒里的菜摆上吃酒。 姜三郎扑倒牢前,隔着栏杆将盖子打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香,又高兴得哭了。 食盒分三层,有饭、菜、汤和装着热水的羊皮囊,两个孩子把饭食端到桌上,脸上都有了喜色。 姜松看着桌上的东西,眼里都有了泪花,“快吃吧,莫凉了。” “是!”姜三郎如风卷残云般地往嘴里倒饭菜,看得姜松直摇头。 用完饭又喝了热水,姜松让两个孩子用碗里的热水洗了手和脸,再将囊里的热水倒入牢里的碗中,府里送来的碗筷和羊皮囊又放到牢外的食盒里。待狱卒吃饱喝足来拎食盒时,姜松道,“劳烦军爷跟在下府上的人说一说,牢里的饭菜很好,不必再送了。” 狱卒斜了姜松一眼,提着食盒晃悠悠地走了。左边牢里嘴碎的牢友又开口了,“啧啧,这位大哥,您是哪府的?” 姜松没吭声。 “能送东西人来,府里有钱啊!” “让他们送呗,吃不完给小弟喝口汤也成啊。” “军爷才不会帮你带话呢,他们不送,军爷吃啥?” 斜对面牢里的人也小声说,“小兄弟,你们的饼子没吃完吧?放在牢里招耗子,扔过来给我吃呗。” “扔多麻烦,递给我多方便!”左边的牢友连忙道。 姜三郎看看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饼”,“爹?” 姜松轻轻摇头,“别多事,虽在牢里功课也不能落下,你们的《千字文》默到哪里了?” 姜三郎…… 姜凌,“大伯,我背完了。” “好,凌儿先来。”姜松靠在墙上,闭起眼睛。 “我先来!”姜三郎抢先开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临深履薄,夙兴……夙兴……” “夙兴温凊。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姜凌接上,很是流利地背完了《千字文》。姜松又问了他几个文中的要义和典故,姜凌皆对答如流,引得姜松频频点头,“甚好,甚好。” 姜三郎“哼”了一声,“爹,我要睡觉。” “跟爹默十句《千字文》再睡,凌儿可以歇息了。” 姜三郎的嘴巴撅了老高,姜凌却没有睡,而是在牢里打了几趟拳才躺下。此时,姜松父子已经睡着了。 姜凌躺在府里送来的被褥中,被身边姜三郎的呼噜声扰得难以入睡,他抬腿踹得姜三郎翻了个身,耳边才算消停了。 姜凌刚要入睡,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睁开眼在油灯的微光中仔细分辨,发现东边墙的墙缝里伸过来一跟细细长长的木棍,正在努力拨拉被姜三郎扔在地上的大半块干粮! 待那人快将干粮拨拉过去时,姜凌走过去,把干粮拿起来。木棍顿了顿,小声道,“小哥方才的拳法颇有几分吴家堡罗汉拳的架势,某也曾在吴家堡待过,跟吴余吴老哥一块吃过酒。” 姜凌听师傅说过,他的师祖的确是叫吴余。出事那晚,师傅为了救他被歹徒杀死了,姜凌抿紧唇,心里很难受。 “小哥,那块干粮给某吃啊?” 姜凌看看手里的干粮,隔着栏杆递过去。 一只比他还黑的手迅速接过干粮,“小哥,水给某喝几口,行不?” 姜凌转身,倒了半碗水递过去。对面的人几口就喝光了,“多谢小哥。” 姜凌接过来,看着白碗上几个黑漆漆的手印,沉默了。 在牢中过了四日,姜家每日送早晚两餐进来,姜凌每晚都会给右边的牢友送牢里的干粮和水,但并未与他说半句话。 当听到外边噼里啪啦地爆竹声时,姜三郎忍不住哑着嗓子嚎了起来,“年三十了,我要回家……” “快了。”姜松这几日也被磋磨得够呛,低声劝着儿子,“大过年的不许哭,不吉利。” 在这儿还要什么吉利,姜三郎扯着嗓子哭闹,“我要回家……” “再哭一声,老子一刀送你回老家!”狱卒受不了了,用刀鞘狠狠敲了敲铁栏杆。 姜三郎不敢哭了,一声一声抽泣着。 今天是年三十,傍晚来给姜家父子和姜凌送饭的,是姜二爷。 头戴黑色璞帽,身穿天青色长衫的姜二爷提着食盒站在牢外,笑着唤道,“大哥,三郎,凌儿,过来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姜凌转头望见白得发光的父亲,第一次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p> 第七十四章 狭路相逢 见到二弟,姜松笑了后又皱起眉头,他快步走过来抓住鸡子粗的铁围栏,斥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我想大哥了。”姜二爷答得极为真诚。大哥不在府里这几天,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家有大哥的诸多益处。 姜三郎冲过来,“二叔不想三郎吗?” 姜二爷揉揉他乱糟糟的脑袋,“你小子不在,二叔都有点不习惯。”你娘比你还能闹腾! 姜二爷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的黑儿子身上,见他很是失落,便安慰道,“爹也很想凌儿。” 他才不是想听这个!姜凌转脑袋盯着旁边的墙缝不吭声。 “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说完,姜二爷撩长袍席地而坐。 见他如此潇洒不羁,不只牢中的三个,旁边人也把目光聚拢过来。 今儿是年三十,衙门允许家眷入牢房探望囚犯送衣送食,所以今天来的人不少,但没有哪个家眷像姜二爷这样,穿着一尘不染地袍子就这么坐下了。虽说今日牢房打扫过,灯也多点了十几盏,但地上还是脏啊。 左边的胡子邋遢牢友伸长脖子,“姜二爷带了啥,给小老儿来两口?” 姜二爷转头笑道,“老丈认得在下?” 这位牢友呲着黄板牙讨好道,“看您这话说的,康安城内谁不认识您?” “就是不认识的,见到您的模样,也能立刻晓得您就是咱们康安城第一美男子姜枫了。”斜对面牢里的也开了腔,“早知道这位老哥是二爷您的兄长,兄弟们一定好好招呼着。” 附近几个牢里的人都开始跟姜二爷套近乎,听得姜松满脸黑线。 从食盒里取出湿热的帕子交给兄长和孩子们净面擦手后,姜二爷笑眯眯地道,“各位大叔、大哥,在下今日带的是家母和大嫂给兄长准备的饭食,不好分给大家。改日小弟专门带美食前来,请诸位品尝。” 听了这话,此起彼伏的恭维声立刻没了。 姜凌和姜三郎把破炕桌搬到围栏边,四人席地而坐,吃团年饭。 姜二爷给大哥倒了酒,双手举杯,“是小弟无能,让大哥跟着受苦了,小弟先干为敬。” “是大哥无能,让你受委屈了。”姜松也抬手将酒饮净,“家里可还安好?” 自己的夫人是什么脾气,姜松还是知道的。 “安好。”姜二爷笑吟吟地给两个孩子夹菜,没有抱怨一句,“这些都是你们爱吃的,多吃些。” 二弟虽收拾得干净利落,但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姜松心疼得不行,“我们在这儿未受什么委屈,你莫太过担心。府里的事,能拖便拖着,拖不了的便让三弟和厚叔他们去办。你不必事事亲为。” 姜二爷点头应下,“大哥的肩伤如何了?” 姜松慢慢抬起左手握了握,好让二弟安心,“多亏了裘叔的药,也多亏了凌儿每日帮我换药,好多了。” “我也帮了!”姜三郎提醒道。 姜松扫了他一眼,姜三郎立刻闷头吃饭,不敢吭声了。 用完饭,姜二爷给俩孩子每人一个荷包,“这是祖母给你们的五文压岁钱,还有一些小玩意,你们拿去玩。” 姜二爷点明里边有多少钱,是为了不让牢里的人惦记着。 “谢二叔!”姜三郎抢了荷包打开看。 姜凌收起荷包,先收拾碗筷。他把半个吃剩的四喜丸子和一块带皮红烧肘子倒进牢里的缺口碗中,送到右侧墙边,轻轻一敲。 声音刚落,挨着地的墙砖被抽掉一块,探过来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将碗拉过去,一会儿又送回一个空碗。 见儿子给隔壁牢房的人送吃的,姜二爷没吭声,只与大哥咬耳朵,告诉他计划进展顺利,一旦出现情况该如何应对,姜松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 待狱卒来催时,姜二爷才站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拱手弯腰行礼,“姜凌在此给大哥拜个早年,祝大哥心想事成,步步高升。” 姜松探右手扶起二弟,“明年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二弟自幼体弱,能平安长大是祖宗保佑,姜松就怕他再生病。 “只要有大哥在,小弟就没什么不平安的。”姜二爷说得万分真诚。 见父亲拜完,姜凌在牢里双膝跪地叩头,“儿姜凌,给父亲拜年。” 姜三郎也连忙过来扑倒,“侄儿姜思宇给二叔拜年。” 姜二爷让两个孩子起来,“压岁钱待你们出来后再给。” 姜三郎又忍不住问,“二叔,我们啥时候能回去啊?” 姜二爷笑道,“快了。” 快了是啥时候?姜三郎鼓起腮帮子一脸苦瓜色,这几日连哭带嚎地折腾,他的嗓子都要干了。 姜凌问,“父亲,妹妹可好?” 就知道他会问起留儿,姜二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留儿给你的,你照顾好大伯和三郎,爹很快就接你们回府。” 姜凌双手接过信,眼睛都挪不开了。 这小子!姜二爷不再搭理他,提起食盒,“大哥,我走了。” “快回府,莫贪热闹在外边乱转。”姜松叮嘱二弟,内心万分不放心。 “姜二爷留步。”左边牢里的老头伸出脏兮兮的手拦住姜二爷,哀求道,“二爷,小老儿名刘曲,家住化敦坊三条巷,小老儿进来时,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闺女,到年就十六了。二爷若到化敦坊,帮小老儿去望一眼,我那大儿媳不是个东西,莫让她把我闺女卖了。” 斜对面的友犯人也忍不住了,“二爷,小人郑扩,家主康安城北十五里郑家庄。二爷若去城北,帮小人回家瞧瞧我娘。我娘今年没来看小人,小人怕她……怕她……” “二爷,小人……” “二爷,小人……” 都知道姜二爷人美心不坏,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哀求声,纷纷盼着他能帮忙照看家里。 狱卒瞪圆了眼睛,“这是干什么?都给老子闭嘴!” 囚犯们闭了嘴,姜二爷点头谢过狱卒,才道,“诸位的话姜某都记下了,待过去眼前这一关,姜某就抽空帮诸位去看看。” “多谢二爷!” “二爷,仁义啊!” 在囚犯们的感激声中,送姜二爷出了牢房的狱卒笑得一脸精明,偷偷把手指头往上指了指,“早就听说二爷仁义,今儿小人算是开了眼了。虽然……有话,但小人看在二爷的面子上,从没折腾过您的家人。” 孔能是交代了别让姜家人好受,但牢头和狱卒都不傻,谁不知道姜二马上就要尚公主了,他们这时候得罪姜家就是找死。所以这些人虽没给姜家人好脸色,但也没真为难他们。 姜二爷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送上一个荷包,“大哥若不嫌弃,待我兄长和孩子们出来后,姜枫在听书楼请兄弟们吃酒。” “您不嫌弃咱们才是。”狱卒笑成了狗尾巴花,“二爷放心,大爷和少爷们住在咱这儿,就跟府里一样舒坦!” 姜二爷笑道,“那咱们就约好了。明日是大年初一,家里人想早些给送吃食,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狱卒连连点头,“方便,什么时辰来都方便!” 又与狱卒寒暄几句,姜二爷上马车回府。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 “孩子们还好,大哥瘦得快脱形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姜二爷疲惫地靠在马车上,伸直了腿。 姜猴儿立刻给二爷捶腿,“人平安就好,只要不伤根基,大爷回来养几日就养回来了。” 虽然跟大哥说得肯定,但他对明日的宫宴也心里没底。姜二爷压了压一直跳的右眼皮,总感觉要出事。 “二爷,乐阳公主府的马车过来了。”驾车的姜宝低声道。 姜二爷刷地睁开眼睛,“避进巷子里,快!”</p> 第七十五章 给爷走!!! “公主,姜家的马车进布衣巷了。”乐阳公主马车旁的管事戴猛发现姜二爷想跑,立刻喊道。 这是要躲着本宫了?斜卧在马车里的乐阳公主冷笑一声,“本宫倒想瞧瞧布衣巷的景致。” 除夕入夜,布衣巷内各店铺张灯结彩,行人如梭。乐阳公主乘坐的双马车一进来,就把路占去大半,公主府的侍卫吆喝着开路,行人只得贴墙靠边让马车通过。 前边马车内的姜二爷,遥遥望见乐阳公主也进了窄巷,抬手压住猛跳的眼皮低骂,“这个疯婆子!” 姜猴儿吓得哆嗦,“他们肯定把巷子那头也给堵了,布衣巷就前后俩出口,咱们怎么办啊,他们不会立刻把咱们抓走吧?” “爷哪知道怎么办!爷又没生翅膀,否则爷早就飞走了!”姜二爷的心扑通扑通得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明天就是新年宫宴了,曙光在前,他决不能在此事出事! 生翅膀?驾车的姜宝有了主意,“让猴儿赶车,小的带二爷翻墙走!” 对啊!他没翅膀,但姜宝有飞毛腿啊!绝处逢生的姜二爷立刻道,“那还愣着作甚,快,咱们走!” 姜猴儿一把拉住姜宝,“我带爷走,你留下,你长得俊……” 姜宝斜了姜猴儿一眼,“你会飞檐走壁?” 不会!娘的,这厮害他!姜猴儿咬牙,“我可以给二爷当梯子,让二爷踩着我爬墙走!” 现在哪有那功夫!姜二爷立刻拍板,“猴儿留下。你长得丑,大庭广众之下乐阳公主不会把你怎么样,待回府后爷重重地赏你!宝儿,咱走!” “猴儿,后会有期。”姜宝把鞭子塞进姜猴儿手中,提起姜猴儿的帽子给姜二爷扣上,又解开自己的外袍让姜二爷穿上,俩人下马车没入人群中。 眼睁睁看着姜宝与二爷钻入一家店铺院中消失不见,姜猴儿用马鞭敲了敲脑袋,哆哆嗦嗦地赶着马车往前走。 到巷子口时,马车果然被公主府管事戴猛拦住了。戴猛伸手拉住马缰绳,扬声道,“姜公子,我家公主有请。” 听管事提起姜公子、公主,路人立刻明白了马车里是谁,都停下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姜公子,我家公主有请!”见马车内毫无动静,戴猛声音更高了。 姜猴儿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直哆嗦的大腿,下马车躬身行礼,“戴大人,今日是大年夜,不知公主寻我家二爷作甚?” “请姜公子去一趟便知!姜公子,请吧!”戴猛心中甚是得意地盯着放下来的车帘,堵了这么多日终于堵到姜二,看他这回往哪儿躲! 见拖延不下去了,姜猴儿便道,“我家二爷不在马车上。” 什么?戴猛上前一把扯开车帘,见车里空无一人,气急败坏地吼道,“人呢?” 姜猴儿努力学着他家二爷的姿态,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二爷去牢里给大爷送饭,出来后说去四处转转,让小人先赶马车回府送信。” “那你方才躲什么!”戴猛恨不得一脚踹在姜猴儿让人觉得异常刺眼的脸上。 姜猴儿满脸真诚,“小人见迎面来了双马车,怕错不开车惊扰了贵人,这才绕路的。” 蠢货! 戴猛狠狠瞪了姜猴儿一眼,快步穿巷子跑回乐阳公主的马车边,低声道,“公主,姜公子不在马车上,姜家下人说他先走了。” “不可能,奴婢派人盯着呢,他出来就上了马车,进巷子前都没下来!”苏嬷嬷怒道。 乐阳公主最后一点耐性也被姜二爷的躲闪磨没了,厉声喊道,“杨冲!” “末将在。”银盔银甲的杨冲上前。 “半个时辰内将他抓来,生死勿论。” “遵命。”杨冲带着几个侍卫散开,在布衣巷内寻人。 听到乐阳公主的吩咐,路边几位姑娘吓得脸都变了,暗暗求菩萨保佑千万别让他们抓到姜二爷。 另一边,姜宝带着姜二爷翻了几条巷子后,途遇巡城的官兵,不敢再乱来,拉着姜二爷快步前行。 被姜宝当麻袋扛了这许久,终于双脚落地的姜二爷忍着胃中翻滚的不适,在前头引路,“不能这么走,跟爷来!” 对康安城街巷极为熟悉的姜二爷带着姜宝兜兜绕绕,很快便出了西市进入光德坊,“咱们不能直接回府,在光德坊租辆马车,绕道回去。爷……” 姜二爷话还没说话,便被姜宝捂住嘴拖入暗处,吓得他眼睛瞪得溜圆。姜宝低声在姜二爷耳边道,“杨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姜二爷定睛往外瞧,待看清站在不远处手握刀柄杀气腾腾的高冲后,吓得脸都白了。 与姜二爷正好相反,武将出身的姜宝见这厮持刀欲战,立刻血液沸腾,“二爷先走,某拦住他!” “他武功很厉害的……” “某也不弱。”姜宝将姜二爷挡在身后,“走!” 对面的杨冲见弱鸡姜二跑了也不追,只向拉开架势的姜宝轻蔑一笑,一个下人也敢挑衅他,真是不知死活。杨冲放开刀柄拉开架势,冲着姜宝勾勾手指,“来!” 谁过去谁是蠢货! 姜宝稳如泰山地挡住路,让姜二爷跑得更远些。姜二爷体力不差,只要自己拦住能杨冲,旁人应该撵不上他。 对峙几息,杨冲看穿了姜宝的诡计,他大喝一声冲上前,抬脚飞踹姜宝的心口窝。姜宝侧身,探手抓住杨冲的腿狠狠往墙上摔去,不过是公主府的看门狗软脚虾罢了,也敢在他面前耍横! 给爷走! 啪!!! 杨冲硬生生地将墙砖踹碎,疼得龇牙咧嘴,翻身起来后忍不住转了转又痛又麻的脚踝。他谨慎地上下打量姜宝,不敢再轻敌,抽出明晃晃的腰刀又冲了上去。 狂奔的姜二爷听到身后的响动,回头望见姜宝真拦住了杨冲,便向他挑了挑大拇指,又往前飞奔。 可是没跑多久,姜二爷发现身后又有追兵,他咬牙往前冲去。东窜西躲地跑出德光坊进入太平坊时,姜二爷已经眼冒金星喘气如牛,却还未甩掉公主府的爪牙!</p> 第七十六章 送佛送到西 因没看清,姜二爷钻入了一条死胡同,眼见着没路可走了,姜二爷双手拄膝回头,见后边那俩追兵扶着墙喘,心里甚是得意。看吧,比脚力,你们还不如爷呢! 后边俩官兵也极为恼火。公主气头上是说了生死勿论,但莫说死了,就是姜二蹭破点皮,公主也得把他们宰了!若非如此,他们早就用箭将他射躺下了,何至于追得这么辛苦。 这回你没路跑了吧!瘦高的官兵掏出绳子,“二……二公子,随我等走……吧。” 休想把爷绑走!爷还有老娘要孝顺,还有仨孩子要养!想到留儿胖乎乎的小模样,姜二爷咬牙直起腰,向着墙冲去。 “不好,他要自尽!”俩官兵急了,急急往前冲,谁知姜二爷却踩着墙攀住墙头,翻了过去! 他怎还有体力……俩官兵心中骂娘,也跟着翻过去。待双脚落地,俩人看着停在面前的一长排马车和怒目瞪着他们的车夫、护卫,傻了。 “这是什么地方?”瘦高的官兵低声问。 矮胖的官兵愁眉苦脸,“太平坊。” 太平坊乃在大社之南,今日圣上在大社祭祀,这些马车应是朝中官员的。俩人吞吞口水,紧贴着墙乖乖站着不敢动,眼睛则滴溜溜转着找姜二爷。 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瘦高的官兵挂起讨好的笑,问身边最近的车夫,“这位大哥,可曾见到一个翻墙而来的小贼?” 花白胡的车夫沉稳点头,一指巷口。 “多谢!”俩人连忙追了去。 待他们跑远了,车夫才低声道,“二爷在车里稍歇,待他们走远了您再走。” “多谢承伯。”姜二爷瘫在车内,呼哧呼哧直喘气。 约莫过了一刻钟,见巷口无人探头缩脑,车夫低声道,“二爷,可以走了。” “二爷?” 见车内无响动,车夫回身轻轻撩开车帘往里一瞧,嘴角的胡子颤了颤,又轻轻放下车帘,无声地笑了。 马车内温暖舒适,累惨了的姜二爷决定歇一歇再跑。谁知他眼睛一闭便睡着了,待听到马蹄声睁开眼,他竟发现马车的正主已经回来了。 姜二爷翻身行礼,“小侄姜枫给您拜个早年,祝您身康体健步步高升。小侄告辞,待风平浪静后再去府上向您请罪。” “既然上来了,老夫便送你一程,坐吧。”刑部尚书杜海安抬手扶姜枫起来,让他在侧边的长凳上坐下后,指了指桌上的茶。 姜二爷谢过,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惭愧道,“让您见笑了。” 杜海安轻轻摇头,在如此困难的情境下,姜家还不肯尚公主,这多少让杜海安对姜家两兄弟刮目相看,“今日圣上在慈宁宫责备乐阳公主,命她出宫祭拜邓驸马,却让你碰上了。” 倒霉啊!姜二爷微微摇头,他挑帘外外望了望,见马车已经到了杜海安居住的通义坊,刚要提出告辞。杜海安便道,“无妨,老夫去延福坊接人。” 姜家便在延福坊西的会嘉坊,到了延福坊就等于到了家门口,杜海安的相送之情,让姜二爷万分感激,“这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杜海安含笑不语。 姜二爷明白杜大人这一笑的意思——你钻到我的车上来时,可曾想过会给我添麻烦?姜二爷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傻笑。 杜海安问道,“你与乐阳公主的事,打算如何了结?” 姜二爷如实相告,“小侄托敬国公在明日宫宴上为小侄做说客。” 杜海安沉吟,“国公应了?” 姜二爷没敢说死,“小侄找的是敬国公府的大公子,至于国公爷会不会帮这个忙,还得看宫宴的情形。” 杜海安伸手捋着花白的胡须,轻声道,“依老夫看,敬国公未必肯帮这个忙。” 姜二爷连忙追问,“请大人明示。” 太后虽然眼见着不行了,但乐阳还有右相秦天野这个亲舅舅在。她若招个有才干的驸马,必然会成为秦天野的助力;她若招了除美貌外无一用处的姜枫,对秦天野来说毫无用处,这才是敬国公想要的。 不过这话,却不好对秦枫明说,杜海安含糊道,“此事又牵扯皇亲国戚,若他插手,未免会让皇后为难。” 姜枫灵动的眸子一转,嬉皮笑脸道,“若是明日敬国公不提,能否劳烦大人您帮小侄跟圣上说一声,就说小侄思亡妻甚深,已发誓此生不会再娶。” 他会思王氏?杜海安不小心捻断两根胡子,“圣上英明过人,最恨谎言。” 在圣上面前说谎乃是欺君大罪!摇晃的烛光下,姜二爷万分真诚地道,“亡妻故去后,小侄才明白她的苦心她的好,深深觉得对不住她,所以愿用余生照顾好她为小侄留下的两个闺女,向她赎罪。” 杜海安沉默许久,才道,“你亲自去说,圣上或许能信一二。” “小侄何德何能,可不敢污了圣上的双眼。”姜二爷万分惶恐。 所以,你就让老夫去污染圣上的双耳……杜海安本想拒绝,但看着姜枫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也罢,老夫明日见机行事。” “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姜二爷笑颜如花,“不管明日大人有无机会开口,小侄都感激您一辈子。” 自己不开口,他会记恨自己一辈子吧?杜海安失笑摇头,但凡姜松有这小子的一半机敏,姜家也不会沦落至此。 待马车到了延福坊,确认左右无人,姜二爷辞别杜海安,下车钻入巷子,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捂住嘴拖到墙角里,姜二爷吓得魂都没了。 “二爷莫怕,是鸦某。”鸦隐见姜二爷这没出息样,恨不得立刻将他扔给公主府的侍卫了事,“公主府的侍卫已埋伏在府门外,鸦某奉六姑娘命来接您回府。” 姜二爷闻言,魂魄归位,“你怎知爷在此处?” 鸦隐暗翻白眼,“厚叔说您肯定坐马车回来,鸦某已在此等候多时。” 还是厚叔了解他!姜二爷低声问,“猴儿和宝儿可回府了?” 听到这货给姜宝叫“宝儿”,鸦隐的虎躯震了三震,才道,“鸦某出来时,他们还未回府。老夫人在府中等得焦急,咱们回吧?” 鸦隐像扛麻袋一样把姜二爷抗在肩膀上,就要蹿墙回去。姜二爷顺从趴好,嘴里吩咐道,“跳孟家的墙头。” “绕远。”鸦隐不肯。 “爷知道他家鞭炮放在何处,咱去挑几样喜欢的,剩下的浇上水,免得他们半夜吵爷睡觉。” 都什么时候了,这货居然还有心思去给别家的鞭炮浇水?鸦隐真恨不得把他摔在地上踩几脚,看看他脑袋里究竟装的是啥!</p> 第七十七章 毒 鸦隐扛着怀抱大包袱的姜二爷回到府中时,一家人的心才算放下来。 得知姜宝和姜猴儿已经回来了,姜二爷咧开嘴角,把鞭炮交给鸦隐,上前给母亲行礼,“娘,儿回来了。” 姜老夫人气极,拉过儿子就是一顿拍,“娘怎么说的?你非要出去、非要出去!” 见姜二爷被打,陈氏心中不断叫好,希望婆婆打得狠些,再狠些;姜慕燕觉得丢人,恨不得立刻躲到琴房去;姜留则握着小拳头,真想上去给她爹几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娘,今儿是大年三十啊,您别打了,咱得讨个好兆头不是?”虽然母亲打得不疼,但当着全家的面挨打,姜二爷觉得万分没面子。 大年三十挨打挨骂,意味着明年一年都要挨打挨骂,姜老夫人扯着儿子的儿子进了屋,问道,“你大哥和孩子们没受委屈?” 陈氏追问,“送去的饭,他们吃上了没?牢里冷不冷,你哥的伤好些了没?” 委屈肯定是受了,姜二爷笑道,“牢里虽不比家里舒坦,但大哥和两个孩子都还好,大哥肩上每日用药,胳膊已经能动了。” 那就好,那就好!陈氏双手合十,又忍不住追问,“二弟,你大哥他们明天准能回来,对?” 姜老夫人抬头扫了大儿媳一眼,陈氏捂住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明日宫宴的事情家中知道的人可没几个。 姜老夫人让三儿媳带着孩子们去外屋的暖榻上吃零嘴守岁,才对二儿子道,“你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回来后把今晚的事仔细讲一讲。” 姜槐也跟二哥出来,小声问,“二哥,你的腿伤着了?” 没骨头的姜二爷把胳膊搭在三弟肩上诉苦,“我被狗撵着从西市一直跑到太平坊,这会儿浑身都疼。” 那是够远的,姜槐连忙道,“待会儿泡个澡,我给二哥拿药油揉揉。” 姜二爷笑了,“那就用着你了,我从孟家搬了不少烟花回来,待会儿你带着孩子们放一放,咱去去晦气。” 姜槐连忙问,“给他们剩下多少?” “很多。” 姜槐失望。 “都用水浇了。” 姜槐嘿嘿。 姜家的烟花上天,声响传入孟家。孟回舟和两个儿子同时转头看亮起的窗纸,嘴角翘出的讥讽一模一样。 孟三哼道,“五色烟炮五百文一枚,他们这是打肿脸充胖子!爹,儿也去放!” 大年夜放烟花爆竹,谁家的最响最热闹,预示着来年谁家明年的运气最好。往年为了显示低调和尊敬,孟家都是在姜家放完后才放,姜家放五百响的爆竹他们就放四百五十响。今年孟三憋着劲儿地买了许多,就等着今晚扬眉吐气呢。 孟回舟没说话,孟二却道,“你急什么,先让他们闹腾,快到子时时咱们再放。” “还是二哥脑袋好使!”姜家的爆竹越放越少,跨年的响动绝对盖不过自己家! 姜二,你且等着! 孟三嘿嘿。 子时至,姜家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暖阁内昏昏欲睡的小姜留被震醒了,跟着姐姐哥哥们到堂屋给祖母拜年。 姜老夫人发了压岁钱,又依例训话、祝福后让子孙们起来。随后,姜家的下人在院子里哗啦啦跪倒一大片,给主子拜年。 姜老夫人叫了起,言道大伙辛苦,每人发一月工钱的赏钱。 府中窘迫,竟还有这么多喜钱,仆从们个个眉开眼笑,谢恩声此起彼伏。 大哥不在家,姜二爷便唤姜思尧,“大郎,去点鞭炮。” 姜思尧带着二弟和四弟到院中的桂树下,用香点导火线。姜家的小姑娘们纷纷用手捂住耳朵,慢了半拍的小姜留刚被父亲温暖的大手捂住耳朵,便听到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姜留瞪大眼睛看着挂满树枝的爆竹一声接一声地闪着火光,火红的纸屑纷纷落下,大地都被震得颤抖。 万家鞭炮齐鸣,神州大地的夜空被点亮,呼吸间全是硫黄的气息。在禁鞭炮的城市中长大的姜留,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火树银花”、“声震神州”。 太震撼,太美了!姜留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欢呼蹦跳。 姜二爷怕腿脚不利索的小闺女摔着,把她抱起来大声道,“留儿今年要平平安安、好好的!” 姜留欢喜极了,抱着爹爹的脑袋用力亲了一口,“爹,心-想-事-成!” 姜槐凑到二哥身边,幸灾乐祸道,“二哥,那边一点火光也没有!” 那是当然,除非他们把院子点了,否则有个鬼的火光!姜二爷朗声大笑,举着闺女在院子里转圈圈,把姜留吓得直啊啊。 孟家院内,看着被水浇透、结冰渣的鞭炮,孟回舟的脸比锅底还黑。孟三气得捶胸顿足,“五色烟炮不见了,一定是姜二干的!他娘的,老子饶不了他!” “闭嘴!”孟回舟怒斥。 孟家的管家小心翼翼道,“老爷,小人已经派人去西市采买了,很快就能回来……” “废物!”子时已过,买回来又有何用!孟回舟一脚将管家踢翻,怒冲冲地转身回屋。 见家主生气了,孟家人都僵立在院中不知如何是好。孟老夫人沉着脸吩咐众人散了,才回到屋中,轻声劝道,“老爷睡会儿,待会儿该准备入宫了。” 宫宴是上午举行,但身为臣子,孟回舟要在卯时入宫朝拜。不过此时的孟回舟哪能睡得着,他将二儿子叫进书房,低声问,“东西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姜松押在牢中这几日,孟家几次下手都未成。昨日姜二探监时,孟家下人探听到姜家下人要五更天去牢里送饭,孟二便订下毒计——趁着夜色,派人冒充姜家下人给姜松掺了毒药的饺子,毁掉姜家三人的身体。 孟回舟缓缓转着手中茶盏,“我要他们走不出牢门!” “儿正有此意。”孟二的声音也似掺了毒。 五更是一夜中最黑、最冷的时候。往日此时,人们睡得正熟,今日却异常热闹。各家开门炮响声震天,孩子们起床穿新衣,厨房里的灶台红红火火,热气腾腾。 姜家新年煮好的第一锅饺子被装入食盒,送往西城兵马司大牢。 第七十八章 朝宴 震天的鞭炮声清晰传入牢中不久,便有狱卒将食盒提进来,并将过道内离着他们最近的一盏油灯点亮,“姜大哥,姜二爷派人给您送饺子来了。” 弟弟是二爷,他是大哥……姜松站起身,“多谢军爷,您也一块用些?” “咱兄弟有,你们趁热吃。”姜家送饭向来送两份,狱卒对这点非常满意。 姜松带着两个孩子洗过手,打开食盒将碗碟端入牢中摆在桌子上,饺子香飘散开,引得黑暗中不少人吞口水。右边牢房内的那位,更是已迫不及待地拉开墙砖等开饭了。 姜松早就听侄子说过隔壁的老者与他的师祖有些交情,便让姜凌给他端了一盘饺子过去。 黑手把盘子拉过去不过几息,姜凌便听到“呸呸”声和漱口声,那人敲墙小声道警告,“有毒。” 姜凌一悚,转身去夺姜三郎已要送入嘴中的饺子。还有比他动作更快的,一粒石子飞进来打在姜三郎的右手背上。姜三郎“哎呦”一声筷子脱手,饺子也落在桌上。 姜松吓得一哆嗦,望向对面牢里那个蓬头垢面的犯人。姜凌谨慎地看着对面黑漆漆的牢房,见里边的人不再有动静,便背对着他坐在桌边,掏出藏在袖中的银针插入水饺,片刻后拔出发现银针竟已变成黑色。 “这……”姜三郎刚嚷了一个字就被姜凌捂住嘴。姜松也吓得后背全是冷汗。 姜凌低声问,“大伯,咱们怎么办?” “啊?”手脚冰凉的姜松,现在脑袋里全是他们如果吃了毒饺会变成什么样。 见指望不上大伯,姜松叮嘱揉手背的姜三郎不要声张,又跑回东墙边低声问,“先生,什么毒?” 那边差点中毒的家伙也气得不轻,“砒霜,水!” 姜凌送过去一碗水,那边又传来漱口声。 听闻饺子里有砒霜,姜松慢半拍的问,“汤里呢?” 姜凌刚抽出银针要试饺子汤,牢外又传来脚步声,方才那个狱卒又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在牢前,“姜大哥,府上又送过来一份。” 姜松愣了愣,连忙过去问道,“方才的那食盒内的饺子,军爷可吃了?” “肉放得少了。”狱卒抱怨。 见他红光满面的,姜松就放了心,勉强笑道,“在下吃得清淡,这次送来的应该是肉多的,辛苦军爷。” “客气啥,再多送几盒才好嘞。”狱卒转身走后。姜松慢慢打开食盒,看着里边热气腾腾的饺子,眼圈红了。因为这饺子的形状,一看就是出自母亲之手,这才是府里送来的饺子。 方才差一点…… 以防万一,姜松还是让姜凌每个饺子都试过,确认无毒后给右边牢房里送了一份,又将一碟子送到牢前,与对面用石子救了儿子的犯人道,“这位兄台,吃点饺子?” 对面牢里的人动也不动,左侧名叫刘曲的老头拔着栏杆伸出手,“大爷,他不吃给小老儿尝尝咋样?” 姜松默默把饺子递过去,回到矮桌边望着饺子愣神。三郎抽抽鼻子,小声道,“爹,我饿。” 毫无胃口的姜松点头,“吃。” 见儿子一口一个地往嘴里填饺子,姜松笑了,给侄子夹了一个饺子,“凌儿也吃。” 姜凌本也没什么胃口,但又不想输给姜三郎,硬是数着比他多吃了一个才停筷。 几个热腾腾的饺子下肚后,姜松裹着被子想到底是谁要致他们于死地,他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皇宫中,景和帝带着臣子和皇亲国戚们祭拜了天地先祖后,与众卿在宣德宫中饮宴;康皇后也在自己的华春宫宴请各府女眷,宫中处处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新年第一天,风和日丽,青年帝王坐在大殿上,追忆往昔放眼将来,百官中不断有人站起来为万岁歌功颂德,哄得景和帝笑声不断,殿内一片祥和。 杜海安持杯看向居于前方的敬国公,方才在御史和京兆尹提起京中趣事哄圣上展颜时,敬国公只静静听着,并未提起姜枫的事。 他不提,杜海安便也不提,与坐在他旁边的礼部尚书陶思正有一句每一句地叙着闲话。 待景和帝畅想到四海升平八方来贺时,众臣又拜倒山呼万岁,杜海安以头触地时,听到另一侧大理寺卿萧峻平轻声道,“二十。” 这是在数饮宴开始后,又磕了多少次头呢?杜海安起身时含笑道,“萧大人好兴致。” 萧峻平呵呵笑,“不及杜大人。” 一早上都安分守己的杜海安笑了笑,便听敬国公终于开口了,“万岁,臣有一事禀告。” “国公请讲。”景和帝对自己的岳父,很是客气。 敬国公道,“臣的犬子,前几日给臣送回一封家书……” 听他讲的是家事,倾耳静听的众臣子没了兴趣,又说起悄悄话,杜海安却异常认真地听着敬国公说了一顿废话后,言道,“营中一名叫钟雷的副将呈了一份名为肉酥的肉食给犬子,说他的表哥认为此物虽为肉制但极易储存,数月不腐,可做军粮。” 粮草乃是大事,数月不腐的肉食立刻引起了景和帝的兴趣,“国公细细讲来。” “臣带了一份入宫,请万岁一观。”敬国公双手呈上一盒肉酥。听到有吃的,百官都来了兴致,杜海安更在意的却是营中副将钟雷的表哥是哪位。 待小太监将木盒呈到玉案上打开,景和帝极为好奇地看着里边烂乎乎软塌塌的肉酥,“此物可数月不腐?” “是。” 圣上还没说什么,右相秦天野开口了,“肉熏腌后都可数月不腐,不足为奇。” 敬国公回道,“熏腌肉质硬,食用时需切碎熬煮,费时费力;肉酥易食,携带也更为方便。” “熏腌肉可直接入口,需要切碎熬煮再食的是老者。”秦天野应道。 右相这意思是说敬国公岁数大了咬不动肉?百官不敢做声,殿内气氛紧张起来。 一边是舅舅一边是岳父,景和帝正犹豫该如何是好时,左相大人、太傅尹骞打圆场,“敬国公和秦大人都言之有理,依老臣看,多一种备粮可选,亦不是坏事。请万岁分一匙肉酥给老臣尝尝?” 景和帝立刻命太监将肉酥给自己的恩师送过去,“太傅请用。” 尹太傅吃了后,笑眯眯地道,“万岁,这肉酥入口即化,极适合老臣这等牙口不好的。” 兵部尚书黄通也来了兴致,“万岁,可否赐一些给末将尝尝?” 黄通之后,又有几个敬国公一派的朝臣请求品尝,殿中又热闹起来,景和帝让太监将肉酥分下去,武将们吩咐赞扬,说这肉酥可为军粮,尤其是天寒地冻时更佳。 有朝臣问敬国公,“不知市场面上可有此物?末将想买些回去孝敬老母。” 黄通由衷感叹,“能将肉制成此等模样之人,也是奇才。” 敬国公含笑,“这位奇人诸位大人或许认得,他便是礼部精膳司员外郎,姜松。” 听到敬国公提到姜松,孟回舟的脸都变了。 变脸的除了孟回舟,还有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余昌进。 第七十九章 宣姜松入宫 听护国公提到姜松,众人也都愣了。姜松虽只是个小小的从五品六部院外郎,但四年前其父刑部侍郎姜冕火烧刑部一案,百官皆印象深刻,甚至太上皇之死都与此有关。 众人屏住呼吸,偷偷打量景和帝。秦牧野扫了一眼护国公,神色莫名。 引起了这个话题的兵部尚书黄通见护国公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只得尴尬地“哈哈”两声,接了话茬,“姜大人供职精膳司,精通此道也在情理之中。” 礼部精膳司掌的是宴飨、牲豆、酒膳之事,黄通这么说也算过得去,百官齐呵呵。左相又举杯和稀泥,“祝大周千秋万载,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立刻跟上。 就在孟回舟和余昌进刚送了一口气时,忽听上座的万岁问道,“姜松何在?” 礼部员外郎论品阶是从五品上,这种品阶的官员在六部一抓一大把,他来没来还真没人注意。百官纷纷往后瞧,从最靠近宣德殿门窗的角落里找寻姜松。 见无人出列,众人又看向礼部尚书。见逃不过去的陶思正连忙出列,“回万岁,姜松丁忧未归朝。” 对,对!孟回舟和余昌进连忙点头。 对数字和日期极为敏感的大理寺卿萧峻平提出质疑,“陶大人,姜松之父乃是景和元年八月十六死的,去年十一月就该丁忧期满了才对。” 陶思正暗骂萧峻平多事,连忙解释道,“万岁,姜松之父死后半载有余,其祖母又丧,故其至今未归。” “那也不对啊!”萧峻平又道,“按我朝律令,官员在丁忧期间又丧祖辈者,丁忧由二十七个月延长为三十个月。依令,姜松应在去年十一月十七丁忧期满了。” 御史台的御史立刻抓到了话茬,“难道姜松丁忧期满后一直未到礼部衙门做事?” 陶思正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姜松从未回礼部销假。此时,姜松的好友,礼部祠祭司员外郎卢正昌冒死出列,“微臣礼部祠祭司员外郎卢正昌,有情容禀。” 见卢正昌出来,孟回舟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讲。”景和帝准了。 卢正昌大声道,“微臣曾在去年十月和十一月见到姜松回礼部衙门,只是微臣忙于政务,未曾多问。” 这话说得极为圆满,杜海安特意回头看了卢正昌一眼,记住了这个人。 护国公又道,“姜松丁忧期满未归却心系朝政,将肉酥送去军营,颇有其祖父文定公姜永明之遗风。” 景和帝也陷入追忆之中,“朕记得父皇曾跟朕说姜永明勤政为民,安定一方,故其死后父皇才追封其为文定公。” 太傅尹骞起身,“太上皇在位时,曾数次向老臣提起姜永明乃治国贤臣。” 几个老御史也站了起来,纷纷追忆太上皇在位时的丰功伟绩,顺便提一嘴姜永明。 姜永明死了,其妻其子也死了,其孙姜松丁忧之中依旧心系朝廷,令景和帝感动,抬手道,“宣姜松。” 杜海安、卢正昌心喜,以为姜松已七窍流血死在牢中的孟回舟额头冒出冷汗,为了一点小财关押姜松的余昌进现在恨不得回去打死孔能。他滚爬着出列,“万岁,臣有情容禀。” “讲!” “腊月二十五日,姜松在西市与人争执大打出手,现关押在西部兵马司大牢中。” 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的众臣对对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地看向乐阳公主的舅父,右相秦天野。 御史大夫荆吉良出列,质问余昌进,“敢问余大人,朝廷官员与民发生争执,按我大周律,当如何处置?” 依律当报吏部和礼部,余昌进额头冒汗,连连磕头。 “万岁日理万机,不必为此小案分神。既然姜松涉案,便让五城兵马司与刑部审问清楚便是。”秦天野道。 谁知景和帝今日来了拧劲儿,“宣!” 传旨太监见右相不再开口,连忙应了,快步往外走。只是这次的传旨地点由姜家改为了西部兵马司大牢。 大牢内,姜凌在正中扎马步,姜三郎裹着被子打呼噜,姜松则死死盯着桌上放凉了的毒饺。 牢外传来喧哗声时,姜松忽然夹起一个又一个的饺子送入口中。姜凌听到响动回头,吓得小黑脸都变了,“伯父,你……” 姜松抬手,低声道,“无妨,我吃的都是无毒的。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人问你们,一定不要说知道饺子有毒,明白吗?” 姜凌点头,“侄儿知道,侄子也不会让三郎说的。” 姜松欣慰地拍了拍姜凌,待听到牢外传来太监尖尖的嗓音时,他夹起一个毒饺,送入口中。 “礼部员外郎姜松接旨——”在一片火光簇拥中,传旨太监走入地牢,站在围栏外。 “罪臣姜松接旨。”姜松跪倒在地,姜凌用力拍醒姜三郎,拉着他跪在后边。 “万岁口谕,宣礼部员外郎姜松觐见。”传旨太监传完圣上口谕,笑眯眯地道,“姜大人快收拾收拾,随洒家入宫,衣裳在马车上再换。” 进宫面圣自然不能邋里邋遢地去,牢头连忙备热水帮姜松梳洗,嘴里不断地说着好话。 姜三郎蒙里蒙腾地问,“爹,咱们能回家了?” 姜松回头道,“万岁宣为父入宫回话,你们在此等候为父回来,不可惹事。” 听到万岁要见爹,姜三郎吓得不敢,直到父亲被太监簇拥着走了,太才敢问姜凌,“凌哥,怎么办?” 姜凌吓唬他,“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到底咋啦?”姜三郎更怕了。 姜凌阴沉沉地伸出小黑爪,“若是想活,从现在开始到咱们被放回家,你不能再说一句话,有人问话你就哭。做不到你就得被刽子手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热热闹闹的,姜松强忍着肠胃内的痉挛疼痛,直到马车将到回春医馆时,他才咬破舌头拉开车帘,扑倒在车夫身边翻滚着。 “公公,不好了!”车夫大惊失色,连忙唤道。 传旨太监拉马到近前一看姜松面色发青口吐鲜血,吓得差点从马上掉到地上,“快,快!” 第八十章 卿与姜枫,孰美? 姜裘从牢里出来,与牢头套了会儿近乎后,便匆匆回了姜家,向姜二爷复命。 姜二爷再三确认大哥和孩子们安好后,才靠趟在椅子背上,“吓死爷了。你跟厚叔商量一下,除了老夫人那里,府里的饭菜先紧着往牢里送,多送些,牢头和狱卒的也给足了,小鬼难缠,别让大哥和孩子们在他们手里吃闷亏。还有,逢春堂里用得着的丸药也送些进去……” 姜裘一一应下,“老奴已送过去了,请二爷放心。” “孔能那小子也别便宜了他,你取二十两银子交给西市的赖三,让他在西市天天折腾出点事儿来,别让孔能过痛快了!”姜二爷哼道,“赖三虽是个泼皮,但只要收了钱就会办事,你不用跟他多废话,他门儿清……” 姜裘笑着应下了,“公主府一定会来试探府上的反应,二爷叮嘱老夫人几句,让她暂且稳住公主府的人,万事等新春宫宴后再说。” 今早宫里传来消息,因先帝去世停了三年的新春宫宴将在明年大年初一举行。届时皇帝和朝中百官共贺新春,皇后也将在御花园宴请皇家女眷和各府的诰命夫人,这将是备受瞩目的盛世。 这场宫宴也将姜家翻身的机会——如果计划顺利,届时护国公会将姜二爷的心迹告知万岁,以解姜家之困。在此之前,不宜与公主府闹僵,以免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姜二爷先点头,又皱眉道,“老夫人那里还好说,大嫂那里……” “二弟!”姜二爷话还没说完,外边传来嘈杂声,其中杂着大嫂陈氏的哭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姜二爷整衣冠,低声吩咐姜裘,“盯紧了,莫惊动老夫人,派人去请三弟妹。” 知道丈夫和小儿子都被抓去牢里,陈氏整个人都崩溃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上前一般拉住姜二爷的衣袖苦苦哀求,“二弟,嫂子求你了,救救你哥和你侄儿吧?” 见大嫂说着就要跪下,姜二爷连忙让开,托住她的胳膊,“大嫂,使不得。” 陈氏泪如雨下,“二弟啊,下人说你哥被那些人用棍子打了,他那身子骨哪禁得住啊。” 姜裘上前弯腰拱手,“老奴已给大爷和两位少爷送去了伤药、被褥和吃食,大爷并无大碍,请大夫人放心。” “放心?我怎么放心?那是孔能的地界儿,他逮着机会还不把他们爷仨往死里折腾?”陈氏声音都是抖的,“二弟,大嫂求你了,把你大哥和侄儿救出来吧?大嫂感激你一辈子……” 这里人多眼杂,姜二爷拱身相请,“大嫂,咱们去书房说话。” “我不去!”陈氏以为姜二爷不想管,说话就冲了起来,“你也别给我灌迷魂汤,母亲和你大哥吃你那套,我不吃!姜凌不是你亲儿子你不心疼,但你哥和你侄儿都是你的骨肉血亲啊,你怎能这么狠的心!” 姜二爷皱眉,“凌儿是我的儿子!” “他那张脸那个脾气,哪点像你儿子了!”陈氏泪水滂沱,“这么多年了,在姜家你就是个宝。你哥你弟让着你,连你的侄子们都得让着你,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你!现在府里有难,你娶了公主就什么都能解决,你偏不愿意,母亲和你哥也都由着你!他们这么对你,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娶公主委屈你了?” 府里的下人们退避到院外,姜二爷垂眸静静听着,姜裘陈氏如此,一点也不意外。 陈氏滔滔不绝地倾吐着压了十数年的不满,“太夫人临死之前,把姜家庄都给了你!我们有什么?孔能是你闺女得罪的,乐阳公主是你招惹的,凭什么受罪的是我的丈夫和儿子?” 匆匆赶来的闫氏听到大嫂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连忙阻拦道,“大嫂,我知道大哥和三郎出了事你心急,但再急也不能乱说话!偷牛的事闹出来之前,孔能早就盯上咱们的铺子,隔三差五去找事了。如果不是嘉顺王府的四公子出手,咱们的铺子早就没了!敢问大嫂,柴易安看的是谁的面子?二哥的!” 陈氏冷哼一声,“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出事儿的不是三弟和四郎!” “就算出事儿的是四郎和他爹,我也不会这么跟二哥闹!我还得指着二哥帮我救他们出来呢!”闫氏说了心里话,“我娘家没本事,大嫂你的娘家离着这儿十万八千里,除了指着二哥,咱们还能指着谁?” 姜裘微微抬头,打量闫氏。她的语气对姜二爷并无多少尊敬,但却说到了点子上。 陈氏稍稍冷静了些,轻轻喘息着。 闫氏上前,把帕子递给她,轻声道,“祖母为什么把姜家庄给二哥,大嫂心里不明白?只有给了二哥,府里才能安生。二哥会把姜家庄所有的东西都交到府里,还不会生出争执,伤了他们兄弟间的和气。” 陈氏抽泣着,“我不是着急嘛……” “二哥早就派老管家拿着账上所有的银子去打点了,燕儿和留儿也去王家想办法。越是这时候,咱们越不能乱,大哥他们还指着咱们去救呢。”闫氏挽着大嫂的胳膊,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着急口不择言,二哥也知道,对吧二哥?” “大嫂放心,小弟定会救大哥和侄子出大牢。”被大嫂指着鼻子骂一顿,姜二爷心情很糟糕。 弟妹说得有道理,现如今府里还能托人找门路办事的,也只有二弟了。陈氏低头屈膝行礼,“我方才口不择言说了些不过脑袋的浑话,请二弟别往心上去。” “不敢。“姜二爷让了让,又着重强调,“姜凌是我儿子。” 闫氏…… 这又是哪一出? 一墙之隔的孟家主院书房内,得知姜松和姜三郎、姜凌被孔能抓如大牢的孟回舟,嘴角微微翘起,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孔能也就是借机想吓唬吓唬姜家,毕竟还有乐阳公主在呢。”孟二分析道。 孟回舟阴沉道,“此事应是乐阳公主指使的,意在逼姜枫应下亲事。” 姜枫那张脸,就这么好看?!孟二压低声音道,“爹,咱们怎么办?” 孟回舟缓缓转着茶杯,“姜松父子不足为虑,倒是那个姜凌决不能留,他长大后必成大患。” “您的意思是?让人混入牢中……”孟二抬起手掌,狠狠落下。 孟回舟垂着眸子,语气似是谈论天气般自然,“让人做干净些,事成之后,姜家与乐阳公主、孔能之间必成仇敌。” “儿子明白!” 此乃一石数鸟的高招! 孟二激动地搓着手心,脑袋里转过数种弄死姜家黑小子的方法,兴奋得呼吸都重了。 第八十一章 查案 景和帝的纠结暂且不提,且说京兆尹张文江出宫后,府也没回便带人去了西城兵马司府衙,先去地牢查看,待发现姜家两个不及十岁的奶娃娃也被一同关在牢里,而当时与姜松发生争执的人却一个不见时,将余昌进骂骂了个狗血淋头。 余昌进低着头全受了,转身便给了副指挥使沈戎和巡街差官孔能每人三脚,“若抓不到下毒的人,老子的脑袋保不住,你们谁也别想活!” 孔能跪爬哭诉,“大人,那食盒是姜家送到牢里的,案犯就在姜家,与末将无关啊——” “跟你无关?”余昌进气得胡子直哆嗦,抬脚就踢,我叫你无关,我叫你无关! 孔能真要哭了,“大人您分明知道这事儿是乐……” “是什么?乐什么?”余昌进瞪大眼睛,指着门外喝道,“有种你跟张大人说去,跟万岁说去,别在这儿跟老子掰扯!” 副指挥使沈戎小声道,“今早第一个小厮提来的食盒内饺子里放了大量的砒霜,当时刚刚五更,天色昏暗,狱卒也没看清那人的模样。此贼显然是有备而来……” 余昌进喝道,“只要他不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老鼠,就得有来路和去处,查!就算他真是老鼠变的,也给爷掘地三尺揪出来!” 出了屋后,孔能还未来得及向沈戎哭诉,便被指着鼻子骂道,“老子这次被你害死了!” 孔能也憋屈,“大人,这事儿怎能全赖我呢!” “不赖你赖谁?姜松跟人大家,你只抓一边,还连姜家的俩孩子也抓了,这不摆明了针对姜家吗?你跟姜家哪些破事,地底的耗子都知道!” 孔能没词了,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大人,您说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要姜松死啊?” “哪个王八羔子?老子告诉你,抓不到这个王八羔子,王八羔子就是你!”大年初一就摊上这等事儿,今年谁也别想痛快了!沈戎怒冲冲地甩袖,大步往外走去。 回春医馆里,被灌药催吐排毒后的姜松躺在榻上向京兆府尹讲案发经过,“第一次送来的饺子不是出自卑职老母之手,卑职担忧家母不适,无心饮食,两个孩子昨晚吃得饱,也不想吃饭;第二次送进来的饺子一看就是家母亲手所包,卑职想着不能浪费家母的一番心意,便带着两个孩子将饺子吃了。”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张文江点头。 “待过了两个时辰,卑职又饿了,刚爬起来吃了半个饺子,公公便来传旨,卑职匆忙梳洗更衣出牢,半路上肠腹绞痛难忍昏了过去。”姜松说完,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幸亏两个孩子没事儿,否则卑职……该如何向家里人交待。” 想到牢里那两个脏兮兮、吓得话都不会说的孩子,身为人父的张文江也颇为感同身受,“姜大人觉得,何人会下毒加害于你?” 姜松缓缓摇头,“卑职醒来后想了又想,也不出来是何人对卑职下此等毒手。” 张文江再问,“近年来你可有与人结怨?” 姜松苦笑,“大人有所不知,自家父亡故后,卑职处处小心谨慎,生恐惹祸上身,怎敢与人结怨。” 这也确是详情,张文江压住诸多繁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姜大人先养好身体要紧。” 姜松颤巍巍地抬头拱手,“多谢大人。” 姜二爷见京兆府尹问完话了,便拱手行礼,万分真诚地道,“新年伊始便让大人为家兄的案子操心劳力不得安歇,草民及家母万分不安。若大人有用得着草民之处,尽管吩咐,草民万死不辞。” “请起。”张文江见姜松这弟弟身姿如松容颜如玉,便问道,“你是姜枫?” “正是草民。”姜二爷再行礼。 “你可有与人结怨?” 这个……姜二爷颇为为难。 张文江连忙追问,“何人?你不要怕,如实道来!” “不敢瞒大人。草民虽不行恶,但康安城中恨草民的人却很多,草民也万分委屈。”姜二爷如实道。 姜松…… 想揍他怎么办!张文江忍住这一口气,问道,“那你觉得是何人下毒?” 姜二爷回道,“草民虽招人恨,但应没有哪个会因为恨草民,就要冒风险毒杀草民的大哥和孩子的。还有一点,小人觉得这毒定不是孔能或……乐阳公主府的人下的。” 姜松连忙道,“二弟,在大人面前,无凭无证不可胡言乱语。” 张文江却道,“无妨,你接着说。” “草民的话,大人权当听着解闷。”姜二爷继续道,“当听闻大哥中毒时,草民第一个想到的是有人打算栽赃嫁祸,借刀杀人;第二个想到的是有人不愿看到草民当驸马。其实大人,草民一点也不想当驸马,真的,草民心系亡妻,愿……” “这些本官已听杜大人讲过了。”张文江抬手不让他说下去,转而问道,“你觉得此凶要嫁祸的人是谁,又是谁不想让你当驸马?” 杜大人真的帮他在万岁面前求情了?姜二爷感激不已。如实回答京兆府尹的问话,“不瞒大人,不想让草民当驸马的人,还是挺多的,但是草民想不出谁有这个胆子冒风险下此毒手。” 又绕回来了!张文江没兴趣再问他,对姜松道,“姜大人好生将养,若能想到什么与本案有关的人或事,立刻派人告知本官。” 姜松立刻应了。 待张文江起身往外走时,姜二爷连忙问道,“大人,草民可否带大哥回府调养身体?” “二弟!”姜松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张文江回头看了看姜枫无知又欠揍的脸,抬步走了。 姜二爷茫然,“大哥,张大人这是准许还是不准许啊?” 姜松连叹气的力气也快没了,“你说呢?” 那就是不准呗,姜二爷坐在大哥身边的椅子上,龇牙咧嘴地伸直腿。 姜松连忙问,“你的腿伤着了?” 姜二爷摇头,“没,只是跑得狠了有些酸痛。大哥莫说话了,闭上眼睛歇会儿吧。” 守在姜松房外的捕快听了许久也不见门内有响动,便派人回去禀告府尹大人。 京兆府内,张文江正与几位属官研究案情,“姜枫所言,也有可能。何人想栽赃嫁祸,又是何人不愿姜枫入公主府?” 京兆少尹赵德敏道,“大人,卑职想到两人:刑部侍郎孟回舟和邑江候世子刘承。” 第八十二章 七岁不同席 刘承自视甚高却屈居姜枫之下,他定心有不服,否则也不会抢娶了姜枫的心上人,让姜枫因此被传为笑柄。但张文江却不认为刘承是凶手,“若是刘承动手,目标必定是姜枫。” 还是杀人毁尸的那种。 师爷另有看法,“杀了姜松就等于断了姜家的顶梁柱,姜枫只能任人欺辱。若非护国公忽然在朝堂上提起姜松,他死在牢里也无人知晓。” 众人闻之,轻轻点头。他们在京兆府做事多年,见惯了权贵争斗的阴狠手段。就如师爷所言,若非被圣上问起,姜松在狱中被杀,西城兵马司呈到京兆府的文书上也只是两三行字,断为“狱中病故”而已,姜家再不服也无计可施。 师爷又道,“装毒饺的食盒碗筷,与姜家前几次送饭用的物什一般无二,凶手显然已筹谋多日。能为杀死一个姜松费如此多的心思,应非刘承所为。” 刘承身为邑江候世子,年纪轻轻便任六部主事。他根本不会把没落的姜家放在眼里,若他要杀姜松,手段必会更直接。 有差官提出疑惑,“孟回舟与姜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到了用剧毒杀人,连孩子也不放过的地步?” 京兆府另一位少尹廖纲道,“卑职曾听人说过,孟回舟与姜松的父亲姜冕是同乡,孟回舟能有今日,多赖姜冕之父提携。两家交好数十载,近几年因姜冕之死交恶。若说孟家怕姜枫成为驸马后报复孟家,用此毒计一石二鸟,也有可能。” 刑部那场大火众人记忆犹新,沉浸官场数十年,谁能看不出那场火有蹊跷,但却查不得说不得,孟回舟在这场大火中扮演的角色也让人捉摸不透,姜冕死后孟回舟几次去姜家惺惺作态的行径,众人还是看得明白的。不过孟家这么做也是图名罢了,应不至于到了杀人的地步。 师爷继续分析道,“因孟姜两家比邻交好,孟家探听姜家消息极为方便,准备食盒也易如反掌。” 法曹官道,“卑职命人去会嘉坊打听到一个消息:孟家买的鞭炮全被水淋湿结冰,所以今早交子时分孟家未响一声,坊里的人说此事定是姜枫所为。” 这缺德手段,十分有可能是姜枫所为,坊间传说此人就是如此上不得台面。但今早日刚进过姜枫其人的张文江却觉得不是他,“姜枫其人心怀坦荡,应不是他。” “大人,卑职敢断定是他。卑职曾亲眼见姜枫斗蟋蟀时,偷偷掐断了对方蟋蟀的一条腿。他去赌场必使诈,所以才会逢赌必赢。”廖纲言之凿凿,姜二又多损,他十分地清楚。 “阿嚏!阿嚏!”回到家的姜二爷重重打了俩喷嚏,姜猴儿立刻转身挡在上风口,“二爷,小心着凉。” 姜二爷揉揉鼻子,问道,“凌儿呢?” “凌少爷沐浴更衣拜见老夫人回来后,一直与六姑娘在一处。” 姜二爷大步往书房走去,却被姜猴儿唤住,“少爷与六姑娘都在少爷房间里。” 这小子! 姜二爷快步到姜凌房外,抬手敲门。待姜财打开门,姜二爷大步进屋,见兄妹俩果然挤在同一把椅子上,便吐槽道,“凌儿也不怕你妹妹把你挤瘪了?” 说啥呢!姜留怒了,“爹-爹-也-别-抱-留-儿-了,免-得-把-爹-爹-压-瘪-了。” 姜凌起身给父亲行礼,开心地道,“父亲,妹妹说话越来越清楚了。” 姜留瞬间眸子亮晶晶,她也觉得近日来身上轻快了许多,舌头也好使了。 “有吗?为父怎不觉得。”姜二爷走过来,拎起小闺女抱在怀里。 姜留不高兴,拧巴着不想让他抱,“女-儿-胖,已-经-七-岁-了!” 七岁在古代就算得上大姑娘了,生在穷苦人家要开始做针线干家务,生在富贵人家要开始学琴棋书画。 “留儿七岁了。”姜二爷抓着女儿的小胖爪叮嘱道,“七岁男女不同席,以后不许再跟你哥挤同一把椅子了。” 姜留…… 没在妹妹七岁之前多跟她挤一挤,姜凌觉得自己吃亏了,很不开心。 姜二爷端详着儿子的小黑脸,忽然道,“凌儿搬到我房中去,跟我一去睡。” 啊?姜留抬头。 姜凌被姜二爷吓着了,“儿十岁了!” 姜二爷解释道,“你大伯说你在牢里半夜常常惊醒,你跟我睡一段,看能不能安稳些。” 原来哥哥晚上还是做噩梦,姜留担心地看着他尖得快能用来捺鞋底的下巴,心疼得不行。 姜凌不依,“儿可以吃药。” “是药三分毒,你已吃了数月,不能再吃。” 姜凌望向妹妹,“我可以……” “不行!”姜二爷鼻子快气歪了,“不想跟为父一屋,你就搬去前院跟二郎或三郎一起睡。” 以姜凌的年纪,早该搬去前院跟姜二爷、三郎一起住了。姜二爷让他住在西院,是想先让他熟悉府里的人和事后再搬过去。 搬去前院也是跟别人一起睡,在西院还能日日见到妹妹。姜凌权衡一番后做出取舍,“儿跟父亲一起睡。” “你当为父愿意跟你一起睡?”姜二爷哼了一声,抬下巴吩咐门外的姜财,“待会儿把少爷的床搬过去。” “是。”姜财应下。 姜二爷盯着姜财看了一阵儿,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日子去哪了?” 大哥和孩子们被害入狱时,姜宝几个送信未归,西院用人捉襟见肘,姜二爷因为找不到这小子,还发了一顿脾气。 姜财拱手行礼,“小人去牢里保护大爷和两位少爷。“姜财入姜家后,一直跟在少爷身边,贴身保护少爷的安全,少爷入了大牢,他当然要跟着去。 什么?姜二爷父女都惊了,“你怎么进去的,躲哪了?” “小人混进去的,就守在少爷身边。”姜财向来少语,能说一个字就不说俩字。 “儿也是回府后才知道,姜财一直就在对面的牢里。”得知此事后,姜凌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姜财在对面待了好几天,他都不晓得。 姜二爷追问,“你怎么进去的?” “小人在西市偷东西让捕快抓进去,赶巧被关在少爷对面牢间内。今日少爷脱身后,裘叔派人送罚金,将小人赎了出来。”姜财依旧说得轻描淡写。 姜二爷沉默地捏着小闺女的爪子,为啥他觉得比起裘叔,自己似乎有点没用呢? “二爷,二爷!”姜宝快步跑进来,“京兆府的捕快到孟家去了!” “快,给爷搬梯子!”姜二爷放下闺女跑了出去。 姜二爷走后,姜凌不情不愿地搬了把椅子挨着妹妹坐下。 姜留继续爹爹没进来之前的话题,“所-以,大-伯-主-动-吃-的?” “嗯。”姜凌学着姜二爷的动作,拉过妹妹的小手揉捏着。妹妹的手胖乎乎,捏着很舒服。 大伯想用吃毒饺的方式坐实孟家的罪行,这可能吗?姜凌表示怀疑。 “祖母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姜凌叮嘱妹妹,“我只告诉了你和裘叔,你不要告诉姜慕燕。” “姐-姐。”姜留纠正哥哥的称呼。 姜凌不想叫,转而说起其他的,“裘叔说大伯自损身体,不值得。” 的确不值得。姜留叮嘱哥哥,“哥-哥-不-要-学。” 姜凌傲娇地哼了一声,“依着我,就该把毒饺都带出来,半夜入孟家,全塞进孟回舟父子嘴里!” 姜留呆呆望着哥哥。 “妹妹有更好的主意?”姜凌认真问。 口舌不清的姜留缓缓摇头,“……没。” 第八十三章 进宫 京兆府的捕快去孟家待了没两盏茶的功夫就出来,去了姜家的东邻郭家。原来不是发现孟家是凶手来锁人,而是在查访案情! 失望的姜二爷盯着在孟家门口歪戴帽子的孟三,觉得他万分不顺眼,“宝儿,弄个柿子给爷砸他!” 姜宝抬头望了望,“孟家树上的柿子摘光了,没法砸。” 今日无风,人家门前树上一个柿子没有,脑袋上唧掉个大柿子,这不是明摆着有人偷袭么。 姜二爷指着孟家门前柿子树枝上蹲着的大肥鸟,“用鸟屎!” 机灵的姜猴儿立刻用铁锹铲了一堆牛屎来,“宝儿,用这个!” 你家鸟能拉出牛屎来?这条街上谁不知道姜家养着一群牛呢!姜宝白了姜猴儿一眼,就见鸦隐铲了一铁锹鸡屎来,挤眉弄眼地学着姜猴儿的语气道,“宝儿,用这个!” 你才是宝儿,你全家都是宝儿!姜宝心里骂骂咧咧,用树枝挑了些鸡粪,扬手甩到了孟三帽子上,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啪叽!” 目送捕快进了郭家门,刚要回府的孟三抬手摸到帽子上湿乎乎黏腻腻的东西,以为又是柿子,待看清是鸟屎后,差点吐了。大年初一脑袋上就糊了屎,晦气到家了! 孟三把屎曾在守门人身上,怒冲冲骂着,“来人,把树上的死鸟射下来,爷要烤了它!” 大喜鹊受惊,扑棱翅膀飞走了。 姜二爷喜滋滋地下了梯子,哼着小曲儿去外院找老管家和裘叔商量事情后,又与三弟一起用了晚膳,才回西院把姜凌从小闺女身边提溜,带回自己房内睡觉。 半夜时,睡着正香的姜二爷被惊醒了,起身见儿子呼吸急促,惊恐低泣,果然是做噩梦了。姜二爷抬手拍他的小黑脸,“醒醒!” 姜凌睁开眼睛起身,狠狠瞪着屋内的烛火,模样有些吓人。 姜二爷给他倒了杯水,“梦到什么了?竟吓成这样。” 姜凌谢过父亲,只说了一个字,“火。” 姜二爷立刻拿过准备好的《周公解梦》翻开念道,“火烧日月大人助,火烧河水长命吉……你梦到的火在何处,是大是小?” 姜凌倔强地抱着膝盖不说话,他这小模样勾起了姜二爷的恻隐之心,放下书将他抱到自己床上,“睡,爹守着你。” 见儿子撅起小嘴儿不高兴,姜二爷打了个哈欠,“有事就说,憋着作甚,想你爹娘了?” “……嗯。” 听见儿子罕见地带着哭音儿,姜二爷便道,“明日让裘叔出去寻块风水宝地建祠堂,供上任家列祖列祖和你父母的牌位,你想爹娘了就去拜拜,陪他们说说话。” 姜凌背对着姜二爷,蜷缩着抱紧膝盖,“祖祠和爹娘都在边城。裘叔在庙里立了牌位。” “你是任家的独子,你在哪,你爹娘的魂魄就在哪儿,庙里不安生,建个祠堂才是家。”姜二爷打了个哈欠,睡了。 小姜凌听着他的呼吸声,一夜未睡,第二天便跟裘叔说了这件事。 姜二爷能如此提议,让裘叔有些意外,立刻应了下来,“二爷说得在理,老奴这就去办。” 姜凌对这件事很上心,“祠堂修建好了,爹娘怎么能知道呢?要不要烧两件爹娘的遗物?” 见少爷期盼的眼神,裘叔怎会反对,“少爷言之有理,正该如此。” 姜凌又担忧道,“风水好的地界,价钱都很高?”姜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能买下来吗? 裘叔解释道,“少爷,祠堂不能选在闹市之中,应背山面水,左右互衬,四势均和,此事交给老奴去办,您放心。” “我想和您一块去。”姜凌对此事颇为上心。 姜裘见此,便道,“那您去问问二爷,看他可否准许您出府。” 本就是姜二爷自己提起的事,他当然不会拦着,叮嘱了几句便放姜凌出了府。 今日是大年初二,是嫁出去的女儿们回娘家的日子。姜家嫁出去的女儿年前就送了信来,说她还病着没法回来。姜二爷越想越生气,拉过小闺女教训着,“以后你嫁人了,不管有什么事,大年初二必须回来给爹拜年,听到没?” 正在喝癞蛤蟆皮熬成的药的姜留只得应了,“好。” “若是你丈夫不让你回来,就跟他合离!”姜二爷气哼哼的,“爹的留儿样样好,不愁嫁!” “……好。”姜留听着爹爹絮叨,觉得碗里的药都不苦了。 “只有教养不好的女儿才没人娶,教养不好女儿的人家,也是……也是……哼!” 姜留捧着药碗,见爹爹一副想骂又不敢骂的样子,就知道他埋怨的是谁家没教养好女儿了。 那家……骂不得啊。 “二爷,二爷!”姜猴儿快步跑进来,“宫里来人了传万岁口谕宣您进宫,您快到前院接旨。” 进宫?姜二爷瞪着桃花瞳,吓傻了。 今儿嫁出去的闺女回门,乐阳公主想必也回了皇宫,皇上招她爹进宫是几个意思?姜留几口把药灌进去,一抹嘴道,“爹,走,留-儿-也-去!” 皇宫哪是说去就能去的,赵奶娘连忙抱住姜留,提醒二爷道,“二爷,您快去,可不能让宫里人等急了。” 姜留伸小胖爪,在吓傻的爹爹眼前挥了挥,“爹,死-猪-不-怕-开-水-烫,去-。” “爹才不是死猪!”姜二爷回神,猛吸了两口气,颤巍巍地往外走,待见到传旨的白脸小太监时,姜二爷脑袋更晕了。 娘亲握住他的手叮嘱了半天,姜二爷嘴里应着,其实他脑袋里嗡嗡直响,一个字都没听到,一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侍卫搜身时,姜二爷才一激灵,清醒过来。 醒过来后,他更害怕了,生怕万岁当面赐婚,如果他当面拒婚,会被推出来砍脑袋? 姜二爷颤巍巍地抬手摸自己的脖子,满手都是冷汗,待跪在景和帝面前时,姜二爷发觉自己的舌头比小闺女还不利索,“草~民~姜~枫,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枫。” “草~民~在。” “抬起头来。” 朕倒亲眼看看,将乐阳迷住的康安城第一美男子,是何许人也。 第八十四章 入了眼 姜枫无可挑剔的五官,让景和帝也觉得眼前一亮,赞道,“卿容貌非凡,不愧为康安城第一美男子。” 待听清万岁说了什么,快吓傻的姜二爷眨眨眼,面前的一片明黄色中逐渐现出一个人型。这人虽头戴金冠身着龙袍,但那胡子那眼睛那眼神,也就是寻常模样,看着跟他兄长差不多,不像个眨眼就要人命的主。 姜二爷忽然不怕了,再拜朗声道,“草民愧不敢当。” 万岁说你“不愧”,你却说“愧不敢当”?肃立的太监总管杨奉抬起眼皮看了看跪在殿中的姜枫,不知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糊涂。 景和帝含笑问,“莫非朕的康安城中,还有人能比得过卿?” “当然有!城中百姓会这么乱喊,是因为他们不像草民这般有福气,能得见您的天颜。在您的圣颜前,草民不值一提。”姜二爷答得万分真诚,在万岁的金冠龙袍面前,神马都是浮云。 杨奉仔细打量姜枫,这小子不傻,真会拍,也真敢拍。 身为正宫皇子,虽然甚少在皇宫外行走,但景和帝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但看着姜枫万分真诚的模样,景和帝却知道他的话是发自肺腑的。 想来也是,在大周,何人能及、敢及天子?景和帝越想越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万岁笑了,万岁爷被他哄笑了!姜二爷的额头虽然贴着冰凉的石板,但心却立刻回暖,再抬起头时,忍不住地眉飞色舞。 此子刚进来时,吓得快没魂儿了;自己对他稍加和颜悦色,他就能笑得比御花园的牡丹还好看。这般性子若进了乐阳府中,不出三年,刘承就真的能成为康安城第一美男子了。 景和帝忍不住心生怜惜,温和道,“平身吧。” “草民多谢万岁。”姜二爷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阶下。 景和帝问道,“你兄长身体可好些了?” 姜二爷连忙又跪倒,“多谢万岁惦记,郎中说草民的兄长伤了肠胃,得调养几个月才能恢复。” 景和帝点头,“让他安心将养,身体康复后再回衙门做事。” “多谢万岁,多谢万岁!”姜二爷欢喜得连连叩头,抬起头时,脸上又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所有人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忽然冒出个如此鲜活的,景和帝觉得姜枫怎么看怎么顺眼,含笑道,“退下吧。” 啊? 姜二爷一脸懵逼。这就退下了?自己还啥也没说呢啊!万岁招自己进宫是为了问问大哥的情形? 见姜枫所有心思都挂在脸上,景和帝便顺他的意问道,“莫非卿还有话要讲?” 当然有啊!可万岁不问他要怎么说呢?姜二爷斟酌着道,“草民想说的话,杜大人已经跟万岁您提过了吧?” 这小子如此无礼,杨奉却惊讶地发现万岁居然没生气。 “提过,朕已知晓。” 姜二爷的心立刻装回了肚子里,笑容满面地叩头谢恩,往外退。 “姜枫。”他还没退到殿门口,便听圣上又叫他。 “草民在。”姜二爷又跪在地上。 “去年六月,卿为何上连青山?”景和帝忽然问。 姜二爷磕巴也不打,“回万岁,草民的次女落水后浑身动弹不得,草民带她去山上的藏云寺看病。” “让何人给她看病?” “请澄空大师,也就是前国子监太医局提举程济大人。” “你怎知程济在藏云寺?” 姜二爷一句谎也不敢说,“两年前,藏云寺的和尚当度去赌场,输给草民许多银两,便将这消息卖给草民抵账。” 景和帝顿了顿,才接着问道,“程济现在何处?” “草民不知。” 景和帝龙目眯起,静静地看了姜枫片刻,确认他没有说谎,才道,“去吧。” “是,草民告退。”姜二爷退到殿门口停了停,见万岁不再叫他,才出殿快步往外走。 景和帝看着他一蹿一蹿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 因太后的病情,圣上已经多日未展露欢颜,今日却因姜枫一笑再笑。杨奉很是认真地记住姜枫这个名字,打算派人查查他的底细和糗事,以备不时之需。 得知皇兄召了姜枫入宫,乐阳便央求着母后请皇兄过来问问,康皇后坐在一旁含笑不语。 终于等到皇兄来了,乐阳行礼后便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问,“皇兄什么时候下旨?” 景和帝给母后行礼后,才对乐阳道,“此等无才无能之徒,若被招为驸马,会令天下人耻笑我皇家择婿重貌不重才。” 重貌怎么了?皇兄哪个妃子不是根据容貌选的!乐阳急得跺脚,转身拉住母后的衣袖,“母后~~” 儿子已经说出口的事,便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太后劝道,“你皇兄说得在理,择驸马应德才兼备,方能匹配你的身份。” 如果拿不下姜枫,她会被康安城的人笑死的!乐阳红着眼圈道,“皇兄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疼爱乐阳了。” 景和帝压在心底的愤怒喷涌而出,“若不是朕压着,你以为邓家会善罢甘休?御史送到朕面前的折子就能压死你好几回!朕是你的皇兄,更是一国之君,岂能顺着你的性子胡来!” 乐阳掉了眼泪,“臣妹只是想择一位顺心意的驸马罢了……” “邓元杰文武全才,为人忠厚宽和,乃是我朝不可多得的良才,也是你自己挑的。当年母后费了多少心思才让父皇给你赐婚的?你是怎么待他的?邓元杰乃是邓家独子,你让朕以何颜面对平西侯!” 她是君邓家是臣,邓元杰不会讨她喜欢就是邓家的错,皇兄居然还骂她!乐阳目光斜斜地瞪着榻旁的叠翠屏风,很不服气。 景和帝见她毫不知错,气急,“若你再敢做出坏我皇家颜面之事,朕立刻将你送去吐蕃和亲!” 和亲的公主九死一生,一辈子无法回朝。乐阳立刻怕了,嘟囔道,“臣妹知道了。” 伺候母后用药后,景和帝不想再与乐阳说话,甩龙袍走了。 太后示意康皇后跟去后,沉思道,“姜枫竟是入了你皇兄的眼,这倒是奇了。” 乐阳不解,“皇兄不是说他无才无德吗?” 若不是入了眼,以皇儿的性子,岂会专程来警告乐阳?太后看了一眼不开窍的女儿,疲惫地道,“若不想去吐蕃,就老实听你皇兄的话。” 连母后都不管她了,乐阳心中委屈极了。 康皇后陪着景元帝从太后寝宫走到御花园,见他在寒梅前站住,也跟着停住了。 许久,景和帝才问,“邓家子弟中,可有出色的儿郎?” 康皇后的父亲护国公康忠与邓元杰之父平西侯邓继良乃是同袍兄弟,康邓两家多有往来,是以邓家的情况康皇后很是清楚。但景和帝此时问起邓家儿郎,显然是打算从中择良才承袭平西候的爵位,因乐阳未给邓元杰生下一儿半女却还不肯让他纳妾,邓元杰死后,就断了平西侯一脉的香火。 康皇后轻声道,“邓家的女儿们臣妾见过,儿郎却已多年未见。不如让他们春猎时随驾,您亲自见一见?” 景和帝点头,看着在风中摇曳的梅花,又想起姜枫蹿出宣德殿的背影,“不知姜枫骑射如何?” 康皇后抬袖掩口笑道,“臣妾曾听光昚提起,姜枫射箭时,箭靶方圆两丈之内皆是死地。” 竟差到如此地步?景和帝哈哈大笑。 第八十五章 乐极生悲 “万岁对着我笑了!”姜二爷心中巨石落地,身体便飞了起来,拉着来接他的三弟啦啦。 姜槐不敢置信,“二哥没看错?”天子威严,圣上怎么会笑呢! “当然没有!万岁仪表堂堂声如洪钟,笑起来整个大殿都有回响!”姜二爷认真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白玉般的面庞都红扑扑的,“有这么好的万岁,是大周万民的福气。” 万岁一点也不像乐阳那狠婆娘的亲哥,倒像是他的,姜二爷喜滋滋地甩着衣袖,“走,咱们去找大哥!” 姜槐快跟不上二哥的步子了,守宫门的监门卫见这哥俩走远了,相互挤挤眼睛,左边的问右边的,“万岁笑起来真有这么大声?” “咱没听到过,不晓得。”右边的回左边的,“不过,这姜家二公子模样倒是真俊,难怪……” 右边的一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左边的心领神会,“难怪啊——” 人比人气死人,姜二虽然没本事,但架不住人家模样好,乐阳公主喜欢,万岁也喜欢。 姜二爷实在太高兴了,向来懒散的他一反常态地没坐马车,一路从皇宫走到了西市,滔滔不绝地讲着皇宫有多宏伟、圣上有多和蔼、对他有多好。听众从姜三爷一个,变成了几十上百个,呼拉拉地一片人跟在姜二爷身后,不断地问着问题,感慨赞叹声从皇宫响到西市的回春医馆,传遍整个京城。 姜二爷一进回春医馆就受到了热烈欢迎,李回春翘着山羊胡问他,“二爷,万岁她老人家龙体可康健?” 姜二爷点头,一本正经道,“万岁正直盛年,龙精虎猛,一点也不老。” 李回春捋着山羊胡,也一本正经回道,“那就好,那老夫就放心了。” 说得好像万岁认识你一样!京兆府的捕快挤开李郎中,站在姜二爷面前露出二十颗大白牙,“二爷,万岁宣您进宫是为了何事?” 姜二爷抬手咳嗽一声,现场立刻雅雀无声,“万岁宣我进宫,是要询问我大哥的身体可好些了,还说让我大哥别着急,养好了身体再回衙门做事。” “哗——”议论声立刻如潮水般响了起来,没人以为姜二爷说的是谎话,但是谁也没想到万岁居然这么关心姜松,万岁亲自垂询,姜家又要起来了! 迎出来的大嫂陈氏挤开捕快,激动地问,“二弟,万岁真是这么说的?” “君无戏言。”姜二爷笑容满面,“大嫂,大哥可好些了?” “好多了。”陈氏喜极而泣,熬出来了,她终于熬出来了! 待姜二爷进屋见大哥已能坐起来,开心极了,“大哥!” “嗯,我知道,我都听说了。”姜松的笑容颇为欣慰。 虽然大哥听说了,姜二爷还是啦啦地又把他的进宫之旅详细地讲了一遍,并且着重描述了万岁的笑声,“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笑声,比留儿得还好听。” “咳,咳!”姜松吓得咳嗽起来,“二弟慎言!” 真是胡闹,万岁的笑声当然是最好听的,哪是六丫头能比的!他上早朝这些年还从未听到万岁大笑,二弟初次进宫就听到了,姜松很为二弟开心,“二弟要好生读书,万不可辜负了圣上的殷殷期望。” “读书?”姜二爷的笑容凝固了,完全不明白大哥在说什么。 这里不是府上,姜松不好明说,只点头道,“对,回去后就好生读书,不可再荒废时日。三弟要好生监督着,莫让你二哥偷懒。” 姜槐立刻点头,“大哥放心,小弟明白。” 姜二爷炸毛了,“我又不是大郎他们,我为何要读书?” “要读!”姜松板正脸色,“言多必失,你不可再在外边逗留。现在就回府将宫中之事告知母亲,莫让她老人家挂心。“ 正在兴头上的姜二爷恨不得绕着康安城走三圈,可大哥发话了,他也只能听着,乖乖被三弟拉回府中后又给母亲讲了一遍,最后强调道,“娘,儿不要读书。” “傻孩子!”姜老夫人激动得满眼泪花,本来她是将姜家的未来押在了长孙身上,不想却在二儿子这里,“你大哥说得对,你得读书参加科考,今年过童生试和乡试,明年春闱后,便可出仕做官了,我儿入了万岁的眼,将来定能平步青云……” 姜二爷跳了起来,“儿都要三十了,儿不要读书!” “说什么胡话,我儿今年才二十七岁,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姜老夫人已经沉浸在儿子科举高中出仕为官的景象中,乐得合不拢嘴。 姜二爷傻了,愁眉苦脸地坐在母亲身边鼓着腮帮子不高兴。 姜老夫人回神后看到儿子这模样,忍不住笑了,“儿啊,娘让你读书,是为了你好。我儿从小便聪慧,若不是你那时身体不好读书没下苦工,必定早跟你大哥一样……” “娘,儿不喜读书。”姜二爷苦巴巴地道。 “娘知道,学海无涯苦做舟,读书是辛苦,可只有读好书你才能做官啊。”姜老夫人哄着,“做官后你就能受人敬仰,撑门立户,为民做主……” “家里有大哥做官就行了,儿不想受人敬仰。”撑门立户为民做主多累啊,姜二爷不喜欢。 见软的不行,姜老夫人瞪起眼睛,“怎么,你连娘的话也不听了?要不要娘开祠堂请你祖母、父亲?” 姜二爷双膝跪地,“……儿听……” 姜二爷回到西院时,完全没了刚从皇宫回来时的狂喜,一脸愁容拎起自己的胖闺女,抱在怀里揉着她的胖爪子。 跟妹妹一起读书的姜慕燕皱起小眉头,姜留怕姐姐说话太冲惹了父亲不高兴,连忙给书夏使眼色,让她带着姐姐出去后,姜留才问爹爹,“爹,皇-宫-好-玩-不?” “嗯。”姜二爷应了一声,声音里却毫无喜气。 不是传消息回来说大喜吗,爹怎么这副模样?姜留心中纳闷却也没问什么。 直到爹爹快把她的小胖爪揉熟了,姜留才听爹爹吼道,“我不要读书!” 啊? 姜留抬头望着她爹委屈巴巴的脸,怎忽然扯到读书上了? 姜二爷吼完,耷拉着脑袋郁闷道,“留儿陪爹一起读书。” 啊哈? 姜留整个蒙圈了。 第八十六章 姜二爷的噩梦 姜二爷在家搂着闺女憋屈时,完全不知道康安城内一个关于他的谣言正传得愈演愈烈——万岁看中了年轻英俊的姜二爷,所以不准乐阳公主招他为驸马,万岁要给自己留着! 得到消息时,孟三胆都要吓破了,“爹,完了,咱们完了……” 大过年的,他嘴里就每一句好话,心浮气躁的孟回舟将手里的茶杯掷在地上,“闭嘴!” 六神无主的孟三跳脚避开碎瓷片,追问道,“爹,咱们要怎么办啊?” 若不是他撺掇着,想让乐阳公主将姜二收进府,也就没后边这么多破事!孟回舟现在看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就烦,怒喝道,“你立刻收拾东西去博县,今年内不准回来!” 为何要让他去大哥那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孟三一百个不高兴,“儿不去……” “啪!” 孟回舟气得又把茶壶摔了,“滚!” 看父亲真生气了,孟三只得退出书房,哭丧着脸找母亲为他求情。 孟二命人将地上的碎屑打扫干净后又重新上了茶,才轻声劝道,“父亲息怒,市井谣传信不得。万岁做此决定不是因为见了姜枫,而是万岁早就不喜乐阳公主的所作所为,不愿皇家成为京城的笑话。” 孟回舟的嗓子里发出愤怒的低哮声,他当然知道万岁没有龙阳之好,只是恼于大好的局面被毁,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他现在不想说话,挥手让二儿子也退出去。 孟二退出书房,望向东面的姜家,目光比天上闪烁的寒星还要冷。京兆府已经怀疑是自己家给姜松投毒,只是拿不到证据,无法拿人结案。京兆府的怀疑会引起一系列恶果,诸如他和父亲被人暗中点点戳戳,诸如父亲升任刑部尚书受阻。 孟二握紧拳头,他就不信运道会回到姜家那边! 姜枫! “啊!”睡梦中的姜二爷猛地惊起。 姜凌被惊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父亲,何事?” 姜二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做噩梦了。” 经常被噩梦惊醒的姜凌知道父亲的难受,趿着鞋子倒了一杯温水回来,“父亲喝水。” 姜二爷盯着自己的黑儿子问,“《论语》你默到哪里了?” “儿早就默完了。”姜凌答道。 果然默完了!姜二爷直挺挺地躺回床上。他梦到自己被母亲逼着跟儿子同窗读书,儿子会背的文章他不会背,儿子会写的字他不会写,该死的孟三趴在桌上笑得差点没气儿,大哥虎着脸狠狠用戒尺打他的手心……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不能让噩梦成真! 第二天早晨姜留和姐姐起床到正院,等着爹爹一块去北院给祖母晨醒时,只见到了哥哥。 姜凌绷着小脸道,“父亲出门了,让咱们不必等他。” 姜留好奇,“父-亲-去-哪-了?” 姜凌摇头,姜慕燕却心中明了,皱起小眉头道,“一定是去西市了。” “爹-爹-去-西-市-做-什-么?”姜留不解。 “不想读书,所以跑了。”姜凌拉起妹妹的手,往北院走。姜慕燕也不甘示弱,上前拉住妹妹的另一只手。 姜老夫人听到儿子一大早就跑了,立刻吩咐老管家,“去西市把他找回来!” 厚叔乐呵呵的不动,“二爷多日没出门耍了,您就让他松快松快。” 见祖母没吭声,姜留就知道祖母心疼爹爹了。看来在大伯回来之前,她爹的书是不用读了。 “老夫人,大业坊孔老爷和王家大夫人来了。”刚用完早饭,管事婆子小心翼翼地道。 “哪有今日登门的!”姜老夫人一脸不高兴。大年初三赤狗日是凶日,不宜外出拜年,孔家父女偏偏今日登门,这不是讨人嫌么。不过若是不见他们,这俩人必定在府门前哭闹,姜老夫人只得到,“让他们进来,慕燕、姜凌、留儿,你们留下陪祖母去见客。” “是。”三小只应了,乖乖站在一旁。 见大舅母和她爹孔全武进来就给祖母点头哈腰,姜留不由想起年前腊月二十五那日,孔能抓了大伯和哥哥、三郎,她和姐姐跑去王家,大舅母拿鼻孔看人的嘴脸。 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呢! 所以说做人别太过分! 姜老夫人抬手让他们入座后,姜慕燕带着弟弟、妹妹上前给孔家父女行礼,她们没说拜年的话,因为大年初三忌讳拜年,按照本地风俗,这一日给谁拜年,就会跟谁吵架。 孔氏万分亲热夸奖了两个外甥女被姜老夫人教养得多出色,又温和地看着黑小子姜凌,“凌儿也长个了。” 姜凌拱手,“回舅母,我没长个,是前一阵在牢里饿瘦了,所以显个。” 孔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姜留则暗中喝彩,哥哥真是太会说话了! 一旁站着的陈氏也开腔了,“可不是么,在牢里待了七日,凌儿和三郎饿得脱了形,三郎他爹差点被人毒死,这会而还在医馆躺着回不了家呢!” “啪!” 孔全武忽然用力拍桌子,吓得陈氏和姜慕燕一哆嗦,姜凌立刻挡在妹妹前边保护她。 “是哪个混蛋给俺松侄儿下毒!”头发花白的孔全武横眉立目,圆胖脸上的肉直颤悠,“等俺抓住这混蛋,一定把他千刀万剐,给俺大侄儿报仇!” 哪个又是你大侄儿!姜老夫人沉着脸不高兴,“此案自有京兆尹大人查办,不劳你费心。” 孔全武立刻变脸,呵呵笑着,“大嫂说得是,有张大人查大侄儿的案子,俺就放心了。大嫂,俺枫侄儿呢?” 姜留留意着孔全武的言谈举止,觉得他真是个皮糙肉厚不要脸的人才,这本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姜老夫人快烦死他了,“他不在府中,你们若……” “大嫂,俺们父女今天是来给你赔罪的。”孔全武起身打断姜老夫人送客的话,作势要下跪,等着姜家下人来搀他,他好演下去。 可姜老夫人不说话,姜家下人也一个不动。孔全武只得又直起腰,抹着眼泪道,“您侄儿是奉命办差,大嫂怪他俺知道,他那浑脾气是欠打,该打该骂大嫂尽管招呼,可您不能看着他不管啊,您是看着他长大的啊……” 孔氏跪下哭了起来,“伯母,您救救我那傻兄弟,他是被人陷害的,我们有苦说不出啊!” 待孔家父女哭闹够了,姜老夫人才淡淡地道,“你们有冤屈就去京兆府击鼓,跟老身讲也无用。” 见这死老太婆不肯帮忙,孔全武只得加码,他探肥胖的身躯,压低声音道,“只要大嫂帮着救出俺家孔能,俺就把姜冕大哥被人冤死的实情告诉你。” 第八十七章 小牛不算牛 姜老夫人闻言果然抬起眼皮,陈氏等人也都看了过来。 见自己抛出的诱饵吸引住了姜家老少,孔全武心里得意,满是横肉的脸上挂着让人想把他一脚踹出去的“真诚”,“嫂子,我大哥死得冤啊。杀了我大哥的人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你们这一大家子孤儿寡母的就让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我-家-的-牛。”眼见着孔全武要掌握主动了,姜留打断他的话。欺负姜家“孤儿寡母”的不就是你们孔家吗,你还好意思在这儿掰扯。 “你这孩子真是不会算账,丢了一头后你们不是弄回来二十多头嘛,啥亏也没……”孔氏立刻道。 因知道大舅母脾气急,姜留伸出两个手指头,故意把语速放得更慢,“两--头--牛。” 孔全武笑眯眯地纠正,“怎么会是两头呢?公主府送来的分明是二十头,大伙都瞧见了呢。爷爷进府时还听到牛叫,这些牛还在府里养着吧?” 你是谁的爷爷?!姜留歪着小脑袋,慢悠悠地纠正,“柳--家--庄--被--偷--的,是--两--头。” 这丫头说话怎越来越慢了!孔氏恨不得上前给她一巴掌把她打利索了,“什么两头!刚落地没几天的不算数!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见孔氏敢骂妹妹,姜凌不干了,“小牛不算牛?按大舅母的算法公主府送来的是十头大牛和十头小牛也只能算十头,孔爷爷刚才说二十头,是谁不会算数?” 孔全武瞪了女儿一眼,乐呵呵地对姜凌道,“小牛也是牛,咋能不算数呢。凌儿这孩子嘴皮子利索,将来准有大出息。” 嘴皮子利索?姜留鼓起腮帮子,这老家伙是在含沙射影吧? “俺枫侄儿上得圣上欢心,下有这么出息的子女,这辈子不用愁喽。大嫂,要是枫侄儿肯把他能哥救出来,俺就告诉大嫂姜冕大哥是被谁冤死的,咋样?” 被六丫头这么一打岔,姜老夫人已经回过神来,“老身知道你们救人心切,但枫儿不是办案的差官,管不了衙门的事。你既然觉得当年刑部失火案有冤情、孔能也是被人陷害,不如去衙门说清楚。今日不是待客的日子,老身就不留你们了。厚叔,送客!” 姜凌也弯腰行礼,“孔爷爷,大舅母,慢走不送。” 孔全武撑着胖硕的身躯站起来,骂咧咧地往外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你们求到俺的时候!你们等着!” 孔氏瞪着躲在后边不帮她说话的姜慕燕,“元宵节后你们不要再去我家学琴,家里地方小搁不下!” 姜慕燕吓得抖了抖,鼓起勇气小声道,“燕儿会问外婆,看大舅母说的话算不算数。” 这妮子忘了王家人对她掏心掏肺的好,跟姜家人一条心了!孔氏哼了一声,也不跟姜老夫人辞行,转身去追她老爹。 待他们走了,姜凌才对祖母道,“孔家的人最会说谎和耍赖了,祖母别信他。” 看着面前手拉手的三个孩子,姜老夫人压下满腹心事,温和道,“祖母知道。明日后晌要迎灶神送火神,由你们仨去采买祭祀的贡品,能不能成?” “能!”能出门去完,姜留非常高兴,姜慕燕和姜凌也点了头。 带三个小家伙走了后,姜老夫人对陈氏道,“这两年辛苦你了。待大郎他爹从医馆回来后,你带着儿女们去趟绍兴散散心。” 陈氏的父亲在绍兴府任推官,掌推勾狱讼之事,因姜家诸事不顺,陈氏已三年未回过娘家了,现在婆婆准许她回姜家,陈氏高兴坏了,嘴上却道,“府里事情多,儿媳还是留下来帮您照料家事吧?” 姜老夫人摇头,“容儿已经十六了,你带她过去转转,让她外婆帮着相看相看。” 陈氏也是这么想着,连忙应下,欢天喜地地回去准备。 秦二爷早上出去,用完晚饭才醉醺醺地被姜猴儿和姜宝扶了回来,姜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责备几句,便放他回西院歇息。 第二日一早,听说儿女们要出门采买供品,姜二爷立刻毛遂自荐,“你们晓得供品在哪里买?为父带你们去!” 好不容易可以带妹妹出门去玩的姜凌当然反对,“儿知道,姜财和鸦隐会跟着我们一起去,不敢打扰父亲读书。” “奶-娘-也-去。”姜留补充。 “书夏可以提东西。”姜慕燕更不想跟父亲一块出门。 姜二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落在姜留身上,“留儿腿脚慢,出门不方便,留下来陪爹读书,燕儿和凌儿一起去。” 姜留…… 妹妹不去,他们还去干什么?姜凌立刻道,“其实,儿也不清楚哪里的供品好,姜财和鸦隐也不知道。” 姜慕燕别别扭扭地说,“书夏力气小,提不动东西。” 姜留也只得道,“要-爹-爹-抱。” 姜二爷满意极了,带着儿女们到北院见母亲。 姜老夫人哪会不知儿子的鬼算盘,不过还是点了头,“也罢,再容你两日,过完初五必须在家安心读书。你既然去,就把孩子们都带上,切不可胡闹!” “是!” 这回不只姜二爷开心,姜家的孩子们全乐坏了,吩咐跑回去准备。姜凌见祖母居然也准三郎跟着,心里很不高兴。他留到最后,对祖母道,“祖母,初二凌儿出门时,有人跟凌儿套近乎,问牢里毒饺的事,凌儿觉得他们像是京兆府的差官。” 姜老夫人立刻问道,“他们问了什么?” 姜凌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道,“也不知道今日还会不会有人跟着,祖母要不要叮嘱一下三弟?三弟最听您的话了。” 三郎是听她的话,但叮嘱了也不牢靠,姜老夫人立刻吩咐景秀,“你去东院把三郎叫来,别让他跟着出门。” 姜凌的目的达到,回去找妹妹,经过东院时听到里边传出姜三郎的哭嚎声,姜凌的脚步都轻快了。 西院里,姜二爷换好了一身衣裳抱起小闺女,兴致勃勃道,“今日东市有百戏,爹带你们去瞧瞧!” 第八十八章 帅是能当饭吃的 大周的都城康安城繁华富庶,城中大规模的九个商业中心被称为“九市”。九市中属东市地位最高、规模最大也最为繁华。东市中店铺、货栈以及供来往商贩临时居住的邸店足有数万家,店铺中各色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时值年节,东市的繁盛更胜以往,真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姜留趴在窗边,嘴就没合上过。 为了防止孩子们被冲散,姜家人分作四波,姜二爷带着三个儿女一波、陈氏带着两个女儿一波、闫氏带着儿女一波、姜大郎和二郎结伴,约好戌时在市署衙门前碰头一起回府后,众人便散开各玩各的。 马车到了东市曲艺乐器行所在的街巷口广场,姜二爷带着儿女们下去看热闹,姜留这才明白什么是“百戏”。 百戏,就是大周各种民间艺术表演,如吞刀、履火、走钢丝、顶坛子、胸口碎大石等等。表演者们被看戏的包围着,众人时不时爆发出欢呼叫好和撒钱声。 不同于看戏看直了眼的姐姐、哥哥,姜留感兴趣的不是那些看似危险的把戏,而是东市广场最中央耸立的官署衙门衙门内的五层高楼。 这是姜留到大周后见到的,除了寺院佛塔外最高的楼。据说管理东市的康安令丞会派衙差在顶楼上俯察整个东市,管控着整个东市的市场秩序。 这种管控方式让学电子商务的姜留非常感兴趣,虽然现在说不上来具体为啥,但她觉得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对她一定大有用处。 “大人您看,姜枫一家在百戏场耍猴人东侧。”东市官署高楼顶层,京兆府的捕头任大力遥遥指着百戏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 康安令丞肖治亮也为顶头上司指引道,“大人看耍猴戏的南边,高旁人半头、头戴镶翡璞帽、身着蓝衫、抱着粉娃儿的那个便是姜枫。” “本官看到了。”凭栏远眺的京兆府尹张文江感叹,不管多远,也不管有多少人,姜枫总能卓尔不群,让人一眼就能寻到。 就是因为姜枫引起了圣上的注意,张文江的压力更大了——景和帝给他的破案时限已过近半,他连投毒之人的踪迹也没找到! “今日除了姜枫的老母、养病的长兄和打理生意的庶弟,姜家人都来东市游玩了。他们就不怕投毒之人对他们再下杀手么?”师爷捋着稀疏的山羊胡沉思道。 任大力回道,“据小人这几天的明察暗访来看,姜家人虽无证据,但已认定毒是孟家下的。他们笃定孟家不敢明着来,所以才会如此放松。” 康安令丞诧异,“孟家?卑职听闻孟姜两家交好数十载,近几年虽生了嫌隙,但也不至于到了致对方于死地的地步吧?” 张文江没有说话,他遥望着康安城的千户万巷,目光沉沉。身居京兆尹之位多年,张文江经手的各类凶杀命案不知凡几,很多杀人案的起因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摩擦累积后的忽然爆发。也许家起初并未打算杀姜松,而姜枫大年三十那夜一桶水浇透了孟家的爆竹,才引起这次投毒。 他惹得货,受罪的却是姜松和京兆府的一众官员,张文江望着看猴戏的家伙感叹道,“姜枫,好一个富贵闲人……” “大人所言极是。”肖治亮身为主管康安城各市政事的官员,最清楚姜二爷有多闲。 京兆少尹廖纲望着混在人堆里的姜二,酸道,“天塌下来有姜松替他顶着,没钱了有姜槐替他去赚,所以他才能当个闲人!”现如今还多了万岁替他撑腰,他还怕什么?万岁!!! 师爷想的却是另一面,“能让家人如此护着,姜枫必有过人之处。” 他不就是生了副好看的皮囊吗!廖纲嘟囔。 任大力忽然道,“大人,姜枫发现咱们了!” 张文江回神,发现姜枫右手抱着粉娃娃,左手抬起大力挥摆,似是在与他打招呼,便诧异道,“他是如何发现我等的?” 此楼与姜枫所在的位置,隔着何止百丈! “姜枫身边那个的白面小厮和那个黑衣高壮随从都是高手,咱们盯着姜枫看被他们察觉了。”同为习武之人的任大力,一眼就能分辨出姜宝和鸦隐是高手,“那个白面小厮叫姜宝,大人别看他不起眼,大年三十夜里,就是他替姜枫挡住了公主府的侍卫统领杨冲。不知道他对杨冲做了什么,杨冲至今不肯承认拦住他的是姜家下人。” 张文江沉吟道,“姜家怎会有此等高手?” “姜宝是去年六月入姜家的,经常跟着姜枫出入城中赌坊。”廖纲立刻道。 张文江扫了一眼,“廖大人。” “卑职在。”廖纲连忙躬身行礼。 “为官者,当谨言慎行,为民之表率。” “……是,卑职谨记大人教诲。” “肖大人,再有京兆府官员入坊市赌博,你一一记下,告于本府。” “是。”肖治亮暗骂廖纲多嘴,这下好了?大伙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呵!”师爷忽然笑出声,“大人快看!” 张文江转头,也忍不住笑了。方才还是姜枫一人挥舞手臂,现在百戏广场的女子都在挥舞衣袖。此情此景若百花枝条随风摆,美不胜收。 “姜枫真不愧是康安城第一美男子,春风未至君先到,振臂一呼百袖招。”张文江感慨道。 廖纲连忙拍马屁,“大人,百姓们都在跟您挥袖打招呼呢,您不如回应一下,与民齐乐?此举必被御史传为一桩美谈!” 就算传不成美谈,也得让万岁知道他张文江,在别人休假吃酒时奔波查案!张文江探身,挥了挥衣袖。 见官署顶楼有紫色官服衣袖挥舞,百戏场的百姓立刻炸了。能着紫服的必定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站在官署大楼上的三品以上官员只可能是京兆府尹张大人! 姜二爷遥遥望见张大人,振臂而呼,张大人亦挥袖回应! 不只万岁,连京兆府尹也这么喜欢姜二爷! 大多数男子则指指点点,酸溜溜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啥坏话;人群中的大姑娘小媳妇皆捧着通红的脸,兴奋不已,甚至有不少人将头上戴的绢花、手里拿的干果纷纷砸向姜二爷,表达她们对姜二爷的倾慕。 完了!姜留把小脸藏在爹爹颈边。方才他们在看猴戏,现在他爹被人当猴子看了、砸了。 姜慕燕羞愤地躲在赵奶娘身后;姜凌和鸦隐、姜财退到一旁装成陌生人;姜猴儿和书秋嬉皮笑脸地接果儿;姜宝也跟着拉起衣摆打算去接,却见鸦隐在旁边翻白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讪讪地放下退到鸦隐旁边,鸦隐嫌他丢人,退得更远了些。 这种抛花掷果的场面姜二爷来司空见惯,他笑吟吟地受了大家的好意,转身带着闺女进入最近的茶楼,免得引起更大的轰动,给东市巡街的官兵们添麻烦。 茶楼雅间内,看着姜猴儿和书秋接到的一桌子干果,姜留再次感叹她爹这张俊脸,真的是能当饭吃的。 俊甩的姜二爷毫不优雅地活动着抱闺女抱的有些酸麻的胳膊,“待会儿咱从后门走,爹带你们去看斗鸡。” 第八十九章 露台争斗(上架第一更) 听了澄空的话,裘叔和鸦隐吃惊,姜留炸毛,姜二爷直接跳脚,“他又不是爷的儿子,爷为何要养他!” 澄空哼了一声,“任家家败人亡,跟你们姜家脱不了关系。”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鸦隐胳膊上的肌肉暴涨,恨不得上前一拳头锤死姜老二。 裘叔若的目光钉在自家少爷身上,眼神越来越亮。 害得任家家败人亡这口大锅,姜二爷可不肯背,“冤有头债有主,谁灭的任家他们找谁去!” 澄空将在自己面前跳腾的姜二推远,瞪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老子,这案子能拖到现在?” 姜二爷更不干了,指着床上的黑小子道,“如果不是他们这些肃州文武官员无能的无能,贪得无厌的贪得无厌,我老子能被人害死?” “你骂谁呢?”暴走的鸦隐被裘叔一把按住。裘叔面带沉痛,“的确是吾等我能。” 大伙都在推脱在责任时,忽有个家伙跳出来承认是他的错,反倒让人不知如何应对了。 姜二爷烦躁,干脆不理这茬,抓起闺女的小胖爪解烦。 姜留听得一头雾水,恨不得跳起来问一句到底是谁无能、哪里无能;谁贪得无厌、贪了啥? “说无能也无能,说无辜也无辜。”澄空灌了一口水,开始掰扯这里边的事儿,顺道给姜留解惑。 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姜二爷的父亲、姜留的祖父姜冕官居刑部侍郎,当时刑部和大理寺奉圣命审理举国关注的肃州军饷和军粮贪墨一案。谁知姜冕竟意外烧毁该案所有卷宗、证物,大火还漫延到大牢,将羁押在牢里的罪犯烧死二十八人,其中就有肃州大案的关键人证。 皇上点名要严办的案子,他却一把火把人证、物证都烧了,姜冕自知罪孽深重,留书悬梁自尽。先帝得知后震怒,本就重病的龙体没撑住,没多久就一命呜呼,大周便换了天。新君柴岱登基,年号景和。 景和帝登基后令刑部和大理寺再查肃州大案并刑部失火案,但因缺少了关键物证和人证,肃州案只得不了了之。而刑部那场大火,也被证实就是姜冕年老精力不支,彻夜赶文书打瞌睡倾覆了灯油引起的。 肃州案无终而终,在肃州为非作歹的地方官更加猖狂地搜刮民脂民膏、克扣军粮军饷,致使肃州民不聊生、军心浮动。任牧远忧国忧民,暗中搜集物证和人证呈到御前,还肃州朗朗乾坤。但却走漏了消息,身亡家败。 姜冕死后,姜家舍尽脸面散尽家财,才幸免全家被牵连进这让人闻之皆寒的大案中。近三年来,姜家内忧外扰,一蹶不振。 姜留听完,一时竟回不了神。 澄空抓起大茶碗,一仰头将茶倒入嘴里,接着讲,“姜二,你爹真是自尽的?” “当然不是!” 姜二爷愤怒之下捏疼了姜留的小胖爪。姜留回神,猜测澄空说这些的意思:姜冕不是自尽就是被人杀的,且杀他的人跟肃州大案脱不了干系。所以,姜二爷和被抱去泡药浴的黑小子任凌生都有杀父之仇要报,仇人追根究底还是同一波! 所以呢?姜留担忧地看着她这年轻貌美但胸无大志的爹,让他去找敢火烧刑部栽赃嫁祸、横霸肃州杀官灭门的仇家报仇,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你想不想为父报仇?”澄空追问。 姜留警觉,澄空果然把她爹往这条不归路上引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但是……“姜二爷放开闺女的胖爪抬起头,话锋一转,怒道,“爷要报仇,可以暗中报,坑死那帮王八蛋,没必要担下照顾任家小子的苦差事。姜家老少几十口人,爷担不起这个风险。” 就是!姜留心中举双手双脚赞同。姜家与这个案子牵扯不深,但任家可不同。一旦跟任家挂上钩,姜家就离死不远了。 澄空呵呵一笑,“照顾这黑小子,你担不了风险。而且有朝一日任家沉冤得雪,你就是被万人称道的功臣!”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子信你个邪!功臣也得有命当才成! 澄空用下巴点裘净,“你讲。” “是。”裘净立刻道,“边城只是肃州小城,任将军也不过是镇守小城的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在肃州也不算要职。否则那些人也不敢暗杀任将军。我等带着少将军远遁数千里至此,早已摆脱追兵。而且将军已死任家已败,那些人灭任家是为了以儆效尤,他们不会为了追杀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儿费神。少将军四岁起便在外州习武,认得他的人甚少;小老儿也不过是任将军手下记录杂事的文书小吏。便是墙透风,我等也不过几粒尘埃尔,不足挂齿。” 那可不一定!姜留心中腓腹。 “那可不一定!”姜二爷出声反驳,“那些人丧心病狂,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再说以你们的本事,保护这黑小子平安长大绰绰有余,为何非要赖上爷?爷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本事都没有!” 就是因为你没本事又有身份,才要跟着你呢!从报仇方面来讲,姜家虽败但根基人脉尚在,利用姜枫查案不会引人注意且事半功倍;对于少将军来说,没有哪里比京城更安全,也没有哪处比匿身于姜家更让人出乎意料。 “连上小老儿,保护少将军的共有四人,那三人都会写拳脚功夫,能以一当十。”裘净最是了解姜枫这等富家浪荡子,一脸忠厚地抛出诱饵,“若姜家肯收留,我四人愿奉二爷为主,自此之后,唯二爷之命是从。” 奉这草包为主?鸦隐一百个不乐意,他强忍着没吭声。 眼见着她爹的眼睛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明显是动心了,姜留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醒。屈屈四个人,眼前这个能算计死你,后边那个壮实的恨不得咬死你,有甚好动心的! 澄空再添一把火,“贫僧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你不答应,这丫头你立刻带走。” “哼!”姜二爷最讨厌受人威胁,“我闺女可不是那黑小子,等着你救命。” 澄空呵呵地笑,“她周身经脉阻塞,虽不致命,运气好找个上道的郎中好生调养,十年八年也许能站起来。但若贫僧出手,保她三月就能站起来!” 姜留瞬间动心了,亮晶晶地眼睛望着自己的亲爹。 她不要躺十年八年,她要三个月站起来!答应他,答应他!不就是多一个孩子吃口饭嘛,还多了四个人干活呢! 姜二爷嘴一撇,“爷可没银子买药。” 澄空大手一挥,“胖丫头和黑小子的药钱,贫僧分文不取。” “爷也没余钱养这么多人。” 裘净立刻道,“小老儿虽不才,倒还懂些生财的门道。” 行了! 姜二爷俊俏无双的脸上满道德仁义,“爷跟任牧远是一块喝过酒的兄弟,他儿子就是爷的儿子,爷养了!” 就是! 姜留万分赞同,穿到这里后她有了爹有了姐,再多个哥又何妨! 第九十章 岁月静好(上架第二更) 也不尽然。姜槐与两位哥哥商量,“咱们的铺子被人挤兑,进项日少,总要开源的。卖吃食虽赚不了大钱但总不会亏本,不如寻家食肆将牛奶蛋羹卖出去?” 姜二爷想起一家可靠的,“三弟找翰之,他有门路。” 嘉顺王府的四公子柴易安与二哥是知交好友,不会借机落井下石,而且嘉顺王府根本不惧乐阳公主,姜槐连忙应下,“小弟这就去。“ 姜松叮嘱道,“偷偷地去,若四公子有为难之处,也别给人家添麻烦,回来后咱们再想办法。” 三弟走后,姜松也站起身,“我约了正昌吃茶,后晌再回来。” “大哥去吧,小弟一点也不想去。”姜二爷瘫在椅子上,用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扒拉杯盖。 见弟弟如此,姜松很是不忍,“你好生在家呆着,愚兄寻些好玩的东西带回来给你解闷。” 姜二爷哦了一声,“不要书。” 正在琢磨给二弟带什么书的姜松叹了口气,又回弟弟对面,决定给他找点事做,“你就算不能出门,该做的事也不能落下,药铺可选好位置了?” 姜二爷终于有了点精神,“不只位置选好了,药铺也已经开张了!” 姜松笑道,“姜裘看着温吞,做起事来倒干净利落。” 姜二爷颇为自得,“姜裘虽长得丑了些,办事却极为牢靠。他四下搜罗消息,得知西市逢春药材铺东家冯兴山的宝贝儿子冯立生被烧伤脸无法见人后,便派人登门替其子医治,条件是入股药材铺,并派郎中在逢春药材铺堂中坐诊,去掉‘材’字,变成逢春药铺。” 逢春药材铺只买卖药材,没有郎中坐诊看诊抓药,若是有了郎中就不是药材铺而是药铺了。逢春药材铺是家祖传的老店,在西市口碑不错,现在的东家冯兴山虽无大本事但为人老实,买卖药材童叟无欺,赚的都是踏实钱。姜二爷觉得裘叔这一招借力,用得实在妙极。 正因裘叔有此能,姜二爷开始觉得他脸上的伤疤也丑得很别致,以后可以带着出门了。 “阿嚏!”康安城外的路边小酒肆内,一身寻常人家老奴装扮的裘叔揉了揉鼻子。 “您这是着凉了吧,老朽给您抓副药祛祛寒?”裘叔对面的白眉白须老者关怀道。 不是着凉了,反倒像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这人要么是府内闲着没事的姜二爷,要么是他身边比猴儿还精的小厮姜猴儿。裘叔含笑摇头,“小老儿无事,有劳先生挂心。” 听到裘叔如此自称,对面的老者摇头叹息,“您……唉……这里有无外人,您何必……” “姜裘如今是姜府的老奴,如此自称才合身份。”姜裘目光坦荡,“接下来,就要有劳先生了。” 白眉老者正色拱手,“希良定不辱命!” 裘叔倾身,与唐希良耳语,“此次入京先生只能医外伤,也只会医外伤,切记。” 虽在山中隐世而居,却不代表他的消息也是闭塞的,唐希良轻轻点头,“澄空大师都避走了,希良明白其中利害。” 裘叔为唐希良斟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中姜府,谨小慎微的姜松再问,“烧伤的伤疤最难医治,裘叔找的人能医好?” 姜二爷双眼眯起嘴角上翘,像只狡猾的小狐狸,“烧伤旧疾当然不易医治,但姜裘说让冯立生出门见人还是成的。咱求的不就是这个么?” 逢春药铺能治好烧伤的消息传开,三年前刑部大火中烧伤的衙吏就会去医治,到时候他们就能与这些人接触,打探父亲身亡的真相。姜松缓缓点头,“以姜裘之能,二弟觉得他真的只是边城军营里记录杂事的小吏?” 姜二爷满不在乎,“不管他在边城是何等身份,对咱们都无害处。” 这倒是。姜松放松下来,笑道,“愚兄走了。” “大哥出门在外,万事小心。”送走大哥,姜二爷招手唤过姜猴儿,塞给他几块碎银子,“去趟西市,各色好吃的点心零嘴买个二三十样回来,让留儿尝尝,开开眼界。” 免得这丫头逮着个牛乳蛋羹,就以为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四处给他丢脸。 买二三十样能让二爷觉得好吃的点心,这点银子可远远不够,不过姜猴儿却连磕巴也没打,揣着银子飞快出门了。银子不够有什么关系,二爷吃东西哦,靠的可从来不是银子! 在滴翠堂背了一上午的《孝经》的姜留饥肠辘辘回道西院,闻到父亲房里传出好香好香的味道。 “爹!”姜留留着哈喇子敲门。 “进来。” 她爹的声音刚落,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九年华貌美如花的小妾打开门,屈膝盈盈行礼,含羞带怯地道,“三姑娘,六姑娘。” “姨娘免礼。”没想到姨娘会在父亲房里,本着非礼勿视的规矩,姜慕燕拉住妹妹,不让她进屋。 姜留先望望斜靠在美人榻上的爹爹,再看看门边面赛红霞的薛姨娘,决定不打扰他爹进食,“留-儿……” “过来,看爹爹给你们买了什么好吃的。”姜二爷抬手招呼两个闺女进屋。薛姨娘则退到门外,规规矩矩地站着。 在美食的诱惑下,姜留进入房间看着一桌子的点心零食,瞪大了眼睛,爹爹哪来的钱买这么多好吃的? 姜二爷先让大闺女随便吃,又捏了一个沾满白芝麻的枣泥酥塞入小闺女口中,问,“这个如何?” 这个枣泥酥的外皮酥脆,里边的枣泥和红豆沙比例刚刚好,甜而不腻,再配上芝麻的香…… 姜留儿用力点头,好! “比牛乳蛋羹如何?”姜二爷问。 姜留…… 姜二爷又捏了一块水晶桂花糕,塞进闺女的小嘴里,看她吃完才问,“这个比你的牛乳蛋羹如何?” 姜留…… 二爷再塞一块豌豆黄,“这个呢?比你的牛乳蛋羹如何?” 姜留…… 看小丫头气鼓鼓地吃完,二爷换一样,再塞,“如何?” 姜留恨恨地咬着美味无比地糕点,知道她爹的用意了——不就是想通过各种对比,让她明白牛乳蛋羹不是什么好吃的么! 说一遍就得了,为啥一遍遍地问?! 她想咬死爹爹,怎么办? 第九十一章 太后殡天(上架第三更) 见到二弟,姜松笑了后又皱起眉头,他快步走过来抓住鸡子粗的铁围栏,斥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我想大哥了。”姜二爷答得极为真诚。大哥不在府里这几天,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家有大哥的诸多益处。 姜三郎冲过来,“二叔不想三郎吗?” 姜二爷揉揉他乱糟糟的脑袋,“你小子不在,二叔都有点不习惯。”你娘比你还能闹腾! 姜二爷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的黑儿子身上,见他很是失落,便安慰道,“爹也很想凌儿。” 他才不是想听这个!姜凌转脑袋盯着旁边的墙缝不吭声。 “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说完,姜二爷撩长袍席地而坐。 见他如此潇洒不羁,不只牢中的三个,旁边人也把目光聚拢过来。 今儿是年三十,衙门允许家眷入牢房探望囚犯送衣送食,所以今天来的人不少,但没有哪个家眷像姜二爷这样,穿着一尘不染地袍子就这么坐下了。虽说今日牢房打扫过,灯也多点了十几盏,但地上还是脏啊。 左边的胡子邋遢牢友伸长脖子,“姜二爷带了啥,给小老儿来两口?” 姜二爷转头笑道,“老丈认得在下?” 这位牢友呲着黄板牙讨好道,“看您这话说的,康安城内谁不认识您?” “就是不认识的,见到您的模样,也能立刻晓得您就是咱们康安城第一美男子姜枫了。”斜对面牢里的也开了腔,“早知道这位老哥是二爷您的兄长,兄弟们一定好好招呼着。” 附近几个牢里的人都开始跟姜二爷套近乎,听得姜松满脸黑线。 从食盒里取出湿热的帕子交给兄长和孩子们净面擦手后,姜二爷笑眯眯地道,“各位大叔、大哥,在下今日带的是家母和大嫂给兄长准备的饭食,不好分给大家。改日小弟专门带美食前来,请诸位品尝。” 听了这话,此起彼伏的恭维声立刻没了。 姜凌和姜三郎把破炕桌搬到围栏边,四人席地而坐,吃团年饭。 姜二爷给大哥倒了酒,双手举杯,“是小弟无能,让大哥跟着受苦了,小弟先干为敬。” “是大哥无能,让你受委屈了。”姜松也抬手将酒饮净,“家里可还安好?” 自己的夫人是什么脾气,姜松还是知道的。 “安好。”姜二爷笑吟吟地给两个孩子夹菜,没有抱怨一句,“这些都是你们爱吃的,多吃些。” 二弟虽收拾得干净利落,但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姜松心疼得不行,“我们在这儿未受什么委屈,你莫太过担心。府里的事,能拖便拖着,拖不了的便让三弟和厚叔他们去办。你不必事事亲为。” 姜二爷点头应下,“大哥的肩伤如何了?” 姜松慢慢抬起左手握了握,好让二弟安心,“多亏了裘叔的药,也多亏了凌儿每日帮我换药,好多了。” “我也帮了!”姜三郎提醒道。 姜松扫了他一眼,姜三郎立刻闷头吃饭,不敢吭声了。 用完饭,姜二爷给俩孩子每人一个荷包,“这是祖母给你们的五文压岁钱,还有一些小玩意,你们拿去玩。” 姜二爷点明里边有多少钱,是为了不让牢里的人惦记着。 “谢二叔!”姜三郎抢了荷包打开看。 姜凌收起荷包,先收拾碗筷。他把半个吃剩的四喜丸子和一块带皮红烧肘子倒进牢里的缺口碗中,送到右侧墙边,轻轻一敲。 声音刚落,挨着地的墙砖被抽掉一块,探过来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将碗拉过去,一会儿又送回一个空碗。 见儿子给隔壁牢房的人送吃的,姜二爷没吭声,只与大哥咬耳朵,告诉他计划进展顺利,一旦出现情况该如何应对,姜松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 待狱卒来催时,姜二爷才站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拱手弯腰行礼,“姜凌在此给大哥拜个早年,祝大哥心想事成,步步高升。” 姜松探右手扶起二弟,“明年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二弟自幼体弱,能平安长大是祖宗保佑,姜松就怕他再生病。 “只要有大哥在,小弟就没什么不平安的。”姜二爷说得万分真诚。 见父亲拜完,姜凌在牢里双膝跪地叩头,“儿姜凌,给父亲拜年。” 姜三郎也连忙过来扑倒,“侄儿姜思宇给二叔拜年。” 姜二爷让两个孩子起来,“压岁钱待你们出来后再给。” 姜三郎又忍不住问,“二叔,我们啥时候能回去啊?” 姜二爷笑道,“快了。” 快了是啥时候?姜三郎鼓起腮帮子一脸苦瓜色,这几日连哭带嚎地折腾,他的嗓子都要干了。 姜凌问,“父亲,妹妹可好?” 就知道他会问起留儿,姜二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留儿给你的,你照顾好大伯和三郎,爹很快就接你们回府。” 姜凌双手接过信,眼睛都挪不开了。 这小子!姜二爷不再搭理他,提起食盒,“大哥,我走了。” “快回府,莫贪热闹在外边乱转。”姜松叮嘱二弟,内心万分不放心。 “姜二爷留步。”左边牢里的老头伸出脏兮兮的手拦住姜二爷,哀求道,“二爷,小老儿名刘曲,家住化敦坊三条巷,小老儿进来时,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闺女,到年就十六了。二爷若到化敦坊,帮小老儿去望一眼,我那大儿媳不是个东西,莫让她把我闺女卖了。” 斜对面的友犯人也忍不住了,“二爷,小人郑扩,家主康安城北十五里郑家庄。二爷若去城北,帮小人回家瞧瞧我娘。我娘今年没来看小人,小人怕她……怕她……” “二爷,小人……” “二爷,小人……” 都知道姜二爷人美心不坏,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哀求声,纷纷盼着他能帮忙照看家里。 狱卒瞪圆了眼睛,“这是干什么?都给老子闭嘴!” 囚犯们闭了嘴,姜二爷点头谢过狱卒,才道,“诸位的话姜某都记下了,待过去眼前这一关,姜某就抽空帮诸位去看看。” “多谢二爷!” “二爷,仁义啊!” 在囚犯们的感激声中,送姜二爷出了牢房的狱卒笑得一脸精明,偷偷把手指头往上指了指,“早就听说二爷仁义,今儿小人算是开了眼了。虽然……有话,但小人看在二爷的面子上,从没折腾过您的家人。” 孔能是交代了别让姜家人好受,但牢头和狱卒都不傻,谁不知道姜二马上就要尚公主了,他们这时候得罪姜家就是找死。所以这些人虽没给姜家人好脸色,但也没真为难他们。 姜二爷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送上一个荷包,“大哥若不嫌弃,待我兄长和孩子们出来后,姜枫在听书楼请兄弟们吃酒。” “您不嫌弃咱们才是。”狱卒笑成了狗尾巴花,“二爷放心,大爷和少爷们住在咱这儿,就跟府里一样舒坦!” 姜二爷笑道,“那咱们就约好了。明日是大年初一,家里人想早些给送吃食,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狱卒连连点头,“方便,什么时辰来都方便!” 又与狱卒寒暄几句,姜二爷上马车回府。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 “孩子们还好,大哥瘦得快脱形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姜二爷疲惫地靠在马车上,伸直了腿。 姜猴儿立刻给二爷捶腿,“人平安就好,只要不伤根基,大爷回来养几日就养回来了。” 虽然跟大哥说得肯定,但他对明日的宫宴也心里没底。姜二爷压了压一直跳的右眼皮,总感觉要出事。 “二爷,乐阳公主府的马车过来了。”驾车的姜宝低声道。 姜二爷刷地睁开眼睛,“避进巷子里,快!” 第九十二章 管教三郎 姜留被爹爹从西院抱到东院时,发现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大伙都很茫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气氛很压抑,祖母和大伯一点笑容也没有。姜留发现除了哥哥姐姐,各院的姨娘们也过来了,老老实实在后边站着。这是要干啥?姜留挪到哥哥、姐姐身边,老实站着。 姜凌偷偷拉住妹妹的小胖手,让她别害怕。 老管家点过人头,报道,“老夫人,府中能来的人都过来了。” 谁不能来?姜留扫了一圈,没见到姑姑一家、三叔和裘叔。三叔和裘叔应是不在府中,姑姑不用过来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不能算姜家人了? 姜老夫不愿如此兴师动众,但夫死从子,长子坚持,她也只能顺从。既然做,就要做好! 姜老夫人缓缓抬起眼皮,目光严厉地从众人身上扫过,她扫到谁,谁就一哆嗦。 姜留觉得祖母这招很有气势,她认真记在心里,打算以后自己管事时,也这么干。 “留儿。” “啊?”正胡思乱想的姜留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不知祖母为何叫她。 “祖母问你,去年六月你是怎么落入花园池塘中的?”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陈氏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头都不敢抬。姜二爷疑惑的目光在母亲和大哥身上扫过,不知为何又提起此事。姜凌则看向躲在伯母身后的姜三郎,暗道绝不能让他逃过去。 怎么掉下去的?姜留的小脑袋转了两圈,如实道,“留-儿-不-记-得-了。” 事情已过去半年,小孩子记不起来也正常。姜老夫人又唤孙儿,“三郎。” 姜三郎从娘亲探出头,怕怕地看着祖母。 “到祖母这里来。”姜老夫人再唤。 姜三郎硬着头皮出来,走路比小姜留还慢。 姜老夫人轻声问,“祖母问你,留儿当时是怎么落水的?” “是……是……”姜三郎的目光瞟向娘亲,希望她能出来帮自己讲。 陈氏刚抬起脚,就听丈夫喝问儿子,“是什么?” 姜松声音不大底气也不足,但姜三郎却吓得跪在地上,立刻说了实话,“是儿把六妹妹推下水的。” “嗡——”议论声顿时响了起来,终于明白今日为何摆出这般阵仗了。 这样可不成,陈氏刚迈出一步,就听丈夫问她,“夫人可知此事?” “妾身……”陈氏没想到丈夫不只要惩罚儿子,连她也不肯放过,有些慌了。姜大郎探手把母亲拉到身边,若真是三弟推六妹妹落水的,此事就非同小可,母亲若执意拦着,说不得祖母和父亲会连母亲一起责罚。 闫氏则幸灾乐祸地弯腰,低声叮嘱儿女千万不要插嘴。 姜老夫人只当没看到大儿媳的动作,继续问孙儿,“三郎推留儿落水后,为何自己也跳到水里去了?” 三郎不敢说谎,“孙儿没想跳进去,是一下没收住脚才跟着掉下去的。” 姜老夫人又问,“你为何推留儿落水?” “是六妹妹先向孙儿扔癞蛤蟆的!她还拔了祖母给孙儿买的鹦鹉身上最好看的毛,也扔到水里!”姜三郎万分委屈。 这些真是小姜留干的?姜留转头看屋外的书秋。怎奈离得远,正在与桃枝咬耳朵的书秋没接收到她的信号。 “为了这些,你就把留儿推到水里去了?”姜老夫人再追问。 “她把孙儿的鹦鹉毛扔到水里,孙儿就要让她也尝尝掉到水里的滋味。”虽然过去了半年,姜三郎提起这件事还是很生气。 门外的书秋忽然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有话想说。” “讲。” “三少爷把六姑娘推到水里后,还用力把六姑娘往水底按!”书秋大声道,“这是奴婢亲眼看到的。” “我没有!我是被泥吸住脚,才拉六妹妹想把脚拔出来。”姜三郎怒吼道。 “你被泥吸住脚,就把你妹妹当做垫脚石?”姜松沉声问。 姜三郎被父亲问蒙了,“不是这样的,我就是很害怕,想把脚拔出来,我没踩六妹妹,我是用手……” 姜留总算弄明白小胖丫究竟怎么死的了——小胖丫拔鸟毛扔癞蛤蟆惹怒了三郎,三郎生气推她落水自己也失足落了下去,落水后三郎拔不出脚心里害怕就扒拉小胖丫,害她呛水死。 看着慌成一团的三郎,姜留很想知道这案子搁在现代,法官会怎么判。 姜二爷站出来道,“虽是三郎推留儿落水的,但他还小,想不到这之中的危险。再说也是留儿调皮在先,不能全赖三郎……” “前情确如二弟所言。”姜松打断他的话,“但三郎诬赖留儿推他入水在后,这半年来,眼见留儿因此受尽苦楚,他不仅不因自己的过错内疚,还多次挖苦嘲笑留儿行动缓慢说话迟缓,这便是恶。此恶不除,必生大祸。” 姜留点头,大伯不愧是一家之主,说得很中肯。姜二爷眨眨眼睛没词了,又退到一边。 事情远比她想得要严重,姜老夫人沉声问,“姜思宇,你可知错?” “孙儿知错。”祖母都呼他大名了,姜三郎哪敢说不知。 “姜厚,手足相残,论家规该如何处置?”老夫人垂下眼皮。 听到“手足相残”四个字,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陈氏想冲过去替小儿子求情,却被大儿子用力拽住,姜凌留意着众人的神色变化,以备随机应变。 老管家迈步进屋,“太爷在世时立下三条家规:凡姜家子弟,应孝顺父母、兄弟齐心、夫妻和睦,有违此规者,轻则杖责重则逐出家门。” 姜老夫人点头,“姜思宇,念在你年纪小又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祖母罚你十杖,祠堂罚跪三日。若有下次,逐出家门。” 打板子跪祠堂?姜三郎傻了,转头看娘亲。 陈氏用力甩开大儿子,跪在地上哭求,“娘,三郎才九岁,哪受得住杖刑啊。是儿媳没教好他,娘要打就打儿媳吧。” 姜大郎也跟着跪在地上,“孙儿身为长兄,未能约束幼弟,也应领罚。” 姜二爷劝道,“如今是年节又逢国丧,四十九日不能见血。依儿看,这杖刑就免了吧?” 众人苦苦哀求声中,姜老夫人抬起眼皮看姜留,“六丫头,你觉得呢?” 姜留明白祖母的意思,给她递了把梯子,“祖-母-别-打-三-哥,疼。” “留儿受尽了苦还不记仇,是个好孩子。”姜老夫人很欣慰,转头看长子,她也不想打三郎的,说这么重是为了吓唬吓唬他。 姜松却道,“不挨打,他就记不住疼。比照六丫头这半年受的苦,打他十杖都少!” 这是非要打了?正当众人愁无计时,姜凌上前一步行礼,“祖母,大伯,孙儿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不用说了!我认打,我认打还不行嘛!”姜三郎见姜凌要说话,吓得脸都白了。这家伙坏水最多,让他念叨几句,自己就不止挨十杖了。 “凌儿有话就说。”牢中几日相处,姜松已对姜凌刮目相看。 “谢伯父。”姜凌直起身,朗声道,“三弟犯了家法,当罚。但国丧期间不能行刑,不如换个法子。” “怎么罚?” 姜凌献策,“六妹妹落水后筋脉迟缓,干什么都比旁人多费数倍的力气。不如罚三弟每日负重十圈,这样既能让三弟体会六妹妹的辛苦,又能锻炼他的筋骨意志,大伯觉得这样行不行?” 姜留眼睛一亮,不愧是她亲哥,脑袋真好使! “不要啊爹,儿认打,儿愿意挨棍子,儿不怕疼,爹!”姜三郎急了,跪着爬向自己的亲爹。 陈氏截住儿子,“这个注意好,就听凌儿的!” 姜太夫人跟大儿子商量,“此法比打板子,确实更能让三郎长记性。” 确实不错,姜松点头,“就依凌儿的法子,三郎祠堂罚跪后,每日早晚负重五十斤,围着池塘跑十圈。” 五十斤,早晚十圈?姜三郎哭闹起来,“姜凌你害我!我打死你!” “孽障!拖到祠堂去,谁不准给他求情!”听到儿子当着他的面就敢口出恶言,姜松气得喘粗气。 姜大郎和将二郎怕三郎再闹下去会被罚的更重,连忙上前把他架了出去。 姜凌又道,“伯父,侄儿愿早晚陪着三弟一起跑,三弟负重五十斤,侄儿负重七十斤。” 正想着怎么帮儿子逃过责罚的陈氏连忙道,“这可使不得,凌儿又没犯错,怎么能跟着挨罚呢。” 姜凌坚持,“伯母,罚三弟是为了让他改过。三弟对侄儿有怨言,就不能兄弟齐心,侄儿愿陪着三弟,他跑多少天,侄儿就跑多少天。” 姜二爷很是欣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孩子!大嫂,就让凌儿陪着三郎一起跑吧,他们兄弟正好作伴儿。” 姜松也道,“凌儿能有此心,大伯很高兴,你不必负重跑。” “侄儿想负重,这样能锻炼筋骨,山上的师傅就是这么教侄儿的。”姜凌又跟陈氏道,“伯母,侄儿的身体就是这么一点点练好的。” 陈氏动心了,“真是如此?” 一直旁观的闫氏也动心了,“要不,让四郎跟着你们一起跑?” 小四郎立刻道,“四郎要跟着凌哥一起扛着七十斤跑,四郎也要变厉害,单脚开华山!” 五姑娘姜慕锦嘲笑弟弟,“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抗动七十斤的东西?” “姐少瞧不起人!”小四郎想了想又问,“二伯,七十斤有多重?” 七十斤?姜二爷摸了摸下巴,“就你六姐姐那么重。” 见众人齐刷刷地用眼睛掂量她的分量,小姜留气得想揍爹。 小四郎想象着他扛着六姐姐跑圈的模样,连忙摇晃小脑袋,“四郎扛不动六姐姐,四郎能扛着针线房里的小三花行吗?” “你想的美!小三花是我的!”姜慕锦叫了起来。 针线房里的小三花是府里最受欢迎的猫,谁见了都想撸一撸。姜留也跟着凑热闹,“我-的!” 众人听得直笑,于是,这场严肃的家庭大会,在笑声中圆满收场了。 待孩子们走后,姜松跟二弟感叹道,“若凌儿真是你亲生的,该多好。” 姜二爷满不在乎,“不管是不是亲生,他都是我的儿子!” 看着没心没肺的儿子和一群没心眼的孙子孙女,姜老夫人十分担忧。姜凌心眼太多、太会来事儿了,她得找个法子约束住他。否则哪天姜凌生了外心把姜家卖了,自己的这些傻儿孙们还得开开心心地帮他数钱呢! 回到西院后,姜留由衷地向哥哥表达敬意,“哥-的-主-意-真-好。” 姜凌最喜欢妹妹这样围着他,“其实,我更愿意让姜三郎挨打。不过现在是国丧,拖到四十九天后,就打不成了,所以才要换个办法罚他。” 姜慕燕也道,“祖母最疼三郎,就算三郎挨板子,如果大伯不亲自动手,家里没人敢真用力打他。” 哥哥姐姐说得都有理,姜留一人给了一块糖,“哥-哥-真-要-陪-着-三-郎-跑?” 姜凌把糖放进嘴里,“当然!若是我不盯着他,大伯母准会帮着他耍滑偷懒。” “不错!”姜慕燕再次同意姜凌的话。 “牛!”姜留真心佩服哥哥,天上的牛都没哥哥厉害! “想喝牛乳了?等着。”姜凌起身出去帮妹妹叫牛乳。 姜慕燕小声跟妹妹讲,“姜凌帮妹妹帮了仇,还要每天扛着七十斤的东西跑,他比父亲有用。” 姜留看着姐姐认真的表情,不知该替爹爹伤心,还是该替哥哥高兴。 妹妹是自己的,姜凌对妹妹好,姜慕燕觉得自己得想办法报答他,于是跟妹妹商量道,“如果姜凌长大了,父亲没钱给他出彩礼。咱们就拿娘给咱们的钱,帮他出彩礼吧?” 姜留…… “……好。” “阿嚏!”刚扶着大哥躺好的姜二爷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 姜松用袖子擦了擦脸,“二弟着凉了?” 姜老夫人上手摸了摸儿子的衣裳,责备道,“怎么连夹衣也没穿?快跟娘去加衣裳!” “娘,儿不冷。”不管他穿多少,母亲都觉得他冷,姜二爷很无奈。 姜松看着母亲和二弟出去,脸上挂起微微的笑意。经过这一番磨难,姜松觉得没有什么比家人平安和睦更重要。 陈氏把小儿子送去祠堂安抚一番后,回到东院跟丈夫抱怨,“这会儿才六九,祠堂里冷得透骨……” “给三郎把被褥铺厚些。”姜松道。 陈氏要的可不是这个,“三郎那么小,又刚在牢里糟了那么多罪……” 姜松打断妻子,“夫人,三郎推留儿下水的事,你可知情?” “啊?”陈氏转头,心虚地不敢看丈夫。 慈母多败儿。姜松叹道,“方才在堂上母亲没追究你的过失,已是给你留了脸面。三郎是夫人的心头肉,留儿也是二弟最疼爱的女儿。便是这样,二弟还在堂上屡次为三郎求情。若不严惩三郎,夫人以后以何颜面去面对二弟、管教约束下人?” 丈夫很少说这么重的话,陈氏喏喏道,“妾身知错了。” “母亲不是准了夫人回绍兴探亲么,夫人后日便带着容儿启程吧。”姜松吩咐道,“你难得回去,不妨多留一段时日,管教三郎的事,夫人不必插手了。” 第九十三章 书秋挨打 看哥哥与端着热牛乳的书夏先后走进来,姜留才察觉屋里少了俩人,“奶-娘-和-书-秋-呢?” 书夏边摆牛乳边回道,“她们被老夫人叫去了北院。” 莫非是为了书秋指正三郎在水中拉拽自己的事?姜留连忙问,“爹-爹-呢?” “二爷被表少爷请了去。” 为了奶娘母女的事,派人去请爹爹回来也不合适。爹爹不在北院,就没人会帮奶娘和书秋说话,早就听说祖母手段很厉害的姜留坐不住了,“去-北-院。” 姜慕燕不解,“去做什么?” 书夏也劝,“老夫人叫她们过去问话,没请姑娘,就是想避开您。您现在过去不合规矩,会惹老夫人不高兴的。” 这丫头跟姐姐的奶娘一样,张嘴闭嘴就是规矩。姜留解释道,“去-北-院,送-牛-乳。” 那不还是一回事吗!端碗牛乳老夫人就猜不到您去干嘛了?六姑娘真是小孩子脾气!书夏转头看自家姑娘,希望她能劝六姑娘别去做傻事。老夫人刚发落了三少爷,心里定压着火呢。 姜慕燕也不想去,但妹妹要去她就陪着,“我跟妹妹一起去。” 姜凌不甘落后,“我跟妹妹去,我有事请教祖母。” 两人对视片刻,姜慕燕败下阵来,“你赔妹妹去。” 姐姐很怕祖母,让她留下也好。姜留拉住姐姐的手道,“一-会-儿-回-来,听-姐-姐-弹-琴。” 姜留急匆匆,也快不到哪去。终于和哥哥赶到北院门外,姜留就听到里边传出啪啪的声音,一着急没顾上不灵便的腿,若不是哥哥拉着,她就要趴在地上了。 守院门的婆子见西院的少爷和姑娘来了,进去传话。 婆子进去后不久,屋里的啪啪声就停了。进屋后,姜留偷眼见奶娘和书秋跪在一边低着头,侧脸都红得吓人,显然刚才是被掌嘴了。 目不斜视的姜凌拉着妹妹给祖母行礼,然后道,“祖母,孙儿听身边的下人说五十斤很重,三弟没练过武,扛这么重的东西受不住。所以孙儿想请祖母示下,能不能给三弟减到十五斤?” 姜老夫人也觉得五十斤太重,想找机会与长子商量给三郎减一些,没想到姜凌先提出来了。这孩子心眼多却也善良,还知道为弟弟考虑。姜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也好。凌儿也不要扛七十斤的东西,跟三郎一样便成。” “三弟扛十五斤,孙儿扛七十斤或者十五斤,三弟都会不高兴的。孙儿改为三十斤,您觉得行吗?”姜凌这话说的,真像一个真心为弟弟考虑的好哥哥。 姜老夫人笑了,“好。累了再减,千万莫逞能。祖母没见识,凌儿给祖母说说是怎么个负重法,扛袋子还是搬石头?” 姜凌解释道,“别家怎么练孙儿也不清楚,孙儿在山上是穿着挂铁片的衣裳练的。” 姜老夫人一想便明白了,姜凌在边城长大,衣服上挂铁片的法子应是比照将士们身上的铠甲想出来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在康安城可见过这种铁片?” “姜财在西市的打铁铺打制过一些。”姜凌回道。 姜老夫人点头,“按咱们方才说的分量,你让姜财算算该打多少铁片,这两日就让铁匠赶制出来。” “是。”姜凌应了。 “去吧。”姜老夫人让姜凌先走。 见哥哥不想走,姜留连忙道,“哥-哥-先-去,留-儿-跟-祖-母-喝-牛-乳。” 姜凌也没了赖下去的理由,不放心地叮嘱妹妹,“别喝太多,待会儿还要喝药呢。” “好。”姜留乖乖应了。 待姜凌出去后,姜老夫人先喂了姜留一碗牛乳,才问,“六丫头,三郎在水中按压你的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姜留茫然,“留-儿-不-记-得。” 看她这迷糊的小模样,是真不记得。姜老夫人再确认,“你仔细想想,奶娘和书秋都没跟你提过?会不会是她们说过你忘记了。” 姜留摇头,“不-记-得。” 姜老夫人揉了揉孙女脑袋上的小揪揪,怜惜地问,“走路写字,胳膊腿会不会很累?” 姜留说了句悲催的大实话,“留-儿-习-惯-了,不-记-得-以-前-怎-样-走-路。” 这个可怜的小模样,跟枫儿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姜老夫人顿时怜惜,把孙女拉到怀里疼着。还好救过来了,若六丫头淹死在水里,枫儿哪受得住。 姜老夫人接着审问赵秀巧和书秋,“水中的事,你们还跟谁提过?” 赵奶娘回话,“奴婢听书秋说后,未跟任何人提起,也叮嘱她不要说。” “奴婢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书秋说话有些含糊,显然是伤着口舌了。 姜老夫人再问,“为何不说?” 赵奶娘如实道,“这事只是书秋慌乱中瞧见的,奴婢觉得做不得准。” 虽然知道女儿说的是真话,但三少爷和大夫人都说是姑娘推三少爷落的水,老夫人又偏疼三少爷,她们说了老夫人未必肯信。再说当时二爷急着带姑娘出府治病,没给赵奶娘时间去说。 姜老夫人又问,“既然如此,方才为何又说了?” 书秋不想让娘亲再替她受罚,连忙道,“三少爷承认是他推姑娘落水的,奴婢觉得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这件事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我娘不知道,请老夫人饶过我娘吧。” 书秋磕头有声,姜留听着都疼。 姜老夫人不再理会书秋,问姜留,“六丫头,你说她们该不该打?“ 书秋在审问三郎时站出来说话,是为了帮自己报仇。在姜留看来她当然不该打,不过姜留没有直说,而是婉转道,“打-坏-了-奶-娘-和-书-秋,就-没-人-干-活-了,也-没-人-陪-留-儿-玩-了。” 姜老夫人点头,六丫头这话说得很实在。如今大儿子官复原职,小儿子受了圣上的赏识,府里收到了不少宴请的帖子,虽说太后殡天后一切欢宴暂时搁置了,但过几日百花盛开,还会照常。姜老夫人确实有意让孩子们出去转转,留儿身边得力的奴婢,也只有这对母女了,此时重罚她们确实不妥。 姜老夫人训教道,“既然六丫头替你们求情,今日便饶你们这一回,你们好生伺候六丫头,若敢有一丝疏忽,两罪并罚!” “多谢老夫人,奴婢定照顾好六姑娘。”赵奶娘连连磕头,书秋也跟着表决心。 第九十四章 姜二爷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回到西院姜留房里后,奶娘又带着闺女给姜留跪下了。身为从现在穿越而来的人,姜留不能心安理得地受这种大礼,她挪着小短腿往边上错了错,“起-来。” 奶娘给姑娘磕了头,惭愧道,“是奴婢没教好书秋,让她给姑娘丢脸了。” 将姑娘一脸茫然的模样,奶娘解释道,“在东院时,老夫人和大爷已经决定要处罚三少爷了,书秋说不说那句话结果都是一样的。老夫人罚她,是因为她不识大体,而不是因为她帮姑娘说话。这件事便是要说,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三少爷推六姑娘落水可以用小孩子间玩闹不知分寸开脱,但到了水里他还拉拽六姑娘往水里按,便是大恶了。这件事若传出去,三少爷长大后考状元做大官,都会被人拿这件事说他生性残暴,德不配位。姜老夫人当然不愿自己的孙儿背负这样的名声,也是为了他好。 姜留明白了,但看着书秋被打肿的脸,还是很心疼的,“书-秋-还-小。” “奴婢不小了,奴婢比姑娘还大两岁。”肿着脸的书秋耿直道。 奶娘骂道,“你这死丫头,姑娘是你能比的?姑娘聪慧懂事,无论在北院还是东院,那句话都没得挑!你再不长进,娘就禀了二爷,送你回庄子放牛!” “家里这么多牛还不够放的?”姜二爷迈步从外边进来,上前捏了捏小闺女的脸蛋,才道,“这件事,你们早该告诉爷。” 他的留儿,差一点就被三郎按在水里淹死了!姜二爷抱起小闺女,“爹的留儿,谁也不能欺负。谁欺负留儿,爹就收拾谁。” 你不就天天欺负我么!姜留推开爹爹的脑袋,“哥-哥-帮-留-儿-报-仇,爹-爹-跟-大-伯-读-书。” 一听到读书,姜二爷就头疼,放下闺女撑着额头道,“猴儿去告诉大哥,就说爷今天让风吹着受凉了,头晕脑袋得早些歇着。” 姜二爷的确是早早睡下了,但第二日天还没亮时便被姜猴儿拍醒了,“二爷,二爷,大爷叫您去书房呢。” “滚!”姜二爷翻身,把刚坐起来的姜凌扑倒了。 姜猴儿硬着头皮再劝,“大爷说若一刻钟内您赶不到书房,他就亲自过来叫您起床。” 大哥来了他就完了。姜二爷嘟囔着坐了起来,却见儿子也跟着起来了,便一巴掌将他按回去,“还早,接着睡。” “儿得去打拳。”姜凌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来,只是父亲不知道罢了。 “你拳打得够好了,还是睡觉要紧。”姜二爷看不惯儿子这么勤奋,撩被子把他盖住,起身让姜猴儿给他穿衣。 待出屋时姜二爷才发现天还黑着,差点哭出来。一年之中除了大年初一,他从来没这么早起过。 待到了书房,姜松精神抖擞地招呼他,“二弟,快来。” “大哥,这也太早了吧?”姜二爷生无可恋地瘫在桌子上。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姜松瞪了他一眼,接着问,“这两句诗出自何处,后两句是什么?” 姜二爷抬眼睛,从肚里有限的墨水中翻了翻,终于找到两句,“若使年华虚度过,到老空留后悔心?” 咯嘣!姜松额头的青筋蹦出一个大大的十字,“再想!” 姜二爷苦着脸,“大哥,我困。昨夜凌儿把我折腾醒两回。” 姜松惊了,“你让凌儿跟你一起睡?他多大了,你多大了!” “不是大哥说他夜里做噩梦,让小弟注意些么。”姜二爷打了个哈欠。 姜松哭笑不得,“府里这么多人,你寻谁照料他不可!” “除了裘叔四个,凌儿只信我和留儿,只能我亲自照看了,谁让他是我儿子呢。”姜二爷的眼皮都要合上了。 “你啊!”姜松叹了口气,不是亲生的都这么疼着,若有了亲生儿子还了得,“去榻上睡会儿吧。” 姜二爷用手撑住下巴,努力撑开眼皮,“起都起来了,我撑得住,大哥你继续说。”怎么也得让母亲知道他早早起来读书的事,否则今天就白起了。 说什么?姜松回忆片刻才想起来,“方才的诗,你答错了,这可不成!诗赋、经义、论、策四项,举子必精,方可中举。赋观读书人之博古,义以观其通经,论以观其识,策以观其才……” “……是以,四书五经、杂文诗赋乃贴经之要也。愚兄昨晚挑了些贴经常用的题目,你可……”姜松把连夜出的“摸底试卷”递过去,却发现二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此情此景,依稀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教弟弟读书识字之时。姜松握着自己辛苦半夜写的题目,想敲他的脑袋却又不忍心。 待天光大亮时,睡醒的姜二爷活动着酸疼的胳膊和脖子,心虚地问,“大哥怎不叫醒我?” 叫醒你就肯读书了么?姜松把桌上的纸推过去,“将这些填了,咱们就去用膳。” 姜二爷把纸转过来,发现是贴经。这个他熟,夫子二十年前也是这样考教他的学问的。姜二爷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了搓手心,当年贴错时被打手板现在还疼呢。为了不被大哥打手心,姜二爷咬着笔头挖空心思地翻弄肚子里的墨水。 姜留跟哥哥、姐姐到北院用饭时,见爹爹垂头丧气地站在被抬过来的大伯身后,便跟着哥哥姐姐一块问安,“大-伯、爹-爹,早。” 大伯应声,爹爹没吭声,抓起她的小手揉捏着,姜留一看就知道爹爹又被憋屈着了。 姜平蓝笑问,“二弟这是怎么了?” 好面子的姜二爷立刻挺起腰杆,“我好着呢,对吧大哥?” 五十道贴经题只对了八道,就是把这些题给读书最差的三郎做,也比你强!姜松呵呵。 “嘿-嘿。”见了姜松的表情,旁人都忍着,只有姜留幸灾乐祸笑出了声,被爹爹狠狠瞪了一眼。 饭后,爹爹又被大伯拉去读书,男娃儿们去园子玩耍,女眷们都被姜老夫人留下说话。姜老夫人先问起三郎,“昨夜三郎睡得可安稳?” 怎么可能睡得安稳!陈氏忍着心疼回话,“安稳。儿媳早上过去时,三郎已经起来跪着了。” 说罢,陈氏还扫了一眼姜留,若不是她,儿子也不会被罚! 姜老夫人又问,“行李可收拾妥当了?” 陈氏摇头,她根本就不想走,哪还有心思收拾行礼。 姜平蓝和闫氏自告奋勇,要帮着大嫂收拾行李。姜老夫人点头,又道,“大郎还要回来读书,你们早些启程,路上也宽松些,你带着容儿和筝儿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听婆婆提起庶女,陈氏心里不高兴,“昨日英娥跟儿媳说,想让筝儿留在家里练琴,雅正夫人夸奖筝儿悟性好,叮嘱她不可懈怠。” 听嫡母这么说,姜慕筝愣了一下,起身行礼,“祖母,筝儿想留在府中,好向三妹妹请教。”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九十五章 姜家大老爷的话术 听嫡母这么说,姜慕筝愣了。 昨日父亲才说让她随嫡母去绍兴府,姨娘欢喜地连夜为她收拾衣裳,盼着嫡母能帮她挑个好夫婿,又怎会说这样的话。不过,姜慕筝还是温顺地站起来,顺着嫡母的话往下说,“祖母,是筝儿自己想留在府中向三妹妹请教琴艺。” 陈氏和蔼地夸奖庶女,“她们五姐妹中,除了燕儿,就数筝儿的琴弹得最好,等她成了雅正夫人的入室弟子,那可就了不得了。” 雅正夫人的入室弟子是那么容易当的?闫氏撇撇嘴,暗道大嫂不想带筝儿去就直说,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六妹。”姜慕锦小声叫姜留,碰了碰她的肩膀,还冲她做鬼脸。 姜留笑了,冲着五姐姐呲出小米牙。对滴,三姐学的最好,其次是二姐,再次是大姐,她和五姐只能算是添头。 其实在内心里,姜留觉得自己比五姐还是强一点的。乐理和诀窍她都用眼睛和脑袋记住了,只是手残而已,五姐是真的啥都没记住。 姜老夫人也不看大儿媳,只道,“如此也好。筝儿和燕儿一块练琴,容儿也带着琴上路,不可荒废。” “是。”三姐妹齐声应了。 从北院出来后,姜留被五姐和表姐廖拉去放纸鸢,姜慕容请二妹、三妹帮她挑出行带的衣裳,小姐妹们分作两拨各奔东西。 “女儿未嫁时都是宝……”姜平蓝看着侄女们远去,眼里尽是羡慕。女子嫁人后需伺候公婆、服侍丈夫、照料孩子、操持家务……莫说纸鸢,便是歇心的功夫都没有。 娘家把你当宝,给了你那么多嫁妆,家里出事儿时你连面都不露,听说大哥官复原职了你颠颠就回了来!闫氏撇撇嘴,没接姜平蓝的话茬,挽住了大嫂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问,“大嫂,我记得你有个娘家侄儿比容儿大一岁,定亲没?” 看着远去的大嫂和弟妹,姜平蓝垂下眸子,快步跟了上去。 陪着大嫂收拾一上午行礼,姜平蓝终于等到大哥被人抬回来了,她连忙上前,小心又亲切地喊了声哥。 姜松应了一声,接过陈氏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骂了二弟一个多时辰,姜松嗓子都要冒烟了,吩咐妻子道,“晌午添一道醋焖酥鱼,将元冬和春玲叫过来一同用饭。” 醋焖酥鱼是她在家时爱吃的菜,姜平蓝眼圈发热,连忙道,“多谢大哥。元冬跟着凌哥儿出门了,说晌午不回来用饭。” 陈氏笑道,“燕儿还在她大姐姐房里没走呢,不如把姑娘们都叫过来,一块热闹热闹?” 姜松点头,待妻子出去后,才对妹妹道,“坐吧。” 姜平蓝坐在大哥身边,忍不住掉起了眼泪,“哥……” “莫哭,都过去了。”姜松问妹妹,“妹夫这两年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姜平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若妹夫真心待妹妹好,她怎会哭成这样。姜松心疼了,“都是大哥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姜平蓝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是平蓝没用,这两年家里艰难,平蓝什么忙都没帮上。” 妹妹性子软,父母怕她嫁去大户人家被欺负,才选了寒门进士出身的廖青漠为婿。廖青漠能任知县,全靠父亲和他打点,谁能想到府里出事后,他生怕受牵连,恨不得让妹妹和家里断了亲。 姜松从未怪过妹妹,“你嫁过去就是廖家媳妇,只管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照顾好孩子们。我身体好后就去衙门做事,二弟过几年也能入仕,到时就好了。” 二弟书读得怎么样,姜平蓝非常清楚,小声劝道,“哥莫逼二弟太紧,仔细着他的身体。” 二弟幼时身体有多弱,姜松和姜平蓝印象最深。二弟生病时,他们就去祖母院里守在床边看着他,觉都不敢睡,生怕睡着后二弟就没了。那时,只要二弟肯吃饭,他们什么都依着他,这才把二弟宠惯成现在的样子。 姜松叹了口气,“此事我自有分寸。待元宵节后,让二弟送你们回去。”二弟现在入了圣上的眼,是家里最有分量的一个,让他去敲打妹夫再合适不过。 “昨日二弟也这么说,哥,我真是没用……”姜平蓝擦着眼泪问。 陈氏带着女娃娃们进来了,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姜松望着人群里笑得开心的外甥女,对妹妹道,“为了两个孩子,你该有自己的主意,莫凡事都听妹夫的。” 姜平蓝点头,擦去眼泪含笑迎出门,却见少了一个,便问大嫂,“留儿呢?” 陈氏哼了一声,“被凌儿抱走了。” 姜凌抱着胖成球的六丫头,跑得跟兔子一样快,她喊都不待停的! 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外甥,姜平蓝亲近不起来,总觉得他跟二弟哪哪都不像。 廖元冬不服气,“我也能抱得动六妹妹,跑的也比他快!” 陈氏逗外甥,“你若是能抱得动,就把六丫头抱回你家去,好不好?” “好!”廖元冬转头问娘亲,“娘,咱们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把六妹妹带回家吧?” 这傻孩子,姜平蓝笑道,“你去问你二舅,若他点头,咱们就接你六妹妹去玩几日。” “姑姑,我也去!”姜慕锦跟着嚷嚷。 “好。”姜平蓝应着。 姜慕燕将这事儿记在心里,打算回去后就跟妹妹说,让她告诉父亲不要同意。 待用完饭散了后,陈氏伺候丈夫上床歇息时,嘴里还抱怨道,“凌儿太不懂事了,留儿也是,老爷叫她过来用饭她都不肯来。” “凌儿为何不让留儿过来,夫人不知?”姜松靠坐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妾身不知。”陈氏气呼呼地坐下。 “夫人因为三郎的事,恼着留儿,凌儿怕你欺负留儿,才不肯让她过来。”姜松径直道。 他们怎么看出自己不高兴了?陈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姜松叹了口气,“小孩子天生敏锐,哪个对她好哪个对她不好,她们心里清楚着呢。” 陈氏也不遮掩了,“是,妾身是恼她!分明是留儿欺负三郎在先,怎么被罚的只有三郎一个?” 夫人什么脾气,姜松了若指掌,他不跟夫人讲大道理,只问道,“夫人,若被三郎推下水的是王侯家的姑娘,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处置三郎?” 陈氏不解,“三郎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推她们入水?再说王府侯府的姑娘们个顶个娇贵,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挨得着的?” 姜松接着问,“王侯家的嫡女个个娇惯,脾气能好到哪里去?若她们向三郎扔癞蛤蟆,三郎生气推她们下水,该当如何?” “三郎才不会……”陈氏小声道,能被王侯家的姑娘扔癞蛤蟆,说不得还是三郎的福气呢。 “三郎会没命。”姜松忽然严肃起来,“若咱们不管教好三郎,以他的性子,将来必定会惹大祸,轻则杀身,重则灭门!” 陈氏不服,咬住腮帮子不吭声。在她看来,三郎虽顽皮但本性不坏,是个懂得心疼人的好孩子。再说哪个男娃小时候不顽皮?除非是傻子! “二弟心眼灵活,只要他刻苦攻读几年就能入朝为官。他得了圣上的器重后,与咱们往来的将是王侯将相。到时三郎还没机会与她们家的儿女相处,只有一种可能。” 丈夫说到紧要处停住了,陈氏忍不住追问,“什么可能?” “二弟恼了咱们,与咱们生疏,只带着他与三弟的孩子们出门,不带咱们的。”姜松沉重道。 那绝不行!陈氏腾地站了起来,“你是他嫡亲的大哥,大郎三郎才是他的亲侄儿!” “夫人是燕儿、留儿和凌儿的嫡亲伯母,你是如何待他们的?”姜松严肃质问,“若是凌儿推容儿落水,你可会像二弟一样为凌儿求情么?留儿可是二弟的心头肉,你怎么待她,二弟都看着呢。” 陈氏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丈夫对视。 “将心比心,二弟为何要善待你我的孩子们。”姜松沉声道。 说得好像二弟一定能中举人入仕一样!陈氏嘴上不敢说,心里却腓腹着。 姜松一看就知道夫人在想什么,继续忽悠道,“二弟已入了圣上的眼,初二那日,圣上在御花园提起春猎之事,还问皇后二弟善不善骑射。圣上连春猎都想带二弟去,夫人觉得二弟前程如何?” 陈氏闻言,吓得脸色都变了,“老爷千万不能让二弟去啊,万一他射伤御马惊了圣驾,咱们全家的命都得搭进去!” …… 姜松提醒夫人,“太后殡天了。” 对,对!太后死了圣上要守灵,哪还能出宫玩。陈氏拍了拍胸口,后怕地道,“上次你跟二弟去打猎被抬回来时,妾身真是吓坏了。” 提到上次的糗事,姜松又想揍二弟了。 “就算春猎去不成,万一圣上秋猎时还要叫上二弟呢?老爷,读书的事可以拖一拖,不如先让二弟练箭术吧?”陈氏越想越害怕,“能跟着万岁去的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二弟射到谁咱们也吃罪不起啊!” 姜松顺着妻子的话道,“夫人言之有理,待二弟练好骑射在秋猎时拔得头筹,定能令龙颜大悦。” “圣上一高兴,说不得要封二弟个殿前大将军当当,以二弟讨喜的性子,步步高升是没跑了!”陈氏越想越高兴。 姜松给她泼冷水,“二弟步步高升,三弟家的孩子们也跟着出人头地,咱们的孩子……” 陈氏打断丈夫,“老爷放心,为了孩子们的将来,妾身一定待凌儿、燕儿和留儿如己出!” 姜松颇为欣慰地点头,“为了孩子们,辛苦夫人了。” 陈氏越想越美,在屋里转了两圈后,又跑到床前,“老爷,要不咱们等二弟发达了再给大郎和容儿定亲?妾身这次去绍兴,就不提容儿的亲事了!” 姜松连忙道,“该相看就相看,免得错过好姻缘。待二弟发达了,咱们无需靠儿女亲事谋前程,何苦还让儿女们看亲家的脸色过日子。” 对!还是丈夫想得周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到! 陈氏连连点头,“老爷睡吧,妾身先去看看三郎吃饱没,再去库房挑匹好布,给燕儿和留儿裁春衫。” 待夫人兴冲冲走了,姜松才长长叹了口气。他方才的话也只能哄哄夫人,万岁只是随口提起二弟,哪那就真能提拔他做官呢。若是那样,御史们的口水也能把二弟淹死。 打铁还需自身硬,二弟书读不好,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姜松握紧拳头,暗道后晌决不能再心慈手软,二弟不用心读书,就要狠狠打他板子! 西院正房内,姜二爷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薛姨娘跪坐在他旁边,给他按压写字累酸了的手臂。 跨院内,小姐妹正躺在床上咬耳朵。 “娘亲不让咱们跟廖家人走得太近,妹妹记得跟父亲说你不想去她家玩。” 姜留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跟-表-哥-走-得-太-近?” 姜慕燕凑得更近了,“我告诉妹妹后,妹妹不能跟别人讲,奶娘也不行。” “好。” “娘亲说廖家底子薄,姑姑没主见,嫁去廖家会吃很多苦。” 见妹妹傻傻的不明白,姜慕燕板起小脸吓唬她,“妹妹想嫁去廖家吃苦吗?” 姜留摇头,“不-想。” “那就不要去姑姑家玩,在咱们家也不要跟表弟玩。” “……好。” 姜慕燕满意了,“妹妹睡吧,睡醒了咱们去滴翠堂练琴。” 待姐姐睡后,姜留越想越觉得有趣,咧着小嘴无声地笑了。 到时辰后,姜二爷又被姜松叫去书房读书。姜留和姐姐睡醒到了外屋,见桌上放着一粉一青两匹布,都是好料子。 赵奶娘笑道,“青色的是老夫人派人送过来的,粉色的大夫人亲自送过来给姑娘们做春衫的。姑娘们快看,都是上好的料子!粉色这匹裁剪下来的边角,还可以掐出不少漂亮的绢花来。” 祖母早上提过给她们裁春衫的事,姜留诧异的是伯母为什么送布料过来,晌午她还恨不得咬自己两口呢。 脸还肿着的书秋跟自家姑娘说悄悄话,“老夫人也赏了我娘半匹布,让我娘给奴婢做新衣裳。”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吧?姜留看着喜笑颜开的奶娘母女,再次领教了祖母的治家手段。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九十六章 姜凌的小黑手 正月初十这日一大早,熬了两晚的京兆府师爷周其文终于将姜松中毒案的案情奏折写好了,双手呈到京兆府尹张文江面前,“请大人过目。” “好。”身着祭服的张文江对这奏折的厚度很满意,翻开大体扫了一遍。 奏折中详陈他接圣旨后如何带领京兆府官吏殚精竭虑、日以继夜地查案;详陈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沈戎如何欺上瞒下,致使西城兵马司大牢管理如何混乱,致使送毒之人无迹可查;详陈西城兵马司巡街副使孔能如何公报私仇,羁押恐吓姜松和两个无辜稚子。奏折的最后写着:臣大泣拜上,请圣上治臣无能之罪。 这份折子递上去,万岁就能体察他身为京兆府尹的苦楚——京兆府尹居然无权随时监察五城兵马司府事,但康安城东西南北中任何一处出事,都是他这位京兆府尹失职,凭啥! 就该这样写,张文江满意合上折子,赞道,“师爷高才。” 师爷笑得万分谦虚,“全赖大人指导有方。” 张文江问道,“姜家情况如何?” 捕头任大力立刻道,“姜松回府后拖着病体正家风、督促姜枫和子侄们读书。” 很好,圣上就喜欢听这个。张文江再问,“孟家如何?” 任大力马上回道,“孟回舟初四将其子孟寻真赶出京城,初六在西市百味楼与刑部同僚吃酒。” “派人查清孟三与乐阳公主府的关联。”张文江吩咐完,将折子揣入怀中,进宫求见景和帝交差。 此时,会嘉坊柿丰巷姜府内,看着姜凌嗖地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姜三郎最后一点劲儿都泄了,瘫坐在池塘边哇哇大哭,“我一步也跑不动了!娘,三郎跑不动了,娘——” 伯母已出京上百里了,你再大声她也听不见。姜凌折回来,向姜三郎伸出小黑手,“三弟,哥哥拉着你跑。” 看到这只可怕的小黑手,姜三郎哭得更大声了。 小四郎呼哧呼哧跑到三哥身边,摇头又叹气,“凌哥绑了三十块铁片都没哭,三哥绑了五片还哭,羞不羞!” “你这个一块也没绑的还有脸说我!”姜三郎随手抓起一把土,扬向讨厌的老四。 小四郎往旁边一闪就躲过了三哥的攻击,得意洋洋地转身给他看自己的后背,“谁说我没有,在这呢,三哥看!” 一斤重四边带孔的铁片就绑在他的后背上,这种铁片是姜财让铁匠打的,衣裳是让府里的针线房缝的,前心、后背、腰间、胳膊和腿上都有小袋子和系带,能固定铁片。 姜三郎看四郎背上绑着的一块铁片,气炸了!姜凌欺负,你也敢欺负我!“你给我站住,我打死你!” “欸——追不上,追不上!”小四郎跳起来做鬼脸,拍拍自己的小屁股,咯咯笑着跑了。 姜三郎刚爬起来追上去,非要跟姜凌绑一样多铁片的廖元冬又摔在了地上。 池塘中心亭子内,看热闹的姜慕锦咯咯笑,廖春玲拍着栏杆给哥哥鼓劲儿,“哥,快起来,凌表哥拉下你三圈了,你再不起来就追不上了!” 他起来也追不上了,哥哥还有一圈就跑满十圈了,姜凌挪着小短腿沿着廊桥到池塘边上等哥哥。 身高腿长的哥哥跑过来时,姜留屁颠屁颠地递上准备好的帕子,内心骄傲极了,“哥,累-不?” “不累。”姜凌随意抹了抹额头的汗,“妹妹累不累?” …… 她在亭子里看着,有什么累的?姜留摇头。 “我再跑几圈,等他们跑完了咱们一块走。”姜凌把帕子交给妹妹,又跑了,飕地超过蜗牛爬的姜三郎、卸铁片的廖元冬。 姜留回到池塘上的小亭内时,表姐羡慕得不行,“凌表哥绑着那么多铁片,还能跑这么快,好厉害哦!” 姜慕锦笑嘻嘻撞了撞表妹的肩膀,“你想知道凌哥哥怎么练出来的不?” “想!”廖春玲眼睛闪亮亮。 “当然是——背六妹练出来的!”姜慕锦笑得前仰后合。 廖春玲恍然大悟,“表妹可比那些铁片重多了对吧?” 姜留没吭声。哥哥的劲儿不是背她练出来的。大周武将的一身铠甲有几十斤重,生在武将世家,哥哥从小就要习惯铠甲的重量,否则长大了怎么披铠甲上阵杀敌? 监督姜三郎跑完十圈,姜凌带着妹妹回西院沐浴更衣更,才去北院给祖母晨省、用饭。 外屋饭桌上,姜二爷和姜三郎一个比一个颓。 “二哥,多吃些。”姜槐先给二哥夹了一个油炸芝麻球,又给三郎加个个小肉包,“三郎也是。” 小四郎不干了,“爹,四郎也跑了十圈!” “你小子也出息了。”姜槐挑挑眉,也给儿子夹了个小肉包。 “四郎就绑了一块铁片,我绑了五块!”三郎不服气,低头啃包子。筷子是用不了了,他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四郎扬起小脑袋,“凌哥绑了三十片,跑了十六圈!” 这么厉害?姜松和姜槐都看向姜凌,廖元冬惭愧低头,暗下决心他明天也要跑的跟姜凌一样多。 姜凌谦虚道,“侄儿练得多,所以多跑了几步。” “你们要多向凌儿学。”姜松夸完侄子,却见二弟用左手拿筷子,三郎直接把头埋进碗里啃包子,立刻怒了,“好好吃饭!还有你!” 姜二爷都要哭了,“大哥,我手腕疼。” 姜三郎眼泪汪汪,“爹,我俩胳膊都哆嗦。” 姜家人吃饭十不准下人到桌前伺候的,这是曾祖传下的规矩。坐在父亲身边的姜凌探小黑手接过他左手中的筷子,夹起芝麻团送到他嘴边。 姜二爷一边吃芝麻团,一边感慨这个儿子没白疼。 姜三郎吞下一个包子,转头跟二叔商量,“二叔,要不侄儿替你写字,你替侄儿跑步?” 姜二爷眼睛一亮,“如此甚……” 姜松沉着脸喝道,“再闹下去,你们俩就早上一块跑步,饭后一块读书!” 姜二爷和姜三郎立刻蔫了。 看父亲这几日实在可怜,姜凌便问大伯,“伯父,为何我父亲一定要读书考文状元,而不能习武考武状元呢?” 第九十七章 文还是武? 姜凌问完这话,一桌子人都愣了。 “二叔中状元?那是不可能的,文状元武状元都不可能!”姜三郎第一个不服,娘说二叔小时候比他还差,姜三郎觉得自己中不了状元,当然二叔也不可能。 “爷就没想考状元!”姜二爷腾地站起来,差点掀翻桌子,“大哥,为何我一定要读书,不能习武呢?” 因姜二爷声音太大,里屋用饭的女眷们都听到了,纷纷停住筷子,侧耳听着。姜留忽然有种他爹掉进坑里还没爬出来,又在坑里发现一个更深的陷阱的感觉。 感觉,很不妙啊。 是啊,为啥呢?姜松也有点蒙。不过这么多人看着呢,家中老大的气场得撑住,姜松给了儿子一巴掌,又瞪着二弟,“站起来做什么,先吃饭!” “哦。”姜二爷坐下,转头咬住儿子递过来的小肉包,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饭后,小一辈的都被赶走,屋里只剩下姜母、姜平蓝和姜家三兄弟时,姜二爷又开始嚷嚷,“娘,我要习武考武举人!” 姜二爷很有自知之名,武状元他不奢望,反正大哥就是要他中举,管他文举人还是武举人! 姜槐劝道,“二哥,习武很累的。” “读书更累。” 姜平蓝道,“中了武举人后,二弟就要去军营带兵,整日与蛮汉为武,你受得了?” “……受得了。” 想到儿子要上沙场,姜老夫人就觉得有人要挖她的心,“虽说现在四海升平,万一有蛮夷来犯,将士们就得出征杀敌,餐风露宿。吃喝两三天不妥,你的身子就受不了了,你不能去,娘不准。” “我……”姜二爷想到征战的种种苦处,也有点打退堂鼓。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武举人也不一定要上沙场啊!城边上的羽林卫、城内的监门卫、五城兵马司,都不用上沙场!” 是啊!众人转头看着姜松。 姜松捋须道,“你可知武举有哪些科目?马射,步射,平射,这三项你能行?” 不能,众人一齐摇头,除非箭靶放大到两丈见方。 姜二爷不服,“我可以练!” “你练了二十年多年了,还是离靶一丈。”姜松不遗余力地打击二弟。 “大哥瞧不起人,我现在已经离靶很近了,再过几日就能射中标靶。”姜二爷弱弱顶回去。 “就算平射能中靶,马射和步射呢?就算你练好了箭术,依旧要读书!”姜松滔滔不绝道,“我朝武举除了武艺外,还要通“武经七书”的经义和策问。《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姜太公六韬》和《唐李问对》,这七经莫说精通,你读过哪部?” 姜二爷闻言,如丧考妣,“武举还要考经义和策问?凭什么!” “就凭太祖在位时讲过‘胸无韬略,何以领兵’!” 大哥搬出周太祖后,姜二爷绝望了,“大哥,我也想好好读书入仕,光宗耀祖为父报仇。我也跟着大哥努力学了,可诗词歌赋之乎者也这些我真记不下来,我头晕脑胀,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晚上噩梦做的比凌儿还多,你看这三日下来,我已经弱不胜衣,春装都要重新裁剪了。” 姜老夫人听到儿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再仔细看觉得儿子真瘦了,立刻急了,“吃睡不好怎能成,立刻去请李郎中!” 姜平蓝也道,“读书耗神,你两三日就成这副样子,长此以往怎受得了。” 姜二爷听到“长此以往”这四个字,眼里都有水光了。 姜槐也受不了二哥如此辛苦,小声道,“大哥,我跟二哥真不是读书的料,小时候都读不好,更何况是现在呢。若大哥让去读书,我也会疯的。” 姜二爷连连点头。 姜松看着面前的亲人们,沉默了。 西院里,小三只也围桌而坐,讨论父亲考武举的可能性。姜留觉得不可能,姜慕燕不喜欢爹爹耍枪弄棒,姜凌却觉得这是条好路子,“父亲这几日总做噩梦,嘴里叨念‘这里填什么’、‘大哥别打我’,改练武后就能睡个好觉了。” 姜留…… 哥你不是为了爹爹好,是为了自己能睡个好觉,是吧?是吧! 姜慕燕忽然问,“姜凌,你的功夫很厉害,能得武状元吗?” 姜凌点头,“能。” “那为何你还要读书呢?”姜慕燕再问。 不是他要读书。裘叔说朝廷重武轻文,文官轻易便能凌驾于武将之上,他若要为父报仇、救肃州万民于水火,必须读书入仕,拜相封候。这话可以跟妹妹说,却不可以跟姜慕燕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想到自己和妹妹之间的秘密多过她们姐妹间的,姜凌的心情忽然好了,嘴角露出笑纹。 姜慕燕不死心,“你寒窗十载,能中状元吗?” “我能!”姜凌目光灼灼。 “文武状元同年不同时,你为什么不连武状元一块拿下,成为大周第一位文武双状元?”姜慕燕又道。 姜留不解,“哥-哥-有-一-个-状-元-就-够-了。” 姜慕燕摇头,“妹妹知道姑姑为何三年不归家?就是因为咱们府上无人能替她撑腰,姑父厌弃姑姑。如果姜凌能中两个状元,咱们嫁人后,谁都不敢欺负咱们。” 姜留再次无言。姐姐才十岁,为啥满脑袋都是嫁妆、嫁人?娘亲在世的时候到底教了她些什么? “好!”姜凌决定了,“我考文武状元,谁敢欺负妹妹,我饶不了他!” 姜留…… 姜慕燕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中了双状元,跨马游街时,肯定能轰动康安城,然后很多媒人会给你提亲,到时候如果父亲出不起彩礼和聘礼,我和妹妹可以帮你出。” “不用。”姜凌冷冰冰地顶回去。 姜留再次无语,“不-是-在-说-爹-爹-么?”怎么就歪楼歪到哥哥以后成亲彩礼钱由谁来出了。 “凌儿,留儿!”姜二爷一阵风般冲进来,“爹不用读书了,爹要考武举人了,哈哈哈——” 哥哥都成文武双料状元了,你文不能中举,武举人也够呛。姜留心道。 爹爹这样子,你还指望他给你挣家业出彩礼?姜慕燕抿抿唇,看了一眼姜凌。 “恭喜父亲。”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姜凌很满意。 第九十八章 革职查办 姜二爷决定武举入仕后,第二日便扔下书本加入了负重晨练的队伍。他加入晨练后,围观群众数量翻了几翻,姜家上至老夫人下至门房不轮守的门人,都来围观。 听到祖母和姑姑议论后,姜留才知道负重也是武举的一项必考科目:负米重五斛行二十步。 “外婆,五斛米有多少?”廖春玲好奇地问。 姜老夫人道,“三百余斤。” “哇——”姜慕锦、廖春玲惊呼,转头望着身负铁片奔跑的姜二爷再次惊呼,“哇——” 看这俩小丫头的表情,好像她爹爹已经过了负重前行这一关了。姜留皱起小眉头,射箭、负重、对策……考武举人比文举人一点也不轻松,爹爹能撑几天? 姜二爷胳膊长腿长,虽负重三十斤,但跑步的架势依旧很帅,没散掉。姜凌今天很给面子,全程跟在姜二爷身后,他身后是颠颠的小四郎,再后才是闷头跑的廖元冬,最后边是完全不成样子的姜三郎。 姜二爷跑完十圈,众人鼓掌的鼓掌,送水的送水,递帕子的递帕子,看得姜留直摇头。 晨练用饭后,就是射箭了。 与负重晨练时的热闹恰恰相反,寥寥可数的围观者躲在姜二爷身后的连廊内,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模样,姜留也被哥哥拉着躲在廊柱。 姜二爷射箭的姿势还是非常帅的,弓拉满后才松手,箭离弦后“嗖”地向前飞去,扎在……离箭靶两尺远的土墙上。 姜二爷回首得意地笑,眉眼飞扬,桃枝都几个小丫鬟捂着脸偷偷尖叫。 姜松从廊柱后现身,颇为欣慰地点头,“不错,大有长进。” 射成这样还大有长进?姜留笑得肩膀都抖了,爹爹现在的情况真是应了一句名言:进步快源于起点低。 被大哥表扬后,姜二爷整个人都飘起来了,抬手吆喝道,“宝儿,牵爷的马来,爷要练骑射!” 一听到姜二爷要练骑射,墙角围观的丫鬟都跑得没了踪影,姜凌也抱着妹妹跑回书房避难。头皮发麻的姜松紧着劝,“骑射不急,你先将平射和步射练好再说。” 看二弟射了十箭,只有一箭中草靶,姜松忍不住摇头,“离十中八还差得远。” 姜槐小声道,“还剩七箭,也不算远。大哥,小弟有事和你商量。” 待到了书房后,姜槐讲道,“康安城南市和城外新开张的肉酥作坊,只小弟知道的就有二十余家,价钱掉下来七成,一斤肉酥只能转三十文了。” 姜松叹口气,“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好在孔能被抓,我也能回衙门当差,米粮铺和布庄的生意应能渐渐缓起来。姜家庄今年的春耕春种也得紧盯着。” 姜槐点头,旁边的老管家姜厚道,“等返青后,把咱们府上的不产奶的奶牛也拉去庄子上吧?” 姜松点头,“先问问柳家庄的耕牛够不够,若是不够,先紧着柳家庄。” 厚叔应了,去内院请二爷示下。柳家庄是二夫人留给两位姑娘的,两位姑娘年纪还小,若有事情还得二爷拿主意。横在躺椅上歇息的姜二爷听了老管家的话,便道,“让留儿去挑,她看哪些顺眼,哪些就送去柳家庄。” “还是二爷有主意。”老管家笑眯眯地去找六姑娘。 正陪着哥哥姐姐读书的姜留听了,都不知该说啥,姜慕燕却很有兴趣,“妹妹,咱们现在去挑吧?” 三小只到了前院养牛的院子,养牛的王江立刻上来,点头哈腰地行礼,格外殷勤,“挑牛是上看一张皮,下看四条蹄,前要胸膛宽,后要屁股齐……“ 还不待他说完,就被赵奶娘喝住了,“当着两位姑娘,说什么浑话!” 王江连忙打自己的嘴,“瞧小人这张嘴!” 姜留瞅着面前一群牛,琢磨屁股该怎么说才不算浑话。 姜慕燕指着牛群道,“妹妹你看最左边那头,长得真好。” 姜留顺着姐姐的手指头望过去,见到一头背毛整齐光亮的小牛,牛眼大大的,睫毛长长的,模样萌萌的,便点头道,“就-这-头-小-牛和-它-娘,够-了。” 厚叔弯腰问,“六姑娘,再多挑两头吧,这一大群呢。” 姜留摇头,“够了。”孔能从柳家庄牵走两头牛,剩下的二十头是花银子买来的,虽说买牛的银子是姐姐拿给爹爹的,但祖母又把银子还给了姐姐,所以姜留只挑两头。 老管家笑呵呵地应下,“好,老奴过几日就让人把牛送回去。” 王江自告奋勇,“姑娘,去柳家庄的路小人熟,让小人去吧?” 因为丢牛,王江也丢了柳家庄管事的差事,被罚在府里养牛。现在府里的牛要送去庄子,他也该回庄子了吧,等他回去,自有办法把妻儿从姜家庄弄回柳家庄。柳家庄,依旧是他的地盘,谁也别想抢走! 看姜松眼神不正的模样,姜留就不喜欢,“不-用-你,厚-叔。” “老奴明白,老奴会找稳妥的人把牛送回去,请姑娘放心。”厚叔乐呵呵地笑着,转头看王江时,眼神却冷冰冰的,吓得王江不敢说话。 挑好了牛,姜凌又拉着妹妹去看了她以后能骑的马,畅想了一番骑马的快意后,小三只才又回了书房。 姜厚也跟着到了西院,向二爷回话。 听到留儿只选了两头牛,姜二爷笑了,“由着她。” “是。二爷,牛送走后,王江该怎么处置?”厚叔问道。 姜二爷挑挑眉,“他在府里不老实?” “孔能被抓后,老实多了。”老管家回话,“不管送他去姜家庄还是柳家庄,都是个祸害。” 这样啊,姜二爷问老管家,“依您看该怎么办?” “将他们一家发卖了最为省事。”厚叔坦言道。 “也好。”姜二爷应了。当初把王江放在府里养牛,也是为了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既不晓得珍惜,留着便无用处了。 厚叔出去后,姜裘走了近来。姜二爷白了一眼姜裘,暗道你这老东西还晓得回来。 姜裘含笑给姜二爷行礼,“二爷,京兆府公文下来了。” 姜二爷站了起来,“如何?” “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沈戎革职,孔能革职,杖三十,罚银三千,囚六载。牢头、狱卒大半被惩处。” 孔能罚得最终,也在意料当中。姜二爷摸摸下巴,“这下,有好戏看了。” 姜猴儿不解,“二爷,小的不明白。孔能都被关起来,还能有什么戏?” “蠢货,张大人罚孔家的三千两银子,由谁来出?”姜二爷笑得极为狡猾。 第九十九章 姜二爷判断是非的标准 在宣德殿挨了景和帝一顿骂、又被罚了三个月俸禄的张文江,得了个“相关人等一律严惩”的口谕,便美滋滋地从宫里回了京兆府,美其名曰依圣谕,令师爷列出惩处西城兵马司一众官吏的公文,张榜公布。 “大人,余昌进该如何处置?”耿直的少尹赵德敏颇为不解。 赵德敏刚正不阿,不喜尔虞我诈,一片丹心忠君为民,唯一在乎的也就是他清白的官风。这样的手下,哪个上司能不喜欢?没有这样的手下,费力不讨好的案子,由谁去办?所以,张文江对赵敏的格外有耐心,向他解释道,“余昌进虽为细长兵马司指挥使,但他挂的是闲职,兵马司的衙事平日由沈戎办理。” 赵德敏躬身,“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认为也该治余昌进一个御下不严的失职之过。” 张文点抚须,“云诚,西城兵马司虽在本府的治下,但实则归护国公调度。惩治余昌进,需护国公示下。” 云诚乃是赵德敏的表字,府尹大人如此称之,已是推心置腹了。赵德民虽然耿直,却也不是不知好歹,立刻躬身扫地,“下官明白了。” “敦化坊瞿寡妇被杀案今日升堂吧?”张文江问。 “正是,下官先行告退。” 赵德敏下去办案后,另一少尹廖纲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大人罚孔能三千贯银,有何深意?” 张文江沉着脸道,“孔能在西城兵马司这些年欺行霸市,贪的银子远不止这些,本官罚缴归库,有何不妥?” 论惯例,罚银和囚刑二者择其一,您罚了他银子还囚他六年,怎么可能妥?廖纲不畏张文江的冷脸,又凑近了一步,“卑职愚钝,请大人明示。” “本官留着你有何用!”张文江骂完,才道,“孔家拿得出三千两银?” 廖纲肯定的摇头,“莫说三千两,便是三百两他们也拿不出!”孔能父子俩都好赌,若是真有钱,他们也不会舔着脸偷卖姜二媳妇庄子上的牛。 “若是无钱交罚银,孔家会怎么办?”张文江又问。 找人借或者找人讨要!廖纲眼睛立刻亮了,“大人高计!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派人盯着孔家!” 看廖纲颠颠跑了出去,张文江笑骂道,“蠢货!” 姜家西院内,姜二爷正琢磨着寻个借口去王家门口看大戏,姜猴儿却颠颠地跑了进来,“二爷!敦化坊三条巷刘曲家的闺女刘英娥,被带去西城兵马司衙门了!” 姜二爷立刻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刘曲的儿媳妇潘氏收了城外一张家人的聘礼,要把刘英娥嫁去张家冲喜。刘家的邻居瞿伦学可怜刘英娥,请了刘家族老去与潘氏讲道理,谁知潘氏反污蔑瞿伦学与刘英娥私通,瞿母闻信后跑去刘家与潘氏理论,两人撕打中刘英娥上前劝架,不知怎的瞿母就死了,刘英娥说是潘氏杀的,潘氏说是刘英娥杀的。”姜猴儿嘴皮子极为利索,啪啪啪地将案情说了一遍。 姜二爷听得头晕脑胀,“所以,人是谁杀的?” 姜猴儿摇头,“小人也不知道。” 姜二爷站起来转悠了一圈,“谁审这个案子?” “京兆府少尹赵德敏,二爷,他可是个硬骨头。咱管还是不管?”姜猴儿问道。 姜二爷转悠一圈,“你跑趟南市,请陆雪明帮刘英娥打这个官司。” 裘叔忍不住道,“陆雪明是康安城有名的状师,请他打官司可不便宜,刘英娥怕是付不起。” 姜猴儿嘻嘻笑,“二爷请他办事,自然不用刘家出钱。” 姜二爷悠哉坐回椅子上,“自然不用,陆雪明欠爷一个人情。” 看着姜猴儿跑了,裘叔才忍不住问,“二爷,不知这刘家是您的?” “刘曲是大哥和凌儿坐牢时,住在大哥旁边的老汉,他托爷帮他照看女儿。”姜二爷解释道,“爷今儿才想起来,便让猴儿去看了看,谁知竟出了人命官司。” 姜裘…… !!! “二爷可知,陆雪明一个人情的分量?” “爷瞅着刘曲顺眼,能帮就帮了。你这几日不着家,忙活些什么?逢春医馆那边有事?”姜二爷并不在乎陆雪明的人情有多重的分量,在他看来,人情就是你欠我我欠你,该用的时候就用,不用留着也没用。 既然晓得,还用陆雪明的人情去救一个囚犯的女儿!二爷您真对得起康安城人美心善第一美男子的称呼!裘叔叹气,“医馆无事,老奴这几日在外,是为了将大爷住牢时东边那间牢里的人救出来。” 姜二爷哦了一声,“凌儿师祖那位故交?” 姜裘点头,好奇问道,“二爷既然知道他是少爷师祖的故交,为何不张罗着将他救出来?” 姜二爷纳闷了,“他又没求爷救他,爷为何要多管闲事?” …… “救出来了?” “是。此人名叫呼延图,善使金鞭,他感念少爷的救命之恩,愿入府教少爷鞭术。老奴让鸦隐与他比试过,此人一条金鞭使得出神入化又难得肯倾囊相赠,请二爷准许他入府。”姜裘说得有些激动。 姜二爷却皱起眉头,“姓呼延,他是匈奴人?” “是。二爷有所不知,匈奴呼延家金鞭在肃州极为有名,机会不可多得……” “这样的人怎落入牢中?” “呼延图与人擂台比斗伤了人,那人是在江湖名门的少门主,呼延图怕被人寻仇,便入牢避难。”监牢虽吃住苦了些,但也是极佳的避难场所。 “不行!”姜二爷一口回绝。 姜裘愣了,“请二爷明示。” “他在牢里占凌儿的便宜,整日讨水讨饭,爷不喜欢。”姜二爷振振有词,“他还有仇家,爷不想多事。” 姜裘好言好语地解释,“老奴已让鸦隐去解开他与那位少门主的仇怨。他是占了少爷的便宜,二爷若准他入府,您也可跟着一块学鞭,把便宜占回来。金鞭耍起来极为威风,您学会后考武举时就多了一项傍身绝艺,岂不美哉?” 威风什么的他才不在乎……姜二爷哼哼两声,“带进来给爷瞧瞧。” 姜裘出府,仔细叮嘱呼延图一番,才将他带到姜二爷面前。 第一零零章 看戏看到自家头上 呼延图是外客,自然不能带入内院,姜裘将他引到外院书房拜见姜二爷。念在呼延图在牢里救过大哥和凌儿的份上,姜二爷对他很是客气,起身行礼,请他落座,上茶。 “养病”的姜松得知恩人来了,连忙让人抬他到了外院。因姜松是后来又服毒,所以不敢大张旗鼓地称呼呼延图为恩公,只以兄弟相称,热情邀他留下,“呼延兄弟既然来了,不妨在府里多住几日,你我兄弟好生聚一聚。” 高眉骨、深眼窝、高颧骨、直鼻梁的呼延图容貌异于中原人,笑起来也带着高原人的豪迈,“某受姜裘大哥邀请,进府教姜凌少爷武功,少不得给大哥添麻烦。” 姜松喜出望外,“如此甚好,甚好。” 得,自己还没说啥呢,大哥就把事情订下了。姜二爷扫了一眼姜裘,想教他儿子习武,也得看看这厮有几分真本事! 姜裘连忙上前客气几句,请呼延图耍金鞭给两位爷瞧瞧他的分量。 呼延图早有准备,抬手便把插在后背包裹内的兵器拽了出来,握在左右手中。 见呼延图的兵器色黑如炭,长而无刃,形似两截带竹节的铁棍。姜二爷觉得自己被骗了,“这就是金鞭?” 呼延图应道,“这正是某的兵器,四尺八棱双鞭。” 姜二爷再问,“你说这是‘金’鞭?” “是啊!”呼延图不晓得是姜二爷耳朵不好使,还是自己没说清楚,特意提高了音量。 姜裘见二爷理解岔了,便解释道,“二爷,鞭可以用铜、铁、铁木、钢等锻造。若您相中了,老奴便托人给您打造一对真正的金鞭。” “爷才不要……”姜二爷嘟囔道。 “好生看着!”姜松瞪了二弟一眼,说是金鞭就是金鞭,哪这么多废话。 ……爷才不要拿着两根棒槌!姜二爷心里把话说完,才只抬手叫了个请字。 呼延图提双鞭到屋外,劈、扫、扎、抽、划、摔、刺等呼延家传的金鞭招式一招接着一招使出来,将双鞭舞得呼呼带风。因姜裘叮嘱他一定要舞得威风、打得潇洒,所以在收势时,呼延图大喝一声,飞身而起顺势而落,以力劈华山之势抽断了院中的一块黑色长石! “哈!” “啪!” “好!”姜松鼓掌。 “啊!”姜二爷怒吼。 姜宝仰面望天,这蠢货耍鞭就耍鞭,抽断二爷花大价钱买回的石床作甚?真当他自己是在街口卖艺耍把式么。 完全不知自己惹了祸的呼延图,满意地看着整齐断开的长石,深吸一口气以自以为的潇洒豪迈步伐晃悠到姜家兄弟面前,持鞭行礼,“某献丑了。” 姜裘也没想到呼延图会抽断二爷的床,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姜松极力真诚地赞道,“呼延兄弟双鞭舞得威风,好!” 不就是拿着两根棒锤上蹿下跳么,哪儿威风了?分明就是蠢!他的石床啊……姜二爷气得说不出话来。 跟着大伯前来偷看的姜凌,两眼放光地冲到呼延图身前,“姜凌早就听说呼延家的金鞭能破重甲、碎护心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姜凌能借先生的金鞭试一试么?” 呼延图在牢里时就相中了姜凌,也是为了他才应下姜裘的邀请。听姜凌这么说,连忙将左手的鞭送到他的手上,亲切叮嘱着,“这个沉,握紧别砸着脚。” “我提得动。”金鞭入手,姜凌双手高举过头顶,再狠狠劈下,“哈!” “啪!” 见书房门前地上砌得整整齐齐的石砖,硬生生被姜凌劈碎了三块,姜二爷气得鼓起腮帮子,姜松则惊讶侄儿的力气。 “难怪我师傅说一力降十会,凌生今日算是开了眼!”姜凌喜极,一不留神连自己的真名都喊了出来。 中原人不喜流星锤和金鞭这等笨重兵器,没想到姜凌这么识货,呼延图自然喜出望外,“这是二十五斤的金鞭。你年纪尚小,先用十斤的鞭开始练……” 练什么练!再练下去,爷的府里还能有一块好地方么!姜二爷重重咳嗽一声,提醒儿子,“凌儿不是用枪么?” 姜凌兴奋地挥舞着金鞭,“艺多不压身,儿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哈!” 哈你个大头鬼! 姜二爷脸都黑了,“快放下,这玩意砸着脑袋你就成傻子了!” 姜裘见二爷不喜欢金鞭,连忙给呼延图使眼色,“二爷,少爷说得对,艺多不压身,多会两样也是好的。呼延先生还会什么兵器?” 他只会用鞭啊,呼延图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姜凌立刻向呼延图使眼色,“先生不会射箭吗?” “射箭?当然会啊。”射箭谁不会,也算个本事么?呼延图不解。 姜凌立刻吩咐姜财,“取弓箭、草靶!” 见二爷又要跳脚,姜裘连忙道,“此处不是练箭的场所,请二位爷移步外院,呼延兄弟的骑射非常厉害。” 往外走时,姜裘低声叮嘱呼延图,“待会儿骑射时,姿势一定要帅气。” 怕呼延图再误解了“帅气”的含义,姜裘又补充道,“你的马速快些,待马背对箭靶时回身射箭,可能射中?” “能啊。”呼延图不解,“某为何要射箭?” 当然是给二爷看的。姜裘严肃道,“若你想在姜府待得舒坦,务必要将弓拉满,收势时端坐马上缓缓收弓,脸一定要绷住,不准笑也不四处看。” 待到了二进院一处空阔的院内,呼延图试了几张弓箭的力道,挑了一张最称手的,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催马在院子内绕圈。马越跑越快,待到马离草靶最远时,呼延图忽然调转马头背对箭靶,然后他松开马缰绳,踏马镫转身,拉弓射箭。 “嗖”地一声,箭带着风声直奔草靶而去,正中草靶要害。呼延图端坐马背,绷着脸目不斜视,缓缓将弓收回背在身上。虽然他觉得这样像个傻子,但为了待得舒坦,都照做了。 “好!非常好!爷要学这个!大哥,我要学这个!”这一招回头射箭实在是帅极了,姜二爷想着自己射出这一箭时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乐得手舞足蹈。 见二弟喜欢,姜松也跟着开心,“好,好!” 若两军对战,哪来的功夫摆这些花架势。姜凌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待父亲学成,定能在校场技惊四座,令康安城百姓刮目相看。” “那是自然!”姜二爷长袖一甩背在身后,在春风中翩翩若仙人下凡尘。 呼延图彻底迷糊了,他进府不是来教姜凌鞭术的么?怎改成教姜二爷骑射了?姜二爷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能拉得开弓么? 正这时,姜猴儿快步跑了进来,“二爷,陆雪明接了案子,已赶往衙门。还有,孔全武奔着咱们府上来了!” 嗯?姜二爷瞪起眼睛。孔全武莫不是想从姜家讨银子吧?真是看戏看到自家头上了! 孔全武进来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老天爷瞎了眼啊!松侄儿啊,你兄弟怎么会跟你过不去呢?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脾气你还不明白吗?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姜松提醒道,“武叔,这案子是圣上口谕,京兆府尹大人审的。”你说老天爷瞎了眼,不知这老天爷指的是哪位? 孔全武用脏兮兮的帕子擤了擤鼻涕,才唔囔道,“叔没那个意思,你可别乱说。松侄儿啊,你可不能不管你兄弟啊!” 姜松一脸谦虚好问,“叔您说,要我怎么个管法?” 孔全武立刻道,“你也知道指挥使衙门大牢是个什么地界,咱们不尽快交上罚银,你兄弟就要在里边吃苦啊!把罚银交上后也得使银子四处打点,才能让他少吃些苦头。你叔我这些年不中用,看病吃药把府里的银子都用光了。松侄儿能不能周济给叔一些,等叔缓过来,一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他还真是来要钱的,怎脸皮就这么厚呢!侧坐的姜二爷叹了口气,“您说的是。” 孔全武刚露出喜色,便听姜二又继续道,“亲人在牢里,确实很费银子。我大哥在牢里待了几天,就已经把我家的银子掏空了,送进去的银子不少都进了孔能的口袋。” 孔全武立刻绷着脸道,“枫侄儿,话可不能乱说。“ 姜二爷也绷起脸,“案情都在京兆府衙门外的告示墙上贴着呢,您没去瞧瞧?” 孔全武的老脸挂不住了,又旧事重提,“你们不想知道你爹俺大哥被冤枉的实情了?” 姜松听二弟提起过此事,早有准备,故意诧异问道,“张文江大人还没传您去问话?” 孔全武瞪圆肿泡眼,“张大人传俺干啥,俺又没做错事!” “我已将您说的刑部大火案另有隐情的事告知了张大人,张大人很是重视,说是会上报万岁……” “没有隐情!啥都没有!俺啥也不知道!”孔全武跳起来,作揖求饶,“松侄儿……不对,姜大人啊!俺那不是想着这么说你们能帮帮俺吗?当年的案子三部同审都没查出蹊跷,俺哪知道啊!” 姜枫哼了一声,“不管有是没有,您跟咱们说没用,得去跟张大人讲明白才对。” “俺不去!”孔全武吼道,“你们这俩混小子,是骗叔的对不?” 姜松叹了口气不说话,姜二爷笑眯眯地看着孔全武也不吭声。孔全武真吓着了,边说边往外退,“你们不帮也就罢了,做什么这么寒碜人?你爹活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们这么欺负你叔,对得起你爹吗……” 待孔全武走了后,姜枫哼道,“拿这招诓娘亲也就罢了,还敢来咱们面前折腾!哥,你真跟张大人讲了?” 姜松摇头,“这等无凭无据的事,岂可乱讲。”父亲的案子若无铁证,是无法翻案的。便是自己提起孔全武的话,张大人想必也会装作听不到。 姜二爷放心了,兴致勃勃站起来,“哥,我跟着出去看热闹。” 姜松本拦着,可想到二弟这些时日确实辛苦了,便叮嘱道,“别惹事,天黑之前必须回来,不可在外逗留。” 姜二爷欢快应了,回内院更衣,准备出门。早就等爹爹回来的姜留在门前探脑袋,“爹,留-儿-也-去。” “你去作甚,你姐呢?”姜二爷伸开双臂,让薛卉帮他整理衣衫。 “弹-琴。” “你哥呢?” “耍-鞭。”姜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与姜子牙的打神鞭类似的武器,不过她跟在哥哥身边新鲜了一阵儿便没兴趣了。 “你五姐和表姐呢?” “她-们-跑-得-快,留-儿-跟-不-上。” 姜二爷见小闺女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弯腰将她抱起来,“好,跟爹一块去!” 姜留没想到,跟着爹爹出门看热闹的第一站,便是自己的外婆家。 看着孔全武进了王家的大门,姜二爷斜靠在车内的软凳上,懒洋洋地道,“瞧着吧,他进去两炷香的功夫,肯定会出来。” “大-舅-母-不-帮-忙?”姜留觉得孔氏还是挺顾娘家的。 姜二爷给闺女塞了一片芝麻腾,“孔家现在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都塞不满。你大舅母虽然蠢却不傻,除了孔能这个已经救不出来的亲弟弟,她还有俩儿子呢。” 姜留提醒道,“铺-子,嫁-妆。”这也是她跟爹爹出来的目的——怕孔全武把主意打到她和姐姐的铺子上。 姜二爷掐了掐闺女的小脸,“别跟你姐似的,总惦记那点东西!” 她就这么点家底,能不惦记么,姜留鼓起腮帮子。 姜二爷乐了,“嫁妆是有数有账册的,你大舅母动不了。卖铺子换钱得需要些时日,孔全武等不了。” “铺-子,留-儿-的!”姜留再次强调。 姜二爷点头,也没因闺女年纪小就糊弄她,认真解释道,“你娘留下的药铺和脂粉铺子,现在是由书夏的爹王恪打理,王恪还算本分。爹也托人帮你盯着呢,跑不了。” 爹爹常年在康安城游走,人面很广,他找的人应该很靠谱。姜留笑弯了眼睛,“爹,吃-糖。” 姜二爷探身将闺女手里的糖咬了去,嘟囔道,“留儿别急着嫁人,在家多陪爹几年。” 姜留点头,“女儿不嫁人。” 姜二爷哼了一声,“若不想嫁人,惦记嫁妆作甚!” “给-爹-买-糖。”姜留甜甜地歪着小脑袋,她是来自千年后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从来没想过靠男人过日子。她要自己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爹。 姜二爷顿时眉开眼笑,“爹后半辈子的糖,就靠留儿买了。” “好!”姜留认真应下。 “二爷,出来了。”戴着大斗笠的姜宝小声提醒车内说笑声越来越大的活宝父女。 姜二爷立刻禁声,挑起车帘往外瞧见孔能气哼哼地往外走,上车时脸阴沉得厉害,看这样孔氏是不肯帮忙了。 他接下来会去哪儿呢? 姜二爷吩咐道,“跟上去。”</p> 第一零一章 爹相中的和留儿喜欢的 孔全武的马车在路上兜兜绕绕,最后进了待贤坊的长天观。 他要找的人居然在道观里!姜留瞪大眼睛,“爹!” “嗯!”姜二爷用力点头,长天观离他家的巷子很近,孔全武定是来找孟家人的,须得堵他们个正着,才能狠狠打他们的脸! 姜二爷令姜宝绕到道观后门停好马车,他批了件带帽的斗篷遮住脸,抱着闺女进了道观。 因太后殡天,康安城内所有的道观和佛寺都需做法事七七四十九日,姜留进入长天观便听到远远从殿内传来的诵经声,嗅到了燃烧松柏枝的香气。因后门离正殿远,这里没几个香客,姜二爷抱着女儿很快绕到观中一处栽满松柏的山坡上,挪开一块景观石进入假山内部躲了起来。 “咱在这儿等着,留儿待会儿别出声,以免打草惊蛇。” 姜留凑到爹爹耳边,“他-会-来-这-吗?” 对长天观极为熟悉的姜二爷万分肯定,“长天观内只有此处视野开阔又难藏人,说话最为稳妥。这个石洞是爹……是你柴四叔他们掏的,没几个人知道,你往外看。” 顺着爹爹指的方向,透过景观石的洞,姜留看了眼假山外五步远处的四方亭,再转回头看着躲在暗处暗暗得意的爹爹,很想问他一句:这些年您老人家躲在这里,都看到了啥? “来了!别出声。”姜二爷抱紧女儿,兴奋地透过石洞往外看。 姜留先听到呼哧呼哧地喘气声,才瞧见孔全武拖着肥胖的身躯,慢慢走上来,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他先掏出汗巾擦去脸和脖子上的汗珠子,左右瞧瞧确定无人,才仔仔细细擦净手,从怀里掏出钱袋,一张张地数着银票。 “才一千二百两……”孔全武发愁地叨念着,又把银票收好,放入怀中。 一千二百两不少,但孔能的罚银是三千,还差一大半,孔全武要找的这个人能给他多少? 等了约一刻钟,姜留才听到响动传来,透过石孔往外看,竟瞧见一个身着白衫腰悬美玉的男子,阴沉着脸走上来。 这人她认得,他正是号称康安城第二美男子的邑江候世子刘承,姜留转头看爹爹。 姜二爷抬手按住闺女的头顶,把她的脑袋转了回去,示意她别动来动去。 孔全武见刘承来了,连忙起身行礼,“世子爷,您可来了。” 刘承坐在石凳上,阴沉沉地问,“爷有公务在身,有话快讲!” 孔全武可怜巴巴地道,“世子爷救救孔能吧,俺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他真有个好歹,俺也没法活了……” 刘承丝毫不掩盖脸上的厌烦,“说重点!” “是。”孔全武连忙收住鼻涕眼泪,简明扼要地道,“京兆府罚我儿三千两,小人把家底掏空才凑足六百两,请您老松松手,借小人两千两,小人以后连本带利还给您。” “没有!”刘承怒冲冲道。姜留也暗叹孔全武狮子大张口,这是给刘承留了讨价还价的空间么。 孔全武擦着眼泪,“若不是世子爷让孔能照顾姜家的生意,他也不会与姜家结仇,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 刘承的脸上带了杀意,“你威胁爷?爷是让他照顾姜家的生意,爷不过是看姜二可怜,想让孔能帮衬他罢了!这也有错?” 孔全武连声赔不是,“世子爷误会了。您是康安城的大名鼎鼎的君子,俺不过是块烂泥,哪敢威胁您啊,是俺不会说话惹了世子爷生气。您慈悲,救救孔能吧,俺就他这一个儿子……。” 刘承哼了一声,喝住又要唠叨的孔全武,将几张银票甩在桌子上,“雅正夫人年后可还去王家教琴?” 孔全武连忙把银票握在手里,笑嘻嘻地回道,“哪能呢,夫人那么忙,哪能有空去!爷家的姑娘也想学琴?” “此事与尔无关。” “是,是。世子爷您慢走。”待刘承走远了,孔全武低头数清银票,低骂道,,“才一百五十两,呸!” 姜留皱起眉头,原来邑江侯家的姑娘也想学琴,刘承才“屈尊降贵”亲自去请雅正夫人,夫人应是推脱了,所以刘承想让孔能想办法让夫人去不成王家? 那可不成,二姐和姐姐那么喜欢弹琴,怎么能断呢!她得想个法子…… 孔全武骂完,也慢慢地挪下了山坡。姜二爷刚要抱着闺女起身跟上去,却听又有脚步声传来,父女俩只得缩回去,透过石孔往外看。 上来的是一个身穿深色绣缎,头插银簪的仆妇,看年纪约三十上下,凭这身衣着打扮应是富贵人家的管事媳妇。这仆妇上了看了几眼,皱眉道,“世子爷也不在这儿,他去了哪儿?” “菊芳,世子爷的行踪岂是你能探听的?”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姜留面明显感到她爹的身子一震。 “奴婢失言,请世子妃责罚。”名为菊芳的仆妇将雪白的锦帕铺在石凳上,扶着主人坐下,“方才跪得久了,您在这歇歇,待丫鬟们找到世子爷,世子爷会来接您的。” “他不会来的。”世子妃淡淡道。 姜留透过石孔,望着邑江候世子妃柳如烟。近看发现此女肤若凝脂,发若乌云,眉如柳叶,唇若点朱,是个惹人怜惜的美人,这副干干净净的模样,确实很符合爹爹的喜好。 机会难得,姜留把脸贴在石壁上打算细看,却被爹爹捂住眼睛,按进怀里。 姜留…… 少时,一个小丫鬟蹬蹬蹬地跑上来,焦急道,“奴婢看到世子爷往后殿去了,升道坊宁家四姑娘也跟了过去。” “这个贱人!”姜留听到菊芳咬牙切齿地骂道,“为了进侯府,整日追着世子爷跑,真真是没皮没脸了!夫人,奴婢扶您过去羞臊死她!” 正室带人去抓小三么?姜留正脑补各种撕打镜头时,却听柳如烟幽幽道,“由她去。” “世子妃!”菊香气得跺脚,您不能这样,这样世子爷会被您推得越来越远的。 “回房。” 柳如烟深闺怨妇的语气传进来,毫无半点世子妃该有的正房架势。 待外边再次无人,姜二爷才抱着女儿出长天观上马车,吩咐道,“去乐天食府。” 赶车的姜宝低声道,“二爷,孔家的马车往东去了。” “谁说爷要跟着他,爷饿了!”姜二爷气呼呼地抓起闺女的小胖爪揉搓着。 姜留不想他因为别人的媳妇伤神,便问道,“爹,刘-世-子-怎-么-会-在-长-天-观?” 姜二爷有气从来不会向着心爱的闺女撒,解释道,“应是邑江候带着家眷来观里做法事、布施。” 也是自己大意了,没注意长天观正门口停着那几家的马车,才见到了方才那一出,姜二爷烦躁地皱起眉头。 姜留“哦”了一声,默默递上第二只手。 待马车进入熙熙攘攘的西市后,姜二爷忽然道,“留儿以后选夫婿,不能只看对方的家世样貌,首要的是人品。” 嗯?姜留眨巴眨巴眼睛,刘承的样貌比爹爹差远了,所以柳如烟嫁给刘承图的是他的家世?若是这样,她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吧,摆个怨妇脸作甚? 正当姜留胡思乱想时,姜二爷忽然捏了捏她的小脸,“罢了!你这么傻,哪懂得这些。还是爹给你选吧,爹相中的,你不喜欢也得嫁!爹相不中的,你喜欢也不能嫁!听到没?”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姜留认真问道,“就-像-爹-爹-娶-娘-亲-一-样?” 姜二爷被女儿问愣了,连忙补充道,“那就选个爹能相中你也喜欢的。” “爹。” “嗯?” 姜留扬起小脑袋,万分真诚地问,“找-不-到-这-样-的-人-怎-么-办?” 姜二爷想了想,“那就嫁个留儿喜欢的吧,如果他不老实,让你哥拿棒槌槌扁他。” 姜留用力点头,“好。” 姜凌拿棒槌槌负心郎的场面实在太爽,父女俩想着想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乐天食府虽名声不算响亮,但鱼却做得非常入味。不过,豆腐炖鱼端上来,姜二爷刚给女儿挑了一块鱼肉的刺,姜宝便进来了,“二爷,孔全武来了。” 姜留…… 姜二爷没了兴致,“你去盯着。” 姜宝退出去后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二爷,孔全武这回约的是孟二!在地字三号雅间。” 孟二知道不少事情,孔全武跟他碰上,或许能探听到大消息。姜二爷放下筷子,“你在这儿帮留儿挑鱼刺,爷去去就来。” 姜二爷说“去去就来”,真的是很快。姜留还没吃完一块豆腐,他就回来了。 “孟二果然阴险,带的人把雅间的门窗守得严严实实!” 姜宝立刻道,“属下去试试?” “你去了也听不到!”姜二爷眼珠子一转,向姜宝招招手,姜宝立刻凑到二爷身边,“你出去将消息秘密散开,就说孔全武为了筹银子救孔能,约了孟二在雅间密谈。” 孔能被革职关押罚银的事在西市无人不知,孔家急着筹银子救人也很正常,但孔家与孟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孔家为啥找孟家筹银?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可以有数种猜测,任何一种都对孟家不利。 姜二爷美滋滋地吃着鱼,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孔全武与孟二的谈话,很快便不欢而散。孔全武气哼哼地再奔别处想办法,约两刻钟后,孟二踱着步出房门,见不少人盯着他看。 孟二抬手正冠低眸看衣袍,并未发现不妥,便挂着和煦的笑从容往外走。 有好事者凑上前打听道,“孟二爷,您方才与谁吃酒?” 孟二当然不会直接回答,“老丈说笑了,如今正逢国丧,在下怎会与人吃酒。” 好事者干脆直接问,“您是与孔能他爹一块吃鱼吧,他找您作甚?” “借钱救孔能吗?” “您借给他了么?” “他为啥找您借钱?” 听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孟二便知道有人走漏了消息。他心里越怒,面上就笑得越和气,“武叔的确是想向在下借银。舍妹嫁入王家后与大嫂孔氏关系和睦,是以孟家与孔家也有些往来。老丈有所不知,武叔不只找了在下,他还去了王家、姜家。” 又有人问,“那为啥孔全武找王家和姜家是登门求助,找孟家就是约您出来谈,还如此神神秘秘的?” 孟二笑道,“大伙都瞧见了,何来神秘一说?武叔这样做,想必是因为我家只有女眷在,他不方便登门吧。” 为啥姜家就方便登门呢?因为姜家的男人都无事可做,赋闲在家! 雅间内的姜二爷听了孟二的话,用力握紧筷子。孟二这个阴险的家伙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没用! “孟二爷说得在理!那您借他银子没有?” 孟二惭愧,“在下囊中羞涩,只能略尽微薄之力……” “孟二爷好人啊!” 爹爹设下的计,被人家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还落了个乐善好施的好名声,孟二的脑袋似乎比爹爹的好用啊!爹爹跟他玩心眼,铁定玩不过。姜留舀起一块炖得酥软的豆腐,放入爹爹的碟子中,以示安慰。 待父女俩出了乐天食府准备上马车时,等候在一旁的孟二上前两步,笑着打招呼,“枫弟,留儿,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姜二爷抱着女儿,笑得比孟二还灿烂,“正是。孟二哥这是从何处来?” 孟二笑吟吟地问,“枫弟不知?” “不知。”姜二爷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二笑出了声,“枫弟长了一岁,却还跟儿时一样顽皮。” 姜二爷拉下脸,“你也就比爷大一岁!”装什么长辈! “谁说不是呢。”孟二说完转而逗着小姜留玩,“留儿都七岁了,怎还让你爹爹抱着?是腿还没好,不能走路么?”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厮欠收拾!姜留笑得比她爹还甜,“孟-二-伯。” “乖!留儿长了一岁,比去年懂事多了。”孟二明里夸奖小留儿,暗中讽刺姜二爷。 感觉到爹爹的手紧了紧,姜留依旧笑眯眯的问,“孟-二-伯-只-比-我-爹-爹-大-一-岁?” “不错,小留儿忘记了?”孟二笑吟吟地正了正头上的软纱帽,他虽然只比姜二这废物大一岁,但早已中举入仕,帮父亲撑起门户。 “那——”姜留儿盯着他得意的嘴脸,天真地问,“为-什-么-孟-二-伯-看-着-比-我-爹-爹-老-这-么-多-呢?” 他还不到三十岁,这死丫头居然说他老!孟二的嘴脸瞬间扭曲了。 姜二爷哈哈大笑,几个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非常配合地捂嘴跟着笑。 “留儿这孩子还小,说话不会绕弯子,还请孟二哥勿怪。”姜二爷客气一句,也不给孟二反驳的机会,径直带着闺女上了马车,一路笑回了家。</p> 第一零二章 英雄,您是哪位? 太后的大丧,朝中文武或去寺庙道观督促法事,或去礼部和鸿胪寺帮忙,或在宫中劝说万岁节哀,忙得不可开交。天擦黑时,忙碌一整日的张文江才出皇宫爬上轿子,赶回京兆府。 早就等着的少府尹廖纲和师爷扶着自家大人落座,奉茶。张文江润了润冒火的嗓子,问起衙中事务。 廖纲连忙道,“大人,卑职今日在西城兵马司衙门,与余昌进大人一起把能办的事情都办了。” 他俩吃了茶下了棋用了饭,最后去衙门各处溜了溜,不能办、不好办的事情一件没办。 张文江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本府在宫里忙得脚不沾地,你却乐得逍遥! 他也干了事的。廖纲连忙道,“卑职派人盯着孔全武,他今日先去了姜府和他闺女的婆家借钱,后又去了长天观找邑江候世子、在乐天食府见了孟寻礼,然后再去牢里见了孔能,天将黑时,他去了秦相府上,带了一千两的银票出来。” “秦相府?”前几个都在意料之中,唯独这最后一个,着实让张文江很是惊讶。 “是。”廖纲听说时也吓到了。 秦天野是万岁的亲舅舅,权倾朝野的丞相。虽不知孔家是如何搭上秦家的,但秦家肯为孔能出千两银子,这就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张文江凭着为官多年的敏锐直觉,预感到这个案子再查下去,对他绝无半点好处。 此案,不必查了。张文江吩咐廖纲,“上元节在即,防火为第一要务。东西两市的潜火军和汲水器具的配置容不得一丝马虎,你明日一一验看,若上元节东西两市起火,本府唯你是问。” “是。”廖纲弯腰应下,脸似苦瓜。防火诸事最繁琐,须得日夜提防,上元节他约了好友同游清平江,这会全泡汤了。 张文江转头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德敏,“瞿寡妇案如何了?” 赵德敏躬身行礼,“经仵作验尸,断定瞿寡妇额头的撞伤为致命伤。事发时潘氏与瞿寡妇撕扯,刘家女上前拉劝,这二人谁也不承认是自己推了瞿寡妇撞到桌角。因围观者皆为潘家人,口供不足为信。开堂不久,陆雪明忽然到堂为刘家女辩护,请求择日再审,下官只得退堂。” 京兆府负责审理都城康安与京畿十二县的大案,官员们与状师陆雪明打过数次交道。但凡陆雪明接手的案子,哪怕审案中有丝毫不和律法之处,也会被他抓住不放,京兆府官员提到他就头疼。 廖纲纳闷,“刘家不是穷得都要卖女儿了么,哪来的银两请陆雪明?” 赵德敏摇头,表示不知。 师爷却想起来,“陆雪明应是姜枫请去的。大年三十傍晚姜枫探监,姜松隔壁牢内的刘姓犯人曾托他照看家中女儿,卑职看口供上记载,那人便住在敦化坊三条巷。” “还有这事?”张文江问道。 师爷解释道,“是。因此事与案情关联不大,卑职才未写入文书中。” 赵德敏道,“以姜家如今的家境,应不会为非亲非故的刘家出上百两银子请陆雪明吧?” 廖纲分析道,“姜枫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凡他应下的事,大多会去试试。姜枫与陆雪明有些交情,若他出面请,应用不了百两。” “哦,这两人有何交情?”张文江颇为感兴趣地看着廖纲。希望他多说几句姜枫的事,以备哪日万岁心情不好,他拿来逗万岁开怀一笑。 姜家院内,姜家兄弟三人围着灯火团团坐,面容严肃。 姜松也疑惑着京兆府官员的疑惑,“孔家怎么能搭上秦家?” 姜槐道,“是啊。论理,孔家根本够不到秦家。” 姜二爷却道,“够得着。秦家老三秦克治去年八月里曾与孔能同游清平江,与琼宇阁的花魁琼芷春风一度。” 姜槐惊了,“竟有此……等事!琼宇阁不都是清倌么?” “面上假清高罢了,琼宇阁的清倌有不少已卖身于权贵。若非如此,小小的琼宇阁怎能在清平江多年屹立不倒……”姜二爷侃侃而谈,姜槐连连点头,啧啧称奇。 姜松忽然问,“秦克治与孔能哪天去的琼宇阁?” “八月初九!”姜二爷顺着回了大哥一句,又拉着三弟讲琼宇阁的猫腻。 “你怎知道的这般清楚?”姜松又问。 “当然是……”姜二爷回眸见大哥虎着脸,话锋一转,道,“是柴四说的。” “说实话!”姜松的脸黑得吓人。 “我就是去吃茶听曲儿。哥你知道的,我从不碰外边的女人。”姜二爷信誓旦旦地道。 这点姜松还是信的。姜松瞪了他一眼,“中举之前,不准再去清平江!” 姜二爷连声应了后,姜松继续分析,“就算有这点交情,秦克治也不可能为孔能出一千两银子。” “大哥说得对!”秦二爷连忙附和。 “莫非秦克治被孔能拿住了什么把柄?”姜槐猜测。 “不可能!”姜二爷摇头,“秦克治心狠手辣,孔全武如果是登门要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以秦家的权势,杀死孔全武和孔能如同碾死只蚂蚁,又何必出一千两银子。这件事确实蹊跷,姜家兄弟商讨半夜,也摸不到一丝头绪。 与他们一墙相隔的孟家内,孟回舟却一反常态,睡得极为安稳。 大业坊孔家院内,孔能的媳妇朱氏呜呜地哭,“我爹娘手里实在没现钱,儿媳求了半日,才得了一百两。” 孔全武接过银票,嘟囔道,“还差五百五十两。” “爹,如果不交银子衙门会怎么办?”朱氏担忧地问。 “不交银子,能儿别说六年,八年十年也出不来。”孔全武紧紧皱着眉头,想骂姜家的八辈祖宗。 就这样?不会抄家?朱氏不哭了,“要不咱们别送罚银了……就让孩子他爹多在里边待几年吧?” 孔全武瞪眼,“胡话!大牢是人待的地方吗?能熬过三年的没几个!” 朱氏虽然害怕公爹,但还是仗着胆子讲道,“孩子他爹进去了,家里断了进项,您俩孙子正是要劲儿的时候,过几年韬儿就要娶媳妇了……” “这些轮不到你管,去哄凡儿睡觉!” 赶走儿媳妇,孔全武在屋里想了半夜,提笔写了几个字,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王家,点名要见女婿。 王访渔虽万般不愿,但孔全武堵门等着,他也只能去见。 孔全武最是知道女婿装腔作势好面子的秉性,见面后也不给他唠叨的机会,掏出昨夜写的纸拍在桌子上,吩咐道,“昨日爹四处看人冷脸借钱,实在没凑够。因急着拿银子救你兄弟,所以爹接了三家的托请,你今年就安排这名单上的仨人入国子监读书。” 王访渔气得差点仰倒,“学子入国子监须经几轮筛选,祭酒和监中各位大人共同择出,小婿一人无法做主!” “你不能做主?”孔全武呵呵,开始列数女婿收人财物替人办的事,“远的不说,就说去年也就是景和三年,你收了永平坊王家一幅颜真卿的真迹、收了通轨坊刘家一对官窑瓷瓶,让他们两家的小子进了国子监。字画和瓷瓶还在……” “咳,咳!”王访渔用力咳嗽两声,匆忙关上房门,回来一本正经道,“您误会了。他们两家送小婿字画,与其子入国子监毫无关联。” “你快拉倒吧!那俩小子如果不是你帮着,能进国子监?”王全武最是看不上女婿收钱办事还一副假清高的嘴脸,读书人都是这个德行,死要面子! 王访渔板起脸威胁道,“岳父无凭无证,怎可如此诬赖小婿?您可曾想过此事若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议论王家?若小婿因此被罢官,对您又有何好处?” “怎么就无凭无证了?这话可是在你家教琴的雅正夫人亲口说的!”王全武也瞪起眼睛,刘承托他办的事,正好借这个机会一道办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了就干了,这又没外人,跟你爹我装什么!” 雅正夫人如何知道的?王访渔皱紧眉头。 “爹已经收了人家的银子,这仨人你能办就麻利地办,不能办也得想办法给办!”孔全武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王访渔急了,“岳父大人,小婿真办不了,您快些把银子退给人家,免得引人误会生出事端。” “这是你兄弟的救命银子,你就是打死爹,爹也不退!” 孔全武推开房门刚迈出前脚,就被王访渔拽了回来,又关紧房门。王访渔无奈问道,“您收了他们多少银子?” “七百两。” 王访渔惊得尖叫,“怎么这么多?福香昨日不是已经给了您六百两么!” “是啊!俺闺女给了俺六百两,家里砸锅卖铁凑了七百两,昨日秦相给了一千两,这不还差七百两吗?”孔全武算道。 王访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且慢,您说秦相给了您一千两?” “是啊。”孔全武故意显摆着。 “秦相因何给您一千两?” “因为你兄弟跟秦家公子们交情好呗!”昨日去秦相家时,孔全武以为连大门都进不去,谁知秦三公子虽然没见他,却让管事给了他一千两银子,真真是天大的好人。想到有秦家当靠山,孔全武的腰杆都硬了起来,“你兄弟落难了,一个外人都能给一千两,你呢!” 孔全武说罢,甩开女婿的胳膊又往外走。王访渔紧紧拽着岳父的袖子,低声下气道,“七百量不是小数目,小婿实在拿不出啊。” 孔全武沉着脸,“少哄你爹我,你书房里那些字画,哪张不值千八百两?” 见女婿一脸肉疼,孔全武用力甩袖子,“成,成!爹算是看透了,字画比你兄弟的命金贵,走了!” “岳父!”见孔全武死活不肯给人家退银子,王访渔只得道,“便是要卖字画换钱,您也得容小婿两日啊!” “今儿爹就得去衙门交罚银,字画你先拿去卖,卖了爹再去给那三家还银子,说这事儿办不了。”孔全武拖着女婿往外走。 此事岂能拖延!王访渔立刻道,“小婿这就去换,岳父稍待一个时辰。” 成了。孔全武转身坐回椅子上,瞪眼道,“还不快去!” 王访渔出去叮嘱管事千万莫放孔全武出府后,转身回房。孔氏见丈夫回来了,连忙问道,“爹找你作甚,又来要银子么?” 王访渔怒声道,“你立刻去跟雅正说,咱们府上的姑娘以后不劳她费心!” 孔氏愣了,“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让你去你就去,恁的废话!”王访渔骂完孔氏,又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卷好放入画轴,就要往外走。 孔氏急了,“老爷,这副画您不是送给妾身了么?” 王访渔阴沉着脸道,“你爹收了旁人七百两银子,让为夫送他家孩子入国子监!为夫只得卖画,才能让你爹把银子还给人家!” 孔氏不依,“那老爷把人塞进去就成了,做什么要卖妾身的画!” “这些人塞进去,为夫就不用去国子监做事了!” “这事儿您又不是没干过……” “蠢妇!什么人能送什么人不能送,岂是你等能分辨的?若你再敢跟雅正胡言乱语,休怪老爷我不讲夫妻情分!”王访渔以为是孔氏跟雅正夫人说了闲话,气得七窍生烟,甩开她后提着画轴出门而去。 卖画是不可能的,王访渔将画藏入别院,取了银票回府。待他进入前院时,听到孔家父女在屋里吵得正凶,心中甚是厌恶,深吸几口气才推门进去,处理这个烂摊子。 得知孔全武两天便凑足了三千两银子,姜二爷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 “爷说得在理。”姜猴儿幸灾乐祸道,“爷看着吧,以后孔全武少不了往衙门里送银子。” 暗无天日的大牢不是人待的地方,囚犯被关进去,鲜少能活过三年。孔能被判了六年囚刑,若要让他活命,孔家就得源源不断地花银子。 “去,别打扰爷练功。”姜二爷推开嬉皮笑脸的姜猴儿,抽箭拉弓,准也不瞄,便“嗖”地射了出去。 这支随性的箭完全脱离了常规路线,向着刚进院门的裘叔飞去,姜二爷惊得大喊,“裘叔,趴下!” 离弦的箭快似闪电飞向裘叔的面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推开裘叔,单手稳稳握住了箭杆。 这看似随意却稳准狠的动作,看得姜二爷两眼冒光,扔下弓上前几步问道,“裘叔,这位英雄是?”</p> 第一零三章 百丈穿杨 逃过一劫的裘叔定了定神,才为姜二爷引荐道,“二爷,这位便是钟雷将军为您引荐的骑射高手,卢定云。” 姜裘派鸦隐和姜宝去右骁卫时,曾写信托定远将军陆志方寻一位骑射高手教少爷骑射,并假托以姜二爷表弟钟雷的名义送进来。姜二爷也知道这件事,这一照面,他立刻相信卢定平是位正经八百的骑射高手,拱手行礼,“小弟姜枫有失远迎,请卢大哥见谅。” 年约四旬,剑眉虎目络腮胡的卢定云没想到姜二爷不仅人生得貌美,待他还如此有礼数,也握箭抱拳深施一礼,“青州卢定云拜见二爷。” “卢大哥若不嫌弃,咱们便以兄弟相称。”姜二爷亲切地接过卢定云握在手中的箭,转手交给姜猴儿,眉开眼笑地问,“卢大哥可会回头望月?” 见卢定云不解,姜裘小声解释道,“就是背身回头射箭。” 原来是要考教他的本事,卢定云点头,抬手,“卢某斗胆,借二爷弓箭一用。” 姜二爷立刻将弓箭递上,眼睁睁看着卢定云脚都未动,玩似地拉弓,侧身就是一箭,离弦的箭带着风声奔着草靶而去,正中草靶中心! 姜二爷直呼神技,“卢大哥可能百步穿杨?” 卢定云答得非常认真,“能是能,不过若要百步穿杨,这样的鹅羽箭硬度不够,射程超过五十步箭杆就会发飘……” “爷就说自己为何总是射不中靶,原来是箭的问题!”姜二爷终于找到了自己射箭总是脱靶的原因。 “就是!”姜猴儿立刻跟上。 “不……”卢定云想说在这院子里射箭,鹅羽箭足够用了,却被姜裘拉住,示意他不要讲。 姜二爷发泄一通后,又好奇地问卢定云,“卢大哥在军中用哪种箭羽?” 卢定云答道,“某用雕翎凤羽箭,若无强风,射程可达百丈……” “百丈?!”姜二爷睁大桃花瞳。百步穿杨算什么,他卢大哥的射程是百丈!“卢大哥,小弟也要用雕翎凤羽箭!” “不要啊二爷!”姜猴儿惨叫一声,二爷用鹅毛的杀伤力就够大了,改成雕毛的,怕是府内要鸡犬不留了。 姜裘也头皮发麻,连忙道,“二爷得先把鹅羽箭练好,才能练雕翎箭,是这样吧,卢大哥?” 听比自己年长的姜裘给自己叫大哥,语气明显带着哀求的,卢定云只得跟着道,“论理是该如此……” 院中人闻言喜笑颜开,姜二爷则一脸扫兴,“那好吧,小弟先跟着卢大哥练鹅毛箭,请师傅多多指教。” 言罢,姜二爷躬身一拜。 卢定云吓得退到一旁,完全迷糊了,“不敢。不过,某受钟将军所托,是来教贵府姜凌少爷……” 姜裘更正道,“卢师傅是要教二爷和凌少爷父子二人练箭。您放心,束脩上绝不会亏待您。” 还不待卢定云说话,呼延图忽然从院门外蹿了进来,“莫非,这位是新请来教二爷骑射的师傅?” “卢某不是……” 还不待卢定云将话说完,姜二爷就蹿到呼延图面前,趾高气扬道,“不错!卢师傅能百丈穿杨,以后专教爷骑射!” “恭喜二爷觅得良师!以后某就不用教您骑射了吧?”呼延图激动得胡子都哆嗦了。 姜二爷傲娇点头,“爷先学会百丈穿杨,再学回头望月。” 呼延图感激涕零地握住卢定云的手道,“好!以后某就专教凌少爷,二爷这里辛苦卢兄弟了。” “不是,除了二爷,某也要教凌少爷的。”常年战场厮杀的敏锐直觉,让卢定云觉得事情要不妙,想拉住这个直鼻梁的蛮夷之徒解释清楚。 呼延图往后一缩避开,假装没听到他说啥,一阵风地跑了。 “裘叔将卢师傅安顿好,衣食住行务必妥帖。”姜二爷吩咐完,扔下弓箭跑去书房找自己的亲大哥。 “大哥,我要买雕翎凤羽箭。”姜二爷进房咋呼道。 姜松皱皱眉,“去何处买?” 对啊,这么重要的问题居然没问清楚。姜二爷拍拍额头转身便跑。 “站住!”姜松喊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姜二爷老老实实地坐下,满眼快活地望着自家大哥。 姜松抿抿唇,轻声道,“今日早朝,乔阁老第三次向万岁呈上请老折子,并举荐杜海安入庆文殿,为万岁分忧。” 大夫七十致仕,乔阁老今年六十九,可以高老还乡了。他年前两次递上请老折子,万岁惜才挽留。事不过三,这次万岁该放人了,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姜二爷问道,“大哥为何事发愁?” 姜松皱眉,“关于何人接替刑部尚书之职,朝中没传出半点消息。论理,杜大人该提出接任他的人选了。” 姜二爷也皱起眉头,“大哥是说,孟回舟还有可能升任刑部尚书?” 若是这样,大哥的毒不是白服了么! 就怕是这样。姜松抬手揉了揉额头,“你已弃文从武,愚兄打算正月二十便回衙门做事,总在府中呆着,消息实在闭塞。” 姜二爷慌忙阻止,“太后葬礼,礼部、宗正寺和鸿胪寺定忙得脚不沾地,大哥的身体还没康复,现在回去怎受得了。” 姜松已拿定主意,“现在衙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回去理所应当,若太后丧礼毕再归,同僚们会心有不满。二弟,你要好生习武。一旦……愚兄孤掌难鸣。” 一旦孟回舟升任刑部尚书,局面将放声天翻地覆的变化,姜家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姜二爷也感到了肩上的压力,认真道,“大哥放心,小弟会努力跟着卢师傅学箭的。” 姜松欣慰点头,“除了习箭,武经七书也不能落下。愚兄不精此道,会尽快为你请位良师入府教授你七经。” 对了,还有武经七书的经义和策问。姜二爷顿觉一瓢冷水浇在头上,浑身难受。他偷偷看过,七经摞起来也有好厚一沓子,怎么可能都塞到脑袋里去。 待二弟走后,姜松与老管家商量,“厚叔也派人四处打听着,看城中是否有合适之人。” 老管家直言道,“通武经七书的人比通四书五经的难找,便是找着了,人家愿不愿教二爷是一方面,束脩怕也低不了。以二爷的性子,怕您花大价钱请了良师来,他也未必能听进去。” 姜松也头疼,“依您老之见,该如何是好?” 老管家乐呵呵地道,“您不妨问问姜裘,他应有些法子。”</p> 第一零四章 冤家路窄 俗言道:穷文富武。 贫苦人家的儿郎学文,可头悬梁锥刺股,可囊萤映雪、凿壁借光,可用细沙柳枝练字……总之,只要食能果腹,有毅力有恒心再有些读书的天赋,能一步步走到京城入考场,出人头地可期。 但若要习武,就得吃得饱吃得好才有力气拉开弓、举起千斤鼎;得花银子购买武器——诸如弓箭等还属于耗材,须得经常添置;还得花大价钱请武师,好的武师难寻,所以习武的束脩往往是传文夫子的数倍乃至数十倍;除了武师,通韬略能教授武经七书的师傅更是难寻、难请,价钱自然也更高。 若非肉酥作坊和逢春医馆为府里添了进项,单靠原有的两家铺子一个田庄,供养府内的吃穿用度已是艰难,哪能养得起两位武师。通韬略能教七经的师傅,只比武师更贵。 再贵,为了二弟的前途也得请。是以姜裘到了后,姜松和颜悦色地拜托他,“只要人有本事有耐心,其他都不是问题。” “老奴虽为边城军中小吏,少时也曾满怀抱负,通读武经七书。”姜裘毛遂自荐,“虽说康安城卧虎藏龙,定有比老奴精通此道之士,但无人比老奴更知晓二爷的脾。若您不弃,老奴想舔着脸,讨下这份差事。” 姜松先是一愣,但凭着他这半年对姜裘的了解,知道若无十足的把握,他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姜松越想越觉得合适——有本事又不花银子的授经师傅,真是再好不过了。 姜松连忙起身拱手,真诚道谢,“若裘叔肯教,姜松求之不得。二弟的学问,就拜托您了。” 姜裘再拜,郑重道,“二爷对吾等有活命之恩,老奴所作所为,难报万中之一。” 姜松扶起姜裘,真心感慨道,“能得裘叔鼎力相助,乃是二弟修来的福分。” 姜裘含笑不语。若真算起来,能遇到姜二爷,更是少爷的福分。 若没有姜二爷,澄空救活少爷后,任姜裘再有本事,也难在康安城内给少爷安排一个如此体面又与任家毫无关联的身份,护少爷学会文武艺,报血海深仇。 更为难得的是,姜二爷接少爷回府后,真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少爷能这么快从将军夫人惨死的噩梦中解脱出来,姜二爷和六姑娘功不可没。姜裘对姜二爷真心感激,所以不管姜二爷有多少毛病,姜裘都认了,真心想帮他。 听闻姜裘要教二爷读书,府里人都好奇得紧。 姜裘教姜二爷武经七书,不像寻常的教书先生那般,先让学生死记硬背下经书内容,再慢慢讲解。他将书房布置成听书茶楼的模样,自己桌上放着抚尺、纸扇,对面桌上放着茶水点心,供二爷品用。 授经改为听书,新鲜又有趣。不止姜二爷兴趣极浓,连姜凌、姜留、姜慕燕也跟着听,再到后来,府中人都过来听。人多到房内搁不下时,姜裘干脆将桌椅搬到院中讲书,姜老夫人带着儿孙们坐着听,府里的姨娘、下人们站着听,听完后众人还要兴致勃勃地探讨一番,冷清的姜家终于热闹起来。 送母亲去绍兴府的姜大郎和姜二郎归来后也加入听书队伍,一直听到正月二十,国子监和青衿书院开学。 姜大郎听得不愿去国子监读书,姜松听得不愿回衙门当差,姜平蓝母子听得不愿回勒县。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姜松只能去礼部衙门当差,姜大郎也恋恋不舍地去了国子监,姜凌和姜二郎、姜三郎去青衿书院读书,姜二爷送姐姐和外甥、外甥女回勒县,姜家姑娘们也准备着继续去王家学琴。 二爷走了,裘叔不说书,府里人都很失落。 偏偏此时王家却送来消息:雅正夫人年后不得闲,不能去王家教琴了! 姜老夫人惋惜,姜慕筝和姜慕燕不舍,姜慕锦偷着乐,偷听了墙角的姜留却明白这定是孔全武搞得鬼。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姜留和姐姐去了一趟外婆家后,发现外婆言谈神色间,对雅正夫人很是不满,铁定不会再请她教琴了。 从外婆家回来后,姜家四姐妹凑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一向沉默寡言的姜慕筝主动开口,“裘叔说:山不转水转。以目前的局势分析,雅正夫人是山,咱们是水,既然去王家不成,咱们便主动登门去求夫人。三妹,你说呢?” “二姐说得很对。《孙子·谋攻篇》中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现在咱们只知己,不知雅正夫人那边,应主动出兵刺探详情。”姜慕燕说罢,转头看妹妹。 听了几天武经,姐姐们都快成谋略家了。姜留竖起两个大拇指,“好。” 不愿弹琴的姜慕锦,却非常乐意跟姐妹们一起出门,“咱们去跟祖母说吧?” 听闻姐妹四个要去东市拜见雅正夫人,姜老夫人很是欣慰,“祖母带你们去。若是夫人应了,是你们的造化,若是夫人不应,祖母再找旁的琴师教你们弹琴。” “多-谢-祖-母。”为了配合姜留的语速,四人一字一顿地喊着,一屋子人都笑了。 雅正夫人的居所在城外,平日里都是闭门谢客的。打听到雅正夫人在东市雅观琴行之日,姜家人便立刻驱车前往。 姜老夫人先是谢过雅正夫人年前对孙女们的教导,又言明孙女们对不能继续跟着夫人学琴的失落,最后道,“老身也知夫人事忙,但孩子们实在舍不得夫人,所以老身腆着这张老脸来了。不敢日日叨扰夫人,若您得空时,可否指点老身这些蠢笨的孙女们一二?” 从姜老夫人的口中,雅正夫人才得知王家不让自己去教琴用的借口。她笑道,“今年确实比去年忙了不少,雅正难抽出时间日日去府上教琴,若您不嫌弃雅正的琴行粗陋,又能准许姑娘们出门,雅正可在每旬中抽出三日,继续教姑娘们抚琴。” 好啊好啊!不管是想继续学琴,还是想趁机会出门玩耍,姜家小姐妹都眼巴巴地望着祖母。 姜老夫人听了雅正夫人的话,明白她与王家应是生了嫌隙,才不能过去教琴。孙女们不去王家也能名正言顺地学琴,姜老夫人当然高兴,“若能如此,老身求之不得。” 待孙女们谢过雅正夫人后,姜老夫人让婆子带她们下去,她留下与夫人束脩之事。 姜家小姐妹下楼后,还没来得及欢喜庆祝,就见丫鬟婆子簇拥着孟家老夫人和孟家三姐妹进来了。</p> 第一零五章 四个女人一台戏 “你们怎么在这儿?”三姑娘孟雅媚见到姜留傻呵呵地站在琴行中,横眉立目地斥问。孟雅娇和孟雅秀也看过来,眼里明显带着不悦,就好似这里是孟家的地盘,姜家姐妹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雅媚,该怎么跟姐姐们说话?”孟老夫人没看姜家姐妹,而是想琴行内其他的客人微微颔首。 “不-对。”姜留指了指孟雅媚,“她-比-留-儿-大。” “就是!”姜慕锦哼道,“我六妹妹比她还小一岁呢,都比她懂规矩!” “指什么指,你才没规矩!”孟雅媚上前一步要掰姜留的手指头,姜慕燕和姜慕筝立刻上前挡住妹妹。琴行内挑选乐器的客人都望过来,孟雅娇拉住三妹,示意她不要再与姜留斗。 这丫头,前些日子当街喊自己的二儿子老,今天又当着她的面说她的三孙女没规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孟老夫人不好与姜留计较,只想着姐妹四人笑了笑,转头问琴行的伙计,“雅正夫人可在行中?会嘉坊柿丰巷孟氏前来拜会。” 晚照行礼,“家师正在楼上与贵客说话,老夫人稍待。” 听到这位是雅正夫人的弟子,孟老夫人略欠身,问道,“不知楼上的贵客是?” 晚照含笑,“这位贵客也来自会嘉坊柿丰巷。” 听了晚照的话,姜留眼见着孟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才又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身与姜家大嫂是多年的故交。劳烦公子上去通报一声,我们也可一块与雅正夫人说说话。” 姜慕锦听了这话忍不住翻白眼,姜留看着孟老夫人的脸,深深觉得孟家人的脸皮同一个铁匠铺子打的,厚度都一样。 “行有行规,请老夫人稍待。”晚照笑容不减地抬手请孟老夫人旁边吃茶。 正当孟雅媚和姜慕锦互相做鬼脸恶心对方时,雅正夫人与姜老夫人一同下来了。孟老夫人起身先与雅正夫人打了招呼,又亲切地与姜老夫人打招呼,“早知道嫂子也来,咱们就一块过来了。” 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也不比孟老夫人少,“说得是呢。” 孟老夫人唯恐已被姜家抢了先,等不急上楼,便姜家人的面与雅正夫人道,“我家老爷得知夫人正月后去王家继续教琴,吩咐老身前来,请夫人去府中教导家里的孩子们学琴。” 张嘴就就搬出孟回舟,孟家人这是拿势压人啊,不过在雅正夫人面前,孟回舟的面子可不够用。姜留的目光缓缓扫过势在必得的孟老夫人、看戏的祖母,最终落在无论什么时候都笑得淡然的雅正夫人身上,只听她道,“承蒙孟大人夸奖,雅正不胜荣幸。只是雅正这半年事情繁多,无法前往,请老夫人见谅,也请您代雅正向孟大人告罪。” 呼!姜家姑娘们翘起嘴角。 啊——孟家姑娘们失望地耷拉下眉梢。 “孩子们不能继续跟着您学琴,真乃平生一大憾事。”孟老夫人转头又问姜老夫人,“嫂子也是这样想的吧?” 姜老夫人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依旧是方才那句:“说得是呢。” 孟老夫人见从姜老夫人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干脆直接问雅正夫人,“夫人,您这半年一点空也没有?” 雅正夫人还没回话,门外有人大声道,“夫人当然没空!因为夫人已答应到邑江候府,教府里的姑娘们学琴!” 因为动作慢,所以姜留更能慢慢品味身边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中的细节。这声音姜留认得,正是柳如烟身边的名叫菊芳的仆妇,她这喊声里含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故意想让街上和琴行里的人都听到。 姜留缓缓转过身,见菊芳正扶着婷婷袅袅的柳如烟迈过门槛,进入琴行。柳如烟是正经八百的邑江候世子妃,琴行内众人都起身给她行礼。 待姜留刚摆好姿势要屈膝时,柳如烟已经叫起了,姜留又缓缓将手放下,抬头看柳如烟。 正逢国丧,柳如烟穿得依旧是一身白衫,但衣衫上的繁复的暗绣和头上明晃晃的珍珠白玉簪,衬得她犹如自月宫坠入人间的仙子,分外夺目。店里的女客都看过来,神色是姜留读不懂的复杂。 雅正夫人请柳如烟入座后,又请两位老夫人落座,自己在下垂手陪坐。菊芳的目光扫过孟姜二府的老夫人,又得意重复,“雅正夫人已应下今年上半年教邑江侯府的姑娘们抚琴了。” 柳如烟的丫鬟,便是入了侯府一样上不得台面,姜老夫人垂眸饮茶,只当她们不存在;孟老夫人陪着笑道,“看来是老身迟了一步。夫人,下半年您若得空,一定要到咱们府上指教孩子们。” “夫人下半年也没空!”菊芳又道。 孟老夫人脸上也挂不住了,柳如烟轻责道,“菊芳,怎么跟老夫人讲话呢?” 菊芳意思意思地抬手屈了屈膝盖,“世子妃教训的是,奴婢知罪。” 雅正夫人笑道,“世子妃的琴艺高超,有您亲自指点,侯府的姑娘们定能青出于蓝。” 柳如烟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夫人的琴技独步康安城,劳您日日操劳奔波,如烟不胜惶恐。” 姜留没听出柳如烟有“惶恐”的意思,反而听到了人上人的得意:你琴艺了得又怎么样,还不是天天到我府里教琴! 天天?姜留转头看着雅正夫人,如果夫人需要天天去邑江候府,就没空教她们弹琴了吧? 雅正夫人依旧淡雅地笑着,“身为琴师,能到贵府教琴乃是雅正的荣幸。不过,雅正不是日日前往,而是每旬去三日,世子没跟您说么?” 店里女客发出嗤笑声,柳如烟嘴角一僵,又轻声道,“世子确实跟我提过。如烟今日前来,正是要请夫人再延些时日。” 雅正夫人摇头,“请世子妃恕罪,雅正教琴的行程已经排满了。” “不知夫人还应了谁家?如烟去跟她们谈。”柳如烟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在孟姜二位老夫人和店内女客们的脸上轻轻划过。 “宫中的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雅正夫人云淡风轻地道。</p> 第一零六章 雪霞晚 殿内众人“哇”地一声,围拢上来,“夫人要去宫中教公主们弹琴?” “天啊!” “世子妃要进宫,跟皇后娘娘谈去?” 打脸了吧?姜留乐呵呵地张开小嘴看笑话,姜老夫人端起茶杯,挡住一脸的不屑。 柳如烟迅速调整表情,端庄浅笑道,“澜儿能与公主们同时跟您学琴,是本府的荣幸。不知您每旬需进宫几日?” “不多不少,也是三日。”雅正夫人说完,柳如烟与孟老夫人眼里顿时迸出光彩,却听她又道,“雅正每旬休息一日。剩余三日,已应了姜老夫人,教姜府的姑娘们弹琴。” 姜老夫人放下茶杯,笑道,“老身的孙女们能与公主们同时跟您学琴,是老身的荣幸。” “哈哈哈!”店内女客笑出声。姜留暗中鼓掌,暗道一声原来祖母也是个妙人。 柳如烟轻轻咬唇,垂眸端起茶杯。 孟老夫人眉开眼笑道,“咱们两家的孩子们从小就一块长大,比亲姐妹还亲,嫂子,让孩子们一块去滴翠堂学琴吧?若滴翠堂的琴案不够,就从我这院里抬几张过去。” 她这脸皮,一定是城中最好的铁匠铺打的!姜留深深表示敬佩,转头看祖母。 姜老夫人含笑道,“为免夫人来回奔波,老身的孙女们在琴行学琴。” “那……” 还不等孟老夫人说完,雅正夫人便道,“楼上狭窄,仅能容下四张琴案。” 孟老夫人闭上嘴,不吭声了。 柳如烟也问道,“能容下四张的话,侯府的姑娘们也来夫人这学琴可好?” “只要贵府同意,雅正当然欢迎。”雅正夫人含笑道。 侯府的事情柳如烟确实做不得主,她抬眸看了雅正夫人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还是世子妃呢,说话办事忒小家子气。” “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可不就这样么。” “幸好姜二爷没娶她进门!” “就是!” “六姑娘,你可得让你爹离她远点,晓得没?” 身后人轻轻拍了拍姜留的小肩膀,姜留缓缓回头,冲着这位热心的大嫂笑了笑,这位大嫂的脸刷就红了。 柳如烟走了,姜老夫人也起身告辞,孟老夫人连忙跟上,“嫂子,咱们一块回吧?” “也好。”姜老夫人含笑点头,又与自己的孙女们道,“难得出来,你们四处转转,挑几个好看的纸鸢回来,改日风好时放走晦气。” “是。”姜家的姑娘们欢喜应了。 送走祖母又与雅正夫人告辞,走出一阵后,姜慕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看到祖母说放晦气时她们的脸色没?可要笑死我了!” 姜慕燕连忙道,“五妹,街上人多,谨言慎行。” 姜慕锦捂住嘴,依旧咯咯地笑着。小姑娘们逛街,自然奔着胭脂水粉、布料首饰去。待转到粉儿巷时,经常跟着母亲逛街的姜慕锦指着一家铺子喊道,“三姐姐,这不是二伯母留给你和六妹妹的铺子么!” 五妹都喊出口了,姜慕燕也不好过门不入,“咱们下去看看吧,二姐和五妹有挑几件喜欢的,给三婶和姨娘带回去。” “咱们看看就好。”姜慕筝连忙拉住五妹,拿眼神示意她不可乱来。 “我什么也不要!”姜慕锦甩开二姐的手,拉住姜留的,“六妹妹,咱们快走!” 姜留被奶娘抱下车,抬头看胭脂铺的招牌上写的“雪霞晚”三个隶书大字。招牌是二舅亲笔写的,名字是娘亲起的,隶书纤细柔美,名字寓意悠长,一看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铺子。 见她们进来,王恪媳妇连忙转出柜台给姜慕燕和姜留行礼,“姑娘们快进来坐,若您需要胭脂香粉,让书夏给奴婢送个信,奴婢给您送进府去多好,怎敢劳姑娘们亲自跑一趟。” 姜慕燕让书夏扶起她娘,笑道,“我和姐妹们来买纸鸢,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王恪媳妇笑道,“姑娘们真来巧了,彩帛行那边今儿来了好些又大又漂亮的纸鸢,待会儿奴婢送姑娘们过去。” 姐姐与书夏的娘说话,姜留则让奶娘抱着她,趴在柜台上眼睛亮亮地望着里边盒盒罐罐的胭脂香粉。柜台后的女伙计忍不住赞道,“奴婢在东市待了十几年,再没见过比姑娘更漂亮的女娃娃了,姑娘想看哪个?奴婢给您拿。” “那-个。”姜留用胖胖的小手指着柜台内最亮眼的描金小瓷盒,姜慕锦也凑过来看。 “姑娘好眼力,这是咱们今春的新款胭脂,是极品的红花加栗米、上等香料调制而成的,抹在脸上极为细腻服帖。”女伙计熟练地介绍着,打开盖子递到两位姑娘面前。 姜慕锦闻了闻,赞道,“好香啊!” 姜留也嗅了嗅,香味浓而不腻,还隐隐有些熟悉,她在哪儿闻过这个气味? 姜慕锦又问,“这么好的胭脂肯定不便宜吧?” 女伙计抿嘴笑,“这款胭脂是咱们店里最贵的,若是熟客来买,也得三百文。” 这么小一盒便三百文,真心不算便宜了,姜留点头,示意女伙计盖上盖子。姜慕燕走了过来,“可有上好的脂膏?” 王恪媳妇忙道,“将槐花膏拿过来。” 待槐花膏取过来后,姜慕燕打开用指甲挑了一些抹在手背上,“似乎比之前的腻了些。” 王恪媳妇笑道,“这里面加了些许槐花蜜,比例是调香的王笠元一点点试出来的,是咱们雪霞晚的秘方。” 姜慕燕满意点头,“赏他一月工钱,这槐花膏拿五盒,方才的胭脂拿两盒,旁边的木盒胭脂拿五盒,再拿一块上好的螺黛。” 王恪媳妇亲手备好,送姑娘们上了马车。 马车上,姜慕燕打开匣子道,“我见祖母的螺黛快用完了,咱们回去后把这块送给祖母;描金胭脂给伯母和三婶,木盒胭脂给姨娘们;这些槐花膏,咱们五个每人一盒。” 姜慕筝知道三妹妹是顾及着她,才给府里每位姨娘都拿了胭脂,眼圈忍不住红了。 姜慕锦满眼星星地搂住姜慕燕的胳膊,“三姐姐,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呢!你方才在店里,就像个真正的管家娘子一样!” “说什么浑话,三妹才十岁,当管家娘子还早着呢。”姜慕筝破涕而笑。三妹妹以前多在王家,姜慕筝也是因为这几个月练琴才跟她渐渐熟悉起来。熟悉之后才发现,三妹妹虽然冷清少语,但待人却是极好的。姨娘,三妹妹的娘亲在世时,也是这样的性子,是三位夫人里通情达理的一位。 姜慕锦又问,“三姐姐,方才那些都是二伯母教你的?” 姜慕燕轻轻点头,想到去世的娘亲,她的神情有些落寞,轻轻握住了妹妹的手。 姜留抬头,冲着姐姐笑。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车边闪过,一下就想起为何觉得方才的胭脂气味有些熟悉了。她大表姐身边的丫鬟喜竹,用的就是这款胭脂!方才在雅观琴行里,孟雅娇用的也是! 姜留立刻吩咐书秋,“去-偷-偷-跟-着-喜-竹,看-她-去-做-什-么。”</p> 第一零七章 要回铺子的计策 书秋下车后,四个小姐妹去彩帛行买纸鸢。各种样式、大小、颜色的纸鸢让姜留挑花了眼,等她终于选了一个长长的蜈蚣纸鸢,又跟着姐姐们在食肆用了饭,书秋才赶了上来。待回到西院,书秋才向姑娘细将喜竹的行踪,“她先去雪霞晚带了一个大匣子脂粉出来,奴婢进去问了王婶子,她说是大夫人让喜竹来取脂粉的,总共拿走二十盒。随后喜竹去了大业坊孔家,出来时没拎着匣子。” 书秋本想抱怨几句王家大夫人拿着姑娘的胭脂做人情,这事儿赶得不地道。但想起她娘这段日子耳提面命地教导,书秋硬生生闭上了嘴,心中不断默念:多做多看少说话、多做多看少说话、多做多看少说话…… 姜留皱起小眉头,回到房里跟姐姐提起这件事。 姜慕燕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外婆和两位舅母、表姐表妹们用胭脂香粉都是从雪霞晚取的。” 姜留解释道,“喜-竹-擦-的-胭-脂,是-咱-们-店-里-最-好-的,她-还-拿-给-孔-家!” 孔能天天算计姜家的铺子、算计姜家的人,凭什么让她们白用咱们的胭脂! 姜慕燕安抚地拍着妹妹的背,“喜竹用的胭脂应是大表姐赏她的。妹妹别急,丫鬟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偷藏下胭脂在府里擦用。孔家那里,应是大舅母让她送去的。睡吧,你刚喝了药,多睡才能快快好。” 姐姐的想法不对!姜留吃亏在舌头笨,只得点重点,“孟-雅-娇-也-是!” 姜慕燕咬了咬唇,“应是……二舅母给她的吧,二舅母很喜欢孟雅娇。”也很喜欢孟庭晚,以前在王家时,姜慕燕跟她们姐弟玩得最好。 “雪-霞-晚-去-年,才-赚-了-不-到-五-十-两-银-子。”那么繁华的东市,那么好的铺子,却只赚这么点,难道姐姐不心痛? 姜慕燕耐心给妹妹解释,“当初外公买下铺子,就是为了让娘亲用脂粉时,不用去外边采买。铺子里的胭脂供咱们取用外还能赚几十两银子,已经很好了。” 是这样吗?应该这样吗?所以她们开铺子是为了自家用着方便?不只自己用,两个舅母的娘家人也跟着用?这么豪?可她们现在明明是最穷的啊!姜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睡醒午觉后,姐姐去弹琴,姜留拉住奶娘,问起铺子的事情。 赵奶娘叹了口气,“这铺子原就是笔糊涂账,也难怪姑娘觉得不舒坦。二夫人和二爷订下亲事后,王家买了这家胭脂铺给二夫人做嫁妆。二夫人嫁过来后,时常让人给王家送脂粉。二夫人去了后,王家人接管了铺子,便直接从铺子里取了。” 姜留再问,“若-铺-子-赔-了,钱-谁-出?” 赵奶娘想了想,“这种铺子只有赚多赚少,不好赔钱。不过若真是赔了,该咱们府里补,因为铺子是您和三姑娘的。王家若不来咱们家取银子补窟窿,也会用二夫人的嫁妆填补,或者直接将铺子卖了。毕竟铺子的地契还在他们手里。” 所以用的时候大家随便用,赔了用娘亲的嫁妆填窟窿?姜留托着小脑袋沉思。想必陪嫁的药铺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才赚不到什么钱吧? 赵奶娘见姑娘不开心,便劝道,“姑娘还小呢,不用为这些事情操心,等再过几年姑娘大了就把铺子要回来,到时您想给谁用就给谁用。” “到时候,姑娘可不能再用王恪当掌柜。您别看王恪媳妇今儿对您热络,他们对王家更热络。奴婢听姜猴儿说,铺子里进了新脂粉,王恪媳妇都会亲自送去王家,她可一次也给咱们府里送过,就年底时过来磕了个头。” 赵奶娘忍不住跟姜留讲王恪两口子的不地道,“就算以前王恪两口子不知道您大舅母手脚不干净,柳家庄偷牛的事后他们还能不知道?奴婢听三姑娘说,二夫人病重时,曾叫他和王江进王家给三姑娘磕头,发誓以后只效忠三姑娘。他们这样,也不怕遭报应……” 唠叨一大顿后,赵奶娘又叮嘱道,“奴婢跟姑娘说这些,不是让姑娘去您外婆面前告他们两口子的状,您去了王家也别说,奴婢是想您心里有数,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能只看他们面上恭敬,就被他们骗了,得看他们背地里干些什么。” 姜留点头,她不会跟外婆说这些,因为说了也没用。柳家庄偷牛事发后,外婆虽罚了大舅母紧闭和抄书,但关完了抄完了,王家还是大舅母管事,胭脂铺也照旧是大舅母帮着照看。 或许姐姐的态度就是外婆的态度——开铺子就是供家里人花销的,不赔钱就行。 孔氏和孟氏是她的亲舅母,她们取用脂粉还算说得过去,但孔家和王家也跟着占便宜,姜留就忍不了,她得想法子把尽快把铺子拿回来。 姜留理顺了思路,才挪到滴翠堂。等姐姐弹完琴,姜留给姐姐揉弹琴弹得通红的手指。待二姐姐走后,姜留才道,“我-想-要-雪-霞-晚-和-求-本-药-材-铺-的-账-册。” 姜慕燕小心把琴套套上,不解地问,“妹妹看账册做什么?” 姜留一本正经道,“认-字。” 姜慕燕劝妹妹,“认字用《孝经》和《千字文》更好,账册上的名字笔画很多,字也不常用,很难记住。” 去年底王恪只送过来一本总账,当时姜留正在为关在牢里的哥哥忙碌,没顾上看。等她过后想起来时,姐姐已经让王恪把账册带回去了。姜留倒背小手,摆出很厉害的小模样,“记-住-笔-画-很-多-的-字,才-算-厉-害!” 能念出、写出别人不认得的字,的确很厉害很聪明。姜慕燕立刻点头,“那就让王恪把账册送来,咱们一起认。” 姐姐对变聪明,异常执著。姜留弯起眼睛,“要-细-账-和-总-账,近-三-年-的-都-要。” 第二日一大早,王恪便提着两摞账册来了,“近三年的账册遗失了一些,这是铺子里能找到的,小人都带过来了,请两位姑娘过目。” 姜留让书秋和书夏把账册抱到书房,开始埋头整理,想知道过去三年中,王家两位舅母从铺子里拿走了多少东西。 不同于现代用复式记账法记账,大周用的是单式流水账的方式,姜留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小眉头。 两个店铺三年内的月账一共缺了十三个月的,取来的这些账册只笔体就有八种,整齐潦草皆有之。除了潦草,账册上的货物价格也不对。去年十月,正是姜留认真考查康安城东西两市货物和物价的时候,她分明记得当时上等粟米价格是二百四十文一斗,雪霞晚账册上去年十月进的粟米,却是三百八十文一斗! 姜凌散学归来,见妹妹趴在桌边皱着小眉头,凑过来问,“妹妹在做什么?” “哥。”姜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哥哥坐。 姜凌把椅子挪到妹妹身边坐好,看着桌上的一本本破损的账册问,“妹妹看这些做什么?” 在哥哥面前,说话多慢都没关系,姜留一点点地将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姜凌明白了,眼睛亮亮地问,“查清之后,妹妹想怎么办?” 姜留如实道,“查-清-楚,然-后-把-铺-子-要-回-来。” 姜凌不解,“铺子本就是你的,想要回来就要回来,不用查这些。再说你查清楚了,王家人也不会照账还银子的。” 姜留点头,但是,“弄-清-楚,总-会-有-用-的。” 不过这些账册是假的,想要弄清楚,还得找到真账册,这个难度有点大。 妹妹说的话,在姜凌这比圣旨还好用。姜凌立刻道,“对,算清楚,早晚让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如果父亲不去讨这笔债,哥哥去!” “哥-哥,留-儿-有-一-个-办-法。”姜留琢磨出了一个不错的办法,眼睛都变得亮亮的。 姜凌也眼睛亮亮的,“什么办法?要哥哥做什么?” 姜留勾勾小手指,姜凌的脑袋凑过来。听妹妹嘀咕完,姜凌算了算日子,“那得抓紧时间,否则来不及了。” 时间的确有些紧迫。姜留去跨院找姐姐,问她一件事,“姐姐,外-婆-的-寿-辰-是-什-么-时-候?” “二月十一,咱们该给祖母准备什么寿礼呢?”姜慕燕说着自己的计划,“我想给祖母弹琴听,还想给祖母做一条新的抹额。” 比起针线十级、古琴也有二三级的姐姐,姜留完全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不过一个计划逐渐在她的脑袋里成型,只是现在还不是告诉姐姐的时候,姜留又问,“孔-家-和-孟-家-的-人-也-会-去-吗?” 姜慕燕想了想,点头道,“外婆今年是六十整寿,就算因为国丧不能搭戏台,孔家和孟家也得给外婆送寿桃。” 寿桃是用面做成的惟妙惟肖的大桃子,康安城贺寿必备礼品。六十为一甲子,是整寿,若家里老人过整寿儿女不为其操办,会被人说不孝顺。王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所以就算因为国丧一切从简,也一定会为外婆操办,姜留放心了。 “咱们初九去学琴回来时,一定要记得买寿桃,这个得写下来。”姜慕燕立刻提笔记下这件事。 雅正夫人这半年有三波学生,每逢一四七入宫教公主、二五八去邑江候府、三六九在琴行教姜家姐妹,安排得满满当当。 姜留提醒姐姐,“姐-姐-可-以-做-抹-额,但-不-能-弹-琴。” “为什么?我的琴弹得很好,夫人也夸奖过。”姜慕燕很想弹。 姜留给她分析,“咱-们-十-几-个-人-一-块-学,姐-姐-弹-得-好,其-他-人-会-难-受。”届时,王家、孟家和孔家凑在一起,姐姐弹得越好,越显得她们的姑娘笨,她们会高兴才怪。 妹妹一说,姜慕燕也想到这一点,虽然心里失落,但还是点头道,“妹妹说的对,我不弹了。” 姜留笑着,“等-没-人-时,姐-姐-弹-给-外-婆-听。” 姜慕燕立刻眉开眼笑,“好,等妹妹的手好了,咱们一块弹给外婆听。” 姜留点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段日子每天早晚去池塘边看姜三郎鬼哭狼嚎,姜留居然觉得身体一天比一天轻快,好像真的要康复了。 如今是正月二十二,时间紧迫,姜留只争朝夕。每日除了陪爹爹说话、陪姐姐弹琴、陪哥哥散步、看三郎耍猴外,姜留就以各种借口,让鸦隐带她出门,去转首饰铺子和作坊,她想找精工巧匠制作甲片。 姜留在现代时很喜欢美甲,到了大周后,她发现这里人用指甲花、丹蔻等花瓣汁液将指甲染成粉色或红色。这种方法染出来的指甲虽然漂亮,但也很单调。姜留曾想过在康安城开美甲店的可能性,但因为不知道怎么制作甲油胶,此计划变为现实的难度很大。 但姜留并没有轻易放弃。她一直在观察大周的胶水,猪皮胶,鱼鳔胶、蜂蜡等,只是这些胶的透明度都达不到美甲的要求。跟爹爹第一去雅正夫人的琴行转悠时,姜留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甲片。 琴行内卖的乐器配件里,有带皮套的指甲片,晚照说是弹奏古筝时戴的。弹古筝戴的指甲片有用牛角制成的,也有用玳瑁制成的,玳瑁的甲片颜色非常漂亮,姜留盯着看了很久,当时便有制作这种甲片拿去卖的念头。 现在,正好利用上。 姜留和鸦隐转悠了两天后,确定了一家作坊,让他们的工匠磨制比弹古筝用的玳瑁甲片薄一倍的甲片,姜留还亲自画了美丽的图案,让工匠以金箔剪制出来,用鱼鳔胶牢牢黏在玳瑁甲片上,每套甲片中,只有两个甲片贴金箔。 这样的甲片,姜留共让工匠制作了五十副。做好之后,姜留让书秋把甲片送去雪霞晚,让雪霞晚的工匠给甲片熏香、抛光并制作漂亮的盒子。 姜留让书秋跟雪霞晚的工匠说,这些甲片是她从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买的,不值钱。五十副弄坏了一大半也没关系,哪怕只有一套完好的也成,但务必抛光透亮、熏香醒脑。 书秋连忙提醒姑娘,“要是这么说了,他们交回来的铁定只有一套,其他的都会被他们贪了去!” 姜留认真叮嘱书秋,“就-这-么-说。说-得-能-多-不-在-乎,就-多-不-在-乎。”</p> 第一零八章 王家寿宴 “六姑娘,六姑娘,大消息!”自打姜二爷跟随卢定云开始练射箭后,姜猴儿为了活命,把伺候二爷的光荣差事推给了姜宝,他专门负责驾车接送出府学琴的姑娘们。于是理所当然的,姜猴儿抢了鸦隐的差事,成了姜留的跟班。 “猴-儿-哥,什-么?”姜留从院子中的石床上慢慢爬起来,姜留很喜欢这么称呼姜猴儿,亲切又莫名的喜感。 这张黑色石床本来是放在外院书房院内,供爹爹晒太阳用的。被献艺的呼延图一锏劈成两半后,姜二爷让人把大石床打磨成两张小石床,一张给了姜留,一张给了小四郎。黑色石头吸热,躺在上边舒服极了,所以姜留经常躺在上边晒太阳。 姜猴儿笑着露出二十四颗牙,“姜财回来了,就在外边候着!” 难怪爹爹天天踹他,姜留也想踹两脚,“让-他-进-来,你-去-陪-爹-爹-练-箭。” 六姑娘实在太坏了!姜猴儿愁眉苦脸地出去,换了姜财进来。姜财进来给姜留行礼,只小声说了两个字:“成了。” 姜留心领神会,冲着姜财竖了竖大拇指,又舒坦地躺回石床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因为怕走漏消息,甲片的事姜留连奶娘都没告诉,只有哥哥姜凌和他身边的姜财知道,所以姜留让姜财盯着雪霞晚,看王家会不会取走甲片。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外婆寿辰到来了。 因为二儿媳的死,王家和姜家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但去年孙女们去王家学了几个月的琴,两家的关系缓和了些,冤家宜结不宜解,亲家母过寿,姜老夫人也不想失了礼数。 于是到了二月十一这日一大早,姜二爷便带着孩子们和寿礼,被母亲赶出府去王家贺寿。因王氏已故,陈氏又去了绍兴府没回来,姜老夫人只能让庶出的儿媳闫氏跟着去。 等马车进了王家所在的升平坊青芽巷时,跟在马车边的赵奶娘低声道,“三夫人,孟家和孔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孟家、孔家和姜家一样,都与王家是姻亲,也是接到了王访渔亲手书写的请帖赶来贺寿的。谁知她们竟是最后到的,闫氏有些着急,吩咐道,“让车夫再快点。” 赵奶娘立刻应了。 闫氏又叮嘱女儿和侄女们,“今儿咱们是来贺寿的,你们谁都不准跟人拌嘴,更不能打架,嘴巴都甜点,挑着好听的说,听到没?” “听-到-了。”姜家四姐妹齐声声地答道。 听熟了这慢悠悠的语速,闫氏竟觉得蛮可爱的,忍不住笑了,“你们乖啊,如果做得好,等会儿出来咱们先去花市转一圈,三婶儿给你们每个买五朵花。十文钱以下的,你们随便挑。” “好——”四姐妹欢欢喜喜地应了。 马上就到花朝节了,康安城的花市内摆满了鲜花,美不胜收。姑娘们都想把最美的花买来簪在发间,便是国丧不能戴出来,搁家里戴戴也能让人开心。一朵好看的牡丹少说也得五十文,十文钱只能买小朵的茶花、桃花或海棠,但家里银钱吃紧,能买花小姐妹们就很开心。 待马车停住后,车帘挑起,闫氏叮嘱孩子们,“踩稳了再下车,莫摔着,留儿让奶娘抱着。” “妹妹给我抱。” 姜凌挤开赵奶娘,伸手要抱妹妹。 “别闹!你领着四郎。”姜二爷将儿子挤到一边,他亲自将小闺女接过来抱在怀里,又叮嘱闫氏,“拜完寿最多三盏茶,咱们就走。” 国丧期间,王家不摆酒宴客,所以是吃茶,当然吃茶也是有茶点的。闫氏知道二哥不愿在王家多待,但三盏茶的功夫也太短了,闫氏只得硬着头皮道,“总得等孩子们献上寿礼。” 姜二爷点点头,迈步往王家走去。 见姑爷来了,王家的管家连忙下阶相迎,请他们入内。姜留四处看着,王家虽没挂大红灯笼,但院里的人都换了新衣,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她希望待会儿不要搞得太僵,让外婆过不好寿。 感受到闺女的僵硬,姜二爷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问,“留儿想去茅厕?” 姜留小脸一绷,“不-想。” “真不想?” “真!” 姜二爷点头,又不放心叮嘱道,“进去了不想说话就吃东西,不过别吃粘牙的糖和果子,小心把牙粘下来,丑。” 姜留狠狠紧了紧胳膊,干脆把爹爹勒死算了! 待到了后院给王老夫人磕头拜寿后,闫氏带着侄女们在后院中吃茶,姜二爷被请去前院吃茶。姜二爷走了两步,发现儿子没跟上,转头瞪了眼跟小闺女挤在一处的黑小子,“凌儿,去前院跟你表哥们一处耍。” 身负要务的姜凌起身道,“孩儿久不见外婆,想多陪她老人家坐一坐,待会儿再去前院寻表哥们。” 儿子留在这里,应是怕留儿被人欺负。姜二爷点头,“如此也好。” “好孩子,吃果子。”王老夫人和蔼地笑着,让人给姜凌端油炸的酥果。姜凌不是她闺女生的,所以王老夫人对他亲近不起来,但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谢外婆。”姜凌不在意一屋子女眷打量嘲笑的目光,挑了个不粘牙果子递给妹妹,小声叮嘱,“别用门牙。” 姜慕燕也道,“对,小心门牙。” 姜留哦了一声,决定回去就用钳子把松动的门牙拽下来,免得一家子都为她的牙提心吊胆的。正这般想着,姜留瞧见对面向她做鬼脸的孟雅媚裂开了嘴,也缺了一颗门牙,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孟雅媚立刻捂住嘴,狠狠瞪着她。 姜留才没心思跟她斗,也没心思搭理冲着她咬牙的孔梅,她打量屋里的女眷。 除了孟家和孔家,还有六七位她不认识的。姜留静静听了一会儿才搞明白这些人的身份。她们是王家的旁支女眷,外客只有两位:大舅的顶头上司——国子监祭酒的马陪卿的夫人、二舅的好友翰林学士孙诗杰的夫人。 待客齐了后,众人移步到院中吃茶。春和日暖,桃李争芳,莺啼婉转,坐在院子里吃茶也是一种享受。三桌姑娘们叽叽喳喳,上边的两桌大人也是欢声笑语。 “……幽影这孩子,年前就在准备了。”孔氏的大嗓门响起,便到了让各府姑娘们献寿礼展才艺的时刻,众人都静下来,望向王幽影。 姜留激动的小心脏砰砰跳,终于要开始了!</p> 第一零九章 说瞎话 身为王家长孙女的王幽影骄傲地站起身,接过丫鬟喜竹递上来的托盘走到祖母面前跪下,“孙女为您做了一把团扇,祝祖母福寿安康。”待王老夫人把团扇拿在手中时,众女眷纷纷夸奖王幽影心灵手巧,姜慕锦小声道,“肯定不是她做的。” “五妹。”姜慕筝拉了拉姜慕锦的衣裳,示意她不要多话。 王幽影送完寿礼后,孟氏的两个女儿送上她们画的仙人托桃祝寿图,然后是王家旁支的姑娘们上前送贺礼。 王家人送完了,就该她们了。姜留深吸一口气,姜慕燕已微微欠身,就等三婶搭话后,她就站起来过去给外婆拜寿。 “孔梅,让姑看看你给祖母准备的什么。”谁知孔氏却招呼孔梅上前贺寿,闫氏脸色不好看,姜慕燕轻轻低下头。 姜留握住姐姐的手。大舅母这是因为她弟弟孔能的事在故意针对姜家,在这种场合挑事,她不愧是个败家的好手。 孔梅献上的是寿果。这果子一看便是街市上买来的,孔能入狱后孔家人日子艰难,众人意思意思地夸了孔梅两句。待孔梅退下后,孔氏又招呼道,“雅娇,快让伯母看看你准备的啥。” 孟雅娇微愣,见姑姑没说话,便顺从地站起来,将准备的一幅各种笔体的六个寿字献上。 见到姜家人脸色难看,孟三的妻子崔氏开心了,待轮到她女儿献寿礼时,客气道,“媚儿手笨,写得没她的姐姐们好,您老千万别嫌弃。” “以她的年纪能写成这样,已是很好了。”王老夫人展开孟雅媚的字给大家传看后,便问姜慕燕,“燕儿给外婆准备了什么?” 姜慕燕立刻站起身,双手托着给外婆准备的寿鞋和抹额上前,“燕儿祝外婆长寿福无边。” 按照康安城的风俗,寿鞋应是出嫁的女儿送的,如今却由小外孙女献上,王老夫人眼里不由得起了泪花。 闫氏连忙道,“燕儿的针线是我二嫂手把手教的,婶子您看她这鞋面绣得多好。” 众人连忙跟着夸,王老夫人抹了抹眼泪,将外孙女拉起来,搂在怀里拍了拍。 姐姐送完,该她了。姜留慢慢走到外婆身前跪下,举起盖着寿纹帕的托盘,“外-婆,百-岁。” “好,好。”王老夫人亲手接下托盘,配合地问道,“留儿给外婆准备的是什么?” 姜留笑得极为开心,“漂-亮-的-东-西。” 姜慕燕也笑了,“外婆快打开看看,六妹妹神神秘秘地捣鼓了许久,燕儿都不晓得她给您准备的什么。” “哦?”王老夫人掀开帕子打开盒子,眼里的笑意便淡了,“果然很漂亮,留儿有心了。” “伯母,快给咱们看看是什么?”见伯母没把盒子拿给大家传看,王家一个好热闹的侄媳妇笑嘻嘻地问。 外婆没吭声,姜留就骄傲地抬起小脑袋回话,“留-儿-想-的-点-子,让-人-做-的。” 王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孔氏立刻抓住机会教训外甥女,“留儿!当着这么人的面,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呢!” 开始了!姜留心里激动,嘴上却委屈巴巴地道,“留-儿-没-说-瞎-话。” “我妹妹从不说瞎话,大舅母请慎言。”姜凌站了起来。 姜慕燕也小声道,“留儿不会。” “你——”孔氏还要训,王老夫人开口了,“罢了!祖母知道留儿的孝心,你选的东西,外婆很喜欢,坐吧。” 当着众宾客的面给留儿扣上个说瞎话的帽子,让她以后怎么做人?有这么当外婆的么!闫氏心里不高兴,站起身笑道,“婶子别看留儿年纪最小,她的脑袋瓜是几个丫头里最好使的,点子也最多,经常琢磨些新鲜的小玩意出来,吓家里人一跳。留儿送的什么,您给大伙儿瞧瞧?” 这可是你们自己找不痛快!孔氏抓过桌上的描金盒子打开,晾给众人看,“看吧,留儿的脑瓜好使着呢!” 闫氏脸也变了,因为这盒子里的摆的玳瑁指甲片是好看,但却跟孔氏手指头上贴着的一模一样! “是呢。”孟三的妻子崔氏也亮出手指,笑道,“这指甲片的确很漂亮,小留儿很有挑东西的眼光。” 众人这才发现,崔氏左手指上,也贴着描金纹的玳瑁甲片。 恨透了姜家人的朱氏也亮出同样颜色和花纹的指甲,乐呵呵道,“送什么都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婶子莫生气。” 见到自己竟跟崔氏贴了同样的指甲片,崔氏厌恶地手回收,将指甲藏在袖中。 国子监祭酒马陪卿的夫人扫视一圈,笑道,“这指甲片倒也别出心裁,我以前从未见过。” 孔氏转身陪笑,“夫人,这是咱自家铺子里新上的物件,您走的时候带上一副。不值什么,就是试个新鲜。” 谁说要她的东西了,马夫人垂眸,端起茶杯。 听了孔氏的话,众女眷看姜留的眼神就不对了。 闫氏见侄女委屈得不行,便问道,“留儿跟三婶儿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别怕,慢慢说。” 姜慕锦和姜慕筝也走了过来,姜慕锦怒冲冲道,“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六妹妹,你说吧!”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明摆着嘛,这是铺子里的东西,留儿白拿了一套做寿礼。你们快别难为孩子了,她还小呢。”孔氏语气挺好,话却把姜留锤得死死的。 姜慕燕身子都抖了,鼓足勇气站在妹妹身边,“妹妹,你说。” 书秋受不了,站出来跪倒,“三夫人,奴婢有话要说。” 闫氏立刻道,“说。” 书秋立刻大声道,“这甲片就是六姑娘想出来的,是六姑娘亲手交给奴婢,让奴婢送去雪霞晚熏香、抛光、配盒子的。” “噗嗤!”朱氏忍不住笑出声,“都说仆随主,就当这甲片是姜六姑娘想出来的好了。” 最重名声的王老夫人连忙顺着崔氏的话茬道,“原来这东西竟是留儿想出来的?你三婶儿说得对,留儿是个聪明孩子,外婆错怪你了。” 见这孩子的眼珠子要落不落,小嘴儿抿得紧紧的,孙夫人温和劝道,“好孩子,快回去坐吧。” 现在坐下,可就什么也说不清了,回去她怎么跟府里人交待!闫氏刚张嘴,却听姜凌开口了。 “外婆,今日是您的寿辰,凌儿本不该多嘴的。但凌儿不忍六妹妹被诸位长辈误会,请外婆准许凌儿为六妹妹说几句话。”</p> 第一一零章 姜凌一开口,便知有没有 听到姜凌开口,闫氏就是一激灵。因为姜凌很少说话,一旦他主动提出要说几句,家里准有大事发生。姜凌有多护着六丫头,闫氏看得清清楚楚的,一个月瘦了十几斤的姜三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现在想说,闫氏当然欢迎。王老夫人不开口,闫氏主动搭了话茬,“婶子,我们家六丫头嘴慢,凌儿既然说这里边有误会,就让他说几句吧?” “外婆……”姜慕燕也晃着外婆的衣袖。 在王老夫人看来,这件事既然已经圆过去了就没必要再提,以免越描越黑。不过若不让姜凌开口,王老夫人真怕他转身去把女婿叫来胡搅一通,只得问道,“凌儿想说什么?” 姜凌直起身,先用帕子盖住妹妹的脸,把她按在姜慕燕怀里。他这么做不是怕妹妹紧张露馅,而是看着妹妹的委屈样,他就忍不住想揍人,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姜留转头,先看朱氏,“孔家伯母说仆随主,这话千真万确。” 朱氏笑了一声,“姜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姜凌说罢,转身对王老夫人道,“我六妹妹没说一句谎话,她去琴行玩,看到弹古筝用的指甲片,才想出用指甲片给外婆做寿礼的点子。妹妹用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银两,买下西市最好玳瑁,请玉作巷璞家最好的匠人一片片打磨出来的,工匠共制出五百个指甲片。” “玉作坊璞家是西市最好的器物作坊,与我姜家一点关联也没有,大伙若不信,我现在就让人去请他们的工匠过来,当面对证!”闫氏挺直了腰杆,心放回了肚子里。 “收据应还在,若外婆想看,凌儿立刻回去取来。”姜凌抬头看着王老夫人。 马夫人放下茶盏,静静打量姜凌,芝兰玉树的姜枫竟能有此墨玉般的儿子,也是一大奇事。 王老夫人眉头舒展,嘴角露出笑意。孔氏连忙往回找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留儿你这孩子也是最笨,咋不说清楚呢!不过这种指甲片不止璞家能做,咱自家的铺子也能做得一样好。” “就是!我娘的指甲片就是从姑姑的铺子拿的!”孔梅帮腔。 姜凌不理她们,继续道,“指甲片做好后,妹妹觉得不够漂亮,才询问我该做怎么办,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此事。我与妹妹商量后,让书秋把指甲片都送去雪霞晚,请工匠抛光、熏香和制作盒子。谁知去取时,雪霞晚的工匠说五十套指甲只制成了一套,其他四十九套都损掉了。外婆若不信,可请雪霞晚的工匠和伙计过来一问便知。” 孔氏连忙叹了口气,“母亲不用问了,这指甲片是不好做。您看儿媳戴的这套,也是损了二三十套才制成的。” 闫氏也跟着丈夫打理铺子,一下就听出了这里边的猫腻,怎么可能让孔氏这么糊弄过去,“玳瑁质硬,抛光打蜡不可能破损,五十套能损四十九套,莫非是直接将指甲片扔到熏香堆里烧的不成!婶子,雪霞晚是我家二嫂留给燕儿和留儿当嫁妆的铺子,您操心劳力地替孩子们打理铺子生意,可不能让这些无能的管事和工匠埋汰了您的好意。” “姜家三嫂这话说得在理儿,伯母把这些人送去京兆府,让京兆尹大人狠狠地罚他们!”王家的侄媳妇也听明白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嚷嚷。 王老夫人惭愧点头,“他们确实该罚,老身无能,让两位夫人见笑了。” 马夫人没接这个话茬,孙夫人替王家打圆场,“今日是您老的寿辰,待明日再处置他们也不迟。” 旁边侍立的书夏脸色煞白,双唇发抖。 “夫人说得极是。”孔氏连忙道。 一直没开口的孟氏脸色也很难看,虽然她自己没贴指甲片,但她也让人给娘家送了,好在有大嫂在前边顶着,无人注意孟家。此时可不能让三弟妹开口,孟氏刚侧首想交待三弟妹崔氏几句,却为时已晚。 正在抠指甲的崔氏脑袋一转,忽然想到一个好点子,立刻扬声道,“雪霞晚的工匠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家铺子的工匠手艺还交待得过去。你们看,我这指甲片就是在我家铺子的工匠做的。” 孟氏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只得顺着她的话道,“三弟妹,咱们铺子的工匠何时开始制甲片的?” 崔氏洋洋得意道,“也是这几天的事,我瞧着稀罕便贴着玩,也给姐姐准备了几套,待会儿就给您送过来。” 你们家铺子制的?躲在姐姐怀里的姜留嘴角翘起。 姜凌开口,又是一记重锏,“大舅母、孔家伯母和孟家婶子贴的甲片,都出自雪霞晚,我妹妹送去抛光熏香的那五十套甲片。” “你这小子脸黑心也黑,乱扣屎盆子!”朱氏气得骂了粗话,院内的女眷厌恶地皱起眉头。 崔氏冷笑道,“孟家人从无一句假话,我现在便让人去铺子取十套来,自证清白!” 姜凌点头,“您手上贴的指甲片,每片贴着金箔花纹。我妹妹制作的甲片,每套中只有两片带花纹。若您能取来十套都贴同样花纹的甲片,姜凌立刻向您磕头认错。” 崔氏的脸僵了,抬起的要唤下人去取甲片的手慢慢收回,嘴硬道,“我家制的甲片带花纹和不带花纹的都有,只是带花纹的贵些,所以制得少。” 其实,姐姐派人送过去的五套指甲片中,确实每套只有两片带金纹。崔氏觉得带金纹的贵气,便都挑出来贴上了,家中一片带金纹的也没有。崔氏转头忘了姐姐一眼,满心埋怨她做事不地道,害得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孟氏虽不想再理三弟妹,但孟家人的脸面还是要维护的,“三弟妹派人去铺子里瞧瞧,若有带花纹的,都取来。阮嬷嬷,你随着一块去取,快去快回。” 阮嬷嬷明白二夫人让她回院去取夫人房中的指甲片,连忙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待阮嬷嬷等人走了后,姜凌再重重落下一锏,“伯母和婶子甲片上的花纹,是我家六妹妹画了让工匠金箔裁出形状贴上去的,天下绝无第二家能做出这样的花纹。”</p> 第一一一章 嫁妆不要了! 真是大言不惭!崔氏重重哼了一声,“一个六岁小娃娃能画出的花纹,我家的工匠就画不出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姜凌敢这么说,闫氏就觉得这花纹一定不简单,追问道,“凌儿,六丫头画的花纹怎么就是独一无二的?” 这花纹似乎有些眼熟,搂着妹妹的姜慕燕认出桌上盒子内指甲片上的花纹后,眼泪就落了下来,哽咽道,“外婆,妹妹画在指甲片上的花纹,是兰字梅花篆体的外形,这是我娘常用的纹饰。因为妹妹的大名带个兰字,所以我娘给妹妹做的每件衣裳都有这种花纹。您看,这花纹的尾端形似半圆,我娘说妹妹睡觉时腿就这样放。” 闫氏仔细一看,声音也哽咽了,“可不是么!这不就是留儿经常抱着的布老虎身上的花纹么!我二嫂去了,这可怜孩子一天不抱着她娘给她做的布老虎就睡不着觉,醒了经常说梦到她娘了。” 姜凌有点傻眼,她用布老虎身上的花纹是为了多一重保障,但没想到,这跟鸟的形状差不多的花纹,居然是个“兰”字?还有,她睡觉时怎么可能是罗圈腿的?! 王老夫盯着甲片上的花纹,回想起女儿一针一线给孩子做衣裳时的模样,也留下眼泪。 闫氏还嫌不够,又指着崔氏喝问,“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这是你孟家铺子的工匠画出的花纹?!” 姜凌继续补锏,“我娘的魂魄连佛香阁都进得去,今日是外婆的六十大寿,我娘就在天上看着呢,您说吧。” 姜慕燕忍不住哭出声,王老夫人双手颤抖,抬眼望苍天。崔氏哪还说得出话,她与孔氏、朱氏不约而同地低头抠指甲,孟氏的脸色煞白,从未觉得如此丢人。 姜慕锦指着崔氏骂道,“你们一群大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六妹妹,你们不要脸!” 孟雅媚不干了,“你才不要脸!指甲片是姑姑派人送来的,可不是我们偷的,那铺子本来就是姑姑家的!” “就是,铺子是王家的!”孔梅跟着吼回去。 孔氏和孟氏都恨不得锤死自己的傻侄女。见大嫂已经没词了,孟氏只得站起身,屈膝道,“母亲,是儿媳的错。雪霞晚的管事媳妇将甲片送进来,儿媳不知指甲片是留儿送去的,才引出了这样的丑事,请母亲责罚。” 之后,孟氏到了姜留面前,屈膝弯腰轻声道,“留儿,都是舅母的错,害你受委屈了,留儿想怎么罚舅母都可以。” 孔氏连忙跟上,“就是!王恪媳妇做事不地道,害得咱们一家子起了误会,留儿要是不出气,就打舅母几下吧,待会儿舅母就把他们抓进来打板子!” 姜留还没说话,书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爬到老夫人面前,磕头如捣米,“老夫人,奴婢的爹我娘打理雪霞晚一向兢兢业业,绝不敢行错半分。两位舅夫人去铺子里取东西,奴婢的爹娘怎敢拦着?请老夫人明鉴,请老夫人明鉴!三姑娘饶命啊,三姑娘饶命。” 姜慕燕被吓到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姜凌,让他拿主意。 姜凌自然不会管。六妹妹让书秋去送指甲片时,姜凌多了个心眼,让书秋把脸抹黑让铺子里的人认不出来,就是想看书夏的爹娘会怎么做。 他们昧下四十九套指甲片,往王家送了一些又偷偷转卖了一些,这样的人若是在军中,必定要斩首的,留着只能乱了军心。 姜慕燕看姜凌不管,只得转头看三婶。闫氏也不吭声,等着王家人出招。 “留儿!” 这时,被赵奶娘送消息请过来的姜二爷大步走进院中,王家大舅和二舅在后边匆匆追着。孔氏看到丈夫,吓得一用力把指甲片抠了下来,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姜二爷迈步穿过众人,弯腰抱起自己的小闺女,又抬手给大闺女擦了擦脸上的脸泪,怒声问道,“凌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妹夫,都是误会……”孔氏忍着疼,挪动肥胖的身躯想挡住姜凌。 姜凌岂是她能拦住的,他闪身到了父亲身前,爆豆子般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提醒父亲,“请父亲息怒,绝不能因铺子的事情扰了外婆的大寿,否则儿子和留儿万般不安。” “是啊二哥,事情都说清楚了,误会也解开了。”闫氏生怕二哥掀了桌子,这事儿他可不是没干过。 王二舅也听明白了,上前劝和道,“妹夫,都是二哥的错。留儿莫怕,看二舅给你做主。” 听到爹爹气得呼呼直喘,姜留也怕他冲动,立刻决定撤退。她抬手环住爹爹的脖子,软糯糯地道,“爹,留-儿-想-回-家。” “留儿这是吓着了,二哥,咱们带她回去吧?”闫氏连忙道。 姜二爷轻轻拍着闺女的背,冷冰冰地对王老夫人道,“清荷死后,您老怕姜家贪了她留给两个孩子的嫁妆,让人都抬回王家,铺子也由您老管着。以后您也不必再将东西送回来,小婿虽然无能,但两个闺女的嫁妆还是出得起的。您老万福,寿礼已送上,小婿就不再这儿给您添堵了。” 说罢,姜二爷也不看已经撑着椅背颤巍巍站起来的岳母,转身就往外走。 “外婆万福,凌儿改日再来给您磕头。”姜凌齐了礼数,立刻转身,跟上父亲和妹妹。 被爹爹抱着的姜留真要哭了,爹爹不要铺子和嫁妆,可那是她姐姐心心念念的嫁妆,是姐姐的底气啊! 王大舅和王二舅上前阻拦,若真让妹夫这么出去,事情就麻烦了。他们这一拦,姜二爷的火气全撒在了他们身上,一巴掌呼啦倒俩后,姜二爷大步走了。 看着被仆从扶起的王家兄弟,众人目瞪口呆。康安城第一美男子发起怒来,竟如此吓人。 闫氏看着二哥潇洒无比的背影,心中着急。二哥啊二哥!那是燕儿和留儿的东西,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啊,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于是,闫氏笑着对王老夫人道,“婶子,我二哥心疼孩子,语气重了点,您老千万别生他的气,我回去就告诉母亲,让母亲责罚二哥。我二嫂留给两个孩子的嫁妆、田庄和铺子,本来就是您给二嫂准备的,我二嫂走了,您收回来也应当应分。过几天就是我二嫂的忌日,劳烦您老派人去姜家坟上跟我二嫂说清楚,免得我二嫂在天上惦记着。书夏跟她管铺子的爹娘也是您老给我二嫂的陪嫁,我们就不带回去了。” 出嫁女儿的嫁妆,是女儿安身立命的根本,哪有收回的道理,闫氏这是拿话扇王家人的脸呢。若她们真留着嫁妆不还,谁家还敢娶王家女?孔氏和孟氏的脸色极为难看。 “留儿那孩子体弱,别再吓出病来。”闫氏可不管她们的脸色,抬手拉过傻了的三侄女,“给你外婆磕个头,咱们这就回了。”</p> 第一一二章 三日还嫁妆 没了嫁妆的姜慕燕脑袋也空了,她跪下给外婆磕了三个头,便被三婶拉着往外走,姜慕筝与姜慕锦在后跟着。 “姑娘,姑娘……”书夏跪爬几步,瘫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望着两个儿子追着外孙女出了院门,王老夫人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恨不得晕过去,孔氏和孟氏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崔氏和孔氏还在努力抠指甲,众女眷则大都沉浸在姜二爷少有的雄壮怒火中不能自拔。 孟雅媚小声幸灾乐祸道,“姜家败落了,姜慕燕又没了嫁妆,没有好人家会娶她了。” 孟雅娇狠狠瞪了三妹一眼,示意她闭嘴。但孟雅媚的声音还是被众人听了去,虽说对孟姜两家割席断交早有耳闻,但大伙现在才发现竟已到了两辈人都交恶的地步。 难怪坊市间传言说要毒杀姜松的是孟家,这事儿还真说不好。 事已至此,茶也不必再吃了。马夫人侧身探手,亲手捡起从王老夫人手中掉落在地上的两片玳瑁指甲,阳光晴好,指甲片上的金箔闪着光,让她觉得分外刺眼。马夫人将指甲片放在桌上,站起身道,“传言果不可轻信。” 言罢,马夫人向外走去。孔氏连忙跟上留客,“您刚坐了这一会儿,怎么就走呢……” 马夫人走后,她就成了院内唯一的外人,孙夫人也坐不下去了,“伯母,孩子们都是真心实意为您贺寿。这一家人过日子,哪有锅碗不碰瓢盆的,有误会解开便好。您老切莫伤神,侄媳先回了,改日再来看您。” 王老夫人微微欠身,让二儿媳代她送客。 两位夫人走后,跪在地上的书夏也被婆子拖了出去,院内只剩孔家、孟家和王家人了。孔能的妻子朱氏清了清嗓子,开始往回找补,“伯母,侄媳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按理说是姜家没本事,才让您老劳神费力地帮俩外孙女照看铺子。既然铺子是您管着,府里人用点铺子里的小东西怎么了?铺子里的管事往府里送东西又有什么不对?姜家人真是捡着根针就当棒槌使,这东一句西一句的是要干啥?” 王老夫人微微皱眉,没有接话。王家一位要嫁女儿的侄媳妇听得不高兴,开口抢白朱氏,“孔家嫂子既然这么说,我也就说几句。清荷姐的嫁妆铺子里的东西家里人用点是没什么,可沾不着挂不着的人跟着一块拿,就不地道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朱氏的话还没说完,又被王家侄媳妇抢白道,“访渔嫂子在南市有个陪嫁的肉铺,孔家嫂子去肉铺给你娘家人拿肉,要不要给银子?” 能不给么!朱氏答不上来了。 王家侄媳妇冷声道,“你去拿肉给银子,访渔嫂子拿清荷姐铺子里的东西送回孔家,问樵嫂子也拿了送去孟家,可没往铺子里放过一文钱吧?” “那不是清荷不在了,铺子让娘家人帮她管着么……”朱氏低声道。 “可不是清河姐让娘家人帮着管,是访渔嫂子带人堵着姜门去讨回来的。”这位侄媳妇也是个厉害的,话如爆豆子般往外扔,“伯母您睁开眼看看,府里有两桌姑娘等着许人家呢。这事儿如果传出去,谁家还愿意娶咱们书香王家的闺女?!” 好端端的因为几盒脂粉让人戳脊梁骨,这是干得什么事儿!他们王家大房就差这点东西?又有一侄媳小声抱怨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二十三清河妹妹忌日时,姜家坟地边上不知要围几圈人,等着戳咱们的脊梁骨呢。”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憋不住再说几句……” 王访渔便脸色阴沉地迈大步走了近来,开口打断朱氏的话,让她继续憋着,“今日之事,错不在母亲,不在妹夫更不在留儿。是我只顾在国子监日夜忙碌,对铺子里的管事疏于管教,致使这帮畜生酿下如此大错。请族人放心,访渔定在三日内理清店铺,连同其他嫁妆一起,亲自送回姜家,并在妹妹忌日时到她坟前认错。” 王访渔是王家的当家人,他都这么说了,王家女眷也不好再开口。刚走到院门口的孔氏听到丈夫这么说,既心疼又心慌。 三日内就要把清荷的嫁妆送回去怎么成,那些都是她给女儿留的。 姜二爷回府安顿好小闺女,便跑去外院练箭,姜家外院顿时鸡飞狗跳,仆从退散。 傍晚从衙门回府后,见到卢定云抱着脑袋一脸绝望地从院子里跑出来,姜松脸都黑了,大声喝道,“二弟,住手!” 吼完之后停了片刻,不见有箭飞出来,姜松才迈步进入院,见除了光秃秃的箭靶外,墙上、树干上甚至二弟身后的窗户上都插满了箭,累了一天的姜松就想发火。可见衣发凌乱的二弟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姜松又心疼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王家人给你脸色看了?实在难受以后就不去了,让凌儿替你去。” 没准姜凌去了,受气的就是王家,何乐而不为?姜松走向二弟,忽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是不错。 “我没发脾气,我是在练箭。”发泄了一顿之后的姜二爷,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姜松拿下二弟手里的弓交给姜宝,拉他去外院书房,一边给他擦手上药,一边埋怨着,“手指头都勒出血了,也不知道歇一歇。卢师傅教了你这许久射箭的诀窍,你怎还是……” “射箭要守规矩!写字要守规矩!做人要守规矩!娶妻也要守规矩!”姜二爷越说越委屈,“我照着卢大哥说的法子练箭,心里不舒坦;照着字帖的框架习字,心里也不舒坦。我想怎么样射就怎么样射,想怎么样写就怎么样写……” 姜松叹了口气,“王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姜二爷不想说那些烦心事,只道,“大哥,我想多赚些家业,给燕儿和留儿做嫁妆。” 姜松语重心长道,“若想赚家业,你就得守规矩。” 见二弟眼里都有水光了,姜松又心疼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得受不得一点委屈?等三弟回来,咱们哥仨一块喝几杯,把话说开就不难受了。” 姜二爷抽抽鼻子,“国丧不能饮酒。” “咱在家喝,没人知道。” “大哥不守规矩。” 姜松……</p> 第一一三章 调虎离山 今晚爹爹留在外院吃酒,三小只被姜老夫人叫去后院用饭。 姜慕燕心神恍惚,姜留说不明白,姜凌是个闷葫芦,一顿饭下来,反而是姜老夫人说的话最多。用完饭后,三丫头依旧恍惚,六丫头依旧傻笑,黑孙子依旧是个闷葫芦,说太多话又惦记儿子的姜老夫人心很累,让人送他们回西院歇息。 每晚必读书的姜慕燕破天荒地早早上了床,蜷在被子里搂着膝盖发呆。姜留也爬上去,学着姐姐的姿势与她面对面坐着。 可是一会儿之后,小肚肚很大、小腿很粗、小胳膊也很肥的姜留就撑不住了,改为趴在床上,抬头看着姐姐。 姜慕燕看着翻来滚去的妹妹,又哭了,“娘不在了,咱俩的嫁妆也没了……” 这句话,姜留已经听姐姐念叨无数遍,也劝了她无数回了,结果姐姐心里还是没底。因为娘亲去后,嫁妆就是姐姐的底气,现在底气没了,不是姜留说几句话就能哄好的。 见姑娘不说话,书秋上前哄道,“三姑娘莫哭了,二爷一定会让您和六姑娘风风光光出嫁的。” 爹爹连他自己都管不了,拿什么管他和留儿,姜慕燕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姜留的脑袋砸在床上,心很累。 赵奶娘上前劝道,“姑娘莫哭了,夫人留下的东西就是您和六姑娘的,没有人拿得走,王家也不行!如果他们霸着东西不还,康安城百姓的吐沫星子就会淹死他们!” 书秋过来跟着劝,“对,如果百姓的吐沫淹不死他们,就让我娘去骂死他们!” 姜留…… 赵奶娘回头瞪着自己的蠢闺女,“倒水去!” 书秋端着洗脚盆出去后,赵奶娘接着劝,“王家是书香门第,是讲究人家,姑娘不信就看着,不出三天,王家人必定抬着嫁妆送到咱们门前来。” 能这么快?姜留张开小嘴,她以为最快也得娘亲忌日的时候呢。 姜慕燕流泪流得更凶了,“就算送回来,父亲也不会要的。” 这回,赵奶娘也没词了。 姜留眼睛转了转,想到了调虎离山之计,“要-不,让-爹-爹-出-城,打-猎-散-心?” “姑娘这注意好!”赵奶娘一拍巴掌,“二爷在府里关了多日,正该出去踏青。” 为了收回嫁妆,第二天一早,姜留便踱着小胖腿,到了爹爹面前。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姜二爷便眉开眼笑地道,“留儿想不想跟爹爹一块去打猎?你伯父准了爹爹出城玩几日,咱们去连青山转转!” 姜留忽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跟爹爹一块去打猎,她还有命回来吗?爹爹跟大伯说了啥,大伯不是逼着爹爹习武习经么,怎么准他出府了? 姜凌也害怕,立刻道,“妹妹受了惊吓,应该府中静养,儿陪父亲去吧?” 姜二爷瞪眼道,“下个月国子监就该择生了,你留在家里好生读书,哪也不能去!” 再过五个月,爹爹还要下场考武举呢,他离着标准,可比哥哥远多了。姜留心中嘀咕,可不敢说出口,怕挨揍。 姜凌与父亲商量道,“儿想继续在青衿书院读书,不入国子监。” 姜二爷皱眉打量儿子片刻,问道,“为何?” “因为大舅任国子监司业,儿不想他为难。”姜凌简要道。 “只要你拔得头筹,他能奈你何?”想到儿子拔得头筹后,王访渔再有坏心思也得憋着,姜二爷心情更好了,翘起二郎腿道,“去,一定要去!” “还有一事。”姜凌凑近三步,在父亲耳边低声道,“若要进国子监,便要详查籍谱,儿的身份禁不得推敲。” 这确实是个难事,姜二爷又皱起眉头,“爹与裘叔商量商量,再做定夺,你踏下心读书,一刻不可荒废。” “儿谨记父亲教诲。” 哥哥说得谦虚,但姜留却发现他的嘴角是翘着的,立刻明白他已经跟裘叔说过不想去国子监的事情了。 待从爹爹房中出来后,姜留小声问,“哥-为-什-么-不-去-国-子-监?” 姜凌如实道,“去了国子监,一月只能回家三日,那样妹妹会想我的。” 姜留…… “妹妹不想吗?” “……想。” 姜凌笑了,“等我去换衣裳,咱们一起去池塘边。” 哥哥哄弄完爹爹,又要去池塘边虐三郎了。姜留摸摸小下巴,哥哥实在太坏了。 得了大哥的许可,姜二爷便像急于出笼的鸟儿,一早便派人出府四处知会他的狐朋狗友,用完早膳便骑马带着姜宝、呼延图和卢定云出府了。 “小的祝二爷拔得头筹,满载而归!”被留在府里的姜宝在门口目送姜二爷远去,手摇得比狗尾巴草还欢腾,跟在姜二爷身后的仨家伙却走得一步三回头。 送完二爷回到西院,姜猴儿跟在六姑娘身后,嬉皮笑脸地道,“六姑娘,如今春暖花开天光晴好,您要不要去城外放纸鸢捉蛐蛐?小的会听音儿,准能帮姑娘捉几只又大厉害的,回来咱们拿着蛐蛐去东市……” 赵奶娘将他扒拉开,骂道,“你这死皮猴儿,滚一边去,别引着姑娘学坏!” 姜猴儿嘟囔道,“放纸鸢捉蛐蛐怎就学坏了,嬷嬷这话怎不跟二爷说去?” 赵奶娘瞪眼道,“二爷是男子,姑娘能跟男子一样?我看是你想去玩吧?二爷还没走远呢,你现在追上去啊!” 姜猴儿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 姜留看他这怂样就忍不住摇头,这个猴儿真是白叫猴儿了,胆量跟大圣差了足有十万八千里。她也想出城去玩,但那也得等着把铺子拿回来再去。 说到拿回铺子,姜留就想到了王恪一家三口。她做玳瑁指甲片之所以瞒着姐姐,就是为了瞒住书夏,免得她给她的爹娘送信。其实,书夏人不错,但比起姐姐,她当然跟自己的爹娘最亲近。 姜留问奶娘,“书-夏-他-们,会-怎-么-处-置?” 赵奶娘道,“他们一家是二夫人的陪房,不管王家怎么想怎么处置,也得等三姑娘点头才成,所以这事儿还得看三姑娘的意思。姑娘,时辰不早了,奴婢送您去滴翠堂吧?三姑娘不能去,若姑娘也不去,老夫人该派人过来问了。” 不用去学琴的日子,姜家姑娘们依旧在滴翠堂读《孝经》。姜留应了,可还没等她挪出西院,姜猴儿又跳了回来,“姑娘,您猜怎么着?王恪媳妇来了!”</p> 第一一四章 讨嫁衣 “不-见。”姜留答得很是干脆。父亲不在,王家的事祖母不好插手,她说了就算。 三婶在王家时讲得明明白白,嫁妆不要了,陪房也不要了。现在嫁妆没还回来,只来个陪房媳妇算怎么回事儿? “得嘞!”姜猴儿转身,嗖地跑了出去,一会儿又嗖地跑了回来,“姑娘,那婆娘跪在府门外哭哭啼啼不肯走。” 姜留皱起眉头,“赶-走!” 姜猴儿也很气愤,“小的赶了,往外赶她就往外挪,现在快跪到巷子口了,她说是王家大爷让她来给姑娘们赔罪的,还说好歹书夏伺候了三姑娘一场,请三姑娘念在主仆情分上,给她留条活路!当街人多,咱们的人不好动手。” 姜留想了想,回院与姐姐商量。可姐姐依旧在为嫁妆的事失魂落魄,问了也没什么反应。 姜留觉得,王家人如果真是心有不安,来的就不可能只是一个铺子的管事媳妇。大舅派王恪媳妇来,嘴上说是赔罪,分明是试探和逼迫。于是,姜留跟姐姐商量道,“留-儿-让-奶-娘-出-去,赶-她-走?” 姜慕燕沙哑道,“别-打-架。” “奴婢晓得姑娘的善心,您放心吧,奴婢绝不动她一根手指头。”不动她一根手指头,就骂得她抬不起头!赵奶娘转身,气势汹汹往外走。 奶娘走后,姜留让书秋出去守门,她在屋内跟姐姐商量,“姐-姐,把-契-书-和-卖-身-契-给-外-婆-送-过-去-吧?” 姜慕燕本能地反对,“那是母亲留给咱们的。” 姜留抱住姐姐,“只-有-把-这-些-送-过-去,嫁-妆-才-能-更-快-回-来,姐-姐-相-信-留-儿,好不好?” 这些东西在姐姐手里的事,本来只有外婆知道,但王家人要归还嫁妆,必定会向外婆要。姜留现在把东西送回去,也是免得再添口舌惹麻烦。 见姐姐不说话,姜留便道,“如-果-大-舅-他-们-向-外-婆-要-契-书-和-卖-身-契,外-婆-拿-不-出-来,外-婆-会-很-为-难-的。” 姜慕燕这才点了头。 姜留抱了抱姐姐,从床上的布老虎肚子里掏出油布包,银子留下,契书和卖身契包好,叫来鸦隐和姜猴儿,郑重吩咐道,“这-里-边-的-东-西,你-们-必-须-亲-自-交-给-我-外-婆,请-外-婆-当-面-点-清。” 六姑娘不说二十三张什么,鸦隐也不问,拿过来揣在怀中,“姑娘放心,某定不辱命。” 姜留点头,又道,“再-跟-外-婆-说-一-句:娘-亲-的-嫁-妆-我-们-不-要-了,请-外-婆-把-抬-回-去-的-嫁-妆-里-娘-亲-的-嫁-衣-送-给-我-和-姐-姐,让-我-们-留-作-念-想。你-们,带-着-嫁-衣-回-来,一-定-要-检-查-是-否-破-损。” 姜猴儿连忙问,“如果王家不给呢?” 姜留眼里闪过慧黠,“不-给,就-跪-在-王-家-门-外,不-回-来。”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男儿膝下有黄金,鸦隐万分为难,姜猴儿却觉得这主意极好,“是!” 派你去就是为了这个,姜留儿笑眯眯地道,“猴-儿-哥-最-厉-害-了。” “姑娘放心,小的定不辱命!”被姑娘一夸,姜猴儿立刻雄心万丈,拉着鸦隐出府门,赶往王家。 待到了王家报了山门,王家管事很快便引着二人到了王老夫人面前。屋里不只有王老夫人,王家哥俩和孔氏、孟氏都在。 鸦隐见了这场面,回想了一下六姑娘的吩咐——姑娘说是交给她外婆,也没说不能有旁人在场,于是,鸦隐将东西掏了出来,双手递到王老夫人面前,孔氏抬手要接,鸦隐转开,“某奉两位姑娘之命,将此物亲手交到老夫人手中,请老夫人当面验清,某也好回去交差。” 孔氏狠狠瞪了鸦隐一眼,退到一旁。 憔悴了许多的王老夫人,已经意识到了里边是什么,她接过来,颤抖着打开,王家人的目光都落在这油布包上。 姜猴儿连忙道,“姑娘说这是二十三张,小的斗胆,请您老验验数对不对。” 王老夫人打开油布包,众人看清里边的东西,都惊了。 孔氏失声道,“这些竟在燕儿手上?”这死丫头,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 鸦隐见王老夫人不动,便催促道,“请老夫人过数。” 见鸦隐一身草莽戾气,王访渔不悦道,“你是何人?” “某是姜家的护院。”鸦隐瓮声瓮气道,“请老夫人尽快过数。” 听着护院的口气,姜家真是要跟王家断得干干净净。王老夫人抿唇,颤抖着手一张张数过,微微点头。 王访渔咳嗽一声,道,“你回去告诉两位姑娘,就说因嫁妆较多,让她们多容几日,待清点完毕后,定会送回。” 说罢,王访渔还阴沉沉地看了妻子一眼,孔氏吓得低头。 鸦隐没接这个话茬,执行下一步命令,“姑娘说,二夫人的嫁妆不要了,但请老夫人把抬过来的嫁妆里二夫人的嫁衣送给两位姑娘,让姑娘们留个念想。” 姜猴儿补充道,“嫁妆多得数不清就不必数了,请老夫人派人取出嫁衣,姑娘们让小的带回去。” 王老夫人听了,身体又是一颤。孔氏则慌了神,人倒霉了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那么多嫁妆他们不提,怎就偏偏提起嫁衣呢! 王问樵听得皱起眉头,“母亲竟连妹妹的嫁衣都取回来了?” 王老夫人微微摇头,女儿的嫁妆是大儿媳带人过去收拾的,抬回来后便放在女儿原本居住的院内,她怕伤心,从未去看过。 鸦隐催促道,“请老夫人取嫁衣,某还要赶回去复命。” 复个屁的命!两个臭丫头的话,你们还想当圣旨用不成!孔氏道,“嫁衣珍贵无比,怎么能让两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碰!” 姜猴儿道,“请老夫人验看包好,小人送回去立刻交给姑娘。” 见王家人不动,姜猴儿又道,“不急,您慢慢找,小的到府门外跪着,您什么时候找到了,小的什么时候送回去。” “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王老夫人盯着姜猴儿问。 姜猴儿笑嘻嘻的,“老夫人,小的是跟贵府学的。雪霞晚的管事媳妇说她得了王家大老爷的吩咐,若我家姑娘不饶过她们,她就在府外跪着不起来。王大老爷不愧是国子监司业,这办法真好。” 说完,姜猴儿还冲着王访渔翘起大拇指。 王访渔气得脸都青了,怒喝道,“滚出去!”</p> 第一一五章 滚出去 鸦隐刚要暴怒,却被机灵鬼姜猴儿拉住了。姜猴儿嬉皮笑脸道,“老夫人您先找着,小的们去府门外跪等。” 王访渔气得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你们,你们这等……” 王问樵拦住大哥,轻声道,“管家,请二位去吃茶。” 待他们出去后,王访渔转身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蠢妇!” 孔氏被打得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委屈道,“老爷错怪妾身了,妾身是让王恪媳妇过去给孩子们赔罪,可没说……” “住口!”王访渔气得呼呼直喘,“王家的颜面,让你丢尽了!” 孔氏委屈极了,指点着骂道,“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就知道风花雪月吹拉弹唱躲清闲,家里一大摊子事都要我一个人操心,出了事就全是我的错!好,你们不蠢,你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走,我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 又是这一套!王访渔怒了,“要回你自己回,莫带我王家儿女!” “好啊王访渔,你这是要休了我是不是?我孔福香嫁进王家二十年,给你生儿育女、当牛做马,还伺候公公终老!你现在瞧不上我要休了我?好,我走,你给我等着!”孔氏撑着肥胖的身躯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王老夫人皱紧眉头斥道,“都多大年纪了还拌嘴动手,也不怕儿女们笑话!” 孔氏立刻扑过来,“娘啊,儿媳是为了谁啊——” 孟氏冷冷看着这一幕,大嫂在家作威作福,凭借的不过是她给王家生了两个儿子罢了。 王问樵皱眉提醒,“母亲,姜家人还在外边等着呢,咱们还是先将妹妹的嫁衣取出来吧?” 孔氏眼睛一缩,“又不是不还,他们这么急吼吼的是要做什么!过几天收拾清楚了一块送回去多好!” 王问樵烦躁地皱起眉头,“大嫂若能让姜家下人不在府门前跪着,何时送还都可!” 姜猴儿跟妹夫一眼,是个泼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王访渔怒道,“愣着作甚,还不去取嫁衣!” 孔氏嘟囔着出去,许久才提着包袱回来,扒开一条缝让众人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娘,儿媳让人给她们送出去吧?” 王老夫人确认是女儿的嫁衣,微微点头。 “且慢。”王问樵却上前一步,“大嫂将嫁衣给我,我亲自去送。” “二弟何苦来的,上赶着去看姜家人的冷脸……”孔氏不给。 孟氏见冷声道,“大嫂不肯放手,莫不是嫁衣破损了?” “说啥呢!”孔氏提高了嗓音。 大儿媳分明是心虚了,王老夫人沉着脸道,“将包裹打开!” “娘……” “打开!” 孔氏只得打开包裹,露出里边的嫁衣。王问樵看到嫁衣上的绣凤,内心真被触动了。他想起妹妹出嫁那日,他背着她出门时,周围都是称赞声,那才是王家该听到的声音。 “好了,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给孩子们送回去吧!”孔氏见二弟上手,连忙上前阻止。 王老夫人拍开儿媳的手提起嫁衣,一看便怒了,“谁动了清荷的嫁衣?为何换了右袖?” 分明是以假乱真的衣袖,婆婆怎么一眼就看出破绽了?孔氏喏喏道,“拿回来就是这样的……” 若她不知,怎会如此遮掩。她动了女儿嫁妆里的布料也就罢了,竟连嫁衣也动过!王老夫人身体摇晃,王问樵连忙上前搀扶,“母亲!” 王访渔气坏了,一脚踢在妻子的腿上,“蠢妇!” 孔氏叫道,“我昨日收拾嫁衣时就是这样的,嫁衣好端端地在库房锁着,谁也没动过!我怎么知道……” 孟氏冷冰冰地道,“我记得幽影提过她在照着做嫁衣,她是照着大嫂的嫁衣做的?” “我方才在想,为何清荷去世时会将契书交给不足十岁的燕儿。现在我却悟了,她临去时定已明白,无论是在姜家还是在王家,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亲生女儿!”王问樵质问,“将嫁妆拉回王家,真是清荷临去前的嘱托么?” “当然……”孔氏死鸭子嘴硬。 王问樵不再理她,转头问兄长,“姜家人在外边等着呢,大哥说该怎么办?” 王访渔恨不得打死孔氏,怒声问,“嫁衣的衣袖在何处?” 见孔氏不吭声,王访渔怒道,“来人,让大姑娘带着她的嫁衣过来!” 叫女儿过来,三句五句就露馅了,孔氏连忙道,“幽影照着她姑姑的嫁衣做衣裳,不小心沾了火星烧了个洞……” 到了这个地步,跟她生气有什么用!王老夫人闭上眼睛冷静片刻,“去将衣袖取来!” “娘……” “去!” 孔氏见没得商量,只得回房取了嫁衣原本的衣袖来。王老夫人一看,眼泪便落了下来。这何止是破了一个洞,分明是烧掉了半个袖子! “出去!” “娘……” “你们都给我出去!”王老夫人忽然声嘶力竭的怒吼,“出去!” 被母亲赶出房门后,王问樵道,“母亲要修补清荷的嫁衣,劳烦大哥去取清荷的嫁妆清单,你我二人一同去库房过数。” 孔氏连忙道,“二弟你不知道,咱可没全把嫁妆抬回来……” “那就劳烦大嫂去取抬回嫁妆时的清单。”王问樵平静地道,“若是大嫂不方便取,我便派姜猴儿会姜家取。嫁妆抬回姜家后,也是要一一过数的。” 见二弟起了倔劲儿,王访渔只得让孔氏去取单子,他与二弟道,“抬回来的布匹因不能久存,所以用了一些。我已命人照样采买,待买回来后再放进去。” 王问樵依旧平静,“妹妹嫁妆里的布匹,是父亲派人去江南采买的,不知大哥派的人去了何处?” “二弟!”王访渔的脸拉了下来。 王问樵抬眸,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大哥,康安城的人不都是瞎子,为了王家的颜面,归还嫁妆的事也必须办得风光敞亮。” 王访渔转开眼,哼道,“你不必如此作态,雪霞晚的脂粉不只是你大嫂一个人拿的!” 王问樵点头,“小弟教妻不严,才致使她犯下如此大错。小弟补给燕儿和留儿五百两银子,大哥呢?” “你……”王访渔气得跺脚,“你补给燕儿银子有何用,还不是被姜家人拿去用了!” “燕儿能握紧契书,就能握紧银子。”王问樵依旧平静,“退一步说,姜家用了是姜家理亏,小弟补银子是为了百年之后到了地下,还有颜面见父亲和清荷。” 被二弟噎得说不是话的王访渔喘了口气,才与他好声好气地道,“那也用不了五百两……” “小弟想用银子换个安心。”王问樵成了一潭死水,声音毫无起伏,“待归还了嫁妆后,咱们分家吧。小弟除了西院内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全归大哥。” “你说什么?!”王访渔失声怒吼。 孟氏惊慌地抬起眸子,又缓缓落下。</p> 第一一六章 抬走了就别想轻易送回来 王家院内,蜂舞蝶忙的桃树下,王访渔气得呼呼直喘,“二弟,你是在怨我?你扪心自问,闹出这样的丑事,只是你大嫂一人的错吗?!” “你先出去。”王问樵头也不回地吩咐妻子孟氏,孟氏屈膝低头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王家下人早在两兄弟争吵时已经躲得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房内里屋的王老夫人打开箱笼,拿出针线,坐在床上拆剪女儿嫁衣的衣袖,似是听不到任何动静。 王问樵平静道,“事情到了这一步,的确不是大嫂一人的错,此时仍不想体面了结此事的,也不只大嫂一人。” “你莫指桑骂槐!我若不想体面了结此事,又岂会当面归还清荷的嫁妆?”王访渔吼道。 “大哥当面应承的是三日归还。“ 王访渔皱紧了眉头,“我那不是不知嫁妆有缺损么!话虽是我说的,但你以为你就能置身事外?便是分了家你也是王家人!” “我要分家不是不想担王家人的责任,而是不愿以后再失颜面。我能约束孟滢,大哥可能约束大嫂?”王问樵一针见血。 王访渔气急,“你以为我愿意娶她么?!还不是父亲……” 王问樵打断兄长的话,“是你去见过大嫂后肯应下亲事,父母才开始为你们操办的。若大哥实在不愿,父母也不会强迫你。母亲就在房内,请兄长慎言。” “我那时怎么知道会是这样!”王访渔后咬牙,当时的孔氏艳若牡丹,谁知二十年后竟是如此模样,“她为我生儿育女,帮我操持家务,侍奉父母,你要我如何?!” “小弟不敢,小弟无能,只想独善自身而已。”王问樵听到外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便道,“大嫂已取来清单,咱们去妹妹的院子一一验看吧。若大哥不反对,我派人将姜猴儿叫来,当着他的面清点。” “你还嫌不够丢人?!”王访渔简直不知道弟弟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王问樵结果大嫂手里的单子,垂眸道,“大哥觉得,让他跪在府门外哭讨嫁衣丢人,还是让他在这儿盯着点验嫁妆丢人?” 王访渔不吭声了。 谁知管家将话传到外院茶房,姜猴儿却不肯去,“姑娘派我来送东西讨嫁衣,不是清点二夫人的嫁妆。我家二爷和姑娘已说得明明白白,二夫人的嫁妆不要了,管家何苦为难小的?劳您再去催催,若拿不来嫁衣,我和鸦哥只得去外边跪着了。” 看着旁边半截铁塔般的鸦隐,王管家不敢发火,只得赔笑让人再上好茶,又退了出去。 鸦隐低声道,“要跪你跪,某可不跪!” 姜猴儿笑得露出二十颗大白牙,“鸦哥只管坐着,事情还不到那一步,便是到了,也有小弟兜着。” 鸦隐烦躁道,“不过是件嫁衣罢了,王家恁得啰嗦!” 姜猴儿端起龙井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才道,“他们越不敢拿出来,这里边事儿越大啊。”话说回来,为啥六姑娘要讨嫁衣呢,莫非她提前知道了什么? 骂走了王恪媳妇的赵奶娘回府,才知道老夫人将两位姑娘叫去了北院,连忙赶了过去。 北院正房内,姜老夫人听完两个三孙女说契书,叹息了一声。二儿媳与自己不合,自然不肯将嫁妆和孩子托给自己,却没想到她连自己的娘家都信不过,直接交给了孩子。 “你娘不放心的,不是你外婆,而是你的舅母们吧。”姜老夫人摸了摸六丫头的头,“你让人把契书送回去,这事儿做得对。” 这么做就是在明晃晃地打王家人的脸,六丫头这点像她爹,心眼活泛。姜老夫人翘起嘴角,“嫁衣怎么回事?” 姜留如实道,“学-琴-时,留-儿-听-孔-梅-跟-大-表-姐-说-绣-嫁-衣,孔-梅-问-大-表-姐-烧-坏-的-袖-子-补-好-没-有,大-表-姐-说-补-好-送-回-去-了。然-后-她-们-看-着-姐-姐-的-背-影-偷-笑。” 姜慕燕睁大哭肿的眼睛,“妹妹说,她们弄坏了娘亲的嫁衣?” 姜留摇头,“烧-坏,补-好-了。” 姜慕燕的眼泪又掉了下了,“她们怎么敢,怎么敢……” 嫁衣是女子定亲后出嫁前,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虽说一辈子只穿一次,却是女人一辈子最珍贵的一件衣裳。姜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娘的嫁衣用的是丝绸丝线,都是你们的外公派人去江南买回的,不比贡品差,腰间和肩上缀的玉石也是极好的。” 王幽影定亲后,取出姑姑的嫁衣想照着葫芦画瓢倒也说得过去,至于烧坏,应是她们晚上忍不住试穿时,不小心碰着了灯火。王幽影比慕容还小一岁呢,她都定亲了,自己的孙女却还没着落,姜老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也不晓得她们在绍兴那边,可有相看到中意的人家。 待赵秀巧进来后,讲了她将王恪媳妇赶走的事后,姜慕燕照着妹妹的意思,主动问祖母若王家将他们送回来,自己该怎么处置她们。 姜老夫人本不想沾手孙女嫁妆和陪房的事,不过她既然问了,便道,“若是只送人回来,便赶出去。若连卖身契一起送来,你便随自己的意处置,只是书夏不能再留在府里。” 赵秀巧连连点头,老夫人说得太对了。 姜老夫人夫人又道,“这几日先让景霞去西院做事,待伢行送人来时,你自己挑个中意的留下。” 在姜老夫人身后的景霞连忙屈膝应了。 祖母身边只剩了景秀和景霞两个丫鬟,姜慕燕岂敢让景霞过去伺候自己,连忙起身道,“祖母,燕儿怎敢……” “不必说了,就这么办吧。”姜老夫人拍了板。 见姐姐还要依礼推让,姜留便截住了她的话茬儿,“祖-母,嫁-衣-怎-么-还-没-取-回-来?” 姜老夫人翘起嘴角,端茶杯掀杯盖轻轻吹了吹,才道,“若王家还要脸面,送回来的就不只嫁衣,且等着后晌吧。” 姜慕燕的眼睛顿时亮了,“祖母是说,我外婆要讲我娘的嫁妆送回来了?” 姜老夫人点头,“嫁妆他们既然抬了去,就别想轻易送回来。” 姜慕燕眼里的亮光霎时又暗了,姜留却两眼冒光地爬祖母的膝盖上,“祖-母,留-儿-能-做-什-么?” “你话都说不清楚,还能做什么?旁边瞅着就是。” 姜留…… 不愧是她爹的亲娘!</p> 第一一七章 二送嫁妆 天色将晚,王家后门大开,樟木箱、官皮箱、状元箱等成双成对沉甸甸的箱笼,被抬出来装在马车上,一队赶往会嘉坊姜家。一路上引来不少跟随的闲人,待马车停在姜家门口时,看热闹的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了。 昨日王家欺负外孙女惹怒姜二爷,致使姜二爷一个揍倒王家哥俩,携姜家人摔门而出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今日一早,姜家的仆妇当街怒骂雪霞晚管事媳妇时,大伙把实情听了个明白。难怪姜二爷会生气,这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住。 王家这会儿大车小车地赶过来,莫非是要赔罪? 很快,姜家周边的墙头上、房顶上和刚刚萌芽的柿子树上都爬满了人,眼巴巴地等着。 王管家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敲响姜家紧闭的大门,他一边敲一边暗骂姜家不是东西,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大门开了后,王管家陪笑道,“劳烦小哥进去通禀,就说升平坊王家送回由王家代为照管的姜二夫人的嫁妆,请姜家派人验看入府。” “您稍待。”姜家门人说完,又将大门关上了,差点儿把王管家的脸拍成大饼。 “哗——” 听到王家果然来送还姜二夫人的嫁妆,众人就议论开了。 “不对啊!姜二夫人的嫁妆足有几十辆车,王家这才拉回来多少东西?” 王家下人不干了,叉着腰道,“几十辆车是装的全部嫁妆,我家姑奶奶去世之前,只托娘家照管贵重嫁妆!” “那也不对啊。你们去年搬姜二夫人的嫁妆时咱可数着呢,一共拉走八车,这会儿怎只送回来六车?” 有这么好事的么!王家下人更气了,“当时的马车小,现在的马车大!” “呦吼?还有这一说?” “呦——” 众人正跟着起哄时,见姜家大门又开了,便立刻禁了声。 姜老管家走道,“王管家,我家二爷和两位姑娘已经再三说过不要二夫人的嫁妆了,只求你们看在二夫人的颜面上,以后少欺负我家姑娘就成。您请回吧。” 回个屁!王管家再陪笑,“劳烦老哥再通禀一声,就说我家大夫人求见贵府老夫人。” 姜老管家笑得比王管家还不好意思,“小哥也知道我家二爷的脾气,二爷既然说了两位姑娘出嫁时姜家会备更多的嫁妆,小老儿怎么敢给您开这这个门?若是开了,二爷回来非得把小老儿打死不可。您就当可怜小老儿,把二夫人的嫁妆拉回去,继续供王老夫人、夫人、姑娘们花用吧。” 王成大声道,“瞧您这话说的,姑奶奶的嫁妆放在王家,可没人动过一分一毫。” “是呢,是呢!看小老儿这嘴啊!”姜老管家抬手假意扇了扇自己的嘴,“不是您拉回来的这些,是二夫人的嫁妆铺子和田庄,留着给王老夫人、夫人和姑娘们花用吧。” 王成气得鼻子都歪了,“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铺子和田庄的契书一直在表姑娘手里呢,咱可动不了!” “你们是卖不了铺子,东西可没少拿!”看热闹的人跟着起哄,“不光王家拿,孟家、孔家也跟着拿!” “王家闺女嫁人了,嫁妆还能供着四家人花用,真是让咱开了眼了!王家人不愧书读得多,肚子里墨水也多,心眼儿更比别人多!” “你们怎只用姜二夫人铺子里的东西,孔大夫人、孔二夫人铺子里的东西看没见这么用过?” “欺负姜二夫人死了,两个姑娘年纪小呗!” “……” 呸!当她看得上那寒酸铺子的破烂玩意么!躲在门房内看热闹的崔氏气得咬牙切齿。 孔氏被笨嘴的王成气得要吐血了,一挑车帘站了出来。 谁知她还没开口,就听有人讥讽道,“呦!还有送回来六车嫁妆,原来还有一辆是坐人的!” 孔氏气急,转圈点着地上、墙上、房顶上和树上骂道,“我们拉回去多少东西就拉回来多少,待会儿姜家人出来了,自会一样样数清楚,瞪大你们的眼珠子看着!我们王家家大业大,才不会贪图外甥女的东西!” “看不到喽,天要黑喽!”树上爬得最高的家伙起哄,“你们赶这个点儿送过来,不就是怕人看么!” 哪是怕人看,是王问樵在家发疯,非得让她送!孔氏重重哼了一声,下马车到姜家大门前一把推开老管家,迈步直奔姜家后院。 谁知她进去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又气呼呼地出来了,“回去!” 王管家犹豫了,“夫人,老爷吩咐一定要将东西送进姜家大门核对之后才能回府的。” 能进你进啊!孔氏狠狠甩了王管家一眼,转身上了马车,“走!” 赶着出来送孔氏的姜慕燕这会儿才赶到门口,带着妹妹屈膝行礼,“燕儿与妹妹恭送大舅母。” 假惺惺!孔氏撩开车帘,压着火勉强道,“你们出来做什么,风凉,快回去。” 孔氏的马车走了后,王管家上前哀求两位姑娘,求她们收下嫁妆。 姜慕燕只是摇头,带着妹妹一步步往门内走。 借着姜家门口的灯笼,众人见这俩姑娘中大的两眼红肿,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小的虽长得胖乎,但走路都费劲,便忍不住骂道,“造孽啊,这么俩可怜孩子,王家怎么下得去手哦!” “就是啊,王家还书香门第呢! “王家的书香都被铜臭盖住了,你们还不晓得吧……” 门外的人说着闲话,姜慕燕拉着妹妹进门后,立刻小声道,“舅母拉走了八车,却只送回来五车。咱们怎么办?” 姜留道,“姐-别-急,咱-们-一-件-件数-清-楚。” 到现在姜猴儿没回来,就说明嫁衣不在马车上,姜留在等,看王家怎么把娘亲的嫁衣送回来,又以什么借口开脱。 王家的五辆马车在姜家门前停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巡城官兵过来赶,才返回了王家,看热闹的人群也悻悻散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马车又一辆辆地来到姜家门前。待看清这次赶车的是王问樵,从马车上被扶下来的不是孔氏,而是双目通红的王老夫人后,跟来看热闹的人群骚动起来。 听闻外婆和二舅亲自到了,姜慕燕、姜凌和姜留到门前恭迎。 王老夫人见姜慕燕双目红肿,心疼地道,“好孩子,外婆把你们的东西送回来了。” “外婆……”姜慕燕忍不住哽咽。 姜凌朗声道,“外婆,我父亲说……” 王老夫人抬手,“好孩子,外婆都知道。但这些嫁妆是你们的娘留给你们的,你们的爹做不得主,你们更做不得主。” 说罢,王老夫人拉着姜慕燕,王二舅抱起姜留,先后进入姜家大门。 两位久不见面的亲家再次面对面时,王老夫人和姜老夫人看着对方,心中生出同一个念头: 还不到一年,她怎么老成这副模样。</p> 第118章 赔银子 见祖母和外婆面对面不说话,姜慕燕紧张起,轻轻摇了摇外婆的手。王老夫人回神,轻轻点头道,“嫂子,我将清荷的嫁妆送回来了。” 当着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姜老夫人径直道,“怎敢劳烦弟妹亲自送回来,让他二舅一个人来就足够了,弟妹坐吧。” “我过来,是有两件事要跟嫂子说。”王老夫人落座后,也开门见山地讲道。 “弟妹有话请讲。”姜老夫人颔首。 被二舅抱在怀里的姜留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祖母和外婆过招。 转身从婆子手里接过装着嫁衣的锦盒,“一是清荷的嫁衣衣袖在府中破损了,我替换成了自己嫁衣的双袖。” 说完,王老夫人打开锦盒,展开女儿的嫁衣。姜留眼睛都睁大了,一是奇怪嫁衣居然是青色的,二是被绣纹复杂的嫁衣上缀着的珍珠和翡翠亮镇住了。这也……太豪太漂亮了! 虽然嫁衣的两个衣袖也是青色的,但连姜留这个外行都看得出岁月在衣袖布料上印下的沉重痕迹。不过衣袖的绣纹、滚边虽然与嫁衣用的是不一样的花纹,但换上之后却也很搭调。 见六丫头眼睛瞪得溜圆傻呆呆的,姜老夫人直接问三丫头,“燕儿觉得呢?” 嫁衣是她娘的,她娘去世时没带走,就是留给她们姐妹的,自然是由她们说了算。 姜慕燕跪在地上,“外婆裁自己的嫁衣补母亲的衣袖,燕儿惶恐,请外婆赐还母亲的衣袖,燕儿缝补接好后,立刻将外婆的嫁衣送还。” 她就知道燕儿是姜家最懂规矩的姑娘,王老夫人语气温和了些,“衣袖在盒子里,燕儿可以补,不过外婆的衣裳不用还。你们的母亲早逝,外婆将自己的福气也送给你们,愿你们以后觅得良婿,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谢外婆。”姜慕燕再拜。母亲的嫁衣回来了,嫁妆回来了,她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姜留也跟着拜,“多-谢-外-婆。” 王老夫人扶起两个外孙女,握住姜留的手道,“前日在府里是外婆没问清楚,害得外婆的留儿受委屈了。” “没-有。”姜留真诚摇头。 王老夫人又与姜老夫人道,“第二件,是清荷的嫁妆搬回去后照看不周,致使部分布料污损无法再送回来。因采买不及,所以我王家补给两个孩子一千两银子,嫂子觉得如何?” 一千两太多了,不过王家既然拿了来,姜老夫人自然不会为两个孙女推出去,“燕儿,留儿,你们觉得呢?” 姜慕燕连忙又跪下,“慕燕多谢外婆。” 慢半拍的姜留正准备跪下时,被外婆搀扶住了,“除了这一千两,王家再添五百两,补两个铺子和柳家庄去年应有的进项。以后铺子和田庄,就劳嫂子帮两个孩子照料了。留儿觉得这样可成?” 一下就多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姜留笑弯了眼睛,“可-以-买-好-多-好-多-糖。” 本来凝重的气氛,被姜留一句话打破了,王老夫人笑道,“少吃些糖,仔细把牙吃坏了。” 姜老夫人也道,“燕儿已经十岁了,铺子和田庄以后就由她管着,弟妹觉得如何?” 这样当然是最好的,王老夫人点头,“这是契书和清单,让孩子的二舅带着她们去清点抬回来的东西,劳烦嫂子派人拿着单子看能否对得上。” 姜老夫人点头,点了身边的刘婆子和姜留的奶娘,“当时送出去时是她们跟着过的数,本还有燕儿的奶娘,不过奶娘现在在柳家庄养伤不在府中,由她们两个去,弟妹觉得如何?” “由嫂子做主。”东西都送回来了,谁过数都一样,只要能拉姜家大门就成,“财不外露,箱子搬进来再开,嫂子觉得如何?” 若是王家老大跟着来,姜老夫人定不会同意进府再开箱,但王家老二的为人,姜老夫人还算信得过,点头同意。 众人出去后,屋里只剩下两位老夫人,气氛又冷凝了。姜老夫人主动开口道,“再有十天便是清荷的忌日了,有些话压在心里许久,老身想趁这个机会跟弟妹说清楚。” 王老夫人点头,她也有些话,不吐不快。 姜老夫人轻声道,“我家糟了横祸,万般无奈之下,变卖家财求活路。清荷卖了三个庄子贴补家里的窟窿,老身一直为此惭愧万分。” 王老夫人眉毛动了动,端起茶杯,淡然道,“清荷嫁入姜家,就是姜家的人,她的自然就是姜家的。“ 姜老夫人再道,“老爷去后,太夫人病倒,老身也身子不济,由三个儿媳为其祖母侍疾,是老身疏忽,未发现清荷的身子也不好。” 王老夫人握住茶杯的手忍不住颤抖,茶水倾洒在手上微烫,姜老夫人将茶杯放在桌上,因未掌握好力道,发出“砰”地一声。 这一声,便是两家之间最大的裂痕,屋内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许久之后,王老夫人才冷冰冰地问,“当时女婿何在?” “他出府去为祖母求药。” “这里是康安城,汇聚天下名医,他求药竟去整整了七日!”王老夫人怒道。 “他去了城外。”姜老夫人道。 姜太夫人已病入膏肓,他竟还出城寻药!若女婿在府中,她的女儿就不用日夜辛劳,不会病倒!王老夫人粗重地喘息着。 屋内又陷入沉默中,许久之后姜老夫人才又道,“不管亲家母信或不信,清荷嫁入姜家后,太夫人宠着她护着她,老身也从未真正难为过她。” 王老夫人腾地站起身,“那女婿呢?他是怎么对待我女儿的!” 姜老夫人也站了起来,“我儿一没养外室,二没宠且灭妻。” “若他没养外室,姜凌是哪儿来的?!”王老夫人反唇相讥。 姜凌的身世不可说,姜老夫人垂眸,“姜凌的事绝不是亲家母想的那样,我儿绝未做过对不起妻儿的事。” 你儿子未对不起我女儿,那姜凌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王老夫人待不下去了,抬步往外走。 姜老夫人冷声道,“亲家母只挑姜家的不是,怎不问问你女儿嫁入姜家后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她打心里看不起我儿,这些年连笑脸都没露过几个,还教着燕儿不让她与我儿亲近……” 王老夫人猛地转身,“你儿身上有哪一点值得人敬重?” “我儿孝敬父母、善待亲朋、不违法犯科,不打骂妻儿,有哪点不好?”姜老夫人怒火飙涨,“若不是看上了我儿,你们王家做什么巴巴地请媒人登门,点名道姓要将你女儿嫁与我儿为妻!” 此一时彼一时,若早知姜家会有今日,她绝不会上赶着把女儿嫁进来!王老夫人转身,用力拉开屋门,却见姜凌和姜留两个小家伙手拉手站在院中,吃惊地望着她。</p> 第119章 过来给爹娘磕头 待外婆和二舅走后,姜老夫人也没去西院,只叫过三孙女问,“嫁妆都核对清楚了?” “对清楚了,除了布匹外,单子上的东西都送回来了。”姜慕燕回道。 姜老夫人点头,“除了想摆在房里的,其他都锁入西院库房中,钥匙你亲自拿着。银两也要收好,铺子和田庄择妥当的人打理,若有不懂的,可以去问你外婆。” 为了避嫌,姜老夫人不想沾儿媳的嫁妆。 回到西院后,姜慕燕拉住在箱笼间转悠的妹妹,停在一座一尺来高的白玉浮雕山盆景前,低声道,“这白玉浮雕山上的碧桃少了一个,原先有六个,妹妹看这里。” 姜留顺着姐姐的手指仔细看,见白玉山上一小截桃枝的两个玉叶上果然缺点东西,“姐-姐-告-诉-二-舅-没?” 姜慕燕轻轻摇头,“二舅应该知道吧?” 姜留不知道二舅知不知道,但她知道嫁妆已经收回来,再想找玉桃也不可能了,“姐-姐,其-他-嫁-妆-还-有-问-题-吗?” “应该没有。”姜慕燕眼里满是欢愉,“娘亲的嫁妆回来了,咱们还多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妹妹!” “姐-姐!”姜留配合小姐姐,一起欢喜着。 “咱们把嫁妆收好后,就去滴翠堂弹琴吧。” 姜留…… “业精于勤荒于嬉,咱们已三日没弹琴读书了。”姜慕燕有了底气后,又恢复往日的神采,“咱们不只要读好书,还要学管铺子,学好女红补好娘亲的嫁衣……” 姜留连忙提醒姐姐,“姐,书-夏-一-家,该-怎-么-办?” 王家除了送回嫁妆,还将书夏一家三口也送了回来,如今三人就在前院柴房里押着。 姜慕燕眼中的神采褪去,与妹妹商量道,“我想让他们走,妹妹说行吗?” “走-去-哪?”姜留问。 姜慕燕道,“把卖身契还给他们,让他们想去哪就去哪。” 书夏七岁便到姐姐身边伺候,姜留知道姐姐不忍心发落她,但这样处理肯定是不行的,她转头看奶娘。 赵奶娘道,“姑娘,奴婢多句嘴。” 姜慕燕点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姑娘轻饶了他们三人,以后铺子、田庄里的管事和伙计们依样学样,姑娘该怎么处置?” 娘亲也说过凡是一定要遵循规矩办,姜慕燕咬咬唇,“依着嬷嬷,此事该怎么办?” 赵奶娘自不好直接说,只建议道,“姑娘不如去请教三夫人,三夫人应有些法子。” 姜慕燕点头,“在外婆家时,三婶几番维护我和妹妹,燕儿该去道谢的。” 既然是道谢,便不能空着手去。姜慕燕提了一盒上等肃东当归,与妹妹去见三婶。 闫氏听了三侄女的打算后,摇头,“雪霞晚地段好,除去府里花用的,也不该只赚几十两银子,他们两口子定吞了不少流水。” 不错!姜留点头,她将五十套指甲片送去雪霞晚,王家拿走三十套,剩下的十几套被王恪媳妇拿去卖了或做了人情,以此比例来算,他们贪得少不了。 姜慕燕请教道,“三婶,因为铺子里的账册做不得准,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他们拿了铺子里多少钱呢?” 闫氏笑了,“燕儿怎犯了糊涂呢!他们的卖身契握在你的手里,命都是你的,要什么账册?你只管将他们叫来,就两条路——要么拿三百两银子买命,要么押他们送去衙门。” “三百两?”姜慕燕惊讶地瞪大眼睛。 跟着丈夫打理生意的闫氏点头,“他们绝对拿得出。你可知道前些日子王恪的老娘去世后,为何书夏在府外待了一个多月?王恪两口子给她寻上门女婿,也是给他们一家找后路呢。三婶知道你心肠好,若是依着三婶,买命钱交上来后,就立刻将他们一家子卖得远远的,免生后患!” 小姐妹俩回到西院后,姜慕燕犹豫几番还是拿不定主意,问妹妹,“该怎么办?” “听-三-婶-的,让-猴-儿-哥-去-办。”既然姐姐念着与书夏的主仆情分想饶他们一次,把钱收回来后,让姜猴儿把人吓唬老实了赶出康安城。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王恪背主后,康安城没有一家铺子会雇他做事。他们没钱没田地房产,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康安城落脚,只得出城另寻出路,至于以后他们怎么过活,那是他们的事。 解决了王恪一家子后,紧要的便是要寻合适的人打理雪霞晚。 小姐妹俩跟哥哥商量后,姜凌叫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裘叔,让他帮忙。除了雪霞晚,求本药材铺也请裘叔帮忙照看一二。 少爷吩咐的事,姜裘自不会拒绝,一口应下,又问,“祠堂已经建好了,少爷何时过去祭拜?” 还不到两个月,祠堂这么快就建好了?现在父亲不在府中,想什么时候去都由他自己说了算,姜凌想了想,“十六日妹妹学完琴,咱们就去。” 姜裘诧异,“少爷要带六姑娘一起去?” 这是理所当然的,姜凌点头,“她是我妹妹,当然也要去。” 姜裘…… 听到哥哥要带她去祭拜哥哥的亲生父母,姜留点头,“咱-们-要-买-祭-品-吗?” 姜凌摇头,“这些裘叔会准备好,妹妹不要告诉别人,姜慕燕也不行。” 哥哥的身世府中人都不知道,当然不能说,姜留应下。 待十六这日,姜留学完琴,便被哥哥以带她去买笔墨为由带走了。上了马车,姜留问,“哥-哥-后-晌-不-用-回-书-院?” 姜凌摇头,“后晌学骑射,我不必跟着还不如我的武师浪费时日。” 姜留…… 哥你这么狂,咱爹知道吗? 祠堂建在康安城外东十里一个名叫任家庄的村子里,这村里十有八九都姓任,虽与边城任家毫无瓜葛,但毕竟是同姓,五百年前也算一家。 选定地方后,裘叔派了一个名做任敬毅的人在村内买下一处院子落户后,向任家族长交银子捐了族田,将姜凌的祖父母和父母的牌位送入任家祠堂,受任家村的香火供奉。 到了村中任家祠堂,姜凌以任敬毅外甥的身份进去祭拜,姜留则在祠堂外的马车里往里看。 她觉得裘叔实在是太聪明了——祠堂是现成的,祖宗是现成的,守护祠堂的人也是现成的,只要把哥哥的祖父母和父母的牌位放进去,齐活! 难怪才用了一个多月,裘叔就办好了,不过这任家村的族长太做事也不谨慎了,他问清要认祖归宗的任家人的底细了吗?祠堂里摆的牌位上,写的是哥哥祖辈和父辈的真名吗? 在祠堂祭拜后,姜凌带着妹妹跟随任敬毅回家,在院后的小佛堂内摆祭品再次祭拜。 姜凌先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转头唤还在看着牌位发呆的妹妹,“妹妹,过来给咱爷爷奶奶、爹娘磕头。”</p> 第120章 姜二爷遇险 姜留愣了,慢慢抬起手,指着自己鼻子问,“我-也-叫-爹-娘?” 姜凌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是我妹妹,当然叫爹娘。” 能这样论吗? 姜留觉得不太对劲儿,转头看裘叔,却发现裘叔抬着脑袋研究天上的云彩,他旁边的任敬毅低着头研究地上的蚂蚁。 姜留转回头,见哥哥已经一脸委屈了。 “妹妹不愿意认我的爹娘?我都已经认了你的爹娘了。”姜凌很伤心。 姜留最见不得哥哥难受,挪过去跪在桌前的垫子上,可她喊不出口。 站在他们身后的任敬毅疑惑地看着裘叔,用嘴问这是怎么回事。裘叔又抬头望天,表示他啥也不知道,想知道就问老天爷。 “爷爷,奶奶,爹,娘,这是凌生的妹妹,留儿。”姜凌认真介绍道。 说完,姜凌转头看妹妹,眼睛都是亮的。压力山大的姜留只得跟着哥哥磕头,她动作慢,哥哥配合着她慢慢磕。 磕完头后,姜凌拿出一块染血的帕子,放在面前的火盆里,“这上边是娘亲的血,烧了这条帕子,爹娘的魂魄就能找来了。” 姜留看着被火苗吞噬的血帕,很想跟哥哥说他应该先烧帕子再磕头,人还没到,前边的头不是白磕了么。 姜凌烧完帕子后,抬头望着苍穹,待有风吹过火盆卷起灰烬时,他的眼泪落了下来,再次道,“爹,娘,这是我妹妹留儿,她很聪明也很懂事,你们看,她是全康安城最好的女娃娃。” 看到哥哥落泪,姜留也被感染了,真心实意地道,“爹,娘,我-是-留-儿,我-哥-是-全-康-安-城-最-好-的-哥-哥。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姜留的话音刚落,一小阵旋风卷着火盆里的灰烬飞起来,洒满祭桌,也撒了她和哥哥一身。 姜凌哭出声来,“爹娘应了,他们真来了!” 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姜留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不过,她一点也不害怕。她抬头看着苍天默数:现世的爸妈,姜二爷和王氏,哥哥的爹娘……她恐怕是这世上爹娘最多的人了吧? 爹爹,你闺女又认了一对父母,你开心不? 连青山山脉深处,姜二爷忽然打了个寒颤,张开眼望着头上遮天蔽日的大树。 姜宝儿低声问,“二爷被虫咬了?” 姜二爷揉揉鼻子,“没有,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右侧趴着的呼延图立刻道,“二爷若觉得不对劲儿,咱就撤吧?” 卢定云点头,“也好。” 姜二爷瞪眼,“没猎到虎,爷回去会被那帮小子嘲笑的。这边不是有虎啸声么,咱们就在等着,爷不信老虎不来喝水!” 好吧……你说了就算,四人继续埋伏。 姜宝、呼延图、卢定云趴在地上等虎,姜二爷则仰躺在大氅上,抬头望天。 “有动静!”呼延图和卢定云几乎同时低声道。 姜二爷翻身趴下,握住弓箭,“哪呢?” “这动静不对,上树!姜宝带上二爷。”卢定云先起身,攀住旁边的大树蹭蹭蹭地往上爬,动作快似猿猴,呼延图紧随其后上了另一棵树,动作也不慢。 姜宝提起姜二爷也上了树,姜二爷嘀咕道,“宝儿,你看卢大哥的身手,哪像有腿疾的。” “嘘!”姜宝如临大敌,双目灼灼地盯着茂密的森林,姜二爷也瞪大眼睛跟着找虎。 很快,林中传来沙沙声,四个人摇摇晃晃跑出来,趴在小水塘边狂饮塘中水后,其中一人道,“翻过这座山,再行十里便是康安城,出去后还有一场硬仗,咱们在此稍事歇息再走。” 姜二爷听着这声音耳熟,试探着唤道,“白旸大哥?” 水塘边的四人受惊,站起身手握兵器,背靠背摆出迎敌姿势,抬头往上看。 姜二爷看到那人的满是泥道子的脸,认准了,在树上招手道,“白旸大哥,是我,姜枫啊!” 树下之人也认出了姜枫,不过却未放下兵器,谨慎问道,“原来是姜二弟,你怎在此处?” 姜二爷看出了白旸的紧张,知道这里边有事儿,连忙交待道,“我和柴四哥、白三弟出城打猎,我在此处等着猎虎,已经守了一个多时辰了。” “白晅也来了?”白旸放下武器,旁边的三人也将武器放下。 “正是,他们在林外三里的小栈歇息,我带着人进山猎虎。”姜松从树上下来问道,“白大哥你们这是?” 白旸还未搭话,树上的卢定云低声道,“二爷,又有人来了,看动静不只一个。” 白旸立刻握紧手中刀,“林中凶险,二弟快带着你的人出树林,叫上柴四公子和白晅,即刻回城!” 白旸身边人劝道,“世子和姜二公子一同离开,属下等在此御敌。” “世子您快走!” 姜二爷看明白了,“白大哥,来人是敌非友?” 白旸急了,“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你们快走!” 白晅是他的好兄弟,姜二爷岂能看着白旸不管,拉着他的胳膊道,“白大哥跟我上树,我卢大哥是百丈穿杨的神射手!快!” 白旸…… 卢定云…… 既然他们愿意留下当帮手,不用白不用。白旸的手下道,“世子,您上树!” “姜宝,带白大哥上树!”姜二爷也看出白旸已是强弩之末,连忙唤道。 “得罪了。”姜宝单手揽住白旸,几下攀到大树上。不等他帮忙,姜二爷也跟着攀了上来,白旸的三个手下在树下埋伏,准备杀敌。 片刻后,随着沙沙的草声,六个黑衣人蹿出来,停在水塘边查看地上的脚印。四支箭带着风声落下,三支射中敌人,一支落水小水塘,紧接着又是三箭,逼得还未躺倒的三人躲避,白旸的手下伺机而动,双方打成一团。 见自己的手下逐渐不敌对方,白旸低声请求道,“姜二弟,劳烦你的人搭把手。” “好说。”姜二爷吩咐道,“呼延大哥,宝儿,你们下去帮忙。” 呼延图和姜宝从树下跳下去迎敌后局势顺转,不消片刻便将对方砍倒在地。 没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的姜二爷抱着树干,腿脚发软。 白旸靠在树上,松了口气,“多谢姜二弟出手,白旸必有重谢。”</p> 第121章 白老虎皮 人美心善的姜二爷,不只送白旸出山,还和柴易安、白晅一路护送他返回了康安城。 待回到姜府后,姜二爷立刻跑回西院沐浴更衣,硬生生泡了一个时辰才爬出来,有气无力地捏着闺女的小胖手嘟囔着,“爹再也不去深山猎虎了……” 见爹爹这副衰样,姜留低声问,“爹-爹-被-老-虎-吓-到-了?” 他看到的场景,可比老虎吓人多了,姜二爷却点头,“是呢,老虎张开嘴有铜盆那么大,吼一声比咱们过年放的爆竹还响,一脚就踹碎巨石,一甩尾巴就截断一抱粗的大树,留儿可不要进山,遇到老虎会没命的。” …… 爹爹说的这不是老虎,是老虎精吧,真是把她当孩子哄呢,姜留“哦”了一声,“爹-爹-快-去-见-祖-母-吧。” 北院都派人过来看了三回了! 姜二爷到了北院向母亲报平安,姜老夫人听了事情经过,也是吓出几身的冷汗,“那些是什么人,怎么会追杀相翼候世子?” 姜二爷摇头,“白大哥没说,儿也没问。呼延大哥说看他们的身手和狠辣劲儿以及装束,像是江湖杀手。母亲放心,呼延大哥他们打扫了现场,没人能找到咱们府上来。” “怎么打扫的?”姜母问。 姜二爷摇头,“儿不知。” 母子俩对视半晌,联想到无比血腥的场面,同时打了个机灵。姜母立刻道,“娘立刻让人去庙里捐香火钱,帮你求张平安符回来,这几日你就不要出府了。” 这时,管事抬进来一个大箱子,说是相翼候府送给二爷的。姜老夫人连忙问,“人呢?” 管事道,“已经走了,来人很是低调,马车上也没相翼候府的车徽。” 待把箱子抬进屋打开后,里边竟是一张白虎皮!姜二爷先惊后喜,“儿猎虎就是想送给娘的,这张虎皮儿就借花献佛,送给娘亲。” 姜母摸着白虎皮,含笑不语。 待晚上姜松从衙门回来,哥仨凑到前院的书房,姜二爷绘声绘色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尤其突出了他的应勇和果敢。 姜槐听得热血沸腾,“下次再去打猎,我也跟二哥去!” 姜松则想到了别的,“我怎么记得,白旸是保护大皇子出城去皇陵开陵的?他仅带三人狼狈从山中回逃回康安城,那大皇子在何处?” 哥仨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后,姜松才道,“相翼候府连送谢礼都偷偷摸摸的,可见此事非同小可,二弟出去后且不可与人提起,免得惹来大祸。不行,你还是老实呆在府中,不要出门了。” “好。”姜二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大哥,你说大皇子会不会有危险?” 姜松叹了口气,“康安城才安稳几年,希望大皇子平安无事。” 康安城北,皇宫深处华春宫内,康皇后坐在床边垂泪;正阳殿中,景和帝面色阴沉地走来走去,太监进来报,“万岁,护国公在宫外求见。” 景和帝立刻道,“快请!” 护国公进宫后,连忙向景和帝回禀详情,“白旸带三千羽林卫已经赶往皇陵迎大皇子回宫;连青山脉深处不见恶贼尸首,只有打斗痕迹,宋汉平将军正带人连夜搜山。请万岁放心,逆贼定一个都走不了!” 护国公的话说得异常坚决,身为大皇子的外公,他的愤怒和焦急,不比景和帝少半分。 “您说是何人会对泽儿下此都是毒手?”景和帝问道。 “未抓到逆贼之前,老臣不敢妄言。”护国公弯腰行礼,目光如炬,在万岁面前他不敢乱说,胆敢冒此大不韪的是何人,万岁心中不会没数。 景和帝沉吟片刻,“七日后太后的丧礼,再加派五千羽林卫沿途护送,不得有丝毫差池。” “老臣遵旨。” 护国公出宫后,景和帝问身边的太监总管杨奉,“查清楚了?” 杨奉立刻回道,“是。三日前,姜枫至其岳母家贺寿,因其次女被辱,姜枫怒打妻兄,第二日姜枫约嘉顺王的四子柴易安和相翼候的三子白晅出城狩猎,今日柴易安与白晅在客栈外的小河钓鱼,姜枫带人进山猎虎。” “不是说他骑射不佳么,还敢进山猎虎?”景和帝问。 杨奉为哄着万岁开心,把姜家的事情调查得极为清楚,“万岁有所不知,姜松为了让姜枫考取武举人,花重金请了两个武师入府教他骑射。其中一人名为呼延图,乃是江湖人士,善使金鞭;还有一人为右骁卫弓箭手,因腿疾卸甲后,被其表兄钟雷引荐入姜府。不过,虽被高手调教多日,姜枫在林中埋伏杀敌时却还是将箭射进了水塘中。” 景和帝想到那等场面,肩膀抖了抖,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奉见万岁果然喜欢,连忙接着道,“因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姜枫从树上下来时,腿脚发软。跟着跑了不过半程便跟不上白世子等人的脚程,是被下人背出山的。” 景和帝听完感慨道,“便是如此害怕,他还敢射箭救人,果然有一份赤子之心。” 杨奉…… “他要考武举?”景和帝又问。 杨奉立刻道,“其兄本打算让其参加文举,可姜二爷胸无点墨,只得改为武举。因姜枫幼时体弱,所以其祖父令其每日务必打三套拳射二十支箭,多年来虽无所成,倒练出一把子力气。” “能坚持这么多年,此子性格甚是刚毅。”景和帝赞道。 杨奉无语了片刻,又道,“不过小人觉得,以姜枫的骑射本事,武举必定无望。” 景和帝却又赞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是难得。” 杨奉…… 被景和帝赞有赤子之心、性格刚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姜二爷,此时正躺在床上做噩梦。 睡得正香却差点被父亲勒死的姜凌睁开眼,用力掰开父亲的胳膊,“父亲,您又做噩梦了!” 姜二爷迷迷糊糊醒来,盯着儿子摇头叹息,迷迷糊糊地道,“爹梦见猎了张白老虎皮,本打算给你做身虎皮甲。不过你长得太黑了,穿白虎皮不合适,爹还是留着自己穿吧,免得糟蹋了虎皮。” 姜凌……</p> 第122章 我要进山猎虎 第二天蒙蒙亮,姜二爷就被儿子拍醒了。 姜凌穿着跑步用的铁片衣,手里拎着姜二爷的铁片衣,“父亲,该起来了。” 姜二爷咕哝一声,卷着被子翻了个身,“你昨晚又做噩梦吵着爹了,爹再睡会儿,你先去。” 姜凌将铁片衣放在床边,“那父亲继续睡吧,待会儿伯父来叫您,您再起。” 姜二爷瞬间清醒了,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小几上灰扑扑的铁片衣裳抱怨道,“丑死了。” 姜凌面色不改,“父亲不如做件白虎皮的。” “马上要清明了,穿虎皮会热的。爹得了张白虎皮,可惜你长得太黑,不合穿。”姜二爷说完揉揉脑袋,怎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呢。 姜二爷磨磨蹭蹭穿好衣裳,父子俩到池塘边时,池塘边的小路上已经有一圈人,除了二郎、三郎、四郎外,还有姜松、姜槐、姜慕锦。现在,晨起跑圈已经从惩罚三郎,变成了姜家的全家运动,甚是热闹。 姜凌把妹妹送到凉亭内后,便舒展身体加入跑圈队伍中。然后姜留发现今天哥哥有点不对劲儿。 往常,他都是跟在父亲身后跑,父亲快他就快,父亲慢他就慢,可今日哥哥跑得飞快,将父亲远远落在身后,超他一圈,两圈,三圈…… 跑惯了的姜三郎不哭了,夸爹爹跑得好快的声音也没有了,今早全是夸奖哥哥青出于蓝的惊叹声。姜留挪着小短腿到路边,等着哥哥过来递汗巾时,汗巾却被爹爹把汗巾抢走了。 待到哥哥跑过来,姜留只得递上自己的小帕子,“哥-跑-得-好-快。” 姜凌“嗯”了一声。 “爹-爹-怎-么-惹-你-生-气-了?”姜留好奇问道。 姜凌转头,“我要进山猎虎!” 姜留眨巴眨巴眼睛,爹爹莫非跟哥哥炫耀他猎虎的事儿了?姜留笑眯眯的,“哥,我-喜-欢-兔-子。” 比起打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姜留觉得还是让哥哥去打兔子更安全。 姜凌却道,“猎虎回来时,给你打几只兔子。” 姜留…… 姜二爷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怒冲冲削了儿子一巴掌,“今晚爷就把你的毛剪了!” “什-么-毛?”姜留追问。 姜二爷哼道,“脚底的飞毛!” 姜留这才想起来,康安城有个关于飞毛的传说。传说中有一家生了个脚底长飞毛的娃娃,生下来就会飞檐走壁,后来他家里里趁着他睡着时把他脚底的飞毛剪了,这娃娃才变得跟正常娃娃一样。 爹爹这话,是嫌哥哥跑得快了。姜留呵呵笑,“剪-下-来-给-爹-爹-贴-上。” 姜二爷捏住闺女的脸,“要贴也是你贴!” 姜留…… 姜凌拍开父亲的手,“别总捏妹妹的脸,会流口水。” 姜二爷不放,“小娃娃才会流口水,留儿大了。” 姜凌皱眉,“都是父亲捏的,妹妹现在睡觉还在流口水!” 路过的姜三郎听了胖六居然睡觉流口水,想嘲笑她又怕被姜凌揍,一脸扭曲地跑了过去。 姜留皱起小眉头,真想给自己的脚底贴上飞毛,把这俩家伙踢飞! 用过早饭后,姜松去衙门,姜槐去铺子,姜二郎带着弟弟们去青衿书院,姜二爷却晃悠回西院,不想去练箭。 准备去滴翠堂读书的姜留好奇问,“爹-爹-以-前-不-是-很-喜-欢-射-箭-吗?” 姜二爷叹了口气,“以前射箭,爹想射哪就射哪,现在却要死盯着箭靶射,爹心里憋得难受!” 姜留…… “爹为什么不想射箭靶?” “丑,不顺眼,不想看。” 那还不简单,姜留给他出主意,“爹-爹-换-个-漂-亮-的-草-靶-或-把-你-最-讨-厌-的-人-画-像-贴-上-去-射-死-他,不-行-吗?” “好主意!”姜二爷捏了捏闺女的小胖脸,兴冲冲进了书房。 待到了外院后,姜二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吩咐姜宝,“给爷贴靶子上。” 姜宝展开后,嘴角抽了抽,“二爷画的是?” “爷讨厌的人!”姜二爷活动肩膀,得意洋洋道,“这是爷想出来的练箭诀窍。” 姜宝仔细看,也没认出他家二爷画的是谁,但将人头像贴上后,姜二爷练箭的准头真得提高了。用他自己的话就是,“看着草靶子,爷一点也不想瞄准,但看到这个人头,爷就像一箭射死他。” 当天晌午用饭时,姜二爷得意洋洋地把人头画像拍在桌上,“爹射中了他的耳朵!” 姜慕燕吓了一跳,姜留非常捧场地鼓掌,“爹-爹-好-厉-害!” 接下来每日,爹爹拿回来的人头画像上窟窿逐渐增多,姜二爷的头也越扬越高。得知姜二爷射箭的准头提升后,姜家一片沸腾。 姜松笑得嘴都合不拢,“二弟中举有望了!” 姜老夫人握着儿子日渐粗糙的手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娘早就知道你能行。” 就连一项对父亲满是意见的姜慕燕,也拉着妹妹商量,“咱们给父亲买个好些的玉韘吧?父亲戴的那个都破损了。” 听姐姐这么说,姜留颇为感动,“嗯!” 要买玉韘,就要量爹爹右手拇指的粗细,这个艰巨的任务由姜留去做,姜凌则负责向卢定云打听玉韘的样式,姜慕燕负责付钱。三小只打着给伯父买生辰礼的由头,转悠了好几日,才挑中了合适的玉韘。 待到二月二十大伯生辰这日,三小只为伯父献上调理肠胃的人参和茯苓,便回到西院等着父亲回来,好将玉韘送给他。 谁知他们等到睡着,姜二爷也没回来。 书房内,姜家哥仨正在秉烛夜谈。姜松低声道,“今日相翼候世子护送大皇子回城,正昌也跟着回来了,他说自皇陵至康安城的驿道两旁站满了羽林卫。他还说……近日夜里不要出门。” 卢正昌是姜松的好友,与他同在礼部供职,他的话十分可信。 姜二爷目光灼灼,“这么说,白旸大哥上次冒险走山道入城,可能真的与大皇子有关。大哥你说,我算不算立功了?” 姜松抚摸短须点头,“你的这份功劳,就算万岁不知,护国公一定清楚。咱们总算是还上宫宴时护国公帮咱们说话的恩情了。” 生意人姜槐立刻道,“远远不止,二哥帮的可是大皇子的忙!” 姜二爷刚咧开嘴,姜松却收了笑,警告道,“此话不能出去讲,否则便可能引来杀人之祸。” 姜二爷和三弟齐声应下,深夜十分三兄弟才从出了书房。姜二爷回到西院,却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他进去一看,见三个小家伙挤在书房的矮榻上,盖着被子睡得正香。</p> 第123章 生弟弟 姜二爷盯着挤在一起的两张红扑扑、一张黑漆漆的小脸们看了一会儿,伸手掀被子。 被子刚掀起一角,姜凌就醒了。他看到姜二爷放大的俊脸,下意识地抱紧了妹妹。 姜二爷的白脸也黑了,低声严肃问道,“为父怎么跟你说的?” 姜凌抿抿小嘴儿,放开妹妹爬起来,“我们在等您回来,等得久了才睡着了。” “等我作甚,又闯祸了?”姜二爷弯腰抱小闺女。 姜慕燕醒来,迷迷糊糊见到父亲回来了,便道,“父亲,我们给您准备了礼物。” 抱着小闺女的姜二爷愣了一下,“燕儿在说梦话?” 见姜慕燕被父亲噎得说不出话,姜凌便道,“不是梦话,我们真的给您准备了礼物。” 待姜慕燕递上巴掌大的锦盒,姜凌立刻伸手,“凌儿抱妹妹,父亲开锦盒。” 姜二爷拍开他的黑爪子,抱着小闺女坐在矮榻上,打开锦盒,见放着一个射箭用的韘,愣住了。 姜慕燕轻声解释道,“本想为您选和田玉韘的,但卢师傅说射箭应戴驼鹿角盘骨制成的骨韘,所以才选了这个。骨韘虽不及和田玉剔透,但其上有一圈髓孔,便于排汗,戴久了后会有黑璋环绕,成为极品骨玉韘。”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听到大闺女跟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姜二爷没出息地鼻子发酸眼发热,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父亲试试骨韘可趁手,儿帮您抱着妹妹。”姜凌伸手抢妹妹成功,美滋滋地抱在怀里。 姜二爷取了挂在书房墙上的弓,用套着骨韘的拇指拉了几下弓弦,轻声道,“极好,为父很喜欢,你们……有心了。” 姜慕燕红着脸低下头,抱着妹妹的姜凌建议道,“父亲到院里射几箭试试?” “都什么时辰了,明日再试。”姜二爷弯腰抢回小闺女,又咳嗽了一声,对大闺女道,“天黑了,为父抱你俩回跨院?” 这如何使得!姜慕燕吓得退后一步,“燕儿能走,父亲抱留儿就好。” 姜二爷闻言,立刻抱着小闺女大步出了书房。 送两个闺女回跨院后,姜二爷回到自己房中,抬手看着右手拇指上的骨韘直笑,“凌儿,这是你们谁的主意?” 已经躺在小床上的姜凌翻了个身,“三姐。” “你三姐待为父越来越亲近了。”姜二爷呵呵笑。 那是因为你回来后,没把她的嫁妆扔出去。姜凌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姜二爷跑步时翘着大拇指,吃饭时也翘着大拇指。其他人都不捧场,只有姜槐配合地问,“二哥戴的这是什么?” 姜二爷高声炫耀道,“是孩子们见我练箭辛苦,给我买的骨韘。虽不值几个钱,但也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 姜槐连忙道,“孩子们孝顺,二哥好福气。” “哪里孝顺了,他们不整日惹我生气,已是我最大的福气了。哈哈哈……” 听爹爹笑得张扬,里屋的姜留一面心里吐槽,一面对祖母道,“是-三-姐-买-的。” 姜慕锦连忙道,“祖母,锦儿也帮着选了。” 姜老夫人笑得十分欣慰,“你们都是祖母的好孩子,再过几日,祖母带你们去城外踏青。” “谢-祖-母!”四姐妹齐声应了,屋里欢声笑语一片。 之所以要过几日去,是因为太后在宫中停灵超度已满七七四十九日,可以出殡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日子:姜慕燕的娘亲王氏去世后的第一个忌日。 二月二十三这日,姜二爷带着儿女和侄子、侄女们祭奠亡妻。 大周祭奠逝者,需去两个地方:祖坟和祠堂。一家人到祖坟为王氏摆祭品烧纸祭拜时,王家也派了王访渔的两个儿子王图远和王图展前来祭拜。 因为两家人近来闹得不愉快,王家人祭拜完后便上车走了,姜二爷又带着孩子们去祠堂祭拜。 按照族规,只有男子才能入祠堂。姜二爷带着儿子和侄子们进去后,姜家四姐妹在车上等着。方才在坟前哭红了眼的姜慕燕,望着爹爹与姜凌的背影竟有些怨恨。 返回姜府,又让儿女们在西院的佛龛前上香后,整套祭奠就算完成了。姜二爷如释重负,刚要开口让孩子们去歇息,便听大闺女道,“父亲,女儿和妹妹有话想向您请教。” 姜凌识趣地退了出去,姜留看着姐姐的模样,生出一股要不妙的直觉。 收了骨碟后,姜二爷与大闺女之间亲近了不少,和颜悦色地道,“燕儿要问什么?” 姜慕燕抬着通红的眸子望着父亲,“父亲为何不与娘亲给我和妹妹生弟弟?” 姜留木了。她想起去年姐姐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她没太在意,没想到姐姐竟当着父亲的面旧话重提,还是在佛龛前。 姜二爷慢慢皱起眉头,“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 姜慕燕不肯退,“姜凌不是我娘生的,否则父亲不会不开祠堂,让他入族谱。” 姜二爷眉头皱得更紧了,“是谁跟你说的?” 姜慕燕似乎忘了什么叫做害怕,硬邦邦地道,“人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敢跟父亲说。” 没想到这茬的姜留,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排除在了“人人”之外。 “简直是无理取闹!”姜二爷气得拂袖而去。 姜慕燕咬唇,默默眼泪。姜留抬起胳膊为姐姐擦眼泪,就听姐姐道,“如果咱们有弟弟,今天入祠堂祭奠母亲的就是弟弟。母亲见到姜凌,会伤心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难怪一向重规矩多姐姐会突然质问爹爹。姜留低声道,“姐-姐-方-才-怎-么-不-说-呢?” 姜慕燕哭出声来,“我还没说,父亲就走了——” 姜留劝道,“姐-姐-把-心-里-的-事-问-出-来,爹-爹-听-到-了,今-天-不-回-答,改-天-也-会-回-答-的。” “他不会的,他生气了。”姜慕燕越哭越伤心。 来到门外的赵奶娘听到两位姑娘的对话,才明白二爷为何生那么大的气。二爷的房中事,哪是姑娘们可以过问的。 她敲门进屋道,“二爷命奴婢送姑娘们回房。” 姜留抓住重点,“爹-爹-让-奶-娘-来-的?” 赵奶娘点头。 “那-姐-姐-问-的-事,奶-娘-知-道-吗?” 夭寿哦,她一个做下人的,就是老天爷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姑娘们面前讲二爷和二夫人的事啊。 赵奶娘劝道,“姑娘们,咱们先回房再说?”</p> 第124章 买铺子 回到房中后,被三姑娘和六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赵奶娘额头都冒汗了,“关于此事,姑娘可问过您的外婆?” 姜慕燕点头,“外婆很伤心,不肯跟我说。” 因为王老夫人很伤心,所以三姑娘更误会是二爷不肯和二夫人生孩子了?赵奶娘不知如何解释,急得额头直冒汗。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景秀过来请两位姑娘去北院。赵奶娘着急又没法子,跑去找二爷。 姜二爷正坐在屋里生闷气,“是爷让老夫人叫她们过去的!”也不知道王家人都跟燕儿胡乱讲什么,什么叫他不跟王氏生儿子,他难道不想要儿子么! 北院内,王老夫人看着固执的三丫头和完全状况外的六丫头,从匣子里拿出一个鸡毛毽子,“六丫头去院里玩。” 就她这腿脚,能踢毽子么?姜留慢吞吞接过来,慢吞吞走了。 姜老夫人把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后,盯着三孙女看了半晌,无声叹了口气。这丫头从模样到神情都像极了她的娘,想起以前跟二儿媳相处时的别扭劲儿,和王氏死时自己的诸多后悔,姜老夫人提醒自己燕儿是亲孙女,绝不能步上王氏的后尘,“燕儿为何问你爹那样的话,你怎么想的,跟祖母说说。” 姜慕燕低头,“孙女知错,请祖母责罚。” 我在问你什么?!姜老夫人压住不断往上蹿的无名怒火,径直讲道,“既然你不肯讲,祖母就跟你讲。子嗣是大事,你爹和你娘关系再僵,也不会不想要嫡子,只是送子娘娘一直未将孩子送来,谁也没办法。” 姜慕燕咬唇,低着头道,“既然想让我娘生弟弟,那太夫人为何把薛姨娘送过去?” 姜老夫人的怒火快要蹿出头顶了,她强压着道,“四丫头夭折后,你李姨娘病倒,西院无人照料你爹,太夫人才让薛卉过去伺候!” 西院有娘亲,还有那么多丫鬟,爹爹怎么会没人照料,姜慕燕腰杆挺直,低头拧着手指不吭声。 方才的语气重了,姜老夫人努力缓和语气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讲出来吧。” 姜慕燕缓缓抬头,“祖母,姜凌不是我娘生的,对吧?” 姜老夫人盯着孙女认真的眸子看了半晌,才道,“此事关乎重大,祖母本不该跟你讲,但你既然问了,祖母今日便告诉你。不过你要发誓,不可告知旁人。” 姜慕燕小声问,“留儿也不能告诉么?” 姜老夫人顿了顿,“不能。” “燕儿发誓。” 姜老夫人让姜慕燕附耳上来,低声道,“姜凌本不姓姜,他父母双亡身世凄惨,你父亲怜惜他,才收他为子。” 见孙女的眼睛越睁越大,姜老夫人忽然有了点满足感,“你还想问什么?” 姜慕燕僵硬地摇头。 姜老夫人又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想不明白没关系,多听多问,张大了就明白了,去吧。” 姜慕燕屈膝告退,出门没有去惊动在花园里跟五妹妹玩的妹妹,径直回了西院。她走到父亲房内,双膝跪地,“女儿不该当面指责父亲,请父亲责罚。” 躺在矮榻上的姜二爷起身,看着跪在地上大闺女问,“你真知错了?” “女儿知错。”姜慕燕再拜。 姜二爷满是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下不为例,去吧。” “多谢父亲。” 不大一会儿,姜二爷便见大闺女抱着琴走了,他挠挠头发,去北院找老娘。见母亲正躺在屋内,让刘婆子给她按摩阵阵发胀的额头,姜二爷挥手让刘婆子退下,自己上前为母亲按压。 姜老夫人眼睛也不睁,“燕儿回去给你认错了。” “嗯。母亲跟她怎么说的?”姜二爷万分好奇,大闺女可是八头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气,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肯认错了。 “娘把凌儿的事,跟她讲了。” 姜二爷惊得手都停了,姜老夫人抬眼皮白了儿子一眼,“你这个闺女,嘴巴严实着呢。这件事,你说留儿知不知道?” 姜二爷摇头,“她当时满脑袋都是水,应记不得什么。” 姜老夫人哼了一声,“不一定,脑袋进了回水后,留儿忽然开窍,比以前聪明多了。” 也对。姜二爷琢磨着,“她知道也无妨,留儿懂事,不会乱说的。娘,既然现在燕儿都知道,儿可否告知三弟?” “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不必问我。”姜槐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虽比亲生子少了些亲近,但这么多年来,姜老夫人也自认没亏待过他。 姜留看五姐姐踢了半天的毽子,也不见姐姐来找她,让书秋去打听后才知道姐姐已经去滴翠堂弹琴了。姜留到了滴翠堂,见姐姐和二姐姐在滴翠堂院中各据一角,琴声相和,脸上都带着笑。 方才还哭着,这么一会儿就笑了?姜留很好奇祖母跟姐姐说了啥。待用午膳时,爹爹还给姐姐夹了一筷子菜,姜留更好奇了。回到房中后,姜留眼巴巴地看着姐姐,等她跟自己讲。 姜慕燕眼睛亮亮地道,“姜凌成亲时,咱俩可以多出五百两银子,让他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进门。” “五-百-两?”姜留十分吃惊,姐姐以前说最多只给五十两的,怎么转眼之间翻了十倍? 姜慕燕盘着腿为姜凌盘算,“也可以不给钱,直接给他买个铺子,如果姜凌想要,现在去买也可以,铺子有了进项,他以后出门会友,手头也能松快些。” 姜留忍不住了,“姐,祖-母-给-你-说-了-啥?” 姜慕燕很想说却不能说,她含含糊糊地道,“姜凌以后一定能中状元,能为咱俩撑腰,让咱们在夫家挺直腰杆过日子,给他买个铺子不算什么。” 姐姐说来说去,姜留还是有些迷糊。 傍晚姜凌放学回府,姜慕燕居然上前接他的书袋,问他今天累不累,姜凌很惊悚。第二日一早围着池塘跑圈时,三叔姜槐跟姜凌一起跑,还拿慈爱地眼神望着他,跑完后用膳时,三叔主动给他夹菜,还问他想不想去骑马,姜凌应下后,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待回到西院后,姜凌把妹妹抱回书房询问。姜留也看到了三叔对哥哥的关怀和爹爹的笑容,她有点明白了,笑眯眯地道,“因-为-哥-哥-越-来-越-厉-害,所-以-大-家-越-来-越-喜-欢-哥-哥-了。” 姜凌皱起小眉头,他不要他们喜欢,他有妹妹一个人喜欢就够了。 第125章 白马少年郎 听到姜慕燕要给自己买铺子,姜凌直接拒绝,不过他转头就找了裘叔,问裘叔有没有闲钱。 裘叔立刻点头,“少爷要多少?” 姜凌也不知道自己要多少,“在西市买一个义昌福那样的点心铺子,需要多少银两?” 本以为少爷要买笔墨或买糖的裘叔顿了顿才道,“少爷买点心铺子,是为了方便六姑娘吃糖么?” 姜凌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妹妹的外公嫁女儿时,给她陪嫁了脂粉铺子、药材铺和另外三家铺子。这方法很好,我想买一个点心铺,妹妹想吃什么糖就就吃什么糖,不必花钱买了。您觉得如何?” 裘叔劝道,“六姑娘不能吃太多糖。”再吃就胖成糖球了。 “父亲说,小孩子吃得白胖是福气。等妹妹开始长个就不胖了,铺子里的糖也不是让妹妹放开吃,而是挑着吃,每天一两块也无妨。等妹妹将来出嫁时,可以用铺子做嫁妆。”许是受姜慕燕的影响,姜凌也开始考虑妹妹嫁妆的事情了。 少爷都这么说了,裘叔不好再劝,如实道,“咱们府里新添了两位武师,您和二爷习武用的弓箭等也要经常采买,柳家庄和姜家庄春耕又用去不少银两,得容几个月才能凑够买铺子的钱。” 姜凌点头,“裘叔,我想去城外猎虎。” 裘叔含笑点头,“等太后出殡后,少爷想去便去。” 圣上下旨说的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之期马上就过了,再说四十九日未满时,二爷出城打猎都无人阻止,可见这期限也不必严格遵守。《孙子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京中待了半年多后,姜裘发现不止是在外的将,便是康安城的臣,对皇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景和帝的圣旨,大多数时候还不如朝中二相的命令好用。 太后出殡这日,康安城所有佛庙和道观都举行法事。待开天炮声响彻康安城时,皇宫的承天门大开,服丧的仪仗兵鱼贯而出后,是被人举着的,数以万计的纸人纸马军队,随后是各类祭品冥器,再后是一千护送太后灵柩的监门卫,然后才是景和帝及柴氏宗族的车马…… 自承天门至康安城正南门明德门的路两旁,里三层外三层跪满了着丧服的百姓,哭声恸天。按照五城兵马司提前划定的跪送太后的区域,姜留一家早早在崇业坊路旁跪着,她们左边便是孟家,两家人比着哭,似乎哭声小的就输了一般。 姜留跪在姐姐身边哥哥身后,听着家人们拉长调的哭声,看着眼前过了半个时辰还没过完的送葬队伍,不得不感叹一声大周皇族好大的威风。 “六妹妹,快看大伯!”姜慕锦在姜留身边低声道。 姜留歪脑袋在人群中找寻时,她首先看到的不是大伯,而是骑在白马上的一个小小的少年郎。这少年郎能骑马,定是柴氏子弟,她大伯就步行跟在少年郎马屁股后不远处,看得姜留直揪心,生怕马被哭声或鞭炮声惊了,尥蹶子踢着大伯。 姜松也看到了家人中抬脑袋偷瞧的两个侄女,他瞪了瞪眼,五丫头立刻藏,六丫头慢半拍的动作看得姜松忍不住想笑,他连忙低下头,送葬只能哭哪有笑的。 卢正昌轻声道,“贤卿,那圆脸的小娃娃就是枫弟的小女儿么?” 贤卿是姜松的表字。 姜松轻轻点头,“正是。孩子还小不懂规矩,让卢兄见笑了。” 卢正昌微微摇头,天真烂漫的年纪,正该是此等模样,“她可许了人家?” “不曾。”姜松说完,想起好友家中的小儿子,连忙补充道,“六丫头年纪还小,她的婚事须得我二弟点头才能作准。” 卢正昌点头,默默记下。 足足有一个时辰,送葬的队伍终于过完了,路两旁的人相互搀扶着起身散开。 跪在前排的姜二爷扶起母亲,转身欲抱起小闺女,却见她已被儿子和大闺女拉着手拽了起来,正幼稚地与孟家的丫头比谁的鬼脸更丑。 因跪麻了腿而龇牙咧嘴的姜留,根本不晓得自己被爹爹误会了。姜凌发现妹妹站不稳,连忙蹲下,“来,哥哥背你。” 姜留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被姐姐推到了哥哥背上。姜慕燕叮嘱妹妹,“抓好,别掉下来。” “哼,多大了还让人背!”比鬼脸没比过的孟雅媚挤过来,趁机嘲笑姜留。 姜凌背起妹妹,扫了一眼孟雅媚。孟雅媚朝他吐舌头,“看什么看,黑碳头!” 姜凌不理她,转头叫姜二爷,“父亲,有人出言挖苦我和妹妹。” 这下不止姜二爷,同行的人都看过来。姜二爷过来拎起闺女抱在怀中,“哪个?” “缺两颗门牙的那个。” 孟雅媚气得瞪眼闭嘴,转身跑了。姜留笑出了声,哥哥的嘴真是毒辣,她喜欢。 上车后,不等爹爹说话,姜留就道,“爹,腿-麻。” 姜二爷按捏闺女的小胖腿,教训道,“莫跟人比鬼脸斗嘴,姑娘家变得尖酸刻薄后,就不讨人喜欢了。” “对。”姜慕燕附和。 姜凌道,“妹妹别理她,她蠢透了。” 姜留点头,她根本不想理孟雅媚,这大好的春光,她只想玩。 五日后,为母送葬的景和帝返回皇宫,康安城的白色被春色取代。呼朋唤友办赏花诵诗会的,出城踏青扫墓的,放纸鸢荡秋千的,处处欢声笑语,欣欣向荣。姜留跟着姐姐四处玩,开心极了。 这日,小姐妹四个去城西的芍药园赏花回来,发现祖母在房里笑吟吟地翻看花笺,站在一旁的三婶也笑得合不拢嘴。 姜留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她们看的是各府送过来的赏花、品茗、斗诗帖子。难怪祖母会这般高兴,被康安城各家避如蛇蝎三余载后,姜家终于回到正常的社交圈子了。 姜老夫人与闫氏欢快地商量着哪些帖子该回了,哪些该由谁去,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去。 姜留对这些没兴趣,正打哈欠时,便听到祖母点了她的名,“留儿也去,穿那件白底绡花衫,配葱绿色裙子。” “那身极好,留儿生的白净圆润,正该这么穿。”两个丫头丧母刚满一年,不宜穿太过鲜艳的颜色,白配绿最合适不过,闫氏连连点头。 “去-哪?”姜留问。 “你卢伯父家办喜雨宴,下帖子请你们过去。”姜老夫人笑吟吟地道。 哪个卢伯父?别家办赏花、插花、诵诗宴,他家办喜雨宴,这名头可谓别出心裁。 见妹妹还迷糊着,姜慕燕低声道,“就是大伯的同僚好友,家住青龙坊的那位伯父。” 第126章 亲事 家住青龙坊的伯父的同僚好友…… 姜留脑袋转了转,终于想起了这位的名字:卢正昌。卢正昌在宫宴上曾公开帮大伯说话,是大伯非常重视的朋友。大伯重视他,祖母也就跟着重视。 只是他们家办喜雨宴,自己跟着去干嘛,要去也该是二姐姐去吧,二姐姐才是大伯的女儿。 回到西院后,姜留问姐姐这个问题。 姜慕燕解释道,“咱们就是陪二姐姐去,卢伯父家的三个儿子,他家的二哥哥也是庶出,今年十四岁。卢家这时给咱们下帖,就是有意做亲,可惜大姐不在,卢家大哥哥今年十五岁,人也极好。” 姜留惊讶,“姐-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方才祖母和三婶说的,你一直在走神才没听到。”姜慕燕教育妹妹,“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事,咱们要认真记着。” “为-啥?” “娘亲不在了,爹爹又指望不上,咱们不能只靠着家中长辈,得自己多个心眼。等咱们过了十三岁说亲时,才不至于家里人提了哪家儿郎,咱们都不晓得是谁。” 姜留轻轻问道,“这-也-是-娘-亲-说-的?” 姜慕燕点头,“妹妹记不住也没事,姐姐帮你留意着,一定让父亲给你定一门好亲事。” 看着姐姐认真的模样,姜留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十岁的姐姐要操心着嫁妆,操心着她自己的婚事,还要操心她这个妹妹,太不容易了。果然不管到了哪里,没娘的孩子都要早当家。 到了晚上,姜二爷和姜凌回来后,也知道了她俩要去赴卢家喜雨宴的事。姜二爷叮嘱道,“燕儿照看好妹妹,莫让她摔着或吃撑了肚子。” 姜留…… 姜凌却皱起了小眉头,“爹爹,卢伯父家的三儿子蠢得厉害。” 父女仨齐刷刷地看着姜凌,不明白他为啥忽然来这么一句。 姜凌绷着小黑脸,“卢三郎与儿是同窗,他拉不满一石的弓,读书只比三弟强少许。” 姜二爷纳闷了,“竟差成这样?看他的模样倒不似个笨的。” “人不可貌相。”姜凌一本正经道。 “那卢二郎呢?”姜慕燕小声问。 姜凌摇头,“见过几次,不晓得。不过卢三郎曾跟我打听六妹妹,问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姜慕燕立刻道,“妹妹不要去了。” 姜二爷点头,“留儿不能去。” 姜留提醒道,“姐-姐-也-很-漂-亮。” “无妨。”姜二爷道,“蠢且笨的孩子,都不会喜欢你姐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而是喜欢你这样的。” 自己这样是什么样的?姜留很像抓住她爹的衣领问清楚,不过问清楚后估计会更生气,不问也罢。 于是,最后去卢家的是闫氏和姜家的三个姑娘,姜留被父亲留在府中“养病”。 待姜慕燕从卢家回来后,跟妹妹分享卢家之行的收获,“卢家大哥哥和二哥哥个子都高高的,脾气也很好,卢三郎看着真不似个蠢的。” “那-二-姐-姐-喜-欢-卢-家-二-哥-哥-吗?”姜留比较关注这个。 姜慕燕颇有几分失望,“二姐姐没说,不过卢伯母似乎没相中二姐姐,只跟她说了两句话。” 卢正昌回到府中后,也问起妻子喜雨宴之事。卢夫人道,“姜家六姑娘身体不适,没跟来。” 卢正昌颇为失望,“那孩子生得极为讨喜,你见了肯定喜欢。” 卢夫人含笑,“日子还长着,总能见到的。” 卢正昌点头,“姜二姑娘如何?” “那孩子模样是不错,但目光闪躲行为拘谨,不够大方。虽说二郎不是妾身亲生的,但他也唤妾身一声母亲,妾身觉得还是再相看相看为好。”卢夫人说得极为动情。 也不合适?卢正昌微微皱眉,“听贤卿之言,似非如此。” 姜慕筝看着是怯生生的,但她模样生得好声音也清透悦耳,配庶子绰绰有余。卢夫人不满的是嫡长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凭什么要先给庶子订这样一个好姑娘。因丈夫对庶子的亲事如此上心,卢夫人心中不悦,语气也生硬了些,“为人父母的,怎会觉得自己的儿女不好!” “夫人言之有理。”卢正昌笑道,“孩子们年纪还小,有劳夫人再多相看几家。” 姜家东院内,姜松的妾室张姨娘皱紧了眉头,“老爷说他与卢大人讲好的,卢夫人的态度怎么会这样?” 姜慕筝低着头拧着手指不说话。她是庶出,谈婚论嫁时本就低人一等,别人看不上她也是常理。 见姨娘站起来就往外走,姜慕筝连忙拦住她,“姨娘要去哪里?” “去找老爷,得趁着夫人不在府中,尽快把姑娘和卢二郎的亲事订下来。”张姨娘很是焦急。 姜慕筝轻轻摇头,“我不想嫁去卢家。” “这样的好人家,错过就再难遇上了。” 姜慕筝解释道,“卢夫人不喜女儿,我嫁过去依旧要看着嫡母的脸色过日子,还不如留在家中。” 家中也有不喜她的嫡母,但与姐妹们在一起,姜慕筝还是很开心的,祖母和父亲待她也不错。 见姨娘又要哭了,姜慕筝连忙道,“姨娘,雅正夫人说女儿是她教过的学生中最有悟性的,待女儿琴艺有成,再谈婚事也不迟。”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张姨娘擦着眼泪,女儿模样俊俏,懂事又聪明,只可惜命不好,托生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第二日便是姜家女儿学琴的日子,姜慕燕和姜慕锦都小心翼翼的,怕二姐姐还在为昨天的事伤心。姜留却看不出二姐姐有一点伤心的模样,待到了学琴时,她还跟往日一样认真专注。 学完琴转悠一圈回到府中,小姐妹们便得到了大消息:大伯母送信回来说,给大姐姐相看了一门好亲事! 男方是绍兴府观察判官李坤明家的二儿子,名做李正秋,是李家先相中了姜慕容,有意与姜家结亲。今年七月,李正秋将入京赶考,到时会到姜家拜访,若是姜老夫人和姜松能相中,这门亲事就能定下来了。 “观察判官助理州政,我记得是正八品的官职吧?”姜老夫人捏着信,很不满意,儿子在六部衙门做事,可是从五品的朝官! 姜松笑道,“观察判官虽品级不高,却是实权官位,母亲先看看孩子的人品再定也不迟。” 谁知姜松刚给妻子回了信,便又传来喜讯:他因办差得力,被提升为正五品礼部郎中! 第127章 打三郎 从礼部员外郎升到礼部郎中是什么概念?姜留听姜猴儿解释了一通,终于弄明白了。 礼部有一尚书、两侍郎、四郎中,所以礼部郎中在礼部,是仅次于尚书、侍郎的官职。套用现在职位,通俗点解释就是:礼部尚书是礼部正职部长,两个侍郎是副部长。礼部下设机构礼、祠、膳、客四司,每司有一个司长即礼部郎中,每个司长有两个以上司长助理即礼部员外郎,礼部员外郎之下还有堂主事、主事等职位。 所以她大伯是从副司长升为了正司长,礼部比大伯官大的只有一尚书两侍郎了。 别小看这一步,越往上越难,六部大部分人一辈子就只是六部衙官,提升根本无望。姜家人包括姜松自己,都认为他这辈子只是个员外郎了,谁知丁忧期满回衙门做事不过月余,竟升官了! 姜松升官之后,每月俸钱、春冬服布匹、禄粟跟着官职涨,除此之外茶、酒、厨料、薪、蒿、炭、盐,甚至喂马的草料及随身差役的衣粮、伙食等也跟着涨一截,真真是可喜可贺。 各府道贺的礼品一份接一份送到姜府,一贯沉稳严肃的姜松喜得合不拢嘴,姜老夫人更是又哭又笑,忙活到很晚的姜二爷回到西院,躺在床上喜滋滋地跟秉烛夜读的儿子讲,“你大伯升官了,爹不用考武举了。” “恭喜父亲。”姜凌说话时,眼睛都没离开书。 彻底放松的姜二爷美美睡了一夜,谁知第二天一早天亮时,又被儿子拍醒了,“父亲,大伯带着二哥和三弟去跑圈了。大伯说您再不起,便让儿用一瓢凉水唤您起来。” 大哥升了官,果然威风了!姜二爷嘟囔着坐起来,换衣裳跟儿子赶往花园。 过来散步的姜留发现,今日是意气风发的大伯跑得最快,往常只夸赞爹爹的丫鬟婆子们,也开始夸大伯了,连祖母慈爱地目光也由爹爹身上,转移到了大伯身上。 不只家里人更在意姜松,府外的人也开始关注这位新任的礼部郎中。前有姜枫被万岁称赞,后有姜松升职,看来姜家的危机是真的过去了,前些日子已与姜家往来的故交变得更加热情,没有往来的也送帖子试探。 是以接下来半月,各种饮宴纷繁沓来,姜松夜夜晚归,因服毒受损的身体禁不得这般折腾,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圈都跑不动了。于是,接下来的应酬能让姜二爷代劳的,就由姜二爷去,不能由姜二爷去的,姜松再亲自上阵。 姜老夫人一边变着法子地给大儿子补身子,一边写信让大儿媳尽快回来。因为需要应酬的不只是男人,女眷的应酬更多。姜老夫人岁数大了,二儿媳已故,庶儿媳闫氏分量不够,孙女们年纪还小,实在无法招架。 接了信的陈氏欢欢喜喜带着长女往回赶,谁知她们回到家,却见自家没有一点欢喜劲气儿,隔壁孟家却门庭若市。 因为就在她入城的前一日,刑部尚书杜海安升入内阁,刑部侍郎孟回舟升任刑部尚书! 声望日渐下滑的孟回舟能升任刑部尚书,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更打了姜家一个措手不及。 姜家兄弟三人凑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也猜不出不知是朝中哪位大人物保的孟回舟。不过不管是谁,姜家面临的形势又变得严峻起来,姜二爷又重拾弓箭,捧起武经。 姜家与孟家不对付的事康安城尽人皆知,是以邀请赴宴的帖子被送入孟家的便不会再入姜家,送入姜家的也不会再送入孟家,免得两家人见面尴尬,主家更尴尬。 礼部员外郎和刑部尚书两处,该给哪家送请柬?傻子都能想明白! 准备大干一场的陈氏回府之后,发现能容她大干的,也只有姜府东院了。 去大姐姐屋里听绍兴府见闻的姜留,就见大伯母出来进去地抱怨东院脏得不成样子,今天让人把被褥都拿出来晾晒,明天又命人把东院的桌椅搬出来擦拭干净。 府里唯一让陈氏开心的变化,就是瘦了两圈却结实了一倍的小儿子姜三郎了。为此,陈氏准备了一大包绍兴特产送到西院,姜赞扬地话一句接一句地抛到姜凌身上,听得姜三郎想吐血。 他不敢惹姜凌,便用眼剜坐在旁边吃娘亲送过来的绍兴密制小鱼干的胖六。吃,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这小鱼干我娘才带回来几斤! 姜凌看到姜三郎瞪妹妹心中不悦,便非常真诚地对陈氏道,“三弟经过这三月早晚不辍地练习,拔高了一截……” 姜三郎提到脸黑心更黑的姜凌说起自己,立刻感到不妙,连忙道,“我是瘦了后显得高了,其实一点没高!” “真没高?”陈氏不信。 “真的!”姜三郎用力点头,他打定主意不管姜凌要干啥,自己都不能顺着他的话走。 傻三郎,在哥哥面前转悠你的小眼睛有什么用,你能斗得过我哥?姜留决定帮三郎把坑挖深点,便咬着小鱼干附和,“没-高。” 陈氏正失望时,就听姜凌又道,“伯母,侄儿觉得三弟没长高,是筋骨拉伸得不够……” “不要啊——”三郎大叫一声跳起来,踮脚在他娘面前转圈圈,“娘,儿长了,您看儿真长高了!” 蠢!姜凌没说话,也站了起来。 陈氏吃惊地发现原先还到姜凌眼睛的儿子,现在只到姜凌的鼻头了! “凌儿怎长了这么多!” 姜凌道,“因为侄儿每日比三弟多跑十圈,还拉伸筋骨。咱们府上的两位武师傅都说,拉伸筋骨可以长得更高。” 姜三郎气得跳脚大骂,“你骗鬼呢……” “啪!”陈氏一巴掌削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怎么跟你哥说话呢,你爹还说你长进了,我看你一点没长进!明日起,你也多跑十圈,早晚跟着你哥拉伸筋骨!” 姜凌面带关怀地看着姜三郎,“伯母,拉伸筋骨初时有些疼,侄儿怕三弟撑不住……” “你放心,你撑得住他就撑得住,明早就开始拉!”回府见到脱胎换骨的小儿子后,丈夫又跟她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夜,陈氏现在下了狠心要让儿子走武举的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不吃苦,难道要等到跟他二叔一样大大再吃?她这当娘的都嫌丢人! 伯母拉着大哭的姜三郎走后,姜留抱住小鱼干,笑得趴在小几上起不来。 姜凌接过小鱼干,仔细给妹妹擦净小手,“妹妹明日也跟着拉伸筋骨。” 姜留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我-也-要?” 姜凌点头,“郎中说你的身体已无需再吃药调养,勤加锻炼拉伸筋骨就能慢慢恢复如常。” 姜留急了,“哪个-郎中-说的?” “逢春药铺的唐郎中。”姜凌笑弯了嘴角,“妹妹看一着急,舌头都利索了。” 姜留动了动舌头,“没-有!唐-郎-中-不-是-只-会-看-外-伤-吗?” 他不是只会看外伤,是这次入城有任务,所以才只看外伤。这些事秘密,等没人时再偷偷讲给妹妹听,姜凌只道,“是药三分毒,爹爹也说让你停药开始拉伸筋骨。留儿最聪明了,一定比三郎练得好。等你恢复了,哥哥带你去骑马,还可以教你爬树掏鸟窝、打三郎。” 姜留也要哭了,合着自己笑话了半天,原来三郎只是她的陪练,她才是真正要被哥哥练的主? 第128章 姜二爷的计策 第二天一早,换了方便伸胳膊伸腿的窄袖上衫和宽腿扎脚裤后,苦哈哈的小姜留被爹爹抱着赶往池塘边,后边跟着哥哥姐姐。每早都在书房诵读诗书,从不到池塘边看热闹的姜慕燕,得知妹妹要去池塘晨练后,不放心地跟着来了。 池塘边,姜三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是不是家里最矮的,四郎比我还矮!” 小四郎挺直腰杆,“等四郎长到三哥这么大时,一定比三哥高,因为我爹就比大伯高,儿子像爹!” 姜槐心虚地望了大哥一眼,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胡说什么!” 无辜中箭的姜松见二弟带着孩子们来了,便笑着问小四郎,“大伯、二伯和你父亲中,最高的是谁?” 小四郎立刻道,“二伯!” 姜慕锦也跟着道,“二伯不只长得最高还最好,是康安城最好的!大伯,你们都是祖父的孩子,为什么二伯这么高这么好看呢?” 姜槐…… 又被扎了一箭的姜松笑道,“因为你们的二伯自小勤炼筋骨,所以长得最高,也最舒展。” 真是太会引流了!姜留真想给大伯挑个大拇指。 姜二爷听了兄长的话,立刻挺直腰杆,在孩子们面前炫耀自己的身高。不想,姜三郎却盯住了被二叔抱着的矮小胖六,嚷嚷道,“咱们家最该拉伸筋骨的是胖……六妹妹!” 这孩子还是陋习不改,还得狠狠教训。姜松沉下脸,“你六妹是女娃娃,女娃娃娇巧些才可爱。” “那也不能太娇巧吧……”三郎不服。 姜凌接了他的话,“三弟说得有道理……” 姜三郎听到姜凌说话就头皮发麻,连忙道,“我说的没道理,一点道理也没有!” 真怂啊……姜留抬头,甜甜地对大伯和亭子里的祖母、大伯母道,“留-儿-也-想-长-高,也-要-练。” 姜二爷解释道,“多动动总比不动好,让六丫头跟着三郎一起练吧,孩子们一块打打闹闹,练起来就没那么辛苦。” 坐在凉亭中一直没说话的姜老夫人点头,“的确是这个理儿,留儿慢些,别磕着碰着,三郎是哥哥,得给你妹妹做表率。” “孙儿知道了。” 祖母都发话了,姜三郎只得自认倒霉,气喘吁吁地跑了十圈,跟围着池塘走了两圈的姜留一起,在姜凌的引到下拉伸筋骨。 骆驼式、青蛙式、蝴蝶式……每一个拉伸动作都是在姜凌的按压下才能做到位,姜三郎疼得嗷嗷直叫。受过针扎之苦的姜留,忍痛能力比三郎高上数倍,压腿拉胳膊再疼她也不吭声,最多只是抿个小嘴,皱个小眉头。便是这样,姜二爷也看得心疼,围着小闺女一圈圈地转,拿袖子给她扇风擦汗。 姜慕燕舍不得妹妹独自吃苦,也在旁边跟着练,姜慕锦也跟着凑热闹。第二日,姜慕筝也来了。除了被陈氏关在房中绣嫁妆的姜慕容,每旬只回来一日的姜大郎,也加入了晨昏苦练之中。 人多了地方不够用,姜老夫人命人将花园内的一片芍药移走,晾出更多空地让孩子们放心地耍。每日看着孩子们这般热闹欢笑,姜老夫人心头的巨石也松了,孟回舟升任刑部尚书又怎样,只要她姜家的孩子们上进,早晚有报仇的一日。 杜海安入阁后没有加入护国公一派,也与秦右相保持适当距离,摆出只效忠景和帝的架势,让景和帝十分满意。新任的刑部尚书孟回舟表面也是如此,但康安城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多月后,众人发现孟回舟已站在了秦右相一边。秦天野提议的折子,孟回舟会在朝堂上帮腔;秦天野反对的政策,孟回舟也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反驳。 这时候姜家才明白,原来帮孟回舟上位的,居然是当朝右相秦天野!姜松皱紧了眉头,想不通孟回舟是怎么搭上秦天野的。 姜槐以经商之道分析道,“这也不难理解,秦右相老谋深算,定是看透了孟回舟是条好用的狗,才扶他上位的。孟回舟感激秦右相,以后必定是唯他之命是从。” 姜二爷则想得更远,“哥,三弟,你们说当年刑部的大火,会不会跟秦天野有关联?” 姜松表情凝重,“若真是如此,就更难了。” 下早朝时,孟回舟与礼部尚书陶思正经常同路聊天,打听陶思正为何会提拔姜松。在新春宫宴上,陶思正因姜松丁忧迟迟未归礼部衙门的事,被大理寺卿嘲讽不知礼法害得陶思正出丑。以陶思正的小心眼,该不提拔姜松才对。 谁知对这个话题,陶思正三缄其口,只说姜松做事稳重,可堪大任。对此,孟回舟一个字也不信。姜松只是个固守规矩不敢行错一步的胆小鬼罢了,这样的人能堪什么大任?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劲推他上位的。 不管是谁暗助姜家,就算姜家真得了圣上的青睐,孟回舟也要除掉姜松,否则他寝食难安。 因孟回舟暗中使绊子,姜松升任精膳司郎中后,办差处处不顺,礼部同僚对此也颇有微词,这令姜松万分疲惫,深感自己能力不足,不能胜任此职。但不管衙门办差有多不顺,姜松回府时都不露声色,不想家人为他担忧。 不过,姜二爷还是通过他的狐朋狗友得到消息:礼部侍郎马海亭在衙门内,处处针对大哥,让他很是被动! 衙门的事姜二爷没办法,但姜二爷能绊倒给大哥使绊子的人。他扔下弓箭,开始四处会友吃酒,打听到马海亭瞒着夫人昌明坊偷养外室。于是,姜二爷经过七扭八歪的途径,将这消息透露给了马海亭的夫人。马海亭的夫人带着人去昌明坊捉拿外室时,恰好被御史大夫荆吉良的夫人撞见。 第二日,荆吉良弹劾马海亭偷养外室的折子,便递到了景和帝面前。马海亭自顾不暇,那还有心思挑姜松的错处,姜松这才得以喘息。 衙门的事情理顺后,姜松抽出精力,对二弟的功夫和课业严加督促,折腾得姜二爷苦不堪言,但在大哥的折磨这下,姜二爷终于跟着姜裘学完了武经七书,开始提笔练武经对策了。 第129章 一语生变 在考试环节上,大周武举的选拔将才比文举选拔文官少一个环节。文举需经院士、乡试、会试、殿试四重选拔,方可选出文状元;武举经路试、会试和殿试三个环节,便可选出武状元。 在考试内容上,武举却比文举多一个,分为外场和内场。外场是武艺科,内场为《武经七书》的墨义和策问。内外两场皆合格者,方可进入下一环节。 经过五个多月的练习,姜二爷的骑射、步射、平射、负重都已能过关,也听姜裘讲完了《武经七书》,现在要开始练习墨义和策问了。姜松搜集前几年的内场题目,给他出了数份内场卷,让他练习。 此时已时六月酷夏,姜留和五姐姐姜慕锦、小四郎在挤在书房院内的树荫下,捧着一碗消暑的漉梨浆,看着窗内端坐答卷的爹爹,真心觉得爹爹现在就像高考前冲刺做五三的自己。她笨,所以考了个不入流的大学,希望爹爹这次能顺利考中武举人。 姜留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漉梨浆,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不管爹爹答得怎么样,他端坐握笔垂眸写字的姿势,真得好帅啊,若大周专有考形体样貌的状元科,她爹肯定能中。 姜慕锦喝了一口甜水,低声道,“四郎、六妹,你们知道吗?” 姜留和小四郎都转头看五姐姐,姜慕锦又喝了一口,抹抹嘴低声道,“我听我爹说,前朝武举还有材貌一项,‘身长六尺、有神采堪统领者’才能入选。” “啊?”小四郎吃惊。 “欸——”姜留遗憾啊,如果大周选武举也有材貌一项,她爹肯定能在这一项上拔得头筹。可惜了,爹爹早生一两百年多好。 “二爷写完了?”屋内,一边“监考”一边给二爷打扇的姜裘轻声问道。 姜二爷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和肩膀,转头对窗外的姜猴儿道,“也给爷来碗漉梨浆。”都怪这仨小家伙,害得他都没心思写了。 “来喽!”姜猴儿跑了出去,取了放在水井中镇着的漉梨浆送到二爷面前,并接过裘叔手里的扇子,为二爷打扇。 三个小家伙也进屋,眼巴巴地望着裘叔。 姜裘仔细看过姜二爷的答卷,评价道,“二爷墨义切中要点,但策问还欠些火候……” 姜留认真听裘叔讲解爹爹的策问差在何处。 “墨义”是对《武学七经》的内容进行阐述,裘叔摆案讲了四个多月的《武学七经》,回回都是满堂彩,爹爹的墨义这一项能通过,也在情理当中;“策问”是根据给出的题目,论述自己的军事方略。这个比墨义要难一个档次,爹爹没答好,也在情理当中。 姜二爷听姜裘说完,给他倒了碗漉梨浆,自己也喝了两碗,才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爷派美人入敌营下毒,可生下不少兵马粮草,为何不可?” 姜留笑了,这个方略很爹爹。 “我知道,二伯用的是美人计!”姜四郎帮腔,姜慕锦也点头。 裘叔耐心给二爷解释,“二爷之计并非不可,只是有胆量携毒入敌营,并能成功下毒的美人十分难寻……” “这样的美人,清平江两岸多的是。”姜二爷不服。 裘叔顿了顿,直指要害,“本科京兆路武举主考官为卫尉寺卿谷金祥,谷大人乃文举出身,自古兵儒不同道,二爷若想过他这一关,切不可兵行险招。” 姜二爷抿唇,有些不耐烦。 姜留操着利索些了的舌头,问道,“为什么-让-谷大人-当-主考?” 姜裘还未开口,姜二爷便道,“因为卫尉寺油水大的差事都被工部抢去了,谷金祥闲得无事可做,想捞点油水。” 姜裘点头,“二爷慧眼独具,一语切中要害。” 所以想过谷金祥这一关,除了内外两场表现要好,还得花个钱场呗?姜留明白了。 正这时,姜宝快步进来,“二爷,相翼候府白三爷来了。” 姜二爷立刻站起来,“快请!” 爹爹要见客,姜留带着五姐姐和小四郎往外退。他们还未走出院门,白晅已经到了,三个小家伙站住行礼。 细皮嫩肉的白晅轻轻捏了捏姜留的小脸儿,“几月不见,留儿越来越水灵了。你爹没空,过几日三叔去城外避暑,让人来接你们一块去耍。” 姜二爷迎出来,“你要去哪避暑?” “去城东的十亩荷塘,小弟给二哥带新鲜的莲子回来去去火。”白晅笑道。 那玩意儿有甚好吃的,姜二爷转身回屋。白晅跟进来,小声笑道,“若是二哥不喜欢莲子,小弟给您带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回来解语如何?” “带回来做什么,当草靶子么?”姜二爷现在可没赏花的心思,揽袖抬手,给白晅倒了一碗漉梨浆, “谢二哥。”白晅一饮而尽,说起此行的正事,“我大哥让小弟来传话,今年的武举外场新增了一科,很快会张榜公布。” 姜二爷惊了,“什么?” 白晅解释道,“马枪。就是在校场起土墙,墙上竖四个头举木板的人偶,士子骑马穿墙,枪触板落人不倒为过。三板四板为上,二板为次上,一板及不中为次。” 姜二爷听到这个,一下就泄气了。太难了,他连枪都没怎么摸过。 姜裘问道,“老奴抖胆。敢问三爷,此科怎添得如此突然?” 白晅叹了口气,“听闻是圣上想从此科中择优者充入千牛卫。” 姜裘立刻明白了。千牛卫乃天子亲卫,本来不吃香的武科举,因圣上这一句话,立刻成为众人争夺的香饽饽。之所以会添马枪,是为了提高武举人提高门槛,减少竞争对手。因为能能练马枪的,只有世兵世官人家或武勋贵族! 白晅见二哥灰心丧气,连忙宽慰道,“距上校场还有月余,我大哥说若二哥这里缺马枪高手,他可派人过来。” 姜二爷转头看姜裘,姜裘摇头。连家枪独步边城,何须劳烦他人教导二爷。 姜二爷便道,“你替我多谢大哥的好意,我府里请的武师也擅此道,我先试试,若是不成,再劳烦白大哥。” 白晅听后,觉得姜二哥真不一样了。遇到这么大的难处,若是搁在以前,姜二哥肯定就退了,但他现在居然还打算去考。姜家的变故和孟家的兴盛,让二哥的日子变得艰难了。白晅不忍,“二哥且去试试,若是不成,我便让我爹帮咱们在羽林卫谋个差事,咱进去混几年,就算熬不成将军,校尉总能混一个。” 若要进仕,除了科举外,还有恩荫一途。白晅的父亲有爵位在身,所以白晅不用读书习武,也可进仕。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姜二爷问道,“你不是想捞个外放的差事么?” 白晅笑嘻嘻的,“小弟不过是为了求个自在,跟着二哥一块入羽林卫或骁卫骑马吃肉,岂不是更自在?” 白晅走恩荫是名正言顺,他跟着去便是给人添麻烦了。姜二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意他领,麻烦却不会给好兄弟添,“我先试试武举,若是不成,咱们再做打算。” 第130章 破局之法 本以为已经见到曙光的时候,被人蒙头就是一棒子,这滋味太难受了。白晅走后,姜二爷瘫在椅子上不想说话。姜松回来后得到消息,也是久久不语。 姜府西院,姜凌、姜留和姜慕排排坐,听姜猴儿讲千牛卫的事。 “千牛卫共分为左千牛卫和右千牛卫两卫,左前卫大将军是孔风阁,右千牛卫大将军是叶清峰,二人皆为正三品,共领千牛卫六百人……” 姜留惊了,“才-六百-人?” 大周承大唐的律法兵治,虽有一些改变,但再怎么变,在唐朝大名鼎鼎的千牛卫到了大周,也不至于才六百人吧? 姜猴儿解释道,“千牛卫是天子的近身侍卫,只负责保护天子安危,守护皇宫和皇城的是监门卫和羽林卫。” “哦。”姜留点头,如果六百人都是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么说来确实不算少。 “千牛卫兵将选拔极为严格,只有二十至三十五岁的相貌堂堂的高手才有资格入千牛卫。”姜猴儿无比憧憬地道,“一旦进了千牛卫,就可以跟着万岁上朝、出巡,若入了万岁的眼,就是一步登天啊……” 姜留提醒道,“也很-危险-啊。” 姜猴儿笑得贼精,“六姑娘,世上有几人敢刺杀天子?就算真有图谋不轨的,千牛卫还边还有监门卫和羽林卫挡着呢,刺客本事再大,冲到千牛卫面前时也早已筋疲力尽,只剩下挨刀的份。” 姜留摇头,心说那可不尽然。她看《神探狄仁杰》时,冲到武则天和狄仁杰面前的刺客可不只几个,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每回都要出生入死。 “想入千牛卫,父亲只符合其中的两个条件。”见弟弟和妹妹都看着她,姜慕燕掰着手指头数道,“年纪相当,相貌堂堂。” 姜留…… 前院内,姜槐分析道,“本科择三百武举人,再从三百人中选出三十武进士,京兆这一块武举人的名额是十五人,此消息一出,争夺这十五个名额的定不会少于两百人。” 入千牛卫的诱饵在前,京兆贵胄子弟必定要争破头,二哥跟他们比根本毫无胜算。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二哥接着读书,不管能不能中,起码不用受这几个月的苦。从来没吃过苦的二哥为了练箭,手都磨出茧子了,姜槐看着都心疼。 “我去试试,万一侥幸中了呢。”姜二爷不想让大哥和三弟失望,撑着也要走到最后。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姜松安慰二弟,“二弟不必太过在意,这科不成还有下一科。” 下一科就是三年后了,姜二爷想哭。 第二日,姜二爷没心思练箭,懒洋洋躺在闺女的小石床上乘凉,府里人都心疼他,没一个过来催的,姜裘见二爷无心读书,便请命出去忙活府外的事。姜留塞给爹爹一块糖后,跟着姐姐去滴翠堂读书。 在滴翠堂学了一个半时辰的《孝经》后,大姐姐回去绣嫁妆,二姐姐和姐姐留下练琴,五姐姐问姜留去不去池塘摘荷花。 姜留摇头,“我-回-西院-陪-爹爹。” 二伯现在心情不好,爹爹和娘亲都叮嘱她不要去西院吵闹。姜慕锦便道,“那我多摘几朵给你送过去,让二伯用花瓣当小船玩,你们多捉几只蚂蚁放在花瓣上,可有意思了。” 姜留谢过五姐姐,赶回西院时,见爹爹还躺在她的小石床上,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自小石床垂下,他的美妾一左一右,正为他打扇捶腿。 真是会享受!姜留转头,决定回去陪五姐姐摘荷花瓣,玩蚂蚁船。 “留儿回来了。”姜二爷听到动静转头见六丫头来了,有气无力地道,“到爹爹这儿来。” 薛姨娘放下扇子,去给六姑娘搬来小杌子,李姨娘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位置。姜留坐在小杌子上后,姜二爷伸过手,“写字累了吧,爹给你捏捏。” 不累你就不捏了?姜留老老实实地把手递过去。 薛姨娘见此,屈膝退回小院,李姨娘咬了咬唇,也三步两回头地退了下去。 姜二爷揉捏着闺女的小胖爪,轻声问,“爹爹考不中武举人,留儿是不是很失望?” 爹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这么努力做一件事,验看就要跃龙门了,却发现龙门被人抬高了八丈,难免会灰心沮丧。姜留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会会对他失望。 “不会。” 姜二爷直直望着头顶上的枝叶繁茂的树杈,抱怨道,“这些知了真烦人啊。” “待会儿,留儿-给-爹爹-粘知了。”姜留哄着心情不好的爹爹,从挎着的小书包里掏出一摞纸翻看。 姜二爷转头,哼了一声,“你倒开始用功了,要考女状元不成?” 姜留笑了笑,没吭声。她想帮爹爹解开目前的困局,所以让姜猴儿出去找来礼部下发的本科武举公文。因为要解困局,就得先了解困局是什么。否则她对武举选拔的程序都不了解,能帮什么忙? 姜留听着知了叫声,一页页地翻看。前边四五页都是歌颂景和帝求才若渴的废话,没一句有用的,翻过。 “这只热了。”姜二爷抱怨道。 “哦。”姜留转身,把另一只手递给爹爹。 姜二爷握住闺女这只凉乎乎的小胖爪,头也不转地问,“在看什么?” 姜留已翻到了第四页,盯着上边的一行字,问爹爹,“爹爹,本籍-是什么?” “笨留儿,本籍就是原籍,咱们家虽在京城,但咱们的原籍在泉州。泉州山美水美,不过爹从来没去过。当过了八月,爹爹带你去玩。” 姜留儿接着问,“那-寄籍-呢?” “寄籍就是长期离开本籍,居住外地的那个地方。咱们的寄籍就是都城康安。你祖父生在泉州,你爹我生在康安,待爹的孙子落地时,他的原籍就不是泉州而是康安了。你问这些作甚?”姜二爷转头看着小闺女。 姜留指着公文上武举报名的条件,问道,“爹爹-看-这里,爹爹-可以-去-泉州-考-武举,对吧?” 姜二爷盯着闺女举起的纸,念道,“士子参加武科举,必归于本籍(亦可在本籍与寄籍中作一选择)投考,不得越籍赴试……” 念着念着,姜二爷猛然起身,握住纸张又读了两遍,眼睛都亮了,“本籍……寄籍……本籍!” “本籍,本籍!”姜二爷腾地站起来,双手握住闺女的小胖腰将她举过头顶,兴奋地转起圈来,“对啊,本籍!爹的闺女这么聪明,究竟像谁呢?哈哈哈!” “啊——” 聪明的姜留儿忽然被爹爹举高,吓得尖叫,惊飞了整棵树的知了。</p> 第131章 南下泉州 “娘,儿要回泉州赶考!”姜二爷抱着闺女一路跑到北院,冲到姜母面前,把小闺女往母亲身边一蹲,激动地手舞足蹈,“儿可以回原籍赶考,泉州考武举的人一定比京兆少!” 姜老夫人扶住要扑倒的六丫头,“还能这样?” “当然能!”姜二爷把姜猴儿从吏部衙门墙上抄来的本科武举公文,铺展在母亲面前,指指点点道,“您看,士子可以在本籍考也可以在寄籍考。京兆路的武举名额是十五人,福建路为十三人,虽说名额少两个……” “但福建路临海,出门多靠行船,喜骑马的少,会马术的就更少了。”姜老夫人对生养她的泉州风俗非常了解,“我儿去泉州应举,比在京兆容易!” “母亲所言极是!儿这就收拾行礼,明日便赶往泉州。”姜二爷又看到了希望,整个人都发着光,“儿这就去准备!” 说完,姜二爷转身跑了,姜留想跟都跟不上。姜母欢喜了一阵儿,开始忧心,“康安到泉州三千余里的路程,枫儿没出过远门,他身子又弱,怎受得了……” 祖母为爹爹的出行忧心时,姜留挪下榻,到西院找到致使着姜猴儿收拾行礼的爹爹,拉住他的手道,“爹爹,留儿-也-要去。” 姜二爷立刻摇头,“不行,泉州太远,留儿乖乖在家等着,爹回来带你出城放纸鸢。” “二爷,等您回来就该要入冬了。”姜猴儿提醒道。 姜二爷改口道,“等爹回来带你出城玩雪。” “留儿-要去~留儿-可以-帮忙~”姜留不依,拉着爹爹的手撒娇,“留儿-不要-跟爹爹-分开,爹爹-去哪里,留儿-就要-去哪里。” 姜家祖籍泉州,泉州之东百余里的清溪是姜留的故乡。就算隔了上千年,她也想去看看,见不到爸妈,认一认地方、见一见她老刘家的祖宗们也好。大周不比交通发达的现代,若错过这次机会,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回去了。 姜猴儿眼睛转了转,帮着六姑娘说话,“爷带着六姑娘吧,您看这回不就是因为六姑娘帮忙,您才找到这个破局的法子么?” “就是。”留儿拉着爹爹的袖子摇啊摇,“留儿-想去~” 傍晚时分,姜松从衙门回来听了事情经过,连声感叹他们一群大人的脑袋,还不及一个七岁的娃娃好用,“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让三弟、裘叔、卢师傅和姜猴儿随你一起去……” 姜槐立刻应下,“大哥放心,小弟会照顾好二哥。” “我和三弟都走了,府中何人照看?三弟留下,我带裘叔他们……”姜二爷见哭哭闹闹了一下午的留儿,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咬了咬牙,“和留儿一起去。” 姜留闻言,立刻喜笑颜开。 姜松立刻沉下脸,“胡闹!六丫头不准去,三弟跟着!” “留儿想着去玩儿,我们路上走慢些……” 姜二爷还未解释完,就被大哥打断了,“那也不行!路上一走便是三四十日,留儿太小,受不住。” 姜母唤过孙女,问道,“康安至泉州有三千里之遥,这一个来回,留儿怕是要瘦成你三姐姐了,便是这样留儿也要去么?” “留儿-不怕。”姜留立刻表态。就算是瘦成一道闪电,她也要去。 姜老夫人摸着留儿的头,“留儿若不怕吃苦,那就随着你爹去吧,路上可不许哭闹着要回来。” “好!”姜留笑弯了眼睛,祖母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委实让她觉得意外。 姜松不解,让人将留儿带下去,屋里只剩他们哥仨后,才问道,“母亲为何要让留儿跟去?” 姜母缓缓道,“只有留儿跟着,为娘才能放心。” 这是何道理?哥仨都愣了。 “因为姜裘、卢定云、鸦隐和姜宝这群人,为娘一个都不放心。若留儿跟着,凌儿必定也会跟着。凌儿年纪虽小但心眼极多,姜裘他们都听凌儿的,有他跟着才稳妥。”姜老夫人说出她的顾虑。 经过上次牢狱之灾,姜松对姜凌的本事极为信任,便道,“那让凌儿跟去便是,留儿留下。” 姜凌不是枫儿的亲生儿子,姜老夫人怎能放心,“留儿与枫儿最亲。一旦遇到险情,留儿不会抛下她爹,凌儿不会不管留儿,这样枫儿才能安稳归来。” 姜二爷明白了母亲的顾虑,安慰她道,“娘放心,他们这帮人都遵信重义,遇到危急他们不会不管儿的,凌儿更不会。” “你信得过他们,娘信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康安城太平,不见得这一路都太平,为娘得为你考虑周全。你长这么大,就从来没离开过娘……”姜母说着,眼圈就红了。 姜槐也道,“母亲说得有道理。裘叔他们进府还不到一年,两位武师更是连半年都不到,二哥带上凌儿和留儿上路,的确更稳妥些。大哥,若咱们小时候有这样出远门的机会,你想不想去?” 当然想。姜松抿抿唇,“可留儿她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万一她病在路上如何是好?” 姜槐笑道,“有二哥在,母亲必定要事事安排妥当,留儿跟着能吃多少苦?” 姜松也只得点头,“也好,我明日便派人去打听南下的大船,再多为留儿订一个房间……” 姜二爷打断大哥的话,“我想骑马去,骑马一来是快,二来也可在路上练习马术。” 姜松不赞同,“不妥。此行三千余里,若全程骑马,行至泉州后必定人马疲惫,不只马术练不好,书也读不好。当初父亲自泉州进京赶考,便是先走一半陆路,在杭州改为乘船,沿运河一路至康安。二弟也这么走,乘船途中务必要将《武经七书》融会贯通……” 姜母道,“你大哥说得在理,就这么办吧。你们走起来就知道,坐大船比马车舒坦。枫儿莫担心盘缠的事,为娘这里还有些……” 娘亲手里还有没钱财,姜二爷岂会不知,他立刻摇头,“若要母亲典当嫁妆,儿宁愿不去。母亲放心,儿找人借足盘缠上路,回来后慢慢还他们便是。” 姜槐道,“二哥先别急,咱们先算出此行需要多少盘缠,看差多少再找人周转也不迟。” 商量了半夜后,姜二爷回到西院,见自己屋里的灯亮着。推开门发现,儿女们都在房中,便问道,“怎么还不睡?” 姜凌站起来,不容拒绝地道,“儿也要去泉州。” 还真让母亲才找了。姜二爷想逗逗儿子,便一本正经道,“你大伯怎得都不同意留儿去,不过你若想去,应能成。” 啊?姜留的小脸立刻苦巴巴。 妹妹不去了,他还去干什么?姜凌立刻道,“妹妹不能去,若我还跟着去,妹妹会更伤心的,儿也不去了。” 这臭小子!姜二爷不想再搭理他,转问大闺女,“你也不去了?”</p> 第132章 盘缠 听到父亲这么问,姜慕燕将背后的小匣子掏出来,双手递上,“女儿不去,女儿想把这些银两交给您,做路资。” 姜二爷看到匣子吓了一跳,这不是王氏在世时天天放在枕边的钱匣子么?现在又看到钱匣子,姜二爷就觉得王氏还没死,她十年如一日地站在这里,依旧面无表情地跟自己说话。姜二爷觉得胸口闷得难受,连忙道,“为父有钱,这匣子你仔细收好,以后莫轻易拿出来。” 家里人不同意自己跟着,姜留虽然失望却也能理解。她放下自己的事,跟着姐姐劝爹爹,“爹爹-收下,咱们-有钱,不借-别人-的。” 姜二爷坚决摇头,“这是你娘留给你们的,不只我不能用,家里谁也不能用,你们收好了。” “你借-别人的,还得-付-利息,欠-人情。”姜留替爹爹算账,自己家里有钱,干嘛要出去求人。 “那也不能用!收起来。”姜二爷的脸沉了下来。他宁愿付利钱、欠人情,也不用王氏的嫁妆银子。不只王氏,还有娘的嫁妆,他都不能动。 姜慕燕抱紧了钱匣子,拉着妹妹往外走。不是她不给爹爹用,是爹爹不肯用,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怪她的! 闺女们走后,姜二爷居然发现儿子脸上带着笑,瞪眼问,“你小子傻笑什么?” 姜凌立刻绷起小脸,“儿没笑。” 爷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姜二爷倒背着手围着儿子转悠了一圈,“你该不会想着,等你老子我走了后,你就能跟妹妹挤同一把椅子读书,躺同一张石床乘凉了吧?” 姜凌的小黑脸绷得更紧了,大声否认,“儿没有。” 姜二爷哼了一声,头枕着双手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悠哉晃悠着,“你想也白想,留儿要跟着为父去泉州……” 姜凌蹭地蹿过来,“父亲不是说大伯不让妹妹去么?” 姜二爷白了这傻小子一眼,继续嘚瑟。 姜凌蹿到床下就要往外跑,姜二爷连忙拉住他,“这大晚上的,你去哪?” “去找大伯问清楚。”不问清楚,姜凌一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姜二爷气笑了,“你个傻小子!” 姜凌气鼓鼓的,“我不管,妹妹去我就去,妹妹不去我就不去,父亲休想分开我和妹妹!” “跟你妹妹在一块就这么好?”见儿子快哭了,姜二爷觉得没意思,哄道,“好了好了,留儿跟着去,你也跟着去,上来睡觉!” “真的?” “假的!” “儿去告诉妹妹!”姜凌甩开父亲的手就外跑,姜二爷拉都拉不住。跑到妹妹房门外,姜凌轻轻敲了敲,问道,“妹妹可睡下了?” “还-没。”姜留应声,让书秋过去打开门。 听到水声,姜凌没进屋,在门外道,“父亲方才是骗你的,大伯让妹妹去,也让我去。咱们一块去!” “真的?”姜留惊喜地问。 “嗯!”姜凌的声音也带着快活,“妹妹睡吧,明天咱们一块收拾行李。” 姜凌走了后,跟妹妹在同一个盆里泡脚的姜慕燕皱起细眉。君子当宽仁,言而有信,父亲这样一点儿也不君子。不过妹妹能出去玩,姜慕燕很开心,“咱们明天多带些衣裳,银子也带上,让姜凌帮你收着。” “姐姐-真-不去?”能去泉州,姜留很开心,她还是希望姐姐也能一块出去走走。 姜慕燕摇头,“我要跟着夫人学琴,不能离开太久,否则等咱们回来时,二姐姐就要超过我了。再说咱们都不在,嫁妆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娘亲的嫁妆先不说,雅正夫人答应后半年还教她们弹琴,若是姐姐走了,的确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眼看着二姐姐一天天进步,要强的姐姐不敢有丝毫松懈,连出去玩都不肯,姜留心疼又欣慰,“下次-留儿-在家-守着,姐姐-去玩。” 姜慕燕摇头,“下次咱们一起去,不要父亲,姜凌……可以带着。” 姜留…… 得知姜留和姜凌都能跟着去泉州,兄弟姐妹们羡慕得不行,姜三郎更是吵闹不休,一定要跟着。 等丈夫晚上从衙门回来,陈氏便跟他商量,“三郎这就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也出息了,就让他跟着去玩玩吧?留儿和凌儿都能跟着,多他一个怎么就不行?” 姜松最知道妻子的软肋在哪里,“夫人有所不知,燕儿从她娘的嫁妆里拿出了五百两银子,充作留儿和凌儿的路资,母亲才准他俩去的。” 正在为女儿的嫁妆发愁的陈氏瞪圆了眼睛,“怎这么多?俩孩子哪用得了五百两!” 姜松继续道,“二弟不肯用二弟妹留下的银子,所以母亲才让留儿和凌儿跟着,免得二弟路上因盘缠不足而吃苦受罪。若让三郎跟去,夫人觉得咱们出多少银两合适?” 莫说银两,她连一枚铜钱都不想出!可她已经答应了三郎,该怎么办呢?陈氏眼睛转了转,想出个极妙的主意,“让三郎跟凌儿一处吃住,给他作伴,这样就不用多订一间房,三郎现在胃口笑了,吃不了多少东西,这样咱们就不用补路资了吧?” 姜松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有道理,若三郎肯跟着凌儿同吃同住,想必二弟也会同意的。” 见丈夫同意了,陈氏欢天喜地地叫来小儿子,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姜三郎听完脸都吓得变色了,“娘,三郎不要跟着姜凌……哥一块吃住!儿要自己住!”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陈氏不好明说,瞪眼吓唬道,“不跟你凌哥一块住,你就别想去!” 姜松也沉着脸道,“你娘说的对。还有一点,若跟着你二叔出去后,你不好生读书,回来后跟不上书院的进度,为父饶不了你。” 姜三郎看看父亲又看看娘亲,“哇”地一声哭了,扭头跑去找祖母告状,谁知事有凑巧,黑心肝的姜凌和胖六都在祖母房里。 听完姜三郎的话,姜老夫人还没说什么,姜凌就笑了,“祖母,三弟跟着也好,孙儿方才还在担心若孙儿不在,他跑圈、拉筋都落下呢,这下好了。孙儿在路上可以好好教导三郎,还会帮他温习诗书,请祖母放心。” 姜三郎听完哆嗦了,姜留则不厚道地笑了。</p> 第133章 留儿和爹爹,谁大? 在“不能去泉州玩儿”和“跟姜凌一起出去玩儿”之间,姜三郎聪明地选择了前者:因为不能去泉州玩还可以在康安城玩儿,跟着姜凌一块,就什么都没得玩了。 听到三郎要留下,姜老夫人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拍了拍他的头,让他在一旁站着,又叮嘱姜凌和姜留路上要注意些什么。姜留很快领回了祖母要表达的核心精神:爹爹此行非常重要,她和哥哥不要添乱,照顾好自己的同时,尽可能照顾好父亲。姜留越听越觉得,在祖母心里她和爹爹的年纪颠倒了。 说完他们,姜老夫人又叫过姜慕燕来,“他们走后,西院就剩你一个人,可怜见的,你想去王家,还是过来祖母这里?” 关于这件事,昨天晚上姜慕燕就跟妹妹商量好了,“多谢祖母怜爱。不过燕儿早晚要练琴,不敢过来打扰祖母休息。燕儿想让二姐姐到西院陪我,祖母觉得行吗?” 孙女没提去王家的事,姜老夫人还是高兴的,“这样也好。秀巧跟着留儿走后,西院缺了管事嬷嬷,你奶娘的腿上养好了吧?” 姜慕燕面带惊喜,“养好了。” 姜老夫人道,“既然她的伤好了,让她回府伺候吧,书秋也留在府中,西院若缺什么,你尽管跟祖母说。” “是。”姜慕燕欢欢喜喜地屈膝应了。 姜留有些无奈,她昨日只顾得高兴,却把王香芝这茬忘了。不过除了王香芝,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由谁来照顾姐姐更合适。 谁知事有凑巧,姜家管事去柳家庄传信,回来的却是王香芝的丈夫王河。王香芝刚被诊出喜脉,因胎像不稳,正在庄子里卧床养胎,没办法立刻回来伺候姑娘。 姜二爷便跟母亲提,让薛卉照管西院,姜老夫人也点了头。于是乎,西院的薛姨娘摇身一变,成为了西院的管事人,这在姜家几位姨娘里还是头一份。 赵奶娘怕三姑娘不高兴,便跟她解释,“薛姨娘原是太夫人身边的管事丫头,为人实在周到,她来咱们院里三年,也从未生事。由她照看姑娘,总比老夫人从别处指派来的更稳妥。” 姜慕燕咬唇不说话。 姜留知道姐姐的心思,太夫人将薛姨娘送到西院后,娘亲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王香芝曾跟姐姐说,太夫人送薛姨娘过来,是要让她给爹爹生儿子,所以娘亲才会难受等等,所以姐姐心里是不待见薛姨娘的。 爹爹这么安排,确实是没考虑姐姐的感受。姐姐又是个认死理儿的性子,姜留也不想劝她憋屈着自己,便跟姐姐商量道,“柳家庄-的-厨娘,胖胖-那个,让她-进府来-给-姐姐-做饭,好不好?” 姜慕燕的眼睛亮了些,“你是说刘成媳妇么?” 赵奶娘也想起了这个人,“三姑娘,奴婢记得刘成媳妇原本是伺候夫人的丫鬟吧?” 姜慕燕立刻点头,“她是母亲院里的二等丫鬟,娘亲出嫁之前安置身边人时,把她许给了府里的管事柳成。后来刘成做错事被大舅母责罚,刘成媳妇过来求娘亲,娘亲才让他们夫妻去了柳家庄,并让刘成媳妇管着庄子里的厨房。” 姜留哦了一声,原来还有这么个前情。难怪去年她们在柳家庄时,刘成媳妇变着法子地给她们做好吃的。 西院是有小厨房的,不过平日里不怎么开火,都是吃府里大厨房送来的饭菜,现在只剩下姐姐在西院,让刘成媳妇进来伺候姐姐,并给姐姐做饭,应该也成吧? 姜慕燕当然是同意的,她也看着赵奶娘,想看她怎么讲。 赵奶娘笑道,“姑娘想让她进来,便去跟二爷讲,二爷一定会同意的。” 姜慕燕咬了咬唇,“妹妹去说吧?” 姜留拉着姐姐的纤瘦的小手,“咱们-一起去。” 闺女们一提,姜二爷也想起来了,捏捏形状完美的下巴道,“爹记得她做得熏兔肉滋味还凑合。” 姜慕燕…… 姜留便道,“让她来,多做-几只-咱们-带在-路上吃?” 姜二爷立刻点头,“宝儿你跑一趟,顺道进山多打几只山鸡野兔,让她做好后一并带过来。” 姜留无语,“让她-进府做?” “留儿此言差矣。”姜二爷颇有心得地讲道,“她用惯了柳家庄的锅灶,才能做出那等美味,进府换了锅灶,必定会差些。” 姜留…… 姜猴儿献策,“不如让她连用惯的锅灶一并带进来?” 姜二爷看了看瘦得不像样的大闺女,点了头,“如此也好。她进来后不必去大厨房做事,就在咱们院里开火,照料燕儿的起居饮食。” 姜慕燕立刻屈膝谢过父亲,“刘成媳妇入府后,她的月例和食材,都由女儿来出,不用走府里的公账。” 姜留连忙帮姐姐补全她的话,“这样,伯母-和三婶-问起,也好-说话。” 三婶还好说,若刘成媳妇进府后月例走府里的公账,大伯母必定会说三道四的,姐姐遇事依照的是母亲那套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的道理,从不开口辩解,只有吃亏的份。 姜二爷点头,“这点小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西院的杂事由薛卉搭理,闺女的饮食起居由刘成媳妇照管,也算稳妥了。姜二爷又将姜猴儿留给大闺女,让他依旧接送闺女去琴行学琴,帮她跑腿办事。 已经连包袱都收拾好的姜猴儿听到自己不能跟着二爷出门,又默默将包袱解开,然后弄来一堆小毛桃,用姜宝的包裹里的衣裳,把上边的桃毛擦得干干净净。 姜二爷清点跟这自己出门的人后,又挑出了一个他看着最不顺眼的,“让呼延大哥留下,燕儿出门学琴,得有人跟着爷才放心。” 裘叔跟姜二爷商量,“呼延图在江湖行走多年,有他跟着,咱们才能避开一些江湖人的套路。三姑娘去学琴不出康安城,由府里的护院跟着也无妨。” 姜二爷哼道,“他若要跟去,须得把胡子剃干净!” 姜裘……您直接说看呼延图的络腮胡不顺眼不就得了! 姜二爷带着一群人和两车行礼,呼拉拉地出了家门去渡口登船时,孟家也得到了消息。 孟回舟听闻姜枫去泉州,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孟二低声道,“父亲,若他真到了泉州,三弟的事怕是……”</p> 第134章 船泊孤村 姜家人的榆木脑袋居然开窍了,晓得另辟蹊径,让姜二去泉州应考。孟回舟阴沉沉地道,“让人沿途透出消息,就说姜枫腰缠万贯下杭州。” 依着姜二的性子,此行必定极为招摇。这消息一旦放出去,路上等着劫财的大有人在,说不定还有劫色的!不管劫什么,姜二都走不到泉州,而会变为运河中的水鬼!孟二带着阴沉的笑容,快步出去安排。 清晨的太阳将要升起,渡口边上,姜老夫人依依不舍地拉着儿子的手叮嘱着,“河上湿气重,你晚上多添件衣裳,饭食也不能凑合。常备的丸药娘都交给了秀巧,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最重要……” “若是路上有人欺负你,就让姜凌揍他;想吃好吃的了,就跟姜凌说,让他去给你买。”姜慕燕也眼泪汪汪地拉着妹妹的手,低声叮嘱着,“爹爹若去胡闹,你能拦便拦着,拦不住便由着他去。你不可跟着父亲一起胡闹,万一被人发现传出来……” 坏了名声,就找不到好婆家了。姜留心里替姐姐说完,笑眯眯地道,“姐姐-放心,有-奶娘-在。” 站在三姑娘身边的书秋都快哭了,“姑娘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别忘了给三姑娘带回来一份。” 也给你顺带一份,姜留明白书秋的意思,又应下五姐姐要她带泉州特产的事,便听到船上传来悠长的号声,船家催客登船,分别的时刻到了。 姜凌走了过来,“妹妹,该登船了。” 姜慕燕不舍地松开妹妹的手,认真对姜凌道,“看好妹妹,别让她贪凉吃坏肚子。” 姜凌点头。 姜慕燕又道,“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好。”姜凌说完,拉起妹妹便走。姜留回眸,“姐姐,要记得。” 妹妹昨晚念叨了一个晚上,虽说都是些孩子气的话,但姜慕燕还是点了头,让她放心。 姜留走到父亲身边,跟哥哥向祖母辞行后,被爹爹抱着,登上渡口最大的客船。 扬帆起航后,他们离开岸边,岸上逐船行的人影越来越远时,姜留第一次体会到了她上大学离开家时,都没感受到的离愁。 大周没有网络和手机,这次她跟姐姐分开,若再想得到姐姐的消息,就得通过书信。一封信来来回回,不知需要多少时日,难怪古人最是伤别离。 姜二爷却极为兴奋,抱着女儿上楼后,直奔他们订下的天字九号房。进入客房后,姜二爷推开窗,与岸上的家人挥衣袖告别。 待船越行越远,家人淹没在岸边密密麻麻的送行人群中,辨认不出后,姜二爷才收胳膊,念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没想到爹爹也有诗兴大发的时候,正在摸索客房内摆设的姜留忍不住笑了。姜留四处望着,没想到大周能有这么大、这么稳的船,行进过程中都只是微微晃动,不愧是号称“万石”的船。 “二爷。”姜裘走进来,“老奴刚去询问楼下客房的位置,船上管事却说咱们的客房都在二楼。” 这艘由康安至杭州的万石船,分为上下两层,共有客房五十余间。姜家丁四间客房,两间在楼上两间在楼下。因楼下的房间小,水流声大,潮气重,视野也不及楼上开阔,所以价格相对便宜些。 若换到楼上来,每间客房需补不少银两,姜二爷正琢磨该怎么办时,这艘船的管事亲自来拜见,说明缘由。 “小人祝成,白三公子千叮万嘱,让小人路上务必要伺候好二爷,二爷若有事,尽管吩咐小人。” 姓祝么?姜二爷问道,“这是杭州祝家的客船?” 祝成笑着弯腰,“正是。” 姜二爷也没与管事多客气,只道了声“有劳了”。 待船主走后,姜二爷跟儿女道,“你们白三叔的姨娘是杭州祝家人,祝家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登上这艘船,咱们由康安至杭州这一段算是安稳了。” 白晅不只借银子给自己,还安排他乘祝家商号的船下杭州,这份情姜二爷记下了。 姜留也觉得白暄这个安排太贴心了,“咱们-给-白三叔-带礼物。” 姜二爷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这件事交给留儿了。” 姜留应下,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奶娘开始整理带来的行礼。每间客房进门绕过屏风,便是里间,左右靠墙各有一张单人榻,中间是一张固定的桌子和两把可移动的椅子,临窗摆放着一个多层抽屉的柜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被哥哥抱到床上坐好后,姜留问,“其他-房间-也是-这样-吗?” 姜凌道,“两头的房间似乎宽敞些。” 姜留哦了一声,每间屋子只有两张床,她和奶娘一间,爹爹和哥哥一间,剩下裘叔他们六个,必定是三人一间,那谁睡床,谁打地铺呢? 从没坐过船的姜凌也兴奋着,“妹妹,咱们出去走走?” 姜留立刻点头,俩小家伙手牵手出客房到外边溜达。这艘万石船很大,从船头到船尾足有十余丈,每层中间是走廊,两边是客房。姜留出房门,见鸦隐哼着小曲儿从对面客房走出来,便好奇问道,“鸦叔,很高兴?” 鸦隐抬起粗壮有力的胳膊,“某跟呼延大哥掰手腕赢了,今晚呼延大哥打地铺!” 原来是按武力值分配床铺的,姜留刚张开小嘴儿,就听隔壁客房里的姜宝怒吼道,“死猴子,爷回去一定要把你劈成两半烤了吃!” 姜留抽抽嘴角,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姜猴儿没能跟来,背地里搞了什么小动作。 天色渐晚后,康安城孟家,两个人影清晰地映在书房的纸窗上。孟二低声与父亲道,“姜二乘坐的是杭州祝家的客船,有镖师护航,恐难下手。” “消息传出去,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与咱们无关。”孟回舟又道,“给你三弟送信,让他即刻启程,秘密赶往泉州,以防万一。” 孟二点头,让人去给三弟送信。 在客船上写完一篇策问的姜二爷伸了伸懒腰,将纸交给姜裘,“裘叔先看着,爷出去转转。” 姜裘连忙道,“此处是孤村,二爷最好不要去甲板上走动。” “爷知道!”姜二爷随口应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p> 第135章 运河水鬼 正月初十这日一大早,熬了两晚的京兆府师爷周其文终于将姜松中毒案的案情奏折写好了,双手呈到京兆府尹张文江面前,“请大人过目。” “好。”身着祭服的张文江对这奏折的厚度很满意,翻开大体扫了一遍。 奏折中详陈他接圣旨后如何带领京兆府官吏殚精竭虑、日以继夜地查案;详陈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沈戎如何欺上瞒下,致使西城兵马司大牢管理如何混乱,致使送毒之人无迹可查;详陈西城兵马司巡街副使孔能如何公报私仇,羁押恐吓姜松和两个无辜稚子。奏折的最后写着:臣大泣拜上,请圣上治臣无能之罪。 这份折子递上去,万岁就能体察他身为京兆府尹的苦楚——京兆府尹居然无权随时监察五城兵马司府事,但康安城东西南北中任何一处出事,都是他这位京兆府尹失职,凭啥! 就该这样写,张文江满意合上折子,赞道,“师爷高才。” 师爷笑得万分谦虚,“全赖大人指导有方。” 张文江问道,“姜家情况如何?” 捕头任大力立刻道,“姜松回府后拖着病体正家风、督促姜枫和子侄们读书。” 很好,圣上就喜欢听这个。张文江再问,“孟家如何?” 任大力马上回道,“孟回舟初四将其子孟寻真赶出京城,初六在西市百味楼与刑部同僚吃酒。” “派人查清孟三与乐阳公主府的关联。”张文江吩咐完,将折子揣入怀中,进宫求见景和帝交差。 此时,会嘉坊柿丰巷姜府内,看着姜凌嗖地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姜三郎最后一点劲儿都泄了,瘫坐在池塘边哇哇大哭,“我一步也跑不动了!娘,三郎跑不动了,娘——” 伯母已出京上百里了,你再大声她也听不见。姜凌折回来,向姜三郎伸出小黑手,“三弟,哥哥拉着你跑。” 看到这只可怕的小黑手,姜三郎哭得更大声了。 小四郎呼哧呼哧跑到三哥身边,摇头又叹气,“凌哥绑了三十块铁片都没哭,三哥绑了五片还哭,羞不羞!” “你这个一块也没绑的还有脸说我!”姜三郎随手抓起一把土,扬向讨厌的老四。 小四郎往旁边一闪就躲过了三哥的攻击,得意洋洋地转身给他看自己的后背,“谁说我没有,在这呢,三哥看!” 一斤重四边带孔的铁片就绑在他的后背上,这种铁片是姜财让铁匠打的,衣裳是让府里的针线房缝的,前心、后背、腰间、胳膊和腿上都有小袋子和系带,能固定铁片。 姜三郎看四郎背上绑着的一块铁片,气炸了!姜凌欺负,你也敢欺负我!“你给我站住,我打死你!” “欸——追不上,追不上!”小四郎跳起来做鬼脸,拍拍自己的小屁股,咯咯笑着跑了。 姜三郎刚爬起来追上去,非要跟姜凌绑一样多铁片的廖元冬又摔在了地上。 池塘中心亭子内,看热闹的姜慕锦咯咯笑,廖春玲拍着栏杆给哥哥鼓劲儿,“哥,快起来,凌表哥拉下你三圈了,你再不起来就追不上了!” 他起来也追不上了,哥哥还有一圈就跑满十圈了,姜凌挪着小短腿沿着廊桥到池塘边上等哥哥。 身高腿长的哥哥跑过来时,姜留屁颠屁颠地递上准备好的帕子,内心骄傲极了,“哥,累-不?” “不累。”姜凌随意抹了抹额头的汗,“妹妹累不累?” …… 她在亭子里看着,有什么累的?姜留摇头。 “我再跑几圈,等他们跑完了咱们一块走。”姜凌把帕子交给妹妹,又跑了,飕地超过蜗牛爬的姜三郎、卸铁片的廖元冬。 姜留回到池塘上的小亭内时,表姐羡慕得不行,“凌表哥绑着那么多铁片,还能跑这么快,好厉害哦!” 姜慕锦笑嘻嘻撞了撞表妹的肩膀,“你想知道凌哥哥怎么练出来的不?” “想!”廖春玲眼睛闪亮亮。 “当然是——背六妹练出来的!”姜慕锦笑得前仰后合。 廖春玲恍然大悟,“表妹可比那些铁片重多了对吧?” 姜留没吭声。哥哥的劲儿不是背她练出来的。大周武将的一身铠甲有几十斤重,生在武将世家,哥哥从小就要习惯铠甲的重量,否则长大了怎么披铠甲上阵杀敌? 监督姜三郎跑完十圈,姜凌带着妹妹回西院沐浴更衣更,才去北院给祖母晨省、用饭。 外屋饭桌上,姜二爷和姜三郎一个比一个颓。 “二哥,多吃些。”姜槐先给二哥夹了一个油炸芝麻球,又给三郎加个个小肉包,“三郎也是。” 小四郎不干了,“爹,四郎也跑了十圈!” “你小子也出息了。”姜槐挑挑眉,也给儿子夹了个小肉包。 “四郎就绑了一块铁片,我绑了五块!”三郎不服气,低头啃包子。筷子是用不了了,他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四郎扬起小脑袋,“凌哥绑了三十片,跑了十六圈!” 这么厉害?姜松和姜槐都看向姜凌,廖元冬惭愧低头,暗下决心他明天也要跑的跟姜凌一样多。 姜凌谦虚道,“侄儿练得多,所以多跑了几步。” “你们要多向凌儿学。”姜松夸完侄子,却见二弟用左手拿筷子,三郎直接把头埋进碗里啃包子,立刻怒了,“好好吃饭!还有你!” 姜二爷都要哭了,“大哥,我手腕疼。” 姜三郎眼泪汪汪,“爹,我俩胳膊都哆嗦。” 姜家人吃饭十不准下人到桌前伺候的,这是曾祖传下的规矩。坐在父亲身边的姜凌探小黑手接过他左手中的筷子,夹起芝麻团送到他嘴边。 姜二爷一边吃芝麻团,一边感慨这个儿子没白疼。 姜三郎吞下一个包子,转头跟二叔商量,“二叔,要不侄儿替你写字,你替侄儿跑步?” 姜二爷眼睛一亮,“如此甚……” 姜松沉着脸喝道,“再闹下去,你们俩就早上一块跑步,饭后一块读书!” 姜二爷和姜三郎立刻蔫了。 看父亲这几日实在可怜,姜凌便问大伯,“伯父,为何我父亲一定要读书考文状元,而不能习武考武状元呢?” 第136章 冤家路窄 三姑娘年纪小,王香芝忠心有余心计不足,都看不清六姑娘生病这件事的门道,赵青菱仔细引着她们分解。 姜留也伸长耳朵听着,听完后总算对小胖丫的家门有了些几分了解。 姜家这几年,家门不幸。 姜留的祖父本是官身,因办错差,前年在衙门内留下请罪书,自尽谢罪;长子姜松也受到牵连,为父丁忧后不得起复的机会;将姜二爷当心头肉、亲手抚养他长大的姜太夫人在去年春病逝;姜留的母亲王氏又在今春病故。 姜家连着在三个万物焕发生机的春天损了三辈人,引得街头巷尾议论不断,甚至传出姜家触怒里老天爷,所以老天爷要让姜家人都不得善终的谣言,且这谣言呈愈演愈烈之势,引得姜家人恼怒的同时又惶惶不安。 甚至,家里的奴仆卷着主家钱财外逃的事情,已出了好几起。姜老夫人一怒之下,发卖了一批不老实的家奴,这才将这股邪风镇压住。 也正因为发卖家奴导致家内家丁仆妇短缺,才导致六姑娘被三郎姜思宇推下水后不得及时救治,丢了性命,换芯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个月刚出三年国丧,各府忙于嫁娶,姜老夫人也在忙着为大孙女姜慕容说门好亲事,借此冲一冲姜家这几年的晦气,也破了府外的谣言。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姜留却因落水不能动弹,任谁看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若是姜留的病情传开,更是坐实了谣言,姜慕容的亲事怕是要黄了。在姜老夫人看来,姜家现在最重要的是姜慕容能结门好亲事,再姜大爷借着亲家的力回天,重耀姜家门楣。 赵青菱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便是二爷不提,老夫人也会找由头让六姑娘出府养病的。” 姜慕燕小脸绷得紧紧的,王香芝也承认赵青菱说得在理,可是,“就算不能留在府内养病也不是非去庄上不可,回王家也成啊。” 姜老夫人都不愿留六姑娘在家养病,王家就乐意了?赵青菱心疼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与三姑娘商量,“若是姑娘也觉得去王家可行,不如派人去问一问王老夫人的意思?” 王香芝一拍大腿,“青菱姐,咱俩想一块去了!要不是你这节骨眼赶回来,我早就出府了!” 姜慕燕当然想带妹妹回外祖母家,但她谨记母亲临终前的叮嘱——遇事不可与父亲明面上对着干,否则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丢得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嬷嬷去王家不必提让外祖母接我们回去的事,只托外祖母想办法请太医为六妹治病。” “姑娘放心,奴婢都晓得。”时间不等人,王香芝快步离去。 姜家北院。 姜老夫人听儿子讲了六丫头的病情,眉头微微皱起。本以为六丫头只是落水受了点惊吓,怎就四肢都不听使唤了,莫非府里真的不干净? “娘过去瞧……” 姜二爷笑嘻嘻的,“郎中说得严重,但依儿子看,留儿就是脑袋瓜子进了点水,晒晒太阳就能缓过来,所以儿打算明日待她俩去庄子上住几日,待留儿好了再带她回来孝敬您。” 你跟六丫头这么说,她没咬你?姜老夫人想骂儿子几句,可看着他的小模样,就是骂不出口,只得叹了口气道,“不必去庄子,在府里晒也是一样的。” 姜二爷坚持,“在庄子里晒,她心情好,病也好得快。” 姜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这话是留儿说的?” 姜二爷粲然一笑,姜老夫人眼前若百花盛开,火气又被灭了,“是你想去庄子吧!” 姜二爷嬉皮笑脸,给母亲捶腿,“儿不是怕留在府里,坏了您的好事么。” 姜老夫人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子,“娘都这个岁数了,哪来的好事?娘累死累活的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姜家,为了你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 旁边坐着的大爷姜松惭愧低头。 姜二爷顶着红扑扑的脑门,贼兮兮的笑。也就亏他模样生得好,这般表情做出来才不让人觉得猥琐,“儿是不争气,不是还有大哥么?娘这么说,让大哥听着多不是滋味啊。” “儿没不是滋味,儿惭愧。是儿无能,才让母亲这般年纪还为府事奔波,不得含饴弄孙。”姜大爷瞪了二弟一眼。 姜二爷冲大哥眨眨眼,“您看是吧,大哥都觉得自己惭愧无能了。” 姜大爷…… 姜老夫人又一个爆栗子,“娘在说你!你扯你大哥作甚,你怎不替娘分忧解劳?” 姜二爷可怜巴巴地捂住脑袋,“儿也想,但是您不让啊。” 姜老夫人看着儿子红了的脑门,也心疼了,她拉下儿子的手,给他揉着脑袋,“你又想了什么歪主意?” 看吧,自己还没说呢,母亲就觉得是歪主意了。姜二爷心累啊,“儿觉得,现在给大丫头说亲还不是时候。朝局还没稳,她年纪也不算大,再等了年也不迟。再说您看上的宁家二小子看着是人模狗样的,实则花花肠子多着呢……” “他有花花肠子,你怎知道?”姜老夫人追问。 姜二爷愣住,嘿嘿一笑。 姜大爷皱眉,“二弟,你说的是真的?” 姜二爷拍胸脯,“旁的小弟不及大哥,但这方面的消息,绝对比大哥灵通数倍!” 是因为你的花花肠子比旁人更多吧……姜家母子同时感到无力。姜大爷跟母亲商量道,“儿再派人打听打听吧?” 姜老夫人当然晓得宁二郎有些小毛病,但是瑕不掩瑜,品性不算坏。再说以姜家的境况,宁二郎已是可选范围内最好的了,她瞪了小儿子一眼,“你还有脸说别人,你的花花肠子少吗?” 姜二爷回得理直气壮,“所以儿不是良配啊。” 姜老夫人瞪眼,姜大爷皱眉,万分不赞同,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就不是良配?”! 姜二爷捂住嘴,忽觉不妙。 第136章 将计就计 听三爷要火烧祝家船,孟平连忙劝道,“三爷,咱们这趟还有正事,赶路要紧。” 说起赶路,孟三不只生气,两条大腿也火辣辣地疼,“爷宰了他,就是为了不用赶这劳什子的路!” 若不是姜二疯子突然要南下泉州赶考,他何必疯了似得往泉州赶。分明是他爹先给他找好了人去泉州赶考,他只要安安生生在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136章 将计就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138章 调转矛头 听了儿子的话,姜二爷呆了呆,然后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对啊,爷怎么没想到呢!” 是啊,您怎么就没想到呢?同样没想到的姜留,心安理得地啃着甜滋滋凉冰冰的樱桃,顺便给哥哥塞了一颗。 姜二爷瞪了闺女一眼,自己挖了一勺樱桃放入口中。 孟三这会儿南下,没准真是奔着泉州去的,他认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138章 调转矛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139章 马儿来吃草 在呼延图和各路想夺黄金之人的眼皮底下,孟三举步维艰,三日竟未能走出应天府,只得派人回康安城送信,让父亲派人来护送他南下。而此时,姜二爷乘坐的大船已经由运河进入淮河主河道,行船速度提高三倍,一路南下。 六月二十五日,姜二爷一行在杭州弃船登岸,该走旱路。而此时的孟三,才刚刚到达义阳。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139章 马儿来吃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140章 良驹青龙 白马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也不看面前的青草,用鼻子出气,咈哧一声,扬起前蹄跑了。姜二爷气得探左手要抓它的马尾时,右手里的青草却被探头的黄骠马叼了去。姜二爷惊得睁大桃花瞳,呆呆看着这匹矮挫马。 罗老夫人含笑,“枫儿喜欢那匹白马?” “喜欢!”姜二爷用力点头。 “那匹马没看上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140章 良驹青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141章 看热闹是要命的 大宛马又称汗血宝马,产于西域大宛国,这种马体形好、听话、速度快,属马中极品。纯种的大宛马在大周极为少见,西域进贡的大宛马被太仆寺静心饲养,供皇帝骑乘。 青龙是大宛马与乌孙马的混种,在大周也是极为难得的好马。虽说它模样不及白马英俊漂亮,若是能骑着青龙在康安城走几圈……姜二爷骑着他的马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141章 看热闹是要命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142章 挑山寨 在他们到了泉州五日后,孟三就到了,他的速度也不算慢。 马车内的孟三听到车外熟悉的动静,挑起车帘,果然看到姜二在人群中,又重重甩上车帘。 虽然马车的车帘没撩起多大会儿功夫,但姜留却瞧见了孟三白里泛青的瘦脸和阴毒的目光,这目光让人瞧着便觉得毛骨悚然。 “别怕,哥哥收拾他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142章 挑山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143章 弄马 姜留得知裘叔要带着爹爹去冒如此的风险,一百个愿意,站出来反对。姜留反对,姜凌跟着反对,裘叔早就料想到了这个局面,向他们爷仨解释为何要提前几日出发,在路上挑了夜叉寨。 “孟回舟此人表面看着光明磊落……” 姜二爷立刻打断,“错,他表面也不光明,阴险得很!” 裘叔顺从改口,“他表里如一的阴险,不愿姜家得势,大爷升为礼部郎中后他给大爷添乱,得知二爷下泉州夺武举人后,他会怎么做?” 姜二爷怒冲冲道,“想方设法让爷考不中!” “不错。所以孟家让人散播二爷携重金南下,孟三又四处散播不利于二爷的消息。幸得二爷机智,一一化解。”裘叔顿了顿,继续道,“但有一事,二爷不得不提起小心。” “何事?”姜二爷问道,姜留也望着裘叔,认真听着。 “二爷的家状和保状送去泉州衙门后被人偷走,若非二爷机警,提前准备了双份,今日怕是还拿不到衙门的发的凭证。这就说明,泉州衙门中有人与孟家勾结,以孟家人的阴险,二爷觉得,他们会不会利用手段收买考官,让您即便入场,也考不成武举?”姜裘问道。 姜二爷挑起修长的剑眉,瞪大桃花瞳,“绝对会!不管是内场还是外场,可使的阴私手段多着呢,防不胜防!” 裘叔点头,“不错。姜家目前没有足够的权势与孟家抗衡,福州官场咱们也摸不透,所以咱们要提前准备,让二爷足够强,强到声震福州,让这些人不敢出手在科举场上对您使小手段。夜叉寨是福州一大患,若是二爷能挑了夜叉寨,将悍匪的人头送到衙门,此局可破。” 姜留明白了,裘叔说得对,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糊得的,但是,“夜叉寨-很-危险。” 姜凌接着妹妹的话,讲道,“不错,夜叉寨很危险,还是让我跟着父亲一起去更为稳妥。” 姜二爷瞪眼,“你才几岁,在家老实呆着!” 裘叔道,“论理,若少爷跟着也无妨,但只留六姑娘在老宅,少爷能放心?若有人趁老宅空虚欲绑走六姑娘,要挟二爷交出宝马,该当如何是好?” 姜凌立刻改变主意,“我在家保护妹妹。” 姜留皱起眉头,“裘叔,怎么-挑-夜叉寨?” 这才是关键。 裘叔展开地形图,指着一处山峰道,“从泉州至福州,若是骑马,须得经过惠安县。惠安人少地方,多丘陵台地且树木深茂。二爷,姑娘,少爷,你们看。” 姜留顺着裘叔的手指,看着地形图上的大雾山、尖峰山、山灵山和猴山等一片群山中的道路,皱起眉头。这块地方前年之后她去过,山不少但都不高,也不茂密、人也不少,但千年前还真不好说。 “若是老奴所料不差,夜叉寨的人,必定会在这里下手。”裘叔断言,“这一带的地形,老奴已熟记于心,只要他们敢出现,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姜留皱眉,“如果,他们-不在-这呢?” 裘叔笑道,“若他们在其他地方拦路,更难成事。根据呼延图搜集的消息来看,这帮山匪的头目姚岱山胆大心细,他们每次杀人截货的地方,都有共同之处……” 看裘叔指着地形图,分析地头头是道,姜留也相信了夜叉寨会在惠安动手,便又问道,“裘叔-有-几分-把握?” 裘叔平静地道,“拿下夜叉寨,老奴有七分把握。不管拿不拿得下夜叉寨,老奴以姓名担保,二爷绝对能平安到达福州。” 姜二爷又道,“还有爷的得胜。” 裘叔补充,“二爷和得胜,绝对能平安到达福州应举。” 姜二爷将手按在地形图上,正气凛然道,“夜叉寨恶贯满盈,爷岂能容他!不除夜叉寨,爷绝不入福州城!” 姜凌立刻道,“儿祝父亲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父亲又不是将军出征,哪来的旗……姜留望着父亲骑马远去,心都揪到一块了。 孟三看到姜二疯子骑马离去,低声问姜平,“夜叉寨的人真会动手?” 孟平打包票,“夜叉寨的姚岱山在福建江湖道上也算响当当的人物,他发了话要夺姜二的马,就绝不会让姜二活着出山!” 孟三阴阴地笑了,“等传来好消息后,咱们就启程赶往杭州,爷也要从罗旭书那里弄匹好马!” “三爷,咱们带的银两不多了……” 孟三瞪眼,“你以为姜二的马是用银子买来的?孟家跟罗家交情也不差,他能弄到马,爷就弄不到?” 孟平低头,不敢吭气。 姜二爷一行六人,姜宝、鸦隐和呼延图骑马,卢定云赶车,姜二爷和裘叔坐在马车中,离开泉州县城,赶往福州。 走了一段后,姜二爷抬手招呼姜宝,“宝儿,你到车上来,爷要骑马。” 骑着得胜的姜宝回头,见裘叔轻轻点头,便下马将得胜让于二爷。姜二爷上马后,宝贝地摸了摸得胜的鬃毛,又叮嘱鸦隐,“你仔细看着路,莫让青龙踩到坑洞。” 这些某比你懂!鸦隐点头,“是。” 呼延图连忙道,“鸦兄,还是让某骑青龙吧?这等山路,某熟!” 还不等鸦隐说话,姜二爷就道,“呼延大哥背着的双锏太沉,莫压坏了青龙让凌儿不高兴,还是算了吧。” 呼延图……青龙是宝马,这点分量算什么! 姜二爷扫了一眼青龙,又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得胜,“青龙的腿太细,看着就没爷的得胜壮实!青龙的毛黑一块青一块,哪有爷的得胜顺溜好看……” 还不等二爷说完,青龙不干了,扬前蹄嘶鸣,鸦隐连忙拉马缰绳安抚青龙。姜二爷又有话说了,“青龙脾气暴躁,不是好马,不及爷的得胜持重,难堪大任!” 这下不光青龙生气,鸦隐也急了。二爷这眼睛真是斜得没边了,若是得胜比青龙好,干嘛还要带着青龙出来诱敌!若自己现在骑着青龙回泉州,夜叉寨的人准会跑来泉州盗马,而不是藏在山中夺得胜! “青龙……” 还不等姜二爷说完,暴脾气的鸦隐气呼呼道,“二爷,咱俩赛一场!” 是骡子是马,咱别靠嘴说,拉出来遛遛! “当爷怕你?”姜二爷双手握住马缰绳,斜了一眼鸦隐,“赛就赛。不过你若敢跑到爷前边,明日爷就让宝儿骑青龙!” 马车里的姜宝立刻探出头,“是!” 赶车的卢定云呵呵笑,鸦隐气得额上青筋蹦出,恨不得一脚把这讨厌的小白脸踹回马车上。 第144章 给爷当压寨夫人 三日后,一行六人进入惠安人少山多的地段,坐在马车内的姜二爷握住手中的弓箭,警惕地望着车窗外。 裘叔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二爷,吃茶。” 都这会儿了,哪还有心思吃茶!姜二爷皱眉,“爷吃不下。” 裘叔道,“二爷,为将者,越是大敌当前,越要沉得住气,将稳兵才稳……” “爷稳不住!” “二爷现在绷得比拉满的弓还紧,如此下去,待到山匪出来时,二爷已精疲力竭,如何迎敌?”裘叔声音沉缓,安抚姜二爷紧绷的神经,“二爷放松,深吸气,憋住,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便可纾解。” 姜二爷尝试着放松,低声问裘叔,“他们怎还不出来?” “时机未到。” 姜二爷再问,“什么时候时机才到?” 裘叔笑道,“现在还不好说。二爷无需担心,鸦隐他们久经沙场,若有人埋伏在山中,他们定能察觉。” 姜二爷嘟囔道,“莫伤了爷的马……” 马车外的鸦隐又生气了,“二爷对得胜,倒是真上心!” 姜二爷纳闷了,“你不是号称自己是横推八百无对手,轩辕重出武圣人么?遇上屈屈几个毛贼,还用得着爷为你操心?” “喀吧!”鸦隐的拳头响了几响,气得直喘粗气。 裘叔沉下脸,冷声吩咐道,“鸦隐,去车前引路。” “是。”鸦隐瓮声瓮气地应了,催青龙到车前带路。 姜二爷与鸦隐斗了几句嘴,紧绷地神经松了,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吃茶。待姜二爷吃了三盏茶,赶车的卢定云忽然从将手伸入车中,伸出三指。 裘叔会意,立刻弯腰从凳子底下取出木板挡住只挂着车帘的车门,别上横棍,示意姜二爷不要靠近车窗。 终于来了吗?姜二爷手一抖,茶杯落在雪白的衣袍上,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弓箭,瞪大桃花瞳盯着小小的车窗上飘动的车帘。裘叔低声道,“二爷您听,车外的鸟叫停了。” 现在姜二爷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旁的什么也听不到,除了这些,他还想……小解。 姜二爷刚张开嘴,就听“砰”地一声,自己靠着的车厢颤动,他吓得向旁边躲,却被裘叔按住不能动。 “砰!”一根箭射穿车帘,射入身前三寸的车板上,吓得姜二爷大叫一声,“裘叔!” 裘叔压住姜二爷不让他动,“二爷莫动,尽管大声叫,让他们知道您再车内。” “啊——啊——”姜二爷扯开嗓子,发泄着恐惧。 得胜听到主人大吼,跟着嘶鸣,不安地用马蹄刨地,青龙也开始激动,姜宝和鸦隐拉紧马缰绳,狼狈躲避着射来的箭。赶马车的卢定云装作狼狈地从车上摔下,连滚带爬地“逃进”山中。 埋伏在不远处的姚岱山看到这一幕,啧啧道,“这匹黄骠马马也不差,给爷留下,人一个不要留活口!老二,你带人下去!” 夜叉寨二当家得了令,提鬼头刀领着十几个手下冲下山头,将姜二爷连车带马围住,大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姜宝骑在马上,装着害怕哆嗦着嚷道,“马车上是礼部郎中姜大人的亲弟弟,你们若敢伤我家公子一根汗毛,官府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夜叉寨二当家仰天大笑,“爷等的就是这个小白脸!姜枫,给爷滚下来,让爷开开眼,瞧瞧你有没有万花楼的姑娘美!” 众山贼跟着哄笑,姜二爷玉颜紧绷,挨过刚才的惊吓后,握着箭的手不抖了,他瞪大眼睛望着车窗,只要有人敢把爪子伸进来,姜二爷定要戳得他满手血! 大敌当前,姜二爷能稳住心神,裘叔相当欣慰。在山匪的哄笑声中,裘叔掰开姜二爷的手取下鹅毛箭,给他换成长枪,低声道,“二爷,再待片刻,您就持枪,下去杀敌。” 姜二爷瞪大眼睛,“爷为何也要去,不是说爷只要在车内呆着就成么?” 裘叔沉下脸,几道疤痕显得尤为狰狞,“二爷不尚公主,放弃锦衣玉食走上武举这条路,就必须下去。若不想让人笑您是靠脸吃软饭的,二爷就下去枪挑几个悍匪,让他们知道您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不想顶天立地啊,听着车外乒乒乓乓地打斗声,姜二爷眼中都起了水雾,他不行,他的腿脚都不听使唤,怎么挑人! 裘叔拉开挡住车门的横木放下挡板,继续激姜二爷,“二爷若不想泉州城的百姓说您是孬种,不想六姑娘和凌少爷失望,您就下车,用您的枪证明您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别让老奴瞧不起您!” 木板撤掉后,车帘被风吹起,姜二爷看着正在与悍匪狼狈打斗的鸦隐和姜宝,闻着扑鼻的血腥味,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胸中翻滚,他大叫一声提枪跳下马车,向着挥动鬼头刀要伤得胜的悍匪冲去。 见姜二爷终于下来了,鸦隐和姜宝立刻跳下马站到他的左右,青龙和得胜无人骑乘,向着旁边跑去,山头上又有几个山匪冲下来,向着马跑去。 提刀的夜叉寨二当家见到姜二爷,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真是美人儿啊!小的们,这个要活的,二爷要抓回山寨当压寨夫人!” 山匪大笑,“二当家被美色迷昏了脑袋瓜子,看不清男女了!” “压寨小倌儿爷爷我也要!”夜叉寨二当家吞了口口水,提刀冲向姜二爷,想立刻将他扛走。 最恼别人说自己像女人的姜二爷大怒,抬枪就挑这丑鬼的刀。谁知他练了数千次的招数,却在悍匪面前失了效。夜叉寨二当家立刀避开枪尖,大声淫笑,“不错!还敢玩枪,爷爷喜欢!美人跟爷走,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爷跟你走!你走! 姜二爷怒了,挑空高举的枪被他当棍子使,狠狠砸向丑鬼的脑袋,这一招正是呼延图的杀手锏之一,力劈华山! 夜叉寨二当家没当回事,帅气地单手抬刀挡住。 “当!” 没想到小美人不只长得美,枪的力道更辣,硬生生将他的刀砸下来,连刀带枪砸在他的脑袋上,砸得二当家两耳轰鸣,晕头转向。 姜二爷还不解气,又是重重的一棍砸向丑鬼的脑袋,你走! 这二当家也算反应快,虽然头晕目眩,但他还是靠着本能侧头避开了姜二爷的夺命枪杆。 脑袋避过了,身子却没避过,姜二爷一棍子敲在他的肩上,直砸得他双膝跪地,脑袋上的血往下流眼睛往上翻,仰面躺倒。 姜二爷撂倒了夜叉寨二当家后,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第145章 爷是没你这样的外甥 “你们怎么在这儿?”三姑娘孟雅媚见到姜留傻呵呵地站在琴行中,横眉立目地斥问。孟雅娇和孟雅秀也看过来,眼里明显带着不悦,就好似这里是孟家的地盘,姜家姐妹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雅媚,该怎么跟姐姐们说话?”孟老夫人没看姜家姐妹,而是想琴行内其他的客人微微颔首。 “不-对。”姜留指了指孟雅媚,“她-比-留-儿-大。” “就是!”姜慕锦哼道,“我六妹妹比她还小一岁呢,都比她懂规矩!” “指什么指,你才没规矩!”孟雅媚上前一步要掰姜留的手指头,姜慕燕和姜慕筝立刻上前挡住妹妹。琴行内挑选乐器的客人都望过来,孟雅娇拉住三妹,示意她不要再与姜留斗。 这丫头,前些日子当街喊自己的二儿子老,今天又当着她的面说她的三孙女没规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孟老夫人不好与姜留计较,只想着姐妹四人笑了笑,转头问琴行的伙计,“雅正夫人可在行中?会嘉坊柿丰巷孟氏前来拜会。” 晚照行礼,“家师正在楼上与贵客说话,老夫人稍待。” 听到这位是雅正夫人的弟子,孟老夫人略欠身,问道,“不知楼上的贵客是?” 晚照含笑,“这位贵客也来自会嘉坊柿丰巷。” 听了晚照的话,姜留眼见着孟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才又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身与姜家大嫂是多年的故交。劳烦公子上去通报一声,我们也可一块与雅正夫人说说话。” 姜慕锦听了这话忍不住翻白眼,姜留看着孟老夫人的脸,深深觉得孟家人的脸皮同一个铁匠铺子打的,厚度都一样。 “行有行规,请老夫人稍待。”晚照笑容不减地抬手请孟老夫人旁边吃茶。 正当孟雅媚和姜慕锦互相做鬼脸恶心对方时,雅正夫人与姜老夫人一同下来了。孟老夫人起身先与雅正夫人打了招呼,又亲切地与姜老夫人打招呼,“早知道嫂子也来,咱们就一块过来了。” 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也不比孟老夫人少,“说得是呢。” 孟老夫人唯恐已被姜家抢了先,等不急上楼,便姜家人的面与雅正夫人道,“我家老爷得知夫人正月后去王家继续教琴,吩咐老身前来,请夫人去府中教导家里的孩子们学琴。” 张嘴就就搬出孟回舟,孟家人这是拿势压人啊,不过在雅正夫人面前,孟回舟的面子可不够用。姜留的目光缓缓扫过势在必得的孟老夫人、看戏的祖母,最终落在无论什么时候都笑得淡然的雅正夫人身上,只听她道,“承蒙孟大人夸奖,雅正不胜荣幸。只是雅正这半年事情繁多,无法前往,请老夫人见谅,也请您代雅正向孟大人告罪。” 呼!姜家姑娘们翘起嘴角。 啊——孟家姑娘们失望地耷拉下眉梢。 “孩子们不能继续跟着您学琴,真乃平生一大憾事。”孟老夫人转头又问姜老夫人,“嫂子也是这样想的吧?” 姜老夫人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依旧是方才那句:“说得是呢。” 孟老夫人见从姜老夫人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干脆直接问雅正夫人,“夫人,您这半年一点空也没有?” 雅正夫人还没回话,门外有人大声道,“夫人当然没空!因为夫人已答应到邑江候府,教府里的姑娘们学琴!” 因为动作慢,所以姜留更能慢慢品味身边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中的细节。这声音姜留认得,正是柳如烟身边的名叫菊芳的仆妇,她这喊声里含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故意想让街上和琴行里的人都听到。 姜留缓缓转过身,见菊芳正扶着婷婷袅袅的柳如烟迈过门槛,进入琴行。柳如烟是正经八百的邑江候世子妃,琴行内众人都起身给她行礼。 待姜留刚摆好姿势要屈膝时,柳如烟已经叫起了,姜留又缓缓将手放下,抬头看柳如烟。 正逢国丧,柳如烟穿得依旧是一身白衫,但衣衫上的繁复的暗绣和头上明晃晃的珍珠白玉簪,衬得她犹如自月宫坠入人间的仙子,分外夺目。店里的女客都看过来,神色是姜留读不懂的复杂。 雅正夫人请柳如烟入座后,又请两位老夫人落座,自己在下垂手陪坐。菊芳的目光扫过孟姜二府的老夫人,又得意重复,“雅正夫人已应下今年上半年教邑江侯府的姑娘们抚琴了。” 柳如烟的丫鬟,便是入了侯府一样上不得台面,姜老夫人垂眸饮茶,只当她们不存在;孟老夫人陪着笑道,“看来是老身迟了一步。夫人,下半年您若得空,一定要到咱们府上指教孩子们。” “夫人下半年也没空!”菊芳又道。 孟老夫人脸上也挂不住了,柳如烟轻责道,“菊芳,怎么跟老夫人讲话呢?” 菊芳意思意思地抬手屈了屈膝盖,“世子妃教训的是,奴婢知罪。” 雅正夫人笑道,“世子妃的琴艺高超,有您亲自指点,侯府的姑娘们定能青出于蓝。” 柳如烟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夫人的琴技独步康安城,劳您日日操劳奔波,如烟不胜惶恐。” 姜留没听出柳如烟有“惶恐”的意思,反而听到了人上人的得意:你琴艺了得又怎么样,还不是天天到我府里教琴! 天天?姜留转头看着雅正夫人,如果夫人需要天天去邑江候府,就没空教她们弹琴了吧? 雅正夫人依旧淡雅地笑着,“身为琴师,能到贵府教琴乃是雅正的荣幸。不过,雅正不是日日前往,而是每旬去三日,世子没跟您说么?” 店里女客发出嗤笑声,柳如烟嘴角一僵,又轻声道,“世子确实跟我提过。如烟今日前来,正是要请夫人再延些时日。” 雅正夫人摇头,“请世子妃恕罪,雅正教琴的行程已经排满了。” “不知夫人还应了谁家?如烟去跟她们谈。”柳如烟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在孟姜二位老夫人和店内女客们的脸上轻轻划过。 “宫中的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雅正夫人云淡风轻地道。 第146章 爷是大英雄 惠安知县王程中带着捕头、衙役跟随到县衙送信的卢定云赶到尖峰山下时,见到地上摆着的一长排尸体,终于信了卢定云的话。 上前辨认匪首的样貌,确认这果然是夜叉寨的人后,王程中心中巨石终于落地。让他头疼了两年的山匪们整整齐齐躺在这里,看着实在是……太爽了!夜叉寨荡平了,他再也不会因这帮人被安抚使大人责骂了,他终于可想挺直腰杆面对惠安百姓,可以升迁了! 王程中喜得头上乌纱帽两翅晃动,拱手与姜二爷道,“姜公子的兄长,可是礼部郎中姜松姜贤卿大人?” 姜二爷拱手,“正是。” 王程中欣喜道,“程中得幸,与姜大人为同科进士,在京中时曾与姜大人同在纳贤楼中品茗论经,对令兄的文采见识钦佩万分。” 姜二爷笑得比王程中还欣喜,“姜枫冒昧,敢问大人是否为渠州人氏,表字‘月鸿’?” “正是!”王程中激动地上前一步。 “小弟多次听家兄提起您,家兄对您的才学人品亦是赞不绝口。”姜二爷拱手一拜,“小弟不知您在惠安为官,未曾登门拜会,还请大人恕罪。” 当年在纳贤楼,自己都没跟姜松说几句话,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自己,还跟家人时常提起自己!王程中眼含热泪,激动地握住姜二爷的手,“你我兄弟能在此相逢,真乃有缘千里来相会!” 姜二爷抬头,真诚无比地唤道激,“大哥!” “二弟!” 说得好像真事儿一样!也不知是谁刚问了裘叔,才知道有王程中这号人物!鸦隐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脑袋望着被死尸引来的,嘎嘎盘旋的乌鸦。 王程中擦去眼泪,感慨道,“贤卿文采超群,没想到二弟竟武艺斐然,单枪匹马就挑了夜叉寨!” 姜二爷谦虚道,“大哥过奖了。小弟途径此地,这些悍匪忽然冲下来,若非小弟的两位师傅和仆从拼死相护,小弟怕是难等到大哥赶来。” 王程中拍了拍姜二爷的手,“待会儿回家后,愚兄摆酒,陪你好好喝几杯压惊酒。姚岱山是二弟杀的?” 姜二爷点头,“小弟侥幸,一箭射中了他的后心。” “好!好啊!”王程中与有荣焉地连声称赞,又指着旁边的夜叉寨三当家问道,“这个也是二弟杀的?” 姜二爷摇头,“他是我的师傅呼延图所杀。” 呼延图抱拳,王程中点头,又问,“夜叉寨的二号匪首姚二旺逃了?” 姜宝将捆绑结实的姚二旺提过来,“大人,姚二旺被我家公子两枪击晕过去,刚醒过来。” 王程中看了一眼这个满脸血,还被堵住嘴的家伙,转头问捕快,“这可是姚二旺?” 捕快上前将姚二旺脸上的血擦了擦,仔细辨认后惊叹,“大人,这正是姚二旺!姜公子好功夫啊!” 姜二爷谦虚摆手,“不敢当,只是花拳绣腿罢了。” 姚二旺双目欲裂地瞪着姜二爷,这个小娘们儿杀了他的全寨的兄弟,自己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接下来的事便简单了,捕快带着衙役在山中打斗处仔细搜索了一圈,确认山中无藏匪亦无死尸后,才将夜叉寨土匪的尸体扔上牛车,拉回县城。 王程中与姜二爷同车返回县城,快到城门时,王程中道,“二弟,愚兄让人鸣锣开道,你骑马入城。” 姜二爷眉飞色舞,嘴里却谦虚道,“大哥,这是否有些……” 王程中一本正经道,“夜叉寨恶匪不知是城中多少百姓的杀兄、杀父、杀妻、杀子仇人,你挑了夜叉寨,就是他们的恩人。若是二弟现在不露露脸,城中百姓会跟随马车到县衙门口,恳请你出去,他们好当面道谢的。” 姜二爷应了,下车上马,一手拉马缰绳,一手提枪,摆出他认为最英雄的架势,催马赶往城门。 城门内外,密密麻麻的百姓夹道而立,都望了过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同于以往因容貌出色被人盯着时的感受,姜二爷此时激动得有些颤抖,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冲上心头,他恨不得仰头嚎几嗓子才过瘾。 “哐——哐!泉州姜枫,灭恶匪姚岱山,擒姚二旺,荡平夜叉寨——哐——” 两衙役边敲锣边颂扬姜二爷的功绩在前头引路进城,三辆装满夜叉寨山匪尸体的牛车紧随其后,然后是两衙役押着姚二旺,最后才是跨马持枪,美若天神的姜二爷。 夜叉寨被天神下凡般的人物荡平了!惠安百姓激动异常,菜叶子、砖块、石头纷纷砸向牛车和姚二旺,迎接姜二爷的则是掌声和惊叹声。刚刚还在追车、撕打姚二旺的丧亲百姓,待姜二爷过来时,都跪地嚎啕大哭,口口声声含着恩人。 自城门至县衙,他们哭声几度压过锣声,冲入姜二爷的脑袋,湿了他的眼眶。姜二爷的枪早就扔了,英雄架势也不摆了,他不断向跪地的百姓抱拳还礼,连声说着,“诸位父老请起,姜某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进了县衙,姜二爷还处在震撼中不能回神,在县衙后的王程中府中客房梳洗出来后,焕然一新的姜二爷还是愣愣的。 裘叔笑问,“二爷这是怎么了?” 姜二爷扬起白玉般的脸,桃花瞳里尽是迷茫,“裘叔,今天的事都是真的,不是爷做了一场白日梦?” “都是真的。二爷一箭射杀姚岱山,两枪砸晕姚二旺,挑了夜叉寨,城中百姓跪谢您替他们报了大仇、除了大患,您是大英雄。”裘叔历数姜二爷的英雄事迹。 姜二爷呆呆道,“爷怕得不敢下车,杀了人还上吐下泻,爷一点也不英雄……” 您已经做得比预计的好多了,裘叔温和道,“二爷以前连鸡也没杀过,杀人当然会害怕。任牧远将军自小在军营长大,第一次战场杀人后还连做了半月的噩梦呢,二爷现在这样,已是很好了。” 姜二爷直勾勾地盯着裘叔,纠正道,“爷猎到过野鸡和兔子。” 裘叔…… “爷如果不做噩梦,就比任牧远还厉害,对吧?” 裘叔…… 姜二爷抬手,用力揉了一顿脸,再扬起头时,面容比百花盛开还灿烂,“爷是英雄!爷现在要去跟王大哥吃酒,然后回来睡觉!” 裘叔连忙道,“二爷莫喝多了,慎言,莫忘了要打听的事。” “爷知道,您老也辛苦了,早些歇着。”姜二爷说罢,推开房门,迎着耀眼的阳光走了出去。</p> 第147章 赏钱 鸦隐骑着青龙,只用了一日便奔回泉州姜家老宅,将姜二爷尖峰山扫匪的事告知少爷和六姑娘。 不知前情的赵奶娘听了后既后怕又激动,双手合十叨念着阿弥陀佛。姜凌没什么反应,姜留仔细听了事情经过后,问道,“夜叉寨-的人,都-抓住-了?” 鸦隐摇头,“王知县连夜审问姚二旺,得知夜叉寨共有四十五人,尖峰山死掉的只有三十八个,还有六个在逃。王大人已派出大批人手搜山,缉捕夜叉寨余孽。不过姑娘放心,夜叉寨三个当家两死一被捉,剩下的都是小鱼小虾,掀不起风浪。” 留下几个鱼虾让惠安知县捉拿回去请功,也不算坏事。姜留继续问,“父亲-可-还好?” 蜜罐里长大的爹爹亲历这样的场面,一定吓得不轻。 鸦隐闻言,脸色有点像便秘,“二爷好得很,还特意叮嘱鸦某,让某回来跟少爷说他晚上没做噩梦。” 这是什么梗? 姜留转头看哥哥,姜凌绷着小脸听问道,“鸦数放才说,你是天刚亮就启程了,那会儿父亲就起了?” 姜二爷当然在睡懒觉,鸦隐无言以对。 “若父亲没起,那他是什么时候吩咐你这些话的?”姜凌再问。 当然是睡觉前啊……不过鸦隐不能说,若让二爷知道自己泄了他的底,自己以后就捞不到骑青龙的机会了,鸦隐强行转换话题,“少爷,姑娘,若是府里无事,鸦某睡一觉,明早就启程去追二爷了?” 姜留诧异,“还要走?” “是。”鸦隐解释道,“裘叔说,青龙不能留在府中,怕少爷和姑娘睡不安生。” 青龙是宝马,若让人知道姜家只有他和妹妹在,的确可能会打歪主意。姜凌道,“鸦叔赶路辛苦了,你留下休息,让……” “少爷,二爷说让鸦某回去!”鸦隐有些着急,他好不容易才争到这个骑着青龙走远路的机会,怎舍得让给姜财。 姜凌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放他下屋歇息后,姜凌对妹妹道,“父亲一定是睡前吩咐的,他还没睡觉,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做噩梦?” 姜留也猜到一定是这么回事儿,所以,爹爹特意让鸦隐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显得他很厉害?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鸦隐骑上青龙出发,天黑之前便赶回惠安县衙复命。鸦隐回来后姜二爷不愿再耽搁,次日一早便向王程中辞行,要继续上路。 前来送行的王程中塞给姜二爷一个红封,“这是朝廷悬赏缉拿的夜叉寨要犯的赏钱,二弟收好。待抓住夜叉寨余孽,此案了结后,愚兄定将二弟勇擒山匪之事俱表上书,为二弟请功。” 姜二爷连忙推辞,“小弟擒贼不为领赏,这个小弟不能收。大哥留下,给城中因夜叉寨失去亲人的百姓们分分也好。” “二弟务必收下,愚兄是按朝廷的规矩办事,二弟莫叫愚兄为难。”王程中将红封塞入他的手中,低声道,“从夜叉寨老巢搬回的金银珠宝,足够抚恤城中百姓。” 姜二爷这才收下红封,辞行准备出城。谁知他们出县衙后还没走出惠安城,得知姜二爷要离开的城中百姓都来相送,礼品塞得马车上满满当当,车内的姜裘险些被礼品埋了。 终于出城后,姜二爷弃马钻入马车,美滋滋地整理百姓送给他的东西,并逐一夸奖。便是几个鸡蛋,姜二爷都会夸奖一番,才让裘叔收起,还不放心地叮嘱,“一定要放好,莫颠碎了。” 裘叔笑道,“二爷,这是煮熟的鸡蛋,百姓知道您此行路途颠簸,不会送易碎的生鸡蛋的。” 有道理!姜二爷点头,喜滋滋地掏出王程中塞给他的红封,打开一看就惊了,“竟有七千两!” 混过江湖的呼延图道,“衙门有海捕文书,拿住姚岱山的赏钱是三千两,姚二旺和姚三牛的赏银是一千两。除此之外咱们还拿住三十六个山匪,其中定有背负人命官司的,合计赏银两千两并不算多。江湖上有不少侠士,就是靠着朝廷的圣赏钱度日的。” 姜二爷握着厚厚的一沓银票,整张脸都在放光,“咱们返京时一路抓贼,定能赚得钵满盆盈!爷就能给母亲买新衣,给燕儿和留儿置办体面的嫁妆,给凌儿……凌儿就算了,他用不到银子!” 鸦隐忍不住吐槽,“二爷要跟江湖人抢生意,不怕人家合伙把咱们抢了?” 裘叔笑道,“二爷带着少爷和姑娘返程,还是以稳妥为上。赚钱的事,不急。” 说得也是,万一他们去抓贼,却被人把闺女抢了去,就麻烦了。姜二爷放下抓贼换赏银的念头,从银票里抽出五百两,“裘叔,这是你的,多亏了你的妙计,咱们才能杀山匪换赏钱。” 裘叔正欲推辞,姜二爷却瞪了眼,将银子塞入他的怀中,“拿着!” “谢二爷。”裘叔含笑收起银票。 随后,姜二爷又给鸦隐四个每人发了四百两,将剩下地装入红封里递给裘叔,让他收好,“剩下的这些,留做咱们回康安的盘缠。” 众人没想到能分得这么多银子,自是喜出望外。姜宝笑嘻嘻地问,“二爷不攒着银子,给姑娘们办嫁妆了?” 姜二爷舒舒服服地靠在车厢上,哼道,“等爷中了举人当了官,何愁没银子给闺女办嫁妆!” 差点在尖峰山上被姜二爷一箭穿心的呼延图道,“二爷想要中举,箭还得再练。” 说到这个,姜二爷更得意了,“爷现在是扫平夜叉寨的豪杰,若爷中不了,谁还能中?你们等着,爷自有妙计!” 四日后,一行人赶到福州。待姜宝从福州衙门打听得知此科共有两百三十七名士子应武举后,忧心忡忡地跑回来告知二爷,“二百三十七人比试,二爷要进前十三,可不容易。” 姜二爷却毫无压力,站起身道,“宝儿随爷出门,爷要去拜访厢军副指挥使、本科外场主考官李化春李大人。”</p> 第148章 入考场 临近科考,本科武举外场主考、福建路厢军副指挥使李化春为了避嫌,早已不接送到府上的拜帖,出门办差也由骑马改为坐轿,好避开众人的耳目。即便如此,每日在府门外堵他的士子仍旧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李化春暗骂这帮莽夫不知避嫌,只得避入外宅,出入更是倍加小心。 这日一早,李化春的马车刚从外宅出来,却在僻静的小巷内被人拦住了,车夫还未出声喝止时,来人已开口问道,“将军可认得夜叉寨匪首姚岱山?” 李化春心头猛地一跳,抬手挑开车帘往外看,见车边站着一位白衫男子,此子二十余岁尚未留须,男生女相,面若好女。李化春不做二想,皱眉低声问道,“泉州姜枫?” “正是在下。”姜二爷再拱手,“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化春当然不想,但姜枫是杀死姚岱山之人,这话他又不得不听,只得让姜枫上车,车夫避开、随从退守。 姜二爷上车后,也不待李化春发问,便低声道,“李将军,姚岱山被在下围困在尖峰山上时,曾说您是他的亲娘舅……” “一派胡言!”李化春心头一缩手一紧,拽断数跟须。 姜二爷一脸诚恳,“在下也觉得他是胡言乱语,所以才叮嘱手下禁言,也未将此事告知惠安知县王大人。” 李化春心头一松,却有听对面这白面小子道,“可是,姚岱山为证他是您的外甥,跟在下说了您在此处有座私宅……” 李化春又断数根须,本就稀疏的胡子所剩无几,他顾不得心疼胡子,一把抓住姜枫的胳膊,低声道,“姜公子,李某此处私宅知道的人并不少,某不知那山匪从何得知,但他绝不是某的外甥,某带兵搜剿这恶匪数次,他定是因此怀恨在心,才陷害某的!” “原来如此!”姜二爷长处一口气,“姚代山曾在山上威胁在下说您是本科主考,若在下抓了他,您定会为他报仇,让在下不能中举。既然您不认识他,那在下就放心了。” 李化春义正言辞道,“莫听他胡言乱语,科举内外场诸位大人皆奉皇命为国择栋梁材,能不能中举,凭的是姜公子的真本事。” “将军所言极是。”姜二爷从怀里掏出一块福建路厢军令牌,递给李化春,“这是在下在姚岱山身上搜出的物件,也不晓得是何物。” 李化春立刻接过令牌,一本正经地胡说,“此乃厢军废弃多年的旧物,也不知何时被山匪捡了去!” 姜二爷恍然大悟,“多谢将军为在下解惑。” 待姜枫走后,李化春立刻唤过随从,低声吩咐几句,让他速去惠安探听消息。与恶匪私通乃是灭门的重罪,李化春坐在马车内,越想越害怕,手脚都是凉的。 两日后,派去打探消息的随从赶回福州,向李化春秘密报事,“夜叉寨的山匪确实都姜枫及其随从杀的,惠安知县赶到时,姜枫已将山匪的尸体整整齐齐摆在山下,足有三十八具。” 整整齐齐地摆在山下,也就是说,姜枫已经搜过这些人的身了。姚岱山从自己这里拿走的两块令牌,莫非都落在了姜枫手里? 李代春连忙问道,“惠安衙门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随从当然晓得自家将军在问什么,“夜叉寨在山中的老巢已被惠安捕快寻到,金银财物得了无数,却没找到其他东西。” 李化春瘫坐在椅子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随从上前,“将军,小人今夜便去姜枫落脚的客栈,将他……” “他能挑了夜叉寨,身边定有能人,不可轻举妄动。”姜枫想要的是什么,李化春心里清楚。看来这次科举,自己就算不帮他铺路,也绝不能设障。命比银子重要,留着命和官职,以后银子有的是,不差京中这一笔。 八月十九这日,本科武举内场主考曹弘文来找李化春,与他攀谈几句后便说起正事,“我朝选才,需文、武、德兼备。听闻本科有些士子,平日里留宿花巷、出入赌场,仰仗手下杀了几个毛贼,便哄得不知前事的百姓为其歌功颂德。我等身为主考,决不能让此等沽名钓誉之徒蒙混过关。” 曹弘文虽未指名道姓,但他说的是谁,李化春心知肚明。李化春正义凛然地颔首,“曹大人所言极是!我等一定要按规矩办事,为国选良才。” 他竟没问自己指的是谁?曹弘文觉得不对劲,试探问道,“李将军慧眼独具,可曾发现什么好苗子?” 李化春点头,“李大人可曾听闻,三日前在尖峰山枪挑夜叉寨的姜枫姜仲青?” 曹弘文…… “此子在京中时曾因品德超群,数得圣上夸赞,如今又在惠安为民除害。若说慧眼独具,非圣上莫属!”李化春说完,有模有样地向北高高拱手。 李化春连圣上都搬出来了,曹弘文还敢说啥,立刻跟着拱手,“将军所言极是,万岁乃千古明君,当然慧眼独具。” 李化春态度如此鲜明,让曹弘文也犯了嘀咕。思来想去,还是要小心为妙。 八月二十日一大早,姜裘把姜二爷从噩梦中拍醒,“二爷,该起来用膳,赶去内场了。” 姜二爷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让姜宝给他更衣,“裘叔,情况如何?” “二爷只管在内场安心答卷,场外诸事自有老奴盯着。”裘叔说完,又忍不住叮嘱道,“二爷千万莫急,字迹要写清楚,写完多看两遍,若是拿不准的字,便改成常见的,再抄写一遍……” “爷每个字都拿得准。”姜二爷甩甩衣袖,信心十足。 赶到考场时,在密密麻麻的送行人群中,姜二爷一眼就看到了孟三,便冲他挑挑下巴,得意地笑。 他这一笑,让前来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得面红心跳,情不自禁地聚拢过去。最讨厌这一幕的孟三冷哼一声放下车帘,“笑吧,你现在笑得多得意,出来时哭得有多惨,爷在这儿等着你,看谁笑到最后!”</p> 第149章 十斗弓 武举内场比文举考得内容少,用的时间也短。巳时考院的大门关闭,申时一过便开了,侯在门外的众人拔着脖子往里瞧,看老少士子们一个个往外走。因这些舞动弄枪的汉子,肚子里本就没多少墨水,考了一天后墨水掏得无影无踪,个个垂头丧气。 长长的队伍中,头戴唐巾身着大红罗宝相花圆领长袍的姜二爷抬头挺胸,高出旁人一截,异常显眼。 还不待姜宝说话,一个打扮得异常漂亮的姑娘高声问道,“姜公子考得如何?” 还未出考院不得喧哗,姜二爷微微颔首,门外的姑娘便激动得与身旁人道,“姜公子说他考得很好。” “太好了!” “我就知道,姜公子一定能考中的!” “那是自然,姜公子若考不中,还有谁能中?” “……” 前边络腮胡的汉子回头问,“你竟答得挺好?” 姜二爷低声道,“正月时,还是七经认得在下,在下却不认得七经。大哥您想,在下能答得如何?” 某也是啊!这汉子立刻满脸认同,抱拳道,“在下汀州郭静平。” 姜二爷拱手,“在下泉州姜枫。” 郭静平瞪大眼睛,“就是你挑了夜叉寨?” 他这一嗓子吼地前边几个人都回头看,姜二爷谦虚道,“得家人助力,在下才侥幸逃过一劫。” “兄弟,行啊!”郭静平用拳头捶了捶姜二爷的肩膀,“真是人不可貌相,是大哥我小瞧你了!” 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呢?姜二爷呵呵,出考院后与郭静平话别后,又冲着墙角躲在马车内的孟三挑挑下巴,然后大摇大摆地带着姜宝、鸦隐回客栈。 见姜二疯子出来时还笑得这般得意,孟三觉得不对劲儿了,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收买考院的差官给他使绊子,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莫非姜二真能蒙混过关? 客栈内,姜裘也在问姜二爷内场的情况。 “墨义共考了四题:《太公六韬》中的‘利而无害,成而勿败,生而勿杀’;《黄石公三略》中的‘圣人体天,贤者法地,智者师古’……策问三题:一是祭祀与兵戎,二是井田与军赋,三是爵赏与练兵。”姜二爷说罢,从衣服里掏出两张写满字的纸,递给裘叔,“爷都抄下来了,裘叔瞧瞧。” 裘叔无语,“您竟有功夫抄这些?” “爷答完了无事可做,想着你定会问,便抄了一份。” 见姜二爷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裘叔只得夸奖道,“二爷料事果然周祥,您如何答的?” 姜二爷得意洋洋道,“八页纸,爷写得满满当当!” 裘叔惊讶,“竟写了八页?” “这有何难,字写大些便是!” 裘叔正不知说什么时,呼延图从外边回来了,“二爷回来后,孟三也跟着离开了。孟平饶了一大圈又回到考院后门不远处蹲守,待考院的差官出来后,他暗暗尾随一人到了一处偏僻茶肆,两人谈崩了,出来时脸色都不好看。” 姜二爷哼道,“孟三定是找了那人给爷使坏!他们魔高一尺,裘叔道高一丈,他们只能找小兵小卒,咱找的是主考!” 裘叔提醒道,“二爷,李化春只能保您不被人下黑手,若您卷子答得不好或明日在校场骑射不佳,他求之不得。” “爷知道,明日爷定技惊校场!”姜二爷现在极为自信。今日在考院时,姜二爷看了一圈,福建路内的士子有一个算一个,他瞧着谁都没他厉害! 第二日一早,姜二爷骑马赶往城外厢军校场,准备参加外场骑射。不同于昨日内场时的垂头丧气,今日士子们骑马背弓,一个比一个精神,外场围观的百姓也个个兴奋。 身着盔甲的李化春到场后,站在点将台上高声训话,随后士子整队上前抽签,根据抽签结果被分为十组,姜二爷是八组四号。校场摆出草靶和举木板的假人,一阵激烈的战鼓后,每组一号的士子上前一字排开,开始比试。 士子们屏住呼吸看着,平射、步射、马射、马枪、负重,一项项地过去,百姓时不时爆发出欢呼声。 一号比完,二号上场,三号准备。姜二爷突然紧张起来,心砰砰直跳,眼前发黑,耳中轰鸣。 裘叔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二爷拿出尖峰山扫匪的气势来,此场必胜。” “真的?”姜二爷不信。 裘叔给他鼓劲儿,“您看场上这些人,都是没上过沙场没见过血的。您与他们不同,您的箭和枪染过血,能破煞气;您眉宇间的凌厉,场上无一人能及。” 卢定云双手递上弓箭,“二爷就当那草靶是姚岱山的背,按着当时的感觉射死它!” 随着一阵欢呼声,每组三号已经上场,考官催促四号上前准备。姜二爷深吸一口气,握紧弓一步步走到场地中。 “二爷能成么?”卢定云此时比姜二爷还紧张,生怕二爷考不中,再让自己教他三年。 “尖峰山一战后,二爷已今非昔比。”裘叔低声道,“你们四人快去守住箭靶后方,莫让二爷的箭伤了围观百姓。” “八组四号,姜枫!弓箭多重?”八组三号下马,考官叫姜二爷上前,询问弓的重量,旁边有录事拿笔等着记录。 本科武举,步射和平射的弓箭分为十斗和八斗重两种,马射弓箭分为七斗和六斗重。用重弓和用轻功射中的箭术相同时,用重弓者居前位。 姜二爷深吸一口气上前,却只递上一张弓,“步射十斗弓,马射十斗弓。” 这人长得精神,脑袋却不好用。考官提醒道,“马射十斗弓与八斗弓等列。” 姜二爷点头,“多谢大人提醒,学生明白。”姜二爷这些年来一直用十斗弓练箭,换了轻的反倒不习惯,射得还不如十斗的准。 考官点头,眼看过姜二爷的弓箭后,准他上场。 一身红袍的姜二爷握铁弓搭鹅羽箭上场那一刻,围观百姓的目光全落在他的身上。姜二爷耳中又开始轰鸣,他晃晃头,发现旁人已经射出了第一箭。姜二爷心中一慌,瞄准草靶将箭射了出去。 正中红心!姜二爷的眼睛立刻亮了。旁边的黄脸大汉扭头,莫名其妙地望着姜二爷。 姜二爷挑挑眉,看什么看,爷就是这么厉害! 大汉瞪眼,“你这小白脸眼瞎了?射爷的靶子作甚!”</p> 第150章 姜二爷中举 你的靶子?姜二爷转头,见八组的考官和录事正正拿眼珠子盯着自己,便道,“学生射中了红心。” 场边的姜裘忍不住抬袖遮面。握笔的录事无语,这姜枫脑袋确实有问题,夜叉寨真是他挑的?考官白了姜二爷一眼,高声道,“错靶,未中!” 旁边的黄脸汉子询问七组的考官,“大人,这箭设在了学生的靶子上,算学生的吧?” 七组的考官扫了一眼这蠢汉,高声道,“冒领军功者,斩!” 黄脸汉子不敢吭声了,老老实实地射箭。姜二爷一生气,眼不花心不慌了,他低头从腰间的箭筒里抽出射杀姚岱山的那支箭,搭在弓弦上,屏气凝神盯准自己的靶子,半晌才射出一箭,又是正中红心! 姜二爷眉眼飞扬,得意转头。录事低头,记下这一箭,考官瞪眼,“旁人已开始步射了,快!” 切!当爷好糊弄呢?外场比试可规定时辰!姜二爷不慌不忙地抽出第三支箭,瞄准射出。 平射五支、步射五支,共中五箭,成绩不能算坏,更让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是脱靶的箭没有一支射伤人。 裘叔牵马上前后,姜二爷翻身上马,拉弓搭箭。喧闹和鼓声中,得胜稳如老僧,一动不动,在一众焦躁的马匹中,格外显然。 马稳,骑射便稳,姜二爷五发三中,他满意地摸了摸得胜的鬃毛,将背在身后,抬手取下横放在马鞍上的长枪握在手中,双腿一加马肚子,向着土墙冲去。练了上千遍的动作早已熟悉无比,马穿过几重土墙,姜二爷的枪尖挑飞了四块木板,动作潇洒凌厉,沉稳的目光竟有些大将之风,引得围观百姓欢声雷动。 穿过土墙后,姜二爷下马,走向最后一关。经过射箭和马枪后的姜二爷面部红气不喘,倒让考官有些刮目相看。待姜二爷轻松将五斛米重的鼎轻松举过头顶,前行二十布后轻轻放下,转头向他微笑时,考官也露出了笑意,高声道,“泉州姜枫,十斗弓,箭中八支,枪挑四板,负重前行二十步,可有异议?” 录事道,“无。” 姜二爷也倒,“无。” “泉州姜枫,考毕,退下。” “多谢大人。”姜二爷领命,一声唿哨叫过停在旁边的得胜,翻身上马向裘叔奔驰而去。内外场都过完了,姜二爷如释重负,神采飞扬。这等鲜衣怒马美男子的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场边又是一阵躁动,远处的孟三又气得摔车帘。 上午外场考毕,下午便张出榜单。姜二爷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刚刚卡在第十三名。 二百余人,上午外场考毕,下午张榜。姜二爷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正好卡在第十三名。姜二爷等着排在自己前边的十二个名字,恨不得一个个将他们抠下来。尤其是排在第一位十五箭全中的郭静平,实在让姜二爷觉得可恨。 偏巧这时,满脸喜悦的郭静平走了过来,“总算考完了,姜兄弟,咱一块去吃酒如何?” 姜二爷不高兴地盯着郭静平的大胡子,问道,“郭兄贵庚?” “某属牛,今年二十五。”郭静平道,“兄弟你呢?” 果然被他占了便宜,姜二爷哼道,“二十七。” 郭静平惊了,“姜兄弟属猪?” 属猪怎么了?爷就是属猪的!姜二爷哼了一声,“郭兄弟,爷还有事,先行一步。” 裘叔追上姜二爷,低声道,“二爷不该冷脸对他,郭静平箭法超群又是您的同乡,若他能中举,日后进京……” “日后他能进京,还敢给爷脸色看不成?”姜二爷哼了一声,走出人群翻身上马,返回客栈。 裘叔无奈,走到郭静平面前抱拳道,“郭公子,我家少爷乃性情中人,喜怒都挂在脸上,他是看外场成绩不佳生自己的气,还请郭公子见谅。” 郭静平笑容憨憨的,“某就喜欢姜大哥这脾气。” 果然是自己多虑了,裘叔抱拳告辞,去追二爷。 在众士子的焦急等待中,五日后,内场终于放榜了。姜二爷却不肯起来,在屋内蒙着被子睡大觉。 跑去看榜的姜宝嗷嗷叫着冲进来,“二爷,中了,您中了!” 姜二爷掀飞被子,“真的?” “您内场也是第十三名,两榜加一起,您是第七名!” 姜二爷跳下床,叉腰仰天大笑,“爷就知道自己能中!爷现在是举人了,哈哈哈——” 好似前几日跟陀螺一样在屋里转悠的人不是您似的,鸦隐挖挖耳朵,提醒道,“二爷还是快收拾收拾出门吧,考官还等着您去领文书呢。” 中举的十三名士子,得举人资格,可凭此文书入康安城,参加明年春的会试。 姜二爷换上母亲给他亲手缝制的大红罗宝相花圆领长袍,欢天喜地地赶到考院,见郭静平被几个人簇拥着从里边出来。 郭静平见到姜二爷,快步走过来,拱手道喜。一脸飞扬的姜二爷下马时,恰好看到了墙上的榜单,发现郭静平竟是内场文榜第三,总榜第一名! 今非昔比,已经中举的姜二爷看到郭静平取得如此佳绩,不只不嫉妒,反而真心为他为自己高兴,“果然人不可貌相,郭兄弟竟是文武全才!” “小弟也是侥幸而已。”郭静平抬手扒拉扒拉络腮胡,给姜二爷介绍道,“这几位都是咱们同科中举的好兄弟,等姜大哥领了文书,咱们一块去吃几杯酒?” 同科中举日后就是仕途上的帮衬,姜二爷当然不会拒绝,“诸位兄台稍后,待姜某出来,请诸位去如意楼吃酒。” 如意楼是福州最好的酒楼,众人当然不会拒绝,正好还能趁此机会,向姜二爷打听康安城的消息,好提前为明年春天的会试做准备。 得知姜二疯子中举后,孟三气得砸了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随后阴沉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启程回康安。”免得遇到姜二,再添恶心。 第二日一早,孟三立刻客栈到福州渡口登船时,一下车便瞧见姜二疯子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极为奸诈。 孟三跳下车骂道,“中了武举你也不过是个军营里扛枪的莽夫,得意什么?你比我爹、我大哥二哥,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来送兄弟返程的众武举人怒了,郭静平问姜二爷,“姜大哥,这玩意儿是打哪蹦出来的?” 姜二爷不愿让这帮人与孟家结仇,便笑道,“他是我的泉州同乡,与我有之间有些误会。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郭静平等人走后,姜二爷走到孟三面前,得意地道,“爷不跟你爹你大哥你二哥比,爷就跟你比!爷是名正言顺的举人,你这个孬种这辈子也撵不上爷!”</p> 第151章 怂货的共同点 孟三听了这话,像是被姜二爷踩中了肺管子,腾地就炸了,“姜二,你少他娘的在爷面前装大头蒜!不过是个破武举人罢了,你当爷稀罕?你要是有种,怎不敢在京兆考武举?你才是孬种,从头到脚的孬种!” 孟三上蹿下跳地大吼,引得不少人向这边看过来。姜二爷不急也不恼,冷笑道,“不稀罕武举人?呵。挖空心思地找人冒名顶替考武举的不是爷,事情败露后装瘸不敢亲自入场的也不是爷,孬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大庭广众之下被姜二撕开遮羞布,孟三更怒了,不过他也心虚害怕,声音和气势都矮了一截,“你血口喷人!说爷冒名顶替,你有证据吗?拿出来啊!”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姜二爷抬头,用鼻孔哼了他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孟三指着姜二的后背发狠道,“姜枫,你给爷等着,爷绝不会放过你!” 怂货共同点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喜欢撂狠话。自己现在是武举人,跟这等怂货计较,实在有失身份。姜二爷头也不回地抬起手,“啪”地打开折扇,逍遥自在地往前走。 与郭静平等人在福州尽情游玩三日后,姜二爷收拾行礼准备启程时,才让姜宝给李化春和曹弘文送去两份谢师礼。这二位是本科的主考,按照往届的规矩,他们算是姜二爷中举的“恩师”,前两日姜二爷与众武举在如意楼摆谢师宴时已仿照众人的规格松了谢师礼,今日辞行再补一份,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李化春接到谢师礼后,终于从中翻到了厢军的令牌,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思前想后,李化春觉得姜枫做事点到为止,既得了他想要的,又给自己留有余地,这样的通透人应能在仕途上大有所为,与他结交准有好处。于是乎,李化春让人从库房里挑出不少好玩意,给姜二爷还了份礼。 姜二爷收到李化春的还礼,得意地笑了,“宝儿看到没,不管是康安城还是福州,做人做事的规矩都是一样的。” 姜宝应了一声,“二爷,咱东西太多,一辆马车塞不下。” “一辆不行就两辆,两辆不行就三辆,咱又不缺租辆马车的钱!”姜二爷喜滋滋地在阳光下欣赏着李化春送来的玉玦,“这个玉质不错,回头找工匠给留儿雕副玉兔耳珰,让她戴着玩儿。” 姜二爷启程之前,鸦隐主动请求骑着青龙回泉州送信。所以姜二爷回到泉州时,泉州姜氏族人和泉州百姓早就在城门外翘首以盼,待见到姜二爷到了,五百响的鞭炮点起来,锣鼓敲起来,热烈庆贺姜二爷中举返乡。 泉州上次如此热闹,还是三十二年前姜冕和孟回舟中举之时。虽说这次只姜二爷一人中举,但他还挑了恶贯满盈的夜叉寨,让泉州父老日后可放心出行,这远远超出姜二爷中举给他们带来的喜悦。所以,众人欢迎姜二爷,欢迎得真心实意。 见到爹爹中举骑马归来,又帅出了新高度,被众人簇拥着的姜留笑得合不拢嘴。 中了武举后,姜二爷行礼的姿势也由书生拱手礼换做英气十足的抱拳礼。他谢过家乡父老后,抬大长腿下马,快步上前抱起自己的胖闺女,掐了掐她的小脸,笑道,“莫咧嘴笑,牙都没了,丑。” 一腔热血被爹爹这话浇得透透的,姜留恨不得捡块石头磕掉他满口的牙。 闺女瞬间变换的小脸在姜二爷看来有趣极了,他呵呵笑着,“爹给你买了好些吃的。接下来爹什么也不干,专心陪你玩,留儿想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嗯?姜留的怒火瞬间被灭,抿嘴开心地笑。她想去的地方早就想好了,就等着爹爹回来呢。没想到刚见面就得了爹爹这句话,这下撒娇耍泼都省了。 姜二爷将闺女交给奶娘,随着姜家族人去祭祀祖祠。 男女身份地位不同,哥哥被父亲带去祭祖、吃酒,姜留则返回老宅,收拾爹爹带回来的三车东西。 看着姜宝和姜财一件件往屋里搬,姜留才发现三两马车里竟有大半车东西都是给自己和姐姐。守着成堆的新衣、头饰和福州小娃儿的玩具,姜留又感动了,决定以后对爹爹好点,再好点。 赵奶娘清点了二爷带回来的礼品,收拾出几份后,对姜留道,“奴婢将这些给姜家的长辈们送去吧?” 他们回来后,姜氏族人跑前跑后没少出力。姜留点头,“该送的-都送,不够-再买。” 赵奶娘满面春风,“这些足够了,东西不在乎多少,贵的是姑娘有这份心意,姜氏不算富庶,姑娘送太贵重的东西,她们反倒不好登门。” 果然,赵奶娘的东西送过去,姜家女眷们很快登门道贺,提回来的东西只比她们送出去的多。见姜家人到老宅道贺,泉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派了女眷前来,将姜家老宅挤得满满当当。 嘴皮子和腿脚都不利索的姜留只负责笑,客人全由赵奶娘带人招呼。便是这样,姜留也觉得有些难熬。 恭维的话听得耳朵磨出了茧子,陪笑陪得浑身僵硬的姜留,硬熬到傍晚,就在她以为爹爹马上要回来接替她时,爹爹却派人送回四桌上等酒席,请族长夫人代他宴请登门的宾客。 一把年纪的族长夫人立刻叫来自己的儿媳、侄媳们招呼宾客,一直热闹到深夜才散去。 她们走后,姜留趴在床上眼皮一落便睡着了,再张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姜留问,“爹爹呢?” 赵奶娘乐呵呵的,“二爷一大早便带着少爷出门了,说是要去祭拜祖坟,让姑娘自己用饭,不必等他们。” 姜留没见到爹爹,有些失落。谁知这样的失落一直持续了三日,爹爹日日出门应酬,姜留天天在家赔笑! 如果不是后两天有哥哥捧着,姜留都要崩溃了。待多日不见的爹爹终于容光焕发地站在她面前时,姜留又想掐死他了。 爹爹这个大骗子,是谁说回来啥也不干,专心陪我玩儿的? 姜二爷看闺女不高兴,还挺纳闷,“爹给你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怎还绷着小脸呢?来,给爹笑一个,没牙爹也不嫌丑。” 缺了门牙的姜留抿紧嘴,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娘亲活着时,面对爹爹会是个什么心情。 姜二爷恣意躺在长榻上,握住闺女的手揉捏着,舒服地叹了口气,“留儿想为父了?” 不只我想您,还有很多人想您呢!姜留慢悠悠地道,“爹爹-再不-回来,想给-留儿-当后娘的人,就排到-城门-口了。” 第152章 东岳寺,五岳观? 姜二爷在都城安康都是排名第一的美男子,在泉州更是惊艳绝伦,如今他又中了武举,灭了夜叉寨,泉州城内想将姑娘嫁给他做填房的大有人在。 就在昨日,泉州知县夫人都带着她家十五岁的女儿来了。这小姑娘拿长辈的目光盯着自己,还要给自己喂饭时,姜留感受很复杂。 爹爹还年轻,再娶也正常,只是要让姜留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叫娘,这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提起再娶,姜二爷一脸不高兴,“你有爹就够了,要后娘作甚?公主被我拒了,万岁也知道我此生不会再娶,他们敢把我怎样?再娶是不可能的!” 多纳几房听话又漂亮的小妾是可能的!姜留最清楚爹爹的心思,不过未来日子还长着,爹爹会不会遇到再让他动心的人,现在完全不可预料,再说这也不是姜留能管的事。 她现在,只想回家乡看看,“爹爹,留儿-想去-清溪县。” 姜二爷随口问道,“清溪有什么好玩的?” “清溪-有名茶,可以-买给-祖母-大伯-和三叔。”说起清溪的茶,姜留尤为骄傲。她的家乡是中国的茶都,她从小便听人念叨,清溪的北苑茶在唐末就很出名了,清朝雍正年间清溪人制出的乌龙茶,更是茗冠天下! 姜二爷“哦”了一声,“你没瞧见爹买的茶叶?清溪的茶在泉州也能买,无须专门跑一趟。” 姜留鼓起腮帮子,“想去-清溪。” “那留儿跟爹爹说实话,为何想去清溪?”姜二爷转头,含笑的眸子望着小闺女。 不是你说,我想去哪就去哪的么。姜留低声道,“去-东岳寺,香火-灵验。” “留儿听谁说的?”听到这个缘故,姜二爷有些诧异。 “这几天-来的人。留儿,想去。”姜留含糊道。 东岳寺在清溪凤山山麓,“凤麓春阴”在千年后仍名列清溪八景之首,她去过东岳寺很多次,记得这寺庙唐末就有,后来几经重建、扩建,才成了千年后的三A景区。这个时空是在大唐末期分的岔,所以也应该有东岳寺。找到东岳寺,她就能找到自己家所在的位置。 “好,咱们收拾停当便出发,去清溪。”姜二爷倒也十分好说话。 姜留眼里立刻盛满了光亮,“嗯!爹爹-真好。” “傻丫头,爹爹不好谁好?你哥?!”中举后浑身轻松的姜二爷正想随便走走,既然留儿想去清溪东岳寺,那便去清溪东岳寺。不过,姜二爷回忆了一阵儿,想起一件事,“郭静平好像是清溪人,咱们去了或许能遇着他。” 姜留问道,“武解元?” 士子中了武举后,若想进京参加春闱,可由地方解送入京,所以乡试的第一名又被称为解元。 姜二爷点头,“遇着就说几句话,遇不着咱们也不去找他,那人长得像呼延图。” 姜留……明白了,爹爹嫌弃人家长得丑…… 找不找郭静平无所谓,只要爹爹肯待她去清溪就好。 连着应酬了几日,姜二爷也厌烦了,既定了去清溪,便立刻派人收拾行礼。各处送来的礼品被姜二爷分送给姜家族人,只留下一些贵重的打包装箱,塞入马车里,轻装启程。 马车内,姜二爷看着跟闺女挤在一块的姜凌很碍眼,将他赶出去骑马后,拉过闺女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爹让人探听过,清溪没有东岳寺。” 没有?姜留瞪大眼睛,不会吧! “凤山山麓只有一座五岳观,许是留儿听错了。”姜二爷不甚在意,“不管是寺庙还是道观,进去上柱香无妨,不过可不能许愿,康安距此太远,不好回来还愿。” 许愿若灵验必须要还愿这事儿姜留知道,爹爹说得也有道理。但若是真的寻到东岳寺,她不可能不许愿。姜留向爹爹请教,“留儿-许愿,讲明-灵验后-就写-信-回来,请人-帮着-还愿,行吗?” 姜二爷眼睛亮了亮,“这主意不错,咱就这么干!” 自泉州至清溪不过百余里,两日也就到了。在清溪城中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众人在本地人的引领下赶往凤山五岳观。 因嫌弃车内视野不够开阔,姜留央着爹爹带她骑马,一路四处找寻记忆中的痕迹。 这里的凤山山峰似乎更为高大,但山的轮廓变化不大。还有山上潺潺留下几道溪水,树木上鸟儿婉转啼叫,这些都是记忆中没有的。 “公子,五岳观到了。”引路人停住。 姜留顺着他指的方向,在山麓密林中寻见一座破旧的道观,完全看不出千年后东岳寺的影子。不过,这座道观虽破旧但却浑然古朴,与凤山密林融在一处,没有一丝违和感。 姜留越看越觉得,这才是僧道修行的地方,而非供游人赏玩的空寺。 “父亲。”下了马的姜凌走到姜二爷马边,抬手示意姜二爷将妹妹交给他。 “也不怕你妹妹把你压趴了。”姜二爷将闺女提起,俯身交给儿子,不放心地叮嘱着,“扶好,莫摔了。” 这几日都没捞着抱妹妹的姜凌,抱着妹妹往前走了好大一段才将她放下,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敲开五岳观的破木门,在小道童的引领下走向前殿时,姜留仔细打量,想找寻熟悉的东西,哪怕一块石砖也好,可惜她什么也没寻到。 直到进入前殿,看到上边供奉的身穿青袍、手持通阳太明印的泥像,姜凌的眼睛立时亮了,“东岳-大帝!” 难得有人来送香火钱,小道童极为热情,“小居士说得不错,这位神君便是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东岳大帝统摄万灵,掌人间善恶之权,司阴府是非之目,惩奸罚恶,灵死注生。多拜一拜东岳大帝,可保平安。” 来自千年后的姜留,抬头望着这位注生录死的神君,他千年前在凤山脚下受人香火,千年后还在凤山脚下受人供奉。自己托他告诉千年后的爸妈,就说自己在这儿虽然胳膊腿不太好用,但活得还不错,他能做到吗? 姜二爷看闺女望着东岳大帝发呆,便让奶娘给了小道童一些香火钱,带着她拜了拜。 磕完头直起身时,姜二爷看着前殿侧门走出来的光头和尚,跳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位长得与鲁智深相仿的大和尚瓮声瓮气地反问,“贫僧为何不能在这儿?” 姜二爷指着旁边的小道童道,“这是道观!你是和尚!” “谁说和尚不能在道观挂单的?少见多怪!”大和尚白了姜二爷一眼,伸出蒲扇大手对姜留道,“丫头,过来让贫僧瞧瞧。” 第152章 身魂不契 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姜留缓缓从蒲团上爬起来,慢慢挪向这位用针扎了她俩多月的澄空大师时,心里还是发毛的,“留儿-拜见-大师。” 澄空大师“恶狠狠”地将小丫头上下扫量一遍,又握住她的胖胳膊把了把脉,满意道,“恢复得不错。” 看来不用挨针了,姜留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师。” 小道童好奇地问,“澄空师叔,您跟这几位居士认识?” 见澄空咧嘴笑得极为渗人,姜二爷立刻道,“爷不跟他只见过几面,不熟!” 认识就好,小道童上前一把拉住姜二爷的衣裳,生怕他跑了,“居士一看便是有身份的体面人,您将澄空师叔带走吧,他把我们观里的米缸都吃空了!” 澄空瞪眼,姜留无语,姜二爷呵呵笑,“姜某后日便启程回康安,大师可愿随行?” 回康安,那是不可能的。澄空问道,“你们来这里作甚?” “某的祖籍在泉州,当然是回来应举!”姜二爷挺直腰杆,等着澄空问他结果如何。 澄空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应举?” 姜二爷笑得春光灿烂,“某已是景和四年的武举人了,怎样?” 不怎样!澄空粗重的眉毛拧起,“你小子莫不是找人替你考的吧?你也不怕事情败露!” 怕他俩吵下去没完,姜凌立刻给父亲作证,“大师,我父亲自正月开始努力读书习武,此次来福建路应举亲自入场,得了第七名。” 澄空这才信了,哼道,“算你小子走了狗屎运。既然中举,你不回康安满城炫耀,又来清溪作甚?” 姜凌再解释道,“我们听说这里香火旺盛,想过来为妹妹求个平安签。” “香火旺盛?”澄空哈哈大笑,拍着小道童的肩膀道,“你们招摇撞骗,都骗到百里外去了?” 小道童急了,“天尊作证,这话绝不是我和师父说的!” 姜二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贵观虽然不大,但仙气环绕,绝非寻常道观可比。” 小道童立刻两眼水汪汪地望着姜二爷,“您太有眼光了!” “精心照料院中茶树的,可是小道长您?”姜二爷满脸赞赏地问。 “正是小道!”小道童拉着姜二爷往外走,“我师傅会炒茶,味道很不错,小道给您冲两盏解解渴。” 爹爹两句话就混上茶喝了,姜留不能说服气,必须说是万分服气。她也想尝尝家乡千年前的茶,可还没挪步,就听澄空大师道,“丫头来这儿求平安符,也算是找对了地方。这道观虽破,但观主于渊子还有几分真本事。” 姜凌闻言,连忙道,“大师,观主能给妹妹看诊吗?” “看诊他不会,画符捉妖才是他的本行。”澄空乐呵呵的,“他还没出门,贫僧领你们过去。” “我父亲……” 姜凌还没说完,便被澄空打断,“老子烦他那张脸,不用他跟着!你俩去还是不去?” 一个擅长捉妖的道长,会不会把自己当妖怪捉了?姜留有些害怕,不想去了。 “去。”姜凌抓起妹妹的手,回头示意姜财和鸦隐跟上,姜留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哥哥往里走。 出前殿又绕过正殿,姜留随着澄空大师到了道观的后院。这院中没铺石砖,一边种着蔬菜,一边晾着衣裳,白矾大师正卷着僧袍坐在水井边洗衣,他身旁还卧着一只小花狗。 见到姜凌和姜留给自己行礼,白矾向来古板严肃的脸上也没甚表情,只点了点头,又继续低头搓洗僧袍。 澄空径直走到正中间的房门前,重重拍响房门,“老杂毛,醒醒!” 姜留…… 澄空敲得急,门却开得缓慢。身着旧道袍的鹤发童颜的于渊子从里边走出来,颇为无奈地问,“你又有何事?” 澄空指着姜留道,“这便是贫僧跟你说的那个丫头,你给她瞧瞧。” 于渊子先弯腰揉了揉抱着自己道袍的小花狗,才将柔和的目光落在姜留身上。 姜留心里发毛,弯眼抿嘴努力向他释放善意。可惜缺了两颗门牙的嘴不能张开,否则她会笑得更加好看。 端详片刻后,于渊子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姑娘请坐。” “谢道长。”姜凌知道于渊子想看看妹妹走路的样子,便拉着她慢慢往凳子走去。 姜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正常人,跟着哥哥走到桌边坐下,转头看老道长。 于渊子断言道,“魂魄离体又归位,身魂不契,七经受阻,多灾多难。” 真是一语命中要害,姜留汗毛都炸起来了。澄空问道,“如何才能让她的身魂相契?” 姜凌连忙道,“道长只要治好我妹妹,任何条件我姜家都答应。” 老道长摇头,“此非贫道之力所能及也。你们可去求五岳神君庇佑……” 澄空不高兴了,“恁多废话,不就是想要香火钱么!你该做法做法,该画符画符,只要治好了这丫头,姜家定重金酬谢!” 姜留也升起了期待,眼巴巴地望着这位很有仙气的老道长。 于渊子微笑,取了一枚小小的桃木符出来,“此乃安魂符,姑娘可戴在身边,聊胜于无。” “多谢道长。”姜凌立刻躬身道谢,姜留也跟着道谢。 出了内院,姜凌带着妹妹认认真真拜完五岳神君,姜二爷才提着一包茶叶优哉游哉地回来了,“你俩去哪玩儿了?让为父好找。” 姜凌也不废话,径直道,“父亲,观主给了妹妹一道安魂符,请父亲多捐些香火钱。” 姜二爷…… 跟过来的澄空也道,“你小子身上带了多少银两?” “大师想要多少?”姜二爷对他很大方。 “二百两。”澄空更不客气。 姜二爷抬手,“裘叔,五百里。” 管钱的裘叔立刻上前,将五百两银票送上。 姜二爷接了,双手递给澄空。澄空乐呵呵地接了后,便听这小子又道,“我大哥不小心服了些砒霜,肠胃受损,劳烦大师给他开张调理身体的方子。还有,这位是我的武师傅,他的右腿有旧疾,也劳烦大师给瞧瞧。” 这小子!澄空将银票放入衣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姜二爷回头对卢定云道,“卢大哥还愣着作甚,赶紧跟去啊!” 卢定云抱拳,快步跟了进去。 姜二爷伸伸懒腰,“和至去准备饭菜了,为父本打算吃完就走,既然要捐香火钱,便多留两日吧。” 姜留…… “和至是谁?”鸦隐问道。 姜宝白了他一眼,“方才的小道长。”</p> 第154章 有子郭南雄 五岳观一共就一老一小两个道士,一袋米可以吃一个多月,现在多了两个挂单的和尚,十个留宿的居士,空了的米缸自然难以填饱这么多张嘴。姜二爷很是体恤小道童和至的不容易,“鸦隐,你去周围的镇子买些米面回来。” 买米买面,自然要驾马车去。姜留立刻道,“爹爹,留儿-也去。” 姜凌立刻道,“我跟去照顾妹妹。” 既然是带着孩子们出来玩的,姜二爷自然不会反对他们出门。待上了马车后,姜留指着通往南边的一条不算宽的小路道,“去-这边!” 这边,是她家的方向。虽然现在没有公路没有路牌,但是姜留清楚地知道,沿着山麓一直走到清溪的几字湾处,就是她家的小区! 千年后十几分钟的车程,马车却走了一个多时辰。不同于千年后的高楼林立,这里不是丘陵就是农田,只有一个小小的村子。 鸦隐道,“姑娘,咱换条路吧?” 姜留望着前边的村子,轻声道,“过去,看看。” 姑娘没见过村子,过去看看便过去看看。鸦隐赶着马车来到村子边,姜留挑开车帘,就见一群小子在溪水边打闹。 见到有马车来,一个小胖子喊道,“雄子,你家又来客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直起身,跑到马车边,笑着露出小虎牙问姜留,“你是来找我爹的吗?” 找你爹干啥?姜留有点蒙。 姜凌探身道,“我们不找人,想买粮。” 买粮?这男娃小大人地问,“我家就有粮,你们买多少?” 鸦隐道,“米面各来两袋,蔬菜也买些,你做得了主?” “做得了。粮食按集市上的价,菜你们随便拔,不收钱。”男娃在溪水里洗净手上的泥巴,转头招呼自己的小伙伴,“三儿,去把你家称拿过来;林子,去叫你爹过来帮着装粮。大叔,您赶马这边走,往前就是我家。” 这孩子不大,说完办事却有模有样的,一看就有出息。姜留摸摸自己的小下巴,这莫非……是自己的祖先? “你姓-什么?” 这小子骄傲地扬起脑袋,“我姓郭,叫郭南雄,我爹郭静平,是今年科举的武谢元。” 居然撞到了郭静平的儿子,还真是巧了。 鸦隐笑道,“巧了,我家二爷也是本科的武举人,在福州时还与爹一块吃过酒。” 郭南雄看着姜留漂亮的小脸儿,忽然“啊”了一声,“你姓姜叫留儿,你爹长得特好看,对吧?” 姜留点头,“是。” 郭南雄又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爹说他在福州时,一共跟你爹吃了六顿饭,五顿都是你爹掏的钱。你们跟我来吧,今天你们想拉多少粮就拉多少,不收钱。” 这小子有点意思,鸦隐问道,“你家里没大人?” “大叔,我雄子哥就是大人。”跟着看热闹的胖小子道,“雄子哥他娘生下他来就死了,他奶奶前年死了,我雄子哥会做饭会赶牛,什么都能干。” “胖子,闭嘴!”郭南雄给了胖子一巴掌,转头对鸦隐笑,“大叔放心,我家的事,我能做主。” “鸦叔,走吧。”姜凌跳下马车站在郭南雄身边,吩咐鸦隐跟上。郭南雄身上的衣裳打着补丁,可见日子过得并不好,姜凌想买他家的粮,算是搭把手。 郭家的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挺利索。土坯院墙青砖大瓦房,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家境却比姜留想的要好。 待林子爹来了后,于鸦隐一起从西屋抬出三袋稻米装到马车上。郭南雄从菜园子拔了不少蔬菜,一直把他们送出村。 姜留问,“哥哥,给他-钱-了吗?” 姜凌摇头,“他不肯收,等他爹明年到了康安城,让父亲多照顾他一些。” 这样也好。姜留点头,抬头望着窗外的起伏的山峰出神。 姜凌望望山又望望妹妹,“妹妹为什么问雄子,他们村有没有姓刘的?” “就是,随便-问问。”姜留低声道。她家很久之前就住在这一带了,如果村里有姓刘的人家,或许就是她的祖先。可惜,没有。 他们回到五岳观没多久,郭静平就骑马赶到了,“二哥到了清溪,就是到了家,收拾收拾跟小弟回去住吧?” 姜二爷立刻拒绝,“这观中有我的一位长辈,就不过去打扰郭兄弟了。” 郭静平憨憨笑着,“那姜二哥要不要一起进山打猎?咱们凤山除了野兔、穿山甲和獐子,还有羽毛漂亮、叫声好听的鸟儿,二哥不去抓几只出来给丫头玩?” 本来还满脸嫌弃的姜二爷一听到抓鸟,立刻来了精神,“去,怎不去!” 居然敢邀请爹爹去打猎,够胆量!姜留默默为郭静平点了根蜡烛。 郭静平转头对姜凌和姜留道,“我让雄子带着你们在附近转悠转悠,这里哪有好玩的,这小子门清儿。” 姜留笑眯眯点头,姜凌道,“多谢郭叔。” 第二日一早,姜二爷便带着姜宝、呼延图与郭静平进了山。姜留和哥哥跟着被他爹骑马带过来的郭南雄在附近玩。 郭南雄是个很好的玩伴,懂得多还会照顾人,姜凌和姜留都很喜欢跟他相处。待姜二爷提着鸟笼子兴高采烈地从山里回来后,姜凌跟父亲商量,“父亲,咱们邀请郭叔与咱们同路北上吧?” 姜二爷愣了,“为何要和他们同路?福建举子不少,他有伴儿。” 姜凌解释道,“雄子说郭叔想带他一块北上赶考,县衙不让带亲属同性,所以郭叔不能跟着县衙走。郭叔进山打猎、卖粮都是为了凑盘缠。郭叔跟人跑过镖,知道很多事情,跟他们一路咱们能避开不少麻烦。” 姜二爷盯着儿子,“你跟雄子倒是处得不错。” “他很好。”姜凌坦然道。 这还是除了闺女外,儿子第一次觉得哪个孩子顺眼。姜二爷也想他多几个同龄的朋友,便点了头,“我问问你郭叔,如果他愿意咱就一路走。” “郭叔会同意的,因为雄子已经答应了。他们家的事,向来是雄子做主。”姜凌含笑,父亲同意雄子跟着,他很开心。 姜二爷却忽然跳了起来,“别家爷管不着,咱们家的事,你必须听老子的!” 见哥哥立刻黑了脸,在旁边逗鸟的姜留笑得不行。 姜二爷瞪了一眼闺女,“这两日可给神君上香了?” “上了。”五位神君面前,姜留都是早晚三炷香,虔诚得很。她觉得这两天身上一天比一天轻快,也不知是香火灵验还是桃符真的管用了。 姜二爷安排道,“你伯父和卢定云的药已经治好了,咱们这两日便启程,慢慢往北走。” “好。”这两日该去的地方都已去过,姜留也没什么遗憾的。晚上看着奶娘收拾了一会儿东西,姜留便将桃符放在枕下睡了。 今夜,她梦到了爸妈。</p> 第155章 姜留康复 不同于前几次梦到的被爸妈唠叨的场景,这次梦里,姜留看到爸爸扶着妈妈从医院出来,上了自家的车。爸爸头上有了白发,妈妈看着也老了好几岁,让姜留看得心酸。 上车后,姜妈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笑得异常温柔。姜爸上车系好安全带,也转头看着妻子笑,“医生说没说是男是女?” “这个月份哪看得出来。不过,男孩女孩儿都好。”姜妈说完虎起脸,“这回你可不能什么事儿都护着孩子,咱们得管严点儿,可不能让它长大后跟留留一样,又馋又懒。” 正感动中的姜留…… “好,都听你的。”姜爸也笑了。 可笑着笑着,两人又哭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姜留也跟着哭了起来。 “姑娘,醒醒,醒醒……”赵奶娘听到响动,起身见姑娘闭着眼哭得厉害,连忙上前唤醒她。 姜留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怅然若失。 赵奶娘给她擦净脸上的泪水和汗,又喂她喝了几口水,才哄道,“姑娘别怕,方才是梦魇了,奴婢在这儿守着你,安心睡。” 姜留应了一声,“不是梦魇,是梦到了美好的事。”她离开后,爸妈总算熬过了最难的日子,要生二胎了。 梦到好事,怎还哭成这样?赵奶娘轻声哄着,“好,做美梦更好,姑娘睡吧。” “嗯,您也早点歇着。”姜留迫不及待地闭上眼,想再回到梦中见一见爸妈。 赵奶娘看着姑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 第二天一早,姜留醒来时还清楚记得昨晚那个梦。她深信这是真的,开心地咧开缺牙的嘴笑了。 赵奶娘听到声音,挑起床帘挂在帘勾上,笑道,“姑娘醒了?今日天气晴好,二爷说饭后要带您和少爷去挖蚯蚓喂鸟。” 呃……她不想去…… 姜留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很好,身上前所未有的轻松。 赵奶娘端来一杯温水,“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好。”姜留起身抬手去接茶杯,却一把将水杯拍到了地上,茶杯碎裂,水撒了满地。姜留连忙道,“奶娘,我不是故意的。” 赵奶娘呆呆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您说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姜留重复道。 “姑娘……”赵奶娘声音都颤了,“您说话咋这么快?” 快?姜留愣了愣,试着抬起手,却没控制好力道,一巴掌排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啪!” “啊!”疼! “姑娘慢些!”赵奶娘上前拉下她的小胖手,“您这是用了多大劲儿啊,都拍红了。” “妹妹怎么了?”过来接妹妹去吃饭的姜凌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敲门问道。 “哥!”姜留欢喜地喊了一声。 姜凌推开房门就跑了进来,“怎么了?” “哥我好了!”姜留高兴地想哭,她的舌头利索了,她的胳膊腿利索了,她可以正常走路、说话了! 姜凌也笑得极为开心,“妹妹快起来,咱们去告诉父亲!” 赵奶娘连忙道,“先容奴婢给姑娘穿好衣裳,少爷当心脚下。” 待奶娘给妹妹穿好衣裳和鞋子,姜凌迫不及待地拉住妹妹的手,“走!” “好!”姜留起身却未站稳,猛地往前扑去。姜凌用力把妹妹往后一拽,两人又跌回床上。 姜留傻了,姜凌抱住妹妹,大声道,“嬷嬷,快去请父亲过来。” 姜二爷得了信,急急忙忙抱着闺女跑去后院,请观主和澄空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澄空号了脉,喜道,“经脉阻塞已通,这是大好了!” 于渊子也点头,“姑娘身魂合一,灾难已消。” “可她连站都站不稳啊!”姜二爷不信,姜留也眼巴巴地望着两位高人。 澄空白了姜二爷一眼,“这一年多来,丫头已习惯了慢吞吞地行走,经脉畅通后不习惯罢了。来,丫头慢慢站起来,慢慢走两步。” “别怕,爹看着你,摔不倒。”姜二爷张开双手护着小闺女。 姜留深吸一口气,以比往常还慢地动作站起来,缓缓迈出右腿,没有摔倒;再迈右腿,还是没有摔倒!她开心极了,抬头看爹爹。 姜二爷的桃花瞳里尽是喜悦,“留儿这是真的好了?” “嗯!”姜留咧嘴笑,缓缓转身,缓缓屈膝行礼,“多谢大师和道长。” 澄空呵呵笑着,于渊子颔首微笑,“姑娘得五岳神君庇佑,福泽深厚,天下罕见。” 姜二爷挥手,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我姜家愿出纹银一千两,为五岳神君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无量天尊!”于渊子高诵道号。 和至一下蹿道姜二爷面前,眸子亮亮地望着他,“二爷,真的吗?” 姜二爷点头,“爷从不打诳语。道观修好后,你们多收几个道士做事,和至每日只管诵经、吃饭。” “太好了!师父,太好了!”小道士和至围着姜二爷和师父来回转圈。 姜二爷认真道,“若这些银子还不够,观主尽管派人去泉州姜家拿。” 还拿?爹爹知不知道一千两是什么概念?十两银子,可以买一匹拉车的马,可以买一头耕地的牛,可以修造三间农舍,可以买一亩良田……一千两,足够修一座超豪华的道观!爹爹这次真是高兴了,姜留从未见过他这么花银子。 “够了,一千两足够了。”于渊子也连声道谢,又与姜二爷商量道,“姜居士,新道观该修在何处?” “在下不懂这些,全有观主做主。”姜二爷又叮嘱道,“道观用最好的木料、山石,该有的都得有,特别是山门,一定要有修得气派……” 听着爹爹的叮嘱,千年后东岳庙的影子逐渐在姜留眼前浮现。尼玛!莫非千年后看到的东岳庙,竟是她爹出银子修的? 于渊子点头,“待道观修好,贫道一定请人为二爷刻功德碑……” 姜二爷连忙摆手,“在下是真心实意修道观。观主要竖石碑,就在碑上记述五岳神君的无量慈悲吧。” “无量天尊——”于渊子再送道号,“姜居士不只容貌过人,心性德行亦远非常人可比。” 澄空重重哼了一声,扯过姜二爷喝问,“老子的呢?” 姜二爷的笑容赛过满月,“您为留儿施针寻药,姜枫自不敢忘。若大师愿意,某也给您修一座寺院!” “老子不要!” “那您要什么?”姜二爷笑得极为狡猾。 澄空瞪大眼睛想了半晌,实在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怒哼一声,甩袖走了。</p> 第156章 干净体面 姜留的身体康复了,众人喜笑颜开。鸦隐笑呵呵地望向少爷,以后他不用拎着六姑娘上下马车、进出门槛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回到少爷身边,专门照顾青龙呢? 看到少爷居然笑得比姜二爷还傻,鸦隐识趣地闭上了嘴,再等等,现在时机不对。 姜留的身体还没适应康复后该有的速度和力度,所以她打开话匣子,变成了一只比爹爹抓的鸟儿还叽叽喳喳的小东西。 “哥哥,我好了后,想跟你一起骑马。” “好,青龙给你骑。”姜凌应下,姜留瞬间收到数道羡慕得目光。 “爹爹,回去的时候咱们不要坐船。因为秋天河道水位低,船底容易碰到石头,这是祝成说的,当时爹爹没听见。” 他们带着得胜和青龙回京,怎么可能坐船?姜二爷挖挖耳朵,叹了口气,“留儿。” “嗯。” “你叽叽呱呱的,吵得爹头疼。” 姜留…… 姜凌冷下小脸,“父亲不是说要与郭叔商量一起上路的事么?现在时辰不早了,父亲快去吧,商量好了路线,咱们才好避开山匪强盗。” “爹爹快去吧。”姜留也催,“您再不去,郭叔就跑来找您了!” “爹巴不得多遇几个匪盗,抓他们去换赏钱。”姜二爷说完眼睛一亮,站起身往外走,“对啊!郭静平缺银子又熟悉道路,正好一块去抓山匪!” 爹爹美滋滋出门后,姜留缓缓站起来,“哥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给五岳神君烧香?” “去。”姜凌走过来,背起妹妹往外走。 姜留搂着哥哥的脖子,心里很是感动,“留儿很快就能平平稳稳地走路了,哥哥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姜凌抿抿唇,他喜欢背着妹妹、拉着妹妹,现在妹妹好了他开心,却又有些失落。以后,他就不能背着妹妹到处走了。 姜留趴在哥哥背上,笑得极为开心。她想立刻回家,让姐姐也跟着开心。 到了五岳神君殿中,正在打扫大殿的小道士和至见他们来了,立刻殷勤递香、摆蒲团。 姜留跪在神像前,真心向满天神佛道谢。妈妈怀了小宝宝,也一定会到东岳寺烧香的。被爹爹重塑后的神像可能在此屹立千年,也就是说,妈妈祈愿的神像,是由自己的爹爹出银子塑的。这么想着,姜留就觉得和家人的距离,近了许多。 她请神君保佑爸妈身体康健,保佑她的弟弟或妹妹一生平安,保佑回康安的路上顺风顺水,保佑她的门牙快点长齐…… 至于爹爹叮嘱的不要在庙宇许愿的事,早就被姜留抛在脑后。爹爹都要重修五岳观了,她许多少个愿望,五岳神君都不会挑理的。 姜二爷骑着自己心爱的得胜刚出五岳观,就见郭静平远远骑马赶来。 待到近前,郭静平抱拳,“姜二哥,昨夜雄子跟小弟说了一路上路的事,二哥肯带我们父子一同走,小弟感激不尽。二哥放心,小弟已备好盘缠和马车,一路上绝不给二哥添麻烦。” 自己还没说话呢,他怎么就说自己已经同意了?姜二爷心里不痛快,脸上也挂了出来,“君子有言在先。咱们路上遇到山匪水寇抓去衙门换赏钱时,谁捉了算谁的。” 二哥怎会有这个念头?郭静平连忙道,“二哥有所不知,拿贼换赏钱也有江湖规矩。哪片的贼由哪片的侠士捉,除非贼跑到别人的山头,否则旁人不能动手。咱们是过路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不要动这个心思为好。” 姜二爷皱起眉,“那爷挑了夜叉寨,也没见人找爷的不痛快!” 郭静平老老实实地劝着,“那是因为二哥挑的就是地头蛇。二哥艺高人胆大,才敢行此壮举。不过江湖帮派间多有勾连,咱们若挑了这个山头,路过下一个山头时,可能就有人会跳出来找咱们的麻烦。如果就咱哥几个,打一场也无妨,不过咱们要带着孩子上路,还是小心为上。” 想到观里笑成傻子的小闺女,姜二爷的脸色柔和了些,“如果有匪盗先跳出来找咱们的事,咱们抓了总无妨吧?” “这些人咱们能避就避,若避不开就给钱消灾,若收钱他们还不放人,咱们再动手。我爹就是在走镖途中被劫货的山匪打死的,当时押镖的共有四十多个镖师,活着回来的只有七个,我爹的尸首,至今还没找到。”郭静平提起父亲,不免伤感。 郭家是猎户,郭静平的父亲力气大箭法好,去明威镖局当镖师后,家里盖起了砖房,买了田地,有钱供他读书,还给他娶了媳妇。可他娶媳妇的第二年,父亲就在赶镖途中被杀,尸体都寻不回来,紧接着母亲也病倒了。家里没了进项,郭静平别无他法,只得走上父亲的路,支撑生计。 在一次出生入死后,郭静平拿着银子回家时,却发现媳妇已遍成一抔黄土。郭静平流着眼泪,看着嘤嘤哭泣的儿子,再也不想儿子走上这条路。所以他辞了镖局的差事,打猎种田,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扯大。为奔个出路,郭静平拾起书本,连考了三次武举。两次名落孙山后,今年得中解元,所以郭静平万分珍惜眼前的机会,不想在路上生事。 姜二爷见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心中也过意不去,“就听你的,咱们能避就避。不能抓山匪,咱俩也可以边走边打猎,若能打到珍禽猛兽,一样换钱……” 正伤感的郭静平吓得一激灵,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上被姜二哥的箭划出的血道子。说心里话,郭静平觉得跟姜二哥打猎,比跟他抓山匪还凶险。要不还是拆伙单走算了,自己带着儿子北上或许更安稳。可儿子很喜欢姜凌,若分开走,儿子怕是会不开心…… 姜二爷兴致勃勃地讲完他进山猎虎的经验后,又对郭静平道,“上路之前,你得把胡子刮干净。当今圣上喜欢干净体面的人,你这样站到万岁面前,便是能得状元,也会因为这把大胡子,被点为探花。” 郭静平不舍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与姜二爷打商量,“这个不急,小弟中进士后再刮吧?” 反正在这之前,他也见不到万岁。 姜二爷摇头,“你二哥我,也喜欢干净体面的。” 郭静平……</p> 第157章 实现专业价值 跟自己家的马车比起来,姜留觉得郭家父子的马车才像是赶路的。 郭家的马车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箱东西,再上边加了个挡雨雪的大车盖,马车里边装也得满满当当,只给郭南雄留下一条可以躺平的空隙。 郭静平笑得坦荡,“俗话说,穷家富路。某把家里能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就算路上用不着,到了康安也能用,省得再花钱置办。” 姜二爷也没说让他们把车上的东西移到自己马上的话,笑着对哭红了眼的郭南雄道,“伯父这边马多人少,路上怕是要劳烦雄子帮着牵马或骑马,能不能成?” 舍不得家和小伙伴的郭南雄立刻挺起胸膛,“成!” 姜二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比我儿子能干多了。” “二哥可别这么说。凌儿聪慧哪是我家傻小子能比的,雄子就是老实听话。”郭静平明白姜二哥的好意。姜家有三辆马车三匹马,不算奶娘,也有六个下人,人手足够用,哪用得着雄子帮忙。姜二哥这么说,是想让雄子在路上能自在些。 这就要启程了,姜二爷向观主和澄空辞行,然后拍了拍抱着自己大腿不放的和至,“跟爷去康安玩一圈吧?明年再跟着雄子一块回来。” 望了眼跟着姜凌一起收拾马鞍子的郭南雄,和至抽抽鼻子,“和至要要和师父一起修道观,等道观修好了,和至再去康安找您。姜居士是大好人,神君会保佑您一路平安的。” 看着爹爹与和至依依惜别,站在旁边的姜留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她慢慢挪了两步,谢过于渊子和澄空,上了马车。 这次北上,姜二爷一行走的都是路面夯实平整的官道。九月的福建不冷不热却多雨,一行人遇着小雨,便慢慢赶路,遇着大雨,便寻客栈留宿;遇着繁华城镇,姜二爷就会带着众人进城吃吃喝喝。 有时遇到高山密林,姜二爷也会停留一日,招呼郭静平进山打猎。 深刻领悟过姜二哥出人意料的箭法后再进山,郭静平都坚决跟在姜二哥身边或身后。这样做虽说可能错过值钱的猎物,但却能保他平安回到儿子身边。 路上最高兴的,还是三个孩子。渐渐习惯自己的胳膊腿后,姜留就不肯让爹爹或哥哥抱了,她喜欢自己走,或者说是自己“跑”。 在被筋脉阻塞这么了一年多后,姜留现在觉得自己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像上了润滑油,用起来省劲急了。只要她想,没有人能比她更快。她喜欢奔跑,喜欢听耳边乎乎的风声,喜欢看着刷刷从身边退过去的景物。她跑起来,姜凌和雄子都撵不上。 每当这时,姜二爷耳朵了全是闺女清脆的笑声。姜二爷不拦着她,只趴在车窗上嘲笑儿子,郭静平也跟着笑话自己的笨儿子,连小姑娘都跑不过。 “父亲若觉得自己比妹妹跑得快,便下来试试。”对妹妹跑得比自己快,姜凌既高兴又有压力,每天都在努力练习,希望自己能尽快赶上妹妹。 “就是,爹你下来啊!你要是比留儿妹妹跑得快,我赶一天的马车!”郭静平也跟着叫嚣。 姜二爷才不会试,“爹是大人,才不会跟你们玩这小孩儿的把戏。” 留儿妹妹这么快的腿脚,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待爹和姜二伯又去林子里打猎时,郭南雄拉着姜家兄妹商量,“咱仨也去打猎吧,留儿妹妹准能抓住兔子,抓着了咱们就架柴火烤兔子吃,我给咱烤。” “好,我抓兔子,哥哥捡柴生活,雄子哥烤兔子。”姜留跃跃欲试。 姜凌却不同意,“不行,万一妹妹跑快了收不住脚撞树上怎么办?她的牙刚长出来,撞掉就麻烦了。” 还控制不好速度,前日才撞在树上,流了两管血的姜留立刻改变主意,“那咱们下水抓鱼吧?旁边那个湖里肯定有大鱼!” 对自己出乎寻常的速度,姜留自信极了,她觉得自己一定能抓到鱼。 虽说身体好后,她没有变成想象中“单掌劈华山,一脚碎山河”的豪杰,但是她快啊。只要把这项技能开发到十级,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绝对是大周第一神速。 她现在恨不得背上快递包当大周第一快递员,来实现自己的专业价值。大周没网没电又怎样,姐跑得快! 这没什么危险,姜凌让姜财把箭绑在竹竿上,带着妹妹站在湖边,握着竹竿等鱼。 郭南雄从马车里摸出从家里带出来的三齿鱼叉,用草绳紧紧栓在竹竿上,给姜家兄妹传授经验。“今天阴天,正是叉鱼的好时候。叉鱼要眼疾手快,没有十成把握不要出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留儿妹妹的竹竿已经狠狠插入水中,再从水里提起来时,箭头上叉着一条好几斤的大鱼!郭南雄立刻扔下竹竿跑过去,“留儿妹妹太厉害了!” 姜凌望了一眼妹妹叉住的大鱼,双手紧紧握住竹竿,专注地盯着水面。许久才见到一条大鱼游过来,姜凌迅速将竹竿插下去。 郭南雄又跑过来,望着湖低荡起的浑浊泥水追问,“中了吗中了吗?” 姜凌提起竹竿,箭头上什么也没有,他抿抿唇,有些失望。姜留走过来,给哥哥讲解要领,“哥哥插鱼时,快速用箭扎鱼头稍稍前边一点的位置,这样就能中了。” 郭南雄睁大眼睛问,“留儿妹妹怎么懂得这些?” “我们坐船南下时,大船旁边经常有打渔的小船,我听他们说的。”姜留嘴里这样解释。其实,姜留小时候经常跟着爸爸去钓鱼和叉鱼,这些早就烂熟于心。 郭南雄拿着鱼叉试了两回都没叉中,气得将鱼叉扔下,跑到自家马车的车顶上掏出一张渔网,站在湖边有模有样地撒网捕鱼,把姜留都得一愣一愣的。 收回渔网时,里边竟网住了六条鱼。姜财、鸦隐和呼延图也被勾起了兴致,上前帮着拉网,裘叔和赵奶娘一个捡柴一个杀鱼,也忙得不亦乐乎。 没猎到老虎很失望的姜二爷从林子里出来时,闻到了烤鱼的香气,见到自己的闺女拿着一条烤鱼,啃得正香。 拎着猎物的郭静平出来,看到他们居然升起了火堆,吓得脸色都变了。</p> 第158章 报仇 郭静平提着猎物慌忙走到近前,“快把火扑灭盖严,咱们在这里生火冒出的烟,附近几个山头的人都能瞧见,有人循着烟找来就麻烦了。” 郭南雄立刻用嘴叼住鱼,拎桶就要浇水灭火。裘叔拦住他,笑道,“无妨,此处离着右骁卫的大营不远,无山贼敢在此惹事。” 郭静平颇有经验地望着远处山林,低声道,“兵匪根本就是一家,有时候碰上散兵,比碰上土匪还凶险。在外行走,还是小心为上。” 鸦隐冲着卢定云挤挤眼睛,“卢大哥,听到没?” 听到了,郭静平说他比土匪还凶险。提着兔子的卢定云笑道,“郭爷莫担心,二爷的表弟是右骁卫的将军。若遇着巡逻的兵将,咱只要报上钟雷将军的名号,他们自然不会为难咱们。” 原来是军中有人,郭静平这才想姜二爷是康安城来的,人脉广得很。他起憨憨笑道,“某去把山鸡洗了,咱们烧叫化鸡吃。” 郭南雄跑过来,把烤鱼交到他爹手上,“爹吃鱼,我去收拾,叫化鸡我会做。” 有这么多人在,哪能让一个孩子去收拾。赵奶娘连忙上前接过野鸡,提菜刀到远处杀鸡,用锅烧水准备拔毛。 看看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姜二爷刚要抱怨几句,就见他的宝贝闺女“嗖”地蹿到近前,举着一条香喷喷的鱼,软腻腻地道,“爹爹辛苦了,爹爹吃鱼。” “以后别跑这么快,怪吓人的。”姜二爷喜笑颜开,在湖水中净手后跟众人坐在一起吃鱼。可一条鱼他只在鱼背上啃了两口,就放下了。 姜留一看就知道这鱼不合爹爹的胃口,奶娘正在收拾鸡,姜留便到盛了一碗鱼汤递给爹爹,“爹爹喝鱼汤。这里边放了红枣和黑豆,都是女儿和哥哥洗的。” “好。”姜二爷端过来喝了一口,眉毛便舒展了。 姜留又盛了一碗,递给郭静平,“郭叔也辛苦了,喝碗鱼汤吧,这鱼是雄子哥帮着收拾的。” “欸,欸!”郭静平提心吊胆跟着姜二哥进山打猎,确实口渴了,接过来一口气就喝下去大半碗,才舒服地叹了口气,“这鱼汤,比福州城纳贤楼里的还好喝。” 大伙慢悠悠地吃罢烤鱼,喝完鱼汤又吃了叫化鸡,也没见有人从林里提着刀跳出来,姜二爷颇为失望地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向前走五里,便是一座不大的城镇,镇里居住的多是右骁卫将士的家眷。寻了家客栈住下后,姜二爷便带着儿女去拜访姑母。 姜二爷出门后,裘叔也出了门,寻了间茶肆吃茶。 茶吃了不过两盏,便有人敲门。裘叔起身打开门,见到站在门外的黑脸虬髯大汉,脸上便挂起了笑意。 右骁卫定远将军陆志方进屋关上门,抱拳行礼,“末将看到远处升起烟火,派人打探后才知是您到了。志方有失远迎,还望军师恕罪。” 裘叔让人在离着右骁卫大营不远的地方升起四堆篝火,三近一远,这是边城军营传递消息的一种特有方式。 裘叔扶住陆志方的胳膊,温和道,“陆将军,老朽早已离开边城,军师二字愧不敢当。” 陆志方请裘叔落座,又给他斟茶后,才问道,“您脸上这伤疤?” 裘叔坦然道,“不过是小伤,老夫留着这些伤疤,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上次您派人送来书信,末将也不敢多问。军师,任将军怎会横死,少将军又怎会沦落到姜家?”陆志方轻声问道。 “肃州官场上下勾结,民不聊生,军饷和粮草亦被克扣。任将军恐时长生变,便暗中搜集军饷和粮草被克扣的证据,欲直接递送康安。只是不知何时走漏了消息,导致任将军被杀。任将军死后,这些人仍不肯罢休,假冒匪盗之名,屠尽任家满门。为了掩盖真相,他们连同任家左右十几户人家,一并屠杀。” 提起前事,裘叔已然平静,陆志方却听得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嘎巴吧直响,“某得到的消息就是契丹人偷偷入城抢掠,城中百姓才惨遭毒手!军师,这畜生究竟是谁?” 裘叔继续道,“当日,老夫带几位将士送任将军的尸骨回乡安葬。多亏将士拼死相互,老夫九死一生,才带着少将军逃出边城。当时少将军受伤昏迷,因不清楚是何人所为,老夫不敢在肃州停留,日夜急行赶到康安向良医求助。碰巧姜枫亦带着女儿前去求医,老夫观姜枫纯良,便将计就计,带着少将军隐于姜家。” 姜枫纯良?陆志方张了张嘴又闭上。他听说的消息可不是这样,不过军师既然说姜枫纯良,那他就是纯良! “对方便是想破头,也想不到少将军在姜家。少将军是任家的独苗,可不能再出事了。”陆志方低声道。 裘叔点头,“姜家虽遭逢家变,但日子还过得下去,姜枫待少将军如己出,少将军已安下心读书习武。” 这便好。陆志方又问,“军师,杀任将军、灭任家满门的是谁?” “老夫查了一年,查知肃州贪墨案牵连甚广,虽有怀疑之人,但都无确切证据。不过……”裘叔素来温和的眸子,变得如刀似剑,“蒋锦宗定脱不了干系。” 陆志方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一定与他有关!就算不是他亲自指使人所为,他也一定知情!边城禁军属左武卫,蒋锦宗乃左武卫肃州统帅,有人要调集高手灭任家满门,岂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将军息怒。”裘叔示意陆志方莫高声,“这也只是老夫的推测,老夫并无真凭实据。” 陆志方压着怒火道,“军师,这大仇,咱们决不能不报!” 裘叔点头,“老夫此来,便是需将军出手相助。” 陆志方起身,单膝着地抱拳行军礼,“军师请下令,末将万死不辞。” 裘叔扶他起身,“老夫已随老将解甲归田,早已不是左武卫军师。今日为了任家灭门大仇,老夫才舔着老脸来求将军。老夫听闻右骁卫明年将调往析津,将军可会随行?” “会。” “肃州右武卫不会调度,将军到了析津后,暗中留意右武卫是否与契丹往来。切记不可鲁莽行事,任家便是前车之鉴。”裘叔肃容,“若右武卫真与契丹勾连,肃州危矣。一旦玉门关失守,镇守平阳和庆阳禁军多年未经战事,定不堪一击,中原危矣。” 陆志方愣了,“军师若说蒋锦宗记旧仇,暗中派人灭任家满门,末将信。可若说蒋锦宗暗中勾连契丹,这实在……蒋锦宗的儿子就是被契丹人杀的啊!”</p> 第159章 姜留的杀手锏 “老夫只是推测。但任将军被杀前,正在暗中追查肃州被克扣的粮草下落,他曾说过此事怕与契丹有关。”裘叔低声道,“将军试想,任将军都能调查到的事,蒋锦宗会不知情?若他知情,又为何不吭声?” 陆志方拧眉沉思片刻,坚定道,“若蒋锦宗真勾连了契丹人,那他就该千刀万剐!” 裘叔低声道,“肃州案震惊朝野,却被人一把火烧了刑部,不了了之。由此可见,此案定牵扯了朝中权臣,若要拨云见日绝非易事。将军一定要沉住气,切莫打草惊蛇。待到时机成熟,老夫会想办法请万岁下旨重审肃州案,肃州案一旦告破,杀害任家的凶手也将大白于天下。到时将军再将右威卫勾结契丹的罪证呈出,方可报任家的血汗深仇。” 肃州案尘封已久,岂是那么容易破的?陆志方径直问,“军师,这得要多少年?” “慢则十年,快则五年。”裘叔道,“将军不可操之过急,近几年当以协助康将军固守边关为重。” 这么久?陆志方张大嘴,又慢慢合上,“末将尊令。” 陆志方走后,裘叔又在雅间内吃了几盏茶,才从茶肆出来,缓缓在街上游走,言谈举止已与寻常的富家家奴毫无分别。 姜二爷带着儿女在钟家待了一夜,第二日便辞行,启程继续北上。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急不缓地从九月初一直走到十一月中旬,才走到应天府。 过了应天府再走三五日,便能到康安了! 换了厚篷布的马车内,裹着貂绒、抱着暖手炉的姜留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回去就能见到姐姐们了,出来这么长时间,她还是蛮想她们的。 待进了客栈围着炭火盆烤手时,郭静平跟姜二爷商量,“二哥,小弟想把从南边带来的货物在应天卖出去。某有个同乡在应天府南市开商铺,这批货都是好东西,应能卖个好价钱。” 他们途径扬州时,确信姜二爷的名声传遍了大江南北,他们此行不必担心被人截货后,郭静平又买了一辆马车,并将手里银子全部换成货物塞进马车里,他与儿子一人赶着一辆马车上路。虽说有人搭把手,但九岁的郭南雄能一路撑过来,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姜留看着郭南雄的言行毅力,真心觉得人家比自己还像穿越过来的。在扬州时,她也想当倒爷的。可她刚张嘴,就被爹爹一票否决了。 爹爹的理由是,“爷不缺这点钱。” 但当郭家父子赶着车出去,回来说这一车赚了足足四十两时,姜留分明见到爹爹眼里闪着羡慕。 郭家父子赚了钱,买了两斤酱肉回来添菜,还给姜留买了一件兔皮带帽披风。 “谢谢郭叔,雄子哥哥。”姜留接过来,一摸便知道这披风不便宜。郭叔这样做,是感谢姜家这一路上对他们父子的照拂。他若不是跟着姜家上路,也不敢进一车的货走上千里。 用完饭后,姜留跟爹爹和哥哥商量,“留儿能跑得很快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家里人?” 姜二爷不解,“为何?” 这样的必杀技,当然得当救命的技能使用啊。姜留解释道,“留儿不想让大家觉得我很奇怪。” 闺女跑得比兔子还快,是挺奇怪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让康安城中人得知此事,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姜二爷摸摸下巴,“跑得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不说也好。” 姜留……爹爹一定是嫉妒自己,才这么说得吧! 姜凌则道,“是不应该说。妹妹长得这么漂亮,以后肯定有好多人打她的主意,这个可以成为妹妹的杀手锏,出其不意地将登徒子打得落花流水!” 对对!姜留连连点头。 因容貌出色没少吃苦头的姜二爷,对儿子的话颇为认同,“有道理,就这么办!” 姜留借机,请求道,“爹爹,留儿想跟姜宝学几招防身,行吗?” 姜宝虽然不是家里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但是他身形灵巧,以速度见长,最适合自己。 姜二爷不反对,“连你姐叫上一块练,让她少读点书,小小年纪就一身迂腐气。” 姜留…… 姜凌继续跟父亲商量,“郭叔他们到康安后需要找地方落脚,儿想让他们住在任家村,父亲觉得行吗?” 姜二爷摇头,“若你郭叔不提,咱也不提这事。他是来考武状元的,与咱们走太近没有好处。” 姜凌立刻明白父亲指的是与他们家不睦的孟家、乐阳公主和邑江候等人或许会给郭静平设阻,“是儿疏忽了。” “爹知道你和雄子亲近,想要对他好可以私下来,不必事事都摆在明面上。”姜二爷伸伸懒腰,“睡吧,明早取回咱们放在镖局的箱子,继续赶路。” 姜留对爹爹的话表示认同,但是他的做法还是欠妥了些。譬如郭叔不提,爹爹就不说帮他找住处的做法,或许5双方对这件事的认知上会产生偏差。郭叔或许是不好意思提,而不是知道爹爹是为了他好才不提。 朋友交往,最忌猜来猜去,还是直接讲明白为好。第二天,姜留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哥哥。 姜凌想了一番后,便在帮着郭南雄赶车时,把事情跟他讲了。郭南雄晚上临睡前跟父亲学了一遍。 姜二哥肯带他们父子一起上路,郭静平就感激不尽了,从没想过到康安城后还要依仗姜二哥照料。听了儿子的话后,更是感激姜二爷的好意,“雄子,你姜二伯一家是好人,该打听的事,这一路上爹都打听清楚了,咱们在康安城外找个村子落脚,爹静心读书,你跟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不管啥事儿,都等过了春闱再说。” 郭南雄摇头,“爹只管读书,儿做饭洗衣裳。” 儿子懂事得让郭静平心疼,“等爹考中了进士,寻一份好差事,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郭南雄钻进被子里搂着爹的腰,“能跟爹在一块,就是好日子。”</p> 第160章 回家 在城外与郭家父子话别后,姜二爷带着儿女回城。此时正值冬至,大周将冬至称为亚岁,是与春节一样重要的节日。所以这一日,康安城九门大开,穿新衣进出城门的百姓络绎不绝。 骑马的姜二爷望了城门口的大汉一眼,转头问马车内的赵奶娘,“你看城门左边那个人,可是彭伏九?” 姜家落难后,姜二爷将身边两个大丫鬟消去奴籍许配人家,海棠许给的正是彭伏九。彭伏九在南城兵马司当巡守差官,此人面相凶悍,举止粗鲁,不被姜二爷所喜。但这门亲事是海棠自己选的,姜二爷也就随了她的愿。 赵奶娘挑开车帘仔细望了望,“爷,那正是彭伏九。算着日子,海棠应该是七月生的孩子,也不晓得是男是女。” 姜留也好奇往外瞧着,想看看海棠自己挑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在南市待着,跑城门口来作甚?姜二爷正想着,彭伏九已快步迎了上来,“二爷,您老可回来了!” 姜留隔着车帘的缝隙,瞧见彭伏九头发蓬乱打卷,冷不扎一看,跟卷毛狮子差不多。他生得低眉三角眼高颧骨,脸上虽挂着笑容,但怎么看怎么吓人。姜留放下车帘,暗暗告诉自己人不可貌相,长得凶得不一定是坏人。 姜二爷盯着彭伏九炸毛的脑袋,问道,“你不在南城晃悠,跑来延平门作甚?” “今日进城的百姓多,羽林卫这边人手不够,高大人就派我等过来帮忙。”彭伏九笑呵呵帮姜二爷牵马,“海棠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过几天俺带过去给您磕头。” 姜二爷拍了拍他的肩,“爷先回府,过几天你带着孩子过来吃酒。” 姜二爷中了武举人,当然要大摆宴席庆贺。彭伏九喜出望外,“俺一定到!二爷,这会儿城里人多走不动,俺在头前给您开道,二爷请上马。” “你有差事在身,人多也无妨,爷慢慢走便是。”姜二爷嘴里这么说,却利索地踩马镫上来马 “啥差事能有您回城重要!您一走就是大半年,大伙想您都快想疯了,就等着您回来,给咱讲讲您枪挑夜叉寨的事呢。”彭伏九牵着二爷的马,噼里啪啦地说着。 “没什么可讲的,不过是杀了几个毛贼罢了。”姜二爷话谦虚,可语气一点也不谦虚。 马车里的姜留不用看也知道,爹爹的嘴角翘得有多高。 “二公子,您可回来了!” “恭喜二公子,贺喜二公子!” “……” 进城后,路边众人贺爹爹中举的声音便没停过。听着爹爹叫这个吃酒,约那个喝茶,姜留知道,接下来这段日子她又要见不到爹爹了。见不到爹爹也无妨,家里有姐姐们一块玩,她不会觉得无聊。 马车进了延平门,穿过待贤坊便是姜家所在的会嘉坊,早有人跑去姜家报喜,姜二爷刚进会嘉坊,三弟姜槐便匆匆赶来相迎,热热闹闹地回到柿丰巷。 经过孟家门前时,姜二爷得意地瞟了一眼孟家紧闭的大门,便快步回府。他刚进大门就见母亲立在门内。姜二爷快步上前,兴高采烈地道,“娘,儿回来了!” 姜老夫人握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拉起来,眼泪就落下来,“枫儿瘦了,也黑了。” 姜二爷笑着,“儿没瘦,是壮实了。” 姜凌和姜留过来给祖母见礼,姜老夫人叫起两个孩子,欢喜道,“凌儿长高了,留儿果然好了!” 姜留上前,声音清脆地道,“留儿好想祖母。” “想祖母还不快点回来,九月上路,亚岁才到家!”姜老夫人拿眼瞪儿子。 姜二爷呵呵笑。 姜慕燕上前,屈膝给父亲行礼后,便拉住妹妹的手不放,“六妹,你可回来了。” 姜家小姐妹们都围上来,姜慕锦嚷嚷道,“六妹再不回来,我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模样了!” 小四郎亲亲热热地凑到姜凌身边,“凌哥,你的宝马呢?” “在外边。” 小四郎立刻蹿出去看马,姜二爷扶着母亲回内院,门口的马车一辆辆进来,头一辆车上的东西都搬到了老夫人院中。老夫人看到家乡的白茶和海米,喜得合不拢嘴。 余下两辆马车上的东西,被送去了西院,姜留给姐姐们分过礼物后,又与姐姐一起给伯母和三婶送过去。待傍晚姜松回来后,一大家子人一直热闹到深夜才各回各院。 姜留回到西院跟姐姐并排躺在床上时,舒服得直想叹气。在家时心心念念地想出去,出去后又时时刻刻想念这张床,她要睡上三天三夜! 姜慕燕掰着手指头算,“家里人的礼品都送过了,还有外婆家的、雅正夫人的,妹妹准备的都是扇子吗?” 姜留图省事,买了二十多把双面绣的团扇做礼物,“团扇是给舅母和表姐们的,外婆是象牙梳,两位舅舅是书,雅正夫人是我一路收集的乐谱和小乐器。” 姜慕燕这才放心,“明日咱们先去外婆家,后日再去琴行。夕霞和晚照的礼品该怎么办?” 姜留笑嘻嘻地指着屋里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一堆东西,“这些都是给姐姐的,姐姐想给他们什么就给什么。” 都是她的?她以为自己的跟大姐、二姐是一样的。姜慕燕起身,跑去翻看礼物,不时发出惊呼声。 姜留陪着她一起看,“这些大多是爹爹给姐姐买的,也有一些是我和哥哥看着有趣,给姐姐带回来的。” 提起父亲,姜慕燕欢喜道,“父亲中举了,真好!” “嗯!”姜留真心实意点头。 “等明年春闱之后,父亲寻个正经差事做,就不会再游手好闲四处闲逛了。咱们以后说亲,人家也不会只看大伯的颜面了。若父亲明年春闱侥幸中了进士,咱们以后就不用愁了。”姜慕燕说着话,打开盒子见里边是一个漂亮的竹木雕花笔筒,喜欢得放在手里来回抚摸,“妹妹,这个送给二舅母,可好?” 前院,姜二爷站在书房内,连比带划地讲着他如何勇擒夜叉寨匪首。姜松喜形于色,“愚兄已收到了惠安知县王程中的书信,他已将你的功劳如实上报州府,福建路的折子也已递到宫中。待明年春闱后,朝廷必有封赏。所以春闱之前这段时日,二弟要安心读书习武,待明年中了进士……” 姜二爷吓得瞪大眼睛,“大哥,我为何还要读书习武?就我这两下子,怎么可能中进士啊!” 姜松诧异,“你都能一箭射杀匪首了,怎么不可能中进士?” 姜二爷连忙道,“那不过是侥幸罢了。” “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姜松沉下脸。 姜二爷…… 糟了……</p> 第161章 我来收拾她 姜二爷被大哥整得有点崩溃,拖着两条腿回房后愁眉苦脸地跟儿子抱怨,“你大伯让为父考进士!” 坐在桌边看书的姜凌一点也不意外,“您跟大伯和三叔说您神功盖世,单枪匹马挑了夜叉寨吧?” “没有。”姜二爷沮丧地躺在床上,“为父是单枪徒步挑,没骑马。” 这有什么区别?姜凌翻了一页书,“若您再出府夸耀几日,明年春闱您不夺下武状元,就没办法向康安城的父老交待。” “爷说得是实话!难道姚岱山不是爷一箭射死的?姚二旺不是爷两棍打晕的!爷干了这么大事儿,还不能说了?”姜二爷气得用腿敲床,他憋了一路,就等着回来露露脸呢。不让他说,他会憋死的! “您说得都对,您能说。”姜凌翻了一页书,随口应付道。 姜二爷生气了,“刚到家你不好好歇着,看什么书!” “二哥说夫子讲完了《虞书》的前两篇,儿若不记下,明日会被夫子打的。”姜凌半年没去书院,心里也是有些发虚的。 姜二爷哼了一声,“你又不怕疼,挨两下打又怎样?过来睡觉!” 姜凌不肯,“儿是不怕疼,但儿不想被人看笑话。” 怎么觉得儿子这话,实在寒碜他呢?姜二爷瞪着儿子黑乎乎的小脸看了看半天,觉得怎么看怎么不讨人喜欢。姜二爷气不过,起身上前把蜡烛吹灭,凶巴巴地道,“睡觉!” 睡觉就睡觉,我明早起来早看!姜凌气呼呼地爬上自己的小床,面朝里裹紧被子睡觉。 姜二爷心里不舒坦,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拉着儿子说话,“凌儿,你看你姐是不是瘦了?” “儿看不出来。”除了妹妹,别人是胖是瘦,根本不在姜凌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是瘦了。”姜二爷翻了个身,纳闷道,“不是叫了厨子进府么,怎么还是瘦了?” 跨院闺房的大床上,姜留也在问姐姐,“姐姐怎么瘦了?” 姜慕燕摸摸自己的脸,又掐掐自己的腰,“瘦了么?” “嗯!”姜留用力点头。 “瘦些穿衣服显腰身,好看。”姜慕燕又对妹妹道,“妹妹身体康复了,也不能再吃那么多,否则会瘦不下来的。” 大周流行瘦美人,但七岁的姜留一点也不像节食减肥,也不像让十岁的姐姐少吃。她问道,“胖成大舅母那样的确不好看,但瘦成二舅母那样,姐姐觉得好看吗?” 姜慕燕点头,“好看。” 姜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认真劝道,“姐姐,不胖不瘦才好,太瘦了容易生病。你想因为生病,没力气弹琴,还会因为要治病,花光娘亲留给咱们的银,姐姐想这样吗 姜慕燕用力摇头。 “那姐姐就要吃饱饭,才能不生病,才能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姜留劝道。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姜慕燕想了想,提醒道,“咱们明日去外婆和二舅家,妹妹回来的该过去拜望的。” 姜留看着姐姐笑了,“好,听姐姐的。” 因有了大哥的吓唬和儿子的嘲讽,待柴易安和白晅等人跑了找姜二爷,问他如何勇挑夜叉寨时,姜二爷变得异常谦虚,逢人便说是夜叉寨轻敌,才让他侥幸获胜等等。姜二爷如此谦虚,出乎众人的意料,又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姜留到了外婆家,外婆和大舅母问起惠安夜叉寨的事,姜留也替爹爹谦虚了一把。两个外孙女走后,王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清荷若是能活到现在,该能扬眉吐气了。” 孔氏连忙道,“妹夫中举,燕儿和留儿跟着沾光,妹妹也会跟着高兴的。” 是这么回事,王老夫人嘴角挂起微笑,“姜枫中举,留儿的腿脚也好了,这真是双喜临门。” “娘说的对。儿媳准备一份厚礼,明日去姜府道贺……” 孔氏还没说完,便被王老夫人打断了,“准备好礼品后,让管家送过去,你安生在家帮着幽影准备嫁妆。” 姜家风光了,她弟弟还在牢里关着呢,她不去怎么行,孔氏争取道,“可是娘……” 王老夫人的脸沉了下来,“不只姜家,娘家你也要少回,你老实呆在家相夫教子。” 见婆婆动了气,孔氏不敢说话了。 姜留和姐姐又去分家单过的二舅家送过礼品后,归家途中与卢夫人的马车走了个对面。 卢夫人挑起车帘,热情邀请她们去卢家玩,直到后边有马车过来催她们让路,卢夫人才放下车帘,继续前行。 姜慕燕放下车帘后,低声与妹妹解释她们为何不能去卢家玩,“卢家大哥哥到年就十六岁了,卢夫人急着为他说亲。如果咱们去他们府上,会被人传闲话的。” 姜留点头,“咱们是不该去。” “咱们不只不能去卢家,外婆家也要少去。我上次过去,大舅母总说孔韬如何出色,还要让我多跟他一起玩儿,我才不要!” 见姐姐怕怕的模样,姜留的眼睛立刻竖了起来。孔韬是孔能的儿子,虽说长得比孔能强点,但也没强到哪去。 “姐别怕,你的亲事只有父亲能做主,大舅母说了也白说。她再打鬼主意,我去收拾她!” 姜慕燕哪舍得让妹妹去为她出头,“咱们清者自清,不理她便是。妹妹的身体刚好,舅母又高又壮,你收拾不了她的。姜凌或许可以。” 外婆寿宴上大舅母处处针对妹妹,大表姐还弄坏了娘亲的嫁衣,自那以后,姜慕燕便与大舅母和大表姐渐渐疏远了。 姐姐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呢。姜留得意地翘起嘴角,“哥哥行,我也行。” 回到府中后,两人先去祖母院里回了话,听前来道贺的人夸了好大一顿爹爹,小姐妹俩才回到西院。姜留叮嘱书秋守好房门,便拉着姐姐坐在桌边,桌上放了一个核桃,“姐姐,咱们数到三就抓核桃,看谁的手快!” 姜慕燕点头,“一,二,三!” 待数完三,她立刻伸手去抓,却发现核桃已经到了妹妹手里。姜慕燕愣了,“妹妹何时拿的?” “就在姐姐数三的时候啊。”姜留得意地笑,“再来?” 姜慕燕点头,又试了两次,别说抢过妹妹,她连妹妹的手都没看清楚!这回,姜慕燕彻底惊了。 姜留低声道,“姐姐,我的身体好了后,动作非常快。大舅母再打坏主意,我把她推倒就跑,她都看不清是谁推的!” “暗中伤人,非君子所为。妹妹不可。”姜慕燕说完,欢喜地拉着妹妹的手道,“夫人正在教《酒狂》,这首曲子节奏非常快,我和二姐都弹不好,妹妹一定能弹好!” 姜留……</p> 第162章 姜留的鼻子 不愧是姐姐,一下就扯到弹琴上去了。姜留连忙道,“姐姐,我手快这件事,可不能让人知道。” “这是好事,为何不能让旁人知道?”妹妹以前行动缓慢,没少被人嘲笑,现在她比一般人要快了,为何不扳回一城,反要藏着掖着呢?姜慕燕不解。 姜留神秘兮兮地道,“因为这是别人没有的本事,留到关键时刻会有大用处。” 姜慕燕抿嘴笑了,“这个本事很多人都有,府里针线房的绣娘,还有咱们过年时,在东市里见到的那个能从油锅里取铜钱的人,手都很快。” 自己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姜留靠近姐姐,神秘兮兮地笑,“留儿比他们还快!” 姜慕燕睁大丹凤眸,好奇地问,“妹妹也能从油锅里取钱?” 这个……不能……是时候向姐姐表明自己的真本事了!姜留站起来,“姐姐,我不止手快,脚也快,你看!” 说罢,姜留“嗖”地一声跑到房门前,随手取了门边博古架上放着的小瓷瓶,再转身飞速跑回来,谁知一时大意没主意到桌边的凳子腿,悲剧了。 “啪!”速度极快的姜留摔倒在屋内的石板地上,手里的小瓷瓶脱手,也摔得粉碎。 “妹妹!疼不疼?磕到哪了……啊!”姜慕燕看到妹妹满脸血,吓得叫出声,“书秋!快去请奶娘,不,快去请郎中!” 书秋推开门就看到了满脸血的姑娘,“嗷”的一声跑了。 “别!”姜留捂住自己流血的鼻子,拉住姐姐的衣裳,闷闷地道,“就是磕着鼻子了,一会儿就好了。” 姜慕燕用帕子帮妹妹捂着鼻子,又惊又怕地哄着,“妹妹别怕,别怕啊。” “姑娘!” 赵奶娘冲进来一看屋内的情景,就知道六姑娘又摔着了。她利落地上前抱起六姑娘为她止血,“不用请郎中。书英快扶三姑娘起来,仔细脚下莫扎着。书秋去打一盆冷水,拿块枣儿大的石头来。” 书英本名英子,今年十二岁,是八月时府里从伢行选来的婢女。她本是做惯农活的,有把子力气,上前把姜慕燕搀扶到长榻上,转身去拿笤帚。 待书秋回来后,赵奶娘先给姜留洗去脸上的血,再用帕子塞住她的小鼻孔,最后将小石块压在她的耳朵上,很有经验地道,“姑娘莫怕,一会儿就不流了。” 书秋不解,“姑娘在屋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摔破鼻子呢?” 姜留闭眼,实在无颜面对姐姐和奶娘。赵奶娘一路上见得多了,不用问也知道屋里发生了啥,“姑娘的身子刚好,有时还拿不稳步子。你俩把屋里带腿儿的东西收一收,桌子也往窗户边移一移。” “原来是这样啊。”书秋满是同情地望了姑娘一会儿,转身见到书英收到簸箕里的碎瓷片,惊呼道,“这瓷瓶……” “多嘴,快去收拾!”赵奶娘瞪了闺女一眼。 她随手拿了摔掉的瓷瓶,是娘亲的陪嫁……姜留更没脸了,伸小手拉住姐姐的衣袖,“姐姐~” 姜慕燕握住妹妹的手,后怕道,“还好妹妹没被瓷片划伤脸,否则我该如何向娘亲交待。” 赵奶娘也念着阿弥陀佛,“姑娘啊,咱不着急,你慢些走。” 待赵奶娘出去后,姜慕燕眼泪汪汪地握着妹妹的手道,“姐姐相信你可以跑得很快,妹妹不想跟人说咱们就不说。” 万一别人不信,妹妹就要跑给人家看,摔倒磕伤就麻烦了。 “姐……”姜留眼泪汪汪地捂着鼻子,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别告诉祖母和姐姐们我摔倒了。” 姜慕燕担忧道,“就算不告诉,明早也就都知道了。” 是啊…… 姜留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她已经能想见众人的表情了。于渊子道长还说她灾消难满了,姜留一点也不觉得!哥哥那一顿是少不了了,她现在就期盼着这几天爹爹天天跟人吃酒到天明,好让她逃过爹爹的嘲笑。 姜凌回来后见到妹妹青肿的鼻梁和额头,心疼坏了,“又撞树上了?” 没……撞地面的石头上了……姜留还没开口,姐姐就抓住了重点,“又?妹妹什么时候撞树上了?” 姜留…… 老天不随人愿,姜二爷居然回来了。见到闺女五彩斑斓的小脸,一身酒气的姜二爷叹了口气,“你这小鼻子本就不高,若摔塌了就麻烦了。你还是老实些吧。” 她能说自己是一时大意吗?姜留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爹,“爹爹,明天女儿不想见人。” 姜二爷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好,你祖母那里爹去说,你安生养着。” “妹妹不去,祖母和伯母她们也会过来看的。”姜凌握紧拳头,若姜三郎敢嘲笑妹妹,就揍扁他。 姜慕燕也道,“明日妹妹在家歇着,待养好伤再去琴行。” 这可能是摔破鼻子唯一的好处——不用去跟着姐姐去学弹《酒狂》了,姜留苦笑。 果然如哥哥所讲,第二早上姜留没去北院晨省用饭,饭后祖母就带着一家人过来围观她了。 姜老夫人见到孙女伤成这样,斥责了西院的下人,又叮嘱孙女好好养着,便急匆匆带着两个儿媳妇去应付一早就上门道贺的客人。 长辈们走后,姜家四位姐姐凑到六妹妹床边,这个问她疼不疼,那个给她吃蜜饯,姜留瞬间觉得心里满满的,“姐姐们别担心,留儿过几天就能跟你们一块去学琴了。” 姜慕锦连连点头,“六妹妹快点好,你去了后,我就不是学得最差的一个了。” 咔!听了五姐姐这话,姜留的心裂开,满满的感动都流没了。 大姐姜慕容瞪了五妹一眼,安慰小妹妹,“留儿别听她的,你只管安心在屋里养伤,三妹回来后会把夫人教得东西一点点教给你。” “对,妹妹别担心。”姜慕燕也安慰妹妹。 姜慕锦吐吐舌头,“等回来时,我给你带糖小儿,好看还好吃,可有意思了。” 待姐姐们走了后,奶娘拿来冰凉的手巾为姜留冰敷,“姑娘忍着些,等淤肿散了后,奴婢再给您热敷,两三天就好了。” “嗯。”姜留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谁知冰手巾刚放在鼻子上,书秋便冲了进来,“姑娘快起来更衣,去前院接圣旨!”</p> 第163章 再见景和帝 什么?!姜留立刻爬起来,“什么圣旨?” 书秋眉飞色舞,“万岁知道二爷为民除害,派人送来好几个托盘,上边都盖着耀眼的黄布!老管家已派人出去请二爷回府了,姑娘快些。” 盖着黄布的托盘里会有什么?一个个金元宝在姜留眼前飞过,她乐得合不拢嘴,这下发财了! 待到了前院,姜留发现院里除了自家人,还有不少前来道贺的女眷,众人皆是一脸兴奋,窃窃私语猜测着万岁给的什么赏赐。她低着头穿过人群,三婶闫氏就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留儿跟着三婶儿,待会儿磕头时用袖子遮掩一下,脑袋别挨着地面。” “好。”姜留握住三婶的手,乖乖站在她身后,探头往前看。只见一个身着朱色太监服的白面无须的男子手托圣旨站在最前边,身后是三个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不过看他们托着托盘的姿势,姜留就失望了。 他们这么轻松,托盘里肯定不是金子。于是,姜留又将希望寄托在后边那两口大箱子上。 姜二爷很快被府里人从西市茶楼找了回来,他后边还跟着一串气喘吁吁的好兄弟。 见正主回来了,宣德宫掌事太监华盛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枫为民除害,深慰朕心。赏:文房四宝一套、泰山柘木复合弓一张。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姜二爷带头,高呼万岁谢恩,双手接了圣旨。 华盛笑眯眯地望着这位入了万岁的眼的大周第一美男子。就是这位,隔仨差五地就会被杨奉提起,讨万岁开怀一笑。 这个能逗万岁开心的好事,可不能都让杨奉抢了去,于是今天华盛主动接了传旨太监的活,来见见这位姜公子。。 万岁看着顺眼的人,太监们对他各位客气有礼。华盛含笑道,“姜公子,快随咱家进宫谢恩吧。” 姜二爷愣了愣,随及狂喜,“好,是!” 待姜二爷随着太监们走了,姜家院内众人起身纷纷向姜老夫人道贺。姜留带着伤,不想多停留,低头回到西院后,不厚道地笑了。 “姑娘笑什么?”书秋好奇地问。 笑什么?笑爹爹的好日子到头了。姜留万分期待大伯回府后,得知圣上赐了文房四宝和弓箭,会对爹爹说什么。 躲在孟家口内的孟三望着姜二疯子跟着传旨太监们走出柿丰巷,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亚岁时节,街上行人接踵。姜二爷骑着自己心爱的得胜,抬头挺胸地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径直赶往北城。 途径六部衙门时,见到大哥站在礼部衙门内一个劲儿地向自己使眼色,姜二爷颔首,表示他啥都明白。不就是谦虚有礼么,他会! 不像上次进宫时那般忐忑,姜二爷这次一边走一边打量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很快就到了宣德宫正阳殿,入内跪谢万岁赏赐。 “平身。”景和帝放下奏折,笑道,“方才翻到福建递上来的折子,方知卿箭术了得。” 姜二爷又跪倒谢恩,还不忘谦虚道,“草民谢万岁恩赏,草民惭愧,离着箭术了得还差了很远。在福建路武举外场,草民也只能排第十三名。” “哦?”景和帝来了兴致,“那你是如何射杀匪首的?” 姜二爷便将尖峰山剿夜叉寨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就连自己杀了姚岱山吓吐的丑相都将了。说完,姜二爷“惭愧”低头,暗道自己都这么怂了,万岁总该知道自己不是考武进士的料了吧。 景和帝听完感慨道,“众生皆起于微末,敢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者,便是英雄。若朕的子民皆如卿这般,天下何愁不治。” 在万岁心里,大周子民得多差,才让他老人家觉得个个都比不上自己?大哥有自己这么一个弟弟,就天天操心费力头疼,万岁心里装着千百万不如自己的百姓,得多难受? 因不想万岁太辛苦,姜二爷真心实意地道,“万岁,草民不过是被逼急了的兔子,才敢跳起来咬人。您的子民大都比草民有本事,真的!” “草民从康安南下三千里又赶回来,五个月中也只遇到夜叉寨这几个山匪。这说明在您的治理下,大周已经比历朝历代都太平了。” “卿何出此言?”景和帝不信。杨奉和华盛也盯着姜二爷,想听他还能说什么。 姜二爷万分真诚地道,“万岁,草民这一路上路过了无数的城镇,有的富裕,有的清贫。但草民发现无论哪里,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笑。他们笑,就说明日子有盼头,对吧?” 你这是在问万岁?杨奉无语。 众人为啥对你笑,还不是你长得赏心悦目!华盛心中吐槽。 景和帝却觉得姜二爷说得非常有道理,“卿言之有理。” 成功安慰了万岁后,姜二爷又俯身下拜,“万岁,草民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草民在泉州清溪县凤山山麓的五岳观中,遇到了程济。他说他去年十月夜梦菩萨,醒后便尊菩萨指引,一路向南,要以佛法度世间苦厄。”姜二爷将澄空随口瞎编的借口,心安理得地搬到万岁面前。 待姜二爷退下后,景和帝感慨道,“以我观物,则万物皆着我之色彩。姜卿纯善,朕的江山在他眼里,便是四海升平,万民乐业。若百姓皆如姜卿这般,世间何来污垢。” 若百姓都像姜枫这样好吃懒做,您的天下只会更乱。杨奉含笑躬身,“万岁明鉴。” 姜二爷这次出皇宫,不待他跟守门的监门卫打招呼,人家就冲着他客气地点了点头,放他出宫门。 姜二爷抱拳谢过,走出皇宫大门。牵马的姜宝奔过来,连忙问,“二爷怎去了这么久?” 姜二爷这回懂得低调了,强压着要蹦出嗓子眼儿的喜悦,低声道,“回去再说。” 待姜二爷骑马走远了,守宫门的监门卫见相互挤挤眼睛,凑到一处。左边的问右边的,“万岁这次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他高兴得说不出口?” “这咱可不知道。”右边的回左边的,“不过,姜家二公子的模样,怎看着比上次还俊了?”</p> 第164章 一百一十七(为本书堂主1795加更) 姜二爷回到府中,兄弟们立刻围了上来,“二哥快打开匣子,让兄弟们开开眼,瞧瞧御赐的宝弓!” “你们谁家御赐的东西少了?偏来稀罕爷这个。”姜二爷哼道。 “二哥,我家没有御赐的东西,我没见过!”工部郎中曹严华的四儿子曹玉宝笑嘻嘻地催促姜二爷。 姜二爷笑着开匣子,“你二哥我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么,以后咱都会有的。” 打开匣子后,一张两头棕黄,中间五彩斑斓的弯弓现于众人眼前,大伙“哇——”了一声,转头望着柴严易。 弓箭啥的他们也不动,得听懂行的柴严易讲讲门道,才好开夸。 “大伙让让!” 柴严易咳嗽一声上前打量匣中弯弓,品评道,“南檀北柘,柘木色深黄,纹理细腻清晰,手感温润,乃是制作弓箭的上品木材,其中又以泰山柘木为绝品。上古轩辕皇帝选泰山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弭,河鱼之胶制名弓轩辕;前朝太宗李世民所用的惊鸿宝弓也是柘木……” 白晅见柴易安引经据典没完没了,打断他道,“莫扯这些,就说二哥这张弓。” “是啊,四哥,说二哥这张弓。”众人附和。 柴易安瞪了这帮不识货的家伙一眼,接着道,“柘木弓韧性佳手感好,万岁赐给二哥的这把,是加鹿筋、牛角复合而成的角木复合弓。此弓需经两百多道工序、至少两年的打磨才能制成,制作相当不易,但角木复合弓经久耐用,护国公的长子右骁卫统领大将军康光举,用的便是这种弓。” 原来如此!众人哇了一声,还没开夸。姜二爷就兴致勃勃地拿起了弓,道,“我这就射几箭试试给你们开开眼!” 一听到姜二爷要射箭,众人立刻觉得头皮发麻脖子发凉,齐声劝阻道,“二哥不急,现在府中人多,咱伤了谁也不雅。” “就是啊二哥,咱的茶还没喝,月仙姑娘还等着咱们回去品琴呢,二哥若不去,岂不是白瞎了白三哥的一番美意?”鲁修玉跟着劝。 曹玉宝劝着姜二爷放下弓箭,“西市的老少都等着二哥回去呢,二哥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大伙的一番心意?” 亲眼见了弓是好弓,也听柴易安说了一通,他们出去后也能跟众人吹牛,这就足够了。众人纷纷劝着姜二爷放下御赐宝弓,返回西市,继续品茗听曲。 傍晚时分,姜松以快于往日数倍的速度冲回府中,跑到母亲院中的佛堂焚香跪拜圣旨后,又看过万岁赏给二弟的文房四宝和宝弓,便问母亲,“二弟呢?” 姜老夫人乐呵呵的,“有人来请,他便跟着去了。前段日子实在苦了他,你莫管得太严,让他松快松快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功夫容他松快!姜松严肃道,“母亲可知,万岁为何赐二弟文房四宝和宝弓?” 姜老夫人点头,“因他在惠安为民除害。” “若依惯例,为民除害者多赐金银珠宝,但万岁赐二弟的却是弓箭。万岁这是希望二弟苦练文武艺,明年春闱金榜题名,入朝为君解忧啊!”姜松万分紧迫,“如今离着春闱只剩一百一十七日了,若二弟不朝夕苦来练,怎能金榜题名?” 姜老夫人愣了一会儿,才劝道,“老大啊,你别难为枫儿了。你也见他吃了多少苦才中了举人,你要他金榜题名,不是要了他的命吗?他真不是那块料啊。” 姜松正色道,“母亲总说妍芳宠溺三郎,可您宠溺二弟更胜妍芳。” 被儿子这么说,姜老夫人不高兴了,“你二弟打小就身子骨弱,哪能跟三郎比。” “母亲,二弟现在的身子骨,比儿如何?”姜松轻声问。 长子服毒后身子一直未好利索,如今脸颊无肉,显得老了好几岁,姜老夫人何尝不心疼,“枫儿带回来的药你要记得吃,莫累坏了身子。” 姜松应下,再劝老娘,“母亲,三郎围着池塘跑圈,初起时最后两圈都是用爬的,儿何尝不心疼?但您看他坚持跑了十个月后,现在如何?三郎跟着凌儿拉筋时哭嚎不止,妍芳躲在墙角偷偷抹泪,却能忍住不上去劝阻。这又是为何?” 姜老夫人抿唇不语。 姜松接着道,“咱们家里除了凌儿,二弟是跑得最快的。八个月他都撑过来了,只要再咬牙撑过这一百多天,他就真的熬出头了。” 姜老夫人低声道,“就算吃再多苦,他也中不了状元啊……” “儿也没妄求二弟中状元,甚至是中进士。但他在春闱场上一定要拿出些真本事,让人提起二弟便要挑大拇指,任谁也不能说二弟的武举是混出来的,这便足够了。”姜松对自家弟弟的斤两,还是看得清的。 姜老夫人咬了咬牙,“就依你!不过若是他真撑不住了,你可不准硬逼着他。” 姜松含笑应下,让三弟去寻二弟回府。 姜二爷被三弟从东市赌坊拎回来后,嘴撅得能栓上得胜,“大哥有何急事,不能明日再说么?我今夜本打算赚百两银子买药,澄空开的药方上那些药材,可金贵着呢。” 听了二弟的话,姜松的脸都板不住了,“愚兄的身子已无大碍,现在紧要的是明年春闱,你既得了万岁的赏赐,勤学苦练才是正经。” 姜二爷“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大哥放心,小弟明白万岁的苦心,不过这不是还早着么,不急。”再说自己怎么练也中不了武进士,何苦遭这个罪呢。 姜松气得瞪眼,“只剩一百一十七天了,哪里还早?!你可知众举子都在做什么?远的不说,便说郭静平,人家白天习武晚上读书,连饭都是他儿子做!” 人家有好儿子,自己又没有。姜二爷嘟囔道,“今天是十一月二十,离着三月二十春闱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怎到大哥这里就少了三日?” 听二哥还敢犟嘴,姜槐刚捂住耳朵,便听大哥咆哮道,“今年腊月和明年二月都是小进,三月二十你就要入场了,你自己算还有多少日?!” 农历每月长短不一,三十日的称为大进,二十九日的称为小进。 姜二爷真被大哥吓着了,连忙劝道,“大哥莫生气,生气伤身,小弟练,练还不成么。” 姜松喘了一会儿,才道,“现在朝中不少人说你的举人是混来的,你一定要下苦工,到时让他们开开眼,看清你的真本事!” “好!”姜二爷也听说了这些闲话,到时他一定让这些人闭嘴。 “府中每日人来人往,你也无法安心读书。愚兄已命人帮你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去柳家庄住一段,腊月底再回来。庄外宽敞能跑马,你练骑射也方便……” 姜二爷一下就跳了起来,“如今天寒地冻,大哥怎能把我扔到庄子上去呢!娘不会让你这么干的!”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姜松沉稳地端起茶杯,品着二弟从泉州带回的好茶,“母亲已经同意了。”</p> 第165章 去柳家庄 母亲都点了头,姜二爷再不情愿也只能去庄子了。既然要去,姜二爷也要让自己待得舒舒坦坦的,“大哥,柳家庄冷清,我想多带几个人。” 你是去读书练武又不是看戏赌钱,要什么热闹?姜松道,“年关将至,我和三弟走不开,让姜裘、姜财、呼延图、卢定云都跟着你去,厚叔也跟着去。” 府里除了母亲和自己,能劝二弟几句的也只有老管家了,姜松这才派老管家跟去。 “厚叔年纪大了,还是让他在府里安生晒太阳吧,大哥放心,我不会偷懒的。”姜二爷言道,“我想带郭静平父子去。” 带他们?姜松不解。 姜二爷道,“郭静平自己闷头读书练箭,都能中解元。若得裘叔和卢定云指教,他定能更上一层楼,没准还能拿状元呢。他拿了状元就能入千牛卫,对他对咱们,都是好事。” 姜松提醒自己的傻弟弟,“他与你一样福建路的举人,二十四路三百举人中只能选出三十位进士,论理福建路只能出一人。若他突飞猛进中了进士,你怎么办?” 姜二爷对自己,那是了解得非常透彻,“大哥,我在福建路才能排在第七,不是郭静平中进士也是其他五个中的谁,总归轮不到我。” 姜槐提醒道,“二哥,万岁如此器重你,当然想看到你过春闱后参加殿试,你中进士的可能性一点也不比别人低。” 姜松摇头。众目睽睽之下,便是万岁器重二弟,考官们便是有心,也不敢以天子喜好择仕,否则御史们的口水就能把这些人淹死。 在商场上,这种猫腻姜槐见得多了,不过他可不敢跟大哥争辩,只道,“二哥信小弟这一次,你且努力一把试试。” “好。你们安心在府里烤着火炉,等我的好消息。”姜二爷打了个哈欠。 这话说的!姜松气笑了,“木炭已装上车了,冻不着你。” 第二天一早,听闻爹爹要去柳家庄,姜留立刻冲到了爹爹面前,“爹爹,郭叔有雄子哥给他做饭洗衣,你怎么能没有呢?让留儿跟您去吧,留儿帮您洗衣做饭!” 姜二爷不同意,“莫闹。你梦到的那些玩意儿不合爹的胃口。你安生在府里玩,冬天去庄子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留一看讲道理不成,立刻改为撒娇模式,“我不管!反正我要去,爹爹不要我去,我就自己跑过去,反正我跑得快!” 姜慕燕见妹妹非要去,便帮着她说话,“父亲让妹妹去吧,近日府里人来人往,妹妹脸上带着伤行很是不便。待她的伤好了,您再派人送她回来。” 她不光脸上有伤,腿上还磕青一大块呢,姜留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爹。 姜二爷看看小闺女惨不忍睹的脸,也就点了头,“脸好了就回来学琴。” “好。”姜留刚展开笑颜,却发现爹爹嫌弃地转开了头! 用罢早膳,姜留听着祖母叮嘱了爹爹足有半个时辰,才放他们出城。 姜二爷一出门,姜宝便去给郭静平送信,问他要不要去柳家庄与二爷共同准备春闱。 能得裘叔和卢定云指教,郭静平自是求之不得,他立刻打包行李,带着儿子赶往柳家庄。 姜二爷与郭静平在柳家庄安顿下来后,当天下午便凑到书房,听裘叔给他们分析今年八月秋闱时各路的策问题目。姜留和郭南雄也在房里,围着炭火盆一边烤手一边听。 姜留早就弄明白了,科举内场文试考的墨义和策问,其实就是以《武经七书》为考试范围的简答题、论述题或材料分析题。只要熟练掌握经书的内容,简答题不难,论述或材料分析题才是重点。因为策问不只要答得合理,还得合乎考官的心意,才能得个好分数。裘叔现在的做的,就是帮爹爹和郭叔分析策问题目中隐含的,出题之人的想法。 看裘叔有理有据,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姜留觉得若他穿越到现代,定会成为高中名师。 见郭南雄打了个哈欠,姜留算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小声道,“雄子哥,我累了,你能陪我出去玩吗?” 郭南雄立刻点头,跟着姜留出书房往后院走,让冷风一飕,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雄子哥很冷吧?”姜留回头道。郭家父子习惯了安溪的气候,康安的干冷定让他们觉得很难熬。方才烤火的时候姜留就发现,郭南雄的手都快冻成馒头了。 郭南雄当然冷,不过他不怕,“我还能受得住,我爹说很快就暖和了。” 一九二九不出手,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哪那么快就能暖和起来。姜留带着他回到自己房里,发现奶娘和王香芝俩人快把冬衣做好了。 一路从安溪走到康安,赵奶娘对懂事得让人心疼的郭南雄格外照顾,方才见他们父子进来时衣裳单薄,便跟姑娘商量可否给他做身冬衣。 姜留跟爹爹商量,想从他的冬衣里取一件旧的,改小后给郭南雄穿。姜二爷立刻就同意了,“用那件褐红色的。” 从府里出来时,姜老夫人怕儿子冻着,给他装了三大箱衣裳,其中冬衣便有五件,褐红色那件是最厚的。可姜二爷不怕冷又爱美,从不穿臃肿衣衫,便是冬衣也不成。那件褐红色的冬衣,是他最不喜欢的。 姜留让奶娘取了冬衣,叫上王香芝一起改。俩人手都不慢,说话间就把衣裳做好了。 见姑娘带了郭南雄来,赵奶娘咬断最后一根缝衣裳的线,抖了抖袄子,对郭南雄道,“郭少爷试试这件冬衣的肥瘦,奴婢好找准地方缝盘扣。” “是啊,快来试试。”怀了孕的王香芝最是见不得孩子受苦,看到郭南雄肿得跟萝卜一样的手指头,她也心疼得不行。 还不等郭南雄说话,姜留便把他推到奶娘和王香芝身前,“雄子哥试好衣裳,就来里间找我玩。” 姜留在里屋待了一会儿,就见郭南雄穿着一身红的上袄下裤的冬衣进来了。奶娘估量的尺寸很准,郭南雄穿着这身冬衣正合适,也很有喜气。 郭南雄穿上冬衣后显得胖了一圈,他的小脸通红眼睛也通红,进屋后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后,才想到爹爹讲的规矩,又掏出帕子擤了擤,瓮声瓮气地与姜留道,“多谢留儿妹妹,这冬衣很暖和,我明天就穿着它去给你抓兔子烤着吃,兔子毛可以给你做暖袖。” 姜留晓得他不愿占人便宜的性子,便笑眯眯地道,“留儿跟雄子哥一起去抓兔子。” 郭南雄立刻兴奋了,“好,咱们一块去,抓不到兔子就逮鸟给你玩。” “不要鸟,养不活。”虽然她用心照顾了,但回来的路上爹爹给她抓的鸟都死了,当时姜留心里还是满难受的,不想养了。 俩人在屋里玩姜留带来的玩具玩到傍晚,待赵奶娘进来叫吃饭时才出了屋。 郭静平见到儿子穿得圆滚滚的,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刚要开口感谢,却见姜猴儿蹿了进来。 “二爷,少爷来了!”</p> 第166章 想干啥就干啥 “这熊孩子!”姜二爷瞪起眼睛,早晨留儿说要跟来柳家庄,这死小子竟没闹着要跟来,姜二爷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谁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姜凌进来后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爹爹斥道,“你来作甚,明日不读书了,不怕被夫子打手板了,不嫌被人笑话了?” 面对爹爹的三连问,姜凌也没啥反应,他先给父亲和郭叔行礼,才解释道,“祖母怕您在庄子里住不习惯,让儿每日过来看看您可缺什么。所以以后儿每晚过来陪您,早上再回城读书。儿若不来,祖母在府里也无法安心。” 姜凌说得这一长串话,硬生生把姜二爷准备好的教训之词全堵在了嗓子眼,姜二爷憋得难受,瞪着眼睛骂道,“不嫌累、不嫌冷你就跑!” “儿遵命。”姜凌应下后快步走到妹妹身边,颇有一股倦鸟归巢的味道。 数九寒天骑马赶十里路,可不是闹着玩的。姜留握住哥哥的手,发现他的手果然是冰凉的,连忙带他到火盆边烤火,“哥哥骑马累不累?” 姜凌摇头,“不累。青龙天天关着也不行,每日跑一趟,就当遛马了。今天书院默贴经,我全对了,卢三郎错了六个,被夫子打了手板。” “凌哥好厉害!”郭南雄由衷敬佩。在他看来,一个个方框子跟画一样,能记住这些字的就是大英雄。 忽略哥哥说的卢三郎,姜留问道,“默的是《尚书》吗?” “嗯。”手指恢复知觉后,姜凌握了握拳,换个面继续烤。 《尚书》语言晦涩,内容深奥,可不是一般人能懂的。姜留由衷佩服哥哥,“《尚书》里边的字比划那么多,哥哥还能记下并默出来,一定花了很多心思。爹爹,给哥哥加道菜,怎么样?” 姜二爷哼了一声,吩咐道,“让厨里做一锅羊肉萝卜汤。” “爹爹对哥哥真好,哥哥最爱吃羊肉了。”姜留笑弯了眼睛。 “是我想喝!”姜二爷嘴皮子硬极了,看得郭家父子直笑。郭静平笑道,“明日我进山猎只鹿回来,咱们晚上吃烤鹿肉。” 姜二爷立刻来了精神,“咱一块去!” 呃……郭静平觉得,还是他自己去更为稳妥。 烤火用饭后,姜二爷又被裘叔拉去书房,快子时赶回来时,他发现儿子已经睡着了。 姜二爷又是生气又是想笑,轻手轻脚地脱了衣裳躺在儿子身边,打了个哈欠便睡了。 待睡醒时,姜二爷才发现儿子已经走了。他推开窗哈了口凉气,伸了个懒腰,便转身去闺女房里挖她起床用饭。 姜留知道哥哥已经走了,心疼他一大早便要赶这么远的路,便与爹爹商量道,“不如让哥哥在庄子里住几天吧?” “别管他,他跑的累了自然就不跑了。你爹我这么大的时候,巴不得没人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姜二爷给女儿夹了一筷子凉拌绿豆芽,气呼呼地道,“想让你哥不来回跑,你就老老实实养伤,然后赶紧回府。那臭小子属狗皮膏药的,你走到哪他跟到哪,还拿着爹当幌子,哼!” 姜留不知道说啥,只好干笑。昨天早晨哥哥说了好好读书的,她也没想到他会跟过来啊,自己是得快点养好伤回去了。养伤这几天,自己得抓住机会练习快跑,回府就没机会了,姜留握握小拳头。 姜二爷用完饭,擦擦嘴问姜宝,“去看看郭静平收拾好没,若收拾好了,咱就出发。” 姜宝忍着笑,“郭爷早晨来找二爷,因二爷您还没起,昨夜您又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您睡觉,所以郭爷自己进山打猎,此时鹿已经放在厨房了。” 姜二爷瞪大桃花瞳,半晌没说出话。 姜留暗里笑翻了,“爹爹下次想打猎,可以早起一会儿。” “爹不睡够了,哪有力气读书射箭!”姜二爷气冲冲地站起来,“宝儿,去叫卢大哥,爷要进山猎虎!” 姜宝连忙道,“二爷,您现在该去练箭了。” “爷又没说不练,进山练跟在这里练都一样!”姜二爷起身甩袖,大步往外走。赵奶娘在后边追着喊道,“二爷先换件厚衣裳再走。” 姜留人小鬼不大地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会这样。让爹爹老老实实地憋在庄子里读书练箭,怎么可能呢。 奶娘抱着衣裳去追爹爹了,姜留一口气喝完小米粥,跳下凳子招呼道,“书秋,跟本姑娘去找雄子哥,咱进山抓兔子!” 书秋眼睛都亮了,学着她娘的语气道,“姑娘进山打猎,得换件厚衣裳再走。” 脚踩鹿皮靴,身着蚕丝棉冬衣加滚毛边小袄,头戴雪白兔绒毛的姜留无语,“你觉得本姑娘穿得还不够厚?” “够了!姑娘咱走吧!”数去立刻往前冲。 待到了郭家父子住的小院,姜留发现郭南雄正拿着扫把打扫庭院,连木柴都被他摆得整整齐齐的。姜留只觉得自己这一脚跨出三千里,一步就迈进了清溪郭家的院子。 “留儿妹妹起来了?你等一下。”郭南雄见到姜留来了,立刻把扫帚放回原位,进屋取打猎用的东西。 扶腰挺肚子的王香芝站在门边,一个劲地夸郭南雄能干,“郭少爷这么能干的孩子,奴婢还是第一次见着。”她的大儿子今年也是八岁,王香芝本以为儿子已经够懂事难干了,但是跟郭南雄还是没法比,“这可怜孩子呦,才八岁就干着大人的活,郭爷也真是的,咋就不再娶个媳妇呢?” 姜留沉下小脸,“郭家父子的事,他们自有主意。” 方才的话说出口,王香芝也觉得欠妥,向六姑娘屈了屈膝道,“奴婢在庄子里待得久了,忘了规矩,请姑娘责罚。” 姜留点头,“天寒地冻,嬷嬷怀着身子,还是少在外走动,早点回房歇着吧。” 王香芝退下后,书秋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姑娘,激动道,“姑娘好了后便厉害了,怎么看怎么有老夫人的气派!” 比起祖母,自己差得远了。姜留见郭南雄出来时,手里拿的不是弓箭而是筛子,就傻眼了。 郭南雄穿得缓和了,抹了冻疮膏的手一阵阵地发痒,他忍不住在衣裳上蹭了蹭手,哄着姜留道,“我爹说咱俩太小不能入山,让咱们在庄子里找块空地儿抓鸟。” 抓鸟能练啥,姜留摇头,“我要去庄子外边跑跑,雄子哥去不去?” “去,但是不能进山。”郭南雄放下筛子,“咱找个没人看到的地儿,妹妹放开了跑。” “好!”姜留咧嘴露出大大的门牙,笑得极为开心。</p> 第167章 挂在树上的少年 古代比现代好的一点就是人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很容易。姜留与郭南雄出了柳家庄,随便转悠了一圈,便寻到一处远离村庄的开阔地。 郭南雄看了看地上的脚印,便道,“这应该是姜二伯和我爹进山时留下的,咱们在这儿玩,他们出来后咱们再跟他们一快回去。” 可怜的郭叔,以为早早起床进山把鹿猎回来,就不用跟爹爹进山打猎了,谁知还是被爹爹拉了去。姜留确认左右无人后,晃晃脖子,抡抡胳膊,扭扭小胖腰,转转脚踝,回头叫号,“鸦叔,雄子哥,一块跑啊。” “好。”郭南雄上前跟姜留站成一排,鸦隐虽然没吭声,也站了过来。书秋见状也凑上前,“姑娘,奴婢也跑!” “成啊,追不上我们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一会儿就跑回来。”姜留压低身形,郭南雄和鸦隐也开始塌腰准备。 书秋不服气,“奴婢跑得可快了,不会被姑娘落下的。” “一、二、三、跑!”姜留喊完,以最快地速度蹿了出去。 鸦隐比她还快,郭南雄紧紧跟随在姜留身后,嘴还没来来得及闭上的书秋完全傻了,待她回过神来抬步开追时,姑娘已经跑出去了一大截,追不上了…… 追不上也得追!书秋吭哧吭哧地往前跑,“姑娘,等等奴婢,等等奴婢啊——” 高速飞奔中的姜留开心极了,就连割脸的寒风,都让她觉得畅快。鸦隐在她前边几步,回头招呼道,“姑娘,再快些。” “好!”姜留努力提速,郭南雄也被落下。待转过一个山头,姜留与鸦隐商量道,“鸦叔,我想捉兔子。” 鸦隐乐了,“某比兔子跑得快,姑娘能追上某就成。” 姜留鼓起腮帮子,“你又不能烤着吃。” 鸦隐一踉跄,差点被田垄绊倒。他停住与姜留商量,“郭爷进山猎了只鹿,二爷出来时肯定也带着猎物,姑娘不必捉也有肉吃。” 姜留解释道,“我就是想试试追活物的感觉。” 鸦隐浓黑的眉毛跳了跳,“某也是活物!” 看来是自己没说清楚,姜留继续道,“我想追那种会东窜西窜的活物。”姜留觉得这样能锻炼她的反应速度,反正这里都是田地,就算栽倒了最多也就啃一嘴土,摔不伤。 鸦隐明白了,“姑娘来!”说罢,他塌腰探头,向东猛窜几步,又转向西跑去。 姜留被这家伙逗地咯咯直笑,快速追上了上去。鸦隐折转的速度极快,姜留跟着他转时,因掌握不好重心,几次栽倒在地上。不过她翻身爬起来,拍拍土继续追。 鸦隐琢磨着姑娘该累了时,才停住,“某累了。” 跑了满脸汗的姜留也累了,她喘息着靠在树上歇息。鸦隐看着七岁的六姑娘,再想想快三十岁的姜二爷,心里忍不住吐槽:如果姜二爷有姑娘的一半毅力,状元非他莫属! “有人吗——” 嗯?姜留闭上嘴,鸦隐直起身窜到姜留身边,抬胳膊护住她。 “有人吗——帮帮我——” 不远处传来声音,鸦隐和姜留同时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山坡。鸦隐低声道,“听声音是个孩子,许是伤着了。” 姜留道,“咱们去看看吧,可能是附近村子进山捡柴的孩子。” 若有埋伏,也不会在山脚下。鸦隐点头,带着姜留到了小山坡,循着声音往里走。 “壮士,壮士!我在这里!” 他们走上山坡不大一会儿,便听到前边的树上传来声音。姜留吓一跳,抬头循着声音一看,便见一个身着蓝袍的小少年被绳子捆住脚,倒挂在树上。 “劳烦壮实放我下来。”小少年见到鸦隐,喜出望外。 这场景,莫名让姜留且得到了唐僧在树林里遇到红孩儿那一幕,于是乎,姜留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树上的小少年妖异。不过再妖异,也得救啊,这小家伙倒挂得久了,脸都憋成猪肝色了。 “这是中了猎户设的捕兽套了。”鸦隐过去解开捆在树干上的绳子,慢慢把倒挂的小少年放下来。 少年落地后解开缠住脚踝的绳套,撑着站起来向鸦隐行揖礼,“多谢壮士搭救。” “壮士”这个词儿,姜留穿过来一年多,只在书上和茶楼说书先生嘴里听到过。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少年这般文绉绉的,让姜留莫名地想笑。 这少年把视线落在姜留身上,问鸦隐,“壮士,这位姑娘是从山上不甚滚落,被您救下的么?” 脸上带伤又滚了一身土的姜留…… 鸦隐憋笑,“这是我家姑娘。” 小少年见自己闹了笑话,连忙拱手,“小生失言,还请姑娘恕罪。” 姜留摇头,“没事儿。” “多谢姑娘搭救。”小少年再行礼。 姜留确定这不是妖精,而是个小书呆子,便提醒道,“没事儿,你下山时,看到地上插着树枝的地方就不要走,那都是猎护设的陷阱。” 说罢,姜留转身就走。小书呆子瘸瘸拐拐地跟上来,“姑娘可是住在这附近?” “是。”姜留应了一声,放慢脚步。这少年或许不识路,待他走几步也成。 “姑娘可知这附近有个柳家庄?”小少年又问。 嗯?姜留眯眯眼睛,“知道。” 小少年立时高兴了,“可否请姑娘告知小生,柳家庄在何处?” 姜留留了个心眼,“你为何去柳家庄?” 小少年白嫩的脸微红,“没,没事。” 这明摆着有事儿!姜留抬眼看鸦隐,鸦隐上前一步,“柳家庄就在不远,你的腿伤着了,某送你过去。” “不敢劳烦壮士。”小少年慌忙摆手,“小生不去柳家庄,只是问问……” 不去还打听?姜留眯眯眼睛,随便给他指了个方向,便带着鸦隐走了。转过山头后,姜留对鸦隐道,“鸦叔跟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鸦隐摇头,“某的差事是保护姑娘。” 姜留抿抿嘴,指着跑来的郭南雄和书秋,“我们回庄子,鸦叔跟去看看。” 鸦隐依旧不肯,“某送姑娘回去,再赶过来看看。那小子瘸着腿,跑不远。”</p> 第168章 都是弓的错 书秋看到满山满脸泥土的姑娘,完全傻了。 小姜留看不到自己的狼狈,得意洋洋地问书秋,“怎么样,本姑娘跑得快不快?” “姑娘这是跑到泥坑里去了么?您要是这么回去,我娘会打死奴婢的。”书秋怕怕的,拿着帕子上前,小心翼翼地给姑娘擦脸上的泥土,“姑娘没伤着吧?” 姜留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有。” “姑娘,您跑慢点也没事儿,真的。”书秋害怕啊。 郭南雄小大人般地挥挥手,“你别怕,嬷嬷不会因为这个骂你。不过留儿妹妹,书秋说得也有道理,你跑慢点也没事儿。” 姜留点点头,“我以后尽量不弄脏自己。” 书秋给姑娘拍打了身上的土后,心惊胆战地跟着姑娘回到柳家庄,她娘见了姑娘这样,竟真的不骂她,只是吩咐道,“快让人烧水,让姑娘沐浴。” “多烧点,让雄子哥也泡泡,泡泡澡冻疮好得快。”姜留喊走远的书秋,郭南雄不比姜留干净多少。 这里虽然没有暖气,但沐浴的房间是烧着火的,热腾腾得泡在大木桶里一点也不冷。奶娘把姜留从头到脚洗干净后,又给她仔细擦净头发上的水,换好衣裳后,才把她裹在斗篷里,要抱回房。 姜留觉得很不好意思,“奶娘,我可以自己走。” 赵奶娘笑道,“外边冷,姑娘自己走怕让凉风飕着脚脖子。姑娘一天比一天地大了,奴婢想抱也抱不了姑娘几年里了。” 姜留闻言,便顺从地抱着奶娘的脖子,让她抱自己回房,颇为依恋地道,“抱不动了,您也是我的奶娘,不准离开。” 赵奶娘笑声爽朗,“只要姑娘不赶奴婢,奴婢在老得干不了活之前,都在您身边。等您出嫁了,奴婢就跟着您去夫家照顾您、照顾小少爷。” 姜留…… 姜留回到房中守着火盆待了不大一会儿,鸦隐便回来了,“那个白脸小子后来又打听了几个人,一瘸一拐地在咱们庄子外转悠了一会儿,就找了庄子里的农户送他回城。农户来借牛车时某跟他讲了,让他打听清楚那小子的底细。” 姜留点点头,“这样咱们就知道他是谁了。”知道了他是谁,他来干什么也就搞清楚了。 鸦隐搓搓手,嘿嘿两声道,“有个事儿,某想跟姑娘商量一下。” “你说。”姜留示意他坐到火盆边暖和暖和。 鸦隐摇头,他是大丈夫,不怕冷,“姑娘好了后就要回城了吧?” 姜留点头。鸦隐这一年多一直是跟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莫非他这次想留在柳家庄,不跟自己一起回去? 鸦隐又嘿嘿,“姑娘回去后,少爷一定也不会来回跑了。二爷住在庄子里,老夫人一定放心不下,某想接替少爷的差事,每天过来一趟,看二爷这边缺啥。” 姜留脑袋一转,就知道这家伙为了啥,“这样,鸦叔还可以帮我哥遛马。” “对,对!就是这个!”鸦隐笑得一脸期待。 “你可以来回跑。”看到鸦隐笑开了花,姜留又道,“但是青龙是我哥的,我做不了主。” 鸦隐急了,连忙道,“姑娘做得了主,真的!” “你得问哥哥。”姜留再次强调。她当然知道自己答应了,哥哥绝不会反对。但是她不懂怎么养马,不知道这么跑对青龙是好是坏,青龙是哥哥的不是她的,她不想掺和。 鸦隐见此,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差点撞上开门进来的姜二爷,将鸦隐吓了一跳,抬头瞪眼却发现姜二爷比自己火还大,鸦隐忍了忍,侧身出了房门。 姜二爷斜了鸦隐一眼,气哼哼地走到火盆边坐下,烤手。 大周第一美男子,不光脸长得好,身材长得好,手也长得好看。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火盆边伸展开,让人觉得火盆都比刚才顺眼多了。 姜留一看爹爹这样,就知道山里很冷,爹爹没等到老虎出来,就受不了了。不过照着爹爹的性子,没猎到老虎,也该猎了点别的,姜留笑眯眯地问,“爹爹今日打到了什么?” 姜二爷似乎早就等着这句呢,他哼了一声从身后拽出一个不大的布袋,扔到小闺女面前,“自己看!” 姜留扒拉雪白的小布袋,发现里边竟是干果,松子、榛子、栗子都有,还收拾得挺干净,“爹爹这是掏了松鼠的窝么?” 姜二爷重重哼了一声,“谁让那厮不长眼,拿松塔砸到了爹的脑袋!” 那是该掏。姜留笑眯眯地把松鼠的藏货倒在火盆边巴掌宽的沿上,拿了放在旁边的小沟子扒拉着烤着吃。 榛子难烤熟,栗子还是挺好烤的。姜留掏出爹爹给自己买的漂亮小匕首,划开栗子壳,剥出一粒香喷喷的栗子送到爹爹嘴边,“爹爹吃。” 姜二爷张嘴吃了栗子,又接过闺女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脸色才好看些,不过还没有转晴。 姜留心中叹气,继续哄道,“榛子壳硬,爹爹帮留儿切开,好不好?” 她上次爬连青山去藏云寺,走了两天没见到一棵榛子树,人家小松鼠这些榛子还不知道是从哪儿摘回来的呢,多不容易。 “笨!”姜二爷拔出跟女儿同款不同号的匕首,“啪”地一拍,榛子壳便裂开了。姜二爷掏出榛子仁吹了吹,塞进女儿嘴里,“别用门牙咬,长歪了丑一辈子。” 姜留…… 接下来也不用闺女剥壳了,姜二爷恶狠狠地敲开所有榛子后,才抱怨道,“万岁给爹的弓一点也不好使,害得爹没猎到老虎!” 姜留差点被爹爹的话噎住,她喝了口茶伸脖子把满嘴的榛子咽下去,才道,“就是!如果爹爹拿自己的弓箭,一定能猎到老虎!” “蠢!”姜二爷白了闺女一眼,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捏着她的小胖手道,气呼呼地道,“万岁赐了宝弓,爹就得用着,哪还能用以前的!” 爹爹用惯了原先的弓,现在换了新弓不习惯,射不准了。姜留想到跟进山的几个人,莫名为他们的安全感到揪心。 “爹爹,您看您的马有名字,弓也该起个名字,这样它才会听话,对吧?” 姜留早就看透了,她爹拧巴得很。只要心里舒坦了,怎么着都行;心里不舒坦了,怎么着都不行。现在最紧要的问题,就是不能让他讨厌万岁送的弓。</p> 第169章 纳妾败家 姜二爷听了闺女的话,眼前一亮,“对啊!爹怎么就没想到呢!人家是宝弓,没名字怎么可能听话呢?得给宝弓起个响亮的名字才对!叫什么好呢……” “爹爹给它起吧,谁让它是爹爹的宝弓呢。”姜留望着面前温暖的火盆,以她爹起名字的直白作风,几个跟神射手有关的名字刷刷地从她脑袋里飘过,就等着她爹开口挑一个。 “百丈穿杨弓,怎么样?”姜二爷问。 冰狗!中!姜留笑弯了眼睛,极力捧场,“这个名字真好,宝弓一定喜欢!” 姜二爷玉雕的容颜露出笑容,如寒冬乍暖,美不胜收。他将闺女放在椅子上,起身展平被闺女压皱的衣袍,颇有长辈风范地道,“时光不可虚度。你在这儿玩,爹去练箭。” “好——”姜留看着爹爹开开心心地出去练箭,忍不住为卢定云掬了一把同情的泪。 傍晚时分,鸦隐送信进来,“姑娘,那个白脸小子路上一句话没说,在城门口就下了车,单独进城。咱们的人机警,偷跟了一段后,发现他去了昌乐坊的椒浆巷。” 昌乐坊?姜留想了想,“那不是酿酒的地方吗?” “姑娘说得没错,咱庄子的人脑瓜好使,顺路打了几壶酒回来,晚上二爷吃鹿肉有酒了。”鸦隐眼巴巴地望着六姑娘,姑娘这么聪明,一定明白他想说啥,对吧!对吧? 姜留真想缓缓翻个大白眼给他,他也不想想,自己才七岁,适合懂太多吗? “郭叔猎的鹿个头很大吧?” 姑娘果然懂了!鸦隐嘿嘿笑,“大!” “鸦叔今天辛苦了,卢师傅也辛苦了,你们砍些鹿肉吃酒吧。”姜留随了他的意。 “姑娘,还有老呼。”鸦隐提醒道。 姜留明白了,“你们多砍些。” “得嘞!” 鸦隐兴冲冲地走了后,正嗑松子的书秋小声道,“姑娘,奴婢也想吃……” “少不了你的。”哥哥快回该回来了,姜留吩咐书秋,“去将手炉里的碳灰倒掉,换上炭火捂着。” 待用膳的东厢房里架起炭火盆,放上烤肉架,腌好的鹿肉被放在架子上烤得滋滋直响时,姜凌骑马赶来了。 姜留连忙让书秋端热水让哥哥经过手,又把手炉塞进他的手里,才拉着他坐在碳火边,“哥哥先喝碗汤暖一暖,再吃肉。” 看着被闺女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儿子,姜二爷心里不爽,倒了一杯酒给儿子,“喝这个,暖得快。” 姜留吓一跳,“爹,哥哥才十岁,不能喝酒。” “爹像他这么大时,能喝一壶酒!”姜二爷哼道。 “丫头,这酒不辣,喝一点儿没事。”郭静平也给儿子倒了半杯,“慢慢喝,别呛着。” 好吧,姜留也不管了,与大家说起今天在树林里发现白脸少年的事儿,“最后他去了昌乐坊,姓什么叫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昌乐坊,十岁上下的白脸少年?”姜二爷思索着。 姜留点头,“嗯,个头比哥哥稍矮了些,很斯文。” “是不是张嘴闭嘴都冒着读书人的酸腐味儿?”姜凌问。 姜留……“是。” 姜凌放下筷子,“是顾西屿。他家住在昌乐坊椒浆巷,他今天没去书院。” 姜二爷问道,“他爹叫顾景明?” 姜凌摇头,“儿只知他家原本在宣阳坊,后来才搬去的昌乐坊。” “那就是了,爷就知道他为何而来。”姜二爷喝了一口酒,“顾景明有三哥儿子,长子顾西聪今年在京畿路应武举,第九名。这小子是听说爷来了柳家庄,才过来看看爷在干什么。” 京畿路一共选十五个武举人,第九名就是中了。郭静平道,“京畿路人才济济,能考第九名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为何还要来探二哥的底?” 这个问题,姜凌就能回答,“康安城中人人都觉得我爹能中武状元。” 郭静平愣了愣,才道,“二哥确实有状元之姿。” 姜二爷傲娇地哼了一声,“爷才不喜欢当什么武状元。武状元要跨马游街,丢人显眼!” 众人沉默,这话让人怎么接? 还是姜留打破了沉默,“哥,顾西屿怎么也没去国子监?” 虽然没见过顾西屿,但是姜留听二哥和哥哥都提过,顾西屿是青衿书院的佼佼者,文武全才还容貌英俊,这样的人也进不去国子监么? 姜凌摇头,“他也没考。” 康安城百事通姜二爷放下酒杯,“他不考入国子监,是怕被人欺负。顾西屿父亲顾景明,是顺昌侯顾汉平的庶子。顺昌侯在世时,顾景明仗着他的生母受宠,与其嫡兄顾景昭斗得鸡飞狗跳。顺昌侯也因治家无方,被御史在太上皇面前告了好几状。顺昌侯是突然暴毙,临死之前没给顾景昭请封世子,顾家的爵位就这么丢了。顺昌侯死后,侯夫人就将顾景明赶出了顾府。爷若记得不错,顾景昭的儿子,就在国子监读书。” 说罢,姜二爷总结道,“家和才能万事兴。” 郭南雄听明白了,非常严肃地跟他爹讲,“爹以后不能娶妾,败家。” 郭静平点头,“好。” 姜留低头偷笑,她爹有妾,还有俩呢,个个貌美如花。 有俩美妾的姜二爷想说郭南雄太过武断,但孩子们还小,他说什么都不合适。姜二爷塞了口鹿肉,转换话题,“顾家小子能来,其他人也能来,静平你别出庄子,免得惹来麻烦。” 郭静平见姜二哥时刻惦记着自己,颇为感动,“好,小弟哪也不去,就在庄子里跟着二哥学经练箭。” 姜二爷美滋滋地抿了口酒,“你不能出,我能。我还要带着我的百步穿杨弓,去山里猎虎呢。” 所以,他不用跟着姜二哥进山打猎了?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郭静平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挑,连忙举杯道,“不能看到二哥射虎,真乃平生一大憾事。来,小弟敬二哥!祝二哥早日猎得猛虎。” “好!”姜二爷与郭静平碰杯,抬袖仰头,一饮而尽。 姜留就不能明白为啥爹爹对猎虎有这么大的瘾,分明他床上就铺着一张白旸送的虎皮呢! 饭后,姜二爷与郭静平去书房读书,姜凌跟着妹妹去她的房里写字。可刚读了一小会儿,姜留就发现哥哥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哥哥睡得很香,再抬手一试,他的小黑脸比往常热了不少。 这是,喝醉了?</p> 第170章 一批肥羊 就算粮食酒度数不高,哥哥年纪还小,哪消化得了。姜留低声吩咐书秋让厨房准备醒酒汤,待醒酒汤端来后,姜留唤醒哥哥,让他喝下,“哥哥喝完就去睡吧。” 姜凌撑着头小声道,“字还没写完,我趴一会儿再写。” 姜留看他这样,心疼得不行,“哥哥晚上还有功课,你以后别来回跑了。” 姜凌抬起迷迷蒙蒙的眸子,委屈巴巴道,“你又不在府里,我回去做什么?” 姜留愣了愣,才低声道,“哥哥在榻上躺半个时辰,待会儿再起来写。” 姜凌点头,爬到窗边的小榻上,眼巴巴地望着妹妹。姜留让奶娘给哥哥盖上被子,然后坐在他身边,“睡吧。” “嗯。”姜凌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黑手握住妹妹的衣袖,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姜留坐在旁边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忍不住叹了口气。从藏云寺后山的病床上醒来后,哥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后来他的眼睛似乎就没离开过自己。这孩子对自己,是产生了雏鸟情结吧? 可怜见的。 被裘叔和郭静平拉着读书一直读到深夜的姜二爷打着哈欠回到内院卧房,却发现儿子不在床上也不在桌前。 姜二爷拧紧眉头到了闺女的房内,先看了眼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女儿,又转头看旁边榻上睡得呼呼的臭小子。 赵奶娘轻声道,“二爷,少爷虽然吃了醒酒汤,但还是睡得很沉,奴婢叫不醒他。” 一杯就倒了,酒量太浅,还得练。姜二爷上前弯腰,连人带被子一块抱了起来,转身回房。 城中昌乐坊椒浆巷顾家,顾夫人心疼得给儿子揉着被绳子勒得青肿的脚踝,“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去!若你有个好歹,让娘可怎么活!” 顾西屿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他轻声解释道,“儿见姜凌早晚骑马出城去柳家庄,觉得这里边定有蹊跷,才过去看看的。” “若是觉得有蹊跷,你回来说一声,让你爹派个人去看看多好,非要自己去!”顾夫人埋怨道。 顾西聪也心疼弟弟,信誓旦旦道,“姜家再怎么折腾,就凭姜二那箭术和肚子里的墨水,绝对中不了进士。你安心读书,其他事都不必管,我一定会进千牛卫的!” 顾西屿抬起明亮的目光,“我知道哥哥能!” 自侯爷去世后,他们的日子就过得极为艰难,顾夫人低头掩住泪水。待回到房中,顾夫人将此事告诉丈夫,“这么大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武状元,聪儿房里的灯晚上就没灭过,这么下去他怎撑得住。” 略显颓废的顾景明直直盯着桌上摇曳的蜡烛,一声不吭,被夫人哭得烦了,才怏怏地道,“姜二不是聪儿入千牛卫的障碍,莫再提他,爷听着烦。” 姜二爷这种好吃懒做却什么都有的人,是顾景明平生最讨厌的,“看姜二不顺眼的大有人在,他能不能活到春闱那天还说不定呢!” “如今万岁都对他青睐有加,谁还敢动他?”顾夫人惊得睁大眼睛。 顾景明盯着蜡烛阴沉地笑了,“他不过是被圣上偶尔想起,召进宫当稀罕看了两眼罢了。那些被圣上赞誉有加的朝廷众臣都有人敢杀,何况是他?烧死姜冕的火怎么来的,要毒死姜松的毒怎么来的?真当康安城那么好混么!” 觉得康安城好混的,也只有姜二爷。他每日里早上睡到自然醒,饭后要么打猎要么练箭,后晌和晚上跟郭静平习七经练策问,困了便回房,搂着儿子一觉到天明。 时间转入腊月中旬,姜二爷虽然没猎到老虎,但已用熟了百步穿杨弓。当英俊的姜二爷拉开同样出色的百步穿杨弓,一箭射入草靶时,这场面实在是太养眼了,姜猴儿用力拍手,“好,二爷神功盖世,百步穿杨!” 穿得厚敦敦,裹得严实实,抱着手炉的姜慕燕也不得不点头,“父亲如今的弓箭,已臻大成。” 姜凌提醒道,“郭叔比父亲进步还快,次次正中红心。” 郭南雄立刻谦虚道,“我爹那架势,可没姜二伯的豪气。” “烤好了。”姜留端过小碟子,众人不吭声也不看射箭了,围成一圈剥栗子。 赵奶娘在旁边笑着提醒,“姑娘少爷们莫吃太多,待会儿咱们该用饭了,今天晚膳吃羊肉锅子。” 羊肉锅子?这个好啊!姜凌点头,“好,吃完这几个就不烤了。” 腊月中旬不管是琴行还是书院的课都停了,得到明年二月才会继续,所以姜留没回城中,反而是姐姐和哥哥搬到了庄子里。这里虽然没有城中热闹,但是地方大拘束少,就连姜慕燕都比在府中时活泼了不少。 “少爷……”姜财走进来,吭哧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外边来了一群人,说是您的同窗……好友。” 姜凌立刻皱起眉头,“我没有同窗好友,来的都是谁?” 姜财摇头,“他们都躲在车里,前来叩门的只有孔韬。” 蹲在一旁吃烤栗子的姜猴儿立刻跳了起来,“小的去看看来的都是谁。” 姜慕燕也皱起了柳叶眉,“登门拜访都要先递帖子,待主家点头后,挑巳时或未时登门。他们未递拜帖,又在天色将晚时登门,很不懂规矩。” 姜留则道,“他们打得就是让咱们留他们过夜的打算。”如果不让他们进门,孔韬就算了,车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少爷们在康安城关城门前赶不回去,如果出点什么事,一定会赖在姜家头上。 不一会儿,姜猴儿跑了回来,“少爷,来的里边有孟庭晚、不能让他进来!” 孟庭晚来了?姜慕燕握紧手里,转头看妹妹。姜留皱皱眉,转头看哥哥。姜凌却道,“孟庭晚既然来了,就有一定能进来的办法,开门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姜财,你去马厩,谁也不准靠近青龙、得胜和郭叔的马;鸦隐,你保护好三姑娘和妹妹;雄子,你跟你爹先回避,莫让这些人瞧见你们;猴儿,你跟我去迎客。” 终于捞到跟着少爷办差的姜猴儿,喜出望外地跳到少爷身边。 待姜凌从厢房出来后,姜二爷叮嘱道,“别管他们来干什么,咱们庄子小容不下他们,若他们想赖着不走,全赶去山脚的客栈。猴儿!” 姜猴儿心领神会,“二爷放心,小的明白!” 姜猴儿招手唤过姜宝,“你去连青客栈,就说待会儿有一批肥羊登门,让他们狠狠地宰,到时候咱们和客栈五五分。” 姜宝翻眼,“要去你去!” “分你半成!”姜猴儿加码。 见姜宝仍然不动,呼延图跳了过来,“一成,某去!” “成交!”</p> 第171章 心术不正的孟庭晚 姜凌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到孔韬的大嗓门,“本少爷凭什么不能进去?这是我姑的田庄!滚开!” 见姜凌终于露头了,孔韬抱怨道,“表弟在忙什么,怎这么久才出来?你……” 姜凌厉眉一挑,孔韬立刻闭嘴,喏喏退开。姜凌扫了一眼被侍卫和奴仆前簇后拥护着的两辆马车,问道,“哪位是我的同窗好友?” 顾西屿撩开车帘跳下来,“姜凌,是我。” “我与你不是同窗。”姜凌提醒道。 卢三郎又钻了出来,灿烂笑道,“我与你是同窗!” 卢三郎虽然蠢,但他是大伯同僚好友之子,姜凌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你来作甚?” 卢三郎笑嘻嘻地,“我们几个想来看看你的宝马,和万岁赐给姜二叔的宝弓。姜凌,你让咱们开开眼呗?” “是啊。我听说你的宝马能日行千里,是真的吗?”车里又钻出一个头戴锦帽的脑袋。 姜宝低声在少爷耳边道,“刘申,邑江候的孙子。” 邑江候刘继的次子刘攀也中了武举,要才加明年的春闱。前几天刘家曾派人来打探消息,被鸦发现扔了出去,这是贼心不死么? 姜凌摇头,“我的马每日只能跑十几里,算不得宝马。” “我能看看吗?”刘申眨着黑亮的眼睛望着姜凌。他知道自己的长得俊秀,从小到大他摆出这样的表情,无论是想做什么,都会被允许。 看惯了姜二爷那张脸的姜凌,再看小儿科的刘申,自然无动于衷。他微微点头,又问,“后边那辆马车上是我哪位同窗?” 后边马车的车帘挑开,一张苍白瘦弱的小脸探出来,怯生生地喊道,“凌表哥。” 竟是王家二舅王问樵的庶子王图南,姜凌快走两步上前,“这大冷的天,谁带你出来的?” “是庭晚表哥。”王图南小声道,“图南好久没见过凌表哥和两位表姐了,想来找你们玩。” 姜凌再问,“二舅和二舅母可知你出来了?” “我……” 孟庭晚打断妄图南的话,端着得体的笑容,问道,“图南表弟到我家玩,得知我们出城,便跟着来了。凌弟,二叔近来可好?” “姜凌,你爹在不在?”又有一个脑袋钻出来,他雪白的貂皮帽上系着一块鸽子蛋大的绿翡,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泛着幽光。 姜猴儿看到他吓了一跳,右相秦天野的孙子,怎么也跑了过来?这位他们可万万吃罪不起! 因知道姜凌不认得真佛,孟庭晚面含得意地介绍道,“这位是申国公府的秦成碧秦公子。” 姜凌的小黑脸依旧没什么变化,“我爹进山猎虎了,还未归来。” “猎虎?”秦成碧等人的眼睛都亮了,顾西屿试探道,“你爹的箭法已厉害到可以猎虎了吗?” 姜凌平静陈述道,“老虎比箭靶大多了,猎虎靠的不是箭法,是胆量。” “你说的很对!”刘申跳过来,“圣上赐的宝弓是见不到了,那我们可以看看你的宝马吗?” 姜凌点头,回头吩咐姜猴儿,“当然可以。宝儿,你去牵马,顺便告诉我姐姐,就说我陪着几位同窗去连青客栈用膳。” 孟庭晚推了推王图南,王图南小声道,“凌表哥,图南想进去看看两位表姐,可以吗?” 姜凌温和地道,“此时已晚,咱们先去连青客栈用膳,晚上表哥再带你回来。你二表姐受伤了,大表姐正在照顾她。你现在进去大表姐该忙不过来了。” “好。”王图南乖巧点头。 孔韬跳过来问,“都到家门口了,为何不能进去,要去客栈用膳?庄子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姜凌真诚道,“家父不在,实在不方便请诸位进去。我听说连青客栈今早刚刚收了一只鹿,露天架起火堆烤鹿肉,自己用刀削着吃,不好么?” 秦成碧眼睛立刻亮了,“这样岂不是跟江湖侠士一样?” 见秦成碧感兴趣,孔韬连忙道,“公子说的对极了,江湖侠士就是这样的,我听我爷爷说过。” 刘申也道,“咱们头顶寒星围着火堆,太带劲儿了!” “那还等什么,走啊!”秦成碧立刻招呼众人上车。孟庭晚提醒道,“成碧,凌弟的宝马还没牵出来呢。” “不过是一匹杂种马罢了,本公子在家看纯种的大宛马都看腻了,走走走!”秦成碧招呼众人上车。 “就是,一批杂种马,肯定比公子的踏雪差多了。”孔韬连忙附和。孟庭晚抿抿唇,歉意地望了姜凌一眼。 顾西屿怕姜凌下不来台,走过来拉拉他的衣袖,“姜凌,你跟我坐一亮车吧?” 姜凌心里不爽秦成碧的话,但还是上了顾西屿的马车,带着他们赶往连青客栈。 庄内,姜二爷得知来的是这些人,眉头微微皱了皱。姜猴儿气愤道,“二爷,一定是孟家使唤,请了秦成碧这个小祸害过来!二爷是没看到孟家那小子,恶心得跟贴了张假脸一样,少爷跟他们在一起会吃亏的。” 姜二爷却道,“在康安城里,他早晚要这些人,早点吃亏也能早点长记性。” 虽然爹爹说得有道理,但姜留还是不想让哥哥受委屈,“爹爹,让裘叔过去看看吧?” “若等着爷吩咐他才知道跟去,那他就不是姜裘了。”姜二爷白了傻闺女一眼,吩咐人去请郭家父子过来用膳。 待听到来的都是国公爷、侯爷家的孩子,郭静平听得心惊肉跳,郭南雄担心着姜凌吃亏,“二伯,他们怎样才肯走呢?” 姜二爷对这帮公子哥儿的行事最清楚不过,“数九寒天,最多三日,他们过过瘾就走了。这三天你们不要出门,我明日一早出门,后日再回来。” 这么冷的天,姜二爷也不想出去。可儿子说他进山打猎了,他总得出去做做样子。 “如果他们不走呢?”郭南雄又问。 “他们若不回,各府就该派人来找了。”姜二爷不禁怀念起自己小时候的好日子,拉着郭静平边吃酒边回忆,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儿子。 用膳后,姜慕燕带着妹妹回房,担忧道,“图南体弱,若是他折腾病了怎么办?” 王图南虽然是庶出,但确是二舅唯一的儿子,被抱到二舅母房中精心养大的。不过姜留不担心他,“孟庭晚带他出来,就有本事照顾好他,姐姐别担心。” 姜慕燕咬了咬唇,“孟庭晚这次,实在是……实在是过分了。” 姜留用力点头,“不错,他心术不正,姐姐以后不要理他。” 此时的孟庭晚,正坐在荒山野栈冰冷的地上,被冷风刮得瑟瑟发抖。</p> 第172章 冷啊 为了满足秦成碧和刘申在府中时不可能实现的侠士梦,一群人大冷的天坐在院子里,头顶寒星,身吹寒风,哈着寒气吃烤鹿肉。 秦家和刘家的奴仆随着主子出门,带的东西十分齐全。两人坐着厚厚的隔潮隔冷毡毯,穿着暖暖的皮裘,身边还摆着火盆,美滋滋地吃肉。 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店家早上猎的鹿还未卖出去,才能像侠士一样豪气地吃肉。这件事,回城之后够他们吹一年的! 孟庭晚就不同了,在马车里很暖和的衣物早已被风飕透了,冷得牙齿直打颤。见秦成碧没有回屋的意思,孟庭晚不好说自己很冷扫了他的兴,便拿眼神看旁边被姜凌抱住的王图远,“表弟冷不冷?” “不冷。”被姜凌表哥用厚披风裹在怀里的王图远,小脸红扑扑的,一口一口喝着凌表哥送到他嘴里的暖汤。 这个小白眼狼,也不看看是谁带他来的,只顾着自己暖和!孟庭晚抿抿青紫的唇,转头看顾西屿。顾西屿安静地坐在刘申身边,烤着刘家摆出来的火盆吃肉。 本来,他也是挨着火盆的,可他把坐位让给了年纪小怕冷的王图南。谁知姜凌突然说表弟怕冷,跑过去抱着他喂饭!虽然姜凌的皮色跟他爹天差地别,但脸皮一样厚! 姜凌住在庄子里,被妹妹裹得严严实实的,袖子里还藏着暖手炉,怀里抱着暖呼呼的王图南,一边喂他吃饭,一边听秦成碧吹牛。 当秦成碧吹得没人信时,姜凌便会很认真地插上一句,“秦公子说得很对,我随着父亲南下时见过比狗还大的鸡。” “看吧!”秦成碧兴致更高了,“姜凌你在哪儿看见的,我让人去捉回来,给这帮没见识的小子开开眼!” 比孟庭晚还惨的孔韬,吸溜着鼻涕搭腔,“凌弟快讲,等秦公子捉回来,咱也开开眼。” “在福建路清溪县的凤山上,那野鸡的羽毛特别漂亮。”姜凌一本正经地胡说。他父亲在凤山的道观不能白修,名声打响康安城传遍大周后,香火就会越来越旺盛,五岳神君一高兴,定会护佑妹妹一辈子。 “真的?”秦成碧的眼睛也睁圆了。顾西屿也搭话,“又大又漂亮的野鸡,莫不是……凤凰或朱雀?” “凤山凤山,当然是凤凰了!”秦成碧的眼睛亮极了,“本公子还没见过凤凰的,秦奎!” “属下在。”秦成碧的贴身侍卫上前一步。 “你记下这个名字,派人去凤山抓凤凰!”秦成碧吩咐道。 “是。”秦奎面无表情地应下。 姜凌接着道,“说起凤山来,那里还真的很灵性。”姜凌转头,对身边直打哆嗦的孟庭晚道,”孟大哥,你也知道我六妹妹生病后,动作有些迟缓吧?” 你家的事,谁想知道!孟庭晚裹紧身上的冬衣,勉强点头。孔韬立刻道,“我知道我知道,留儿妹妹走路慢得让人着急!” “不错。”姜凌点头,“我们再泉州时,听说凤山下的五岳庙香火很灵,我父亲便带着我们去了,六妹妹在五岳神君面前焚香三日,身体便好了。” 孟庭晚立刻道,“你不是说她在庄子内养病么!” 姜凌点头,认真解释道,“六妹妹好了后,因已习惯原本温吞的动作,走路快些便容易磕碰,前几日她磕伤了腿,行走有些不便。” 孟庭晚不吭声了,继续打哆嗦。秦成碧终于发现他不对劲了,“庭晚,你怎么了?” 孟庭晚实在撑不住了,“似乎是吹了风,我的头有些不适。” “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秦成碧放下刀,问道,“请郎中瞧瞧吧?” 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郎中!站在他身后为他挡风的书童竹九连忙道,“吹风不用请郎中,竹九扶少爷回去歇着吧?” 孟庭晚顺坡下驴,正好借机带着王图南去柳家庄,他转头道,“图南……” “孟大哥,图南已经睡了。”姜凌轻声道,“你抱他回客房吧,秦公子讲的事情太有趣了,我舍不得走。” 刚站起来的孔韬立刻又坐下了,孟庭晚哪还抱得动王图南,示意仆从上前接过他,低声道,“图南想看两位表姐,我先送他回去。” 姜凌睁大眼睛,诧异道,“孟大哥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孟庭晚反问。 “小孩儿睡着了,不能赶路,否则会丢魂儿的。”姜凌答道。 孟庭晚还未搭话,秦成碧就开口了,“对,就是这样!本公子也听说过!” 刘申点头,“我娘也说过,庭晚,你还是带他回客房歇息吧。” “就是!”孔韬搭话,“如果半路丢了魂儿,就睡不醒了。” 孟庭晚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带着王图南去了小栈的客房。进屋后他也顾不得洗漱,立刻爬上传钻进被子里。谁知这破被子却有一股霉味儿,一点也不暖和。孟庭晚哆嗦着道,“快,命人烧热水,上火盆!” 店伙计问道,“无烟的银霜炭和冒烟的松炭,您要什么样的?银霜炭价高,松炭价低。” “银霜炭!快!再取两床被褥来。”孟庭晚真是受够了这里的穷酸。 “得嘞!”店伙计立刻应了,转身跑到楼下,跟掌柜道,“天字三号房,银霜炭一盆,热水一桶,被褥再加一套。” 掌柜闻言,美滋滋记在账上。 院内,姜凌守着炭火抱着手炉,陪着秦成碧和刘申聊天一直到深夜,将他们安置好后才骑马回庄。见父亲和姐姐妹妹都在等他,姜凌将事情讲了一遍,随后道,“他们明早必定起不来。” 姜二爷揉揉下巴,“咱们作为主家,得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去。宝儿,你和呼延图明早进山,猎点小玩意儿出来,让人明天晌午装猎户路过客栈,将小玩意儿卖给他们。” 姜留挑起大拇指,爹爹这头脑,不做生意真是亏了。 “二爷,猎什么小玩意儿?”姜宝不明白。 “猴儿。”姜二爷唤道。 “小的明白!”姜猴儿立刻跳过来,拖着姜宝出了门。 既然儿子回来了,他们也该歇息了。姜二爷让两个闺女去歇息,他和儿子一边泡脚,一边说话,“你觉得秦成碧和刘申如何?” 姜凌如实道,“秦成碧没脑子,非常好哄。刘申小心眼,话很少但眼睛一直在转,不知道琢磨什么,难对付一些。” 姜二爷点头,“秦成碧这样的,你顺着他就没事儿;刘申那小子跟他爹一样小肚鸡肠,不可交好。你别把他当回事儿,避不开就冲上去,你越横,他越不敢惹你。” “可他是邑江候的嫡孙。”姜家惹不起。 姜二爷哼了一声个,“你知道邑江候这个封号怎么来的?邑江候刘继,本是给太上皇赶车的马夫,太上皇出城遇险时,他救驾有功被封侯。所以,刘家的底子是康安城众王侯中最薄的,他们不敢当面惹事,只会背后玩阴的。你知道刘继在哪救的太上皇?” 姜凌想也不想地答道,“邑江。” 姜二爷用自己泡得通红的大脚踩住了儿子的小黑脚,“不愧是我儿子,聪明!” 姜凌……</p> 第173章 怕被你讹上 姜凌把脚抽出来,贴着盆边继续泡,“邑江候世子似乎很受万岁赏识,父亲还是别惹他为好。” “万岁不是赏识他,只不过是看他顺眼罢了,他毕竟也是号称大周第二美男子的。不过,”姜二爷眉梢一扬,“你觉得万岁见了为父后,还会觉得他顺眼么?” 姜凌…… …… …… 这脚没法泡了,姜凌抽出脚甩了甩,翻身躺在床上不理姜二爷了。一个大男人,因为容貌被人赏识,他竟还觉得挺好! 姜二爷美滋滋地泡完脚躺下,晃悠着二郎腿对儿子道,“你可知众人为何如此在意此次武举?” 姜凌闷闷地道,“入千牛卫。” “不错!千牛卫是圣上的近卫,若受了万岁的赏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邑江候刘继就是千牛卫。”姜二爷幸灾乐祸地晃着二郎腿,“这次,怕是要争破头喽。” “所以,刘继不是马夫。”姜凌更正道。 死心眼!姜二爷更正道,“千牛卫里的马夫。这帮人,就是觉得为父入了万岁的眼,万岁肯定会给为父留个入千牛卫的名额,才这么处心积虑地针对为父。诶!” 姜凌转头看着姜二爷,问道,“父亲不想入千牛卫?” 姜二爷摇头,“不想。千牛卫的差事太辛苦,我才不去受那个罪!” 姜凌也哼了一声,“您是进不了才这么说吧?” 姜二爷哼地声音更大,“我就是不想去!” “口说无凭,您春闱中了进士再说不去,儿就信您!” “我……”姜二爷瞪了儿子一会儿,忽然道,“奇怪了,你信不信干我何事,我为何要证明给你看?” 姜凌不想理他了,拉被子盖住脸,睡觉! 第二日一早,姜二爷趁着天色微亮时,从后门入山打猎。三小只凑在一处还没用完饭,姜猴儿就来了,“少爷,孟庭晚带着图南表少爷来了,说他想见两位姑娘。” 三小只同时皱起眉,姜凌看向姜慕燕,“你若不想见孟庭晚,我让人把王图南带进来。” 姜慕燕严肃地站起来,“你将他们带去正厅,我稍后便到。再告诉郭叔,让他们先别出跨院。” 姐姐考虑得很周祥,但姜留不想让她单独去见孟庭晚,站起来道,“我也去。” 姜凌也站起来,“我背你。” “哥哥,我可以自己走。” “我昨晚跟他们说,你的腿磕伤了,需要照顾。”姜凌强调。 “……好。” 柳家庄孟庭晚不是第一次来,不过领着王图南往里走时,孟庭晚的眼睛却不停地左瞧右看,像是在找什么。 待看到堂屋开着的门,他才垂眸,领着王图南走进屋中。王图南进屋后,挣开孟庭晚的手,奔向姜凌,“凌表哥!” 孟庭晚…… 姜慕燕和姜留面面相觑,不是是来找她们的么,怎奔到姜凌怀里去了? 因昨晚姜凌抱着他给他喂饭,在王图南看来姜凌就是待他好的人,而燕儿表姐已经好久不去王家,他已与她生疏了。至于留表姐,王图南陌生得很。说他想见两位表姐,只是孟庭晚找的进柳家庄的借口罢了。 姜凌摸了摸王图南的小脸,“可用饭了?” “用了,客栈里的早膳好丰盛,好好吃!”王图南笑道。 那是自然,这可是专门为你们这帮少爷准备的,姜猴儿似乎已经看到银子在向他招手,笑得极为开心。 姜慕燕担忧道,“吃得多不多?” “多!” 姜慕燕过去摸了摸他的肚子,果然硬邦邦的,便皱起眉头,“吃这么多待会儿该难受了,照顾你的嬷嬷和丫鬟呢?” 王图南乖乖答道,“她们都在城里,图南跟着庭晚表哥出城的。” 姜慕燕的柳叶眉皱了皱,吩咐道,“嬷嬷让厨房准备一份助消化的汤送过来,清淡些的。” 赵奶娘立刻应了,快步走出去。自始至终,无人看孟庭晚一眼。 备受冷落的孟庭晚握紧袖中的拳头,含笑对姜慕燕道,“燕儿妹妹,我虽来过这庄子数次,但还从未冬日来过,不知庄里的冬景如何?” 关键时刻到了!姜留默不作声,等着姐姐搭话。姜慕燕的目光只放在王图南身上,“柳家庄只是寻常农庄,冬日无景。” 没想到会在姜慕燕这里受到冷脸,孟庭晚的笑容快要撑不住了,“那我可否四处转转?” 转你个大头鬼!姜留睁大桃花瞳,冷声道,“你请了申国公府和邑江候府两位公子出城来玩,怎不去陪你的贵客,却非要在我们的小农庄转悠?你想看什么就直说。” 姜留儿果然恢复了,还像以前一样蛮不讲理!孟庭晚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他们不是我请来的,是顾西屿把我们拉来的。留儿妹妹这么怕我在庄子里走动,莫非这里有什么怕人看得不成?” 想套本姑娘的话,你还嫩了点。姜留笑眯眯地摇头,“庄子里没什么怕人看的,不过我们可不敢让你转悠。万一你碰到哪条树枝就说折了胳膊,我家可赔不起。” 孟庭晚闻言,白嫩的脸刷就红了。 去年孟庭方与姜凌比试,他上去拉架,却被姜凌打了胳膊疼得不能动。他没说胳膊折了,都是别人说的,后来众人却说他是装的,害得他因此被众人嘲笑许久,也因此失去了今年春天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不想今日,这三个始作俑者,居然还敢拿这件事嘲笑他! 孟庭晚越想越生气,他指着姜留儿质问姜慕燕,“燕儿妹妹,留儿小小年纪便如此尖酸刻薄,你竟也容着她?长此以往……” 姜凌站起来,冷冰冰地道,“放下你的臭手。” 孟庭晚放下手,万分失望地望着姜慕燕,等她说话。姜慕燕的视线终于从表弟身上,转到孟庭晚身上,淡淡地道,“投之以李,报之以琼瑶。你无力在先,我妹妹何错之有?你我两家非亲非故,请孟少爷以后以礼相称。” “你,你,你……”孟庭晚怎么也想不到,一直追着自己跑的姜慕燕,竟忽然成了这副尖酸模样!他甩袖怒道,“图南,走!” 王图南抬头看姜慕燕,他觉得自己该跟表哥走,却又有些害怕。 “图南跟你表哥走吧,若想我们了,改日再来玩。”姜慕燕低头,为王图南整理冬衣,将妹妹的斗篷为他披上,叮嘱道,“以后再出城,一定要告诉父母带好仆从,否则冻病了,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王图南乖乖点头,走到孟庭晚身边后,孟庭晚拉住他的手,怒冲冲地向外走,腿短的王图南被他拽得直踉跄。 待书英取来斗篷后,</p> 第174章 乐善好施的大侠们 看他们走了后,姜慕燕缓缓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图南太可怜了,我想留下他的,可他是孟庭晚带出来的,咱们留不得。” 王图南身体弱,经过这两日的折腾说不得已经上火了。若把他留在柳家庄,他身体里的火气发出来,她们岂不是替孟庭晚背黑锅了?再说这小子跟自己又不亲,这个锅姜留更不想背了,“二舅母昨日就该知道图南跟着孟庭晚出来了,她如果不放心,会派人来的。” 姜慕燕点头,低着头不说话。待姜凌出门后,她才对妹妹说,“孟庭晚……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心变得太快了……” 姜留还想怎么才能开解姐姐时,姐姐已经自己振作起来了,掰着手指头道,“咱们与孟家不可能再和好了,咱们以后与孟家人最好不要有来往。还有,跟孟庭晚一起来的秦成碧和刘申这两个的身份虽高,但秦成碧不学无术,将来必定一事无成,刘申……不提也罢。至于顾西屿,他虽在书院颇有才名,但他父亲乃是庶出,在京中名声也不好,这仨都不是良配。剩下的孔韬,更是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姜留忍不住好奇了,“那姐姐觉得,什么样的才算良配呢?” 姜慕燕轻声道,“那要看明年春闱父亲能不能中举,春闱后又能得个什么样的差事。” 所以在姐姐看来,良配的第一条原则是“门当户对”,这也是大周的普遍观念。这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若要过得幸福,只门当户对还是不够的,姜留以前是因为最笨没办法多说,现在她是不想多说。她拉着姐姐站起来,“姐姐走,咱们去跑圈。” 孟庭晚走后,姜凌先去跨院跟郭家父子坐了会儿,才起身赶往客栈。他到客栈时秦成碧刚刚用完饭,正盘算要去做什么。顾西屿建议道,“咱们去姜凌家里玩好不好?” “一个小农庄,有什么好玩的!咱们进山打猎或者去湖面冰上玩怎么样?”秦成碧兴致勃勃道。 姜凌提醒道,“山下的湖水没有冻透,禁不住人踩。” 秦成碧颇为遗憾,憧憬道,“听我祖父说,契丹人会在最冷时冬猎。他们先在冰面上搭起帐篷,然后在帐篷内的冰面上凿出冰洞捕鱼,想想就过瘾啊!” 孔韬连忙道,“是啊,好像去玩凿冰钓鱼啊。” 衣衫单薄的孟庭晚当然不想去湖边吹冷风,他还未想到对策,便听姜凌道,“连青山下的湖冰撑不住人,但凿冰钓鱼还是行的。咱们用大石头砸开冰面,坐在岸边钓鱼怎么样?” “好!”秦成碧立刻拍手,“就这么办!” 凿冰钓鱼听着好玩,实则对这帮活泼好动的少年来说,未免无趣了些。在湖边握着钓鱼竿坐了一会儿不见有鱼上钩,秦成碧就坐不住了,“这个不好玩,咱们进山打猎吧,猎点稀罕玩意儿回城给妹妹玩,否则她又该闹了。” 秦奎低声劝道,“此时山已上冻,进山很危险。若让国公爷知道……” 秦成碧鼓起腮帮子正要发火,却听小厮喊道,“公子快看那边,有人从山里出来了!” 众人转头,果然见远处有一个身裹破羊皮的汉子颇为狼狈地从山坡上走下来。 秦奎眼睛一亮,“公子您看,那人身上背着笼子呢!” 这是他们打哪找的人,还挺像那么回事。姜凌翘起嘴角,“咱们去看看?” “让他过来!”秦成碧吩咐道。 打猎的汉子被人拦住带过来时,一脸惶恐。孟庭晚含笑温和道,“老丈莫怕,我等不是坏人,老丈是打猎刚刚打猎归来么?” 汉子摇头,当众人正失望时,却听他小心翼翼地道,“少爷,俺今年才二十九,担不起您这称呼。” “哈哈哈——”秦成碧拍着腿大笑,众人跟着笑起来。 孟庭晚早上在柳家庄受了气,现在又因识人不清被人嘲笑,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可不敢说秦成碧无礼,只盯着面前满脸络腮胡的邋遢猎人道,“既还不到而立之年,你怎会如此沧桑?” “俺爹去年进山砍柴摔下山,瘫在炕上挪不了窝,俺娘前几天又病倒了,俺实在没法子,才进山打猎,想着猎只山猪或鹿出来换钱给俺娘看病,让二老过个温饱年。可俺没用,”汉子抬袖子抹抹脸,惭愧又心酸,“俺进山在山窝里趴了三天,只猎到这些小玩意。别说买粮食,就是给俺娘抓药都不够……” 这么惨?一直没开口的刘申轻声问道,“小玩意儿不一定不值钱,大叔都猎到了何物?” “是啊,让本公子瞧瞧,若有顺眼的,本公子买了!”秦成碧也不笑了。 汉子放下身后大大的背篓,不好意思道,“只有五只鸟,三只野兔,两只松鼠,这些都不值什么,可能就这只小狐狸还值些几个钱……” “狐狸,活的?”秦成碧来了兴致,凑过去看。秦奎连忙拦住他,“公子小心。” 汉子从大背篓掏出一个个小笼子,掀开套住笼子的黑布给他们看,“俺不会用弓箭只会下套,所以抓的都是活的。俺本来想进城去南市碰碰运气,这几只鸟长得挺好看……” 听到他说下套,顾西屿觉得脚脖子疼,莫非自己上次中的圈套,就是这厮下的?他冷下脸道,“好看的鸟儿多了,确实不值钱。” 汉子低下头,小声道,“俺知道,只要给钱俺就买,俺爹娘还在家饿着肚子,等俺买粮买药呢……少爷们看不上,那俺……” 还不等汉子说完,秦成碧一指装着黑嘴黑爪小狐狸的笼子,“这个本公子要了,你开个价吧!” 汉子眼里顿时燃起希望,“公子一看就见多识广,您比小人懂行,您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小人绝不还价!” 秦奎暗道一声不好,刚要阻拦,就听他家公子道,“五百两!” “扑通!”汉子双膝跪倒给秦成碧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仁义啊,俺今日是遇上乐善好施的大侠了!” 被人夸是大侠,秦成碧开心了,“那几只鸟,本公子也要了,一百两。” 汉子连忙摇头,“这五只鸟不用给钱,公子喜欢就拿去玩。” 秦成碧瞪眼,“本公子让你拿着你便拿着,费什么话,不想要就都别要了!” 汉子愣了愣,连忙又磕头。 刘申见此,也道,“君子有成人之美,那三只野兔便卖给我吧,两百两银子可好?” “好,好……”汉子开始抹眼泪。 如此下来,只剩下三只野兔了,姜凌故意扫了一眼孟庭晚,“剩下的两只松鼠,我……” 孟庭晚岂肯被姜凌夺了风头,立刻道,“两只松鼠我要了,一百两!”</p> 第175章 猎虎 打猎归来的汉子呆呆地望着这群锦衣华服的少年,然后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胳膊,满是尘土的脸上透出绝望,“不疼,原来俺是在做梦啊,俺就说没这么好的事……” 秦成碧哈哈大笑,“你当自己是老虎还是豹子,一口能穿冬衣?这点银子就乐傻了?” “公子,真不少了。九百两银子足够治好俺爹的伤娘的病,还能买田置屋娶媳妇。你们是俺家的大恩人,大恩人……”汉子一边说一边磕头。 秦成碧却皱起眉头,“治病、买田、置屋、娶妻,九百两银哪够!庭晚再添一百两吧,凑足千两。两只松鼠只给一百两,确实少了些。” 一百只松鼠都不值一百两!孟庭晚握紧袖中拳头,面上还得带着笑,“成碧言之有理,不过我今日并未带这么多银两,不知……” “你出门不带银子?罢了!”出门居然不带银子,给他露脸的机会都接不住!秦成碧甚是扫兴,挥手道,“本公子出,秦奎!” 孟庭晚听了这话,羞得不敢抬头。 接过秦奎和刘家仆递过来的一摞银票和一袋银子,汉子也不看这俩人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捧着银子喊道,“苍天有眼啊!俺遇到行侠仗义的真侠了!俺遇到义薄云天的大侠了!” 当了大侠的秦成碧心满意足,挥手让汉子赶快回家,他拿着棍子逗龙笼子里的小狐狸玩。 看到吃了瘪的孟庭晚凑过去想说话,湖边的姜凌开口道,“钓鱼竿动了,有鱼!” “钓着了?”秦成碧立刻起身奔到湖边,又被晾在一旁的孟庭晚狠狠瞪了一眼提竿甩出一大大鱼的姜凌。 姜家人个个惹人厌恶,姜凌最甚! “好,晌午咱们就吃全鱼宴!”秦成碧看着大鱼,拍手哈哈大笑。 晌午饭刚过,申国公府和邑江候府的人便寻了来,请秦成碧和刘申回城。既然要启程,住店的钱便要结了。待听到掌柜说他们住了一夜吃了三顿饭,就花去三十两银子时,孔韬先怒了,“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信不信我们回城后,立刻让京兆府的差官来把你的破店烧了!” 掌柜吓得跪倒在地,“少爷息怒,小人万万不敢啊。您这一行连主带仆共三十六人,样样都要最好的,少爷们点的好些东西,都是小人四处托人求来的……” 姜凌上前掏出钱袋,“你吓唬店家做什么?这钱我来出。” 早就憋着一口气的孟庭晚从走上前,“不必,你又没住店,钱我出!” 姜凌笑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庄里住不下,才委屈你们住客栈,这份钱当由我来出才对。” “姜凌说得在理,这钱该由他出。”秦成碧也从里边走出来,拍了拍姜凌的肩膀,“够意思,你这个兄弟,本公子认下了。” 自己带秦成碧过来,是要给姜家使绊子而不是让他认兄弟的!孟庭晚觉这一趟太亏了,压怒火拉着王图南往外走。 王图南觉察不出表哥的火气,他挥着小手与姜凌道别,“凌表哥,我走了。” 姜凌含笑送他们上了马车,才骑马返回柳家庄。 他一进庄子,姜猴儿便凑了上来,“少爷,您猜怎么着?秦成碧前脚打赏了银子,秦奎后脚就去追了!得亏老呼腿脚快,要不然这银子就飞了。” 姜凌诧异,“打猎的汉子是呼延师傅假扮的?” 姜猴儿嘿嘿笑,“少爷没看出来吧?小的本来想找人的,但老呼说找人不牢靠,他亲自上。” 现在回想一下,方才那汉子眼神还是与呼延图一模一样的。只是用蓬乱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大胡子遮住了半张脸,自己就没认出来,姜凌暗暗记下这件事,以后绝不能犯第二次。 呼延图笑得一脸得意时,却听鸦隐道,“老呼,这事儿你以前没少干吧?” 呼延图眼睛一瞪,“某是第一回讹银子,以前某是为了避难,迫不得已才乔装改扮……” “这可不叫讹银子,这叫成全他们的侠士之名!”姜猴儿瞪眼。 侠士?肥羊还差不多!姜宝问,“猴儿,以前二爷没少这么被讹吧?” 姜猴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不叫讹!你们还想不想分银子了?” “想!”几人立刻围成一团分赃。 姜凌看了这几个越来越没正形的家伙一眼,转身去跨院找郭家父子。郭南雄听说那些人走了,紧张问道,“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姜凌笑了,“秦成碧是当今右相的嫡孙,他亲自来了都没进得了柳家庄,谁还会来找不痛快?” 郭南雄此时对姜凌崇拜万分,“凌哥你太厉害了!一个人就把他们轰走了。” “不是我厉害,是秦成碧玩心太重,瞧不上咱们的破庄子。”姜凌十分坦然,“虽然不会再有这样明闯的,但暗中窥探的还是少不了。不过也不必担心,咱们庄中人多,足以应对。” 郭静平非常愧疚,“我们父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郭南雄也道,“如果不是我们在,今天那个白脸少爷就不会气冲冲地走了。” 姜凌笑着摇头,“他们是冲着我父亲来的,今天进来的小白脸是孟家人,不让他四处走也与你们无关。如果郭叔还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踏下心来好好读书练箭,拿下状元进千牛卫,让他们只能眼馋。” 郭静平连连摆手,“某哪有那么大本事,能中进士就是万幸了。” 郭南雄却充满希望,“裘叔都说你悟性高,爹就加把劲试试吧。” “好。”郭静平温和地点头,“不管能不能中状元,爹都会加足了劲儿的。” 看着郭家父子其乐融融,姜凌心里正不是滋味时,姜财忽然冲了进来,“郭爷,少爷,二爷抓到老虎了!” 真抓到了?三人同时站起身,跑了出去。 待到正院堂屋,见到姜二爷怀里抱着小老虎时,郭静平惊呆了,“白虎?” “不错。”姜二爷慈父般地给小白虎顺毛,“怎么样,不错吧?” 何止不错,实在是太太太不错了,“小弟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回见着白虎。” 姜留提醒道,“郭叔见过的,我爹床上就铺着一张呢。” 郭静平呆呆望着小白老虎,“某一直以为,二哥那张白虎皮是染的。” 虎皮能染吗?若放到现代绝对可能,可这里是大周,大周有给皮草染色的技术吗? “啊!” 姜二爷忽然叫了一声,把姜留吓了一跳。姜凌冲上去焦急问道,“父亲被老虎咬了?” 才没有!姜二爷摸着小老虎道,“会不会是因为我天天睡在虎皮上染了老虎的气息,所以这只小老虎才这般亲近我?” 众人……</p> 第176章 送瑞童子 “不能吧?”姜猴儿凑过来想摸摸小白虎,却被他家爷拍开了。姜猴儿揉着手背,笑嘻嘻地道,“许是因为二爷穿着一身白,让这小老虎误以为您是它的同类了?” 对这个姜留表示更怀疑了,她记得老虎应该是色盲吧? 姜二爷白了姜猴儿一眼,“浑话!” 郭静平问道,“所以这只小白虎,不是二哥抓的?” “不是,它自己从跑过来的。”姜二爷摇头,“爷虽是进山猎虎的,但可没想着猎这么小的。这小家伙跑出来后,爷带着它寻了几圈,也不见大老虎,这才带了回来。” “嗷~~”小老虎抬头,奶声奶气地吼了一声。姜宝立刻道,“它许是饿了,二爷,山中抓的兔子还有两只,喂它一只怎么样?” 鸦隐瞪大眼,“还有兔子,你们怎不一百两一只买了?!” 姜宝儿也后悔得不行,“背篓找的小了,实在装不下啊!” “嗷~~”小老虎又嗷一声,姜二爷瞪眼,“还不拿兔子去!” 姜猴儿转身跑了,一会儿便拎回来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小老虎见到兔子,从姜二爷怀里挣脱,跳下去扑兔子吃。姜猴儿把它引到院子里后,才把兔子送入虎口,姜凌立刻转身捂住妹妹的眼睛,怕她害怕。 姜慕燕也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看着小老虎撕扯兔子,裘叔问道,“二爷打算如何安置这只小老虎?” 姜二爷满脸慈爱地望着院中的小家伙,“如今是寒冬,不如先在庄子里养着,待明年开春再放归山林吧。” 裘叔直接点明,“白虎是瑞兽,二爷如今德遇白虎,应回城献瑞才是。” 姜二爷直接拒绝,“爷舍不得。” 众人听了二爷这大逆不道的话,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姜留则偷偷翘起嘴角,爹爹真的是好可爱。 裘叔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二爷得瑞兽不献,若被人知晓,便是大罪。” 姜二爷哼了一声,“别把爷当无知小儿吓唬!这天下稀罕玩意儿,有几件能到得了皇上手中?还不都是被偷偷被下边的人藏了!莫说别的,就是每年各地进贡的贡品,也不是当地最好的!” “二哥,这是为何?”郭静平虔心请教。 “物以稀为贵。若各地将奇珍异宝或奇花异果进献,若真如了皇上的眼让他们年年足量进献,他们却拿不出来,好事也会变成坏事。他们拿着这些进献皇上,还不如私下里偷偷讨好上司。”姜二爷说得头头是道,“所以,这天下最好的东西不在皇宫,而是在手掌要权的朝臣府中。” 原来如此!郭静平连连点头。 裘叔见此路不通,便改口低声道,“当今圣上待二爷如此之好,看圣上被臣下如此欺瞒,二爷难道心里不觉得难受?” 姜二爷等着桃花瞳看着裘叔,说不出话了。 裘叔继续劝道,“这小老虎亲人,若二爷把它放归山林,被其他人捉去剥皮、取骨、抽筋,二爷难道不心疼?” 见爹爹的剑眉跳了跳,便听裘叔又道,“二爷将白虎献给万岁,让万岁将它养在皇家园圃之中。日后万岁入园狩猎,二爷跟去便能见到白虎,岂不是两全其美?” 姜二爷终于点了头,“这样也不是不行。不过爷得先养两天,看这小白虎壮实不壮实,万一敢送进去就死了岂不是好事办成坏事?” 众人看着院里那只按着兔子狂啃的老虎,壮实不壮实,还用看吗? 裘叔拱手,“还是二爷思虑周祥。” 姜留好学地问,“爹爹,这就是四圣兽中的白虎吗?” “不是圣兽吧?”姜二爷转头看裘叔。 裘叔解释道,“圣兽白虎,其缟身如雪无杂毛,怒目短耳、四脚五爪,可腾云。这只小老虎虽然也是白色,但它有暗色条纹,并非传说中的圣兽,但也极为难得了。这几十年来,老奴从未听闻我朝发现白虎的踪迹。” 姜留点头表示明白,白老虎虽然稀少,但她在动物园里见过,纯白虎她真没亲眼见过。 得了小白虎后姜二爷也不出门了,除了读书习武,都跟小白虎在一起。甚至晚上他都想将黑乎乎的儿子踢开,抱着小白虎睡。不过这个念头被全家人一致反对,小白虎再亲人,也是猛兽,若半夜饿了咬他一口可如何了得。 终于稀罕够了后,姜二爷才派人将白虎的事告诉大哥。姜松第二日便跑来亲眼看过后,喜极而泣,“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身为礼部郎中,姜松对发现瑞兽当如何处置,了然于胸。他回城之后立刻将此事告知礼部尚书陶思正。陶思正闻得此讯,即刻进宫面见景和帝。景和帝果然大喜,立刻命人请瑞兽入宫。 一同被“请”进来的,当然还有发现瑞兽的姜二爷。不过让姜二爷不满的是,小老虎是装在笼子里而不是被他抱在怀里。姜二爷更想抱着小白虎,骑着他的得胜进城,裘叔千劝万劝姜二爷都不肯改主意,最后还是姜松给了他两巴掌,姜二爷才老实了。 白虎是瑞兽,二弟能抱着,万岁能不能抱?万一白虎不亲近万岁,不让万岁抱,却让二弟抱,这像话吗?该打! 景和帝见到笼子里憨态可掬的小白虎,果然大喜。 姜二爷俯身下拜,“万岁广施德政,令四海升平万民乐业,也感动了天帝,才会降下瑞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陶思正和姜松等人跟着一起跪地高呼。陶思正郁闷着自己想了一路的词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姜二抢了先;姜松则是欢喜,没想到二弟在万岁面前也这么会说话。 景和帝龙颜大悦,“如此说来,卿便是天帝的送瑞童子!” 嗯,童子?姜二爷觉得这话不对劲儿,他再拜,朗声道,“回万岁,天帝降瑞兽于连青山,昭我大周万代长青之意。瑞兽降世,不管是谁遇到,都是沾了万岁您的光。再说……” 二弟这一再说,姜松吓得心头提到了嗓子眼,暗道一声不好,不好啊! 景和帝颇感兴趣地问,“卿想再说什么?” 姜松顾不得是在殿前了,扭头狠狠瞪二弟,示意他不要在御前胡说八道。</p> 第177章 我不是童子 姜二爷只当没看到大哥的眼神,再拜道,“万岁……草民真是惭愧又惶恐,草民今年二十有七,早已不是童子了。” 听姜二爷说出这句话,群臣的欢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低头肃立,生怕万岁的怒火烧到他们身上,姜二爷的亲大哥则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二弟平日里挺精明的,怎在这关键时候犯了糊涂呢!你知不知道上边坐的是当今天子?万岁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敢说万岁说得不对,你就是不尊君、找死啊! 景和帝瞪着跪在地上都显卓尔不群的姜枫,半晌才明白他说了什么。想明白了后,景和帝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 “哈哈——” “哈哈哈——” 万岁笑了,众人如释重负,跟着笑,万岁大声笑,他们小声笑,但也有实在忍不住的,譬如礼部侍郎马海亭,便拍手跺脚,笑得前仰后合。姜松与众同僚不同,他是一边抽搐一边笑。 陶思正则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万岁登基一来,笑得最高兴的一次。姜松这个不学无术的二弟,是真的入了万岁的眼呢,陶思正万分期待他入朝为官后早朝上的情景。届时,必定是笑声满堂,若说有不高兴的,恐怕只有邑江候世子刘承了。 相比差点惊掉下巴的宣德宫掌事公公华盛,太监总管杨奉则淡定了许多,因为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景和帝大笑之后,只觉周身舒畅。他靠在龙椅上笑问姜松,“姜爱卿,姜枫在家中也是如此么?” 姜松明白万岁想听什么,恭恭敬敬地拜道,“回万岁,臣弟在家中时,也常令微臣和家母哭笑不得。” 姜二爷一声不吭跪在地上,老老实实让大哥说。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姜枫绝对不能顶着“送瑞童子”的称号出宫门。自己若是童子,家里的儿女是哪来的?他忍痛割爱献上白虎,却成了康安城的笑话?这亏本的买卖,姜二爷绝对不干。 在家里什么样,在自己面前也什么样,果然是一片赤子之心。景和帝含笑点头,“都起来吧。” “谢万岁。” 姜家两兄弟起身后,景和帝含笑看着一身白衣,飘飘若仙的姜枫,赞道,“姜卿身姿不凡容貌出众,当得起‘送瑞谪仙’四字。” 童子升级为谪仙了?姜二爷喜出望外,跪拜谢恩,“谢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不“再说”了?众臣无语,姜松又想打弟弟,景和帝再次哈哈大笑一阵,才说起正事,“姜卿送来的白虎,赐名天降,礼部以迎瑞兽之礼迎之。” “臣等遵旨。”礼部众卿接旨。 “虎乃百兽之主、森林之王。嘉礼之后,天降送归其降临之山,此山改名同穴山,为天降居所。着,羽林卫派兵守护瑞兽,任何人胆敢私闯同穴山扰瑞兽天降栖息,杀无赦。” “末将遵旨。”殿前左千牛卫大将军孔风阁朗声应下,引得姜二爷转眼以余光偷瞄之。不得不说,千牛卫的铠甲比起监门卫和羽林卫的来,确实威风多了…… 景和帝的目光又落在姜枫身上,一双龙目含笑,“姜卿献瑞兽有功。赏,黄金百两;封,送瑞谪仙。” “谢万岁,万岁,万万岁。”姜二爷再拜。 天降被留在皇宫内,姜二爷跟在大哥身后出了宫门,谢过众人的道贺后,姜二爷把大哥拉到一边,小声又欢喜地问,“大哥,我以后在万岁面前,该自称草民呢,还是微臣?” 姜松盯着二弟不说话。以前他日日盼着二弟入朝为官,好与自己守望相助;但今日带二弟进了一趟皇宫,姜松便明白了,二弟若入朝为官,他得被吓得少活好几年! “大哥也不知道么?”姜二爷兴奋地搓着骨节分明的玉手,打算回去问问裘叔。 看他这样,姜松又有些手痒了,“万岁都封你做了谪仙,你当然不是草民!” “那就是微臣了!大哥,这谪仙算什么官呢,有俸禄和官服吗?还有,我已经是谪仙,就不用准备春闱了吧?”姜二爷笑容灿烂地望着自己的大哥。 您都成仙了,还当什么官!姜松瞪了二弟一眼,“你,马上给我闭紧嘴巴,立刻回府!若让我知道你在路上跟旁人说一句话,回去便罚紧闭十日!” 见大哥真生气了,姜二爷立刻闭紧嘴巴,躬身行礼,带着姜猴儿和姜宝跑了。 姜松看着二弟的欢脱的背影,又忍不住笑了。 待他回到礼部衙门,众同僚过来道贺。礼部侍郎马海亭却阴阳怪气地道,“自古至今,被称为谪仙的有两位。一位是大隐金马门的汉朝名臣东方朔,第二位是前朝‘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中谪仙李太白。没想到自今日起,又添了一位——便是我朝的送瑞谪仙姜枫!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马海亭与孟回舟沆瀣一气,多次给姜松穿小鞋,姜松以前还避让着他,这次却毫不退缩。他向正北拱了拱手,朗声道,“万岁赐封卑职的二弟为送瑞谪仙,就如大人所言,当真是可喜可贺。” 姜松抬出景和帝,怼得马海亭说不出话,屋内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正这时,礼部尚书身边的差官过来传话,“马大人、姜大人,陶大人请您二位去正衙议事。” 马海亭甩袖,率先走了出去。姜松略整理衣衫,也跟了出去。他们走后,衙内气氛为之一松,有人道,“马大人的脾气,真是越发大了。” 又有一人笑道,“后院起火,谁摊上也会脾气大。” “包兄错了,马大人可不是后院起火。”是外院才对。 “付兄所言极是。”礼部郎中包德政拱手,与付孝文交流一下眼神,脸上皆有些讽刺之意。 马海亭在昌明坊偷养外室被其夫人发现,闹得昌明坊不得安宁,此事被御史大夫一本参到御前后,礼部众人早已不屑与马海亭同衙为官,只是碍于他的官位,当面隐忍罢了。 姜枫的确一无才名二无名篇,但人家是发现了瑞兽,才被万岁亲口封为送瑞谪仙的,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你马海亭心中不服,却在殿上赞得比谁都大声,此等表里不一之人,怎配在礼部为官!</p> 第178章 谁和谁同穴 姜二爷枪挑夜叉寨,万岁赐宝弓,康安城百姓还没来得及过过眼瘾,姜二爷便带着宝弓去城外寒庄闭门苦读,让众人扼腕又佩服。 姜二爷闭门苦读之暇,只不过出门散个步,便遇上了瑞兽白虎天降,又让康安城百姓羡慕得掉渣。姜二爷进宫献瑞,万岁赏黄金百两、赐封送瑞谪仙,康安城的百姓沸腾了! 谪仙是什么?是清雅脱俗、犹如自天上被谪居人世的仙人。放眼天下,也只有第一美男子姜枫,才配得上这个称号。万岁跟他们一样,也觉得姜二爷容貌一等、人品一流!若大周有热聊关键词排行榜,“姜二爷”和“姜谪仙”肯定高登榜首,令人望尘莫及。众人聚集到西市翘首以盼,等着谪仙姜二爷前来。 然而此时,姜二爷却站在自家书房内,与兄长大眼瞪小眼。 姜槐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和稀泥道,“二哥,大哥说得在理。白虎降世,城中和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必会前去烧香祭拜,柳家庄离着同穴山太近,二哥若还住在同穴山,会被吵得无法安心读书的。” 说完二哥,姜槐又说大哥,“离着过年还有不足十日了,咱们得买年货、拜神祭祖,还要各处走动、人情往来,只大哥和小弟是不够的。不如过完年再让二哥去姜家庄读书,大哥你看行吗?” 姜松哼了一声,“我又没说让他马上去。” 姜二爷也立刻退了一步,“我也没说非得在柳家庄赖着不走。” 终于翻篇了!姜槐给两位兄长斟茶,感慨道,“咱们兄弟也该凑在一起,好好过个年了。” 可不是么,去年的现在,他在为二弟将要被乐阳公主抢去发愁,两三天后,家里人为了把他和两个孩子从牢里救出来发愁。姜松端杯,“自父亲蒙冤离世后,咱们府里多灾多难。没有三弟的苦心奔波,咱们一大家子就不能衣食无忧;没有二弟的勤学苦练,咱们就没有现在的荣光。来,愚兄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三兄弟碰杯,饮尽杯中茶后,姜二爷真诚道,“如果不是大哥的鞭策和三弟的苦劝,我一定走不到这一步。” 姜槐也道,“父亲去后,是大哥掌家中正、有度,咱们才能撑过难关,越来越好。” 说完,两兄弟敬大哥,三人碰杯,都笑了。姜二爷嚷嚷道,“今日就算了,大年三十咱们哥仨得喝个过瘾!” 姜松叹了口气,“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今年腊月小进,没有三十。” “那就除夕夜喝个过瘾!大哥,今年我要买好多烟花爆竹,放一夜!”姜二爷又嚷嚷道。 姜松瞪眼,“花银子听响儿过瘾是不?” 姜槐连忙劝道,“大哥,今年难得欢喜,就让二哥过过瘾吧,再说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姜二爷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交给三弟,“这是八百两银票,是我打猎换回来的。三弟收着,府里过年的用度、青龙和得胜的草料都由这里出。” 这么多?姜槐吓坏了,“二哥莫不是还抓了只大白虎,偷偷卖了吧?” 姜二爷哈哈大笑,“非也。只是松鼠兔子之流,不过运气好,撞上了几个人傻钱多的混小子罢了。” 姜松又倒了杯茶,“就像你当年一样?” “大哥,他们比起小弟来,可差多了。”姜二爷洋洋得意道。 一墙之隔的孟家内,孟庭晚抓了一把破碎的核桃仁,狠狠扔向装松鼠的笼子。两只躲在枯木洞里的松鼠,像是死里一边,躲在里边不肯出来。 这两只害得他被众人嘲笑了一顿的小畜生,进城后又被秦成碧塞给了他,让他好好养着。若非怕日后秦成碧忽然兴起要看松鼠,孟庭晚早就用他想的十几种方法弄死它们了! 孟庭晚又狠狠砸了几把碎核桃,才用帕子擦净手,向外走去。途径三叔的庭院时,便听他在里边怒吼,“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称谪仙!” “啪!”一声响亮的声音后,院里没了动静。 自小到大,府里所有的吵闹和怨恨都跟姜家有关!孟庭晚握紧拳头,快步向祖父和祖母居住的后院走去。这康安城,他一天也待不住了,他要去找父亲和母亲。 孟庭晚走了后,趴在墙缝这边的几个人直起腰。书秋气得脸都红了,小声骂道,“松鼠多可爱,孟庭晚绝对不是个男人!我娘说只会欺负弱小的男子,都不算男人!” 不错。姜留点头,“咱们得想办法放它们走。” 这有何难,姜凌唤道,“姜财,你去把松鼠抓过来。” 姜财领命,翻过墙到了孟庭晚的书房院内,打开笼子的门从树洞里掏出两只小松鼠后,又关上笼门,再弄弯两根笼子上的铁丝,假装松鼠是自己逃走的。 姜财回来后问,“少爷,这两只松鼠怎么处置?” “给我吧。”姜留伸手,却被哥哥拦住了,“松鼠的爪牙锋利,会抓人。” 姜留乖乖听话,抬小胖手摸了摸被姜财抓住的松鼠光滑的皮毛,发现小家伙浑身紧绷着,“哥哥,要放它们回同穴山吗?” 姜凌摇头,“既然是它们自己从笼子里逃出来的,就让它们自己走,它们想去哪就去哪。” 这样也好。小松鼠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真是机灵极了,姜留很喜欢这俩小家伙,轻声安抚道,“别怕,马上就放你们走。打你们的那家伙叫孟庭晚,你们以后闲着没事儿就回来看看,用榛子壳砸他,使劲砸,知道不?” 姜财撒手后,俩小家伙一溜烟跑到远处高大的银杏树上,没了踪影。姜留摸摸自己的小下巴,琢磨着这小东西跑得快,还是自己跑得快。姜凌提醒道,“天快黑了,咱们回去吧?” 姜留哦了一声,跟哥哥往回走了几乎,忽然想到一件事,“哥哥,万岁为什么给天降的山头起名同穴山呢?万岁想让谁跟天降同穴而居?”不会是……她爹吧?! 拉着妹妹的姜凌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名称是有典故的。《山海经》的西山经里有座鸟鼠同穴之山,山上有很多白虎、白玉。” 原来如此!姜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读过《山海经》,不知道。” “《山海经》很有趣,上边很多字我都不认得,晚上咱们一块读。” “叫上姐姐吧,姐姐就喜欢学不认识的字。”姐姐是学霸,娘亲留给他们的两家店铺账册上的生僻字,她都记下来了,还能写出来,关键是还写得匀称漂亮,让姜留佩服不已。哥哥什么都知道,也让姜留佩服不已。自己有什么能让人佩服的地方呢?姜留想了想,好像,没有…… 待到深夜,姜二爷回房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道,“凌儿。” “嗯。” “万岁给天降住的山起名同穴山,你说他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是想让爹跟天降一块住?” 姜凌颇为嫌弃地翻了个身,“父亲有功夫胡思乱想,还不如多读几本书。” 好端端的,怎又到读书上去了?姜二爷的帅脸满是疑惑。</p> 第179章 二爷出街 去年过年时,哥哥和大伯、三郎被关进了西城兵马司大牢,姜家人心惶惶,所以姜留穿越过来后第一个年过得稀里糊涂。今年,大伯升官和爹爹中举受封,乃双喜临门,姜家上至祖母下至老管家,都铆足了劲儿,要好好过个年。 送灶神吃灶糖、移家具扫积尘、买年货做糕点等等,各家各户年底必做的事,姜留都积极参与。 灶糖又甜又粘,吃了灶糖,各家灶神上天后张不开嘴,所以无法说各家人的坏话,有趣又腹黑;房里的桌椅板凳都要擦拭得一尘不染,被褥都要晒得暖烘烘的,她和姐姐也把娘亲留给她俩的东西搬出来清点、擦拭、晾晒,每次看到这些,姜留就觉得自己是有钱人,感觉非常好。 府里各式各样的年货都要备买,姜二爷主动争取了买烟花爆竹的差事,姜留主动争取了跟爹爹同去,姜慕燕和姜留不放心妹妹,于是,姜二爷带着一串儿女出城买买买。 烟花爆竹危险,易引发火灾,所以卖烟花爆竹的地点被置在城外集市上,东西南三门外均有。因西城门离着姜家最近,姜家父女便先从西城外的烟花集市逛起。 姜二爷一出现,立刻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站在马车上的姜留,看着万紫千红以爹爹为中心迅速聚拢,场面甚是壮观。姜慕燕也钻出车厢,见到这么多人围拢过来,又缩了回去。不过看到姜凌把妹妹抱下去了,姜慕燕咬咬牙,还是跟了下去,站在父亲身后,听着他与众人寒暄。 “姜二公子,可见着您了!” “二公子这几日去哪了?小女子在西市转了五日,都没碰到您。” “谪仙大人,天降大人可安好?” “……” 万花丛中一点白的姜二爷如游鱼入海般洒脱自在,耐心回应众人的问题后,姜二爷笑着问道,“诸位来的早,不知今年哪家的烟花最漂亮,哪家的爆竹声最响?” 姜二爷一句话就把众人的关注点,从自己身上引到了烟花爆竹上。人群中的商贩们立刻高声喊着,“二爷,小人家的最响!” “俺家的最好看!” “二爷,我家的是从浏阳运来的新品种,保证您没见过!” “哦?新品种?爷瞧瞧。”姜二爷对这个感兴趣。 “二爷这边请!”被姜二爷点名的摊贩满脸放光,扯脖子冲着人群外高喊,“当家的,谪仙姜二爷要看咱们的地老鼠,快拿出来!” 众人让开一条路,姜二爷拉住小闺女的手,又叮嘱姜凌照顾好大闺女,跟着摊贩去看新品地老鼠。 名为地老鼠的新品烟花还没有姜留的小拳头大,摊贩拉开地老鼠的捻,用力吹掉香头上的灰,大声道,“大伙儿让一让,这烟花真跟老鼠一样到处钻,凑这么近,烧了大伙的鞋袜咱可赔不起。” 还能跑?姜留睁大眼睛看着,细捻烧尽后,地老鼠迅速化作一团会动的烟花,且速度越来越快!见地老鼠向自己冲了过来,姜留刚要跳起,却被爹爹一把拎了起来。 姜二爷抬脚,冒着火星的地老鼠从他脚下穿过,钻入身后的大姑娘小媳妇堆里,人群立刻散开,惊呼尖声和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这玩意儿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引发火灾。姜留擦了擦额头的汗,“爹爹,这个咱们别……” “好!给爷来两箱!”姜二爷豪爽地喊道。 姜留…… 摊贩大喜,又扯着脖子大喊道,“当家的,谪仙姜二爷来两箱地老鼠——” “好嘞!”摊贩媳妇从摊子底下掏出三箱地老鼠,“二公子家有两位姑娘一位少爷,怎么也得一人一箱才够放!当家的,把这三箱地老鼠给二公子送车上去。” 姜二爷也不嫌多,“猴儿,给钱,宝儿,接货!” 将地老鼠交给姜宝后,摊贩却不肯收钱,“二爷能看上咱这小玩意,是咱的福气。” 姜二爷刚要推辞,摊贩媳妇又道,“二公子挑了夜叉寨,我们的货才能平安运到康安。若小妇人收了您的银子,回去哪还有脸进家门?二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们两口子了。” 姜二爷含笑抱拳,“那姜某就多谢了。愿大哥大嫂生意兴隆,归程一路平安。” 得了姜二爷的祝福,这两口子笑得比得了银子还开心,“借您吉言,小人也祝二爷明年金榜题名。” 跟在姜二爷身后的鸦隐摸着下巴,“老呼,从浏阳到康安,要打惠安路过?” “差着几百里呢,人家这么一说,咱就这么一听,较真就没意思了,你就安安静静跟着,见识见识咱家二爷的真本事。”呼延图满脸笑,早就听姜猴儿说二爷买东西不用给钱,今儿一看,还真是。 他们从西城门外的烟花集市逛到南市的,再到东市的。摊贩们争抢着往姜家吗车上塞烟花,姜二爷不收就是瞧不起他们,姜二爷给钱就是砸他们的脸。到后来马车塞不下了,摊贩还扯过一辆路边等活的马车继续塞,硬是塞了足足四辆马车。 呼延图摸着自己胡子邋遢的脸,羡慕得直流口水。回去他就烧香拜佛,下辈子一定要让他也长成姜二爷这样。 姜留除了羡慕爹爹刷脸提货外,更在意爹爹带货的本事。 能被摊贩送上姜家马车、得了爹爹赞许的烟花爆竹,立刻会被众人争相购买,销售一空。或许在这些人看来,能买到姜二爷相中的烟花,就是买到了姜二爷一样的福气,来年一定会顺顺利利,这场面简直不可思议。 于是,送祝福的爹爹开心,赚了银子的摊贩开心,花了银子的百姓也开心,皆大欢喜! 大周没网,实在是太遗憾了!就爹爹这人气,只要给她根网线,然后架个手机,让她爹在屏幕前一戳,金银绝对如江水般呼啸而来,就是被元宝砸满脑袋包,姜留也乐毅…… 从一大早逛到晌午,姜二爷才带着儿女到东市的茶仙居用饭。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这位店家太会说话了。他跟姜二爷说:“只有我家的店名,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 听了这话后,非常认同这一观点的姜二爷,开心地带着儿女们进来了。都不用他们点,店家就上了满满一桌子菜。于是,姜留明白,这顿是也免费的。</p> 第180章 旧案 吃着美味的红烧鱼,姜留越来越明白为啥她爹喜欢出来逛了。如果她有爹爹一半的受欢迎程度,姜留也不愿意在家里拉弓练箭写策问。 吃饱喝足后,姜二爷懒散地靠在雅间的长榻上,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你们在这歇会儿。歇够了后,爹带你们去买过年穿的新衣。” 姜留欢快应了,“爹爹呢?” “我出去转转。”姜二爷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出门了。 一大早出门逛到现在,她这后半程一直坐在车上的都累了,爹爹还这么精神抖擞,姜留很是佩服。 哥哥躺在她左边后,姜留打了个哈欠也打算躺会儿,却见姐姐闷闷地低着头,便问道,“姐姐怎么了?” 姜慕燕郁闷地小声道,“我不想让父亲带咱们去买新衣。” 嗯?姜留一阵后怕。幸好姐姐这话没当着爹爹的面说出来,否则爹爹肯定要闹脾气。姜留小声问,“姐姐为什么不想让爹爹带着咱们去?” 能让姜慕燕敞开心扉的,也只有妹妹了。她如实道,“没有哪个父亲会带着女儿去选新衣的,别人会说咱们家不懂规矩。” 的确会有人这么说,姜留接着问,“咱们先不管别人怎么说,姐姐你想让爹爹去吗?” 小姐姐低着头不说话,姜留也不催她,静静等着。可她身后的哥哥等得不耐烦了,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该歇息了。姜留顺势把自己已经不是很胖的小爪递过去,哥哥捏住她的小爪子后,老了。 姜慕燕思考了很久,才轻轻摇头,“不想。” “为什么不想?”姜留追问。前两天年底除尘,她们把屋里的东西都搬出来晾晒时,姐姐还说爹爹眼光好,从福州买回来的衣裳都很好看呢。 姜慕燕咬咬唇,“咱们又不拮据,我不想被人施舍,也不想被人围观。” “姐姐觉得集市上那些人送爹爹爆竹,是施舍?”姜留问道。 姜慕燕轻轻点头,想起集市上的一幕幕,她觉得很难堪。 姜留耐心给她解释,“姐姐在车上没往外看,所以不晓得。并不是什么人送爆竹爹爹都收的,那些欺行霸市、偷奸耍猾的,爹爹一个也没收。” 姜慕燕疑惑,“妹妹怎么知道的?” 哥哥又拉衣袖了,姜留示意姐姐跟她一起躺在榻上,盖上带来的薄被面对面说悄悄话。 姜凌虽不满妹妹背对着他,黑着一张小脸。 姜留继续道,“留儿一直留意着车外,听车边人说的。爹爹收了谁家的爆竹,好些人就去抢着买谁家的。送爆竹的卖完货,就可以开心过个好年。所以,爹爹收哪家,就是帮了哪家。” 姜慕燕认真想了一会儿,抬起浓密的睫毛,“不是的。父亲是看着中意才收的,他不是为了帮人。” 不愧是她爹的女儿,真了解爹爹!姜留忍不住凑过去,在姐姐脸上吧唧了一口,“姐姐说得对。爹爹的确是看着谁家的爆竹好,看着谁顺眼,才收谁家的。但是爹爹收了他们的东西后,他们可以卖出更多的爆竹。姐姐你想,爹爹不知道这一点吗?” “他知道。”姜慕燕又垂下眸子,商贾之事父亲懂的不少,书却读的不多,不务正业。 “爹爹知道,但他还是收了。”这若是搁到现代,就相当于他爹免费帮人带货了,亏得的可是她爹!姜留继续道,“爹爹开心的同时,还帮了摊贩。姐姐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感激爹爹?” 不会,他们会觉得父亲傻。姜凌心里默默地回答。 姜慕燕点头,表示她明白了,“那些人不是施舍,是为了做生意。” 姜留继续道,“姐姐说买衣服时不想让人围着,那就跟爹爹讲,不要把话闷在心里。你不说,爹爹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爹爹只会以为姐姐跟娘亲一样看不起他,不想跟他待在一块。 姜留又问,“姜家懂不懂规矩不是别人说了算,而是规矩说了算。姐姐,四书五经上有说父亲带子女买衣裳,是不守规矩吗?” 有。姜凌心里回答。 姜留在屋里开解姐姐时,姜二爷正在茶仙居前厅内眉飞色舞地与众人讲皇宫如何庄重威严,景和帝如何睿智绝伦,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待姜二爷说完一茬开始喝茶时,茶仙居的掌柜过来斟茶,“二爷,外边有位姓瞿名伦学的书生,想进来当面向您道谢。” 姓瞿的? 姜二爷正疑惑时,姜猴儿提道,“二爷,敦化坊三条巷的命案,死的人就是瞿伦学的寡妇娘。” 姜二爷想起了西城兵马司大牢里,那位说他大儿媳不是东西,托自己照顾他女儿的老汉,便对掌柜道,“你跟瞿伦学说,爷没有帮过他,他不必向爷道谢。” 掌柜的走了后,姜二爷问姜猴儿,“那案子怎么判的?” “潘氏不孝公婆、卖小姑子换钱,她恶意推倒瞿寡妇致其撞在桌角丧命后,反串通潘家人诬赖刘英娥杀人,高大人判了潘氏死罪。”姜猴儿说道。 姜二爷好奇问道,“刘曲在狱里,她要怎么做才算尽孝?” 返回来的掌柜接话道,“二爷,这个案子小人知道,小人也住在三条巷。刘曲的媳妇就是被他大儿媳潘氏气死的,刘曲犯事儿被抓后,衙门罚银三十两,囚一年。但因为潘氏霸着家里的钱匣子不肯交罚银,刘曲才被判囚三年。” “这么说来,的确该杀。”姜二爷点头。 姜猴儿接着道,“潘氏被杀后,她的三个孩子就由刘英娥照料。谁知刘老大回来后听信了潘家人的话,把亲妹妹赶出了家门!瞿伦学带刘英娥去牢里见了刘曲,刘曲就把女儿许给了瞿伦学,现在刘英娥已经是瞿家妇了。” 掌柜笑道,“这个官司前前后后打了两个多月,如果不是陆雪明,刘英娥早死了。当时大伙都琢磨不明白陆雪明为啥帮刘英娥打官司,原来是您仗义出的手。瞿伦学是该给您磕头的,因为他现在拜在陆雪明门下,做了状师。” 姜二爷不喜欢被人正经八百地磕头道谢,“那也是他自己的有些本事,才入了陆雪明的眼。爷忙着呢,没空。” 姜二爷回到雅间,唤醒了儿女,带他们离开茶仙居去买新衣。 马车走后,站在茶仙居门边的一个白衣书生恭恭敬敬地向着姜二爷远去的方向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p> 第181章 爹爹是不是不讨厌我了 若说女儿家的衣裳和饰品,当然是西市的彩衣巷最好,当然价格也数这里最贵。 一家四口坐在一辆车里,姜留向姐姐示意了好几次,小姐姐才鼓起勇气,“父亲。” “嗯?”正低头摆弄把件的姜二爷头也不抬。 姜慕燕抿抿唇,也低下头,“父亲,待会儿咱们去买新衣,可以不要让很多人跟着么?女儿……不喜欢她们围上来品评女儿的衣饰。” “好。”姜二爷伸手,把新得的把件递过去,“这个拿去玩吧。” 姜慕燕抬手接住这对雕刻山核桃,愣住了。 姜二爷挑挑眉,“这上边雕的是岁寒三友,茶仙居的掌柜说是名家雕的,你不是就喜欢这玩意?” 这好像是父亲第一次亲手递给她礼物,姜慕燕有些受宠若惊,“多谢父亲,很,很喜欢。” 姜二爷也不知该再说什么,便顺手抄起小闺娘的爪子捏。捏了两下后,姜二爷皱眉,低头摊开手掌仔细看,发现小闺女的手瘦了些长了些,他感到万分失落,扬声道,“猴儿,到馓饴巷南街口时停一停。” 待到了馓饴巷口,姜二爷问小闺女,“喜欢吃什么糖?” 原来是要给自己买糖啊,姜留咧开嘴,露出两颗兔兔牙,“爹爹,留儿不吃糖了,吃糖坏牙。” “吃完糖多漱口刷牙便是。”姜二爷放开小闺女的手,“凌儿,你带你妹妹去,多买几斤。” 不要怀疑,大周已经有牙刷了,只不过还不太普及。很多人还是习惯用盐水、浓茶或酒漱口清洁口腔,也有人嚼杨柳枝揩齿。不过,走在时尚第一线的姜二爷喜欢用牙刷,所以三个孩子也跟着他用牙刷洁齿。 姜凌应了,带着妹妹下了马车。她们走后,姜慕燕单独跟父亲呆在同一辆马车内很不习惯,便道,“父亲,女儿也想去。” 姜二爷点头,待大闺女也下去后,他伸直大长腿,懒洋洋地靠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二哥!” 姜二爷刚闭上眼,车窗外便有人唤他。姜二爷翘起嘴角,挑开车帘,“你怎在这里?” 柴易安笑容满面,“跟二哥一样,待孩子出来买糖。二哥,相请不如偶遇,咱去喝两杯?” “也好。”姜二爷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进冯记糖果铺,就见柴四家的傻小子正围着自己的宝贝闺女转悠,怎么看,怎么碍眼。 姜二爷上前一步,拍了拍柴小八的肩膀,“小八。” 端着糖果的柴林桑转头见到姜二伯,笑得眼睛都要没有了,“谪仙二伯。” 这是什么称呼!不过姜二爷喜欢,“我和你爹去吃茶,你是跟着我们一块去,还是……” “我跟着凌哥他们一块!”柴林桑立刻做出选择,随后朝着姜凌讨好地笑。 姜凌虽嫌他烦,不过当着柴四叔的面却表现得极为懂事,“四叔放心,我会照顾好八弟的。” 柴易安当然放心,笑着点了头。 姜二爷又叮嘱两个闺女,“让猴儿跟着你们一块去,相中哪件便买哪件。” 待父亲和柴四叔走后,姜留笑眯眯地问柴林桑,“八哥要买新衣吗?” 柴林桑摇头,“宫里赏了好些布匹,不用买,不过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转。” 人家姓柴,爷爷是王爷,这个她们比不了。姜留儿笑眯眯地点头,“好。” 柴四叔走了,姜凌就受不了柴小八围着妹妹转了,他拉着妹妹到旁边买糖,买完糖便把妹妹送回自家马车上。柴林桑理所当然地摇跟上去,姜凌伸胳膊拦住他,“咱俩走着,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买给妹妹玩。” “好啊!”柴林桑立刻应了,又跑到车窗边跳着脚问姜留,“留儿妹妹想要什么?” 姜留笑眯眯地说,“我和姐姐想要会扑棱翅膀的小木鸟。” “好。”柴林桑应了,开始东张西望找小木鸟。 马车里,姜留笑着问小姐姐,“姐姐,留儿能看看爹爹给你的核桃吗?” 姜慕燕立刻递给她,“你挑一个,咱们一人一个。” 姐姐不管有什么东西,都会分她一份。但这个姜留不能要,“留儿想要雕小鹿的。” “好,咱们看路边有没有,姐姐给你买。”姜慕燕将车窗帘挑起,与妹妹一起趴在窗边望着路边摊贩摆出的货物。 之前姐姐还觉得这样做不合规矩呢,姜留翘起嘴角,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声道,“姐姐,因为你肯向爹爹说出心中的想法,所以爹爹奖励你一对核桃,姐姐开心不开心?” “……嗯。”当时她正等着挨骂,谁知父亲却在她手里放了一对核桃,姜慕燕的眸子有些不敢相信,“妹妹,你说爹爹是不是不那么讨厌我了?” 姜留转眼看着姐姐的丹凤眸、小鼻梁和略薄的唇,笑道,“爹爹喜欢岁寒三友吗?” “不喜欢。”姜慕燕很肯定,父亲连绣竹叶的衣裳都不穿。 “爹爹不喜欢,还拿了对松竹梅的核桃,本来就是要送给姐姐的。”姜留非常肯定这一点,如果是送给哥哥或自己的,爹爹早就随手扔过来了。 姜慕燕的眼里有了水光,嘴角却翘了起来,“咱们买把好些的折扇吧,我给父亲画一副山水扇面。” 姜留觉得姐姐这回真的是投其所好了,爹爹恨不得一年四季都拿着扇子,她给姐姐出主意,“姐姐就画天降的同穴山,爹爹一定会喜欢的。” “好,同穴山很好画。”姜慕燕颇为自信地点头。 好画?姜留眨巴眨巴眼睛,比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姐姐,自己似乎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是不是该学点啥,否则以后参加宴会什么的,需要表演才艺时怎么办? 待买了衣裳回府用膳后,姜留还在想才艺的事。唱歌跳舞不行,这是歌姬干的;琴也不行,二姐姐和小姐姐都以琴艺见长,自己不能夺了她们的风头——虽然也夺不了;下棋也不行,她没这天赋;排除完这些,就只剩下两个了:书法和女红。 女红不行,她没这耐心,书法似乎还可以考虑,但是要出彩也不容易……姜留转头问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姜留这才发现,他哥没在看书,而是低着小脑袋,似乎有心事。</p> 第182章 我不想努力了 俗言道:穷文富武。 贫苦人家的儿郎学文,可头悬梁锥刺股,可囊萤映雪、凿壁借光,可用细沙柳枝练字……总之,只要食能果腹,有毅力有恒心再有些读书的天赋,能一步步走到京城入考场,出人头地可期。 但若要习武,就得吃得饱吃得好才有力气拉开弓、举起千斤鼎;得花银子购买武器——诸如弓箭等还属于耗材,须得经常添置;还得花大价钱请武师,好的武师难寻,所以习武的束脩往往是传文夫子的数倍乃至数十倍;除了武师,通韬略能教授武经七书的师傅更是难寻、难请,价钱自然也更高。 若非肉酥作坊和逢春医馆为府里添了进项,单靠原有的两家铺子一个田庄,供养府内的吃穿用度已是艰难,哪能养得起两位武师。通韬略能教七经的师傅,只比武师更贵。 再贵,为了二弟的前途也得请。是以姜裘到了后,姜松和颜悦色地拜托他,“只要人有本事有耐心,其他都不是问题。” “老奴虽为边城军中小吏,少时也曾满怀抱负,通读武经七书。”姜裘毛遂自荐,“虽说康安城卧虎藏龙,定有比老奴精通此道之士,但无人比老奴更知晓二爷的脾。若您不弃,老奴想舔着脸,讨下这份差事。” 姜松先是一愣,但凭着他这半年对姜裘的了解,知道若无十足的把握,他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姜松越想越觉得合适——有本事又不花银子的授经师傅,真是再好不过了。 姜松连忙起身拱手,真诚道谢,“若裘叔肯教,姜松求之不得。二弟的学问,就拜托您了。” 姜裘再拜,郑重道,“二爷对吾等有活命之恩,老奴所作所为,难报万中之一。” 姜松扶起姜裘,真心感慨道,“能得裘叔鼎力相助,乃是二弟修来的福分。” 姜裘含笑不语。若真算起来,能遇到姜二爷,更是少爷的福分。 若没有姜二爷,澄空救活少爷后,任姜裘再有本事,也难在康安城内给少爷安排一个如此体面又与任家毫无关联的身份,护少爷学会文武艺,报血海深仇。 更为难得的是,姜二爷接少爷回府后,真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少爷能这么快从将军夫人惨死的噩梦中解脱出来,姜二爷和六姑娘功不可没。姜裘对姜二爷真心感激,所以不管姜二爷有多少毛病,姜裘都认了,真心想帮他。 听闻姜裘要教二爷读书,府里人都好奇得紧。 姜裘教姜二爷武经七书,不像寻常的教书先生那般,先让学生死记硬背下经书内容,再慢慢讲解。他将书房布置成听书茶楼的模样,自己桌上放着抚尺、纸扇,对面桌上放着茶水点心,供二爷品用。 授经改为听书,新鲜又有趣。不止姜二爷兴趣极浓,连姜凌、姜留、姜慕燕也跟着听,再到后来,府中人都过来听。人多到房内搁不下时,姜裘干脆将桌椅搬到院中讲书,姜老夫人带着儿孙们坐着听,府里的姨娘、下人们站着听,听完后众人还要兴致勃勃地探讨一番,冷清的姜家终于热闹起来。 送母亲去绍兴府的姜大郎和姜二郎归来后也加入听书队伍,一直听到正月二十,国子监和青衿书院开学。 姜大郎听得不愿去国子监读书,姜松听得不愿回衙门当差,姜平蓝母子听得不愿回勒县。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姜松只能去礼部衙门当差,姜大郎也恋恋不舍地去了国子监,姜凌和姜二郎、姜三郎去青衿书院读书,姜二爷送姐姐和外甥、外甥女回勒县,姜家姑娘们也准备着继续去王家学琴。 二爷走了,裘叔不说书,府里人都很失落。 偏偏此时王家却送来消息:雅正夫人年后不得闲,不能去王家教琴了! 姜老夫人惋惜,姜慕筝和姜慕燕不舍,姜慕锦偷着乐,偷听了墙角的姜留却明白这定是孔全武搞得鬼。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姜留和姐姐去了一趟外婆家后,发现外婆言谈神色间,对雅正夫人很是不满,铁定不会再请她教琴了。 从外婆家回来后,姜家四姐妹凑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一向沉默寡言的姜慕筝主动开口,“裘叔说:山不转水转。以目前的局势分析,雅正夫人是山,咱们是水,既然去王家不成,咱们便主动登门去求夫人。三妹,你说呢?” “二姐说得很对。《孙子·谋攻篇》中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现在咱们只知己,不知雅正夫人那边,应主动出兵刺探详情。”姜慕燕说罢,转头看妹妹。 听了几天武经,姐姐们都快成谋略家了。姜留竖起两个大拇指,“好。” 不愿弹琴的姜慕锦,却非常乐意跟姐妹们一起出门,“咱们去跟祖母说吧?” 听闻姐妹四个要去东市拜见雅正夫人,姜老夫人很是欣慰,“祖母带你们去。若是夫人应了,是你们的造化,若是夫人不应,祖母再找旁的琴师教你们弹琴。” “多-谢-祖-母。”为了配合姜留的语速,四人一字一顿地喊着,一屋子人都笑了。 雅正夫人的居所在城外,平日里都是闭门谢客的。打听到雅正夫人在东市雅观琴行之日,姜家人便立刻驱车前往。 姜老夫人先是谢过雅正夫人年前对孙女们的教导,又言明孙女们对不能继续跟着夫人学琴的失落,最后道,“老身也知夫人事忙,但孩子们实在舍不得夫人,所以老身腆着这张老脸来了。不敢日日叨扰夫人,若您得空时,可否指点老身这些蠢笨的孙女们一二?” 从姜老夫人的口中,雅正夫人才得知王家不让自己去教琴用的借口。她笑道,“今年确实比去年忙了不少,雅正难抽出时间日日去府上教琴,若您不嫌弃雅正的琴行粗陋,又能准许姑娘们出门,雅正可在每旬中抽出三日,继续教姑娘们抚琴。” 好啊好啊!不管是想继续学琴,还是想趁机会出门玩耍,姜家小姐妹都眼巴巴地望着祖母。 姜老夫人听了雅正夫人的话,明白她与王家应是生了嫌隙,才不能过去教琴。孙女们不去王家也能名正言顺地学琴,姜老夫人当然高兴,“若能如此,老身求之不得。” 待孙女们谢过雅正夫人后,姜老夫人让婆子带她们下去,她留下与夫人束脩之事。 姜家小姐妹下楼后,还没来得及欢喜庆祝,就见丫鬟婆子簇拥着孟家老夫人和孟家三姐妹进来了。 第182章 我不想努力了 香膳居一顿早饭,就吃掉了五两银子!姜二爷让姜猴儿结账时一点也不心疼,姜留的心却在滴血。 本以为娘亲留给她的五百两银子是笔巨款,哪知道也就够她爹吃一个月的饭…… 败家子啊! 肉疼的不只姜留,姜宝也是照样。他昨天才替二爷跑了趟当铺偷偷当掉一幅字画,不会今天就要把当来的银子挥霍光吧?姜宝拉住姜猴儿,小声问,“今天带了多少银子?” 姜猴儿挺起胸脯呵呵笑,“就算没银子,二爷在西市照样能吃喝玩乐!” 怎么玩,靠脸吗?姜宝往后缩了缩,这事儿也只有二爷的脸好用。 “二爷~~~您可有些日子不来奴家这儿了!” 一道娇滴滴的欢呼从路边铺子里传出来,姜留下了一跳,差点把二两银子的早饭吐出来。她捂住嘴,转头去看是谁家小娘子,见了她爹竟这么开心。 这位身着月白窄袖衫加水蓝百褶裙的双十女子出乎意料地养眼,水灵得就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大葱。姜留很喜欢她这股精神劲儿,姜慕燕却紧紧低着头,生怕旁人发现她的父亲被商人妇随便搭讪。 瞧见冲出来的女子,姜二爷明亮的眸子泛起笑意,“花娘子近来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生意还不差。二爷与两位姑娘进来吃杯茶可好?”花娘子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店。 姜留往店里一瞧,发现花娘子开的是胭脂铺。虽然铺面不大,但东西摆极为规整,收拾得也很干净,让人一见,就有进去逛逛的冲动。 可惜她爹感受不到姜留的冲动。姜二爷摇头,“今日爷要带两个丫头去里边转转,改日再来吃茶。” 花娘子也不强留,快步进去取了两盒香脂出来交到赵青菱手上,情真切地道,“这是刚从西边来的新鲜玩意儿。冬日干燥,抹在手上最合适不过,两位姑娘莫嫌弃。” 赵青菱见二爷不拒绝,便笑着收了。 姜留还没从收到礼物的欢乐中缓过来,前边又有女店家拦住她爹,请他去店里坐坐。然后,奶娘手里又多了两个礼盒。 待他们走到彩衣巷佛香阁门前时,奶娘、书秋和裘叔手里托着的大小盒子!姜留现在算是明白姜猴儿说的话了——她爹没银子也不用主动刷脸,就有人送东西! 姜家已然落魄,这些送东西的人不是为了求她爹办事,而是诚心实意地送,她爹怎么有这么好的人缘? 到了佛香阁二楼雅间内,姜二爷放下小姜留,甩了甩胳膊抱怨道,“留儿这几天又变沉了!” 姜留笑眯眯的,“爹-爹-力-气-变-小-了。” “嘴皮子不利索,还敢犟嘴。”姜二爷抬手塞给小闺女一块糖,才吩咐店家,“将阁里上好的手珠都拿来给爷瞧瞧。” 吃糖的姜留差点没被她爹这句话给噎死。 从柿丰巷到西市这一路上,姜留就见到了四处寺院,可见大周佛教之兴盛。佛教这么火,礼佛用品肯定也不会太便宜。这家佛香阁富丽堂皇,显然是卖高端货的,这里上好的佛珠他爹买得起吗? 店家可不觉得姜二爷没钱,一会儿便兴高采烈地捧上来一个长长的托盘,托盘内的软绸布上放着一排手珠。店家一一介绍,“二爷,咱店里玛瑙、檀香、紫檀、沉香、楠木的上品手珠都在这儿了,您老慢慢挑。” 待店家出去后,姜二爷对两个闺女道,“你俩选出一串,当做咱们父女送给祖母的寿礼。” 送手珠做寿礼是挺合适的,姜留也不再顾忌价格,拉着姐姐挑选。 这时,姜猴儿忽然推门进来,在姜二爷耳边低语,“乐阳公主来了!” 姜二爷腾地站起来,“让裘叔在门外守着,你俩都别出去。” “是!”姜猴儿立刻把门外的姜宝拖了进来,屏住呼吸听着外边的动静。 乐阳公主?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在府里养了很多面首、气死驸马的那位吗?看着她爹的紧张劲儿,姜留也跟着紧张起来,乐阳公主不会相中她爹了吧?不会这么倒霉吧! 刚入西市就碰上柳如烟,刚到佛香阁又撞上乐阳公主,姜二爷的心情糟透了。他假装沉稳地坐下,问两个闺女,“选好没有?” 姜慕燕和书秋已被乐阳公主吓傻了,姜留拿起一串纯黑的檀香手珠递给爹爹,“这-个。” 姜二爷将手串收进怀里,又从自己怀里取出几张银票拍在托盘上,“咱们先在这里歇歇脚,待会儿再接着转。” 姜慕燕连忙点头,在她眼里,乐阳公主比害死人的瘟疫还可怕。 姜留好奇她爹拍出了多少钱,伸小手想扒拉银票。银票还没扒拉到,她的小手却就被爹爹薅住,拉过去揉捏着。姜留抬头见她爹一脸凝重,便忍了,鼓起腮帮子吹气,想把银票吹散,再数一数。 姜二爷越待越觉得不安,总觉得乐阳公主来得太巧了,“猴儿,谁陪着她来的?” “似乎是……” “姜枫公子可在房内?我家公主说相请不如偶遇,想请您过去吃杯茶。”还不等姜猴儿说完,门外便传来清亮地传唤声。说是“请”,语气却无半分尊敬。 姜猴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将姜宝按在门口,跑到窗边推开窗户,“二爷先跑,小的们在这儿抵挡一阵!” 赵青菱也顾不得主仆身份,上前推着姜二爷往窗边走,“二爷快走!奴婢也能撑一会儿!” 脸色煞白的姜二爷没有跳窗而逃,他一把薅住姜猴儿,“爷把两个闺女交给你们了,你们要把她俩平安送回府,否则爷打断你们的腿!” 姜慕燕哭了,“父……” “闭嘴!眼睛都肿成核桃了,还哭!”姜二爷沉着俊脸给自己鼓劲儿,“怕她作甚,爹去去就来,你们先回去。” 书秋也哭了,“二爷不要去公主府,会死的。” 见爹爹的身体晃悠了一下,姜留明白他是真的怕。就算害怕,爹爹还没忘了照顾她和姐姐,姜留知足了。她慢慢上前拉住爹爹冰凉的大手,“留-儿-跟-爹-爹-一-块-去。” “你……” “姜公子,开门。”门外的声音越发不客气了。 “爹-抱。”姜留伸出小胳膊。 第183章 姜留的商业计划 想归想,作为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姜留从来没想过要依附任何人生活。姜留不是不相信爹爹和哥哥会一直护着她,但她就是别人的累赘。他们会保护自己,当他们累了时或者在他们不熟悉的领域,姜留也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保护他们。 姜留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府里窘迫的情况她很清楚。孟家和乐阳公主等人虎视眈眈,家里的生意也仅能维持一家人的日常花用而已。她既然有能力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当然不能只心安理得地享受家人的疼爱,却什么也不做。 从北向南走了三千里,姜留将大周的情况摸了一遍。大周的交通、货运远不及现代安全、迅速,所以她的老本行——电子商务是干不了了。搞发明创造?她一个文科生没那本事!所以,她能搞得还得是自己擅长的,电子商务搞不了,那就去掉电子,只搞商务。 还有八天就过年了,现在正是大好机会。第二天一大早,姜留便去找三叔,共商赚钱大计。 正与老管家商量过年采买年货的姜槐见到侄女来了,松开紧皱的眉头笑道,“留儿是来找你五姐么?她跟你三婶去了她舅家,后晌才能回来。” 临近年关,嫁出去的女儿会给父母送年礼,她和姐姐也给外婆准备了鱼和肉,已经送了过去。姜留摇头,“留儿是来找三叔的。” 听侄女是来找自己的,姜槐放下手中的采买清单,笑着问,“留儿又梦到什么好吃食了?” 姜家的肉酥作坊今年赚得没有去年多,但也有两百多两银子,姜槐就盼着二嫂多给六丫头托梦,再添些新鲜吃食,好多赚些银子。 姜留摇头,“没有梦到。三叔,我想到一个赚钱的主意,想问三叔行不行。” “哦?你说说看。”姜槐让她坐下。老管家也凑过来,“六姑娘,老奴能听听么?” “当然可以,您坐。”待老管家也坐下后,姜留才讲道,“三叔,厚叔,留儿昨日和爹爹、哥哥、姐姐去买爆竹、衣裳,转了一整天。” 老管家乐呵呵地点头,姜槐也喜上眉梢,二哥带回来那么多烟花爆竹,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姜留继续道,“留儿累了一整天,只去了爆竹集市和彩衣巷,还有好些地方没去呢。” 姜槐笑道,“康安城东西南三市大得很,三五日是转不完的,留儿想买什么告诉三叔,三叔派人去给你买回来。” “留儿都不知都有些什么铺子,铺子里都卖什么好玩的。”姜留说起自己的点子,“于是,留儿就想到一个好主意:如果有一张纸,上边列着每家铺子里都有什么东西、卖多少钱就好了。”姜留眼巴巴地望着三叔。 康安城很大,各类店铺过千家,每家店铺的宣传手段,最多也就是派个伙计在门口吼两嗓子拉客而已。所以,这里存在买卖双方信息不对称:卖家不知道哪些人需要他们的货物,买家不知道哪些店里有他们想买的质优价廉的好东西。 双方都有需求,就有生意可做。既然这里没有电子购物平台,那么她就用纸来实现。 姜槐正眼巴巴地等三叔点头,老管家却摸着稀疏的白胡子道,“要写出每店铺卖什么,这张纸怕是得跟咱们府的花园一样大吧?” 姜留眼里闪着快活,“不要那么大,只写上好店铺的好东西,拿着这张写着他家店铺好东西的纸找过去,就可以便宜一些。这样是不是很好玩?” 姜槐点头,“好玩是好玩,不过这不就是跟牙行的人抢生意么?行有行规,咱们这么干,牙行的人会找上门的。” 牙行是在市场上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并抽取佣金的商行。姜留这个点子确实跟牙行的性质差不多,但是又不会与康安城的牙行直接抢生意。姜留装做可怜巴巴地看着三叔,“三叔,牙行做大生意,咱们做小生意,也不行吗?” “行是行……不过,怕到时的进项还不够咱们买纸的钱。”姜槐有点犹豫。 怎么会,现在纸是不便宜,但也没贵到那个程度。姜留用小手指头抠着桌缝,“那,咱们跟商铺说,拿着咱们写的纸到铺子里买东西的人,可以比没拿纸的便宜一两文,铺子做成了生意,咱们抽成,行不行?” 老管家又笑道,“六姑娘这么小的年纪,就晓得抽成了?” 姜留叉起小粗腰,装着得意道,“留儿已经不小了,留儿认得很多字,还能看得懂铺子的账册呢。” “六姑娘都能看懂账册了?”老管家真心实意地夸奖六姑娘,“二爷像姑娘这么大时,认识的大字还装不满一箩筐呢。” 姜留认真记住这句话,等着见到父亲时靠这件事扳回一城。 姜槐想了想,“留儿说的这个,或许真的能成。各市中位置偏僻客少的店铺库房里定积压了不少货物,咱们帮着他们卖货,他们给咱们提成。单子发出去,收到单子的人若想买就拿着单子去,凭单子便宜一些,店家有的赚,咱们也有的拿。” “三爷说得对,这个法子不算费事,可以试试。不过,干这事的人手得找好了。”老管家提醒道,他家大爷已经是礼部郎中,若府里的人出去做牙行生意,知道了会被人笑话的。 “三叔,咱们可以开一家牙行啊。”姜留提醒道。 姜槐摇头,“开铺子来不及了,咱们没地方也没人手,还不如找靠谱的牙行一起干。我去跟二哥商量商量,选家合适的牙行。” 待三弟把这个主意跟二哥讲了,姜二爷琢磨了一下,“将猴儿去南市牛马巷把包雨高找来,这小子为人义气,心眼儿也活。” 姜槐应下,又问二哥,“咱们跟他,该怎么分成?” 姜二爷挑挑眉,“不必分成,这小子欠我二十两银子的赌债,让他给你跑腿,就当还债。” 姜槐嘿嘿一笑,“还是二哥有主意,咱就这么办!”</p> 第184章 议亲 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三叔之后,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小姜留能管的了。她相信以三叔的能力,就算落实不了十分,八分绝对没问题。 接下来的赚钱计划,要等她长大后才能一步步实施。她不急,就算急也没办法,谁让她才七岁呢。七岁,就得做七岁该做的事。 姜留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关上院门开始练习她的绝技——速度。 府里不比庄上宽敞,姜留由自由自在地奔跑,改为了围着院中的两棵绒花树绕八字跑。这样既可以练习速度,又可以练习转弯和规避的能力,也算一举两得。 跨院里都是自己人,奶娘怕六姑撞在树上弄得头破血流,用厚厚的旧被子把两棵树干捆了起来,书秋和书英看着六姑娘快成一道残影,站在旁边给她小声鼓掌。 姜慕燕答应了妹妹不能让她自己跑,所以她也跟着跑,妹妹围着两棵树跑八字小圈,她围着两棵树跑大圆圈。她跑一圈的功夫,妹妹能跑六七圈,姜慕燕不嫉妒也不气馁,她喘着气慢慢跑,心里则幻想着妹妹给她勾勒的美好未来——她们身体好不生病,有人欺负她们,妹妹可以靠着她的速度使坏收拾她。 越想,姜慕燕越觉得不该这样,可她又忍不住期待,她也说不清楚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啪嗒!”靠在门边放风的鸦隐扔进一块小石子,准确落在打在墙边的木板上,木板一晃,下边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正在奔跑的小姐妹俩都停了下来。 紧闭的院门很开被打开,五姑娘姜慕锦的小脑袋钻了进来,见三姐和六妹的脸都红扑扑的,便好奇问道,“三姐、六妹,你们在干吗?” 缺少运动的姜慕燕喘息着打开院门,请她进来,“我和五妹正在跑步,因觉得被人看到不雅,才关起了院门。” “这样啊!”姜慕锦的目光落在被包裹取来的树干上,眼睛一亮,“这是怕六妹撞树上,才裹起来的吧?” 姜留呵呵,“五姐真聪明。” “不是姐姐聪明,是你上次在屋里摔成那样,我想忘也忘不了。”姜慕锦说完,咯咯笑个没完。 姜留受不了,“五姐,你过来干嘛?” 姜慕锦立刻不笑了,拉着三姐和六妹头碰头道,“绍兴府李家送了年礼和书信过来,大伯母拿着书信去找祖母了!” 绍兴府李家?姜留有点蒙圈,绍兴府李家是谁? 姜慕燕记得很清楚,“绍兴府观察判官李坤明的夫人相中了大姐,想为李家二儿子李正秋求娶大姐。” “哦——”姜留恍然,想起了这个茬。 还不等她问,五姐姐就爆豆子般地讲道,“本来,李正秋六月启程到康安考举人,到时会来咱们府里拜会。谁知今年五月底他的祖母病死了,他不能入来考举人,所以就没过来。现在送信儿,你们说是为了什么?” 边问,五姐姐还边抛媚眼儿,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姜留忍不住手痒,抬手指点了点她的嘴边的小梨涡。 姜慕燕对嫁娶之事,极为敏锐,“李家上赶着送年礼和书信,是想娶大姐?” “不错!不过……”姜慕锦拍了一下巴掌,头头是道地分析,“李家相中大姐时,大伯还没升官,二伯也没中举。咱们今非昔比,李家想继续议亲,大伯母可不一定想。咱们仨去找大姐探探她的心思,怎么样?” 姜留还没说什么,姜慕燕便点了头,“好,五妹等我和留儿换件衣裳,咱们一块过去。” 进屋换衣裳之前,姜留悄咪咪问姜慕锦,“方才那些话,五姐听谁说的?” 姜慕锦比她还神秘,“我娘说的,六妹妹可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娘又要骂我嘴上没把门的了。” “不告诉。”姜留一脸严肃地点头,以五姐的大嘴巴,这话估计连前院的小三花都听过了。姜留回到屋里,小声问小姐姐,“姐姐,李正秋在绍兴,怎么要回康安来应举?”按理说,不是在绍兴应举更方便么? 姜慕燕解释道,“李家的祖籍是京畿太康,可以来康安应举。他今年才十七岁,应举不过是回康安议亲的名头罢了。若真抱着中举的心思,他是绝不会来回奔波的。” 姜留觉得姐姐说得非常有道理。文举人可比武举人难考多了,十七岁的李正秋今年下场,抱的就是开开眼的想法。 姜慕燕一边给妹妹系裙带,一边叮嘱她,“待会儿去了东院,你就听着,不要多问,伯母说什么也不要应下来,可记住了?” “记住了。”姜留乖乖点头。 姜慕燕拉着妹妹往外走,“留儿别担心,姐姐一定会帮你挑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好。”姜留轻声应着。长姊如母,姐姐才十岁,就已经很自觉地承担了母亲该做的事,为她们俩的将来打算了。姜留也要照顾好姐姐,不只是为她挑门好亲事,还要让她学会爱惜自己,过她心里真正想要的日子。 北院里,陈氏正在请教婆婆,“您看,咱们该怎么拖一拖呢?” 姜老夫人缓缓道,“你不是说他人品相貌样样都好么,怎么又要拖了?”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陈氏小声道,“咱们府里今非昔比,李家也不算上好的亲事了。” “你打算拖到何时?”姜老夫人又问。 陈氏捏着书信,往婆婆身前凑了凑,“怎么也得等二弟考完春闱和殿试再说,您说是这个理儿吧?绍兴太远了……” 姜老夫人沉下脸,“你在绍兴时,跟人家怎么说的?”若不是儿媳说得就差板上钉钉了,李家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送东西上门,这分明就是已经当亲家走动了! 陈氏心虚的就是这一点,“娘,儿媳说句掏心窝的话,咱们家里这五个姑娘,就数容儿相貌寻常,她又跟儿媳一样嘴笨不会说话。但凡有一点法子,儿媳也不想让她远嫁……” 说着说着,陈氏便抹起了眼泪。姜老夫人任她哭了一会儿,才道,“如今也不能回绝了,待李家的孩子来了,咱们先看看再说。” 若真让李正秋进了门,这亲事基本上就定了。陈氏心里有苦说不出,急得直转泪珠子。 东院内,姜留和姜慕锦捧着小脸,冲着大姐嘻嘻笑,姜慕容又娇又羞,跺着脚对姜慕燕道,“三妹,你看她俩,烦死人了!” 姜慕锦嘿嘿,“大姐,我俩又没说话,怎么就着你烦了?” 姜留跟着点头。 “大姐觉得我俩在这儿站着都烦,那谁不招大姐烦呢——”姜慕锦拉长声调,冲着六妹妹挤眼睛,示意她接话。 姜留会意,“莫非是——” “六妹,你也跟着五妹学坏!”姜慕容的脸红的都要滴血了,羞得知用帕子捂脸。 “莫非是——二姐和三姐?” “啪!”姜慕锦被不上道的六妹气得手一滑,下巴磕在桌子上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瞬间疼得两眼喷泪,“呜——”</p> 第185章 李代桃僵 见五妹妹咬到了舌头,姜慕容顾不得害羞了,连忙探身问道,“张开嘴,给我看看咬破没?” 姜慕锦张嘴吐出舌头,姜慕容见没有血丝,才松了口气,哼道,“居然没破!真是可惜,你再力气大点把舌头咬掉一截,就不会被人说是长舌妇了!” “嘿嘿……”姜留忍不住幸灾乐祸。 还不是怪你!姜慕锦瞪了六妹一眼,忍痛含糊不清地抱怨,“大姐欺负我……” “行,我欺负你了,快歇歇吧。”让丫鬟给五妹换了杯稍凉的茶冷冷舌头,姜慕容转头问姜慕燕,“三妹,咱们明年还去学琴吗?” 从绍兴回来后,姜慕容就发现在弹琴一途上,自己被二妹和三妹落下了,怎么追都追不上,所以她学琴的心思就淡了。但学琴是名正言顺的出门机会,她既盼着有出门的机会,又不想再去琴行受虐,所以心里矛盾得很。 姜慕燕轻声道,“祖母让年后咱们去给夫人拜年,看夫人还肯不肯教咱们。” “夫人那么喜欢你和二妹,肯定愿意接着教你们。”姜慕容语气酸溜溜的。 说到学琴,姜留和姜慕锦都装木头人,啥也不说啥也不听。姜慕燕笑了,“若大姐肯拿出跟我一样多的时辰练琴,必定比我弹得好。你看二姐弹得最多,她的琴艺最好。” 学霸姜慕燕不得不承认,现在二姐的琴艺,已经在她只上了。 “三妹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姜慕容叹了口气,接着道,“二妹现在恨不得睡在滴翠堂里,她的手指头又红又肿,我看着都替她疼。”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姜慕锦含含糊糊道,她能明白二姐为何如此用功。姜慕锦虽然是嫡出,但她爹是庶子,在府里跟姐妹们相处还好,出门后便矮人一截;二姐的处境比她还糟糕,任她再漂亮再懂事,也只是大伯的庶女,她苦练琴艺是想博个才名,以后说亲时能添些分量。 可是,人上人哪是那么好当的。 小姐妹四个沉默片刻,姜慕锦又忍着疼,开始八卦,“大姐,李正秋哥哥要来了,你开心不?” 姜慕容的脸立刻红了,“胡说什么,这话若传出去怎么了得!” 姜慕锦嘿嘿笑,“这就咱们四个,谁会传出去?大姐给我们讲讲你和正秋哥哥的事呗?” “你再乱说,看我不扯你的嘴!”姜慕容吓唬道。 姜慕锦才不怵呢,“大姐就说说呗。” 姜慕容害羞地咬了咬唇,“我们连话都没说过,能有什么事!” 嘴里说没什么好说的,但大姐这表情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姜留看得出来她挺中意这门亲事的,也不知伯父和伯母怎么想。 终于盼到丈夫回来了,陈氏殷勤上前帮他更衣,嘴里念叨着今天的事。 换下官服后,姜松接过李家的书信看了一遍,“他们正月十六启程,最迟二月底便到了。” “可不是么!”陈氏心里不痛快,“哪有正月里赶路的!” 他们这么着急,还不是想赶在二弟春闱之前登门,把亲事定下来!在绍兴时看着这家人挺老实忠厚的,没想到也是一肚子算计! 姜松看着正在心里碎碎念的妻子,笑道,“夫人又为容儿相中了哪家的儿郎?” 陈氏眼睛一亮,“老爷觉得嘉顺王府的柴林渠怎么样?” 柴林渠?姜松仔细想了想,“柴易宽的儿子?” “就是他!这孩子到年就十六了,也没定亲呢。妾身前些日子去长天观,正巧碰到他和她娘。柴林渠长得虎实,一看就心善,柴二夫人为人也很和气,她还主动跟妾身说话,邀请妾身吃茶听戏呢。” 妻子巴拉巴拉地念叨完嘉顺王府的种种好处后,姜松问道,“夫人觉得柴二夫人为何与你这般客气?” “因为二弟得了万岁赏识,他们都觉得二弟将来一定是万岁跟前的大红人。”陈氏笑得极为开心,因为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姜松点头,“夫人说得对,是因为二弟。” “因为二弟怎么了?容儿是他亲侄女,二弟待容儿,可一点也不比亲闺女差!”陈氏立刻道。 姜松颔首,“夫人说得极是。若李家的小子不成,夫人便跟母亲商量柴家那边能不能结亲。” 陈氏小声道,“李正秋也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姜松坐下吃茶。 陈氏支支吾吾地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就是……妾身觉得……李正秋是不错,但他的脾气秉性,或更适合筝儿……” “啪!”姜松把端起的茶杯放在桌上,声音虽不大,却震得陈氏一哆嗦。姜松静静看着妻子,问道,“夫人说什么?为夫没听清楚。” 晚上,姜慕燕与妹妹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伯母在绍兴时,算是与李家定了口头婚约,等李正秋登门见过伯父,只要伯父不反对,这门亲事就算真的定了。” 姜留也对这个感兴趣,“姐姐,你说伯父会同意吗?” “伯父重信,只要李正秋不是很差,伯父就不会反对。”姜慕燕小声道,“伯母若不想结成这门亲事,必定得想法子。妹妹,你看没看到,二姐抱着琴回来时,伯母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转呢。” 姜留瞪大桃花瞳,“姐姐是说?” 姜慕燕轻轻点头,“伯母许是在打李代桃僵的主意。” “大伯不会同意的!”姜留非常肯定。 姜慕燕低声道,“大伯是不会同意,可我觉得张姨娘不会反对。” 李家对大姐来说或许已不是一门好亲事,但对庶出的二姐来说,却是好的。李正秋他爹虽然官不大,但却是手握实权的肥差,李正秋还是嫡出,想必人品也不差,若非如此,伯母也不会赞同这门亲事。 话虽是这么说,但姜留越想心里越别扭。姜慕燕也道,“大姐分明是对李正秋动了心,若伯母真要把二姐许给李正秋,大姐和二姐以后,怕是没办法相见了。” 姜留连忙问,“姐姐,那咱们怎么办?” 姜慕燕抿抿唇,“我能看明白的事,二姐也能看明白,咱们什么都不做。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去花园呢。”</p> 第186章 三张琴 这个年,对于沉寂了四年的姜家来说,尤为热闹。多年不走动的亲朋好友纷纷登门,欢声笑语中让人觉得前四年都是一场梦。不过是不是梦大伙都清楚,姜家每个人脸上的笑有多浓,心低的感慨就有多深。 腊月二十八这日,泉州老家的年礼送来足足三大车。这里边有族人的殷切期盼,有惠安知县王程中的心意,也有福州路安抚使李化春的示好。姜松看着这些货物,越发觉得二弟会办事,招呼老管家道,“二弟今日去了何处?等他回来后,让他去东院一趟。” 老管家笑呵呵的,“二爷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大爷若有事情吩咐,还是等早膳时为好。” 姜松点头,“二弟出去时多派几个人跟着,让厨房备好醒酒汤,厚叔盯着他喝下再让他睡。” “老夫人已经吩咐了,您放心。”厚叔依旧乐呵呵的。 姜松点头,又叮嘱老管家注意身体,“没旁的事,您老继续晒太阳,太凉了就回屋歇着。” “好,您快去忙吧,这有老奴盯着呢。”厚叔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乐呵呵地应着。 厚叔是祖父身边的伺候的老人,姜家进京开府时他便是管家,为府里的事忙活了一辈子,姜松哥仨都拿他当半个长辈敬着,留他在府里养老。 本以为晚上也不一定会回来的姜二爷,天还没黑便进了家门,让厚叔极为诧异,“二爷怎这么早?” 姜二爷心里有多不痛快,脸上就有多难看,“被人扫了兴,早点回来睡觉!” 老管家乐呵呵的,“早点睡好,大爷让您回来后去东院寻他一趟。” 姜二爷点头,“厚叔派人去买两斤冯家的酱肉和刘家的滴酥水晶鲙,待三弟回来了,让他也去东院。顺道让人去陈家取爷早上定的糖糜乳糕浇,您留半斤,剩下的给母亲送进去。” 老管家乐呵呵地道,“多谢二爷。” “就您老剩下的那几颗牙,也只能吃这个了。”姜二爷去东院找大哥,进了书房气鼓鼓地坐下,抱怨道,“我今天又被乐阳那疯婆娘堵着了!” 姜松听了,厌恶地皱起眉头,安抚弟弟道,“能躲就躲,如今有万岁撑着,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姜二爷应了一声,“厚叔说大哥找我?” 姜松点头,递过两张礼单,“惠安的王程中和福州的李化春送了年礼来,你看看这礼单,咱们该怎么回。” 兄弟俩在书房坐了没多久,姜槐便回来了,兄弟仨转到东厢吃酒,亥时才散。姜二爷哼着小曲儿回西院的路上,正碰上抱琴从滴翠堂回来的侄女姜慕筝。 侄女站在路边给自己行礼,姜二爷停住见她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便道,“走吧,二叔送你一程。” 姜慕筝道了谢,解释道,“是筝儿先让青翠回去的,府里点了这么多灯笼,筝儿不怕。” 既然侄女不让送,姜二爷便点头,继续往西院走。谁知他走了两步,姜慕筝又追了上来,“……二叔。” 姜二爷又停住,回头。 姜慕筝双手紧紧抱着琴,低声请求道,“二叔过完年就去姜家庄闭门读书么?” 提到这个,姜二爷就头疼,“嗯,破五后就去。” 因是庶女,姜慕筝在府里活得小心翼翼,二叔的不悦她自然听得出来。虽然知道二叔不是因为她而不悦,姜慕筝的心还是紧了紧,鼓起勇气小声道,“二叔……筝儿还没去过田庄,筝儿可不可以……偶尔过去给二叔弹琴解忧?” 姜二爷看着这个懂事又话少的侄女,笑道,“如此甚好,待二叔心里烦闷时,就让人接你和燕儿过去。” “多谢二叔。”姜慕筝没想到二叔这么轻易就应了下来,连忙又屈膝行礼。 姜二爷回到西院,吩咐姜猴儿,“李化春刚送来的那两张琴,拿来给爷瞧瞧。” 李化春深谙送礼之道,他不只给姜二爷准备了礼品,连姜二爷的母亲、儿女都没落下。给姜老夫人的是燕窝,姜凌的是文房四宝,给姜留和姜慕燕准备的是两张琴。 姜猴儿和姜宝把琴摆在桌上后,姜二爷抬手拨了几下琴弦,评价道,“琴声亮而不噪、厚而不闷,木质纹路顺畅,虽比不上翰之送过来的那两张,但也算中上了。” 姜猴儿立刻道,“他们都知道二爷懂行,哪敢送次品糊弄您?那还不如不送呢!” 姜二爷得意一笑,“去把姑娘们请过来。” 待两个闺女进来后,姜二爷抬下巴示意,“桌上这两张琴,是福州新送来的,你们自己挑,喜欢哪张要哪张。” 新礼物啊,姜留围着琴转悠两圈,拨拉琴弦停了停,煞有介事地道,“好琴!” 姜二爷乐了,“喜欢哪个拿哪个。” 姜留摇头,“女儿房里那张已经够好了,再多也用不过来。” 姜慕燕也道,“女儿也是。” 姜二爷点头,“你们不要,这琴留着也无用。燕儿明日将容儿、筝儿、锦儿叫过来,连同库房里你柴四叔送过来的那张,一人送她们一张。” 姜慕燕应下,又听父亲道,“筝儿琴弹得如何?” 姜慕燕惭愧低头,“二姐姐弹得比女儿要好。” 姜留补充,“也比女儿好。” “爹回来时,她刚从滴翠堂练琴出来,只要人不笨,练得越多自然弹得越好。”姜二爷停住,掂量了会儿怎么说大闺女才能听得进去,才道,“弹琴是为怡情,燕儿不必与任何人比,只要你弹得开心就好,切不可因为练琴伤了手指。” “是。”姜慕燕屈膝记下,待回到房中,便与妹妹道,“父亲应是方才在园中看到了二姐的琴,才把琴都拿出来,让她们一人挑一张的。二姐姐现在用的琴还是去年给你准备的那张,算不得好。” 姜留点头,“应该是这样。” 二姐是庶出,若爹爹单独给她送一张琴,必定会惹得伯母不悦,所以父亲索性就一人送一张,这么做确实稳妥很多。 姜慕燕抿抿唇,“这琴送是送了,伯母给不给二姐用,还说不好。” 姜留笑眯眯地道,“姐姐放心,伯母会给二姐用的。如果爹爹送了琴,二姐去琴房学琴时还抱着旧琴,伯母的面子也挂不住。” 姜慕燕点头,“柴四叔送的那张最好,如果能给二姐用就好了。” “就看明天大姐和五姐怎么选吧。”姜留托着小脸,叹了口气。大周嫡庶分明,二姐是庶女,什么事儿都得往后排。 “啪!”姜慕燕轻轻捂住妹妹的嘴,“祖母的话你又忘了?过年不准叹气,否则福气都会被叹走的。”</p> 第187章 打架 第二日便是大年二十九,因今年腊月是小进没有,没有大年三十,所以今天便是除夕了。用完早膳,姜三郎央求着,“祖母,孙儿想放爆竹。” 这几天,姜老夫人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过年她更也不会拘着孩子们,“你们都去吧,挑着小的放,莫炸着手,大郎看好弟弟们。” 待孙儿们走后,姜老夫人又叫过孙女们,“祖母给你们买了绢花和耳坠,都在这儿,喜欢什么样的就拿什么样的。” “谢祖母。”小姐妹五个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挑了绢花戴好,又跑去照镜子。姜留被姜老夫人拉住了,她接过姜留手里的粉红绢花和珍珠耳钉,亲手给她戴。姜留乖乖仰着头,任祖母在她脑袋上倒腾。 六丫头长得跟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给她戴花穿新衣,正好弥补了姜老夫人当年不能为打扮儿子的遗憾,笑得格外慈祥。 待婆婆给六丫头装扮好,闫氏跟着夸道,“留儿越长越水灵,怎么看怎么让人稀罕。”小小年纪就漂亮成这样,再过几年登门求亲的,怕是得把府里的门槛踩平了,也不知道谁家小子有这个福分,能把留儿娶回去。 陈氏瞅了一圈,五个孩子中就数自己的女儿长相寻常,陈氏觉得很对不起女儿,满眼怜爱地夸道,“容儿戴上这朵牡丹,真是比花儿还娇了。” 明明大伯和伯母容貌都不错,但大姐却长得小眼睛薄嘴唇,不够出挑。不过她脸型还好,打扮好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姜留转头,笑眯眯地跟着夸,“伯母,大姐姐长个了是不是?留儿做觉得她高了一大截。” “是长了些。”可不只长个,女儿这是开始发育了,前凸后翘的,一看就好生养,陈氏笑得合不拢嘴。 姜老夫人掐了掐姜留的小脸蛋,“你姐姐们都长,怎就你不长呢?天天吃那老些好东西的,都吃哪去了?” 姜留抬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祖母,好东西都用来长脑袋了,祖母没发现留儿越来越聪明了么?” 这大言不惭的话一出口,一屋子人都被她都笑了。 “祖母,昨日有人送进来两张琴,我父亲说放着可惜,让孙女今日连同柴四叔送的那张都拿出来,给大姐、二姐和五妹每人一张。”姜慕燕遵从父亲的吩咐,提到琴的事。 听到自己又有礼物,姜慕锦笑得露出小梨涡,姜慕容和姜慕筝也是欢喜不已。 陈氏也笑得合不拢嘴,“孩子们都有琴,怎能又分他二叔的好东西呢。” 二儿媳妇走了,儿子不懂为将来盘算,库房里的好东西不是给侄子们分了,就是给侄女们分了,姜老夫人既欣慰又心疼,看来自己还是得帮他管着些,“把琴取来,祖母也瞧瞧。” 三个长长的琴匣被取来,并排摆在屋内的八仙桌上,姜慕锦哇了一声,“这匣子好长啊,莫非这琴是长琴?” 姜老夫人笑道,“哪有长琴短琴,琴长都是三尺六寸五,象征着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雅正夫人没给你们讲过?” 啊……姜慕锦偷眼见二姐姐和三姐姐轻轻点头,连忙道,“讲过!” 对,讲过!姜留也跟着点头,这个她真记得,还是在外婆家的泠幽院讲的。 “你啊!”姜老夫人点了点五孙女的额头,命人将琴匣打开仔细看过,随后道,“都是好琴,你们选吧,想要哪张便要哪张。” 分东西讲究尊老爱幼,小姐妹三个是平辈,所以小的先选。姜慕容道,“五妹,你先挑。” 姜慕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娘亲,见娘亲用眼神示意最外边那张,姜慕锦便上前指着那张道,“锦儿想要这个。” 这张福州刚送来的,比不得柴易安送来的那张好,姜老夫人笑问,“锦儿为何选这张?” 当然不能说是娘亲让她选的,姜慕锦找了个自己觉得最合适的理由,“因为这张看着最亮。” “傻丫头,这张放在最外边,可不是数它最亮么!”姜老夫人笑得歪在靠垫上,一屋子人也跟着笑得东倒西歪。闫氏笑着骂女儿,“挑琴不观木质不听声色,只看亮不亮?你等着,雅正夫人知道后,准不认你这个弟子!” 姜慕锦吐了吐舌头,跟着咯咯笑。五妹选完了,姜慕容笑道,“二妹,你挑。” 到了关键时刻了,姜慕燕和姜留都偷偷握起了小拳头,打心里来说,她俩希望二姐拿张最好的,她练琴练得最多,好琴到了她的手里才有价值。 看着庶女走到八仙桌旁,抬手去拿福州送来的第二张琴,陈氏满意了。谁知庶女还没开口,她女儿却上前说话了,“二妹可否把这张亲让于我?” 姜慕筝微愣,连忙道,“好。” 这没眼力的傻丫头!陈氏急了,“哪有跟妹妹抢东西的,容儿,别没规矩!” 姜老夫人笑问,“容儿为何要与妹妹换?” 姜慕容也找了一个她认为最合适的理由,“妹妹们谦让,给孙女剩下的是最好的一张琴。但是……孙女更喜欢那张新的,也不知为什么,孙女看到这张琴,就觉得心里特舒坦。” 闫氏却拍手道,“这就是缘分呢,容儿和这张琴有缘。” 拿到好琴才是缘分!陈氏不悦,用眼睛盯着庶女,希望她开口退让。谁知婆婆却道,“如此也好。你们都得了好琴,今年更要跟着雅正夫人好生练,莫辜负了长辈的心意。正月后去学琴时,你们便带着新琴去。” “祖母,我们还能跟着夫人学琴么?”姜慕燕万分惊喜。 姜老夫人含笑点头,“咱们送去的年礼,夫人收了,八九不离十。” “是!”小姐妹们欢欢喜喜地应了。 见事情已成定局,陈氏不甘心也只能认了,不过出北院回房时,她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姜慕筝自然明白嫡母为何不高兴,她真的很喜欢柴四叔送来的这张琴,今年在西院陪着三妹一起住时,她便用过这张,音色舒服极了。大姐是有意让她的,姜慕筝也明白,她跟着大姐回房,真心道谢,“多谢大姐相让。” 姜慕容瞪起眼睛,“哪个让你了,我是真心喜欢新琴,不想要旁人用过的。” 姜慕筝还没回话,便听常婆子喊道,“夫人,夫人,三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姜慕容一听弟弟跟人打起来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嬷嬷,三弟跟人谁打起来了?” 陈氏也从屋里跑了出来,“跟谁?” “跟孟家的二郎和三郎!”常婆子急得不行,“大爷、二爷和三爷都出门了,这可怎么办!” 一听弟弟跟孟家人打起来了,姜慕容的小眼睛立刻瞪得溜圆,“他们俩打三郎一个?” “可不就是么!”常婆子急得跺脚,“凌少爷不让旁人插手,夫人您快点吧,孟家那俩崽子下手狠着呢!” 陈氏刚要往外跑,姜慕容却伸手拦住了她,“娘你别去,我去看看。有姜凌在,三郎吃不了亏的。” “三郎都让人打了,还吃不了亏呢!”陈氏甩开闺女的手,大步往外跑。姜慕容只得提着裙子跟上,姜慕筝也跟着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门口,陈氏一眼就看到被孟二郎和孟三郎按在雪里的儿子,尖叫道,“三郎!”</p> 第188章 多笋啊 陈氏将要冲上去时,又被大儿子拦住了。 姜大郎拦住母亲,低声道,“母亲,兵不厌诈,莫冲动。” “什么兵不……”陈氏还没问完,就被儿子制止了。姜大郎严肃道,“母亲,三弟与他俩有约在先,我们谁都不能插手,否则三弟就是言而无信之人。母亲要让三弟成为言而无信的小人么?” 陈氏哪听得进去,撕扯着吼道,“如果言而有信就得被打死,娘宁愿三郎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对面大门里冲出来的孟三夫人崔氏见自己六岁的儿子压着姜三郎的脚,顿时得意了,站在门边不说话。孟二夫人赵氏上前,沉着脸道,“庭方,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事便起来说,起来!” 压住姜三郎上半身的孟庭方略微抬起,质问被他压在雪窝里的姜三郎,“你住手不住手?” “爷不服!”姜三郎奋力挣扎,他虽然壮实,但也挣不脱孟庭方和孟庭春的压制,“是你们放爆竹炸了爷的雪人,爷就要打到你们道歉为止!” 孟庭方抬头,“娘您看,是他找事。” 陈氏跳出来质问,“你们炸了我儿的堆雪人还打我儿,简直是没天理了!” 孟庭春嚷嚷道,“是姜三先说我们堆的雪人丑的!” “你们本来就堆得丑,还不让人说了!”孟三郎大吼。 崔氏上前,假惺惺地道,“姜大嫂,二嫂,孩子们闹着玩,咱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雪厚他们穿得也多,伤不着的。” 姜三郎也喊道,“娘你躲开,我发了誓,要人帮忙我就是鳖孙!” 孟庭春也嚷嚷道,“就是,我俩也不用人帮忙,谁用人帮忙谁就是鳖孙!” “看到没?孩子们精神着呢,我儿可不是鳖孙。”崔氏乐呵呵地退开。 姜大郎过来拉母亲,陈氏气得直骂,“都说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人家俩人欺负三郎一个,他们不管也就罢了,你这当亲大哥的也站着看!” 姜三郎扯着脖子吼道,“我不要人帮,我一个打他们俩!” “呦,思宇长本事了,姜大嫂该为他高兴才是。”崔氏抿着嘴笑。 得了二姐送信的姜留和姜慕燕也出来,扫了一眼地上的阵势,姜留就明白了,上前低声劝陈氏,“伯母让三哥跟他们打,如果三哥吃了亏,让我哥哥带着三哥十倍讨回来。” 骂骂咧咧的陈氏停住了,“你说话管用?” “管用,伯母来。”姜留拉着陈氏回到府门前,“哥哥,三哥今天吃了多少亏,改天你就十倍帮三哥讨回来,行不行?” 姜凌点头,“二十倍。” 陈氏追加条件,“年底要清账,今天吃得亏就得今天讨回来,不能拖到明年。” “好。”姜凌再点头。 知道姜凌坏水多,陈氏也不骂了,站在台阶上揪心地看着儿子,“就这么耗着,啥时候是个头啊……” 姜慕容忍不住了,“三郎打滚,你一打滚他们就压不住了!” “三哥,使劲!”小四郎和姜慕锦也跟着喊。 时机成熟了。姜凌高声道,“三郎,我数到三,你起不来,明年每天多跑十圈!一!” “二!” 姜凌一开始喊号,憋着一口气的三郎大吼一声,用手抓住孟二郎的肩膀,“给爷让开!” “三!” 随着姜凌的声音落地,瘦弱的孟庭方被姜三郎轮到一边,坐起来的姜三郎往前一趴,就把小胖子孟庭春压在了身下! “好!”小四郎拍着手给三哥叫好,围观的众人也忍不住鼓掌,陈氏喜笑颜开,“三郎,娘的儿,好样的!” 与之相反,孟家人则黑了脸,崔氏见儿子被压着,立刻急了,“姜思宇,你起来,我儿被你压坏了!” 陈氏不干了,“孟家弟妹,是谁说孩子们穿的多雪又厚,伤不着的!” 崔氏吼道,“你儿几岁我儿几岁!” 陈氏嗓门更大,“我儿几岁,孟二郎几岁?你们家俩打我儿一个,还有理了?” 赵氏阴沉着脸看着被摔到一边的儿子,孟庭方晃了晃脑袋,又冲了上去,“孟三,你敢欺负我三弟,爷饶不了你!” 压着孟庭春的姜三郎早就防着孟庭方呢,见他冲过来,姜三郎往旁边一滚,探手一抓一拉,“给爷趴下!” 孟庭方收不住脚,一下就趴在了三弟身上,姜三郎一个千斤坠,压在他们哥俩身上,“给爷道歉!” 这反转实在是太精彩了,姜留忍不住给三郎叫好,“三哥,好样的!” “看到没,大郎你看到没,三郎出息了,出息了!”陈氏握住儿子的胳膊,跳得头上的玉簪都歪了。姜慕容连忙扶住娘亲,“娘,庄重,庄重!” 对!陈氏停住站稳,整了整鬓发,得体地笑着,“三郎,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赔了不是,便起来吧。” 见到儿子也被三郎放倒了,赵氏的脸更难看了,她现在上去不行,不上去又心疼,正无措时,见着丈夫从远处过来了,便焦急地向他挥手。 去开祠堂准备祭祀大礼的孟回舟、孟二和孟三打西边回来了,姜家哥仨也从东边回来了,两拨人面对面,眼里火星四射。 小四郎挥着手地喊,“大伯,二伯,爹爹快来!孟二哥和孟三哥欺负我三哥,被我三哥一个人把他们俩打趴下了!” 姜二爷一听便乐了,高声道,“当年爷一个人打孟二孟三俩,如今三郎又一个人打孟二孟三俩,这正是: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姜松无奈,提醒二弟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不是景相似。” 待上前见到自己的两个孙子都被孟思宇压在雪地里,孟回舟刚扯出点笑模样要打打圆场,孟三却先跳了脚,“姜二疯子,你得意什么?姜思宇可不是你儿子!” 姜二爷乐了,“若我儿子上,一个打你们仨!你若不信,就把庭晚贤侄叫出来试试?” 躲在门后的孟庭晚一听,气得握紧了拳头。 姜留闷声笑,今年康安城的笋,都被爹爹承包了吧?多笋啊!</p> 第189章 谁是鳖孙 一个能打仨的姜凌上前一步,等着孟庭晚出来应战。 可不能再打了,姜大郎也连忙上前拱手,“孟大人,父亲,请容孩儿道明实情。” 姜松点头,“讲。” “儿待兄弟们出来堆雪人放爆竹,雪人刚堆好,三弟说他堆的雪人是整条街最好的,孟家三弟说他堆的才最好,用爆竹把三弟的雪人炸了……” 姜大郎还没讲完,姜三郎接着道,“然后,儿跟孟二哥、孟三弟说好干一架,谁输了谁就赔不是,谁找人帮忙谁就是鳖孙!” 孟回舟和姜松还没说什么,姜二爷拍手,“好,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这么办解决争端。让我看看,哪个小子是鳖孙?” 姜三郎一拳头打在要翻腾起来的孟庭方后背上,使劲往下压,“认不认输!” 孟庭方还撑得住,被压在最下边的三郎孟庭春实在受不了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爹爹救孩儿啊,孩儿好疼——” 鳖孙啊……姜二爷意味深长地望着孟三,“你儿子叫你呢,还不上去!” 见好就收,姜松道,“三郎,起来吧。” “他们还没陪不是呢……”三郎不干。 孟家老二孟寻礼上前一步,含笑温和道,“思宇,二叔代他们向你赔不是,可行?” “我……”孟三郎还没说完,姜凌就道,“三郎,起来!” 姜三郎不敢不听姜凌的,立刻爬了起来。姜凌向着孟寻礼拱手行礼“孟大人,是我家三弟莽撞,架不住贵府二公子的言语像讥,才与贵府两位公子起了争执。姜凌代三弟,向孟二公子、三公子赔不是,可行?” 这小子……孟寻礼笑容更深了,“不愧……” “我不赔,你们赔!”孟庭春也是府里的小霸王,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了欺负,有大人撑腰了,岂能善罢甘休,“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了我家几十年,我祖父现在是刑部尚书,把你们都抓去刑部大牢,打死……” 孟三一巴掌削在儿子脑袋上,“胡说什么!” “哇——”孟庭春嚎了起来。 姜家哥仨脸色很难看,姜二爷沉着脸问道,“我家怎么欺负了你家几十年,孟大人给咱讲讲?” 孟回舟温和道,“不过是小儿满口胡言罢了,老夫受令祖父教导之恩,日夜不敢忘。” 孟二也往回找补,“不错。我们今日还在府中为姜祖父和姜伯父摆了祭桌,你们若不信,可进来看看。” 姜二爷摆手,“你们还是撤了吧,免得我祖父和我爹回来走错门,吓着你们。” 姜凌一脸失望和惋惜,“所以,是贵府三公子孟庭春说谎了?他小小年纪,便知道仗着家中长辈位居高官出言恐吓贵府恩公家人,实在……” 说着话,姜凌拿惋惜的小眼神儿盯着孟庭方和孟庭春,摇头无声叹息。孟庭春立刻就炸了,“我才没……” 孟三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带他进府,崔氏也急忙跟了进去。 “实在是……年少无知呢。” 姜凌说完,孟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孟寻礼笑道,“姜贤侄所言极是,伯父回去后会好生教导庭春,明日便带他过去赔罪。” 姜二爷摆手,“我们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明日是大年初一,我家门槛低,不敢招待你们这样的贵客。大哥,咱回府吧?” 姜松点头,与孟回舟道,“孟大人,卑职携家人祝您年年高升,岁岁安乐。明日贵府客多,卑职便不过去叨扰了。” 说罢,姜松带着家人回府,姜三郎趾高气昂地跟着父亲,像是战胜归来的大将军。一到院内,姜家哥几个便把姜三郎围了起来,一顿狠夸。今年挨骂多过吃饭的姜三郎乐得找不着北,“别说他们俩,再加上孟庭晚,我也打得过!” 陈氏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姜松沉着脸道,“你们都跟我过来!” 五兄弟被大伯叫走后,陈氏也带着五个姑娘回了北院。早就得了消息的姜老夫人听着孙女们七嘴八舌地讲了事情经过,含笑点头,“祖母知道了。容儿,你带着妹妹们去布置暖房,备好吃食。” 姜慕容十五岁,已经跟母亲学者打理内院了,她应声带着妹妹们进了东暖阁,堂屋内只剩下姜老夫人和陈氏。 不待婆婆责问,陈氏就主动认错,“娘,儿媳知错。儿媳不该冲动,在府门前高声喧哗,丢了姜家的颜面。儿媳也没想到三郎竟这么厉害,一个人能把他们俩打下去。” 说着说着,陈氏又忍不住带了笑模样。 姜老夫人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娘也不多说。你记住,你站得正行得端,孩子们才会有样学样。若你丢了人,丢的不是你自己,更是大郎、三郎和容儿的。” “是。”陈氏屈膝低头,心里却很不服气,若是跟人打架的是二弟,她就不信婆婆能沉得住气。 “你也别嘀咕,枫儿自小跟人打架,我这做娘的虽心疼,但哪次也没上去过。” 莫非自己说出口了?陈氏惊得捂住嘴,偷眼看婆婆。 姜老夫人垂下眼皮,“还不去布置祭桌?” “是,儿媳这就去。”身为长媳,这是陈氏的责任,也是她的荣耀,陈氏欢欢喜喜地走了。 姜老夫人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张开嘴刚要叹气,就听小孙女道,“祖母,过年不能叹气,您亲口说的。” 姜老夫人转头看到门边露着的小脑袋,想责备她不该偷听长辈讲话,可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睛,最后只招了招手,“过来。” 姜留乖乖走到祖母面前,姜老夫人拉住孙女的小手让她坐在一边,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留小声问,“祖母,孟三郎说咱们家欺负了他们家几十年,他为什么这么说呢?咱们又没欺负他们!” 丈夫出事后,姜老夫人也翻来覆去地想姜孟两家的事,一开始想不明白,今年才明白了些,不过这些是不能对孩子讲的,“他是被你三哥打急了才胡说的,留儿听听就算了。” 姜留对孟姜两家的恩怨,这两年下来也多少了解了些,便试探道,“祖母,留儿听到看热闹的人说,咱们与孟家是升米恩、斗米仇,这是什么意思呢?” 姜老夫人的笑容带了难掩的苦涩,缓缓道,“旁观者清,还是有明白人的。” 可惜,自己还是明白得太迟了。</p> 第190章 藏在门后的人 打赢了孟二郎和孟三郎后,姜二郎觉得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后晌去祖祠祭祀时,他走路都一纵一纵的,嘴角也咧到了后脑勺。随着父亲和叔叔们从祖祠出来后,正好赶上孟家人也从孟家祖祠出来了。两家都是从泉州搬来的,祖祠建的也近,大伙都是这天后晌祭祖,碰上是在所难免的。 两家大人碰上了没说什么,姜三郎看到孟三郎,开心地抬手唤道,“嘿,鳖孙,你也来了?” 孟三郎一下就跳了起来,却被孟庭晚压住,拖着他往前走。孟三郎不服气,回头冲着姜三郎挥了挥拳头,张嘴无声地骂。姜三郎吐吐舌头,“来啊,当爷怕你不成!” 姜松见儿子实在过分了,回到府中后吩咐道,“大郎、二郎,你们俩回去帮忙摆祭桌;凌儿,你教教三郎规矩。” “是。”姜凌应下。 姜三郎不干了,“爹,儿好好的,为什么要学规矩?” “再不学,为父怕你蹿到天上去。”姜松哼道。 姜二爷乐呵呵地对儿子道,“过年呢,凌儿下手轻些,莫伤了三郎的脸面。” “是。”姜凌依旧简洁。 小四郎问道,“大伯,那四郎做什么呢?” 姜松笑道,“四郎什么都不用做,好好玩就成。” 姜三郎怂了,“爹,儿不用凌哥教规矩,儿什么规矩都懂,真的!” 姜松边走边问,“那你说说,你懂什么规矩?” “骄兵必败,儿不能因为胜了一场就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后不可亲弟,要深藏不露,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听裘叔讲了几个月的书,姜三郎啥都懂。 姜松点头,“能做到?” “能!”姜三郎点头如小鸡拾米,“方才在门口打架,儿就是照着哥哥们吩咐的兵不厌诈方法,先诱敌深入,再一招制胜的。儿真记住了!” 姜槐笑道,“大哥,三郎都记住了,今日的规矩便等到他犯错再学吧?” 姜松本也没打算将他怎么样,“既然如此,便饶你这一回,若敢再犯,两罪并罚。” 姜三郎嘿嘿,“那……儿跟四弟去玩了?” “跟你大哥二哥去做事!”姜松瞪眼,姜三郎垂头,众人笑出声。 待与众人分开后,姜二爷带着儿子往北院走时,吩咐道,“你也去收拾收拾院子。” 回去收拾院子是借口,姜二爷是让儿子先回去摆祭桌,祭祀任家先祖。姜凌也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应了后,还是跟着父亲往北院走,姜二爷疑惑转头看他。姜凌解释道,“儿把妹妹带回去。” “带留儿做什么?”姜二爷纳闷。 姜凌理所当然道,“留儿跟我一起。” 姜二爷皱眉,“胡闹!那是……你自己去!” 姜凌抿抿唇,上前一步拉了拉父亲的衣袖,央求道,“父亲,儿想带妹妹一起,儿不想一个人去。”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小样,想到任家就剩了他一个人,姜二爷的心也软了,“快去快回,别冻着妹妹。” “多谢父亲!”姜凌开心地跑到北院,找到正窝在暖榻上吃点心的妹妹,“妹妹,父亲让咱俩回去打扫西院。” 姜留愣了,“留儿也去?”合适吗? 姜凌接过她手里的半块蜜乳糕,塞进她的小嘴儿里,“妹妹不想跟哥哥一块去?” 爹爹都让她去了,哥哥又在等着她,那就去吧。姜留把美味糕点吞下去,“去。” 小姐姐在准备过年用的东西,姜留跟奶娘说了一声,便跟着哥哥往西院走。边走,姜留边问,“三郎跟孟家那俩打架,是哥哥教他的吧?” 姜凌摇头,“也不全是。” 那大部分就是了,姜留心里美滋滋的,“哥哥最厉害。” 被妹妹夸奖,姜凌也美了,握着妹妹的小手回了西院。 为了方便姜凌祭祀先祖,西院里的人都被姜二爷打发出去了。奶娘带着两个丫鬟去北院帮忙,两个小妾也被打发了出去。西院正庭,姜财已摆好了祭桌,就等着少爷回来了。见到少爷拉着六姑娘一起回来,姜财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转身回房又取出一个蒲团。 姜凌先上香,然后带着妹妹跪在蒲团上三叩首,低声念着祭词,再叩首。姜留也有样学样,念叨着自己的爸妈和老妈肚子里的崽子,请满天神佛尤其是五岳神君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念叨完了,姜留抬头看着桌上香炉里的飘起的三柱青烟。远近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寒冬凛冽的空气里杂着硫黄味和香火味,这就是过年的感受。穿年千年时空,神州万里,共贺新春。爷爷和老爸肯定在厨房里忙活年夜饭,她老妈一定挺着大肚子靠在沙发上与奶奶聊各家的八卦,往年她都是在旁边嗑瓜子听着,今年听不到了…… 姜留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姜凌祭祀完,起身见到妹妹哭了,连忙转身用袖子给她擦脸,“妹妹别伤心,爹娘在天上看着咱们呢,咱们好好的,他们就安心了。” 哥哥的爹娘在天上,自己的爸妈在别的时空,姜留抽了抽小鼻子,“嗯。” 轻微的声音从小跨院内传来,姜凌目光凌厉,姜财几步便过去了,一下拉开跨院的门,门内人受到惊吓,“啊”了一声。姜留在微暗的暮色中,辨认出,这人是父亲的小妾李氏。 父亲吩咐了让院里的人都出去帮忙,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做什么?姜凌上前,道,“父亲说院中无人,姜财听到动静还以为有人偷偷进来,这才惊了姨娘,姨娘无事吧?” 李姨娘连忙屈膝,“奴婢惊了少爷和姑娘,是奴婢的罪过。” 姜留笑眯眯地问,“姨娘不是去了东院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奴婢在东院不小心打湿了衣裳,回来换一件,奴婢还得过去帮忙。”李姨娘说完,好奇问道,“少爷姑娘这是在祭拜谁?” 姜留顺口解释道,“爹爹明年要应春闱,我们在祭拜武曲星君。” “那怎么不见三姑娘……”李姨娘还没问完,就见六姑娘的脸沉了下来,也不敢问了,屈膝行礼退了出去。</p> 第191章 惊吓 李姨娘出去后,姜财万分惭愧,“是小人疏忽了,没想到跨院内会有人。” 姜府西院有两个跨院,姜留姐妹住东跨院,两位姨娘住西跨院,因西跨院内只有两位姨娘和两个小丫鬟,姜财等人守着规矩,从不进去。 姜凌问道,“你没看到她出去?” 这也是姜财诧异的地方,“小人分明看到两位姨娘带着丫鬟出去了,却不知她是何时又回来了。” “哥,咱们去跨院看看。”姜留觉得李姨娘回来不只是换衣裳这么简单,若是换衣裳,她怎么会不带丫鬟? 西跨院姜留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比东跨院小了一些,院内收拾得也很干净,看不出什么不妥。姜留让姜财守在跨院门口,她拉着哥哥到了李姨娘的房门前,却见门上了锁。 姜留向里一推,两扇门开了一道缝,里边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姜留把小脑袋贴在门缝上,探小鼻子仔细嗅了嗅,“里边好像有香火和烧纸的味道,但也可能没有。” 现在到处都是这种味道,姜留也不敢肯定。不过,她想起来了一件事,“哥哥,你说李姨娘会不会是回来给四姐烧纸的?” 姜四姑娘因病在景隆元年冬天夭折,姜留是景隆二年夏天穿越来的,所以她并未见过这位庶姐,只是听小姐姐说,四姐姐也长得非常漂亮。 姜凌觉得有这个可能,他唤来呼延图,“把门锁打开。” “好。”呼延图应得极有信心,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铁线,探进锁眼里转了转,又抽出铁线扭了扭,再探进锁眼里一转,“咔”地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姜留瞪大眼睛,现在她十分怀疑,呼延图混江湖时走的是旁门左道。 呼延图把铁线塞入怀中,又掏出火折子,打开吹亮,探进屋里一照。 屋内的景象映入姜留的眸子中,桌上未燃尽的香、盆中已燃尽的纸屑,这些都在姜留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桌上还摆着小拨浪鼓、小老虎头鞋、小衣裳等孩子的东西。 这些衣着用品被火折子照得格外阴森,以前看过的恐怖片中跟小孩有关的镜头一个个在姜留脑子里闪过,再配上这阴森的场景,吓得她一哆嗦。 姜凌被妹妹抱在怀里,安慰她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哥,咱们走吧。留儿想去北院。”姜留拉住哥哥的衣襟,她心里毛毛的,想回人多、热闹的地方待着,这屋子给她的感觉十分地不对劲儿。 “好,哥哥背着你。”姜凌立刻背起妹妹,快步往外走。 呼延图盖好火折子锁好门,摇头叹气,“六姑娘跑起来可不比少爷慢,哪用人背着。” “跑得再快也是个小姑娘,见了这场景怕是吓得腿都软了。”鸦隐皱紧眉头,“这屋里是有点邪性。” 孩子夭折后,身为母亲的肯定伤心,但是该有的忌讳却不能不守。李姨娘若是为了孩子好,应该去捐些香火钱去庙里为四姑娘祈福,而不是在屋里偷祭。 “这事儿得跟二爷说一说。”呼延图挠挠头,有些发愁。姜二爷看他不顺眼,呼延图也明白,所以闲着没事儿时他也不往姜二爷跟前凑。 姜二爷一个大男人却十分记仇,因呼延图在狱里时哄骗姜凌,让姜凌给他送饭送菜,姜二爷便一直记到现在,闲着没事便拿出来寒碜他。 对于这件事,呼延图觉得冤枉。他也不算全骗,他的确跟吴余吃过同一桌上的酒,只不过吴余先吃完走了,他后从窗户跳进去的而已。 还有一方面,姜二爷看呼延图不顺眼,是因为他长得不好。这也不怪他啊,长相是天生的,他能怎么办?要是能选,他也想长成姜二爷那样啊! 当然,因为长相被姜二爷看不顺眼的不只自己一个,还有面前这位。呼延图冲着鸦隐笑得颇有几分同甘共苦的意味,“兄弟,你去跟二爷说?” 因这厮笑得实在太恶心,鸦隐万分嫌弃,转身就往外走,“这事儿用不着你我,六姑娘被吓着了,少爷绝不会放着不管的。” 姜留回到北院,立刻跑到最让她安心的爹爹身边,紧紧挨着他。 正与大哥说话的姜二爷把闺女提起来抱在怀里,“怎么了?” “没事。”她这么大个人,却被几件小孩的东西吓到了,姜留觉得很丢脸。 姜二爷掐了掐她的小脸,继续与大哥说话,“我先出门走几家,等我回来再让三弟去剩下的几家。如果有没走到的人家来给咱们拜年,我们俩再合计该不该去。” 明早要进宫参加宫宴的姜松还是放不下心,“如果你俩去都不合适,就让大郎带着二郎去。” 大郎到年十六,能当大人用了,姜二爷点头应下。 说完正事,姜松看着趴在弟弟怀里的六丫头,笑问,“留儿困了?” 姜留摇头,“想看爆竹。”她想热闹点,赶走心里的不得劲儿。 “好,让你爹给你放几个好看的。”姜松叫过孩子们,“想放什么样的爆竹?” “震天响和五色烟炮!”姜三郎立刻喊道。 “地老鼠!”小四郎早就盼着放这个新鲜玩意儿呢。 姜慕锦也喊,“大伯,要看地老鼠!” 姜留也道,“想看热闹的。” 姜松点头,“先放几个地老鼠,再放一架烟花,等用完饭守夜时,咱们再放震天响和五色烟炮。” 仆从抬来两个箱子,一箱子里是三十个地老鼠,另一个箱子是一架烟花。屋里的姜老夫人也出来了,站在门前看着。 往年的烟花都是姜二爷去点,今天他抱着小闺女,便让大郎带着几个弟弟去点火。地老鼠的捻被点着后,满园乱窜,惹得姜家的孩子们连跳带叫,热闹极了;一架烟花点着后,一个大大的、跳动的福字带着孩子们欢呼声,蹿上云霄。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姜家的焰火起来后,周遭各府也热闹起来,夜空被此起彼伏的焰火点亮。景隆四年最后一夜,与往年的除夕一样热闹。 放完焰火又点了一挂长长的爆竹,便该吃年夜饭了。先将好酒好菜摆上供桌后,众人落座,说说笑笑地用饭。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后,喜欢放爆竹的去院里继续热闹,喜欢安静地坐在屋里,围着红彤彤的炭火聊天。 姜二爷把小闺女安安稳稳地放在暖榻上,用被子盖好她的腿,又在被子上给她放了一碟子酥糖,才带着儿子去了院里,问他出了什么事。 姜凌请父亲移步到僻静处,将西院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向父亲请罪,“是儿疏忽,才让妹妹被吓到了,请父亲责罚。”</p> 第192章 烧 姜二爷有三个女儿,两嫡一庶。 大闺女姜慕燕被妻子教养长大,看他的眼神跟妻子一样一样的,跟他不亲。 小闺女生下来后,稳婆抱出来给姜二爷看。满心期待妻子给他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的姜二爷听到又是闺女,心中有些失望。可看了小闺女一眼,姜二爷就撒不开手了,他从心里往外地喜欢这个孩子,可妻子还是霸着孩子,跟大闺女一样地养。 小闺女八个月学说话,先学会的不是叫娘而是叫爹后,姜二爷便以闺女更喜欢自己为由,把她抢了过来,给她改名,自己带在身边养着。为此,妻子没少跟他闹气,姜二爷任她怎么闹,就是不撒手。 这一养,便是七年。小闺女想吃什么,姜二爷就给她吃什么,想玩什么姜二爷就给她玩什么,想打谁姜二爷就帮她打谁,宠得无法无天。 二闺女姜慕紫是庶出,被李氏教得十分小心眼,总觉得别人会害她,说句话眼睛都得转几圈。姜二爷想将她送到妻子身边,让处处尊规矩办事的妻子板一板她身上的坏毛病。谁知李氏竟要死要活地闹腾,妻子则是要条件——养庶女可以,小闺女一块给她教养!姜二爷被这帮女人气得炸毛,甩手不管了。 父亲蒙冤去世后,姜家摇摇欲坠,祖母病倒,姜二爷四处奔走顾不上西院,待得着二闺女生病的消息时,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夭折的孩子不能入祖坟。姜二爷命人在城外山脚挑了块风水不错的地方将孩子埋了,又给庙里捐了银子,请和尚为她诵经超度了七七四十九日,愿她再入轮回时无灾无难,也算圆了这场五年的父女缘。 大周人相信,夭折的孩子,衣物用品上面会残留许多阴气和病气,很给家中带来不幸。尤其是当时姜家太夫人正在病中,更忌讳这些,葬了二闺女后,姜二爷便命李氏将孩子的衣物用品全部烧掉。 李氏答应得好好的,可谁知她竟偷留着孩子的东西,还在大年夜拿出来,偷偷在房中分香烧纸祭拜!她难道不知,夭折未报父母生养之恩的孩子,若受父母祭拜,只会加重她的罪孽,让孩子在阴间受苦么! 姜二爷气得脸都青了。 跟了父亲一年半,姜凌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气成这样。以着父亲绝不委屈自己的脾气,生气一定是要发泄出来的,可今天是大年三十,姜凌怕他闹起来,祖母会怪罪到妹妹头上,便劝道,“今日是除夕,父亲且息怒,不急于这一时。” 就是因为过年,才能不能憋着!姜二爷阴沉着脸对儿子道,“你去带着书秋,去把于观主给留儿的安魂符取来,让她贴身带着。” “儿马上去。”自己居然忘了这茬,姜凌有些惭愧。 姜二爷又招手叫过赵奶娘,“你带人回西院,将李氏房里孩子的衣物用品全都找出来烧掉!若她敢拦着,立刻给爷扔出府去!” “二爷,姨娘这会儿在东院呢,奴婢可要请她回去?”赵奶娘请示道。 姜二爷摆手,“不必,给爷翻干净!” “是!”赵奶娘心里有了底,领了两个婆子走了。 姜二爷又命厨房煮了安神汤,亲自端到闺女跟前喂她喝了。见到爹爹脸色不好看,带上桃木符的姜留很愧疚,今日是除夕,她还让爹爹为她操心。 姜留胆子并不小,只是方才毫无心里准备,才被吓着了,“爹爹别担心,留儿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呢,留儿落水被吓得失了魂儿,因身魂不契受了一年多的苦,这才好了没几个月,又受了惊吓。姜二爷抱着闺女,生怕她的魂儿跑走一个半个。 姜老夫人见儿子这样,过来问道,“哪个惹着你了?”跟娘说,娘给你出气! 大过年的,姜二爷不想给母亲添堵,便道,“儿没事,娘要不要看焰火?” 瞧着留儿也脸色不好,姜老夫人摸了摸留儿的额头,看她发不发烧,才道,“这才什么时辰,离着子时工夫还长着呢,你着什么急!” 姜二爷紧了紧怀里的胖闺女,“儿今年拉回来那么多好东西,就是这会儿开始放,到丑时也放不完!留儿,走,爹爹带着你给祖母焰火看!” 焰火爆竹能驱灾避邪,姜二爷就是要把爆竹放得震天响,才能去掉心头的怒火。 姜二爷抱着闺女到了院子里,高声唤道,“厚叔,将咱们库房里的爆竹全拿出来,每个院先分十箱,让大伙尽情地放,府里角角落落,都给爷亮起来!” 姜松虽不知二弟发什么邪,但也由着他闹,“派人看好各处,莫走了水。” “是!”众人兴高采烈地应了,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姜家四处响起爆竹声,焰火一个接一个蹿上天,惊得四邻八家搬着梯子往这边瞧。他们知道姜二爷今年弄了好多车爆竹,但没想到他是这么个闹腾法。 五色烟炮今年五百五十文一枚,比去年还贵了五十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姜家就蹿起来二十多枚!孟三看得两眼冒火,“把府里的爆竹都拿出来给爷放!” 今年决不能再让姜家压下去! 因为去年府里的爆竹被姜二使坏浇了水一个没响,今年孟家专门指派了五个人,日夜不断地守着爆竹,生怕再被浇了。但他们守到现在,姜家竟没派人过来使坏,孟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也是一肚子邪火。 三弟这一嚎,他的火气也上来了,“姜二出城转了一圈,带回来四大车爆竹,咱们才买了多少?你现在跟他叫劲儿,子时还放不放了?” 孟三简直要气死了,“姜二疯子不就凭着他那张脸招摇撞骗么,老子早晚给他划花了!” 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孟二的邪火腾地炸了,指着孟三骂道,“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划!人家现在是百步穿杨的武举人,万岁亲口封的送瑞谪仙,你去啊!” 孟三被二哥吓着了,拉长了脸道,“二哥这是做什么,有火你冲着姜家发,你冲我发个什么劲儿?” 孟家的孩子们也被吓到了,站在门边不敢动。 若不是你、你媳妇、你那鳖孙儿子,咱们孟家会被姜家折腾得如此被动?!孟二不想跟他吵,甩袖大步向后院走去,今日是除夕,自己才不要跟这蠢货置气! 姜家东院内,李姨娘看着满地乱蹿的地老鼠,乐得东倒西歪,却不知她的房门已被撬开,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p> 第193章 一命换一命 赵奶娘也有自己的孩子,知道孩子夭折当娘的会有多难受。所以看着桌上、地上摆的东西,赵奶娘既同情李姨娘,又气她糊涂。 当娘的忘不了孩子,留两件孩子的衣物当念想,谁也不会责备她。但她这样正经百摆地给孩子烧纸祭祀,这让孩子怎么安心再投胎? 赵奶娘指了指桌下满是灰烬的铜盆,“就在这个盆里点火,烧!” 把东西扔进去用点着,婆子也小声嘀咕,“她这么明目张胆的,也不怕人知道?” “谁闲着没事,会跑到姨娘房里来?”另一个婆子低声道。烧干净了桌上的东西,她又问赵奶娘,“嫂子,搜么?” 赵奶娘点头,“你们手脚放干净点,不该拿的东西一个也不能碰。若姨娘房里少了一个铜板,二爷都饶不了你们!” 两个婆子开始翻箱倒柜,赵奶娘举着蜡烛走到床边,抬手挪开李姨娘的枕头,掀开褥子查看。将褥子翻起时,枕头翻了个面,赵奶娘看着枕下有缝,探手进去一掏,还真掏出一件东西。 待拿出来看清是什么,赵奶娘的手一哆嗦,险些将蜡烛扔在床上。蜡油流到她的手上后,烫得她一激灵,才回过神将物件藏进袖袋,翻找确认没床上藏着其他东西后,赵奶娘唤婆子,“去北院,叫姜猴儿过来一趟。” 待姜猴儿过来后,赵奶娘将袖子里的东西偷偷给他看了一眼,姜猴儿也吓得不轻,低声道,“我去叫人,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儿清理干净。” 这是不能瞒着二爷,姜猴儿把在院里放爆竹的姜宝薅住,“去北院请二爷回来,别惊动老夫人,要快。” 姜二爷带着一身硫黄气回来后,看过赵奶娘递过来的东西,隽秀的脸上尽是怒火,“你带人去东院,把两位姨娘和丫鬟都带回来,不可惊动旁人。” “是。”赵奶娘带着人去了东院,将正在吃茶点看焰火的李姨娘和薛姨娘请回西院。李姨娘还真以为是打叶子牌,待见到自己住的跨院内灯火通明,她的心就凉了半截,握住赵奶娘胳膊道,“秀巧姐,这是怎么回事,跨院走水了还是进贼了?” 姜二爷站在房门内,认真打量两个小妾和丫鬟们的神色变化,薛卉望了一眼就不看了,好热闹的桃枝拔着脖子往跨院张望,李俏神色慌张,桃叶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 于是,姜二爷吩咐道,“李氏,你进来,爷有话问你。” 若是往日听到二爷让自己去他房中,李姨娘跑得飞快,现在她却心里发毛,不敢过去。赵奶娘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迈步进去。 赵奶娘拦住要跟进去的桃叶,让姜猴儿将她带了下去。薛卉和桃枝被两位婆子请去厢房歇着,等待二爷传唤。 进了厢房后,桃枝嘴甜地问其中一位婆子,“赵嫂子,这是怎么了?” 婆子自然不会说啥,只请薛姨娘坐着吃茶,便守在边门看焰火。薛姨娘示意桃枝闭嘴,站在旁边等着。 进了正房的李姨娘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勉强稳住身体,屈膝给二爷行礼,“二爷唤奴婢回来,有何吩咐?” 姜二爷侧身,露出身后桌上的巴掌大穿着衣裳勒着头发的桐木雕的小人,“这是何物?” 李俏每想到藏得好好的东西到了二爷的手里,她腿一软跪在地上,“二爷,您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害人……” 没耐性的姜二爷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李姨娘身边,“爷问你这是什么,不是让你废话!” 伺候二爷这么多年,李姨娘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脾气,她吓坏了,连忙道,“这是招魂厌胜……” 果然是这等阴邪的东西,姜二爷怒道,“行巫蛊厌胜之术,轻则砍头重则灭门!是谁让你害我姜家!” 李姨娘磕头有声,“二爷明鉴,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 姜二爷气急,“掌嘴!” “是。”赵奶娘上前,抓住李姨娘的发髻往上一提,开始动刑。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不说实话,是要整府的人都跟她一块死么! 打了十几巴掌后,姜二爷才叫停,继续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谁给你的?” 李姨娘自打跟了姜二爷,连二夫人都没动过她一下,现在却被赵奶娘打得耳中轰鸣,她的心都凉了,擦擦嘴角的血道,“奴婢方才说了,这是招魂厌胜,是奴婢从府外重金请来,为紫儿招魂的。奴婢从没想过害人,奴婢放不下女儿,想留她在身边陪着奴婢,奴婢有什么错?” 姜二爷皱眉,继续审道,“你天天在府中,怎会知道这种东西?谁告诉你的,你又从何处求来的?” 见李姨娘不吭声,赵奶娘心里生气,追问道,“这东西上边一没有名字二没有八字,姨娘说是用来给四姑娘招魂的,哪个能信!” 李姨娘立刻道,“它的衣裳是紫儿小时候穿的,脑袋上的头发是紫儿的胎发!” 姜二爷恨不得杀了她,“这东西你是何时带进府的?” 李姨娘跪爬两步到了姜二爷脚边,抬头盈盈望着他,“二爷,奴婢待您一片真心,绝不会害您的。” 姜二爷忍着将她踹开的冲动,继续问道,“你招紫儿的魂回来陪着你,怎么个陪法?” 李姨娘红肿的脸上露出露出疯癫的笑容,“只要奴婢再怀孕,紫儿就能再投胎到女婢的腹中。二爷,紫儿比六姑娘还漂亮,她是全康安最美的姑娘,将来……” 姜二爷握紧颤抖的拳头,稳住声音问道,“爷再问你一遍,这个方法是谁教给你的?” “是桃叶说的,乡下人家的孩子夭折了,都是这么做。二爷,奴婢说得都是真的。”李姨娘攥紧雪白的衣摆,抬头望着姜二爷,盼着他能明白自己眼里的真情。 赵奶娘气得发抖,“李姨娘,桃枝跟没跟你说,若是要让四姑娘再投胎,除了用厌胜锁魂,还要做什么?” 李姨娘目光闪烁,“……没。” 赵奶娘扑通一声跪在二爷面前,悲愤道,“二爷,这个邪术奴婢也听人提起过。用这个法子,除了用厌胜锁住夭折孩子的魂魄,得用跟它同血脉同性别的孩子的鲜血为引,以命换命!” 这个法子,赵奶娘一听就是假的!再说这个世上,有哪个当娘的会拿一个孩子的命,去换另一个孩子的命! 李姨娘这么做,是因为跟四姑娘同血脉的三姑娘和六姑娘,都不是她生的!想到李姨娘竟抱着这个心思,赵奶娘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 李姨娘没想到赵奶娘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吓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奴婢不知道!二爷奴婢真不知道,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 姜二爷已怒道了极点,“堵上她的嘴,爷不行再听她说一个字!” 待李姨娘的嘴被赵奶娘堵住嘴,姜猴儿也进来了,“二爷,桃叶知道这件事,她说不知道李姨娘是从哪得的,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 李姨娘睁大眼睛,呜呜摇头。 这里边还有好些事情没弄明白,姜二爷没有耐心再审问,“将她俩押在柴房内派人看好,明日后晌再交给老夫人发落。” “是。”姜猴儿叫进姜宝,将李姨娘拎了出去。 想到李俏在房内做的事,想到她抱着什么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来接近自己,姜二爷又怒又恶心,脱下被她摸过的外袍扔在地上,满脸厌恶。 赵奶娘提醒道,“二爷,快子时了,您该回北院了。” 姜二爷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收好,不可让人发现。” “是。”赵奶娘知此事重大,将厌胜收好后,又问,“西跨院……” “烧了。”姜二爷取了一件新的外袍穿上。 赵奶娘不明白二爷的意思,“二爷说烧什么?” 临近子时,鞭炮声一阵强过一阵,震得窗户纸都在哗哗做响。姜二爷冷声道,“浇油,把西跨院给爷烧了!” “二爷,火烧起来怕是波及……” “烧,给爷烧!一根针、一片瓦、一棵草都不留!”姜二爷忽然大吼。 “是!”赵奶娘吓得连忙应了,出去叫人,点火,烧房。其实烧了也好,全烧干净了,才不留后患。 姜二爷大步往北院走,待到北院门口时,他拍了拍脸挂起笑容,才迈步进去。 见二弟回来了,姜松才吩咐大郎,“点爆竹吧。” 五百响的爆竹噼里啪啦响起来,姜二爷踏着一地的碎纸屑走到母亲身边,跟着大哥给母亲拜年。 姜老夫人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叫一家人起来。孩子们发压岁钱,仆妇发赏钱后,姜老夫人才把二儿子叫道面前,“出了何事?怎把衣裳都换了?” 姜二爷笑着摇头,“不小心弄脏了,才换了一件。” 这时,孩子们过来给姜二爷拜年,姜二爷一一发了压岁钱后,将小闺女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姜留觉察到父亲不大对劲儿,便将压岁钱塞进自己的袖袋里,甜甜地道,“女儿祝爹爹金榜题名,万事如意。” 姜二爷掐了掐她的小脸,金榜题名不提名倒无妨,你平平安安的便好。 “西边怎么起火了!”姜槐望西边亮了,仔细一瞧,提起袍子就要往外跑,姜松也大惊失色,唤人前去察看。 他们还未院门,姜猴儿就跑了进来,禀道,“守院的人放爆竹不小心,把西院的一堆柴禾点着了。” 姜二爷便道,“着就着了,新年烧把火才才更旺。派人去门门前告知潜火军,就说咱们府里的火,不必他们来灭。” 除夕家家放爆竹,五城兵马司的潜火军日夜值守,哪处有火苗蹿起来,瞭望台上的官兵会立刻就能发现,派潜火军前来,汲水灭火。 “是。”姜猴儿走后,姜松却觉得不对,“二弟,西院的火苗怎越来越高了?” 姜二爷则道,“干柴烈火,怎么也得烧会儿。无妨,娘进屋安歇吧,儿回去看看。” 姜老夫人岁数大了,守夜已耗掉了她大半的精神,便由婆子伺候着回房。姜老夫人回房躺下后,早就得了赵奶娘叮嘱的刘婆子和景秀等人立刻将老夫人的床帘遮挡严实,不让她见到火光,也不准任何喧哗打扰老夫人歇息。 老夫人睡了后,姜家其他人望着蹿高的火苗和浓烟,都心里发慌。姜二爷跟大哥、三弟耳语几句,姜松和姜槐便让妻子带着孩子们回房安歇,他们跟着三弟到了西院。 一直被爹爹抱在怀里的姜留听得清清楚楚,爹爹说,他让人把西跨院烧了! 爹爹要烧西跨院,应不只是因为李姨娘在房内焚香祭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姜留瞪着眼睛仔细观察。 待走到西院,看到西跨院冒出的滚滚浓烟和蹿得比房还高的火苗,姜留心中后怕。还好今夜无风,若起了风,火势顺着风蔓延开,莫说姜家,四邻都得被烧没了! 厚叔乐呵呵地站在西院门前,与姜二爷道,“西城兵马司和四邻都知会了,他们都晓得咱们府里的柴火着了,不会过来帮着灭火。” 爹爹想让这场火烧到什么时候?李姨娘人呢?姜留搂紧了爹爹的脖子。姜二爷安抚地拍了拍小闺女的背,又拉住大闺女,兴致还挺高,“难得着场火,咱们走近点烤烤,去去晦气。” 听了姜二爷这话,众人都惊呆了。 姜慕燕紧张着东跨院库房内娘亲的嫁妆,被爹爹拉着烤得脸发烫后,便以累了为由,要回跨院歇息。 “去吧,好好睡,火烧不过去,爹在这儿守着。”姜二爷放下小闺女,让她们回去歇息。 这火看着大,但西跨域与正房还隔着一段距离,只要不忽然起大风,确实烧不过来。 看着妹妹一步三回头地被姜慕燕拉回东跨院,待父亲和伯父、三叔说完话离开后,姜凌走上前低声问,“父亲,李姨娘呢?” “没了。在她房中见到的情景,不可再提起。” 火光映红了爹爹的脸和桃花瞳,姜凌看出了他的愤怒,想劝两句又不知该怎么劝,便站在他身边陪着。 姜二爷斜了儿子一眼,“怎还不回屋睡?” “儿有些冷,陪着父亲一起烤火。” 姜二爷心中的怒火被儿子这一句话浇灭了,也没了站在这里看火的心思,拉着他回屋睡觉。 姜家西院这场大火烧噼里啪啦地烧到天明,不只惊动了西城兵马司的差官,也惊动了宫中的景和帝。</p> 第194章 催命鬼 大年初一五更天,鞭炮齐鸣,声震神州。家家户户穿新衣,起五更用饭,然后出门走亲访友拜年。 遵着先帝的传统,景和帝也早早打开宫门,百官入宫先万岁朝贺,随后便是君臣同饮宫宴。 去年这时,姜松还在狱中,望着摆在桌上的毒饺出神。今年他已坐在大殿第三排,对着三五个凉掉的菜,陪着景和帝乐呵。他前边是礼部侍郎,礼部侍郎前边是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旁边是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越往前人越少官也越高。 分列文武前排的,都是功勋众臣。文班第一位左相太傅大人尹骞,第二位右相秦天野,武班第一位护国公康忠,这三人是离着万岁最近、与万岁说话最多的。每当他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万岁便会笑出声,万岁一笑,众臣齐哈哈,大殿内一片祥和。 景和帝持杯与百官同饮后,问京兆府尹张文江,“昨夜,城中四处如何?” 跪坐在桌前的张文江连忙转身伏地,拜道,“回万岁,微臣彻夜巡视各坊,得羽林卫鼎力相助,城中四处未起骚乱;潜火军亦全部在职,城中虽偶起小火,未酿成大患。” 武将这边的羽林卫大将军冯现安听张文江稍待上了自己,连忙谦虚道,“禀万岁,张府尹日夜辛劳保城中安宁,末将只是派人协守四门周边坊巷,不敢居功。” 朝臣得力,相互谦让,让景和帝非常满意,夸奖了这二人几句后,便道,“朕听孔风阁说,昨夜西城起了火,是怎么回事?” 姜松立刻低头,没想到自家会被万岁提起。 说起这个,张文江就想揍人。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余昌进是个废物,副指挥使沈戎去年被免职后,西城诸事都是京兆府派人协管。张文江不放心,昨夜大多时候都坐镇西市,果然不出他所料,西城果然出事,起了火! “回万岁,起火的是礼部郎中姜松大人家。微臣在西市官署衙门顶楼望见火情后,立刻派潜火军前去灭火,可姜家说着的是干柴,不用灭火。潜火军进府探看后,发现火情不会波及别家,顾未扑灭。”张文江站在西市官署顶楼看着那场火越少越大,一直烧到天亮! 西市的几个官员也跟着说起昨夜姜家的火,孟回舟跟着道,“昨夜微臣也想派人过去帮忙灭火,可姜家说烧烧更旺,不用人帮忙。” “幸亏昨夜无风,若是风大,姜大人家这会儿早成灰烬了。”意难平的张文江又补充道,“各位大人,若家中起火,还是尽快扑灭为好。” 景和帝问姜松,“姜爱卿,昨夜是怎么回事?” 姜松已想好了说辞,出列跪倒,禀道,“回万岁,昨夜微臣家中放一种叫做‘地老鼠’的鞭炮,地老鼠点着后会四处乱钻,因仆从看管不利,被它钻进了柴堆,这才起火的。微臣想着兵马司和潜火军辛劳,便立刻派人告知详情,并派人守着火堆,直到火灭,并未酿成灾祸。” “姜大人家的柴火真多,一直烧到了天明!”被张大人骂了一早上的余昌进也是一肚子火。 姜松又向景和帝解释道,“起初着的是柴,后来烧了两间旧屋,所以烧的功夫久了些,请万岁放心,这场火并未伤及一人。” 景和帝笑问,“说越烧越旺的,是姜枫么?” 姜松再拜,“万岁料事如神,微臣的二弟昨夜一直守在火边,以防火势蔓延。” 提起姜枫,难免又说起同穴山的白虎天降,景和帝兴致勃勃地问起天降的近况,姜松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身前的马海亭回头,低声嘲讽道,“姜大人家烧了一夜,不知今年会旺成什么样?” 第一排的孟回舟也回头假装关心道,“望着起火的地方,烧的可是二弟住的西院?” 姜松微微点头,“正是。” “西院都是新房,何来旧屋?”孟回舟又问。 坐在孟回舟左侧的大理寺卿萧峻平纳闷了,“孟大人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姜家有没有旧屋,孟大人难道比姜大人还清楚?” 萧峻平爱找茬拌嘴,孟回舟不想与他理论,随口应付一句,不再提起姜家的事。 孟回舟为何对姜家的火这么关心?姜松皱了皱眉,端起酒杯。 姜老夫人早上起来才知,西院的跨院被烧了个干净。问了没伤到人,姜老夫便带着两个儿媳,开府门招待各府来拜年的人,一直忙到辰时末,府中才算安静下来。 姜老夫人用饭歇息片刻后,才去西院查看火情。见烧得面目全非的西跨院,姜老夫人半晌才问道,“是她们哪个惹得枫儿动怒了?” 二爷出府拜年还没回来,便由赵奶娘将李姨娘的事详细告知了老夫人。最后,赵奶娘拿出从李姨娘房里翻出的厌胜,送到老夫人手中。 姜老夫人目光如刀地盯在这小木人身上,阴沉沉问道,“可曾打开看过?” “没有,二爷吩咐奴婢收好,等您处置。”赵奶娘回道。 姜老夫人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半晌,屋内的赵奶娘和刘婆子大气也不敢喘地低头站着。 “拆开。”姜老夫人冷冷吩咐道。 “是。”刘婆子上前,脱去桐木人身上的衣裳、头发,只剩一个光溜溜的小木人。若是厌胜应写八字或藏东西,既然没写字,那就是其中藏了动了。姜老夫人又吩咐道,“劈开。” 赵奶娘出去取了斧头,交到刘婆子手中。刘婆子用斧头劈开鸽子蛋粗的桐木,果然露出一张卷着的小纸条,展开纸条,刘婆子忍不住“啊”了一声。 姜老夫人人看到纸条上画的披头散发的女鬼,气得身子都抖了。柱内藏女鬼图,这是诅咒主家死丧所用的邪术!李俏将此物藏于房中整日供奉,害死了太夫人、二儿媳妇! 姜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将李俏带过来!” 待李俏被带进来后,姜老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她。李俏本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人算不得聪明,但模样好又听话,姜老夫人才将她送到西院伺候二儿子。 本以为送的是个妾,谁知竟是催命鬼。这怎不叫姜老夫人怒火中烧。</p> 第195章 竹九 “这东西是哪来的?”姜老夫人亲自审问李俏。 李俏被关在柴房里一日一夜滴水未尽,嘴唇干裂,说话也沙哑无力,“是奴婢去辅兴坊的金仙观请来的。” “胡说!”姜老夫人声音不大,却吓得李姨娘一哆嗦,“金仙观是何等去处,也是你能进的?” 辅兴坊乃皇城西第一街,金仙观全名金仙女冠观,乃是前朝为其出家为女冠的公主所建,虽说已改朝换代,但至今仍是皇族和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才能去的。 李俏磕头,“奴婢在金仙观西门外等着,里边的道姑给奴婢送出来的。老夫人,这个桐人是奴婢想念四姑娘,用来给四姑娘招魂的。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害人啊!” 不敢害人?赵奶娘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上去给她几巴掌。你以人血四姑娘招魂转胎,还不叫害人么! 姜老夫人阴沉沉地问道,“那道姑法号叫什么?” 李俏连忙道,“道观法号归缘,是金仙观观主的首弟子,奴婢给了她一百两银子,才求来桐木招魂人。” 姜老夫人眉头皱起,“她多大年纪,生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李俏对此人印象颇深,“归缘道长应该是四十上下,生得慈眉善目,圆胖的脸很有神仙像。” 姜老夫人更气了,“归缘道长又瘦又高,面容冷清,寡言少语,很少踏出金仙观。见你的那人,还不知是哪来的野道!她给你的是害我姜家不得安生的邪物!谁领你去的?” 不是归缘道长?李俏傻了,“是桃叶,请老夫人开恩,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 “啪!”姜老夫人太生气了,没叫刘婆子,自己上前一巴掌,将李俏打倒,“你不知道,你不敢?偷偷供奉邪物,妄图用一命换一命,不是你干的?你还有脸求饶!你既然这么想四丫头,老身成全你,拖出去!” 待拖走李俏,姜老夫人命人叫进伺候她的小丫鬟桃叶。桃叶今年才十五,四丫头死时也不过十岁,李俏竟被这么个丫鬟哄得团团转!姜老夫人阴沉着脸,打量这个小丫鬟,“拔出她嘴里的白布。” 赵奶娘道,“老夫人,桃叶昨夜数次想撞墙自尽,拔出她嘴里的布,她怕是会咬舌自尽的。” 姜老夫人冷笑一声,“想着一死百了?让她咬,她死后请道士做法,将她的魂魄锁在体内,再寻一个病死的穷鬼结**合葬,让她尝一尝看着自己的尸骨腐烂的滋味!” “是。”刘婆子立刻应了。 姜老夫人又让赵奶娘放开她嘴里的白布,桃叶果然不寻死觅活了。姜老夫人问道,“说吧,是谁让你将木人送入府中的。” 姜老夫人问了三遍,桃叶依旧不吭声,姜老夫人便让刘婆子将她待下去严加审问,谁知这小丫头骨头倒是很硬,死活不吐口。 正月里不能杀人,姜老夫人思索片刻,让人将她待下去严加看管,又命人叫了薛卉进来。 这个妾,是太夫人赐给儿子的,但是自进西院后便接连出事,一直未伺候过儿子。姜老夫人看她本分,没少夸奖她,今日却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李俏在房中焚香烧纸的事,你知不知道?”姜老夫人沉声问道。 昨夜二爷一把火烧了西跨院,也将她房里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薛卉知道,能让二爷如此动怒,李俏房里定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也早就准备等着老夫人问话,“奴婢知道她有燃香的习惯,但奴婢没进过她的房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知她有没有烧纸。” 姜老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命人将她待下去,只留下小丫鬟桃枝。桃枝被老夫人盯着,吓得哆哆嗦嗦地求饶,“老夫人饶命,奴婢是伺候薛姨娘的,李姨娘房里的事,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姜老夫人问道,“若想活命,桃叶的事你知道多少便说多少,若敢有半句隐瞒……” 不待老夫人问完,桃枝就连忙道,“是。奴婢与桃叶同时进府,她平日里不爱说话,也很少出来玩……” 桃枝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才点到一个让姜老夫人感兴趣的点,“她出门帮李姨娘买脂粉时,也总是一个人去。有一次奴婢闲着没事跟在她后边,发现她盯着孟家大少爷身边的竹九看。回来后,奴婢问她是不是喜欢竹九,她还假装不认识他。不过奴婢看得出来,她一定认得竹九……” 竹九是孟庭晚的书童,姜老夫人对他也有印象,她没有打断桃枝,听她絮叨了小半个时辰,才让人将她带了下去。竹九与这件事,有没有关联呢?姜老夫人拧眉,想着该怎样才能搞清楚。 待姜二爷后半晌回来后,听母亲说了这些事,便道,“这也不难办。凌儿与竹九的身形相仿,呼延图善模仿人说话。孟庭晚的书房就在咱们的花园西侧,儿让呼延图去那边观察竹九两日,然后挑个夜深的时候,让凌儿去关押桃叶的房中,一试便知。” 也只能如此了。姜老夫人点头,又问道,“李俏不能留了,跨院没有了,先让薛卉在你旁边的耳房住几日吧?” 姜二爷皱起眉头,“娘把她送出府去,儿以后不想再见到她。” 姜老夫人安抚道,“娘知道你心里膈应什么,但薛卉也不算有错,又是你祖母赐给你的,还是留下吧,若送出去又该如何安置?” 姜二爷不依,“儿就是不想再看见跨院里的任何一个人,儿看到她们就难受!” 姜老夫人劝了几句见儿子不听,也只得应了他。 呼延图接了差事,便去花园墙边蹲守竹九,谁知他等了两日,只见到孟庭晚出出入入,却不见他的书童。姜家派人一打听才知道,竹九染了急症,死了。 竹九早不似晚不死,偏在这时候死,更让姜家人怀疑厌胜的事与孟家有关。竹九不见了,姜二爷还有别的办法。他让姜猴儿装着竹九的腔调说话,让呼延图试了一日后,呼延图终于将竹九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当天夜里,趁着姜家看守李俏与桃叶的婆子换班时,桃枝带着“竹九”出现在柴房窗前,低声问,“桃叶姐姐,你睡了吗?”</p> 第196章 招供 桃枝连唤了两声,屋里都没动静,便回头低声道,“竹九哥,桃叶姐可能睡了,你快点走吧。如果让人发现,我的命就没了。” “此处寒冷,她是不是被冻病了?”窗外一年轻男子低声关切,屋里被捆绑着的桃叶立刻睁开眼睛,望向窗口。 “关在这儿能好到哪去?你快走吧,守门的婆子上完茅厕回来咱们都得死。”桃枝低声催促。 “九哥……”桃叶急忙翻滚到窗下,低声回应。 有门!蹲在窗下的姜二爷推推呼延图,又推推儿子。姜凌向前一步,迷迷蒙蒙的身影印在窗户上,呼延图继续文绉绉地唤道,“我听说李姨娘被抓、跨院被烧便过来了,妹妹可还好?” 一个小厮这般说话,让呼延图觉得别扭,但姜猴儿说竹九跟在孟庭晚身边多年,学了一身读书人的臭毛病,就这么说话。 桃叶站不起来,只得抬头望着窗户上的影子,急切道,“九哥救我。” “你咬紧了牙不说,他们就不会杀你。”呼延图低声道,“若是牵扯出我来,咱们就都完了。”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他们查不到你身上。”桃叶低声保证,求死不成后,她就等着竹九这条活路呢。 “好!我会想办法尽快救你出去的。” 呼延图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口传来婆子的声音,“什么人?来人啊,快来人啊——” 桃叶急了,“九哥快走!” “我走了。”呼延图说完,姜凌立刻离开窗前,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然后是“竹九”被抓到的声音,桃叶在屋里听得心都凉了。 姜二爷父子回到西院后,姜留边帮哥哥解下头上的仆帽,换掉身上的黑色圆领袍,边询问情况。 “小孩子家的,莫打听这些。”姜二爷不想让闺女知道这些恶心事。 姜留转头看哥哥,见哥哥轻轻点头,便知道事情是真的了,便问道,“爹爹,接下来就是要审问桃叶了吧?” “审什么?竹九都死了,就是审出来他们也不会认账的!”姜二爷非常生气,他很想捉住孟回舟的衣领问清楚,孟家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姜家,竟连这种阴狠的手段都用上了! 姜慕燕轻声道,“父亲,若竹九与这件事有关,他一定没死。一来孟家不会在正月杀人找晦气,二来,竹九跟了孟庭晚这么多年,孟庭晚甚是器重他,不会轻易将他杀了。竹九应该是被孟家人藏起来,或者送走了。” 孟家人行事狠辣,大闺女的话姜二爷并不认同。 姜留又道,“咱们把这件事问清楚了,到了算总账的时候拿出来一块清算,这样也挺好的。爹爹,咱们可以分开两个屋,一个屋审问竹九,一个屋审问桃叶,只要竹九给桃叶泼脏水,留儿就不信桃叶不招。” “反正今晚也没别的事,咱们就试试呗?”姜留晃着爹爹的手道。 试试就试试,姜二爷站起身,“你俩好生歇着,凌儿跟为父来。” 待爹爹和哥哥走了后,姜留和姜慕燕回了闺房睡觉。今天起得太早,白天陪着祖母见客,俩小家伙没捞着睡觉,早就困了。 姜留虽然不信什么厌胜诅咒,但李姨娘那间屋子确实让她觉得非常难受。现在爹爹一把火将跨院烧了个干干净净,姜留心里也舒坦了,打了个哈欠蹭到姐姐身边,闭上眼睛睡觉。 “薛姨娘被祖母带走后就没回来,她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姜慕燕搂着妹妹,低声道,“李姨娘和薛姨娘都不会回来了。” “嗯。”姜留应了一声,李姨娘就不用说了,薛姨娘天天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身边又有桃枝这么机灵的丫鬟,李姨娘隔三差五在房里烧香祭拜,姜留也不信薛姨娘不知道。 薛姨娘知道,但是却冷眼旁观,什么也没向祖母和爹爹讲。就凭这个,爹爹也不会留她。 姜慕燕又道,“她们都不回来,父亲房里没人伺候,姜凌就不用去前院了。” 对啊,还有这茬呢,姜留张开眼睛。 “父亲过了初五就去姜家庄了,西院就剩咱们两个,不如让姜凌再留一阵,待父亲考完归来,他再搬去前院也不迟。妹妹你说呢?”姜慕燕跟妹妹商量。 姜留点头,“好。” “待过了初五,咱们把各处都仔细检查一遍,娘亲的嫁妆也要检查,一定不能再有脏东西。”姜慕燕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天姑姑该回来拜年了,咱们也得去外婆家拜年。” 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儿回家拜年的日子,只要不是远嫁的女儿,都会在这一天赶回娘家给父母拜年。去年这会儿,姜家还在危难之中,姑父不准姑姑回来拜年,现在姜家缓过来了,姑姑肯定会回来,姑父也会跟着一起回来。 对这位势利眼的姑父,姜留还是想见一见庐山真面目的。不过姑姑要从勒县赶过来,就算早早出门,到姜府也该晌午了,姜留和哥哥姐姐要去王家拜年,应该碰不到。 第二天用完早膳,姜留坐上去王家的马车后,便迫不及待地问哥哥,“昨晚怎么样?” 姜凌当然不会瞒着妹妹,“桃叶招了,她与竹九是同乡,四妹死后,她随着李姨娘去庙里烧香,是竹九主动找到她,给她出主意‘安抚’李姨娘。桃叶就负责给李姨娘带话,其他事情都是竹九做的。这几年,咱们府里的消息,她也没少透露给竹九。” 姜慕燕小脸绷得紧紧的,“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决不能轻饶了她!” 姜留握住姐姐的干瘦的手,“祖母不会饶了她的,姐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外婆。” “为什么?”姜慕燕不解。 厌胜的事传开了,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奶家里人并没有跟她们讲,只说李姨娘做错了事。她们之所以知道的这么详细,是姜财跟哥哥说,哥哥再跟她们说的。外婆知道后,若再告诉大舅母等人,难免又是一场波澜。姜留不跟姐姐讲这些,只道,“外婆知道了会跟着伤心的,大过年的,咱们应该让外婆开心。等事情查清楚找到了罪魁祸首,咱们再告诉外婆也不迟。” “也好。”姜慕燕又语气颇重地道,“孟家太坏了,我不想去二舅家见二舅母。” 在知道李姨娘偷偷供奉的害人性命的厌胜是孟家送进来的,姜慕燕便认准是孟家害死了娘亲,恨不得让孟家人全都去死。 姜凌看了一眼沉不住气的姜慕燕,冷声道,“咱们不用去,他们会过来,孟氏站会儿就会回孟家。你要沉住气,如果让孟氏看出不对劲,就会打草惊蛇。如果你沉不住气,现在就回去,我和妹妹去王家。” 姜慕燕握紧了妹妹的手,“我能。”</p> 第197章 你喜欢我爹 虽然王老夫人只有王清荷一个女儿,但族内回来拜年的王家女却不少。三小只进入王家内院时,外婆房里已经坐着好几位姑姑了。 姜慕燕带着弟弟、妹妹给外婆拜年后,又给诸位姑姑拜年。过年大家说的都是吉利话,有人夸姜慕燕知书达礼,有王家之风;有人夸姜留漂亮可爱,颇得其父真传;有人夸姜凌肤色白了些,也与他爹越来越像了。 若没有最后这句,三小只还当回事儿似地听着,添上这句后,仨人都想笑。 除夕夜姜家那场火,是今年康安城众人走亲访友必谈的热门话题,这会儿见了正主,好事的王家姑姑们当然不会放过。一位瓜子脸的姑姑问年纪最小的姜留,“留儿,你家除夕夜怎么着火了?” 见两位舅母也看过来,姜留乖巧回应道,“地老鼠钻进了柴堆,就着了。” 有人不信,“腊月二十八下了那么大的雪,你家的柴怎么会放在院子里?” 姜留歪着小脑袋,“留儿不知道。” 的确,她这么小的孩子,哪知道这些,众人点头。 又有王家姑姑问道,“我听说那场火后来又烧了你爹两位妾室的院子,火怎么串过去的?” 这些人消息真快,连姜家是哪个院什么人住的院子着火都打听清楚了。姜留心里嘀咕,嘴里还是那句,“留儿不知道。” 得,这个一问两不知。众人把目光放在姜慕燕和姜凌这对双胞胎身上。只见这俩人一个冷脸一个黑脸,不用张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众人没再自讨没趣,转头聊起其他的事。 又坐了一会儿,姜凌被表哥叫了去,姜留和姜慕燕也被表姐妹们拉出去玩。姜留跟着姐姐到了光秃秃的花园里站了没多大会儿功夫,便瞧见孔韬往这边来了。 姜慕燕正在想如何脱身时,正巧三表妹王幽馨过来邀她们去花厅玩,姜慕燕便拉了妹妹跟着王幽馨去了王家的花厅。 王家地方不大,但处处透着读书人的雅致。不过姜家姐妹没心思欣赏花厅的雅致,因为二舅母孟氏在这里,花厅里只有她一个人,一看就是在等她们来。 既然来了,便不好再退出去,姜慕燕带着妹妹给二舅妈行礼。 “燕儿最近读了什么书?”向来少语的孟氏主动开口与姜家姐妹说话,清冷的声音也透着一分亲切。 姜慕燕怕自己被二舅母看出不妥,低着头答道,“最近在学看账本,没有读书。” 看账本?孟氏淡淡道,“账本交给身边得力的人看便好,唯有晨昏与诗书为伴,方可胸次全无一点尘,识得人生真味。” 若是以前,姜慕燕听到这样的话该惭愧万分了,但现在她只觉得刺耳,“舅母虽言之有理,但燕儿身边无可托付的亲人,只得自己看账本。” 给力!姜留暗暗替姐姐鼓掌。孟氏仔细打量了几眼与以前大不相同的侄女,将目光转向姜留。 看着小姜留,她依稀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姜枫。他儿时便是这么耀眼、灿烂。孟氏停了停,才继续问道,“除夕那场火,没惊着你们吧?” 姜慕燕摇头。 孟氏又追问,“着火的是你父亲两位妾室居住的跨院吧?房屋烧毁后,她们住在何处?” 不等姐姐说话,姜留便笑眯眯地反问道,“二舅母为什么关心我的两位姨娘住在哪呢?” 孟氏的两弯新月眉微蹙,这孩子性格也跟姜枫一样,说话不过脑子。 姜留继续天真地问,“有一件事情,留儿想当面向二舅母请教,行吗?” 孟氏轻轻点头。 姜留睁着漂亮的桃花瞳,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问道,“二舅母嫁给二舅舅之前,是喜欢我爹爹的,对吗?” 孟氏被抓到了痛处,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怒喝,“你胡说什么!” 王幽馨也不干了,“姜留!你再敢胡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姜留装得怕怕地躲在姐姐身后,委屈道,“这是孟雅媚说的,留儿本也不信的,可方才二舅母忽然问起我爹爹的妾室住哪儿,留儿才想起来的。表姐不要撕烂留儿的嘴。” 姜慕燕被妹妹的话惊呆了,无法回神。 孟氏本就瘦弱的身躯抖如风中柳枝,颤巍巍地说道,“留儿莫听雅媚胡言乱语,舅母从未……舅母方才问起你父亲的妾室如何安置,只是怕你们姐妹的闺房被她们占去。雅媚还小,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你绝不可出去说与旁人听。其中要害,你可明白?” “不明白。”姜留晃了晃小脑袋,答得理所当然。 孟氏的手猛地一抓帕子,又喘了几口气才道,“此等谣言若传出去,不只会坏了孟、王、姜三家的名声,舅母也再无颜面活在世上。留儿不懂,燕儿当明白的,对不对?” 喜欢过我爹,就没脸活着了?姜留心中吐槽。姜慕燕则紧紧握住妹妹的手,直直地看着神色大变的二舅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氏被她看得心虚,甩袖匆匆离去。 接下来,姜慕燕一直紧紧地抓着妹妹的手,用完午膳便把她拉回马车上,迫不及待地趴在妹妹耳边问,“你何时听孟雅媚说过那样的话?” 姜留也跟姐姐咬耳朵,“隔着墙缝听到的。” 妹妹行动不便时,的确经常带着书秋去听孟家的墙缝。可姜慕燕还是不敢信,“你听清楚了,她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姜留跟姐姐咬完耳朵,两人桃花瞳瞪丹凤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妹妹有事居然跟姜慕燕说,不跟他说,对面坐着的姜凌不高兴了,“你们在说什么?” 姜留勾勾小手指,姜凌立刻把耳朵递了过去。姜留一五一十地跟哥哥咬了一遍耳朵,然后问道,“哥哥,你说是真的吗?” 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姜凌继续跟妹妹咬耳朵,“康安城女子,哪个不喜欢父亲?” 这个还真……没有!姜留摇头。 姜慕燕受到的打击很大,她喃喃道,“在外婆家时,二舅母也总说父亲表里不一、华而不实,谁成想她竟,她竟……” “她才是表里不一的人。”姜凌哼道,也就你傻,才会信两位舅母的鬼话。 姜留忍不住问道,“哥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在柳家庄第一次见面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姜凌答道。 姜留…… 还是哥哥牛,当时她只顾得欣赏美人来着。</p> 第198章良妾 孟雅媚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大年初二,她穿得漂漂亮亮的,跟着母亲回外婆家走了一圈,然后回府等着姑姑回来发压岁钱。谁知姑姑给她的压岁钱不只比姐姐们的少,还摆着一张黑脸对着她。 孟雅媚撅起小嘴去找她娘告状,谁知她娘竟当着祖母的面给了她一巴掌,“你在外边胡说什么!” 孟雅媚哭了,“娘冤枉女儿,女儿好几天没出去了,女儿什么也没胡说。” 崔氏恨不得打死她,“你是不是跟姜留儿说,你姑姑未嫁人时喜欢过姜二疯子?” 孟雅媚瞪大眼睛,“女儿没有跟她说过!” 那就是姜留胡说八道了!崔氏转头刚要向婆婆解释,谁知婆婆却问道,“你没跟姜留儿说过,那跟没跟别人说过?” 孟雅媚不吭声了。 “说!”孟老夫人和崔氏齐声喝问。 孟雅媚小声道,“媚儿跟……云湘表姐、郭婉说过。不过媚儿都跟她们说不许告诉别人了……” 你说不让她们告诉,她们就不告诉了?崔氏小声道,“或许是郭家闺女讲给姜留儿的。” 郭家也住在柿丰巷,家里几个年纪与孟雅媚相仿的女娃,郭语晴与姜留很是玩得来。 孟老夫人阴沉着脸,继续问道,“这件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咯噔!崔氏的心吓得一缩,紧给女儿使眼色。谁知孟雅媚却还是傻呵呵地道,“媚儿听二伯母跟我娘讲的。” 喀吧!崔氏脑袋里的弦断裂,明白自己也要被骂了。 孟老夫人阴沉沉地看着这母女俩,半晌才道,“没出正月,我不骂你们。” 崔氏和孟雅媚刚喜上眉梢,却听老夫人又道,“自现在起,你们回房去带着,正月十五前不准出门。” “祖母,我不要!”孟雅媚急了,过年正是好玩的时候,她才不要被关在屋子里。 “再多说一句,就关到二月二!”孟老夫人眼里尽是怒火,“出去!” “母亲息怒,是儿媳教女无方,儿媳会好好教她的。”崔氏连忙拉着女儿急忙忙走了出去。 孟老夫人抬手揉了揉额头,老爷说得对,应该将老三一家子送出京城去,再让他们留在京城,早晚都得出大事。 这时,姜留兄妹的马车也赶回了柿丰巷,待他们回到北院,只见到了姜平蓝和两个孩子,未见到姑父廖青漠。姑父用饭后,以勒县衙门事忙,提早赶回去了。 姜二爷对此嗤之以鼻,“万岁治理天下,还有功夫歇着呢,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却离不得衙门一日!” 姜松替妹夫解释,“知县掌一县的民事赋役,百姓有事便到县衙,衙事繁忙琐碎。” 姜二爷哼了一声,“县衙又不是只有一个知县,几十上百号人,哪个不能撑一天?” 姜松瞪了眼,“人家当知县多年,还没你懂!” “就是因为他没搞明白,才一直当知县。”姜二爷怕挨骂,说完这句就跳了起来,“大哥,三弟去了岳丈家,我去咱家铺子里转转,有事也好及时处置。” 你不去一点儿事没有,你去了才会出事!姜松笑了一声,吩咐小厮,“去把厚叔和裘叔请过来。” 北院里,姜凌把围着妹妹转悠的廖元冬拎出去教训,姜慕燕被廖春玲拉出去玩,屋里只剩了祖母、姑姑和姜留三个。 故意留下来的姜留听着祖母和姑姑话了几句家常,便眼巴巴地望着祖母。 姜老夫人被她的小眼神儿逗笑了,“想说什么便说,还非要等着祖母问么?” 姜留看了看刘婆子和景秀,低声道,“祖母,姑姑,在外婆家时,二舅母问我和姐姐,跨院烧了后,我的两位姨娘如何安置。” 姜平蓝皱眉,“她竟问你们这些?” 姜老夫人问道,“你怎么回的她?” 姜留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祖母您说,二舅母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康安城里的长大的姑娘,哪个不喜欢我爹爹啊!” 姜老夫人被孙女逗笑了,“傻丫头,还真当你爹是香饽饽了!” “祖母错了,我爹爹不是香饽饽,是谪仙。”姜留一本正经道。 这下,姜老夫人和姜平蓝都笑了起来,“人小鬼大!跟你姐姐们玩去!” 啊?自己想听的八卦呢?姜留出来后,很出失望。她眼珠子转了转,去找正在东院忙活的伯母。 姜留走了后,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姜平蓝道,“娘,我记得当年孟家是提过想让二弟和孟滢结亲吧?” 姜老夫人望着穿过窗格的一道道光线,回忆道,“当年孟家确实有这个意思,可你二弟相不中孟滢,孟滢也看不上你二弟。” 现在想来,这是不是也是孟家恨姜家的原由之一呢?姜老夫人越想,目光越沉。 “孟滢比二弟大三岁呢,二弟一直把她当姐姐看,怎么可能同意这门亲事。当年,孟滢当年经常与女儿在一处玩,现在想想,她并不是不喜欢二弟,只是她那样别扭的性子,表现得跟旁人不一样罢了。若不是这样,她为何向两个孩子打听二弟的妾室?”姜平蓝这一辈,孟姜两家都是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姜平蓝与孟滢从小玩到出嫁,姜平蓝对孟滢的脾气还是比较了解的。 “不管怎么样,这些都过去了。”姜老夫人不愿多提往事,也不想让女儿知道厌胜的事,转移换题道,“你在勒县,可认得干净人家的姑娘,愿意给人做妾的?年纪大几岁也无妨,主要是人要懂事,长得要漂亮干净,笑起来要好看。” 姜平蓝一听这条件,便明白母亲要给二弟纳妾,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家。勒县有位教书的老秀才,家里有个女儿,今年十七岁,模样端正,知书达理。” 姜老夫人来了兴趣,“这样人家的姑娘,为何还未许配人家?” 姜平蓝讲道,“本是许了人家的,但她那未婚夫实在不拿这门亲事当回事。女方还未入门,男方的通房竟偷偷生下了个儿子,老秀才知道后,便给女儿退了亲,这才拖到现在。去年年底,有媒婆登他家的门说亲,女儿还没听说定下哪家……” 姜老夫人听完,颇为意动,“过几日让你二弟送你回去,你瞅机会让你二弟见见,若是他能相中,便纳这姑娘为良妾。”</p> 第199章赌局 大周男子的妾室论身份,可分为两种:良妾和贱妾。 在被纳为妾之前本就是贱籍的女子,成为妾室之后就是贱妾。贱妾的地位与奴仆一般无二,可以被主家发卖,杖毙。姜二爷原本的两房妾室,若有付出家里的丫鬟,都是贱妾。 在成为妾之前是良籍的女子,做妾之后就是良妾。良妾不签卖身契,丈夫家也不可以随意处置,地位算得上半个主子。所以姜老夫人才说,若这位秀才的女儿被儿子相中了,便可纳入府中为良妾。 姜平蓝点头,“就凭二弟的人品相貌,只要他肯点头,这姑娘肯定愿意。” 那是自然,姜老夫人叹了口气,“都怪乐阳,害得枫儿不能再娶妻。” 姜平蓝低声问,“她竟还敢纠缠二弟?” “明面上是不敢了,但暗地里没少打坏主意。你二弟出去玩,十次准有八次遇着她!”若她不是公主,姜老夫人真想找上门去骂死她! 姜二爷今日运气好,没碰着乐阳那不要脸的恶婆娘,吃酒吃得高兴后,便跑去西市最大的赌坊打算赌几把,顺便探听探听消息。 待姜家的马车到了来钱当铺门口,守门的伙计立刻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二爷,您老可有段日子不来了,快里边请!” 姜二爷扫了伙计一眼,懒洋洋地问姜猴儿,“这人怎有些面熟?” 姜猴儿立刻道,“这不是前年当着二爷的面,说康安城的赌坊再也准二爷进门的那位么?” 此一时彼一时嘛,伙计抬手虚虚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嬉皮笑脸道,“二爷,咱这可不是赌坊而是卖彩帛的,您老里边请——” 因大周明面上禁赌,所以为掩人耳目,赌坊挂的招牌多是当铺、杂货铺或彩帛铺,白天夜里做不一样的营生。二爷面前这家赌坊,打得招牌便是五方彩帛行。 “爷看你小子不顺眼,猴儿,换一家!”姜二爷撂下车帘,姜猴儿立刻命姜宝赶车往前走,换到下一家赌坊。 彩帛行的管事晓得姜二爷数黄鼠狼的,最是记仇,这个以前在姜家落魄时嘲讽过姜二爷伙计,今日没能请姜二爷进来,转头便被管事撤去后院做杂事。这些自不必多提,且说姜二爷。 姜二爷的马车还没到下一家赌坊,西市的混混头子赖三便凑了上来,跟在车边与姜二爷套近乎。 赖三虽是个癞皮但做事还算着调,不让姜二爷觉得他厌烦。于是,姜二爷撩起车帘笑骂,“说话快说,爷没空陪你磨嘴皮子。” 赖三凑到姜二爷窗边,满脸的横肉都乖巧趴着,“二爷,春闱时赌坊都开赌局,小人兄弟几个也打算赚点买酒钱。二爷能不能给小的透个实底,今年春闱殿试,谁最可能中武状元?” 姜二爷摇头,如实道,“各地的武举人还没进京,这个真不好说。” 赖三继续笑嘻嘻地问道,“二爷说得是,小的找了几个有本事的算命先生,等武举人进京后一个挨一个地给他们相面,如果算命先生相中的人一大半能中武进士,到时咱就赌把大的。” 姜二爷摸摸下巴,“这主意好。” 赖三的脑袋恨不得钻进车窗里,情真意切地与姜二爷打商量,“二爷,南市的皮五也开了赌局,赌您春闱能不能中进士,外场能中几支箭。二爷也知道,皮五贼不是东西,二爷给小的透个实底,您春闱外场能射中几支箭?” 竟拿他开赌了?这事还是头一回。姜二爷好奇问道,“怎么个赌法?” “全中一赔六,漏一支一赔五……”赖六介绍完,眼巴巴地看着姜二爷,希望他能交个实底。 姜二爷问道,“爷中进士的赔率是多少?” “一百赔一百零三。” 姜二爷纳闷了,“这么少?” “您中进士,不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本来是一百赔一百一的,您家除夕那把火,又烧掉了七个点。”赖三道,“除夕夜,若是别家着火,怎么也得罚银子挨鞭子。二爷您放火烧了房,不光京兆府尹拿您没辙,万岁知道后都没责备您一句,就冲您这面子,中进士还不跟玩一样!”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姜二爷嘴角一挑,飘了。 “所以二爷,您外场打算中几支箭?”赖三借机追问。 姜二爷摇头,“万岁赏的宝弓爷还没用熟,能中几支真说不准,只能尽力而为。” 您那不是百丈穿杨弓么,还不能百发百中?赖三颇有几分失望时,便听姜二爷又道,“这个赌局先不说,爷有个事托你去办,事成之后给你二十两银子。” 赖三立刻笑道,“能给您办事是小的的荣幸,您尽管吩咐。” 姜二爷勾勾手指,“除夕夜到现在,你去打听打听孟家有没有拖出死尸来,若拖出来了搞清埋在哪儿了。” “爷放心,莫说他家这三天拖出了死人,就是一条死狗,小的也给您挖出来!”几年前西市争地盘时,孟三让人打死了赖三两个兄弟,赖三早就恨孟家入骨,姜二爷一开口,这活他立刻接了。他巴不得姜家把孟家斗倒,好让他有机会给兄弟报仇。 姜二爷去赌坊玩了半夜,早上自然醒得迟了,姜二爷先去北院给母亲请安,然后在她的唠叨声中用了早膳,才道,“竹九已不孟府,儿正找人寻他的尸首,若寻不到,他便是藏起来了。娘派信得过的婆子,将李俏和桃叶关好,早晚会派上用场。” 姜老夫人应了,又与儿子商量道,“初四你辛苦一趟,送你姐姐回勒县,那边的皮毛集市上都是好东西,你挑几件好皮子回来,娘有用处。” 破五之后集市才开门,他初四过去,还要在勒县留一夜,姜二爷不乐意,“姐姐初五再走不行么?” “她府中有事,需早一日赶回去。” “那让姐姐去集市选皮子,再派人送过来也成吧。”姜二爷与母亲打商量。 姜老夫人眼睛一瞪,“怎么,成了武举人,娘还使唤不动你了?” “使唤得动,便是儿成了一品大将军,您让儿往东,儿也不敢往西。”姜二爷笑吟吟地应了。 回到西院书房后,姜二爷板着脸吩咐儿子,“初四跟爹出趟门。” “去做什么?妹妹也一起去么?”姜凌问道,姜慕燕和姜留也抬起头。 姜二爷摇头,“留儿不去,你随为父去勒县送你姑母,在那边宿一夜,初五再回来。” “儿还要读书。”姜凌立刻拒绝。 姜二爷眼一瞪,“不去也得去!” 姜凌抿抿嘴,不高兴地应了。</p> 第200章 红皮子 见哥哥闷闷不乐,姜留便道,“留儿也去吧?” “你不能去!” 姜二爷、姜凌和姜慕燕同时开口,吓得姜留手里的笔都掉了,练了半页的字也废了。 姜慕燕见妹妹吓着了,连忙解释道,“元冬表哥那边,你得避着些。去勒县若姑姑尽地主之谊,留咱们住几日,咱们不留便是不懂礼数。” 姜二爷也不喜欢愣头青一样的外甥,“你俩在家等着,爹给你们带好皮子回来做新衣。” 待初四用罢早饭,姜二爷父子便骑上各自的爱驹,送姜平蓝母子回勒县。见到姜凌有马骑,廖元冬吵闹着也要骑马。姜二爷便让姜宝将马让给他,廖元冬骑了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冻得受不了了,躲到马车内让母亲给他捂手。 姜平蓝握着儿子冰凉的手,再看看比车外骑马骑得比二弟还要好的侄子,温和笑道,“三郎跟着凌儿练了一年,肉掉了二十多斤,个头蹿了一截,力气也大了。冬儿回去后也要日日晨昏操练,身体才能越长越结实。” 廖元冬撅起嘴,“父亲说,早晚操练是莽夫才做的事。儿要向父亲一样,读书考文举,入朝为官封候拜相!” 姜平蓝笑容收敛,低声责备道,“不管是学文还是习武,都是为了报效朝廷。娘让你习武,不是让你考武举,而是要你健体强身。你若再敢胡说,娘饶不了你!” 廖元冬抿抿嘴,转开眼睛。见哥哥不服不忿的样子,廖春玲吐槽道,“大表哥和凌表哥也要考文举,他们在府里时也是每日操练呢。凌表哥跑得最多,书读得也不差。” 廖元冬怒了,“他是得了名师指点!若是我能入康安的青衿书院读书,也能读得跟他一样好!” 廖春玲才不信呢,“三表哥也在青衿书院读书,也没读得多好,这个不分地界,就分人。三表哥虽然读书不行,但他以后可以跟二舅一样考武状元,还是很厉害的……” 廖元冬气死了,挥着拳头就要揍妹妹,却被母亲拉住了。他越想越不服气,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扯着母亲的手央求道,“娘,儿想去青衿书院读书!” “青衿书院谁不想去,关键是你能进得去么?”廖春玲继续吐槽。 廖元冬脖子梗起来,“我怎么进不去?凭本事,我能考进去;凭身份,咱爹是勒县知县;凭关系,书院的山长是留儿表妹的亲舅舅,我差哪儿了?” 姜平蓝拦住还要与元冬拌嘴的女儿,轻声道,“此事娘做不得主,待娘回去跟你爹商量后再说。” 只要他肯好好读书,父亲一定会同意的!待他去了青衿书院,就可以住在舅舅家,天天见到留儿表妹了!廖元冬越想越美,挑开车帘冲着姜二爷喊道,“二舅,我想去青衿书院读书。” 正在抱怨儿子骑马骑得太快的姜二爷回首笑道,“好,若你今年您考进去,便来家里,与你表哥们一处读书。” 他来了会天天缠着妹妹,姜凌想想就烦。不过他是父亲的亲外甥,明着说不让他来也不妥,姜凌便拐着弯地道,“父亲,姑父对表弟期望很高,管得也很严。如果表弟来了青衿书院读书,晚上住在咱们家,必定要伯父付出许多精力教导。万一……他的书读得还不如在勒县时,姑父失望埋怨,伯父的心血不是白费了么?” 姜二爷觉得儿子说得非常有道理,廖青漠一定会埋怨姜家没教好他的儿子,耽误了他的前程。但是,外甥有上进心,姜二爷也不能拦着,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如果元冬能考上,便让他住在青衿书院的学舍里。学舍有专门的人管着,他也没工夫偷懒。” 姜凌的小棕脸上露出笑容,“还是父亲想得周到。” 在车里美滋滋的盘算了一路去姜家后每天怎么哄表妹开心的廖元冬,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县衙找父亲说此事。 现在孩子的大舅任礼部郎中,二舅深得万岁器重,眼看着也要走上仕途。元冬住在姜府,去青衿书院读书,自是比现在强许多倍,廖青漠当然不反对,“那你便用心准备,三月份时去青衿书院试一试。” “儿一定能考进去!”廖元冬雄心勃勃。 因儿子去青衿书院读书后,要他外祖家的人多加照顾,廖青漠回府见到姜二爷时,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因为儿子若要在姜家住得舒坦,就不能得罪他二舅。姜二爷的脾气,廖青漠也清楚,专挑着他喜欢的说,“我虽不懂马,但二弟这匹马,一看便不一般。” 姐夫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他选妻时挑中了自己的姐姐,现在还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得胜是比儿子的青龙还厉害的马。姜二爷玉雕冰塑的容颜展现笑容,迷得廖府内一众丫鬟婆子神魂颠倒。 “这是我精心挑选的宝马良驹,虽模样不算出挑,但它很通人性,脚力耐力都是上上等的。”姜二爷爱惜地给得胜捋顺鬃毛,“姐夫,我要自此留一宿,明日咱们一块去集市转转?姐夫视察民情,我挑几块皮子。” 一听这个,廖青漠立刻摇头。带姜二爷去集市挑皮子,这分明就是以权谋私,这样败坏自己名声的事,他才不干! “衙门事忙,我实在走不开,让你姐带你去。” 姜平蓝早就料到会这样,这也正中她的下怀,“二弟今日好生歇息,明日咱们一早就去集市。” 姜二爷难得邀姐夫同行,却被他扫了兴,脸上便不好看了,上了饭桌也没给廖青漠好脸色。晚上抱着儿子睡觉时,姜二爷还在抱怨,“也不知你祖父当年相中了他哪一点,以后给你姐你妹妹选婿,爹绝不选这么小家子气的!” 那是自然!姜凌扒拉开爹爹碍事的胳膊,“父亲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第二日一早,在热闹的爆竹声中用罢早膳,姜二爷兴致勃勃地带着儿子,跟着姐姐去皮毛集市转悠。 姜二爷英俊无匹的样貌,立刻引起了轰动。待听这就是大周第一美男子姜枫姜谪仙后,小轰动变成了大轰动,集市上的看姜二爷的人,比看货物的多了数倍,卖货的摊贩拼命向姜二爷推销自己的皮子,场面甚是热闹。 姜二爷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几句话散开围拢在他身边的人群,怡然自得地挑选皮子。 待到了与母亲提起的那位老秀才家,姜平蓝见到秀才的女儿刘宝珍也扶门踮脚,小脸通红地望着自己的二弟,嘴角便翘了起来。 她引着二弟往刘宝珍面前走,“二弟,你来瞧瞧这快红皮子怎么样?” 第201章定亲 姜二爷望向姐姐指的摊子,点头,“这家染色不错。” 虽然姜二爷没有看她,但刘宝珍的脸已经红得滴血了,集市上人声鼎沸,但她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姜二爷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坎上,刘宝珍害羞地低头,又忍不住抬头偷看,她想若姜二爷肯看自己一眼,真是死也值了。 见了刘宝珍的样子,姜平蓝心就稳了,主动与刘宝珍打招呼,“刘姑娘也来逛集市?” 没想到知县夫人会跟她打招呼,刘宝珍稳住心神,屈膝行礼,一时之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来,急得额头冒汗。 姜平蓝邀道,“这些是姑娘家铺子里的皮子吧,可否将店里上好的皮子拿出来瞧瞧?” “夫人眼光很好,这块红皮子就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刘宝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望着正在挑皮子的姜二爷骨节分明的手指,她从没想过,一个男人的手竟可以好看。 姜平蓝问二弟,“你可还中意?” 这话问得,姜凌都听出不对劲了。 “这块皮子虽好,但颜色艳丽不适合母亲用。再选选吧。”姜二爷头也不抬,放下皮子往前走。待姐姐追上来,姜二爷吩咐姜宝,“方才爷相中的皮子,你挑着价格合适的买下来。” 看出二弟不高兴了,姜平蓝低声道,“再转转吧,前边还有好多家呢。” 姜二爷脸色不好看,“转够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姐带着孩子回府吧,我与凌儿去马市转转。” 众目睽睽之下,姜平蓝根本没办法拦拦住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二弟带着儿子走了。 自从有了得胜后,再没哪匹马入得了姜二爷的眼,他很快带着儿子回到廖府,向姐姐辞行后便返回了康安城,将皮子送到母亲面前。 姜老夫人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 姜二爷心里十分不高兴,“姐姐不知详情也就罢了,娘明明知道儿为何少了西跨院,为何还做这样的事?” 姜老夫人的脸也沉了下来,“你不能娶妻,连妾也不要了么!” “儿现在没这个心思。就算要纳,也等儿考完春闱再说。”姜二爷想到妾就觉得膈应,“儿收拾行礼,去姜家庄了。” 儿子肯上进,姜老夫人自是不会拦着,只得命人为他收拾行礼,赶往姜家庄读书。姜松知道母亲做的糊涂事后,也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姜二爷去了姜家庄后,西院便只剩了三小只。三个小家伙在一起,疯玩了整个正月。出正月后,姜凌依旧去青衿书院读书,姜慕燕和妹妹也开始了每三日一次去琴行学琴的日子。 雅正夫人今年上半年教琴的对象还是三家:左相家、邑江候家和姜家,这些人家里琴学得最好的依旧是姜慕筝,学得最差的是姜五姑娘姜慕锦,进步最快的是六姑娘姜留。 姜留的手指灵活后,很快便掌握了弹古筝的技巧,弹出的曲子虽称不上娴熟动听,但技法已经没有问题了。达到基本要求后,姜留便不在古筝上下功夫,开始跟着三叔跑生意的事。 年前,她给三叔出的利用宣传单为各家店铺宣传店铺产品的方式,帮姜家添了一百余两的进项,一个多月便能有这些进项,已是相当不错了,姜槐有意与包雨高一起,将这个生意做大。姜留给他们出谋划策,用现代营销的方法帮店铺促销,例如节日打折销售、跨店联合促销等。 在忙活这些的同时,姜留也督促着姐姐,将娘亲留给她俩的雪霞晚和求本药材铺管了起来,开始了赚钱大计。 药材生意太过专业,姜留还在摸索中没寻太好的发展路子,但对于雪霞晚,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发展思路——推出新的护肤化妆品、化妆用具和香水。 姜留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时,绍兴观察判官李坤明的夫人带着二儿子回到了祖籍京畿太康县的老宅,给姜家下了拜帖。 陈氏对李家这么快就到了,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依礼送了回帖,请他们入府赏花。二月的康安城,已是桃李纷飞,姜家花园内的桃花和海棠绽放,值得一赏了。 闻得李家人要来,姜慕容喜上眉梢,不同往日的神采点亮了小脸。姜慕筝则到了西院,请三妹给二叔送信,想去姜家庄玩。 姜二爷既然答应了侄女,便不会失言,第二日便派了姜宝回来送信,说他在姜家庄待得无聊了,想让女儿过去为他抚琴解闷儿。 姜老夫人立刻安排马车,送三孙女去姜家庄,琴弹得最好的姜慕筝提出一同过去时,姜老夫人便也点了头。张姨娘送女儿上马车时,千叮万嘱让她待一两日便回来,姜慕筝嘴里应着,到了姜家庄后便称病不归,连她最喜欢的抚琴课也请了假,急得张姨娘直跺脚。 待李夫人与李正秋登门这日,见到姜家竟在京中有这么大的宅院,心中不免惊讶。姜留与大姐姐、五姐姐躲在屏风后,终于见到了久闻大名的李正秋。 李正秋的模样,与姜二爷自是没法比的,但他五官端正,眼神清亮,应对斯文有礼,也算是个不错的少年郎了。自打他进屋后,姜慕容脸上的红就没退下去过,显然她很中意这门亲事。 姜老夫人和姜松对李正秋也是满意的,两个大BOSS点了头,陈氏心里那点不满便也不敢表达出来,过了两日,李家的媒婆便带着李正秋的八字登门,开始正式议亲了,待到了三月初,两人的亲事便定了下来,婚期定在今年十月二十,婚礼在京畿太康办。 离着姜慕容出嫁,只剩下七个月了,陈氏急吼吼地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姜慕容除了跟母亲学管家外,就是躲在房里绣嫁妆,不再出门。出府学琴的,只剩了姜家的四个姑娘。 随着春闱临近,各地的文武举子涌入康安城,康安城的茶肆、酒楼开始热闹起来,处处有人高谈阔论,以文会友。各个赌坊的赌局也如火如荼地开了起来,四处有人讨论如何下注,姜家姑娘也忍不住手痒了。 小姐妹五个凑了三十两银子,买姜二爷能中进士。所以姜二爷学成归府,准备应试时,发现女儿和侄女侄儿们,看他的目光跟府外的百姓一样火辣辣的。 这等火辣辣的目光,一方面让姜二爷有压力,一方面让他激动。魔枪百日,终于到了登场之时,成与不成,便看这一把了。</div> 第202章 险情 有半个月没见,姜二爷伸手把小闺女捞起来抱了抱,随后不满道,“瘦了。” “没瘦。”姜留回答。 “没瘦?”姜二爷不信。 “没瘦!”姜家四姐妹齐声回答后,姜慕锦两眼亮晶晶地道,“二伯练翘关练得多,力气长了,所以才觉得六妹轻了,对吧?” 姜二爷添了些英气的桃红瞳一转,“有道理!” “二伯,你一定要中进士啊!”姜慕锦握着两个小拳头,她可是把这几年的压岁钱全压上了。 “好。”打进城已经应了无数次的姜二爷,随口应了,“你们压了多少?” 姜慕容连忙道,“二叔,我们一人押了六两银子呢!能不能赚回来全靠你了!” “爹爹,大姐姐连她的买嫁妆的银子都押上了。”姜留小声在爹爹耳边道,最近康安城的赌局开得太多了,让人觉得不押一把都跟不上形势,出门聊天都插不上话。 姜二爷笑了,“没关系,输了二叔给你十倍补上。” 姜慕容自然听到了六妹妹的话,脸忍不住又红了。姜慕燕轻声提醒道,“父亲,祖母还在内院等您呢。” 姜二爷点头,放下小闺女,带着一窝丫头往里走了没多远,侄子们又凑了上来。三郎笑嘻嘻地问,“三郎押了二叔百发百中,二叔可要加把劲啊!” 小四郎道,“二伯可以有一箭不中,四郎压的二十九箭。” “全中!” “二十九箭!” 眼见着两个侄子要掐起来,姜二爷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爆栗子,“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四郎捂着脑袋委屈道,“姐姐们也押了,二叔怎么不打她们?” “四郎!”姜慕容和姜慕锦齐声吼,“讨打是不是?” 孩子们热闹着,姜二爷也开心极了,到了北院在母亲旁边坐着吃茶。姜老夫人打量儿子,心疼道,“黑了,也瘦了。” “再黑也没凌儿黑。”姜二爷乐呵呵,“母亲日日往庄子里送吃食,儿都吃完了,一点没瘦。” 姜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有几分把握?” 姜二爷笑嘻嘻,“儿有十分把握,郭静平能入一甲。” 姜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你呢?” 姜二爷嘿嘿,“若苍天开眼,祖宗保佑,儿没准能入二甲。” 大周科举分三甲: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人是科举的最大赢家;二甲为进士出身,三甲称同进士出身。郭静平一个陪练的都能入一甲,你入二甲还需祖宗保佑!姜老夫人又生气又心疼,可已经到了这会儿,再也不能给他压力了,“枫儿不必多想,入场考便是,便是三甲都不如也无妨。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下次?姜二爷一激灵,立刻保证道,“娘放心,儿方才是逗您开心的,儿绝对能入二甲!” 陈氏听了,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待晚上姜松询问了一番二弟的功课回到房中,陈氏殷勤伺候丈夫更衣洗漱,然后问道,“老爷,您看二弟这次能中进士么?” “墨义应没问题,策问还是不好说。外场的话,得看临场应变。不过,应有六分把握。”对此结果,姜松已经很满意了,“原也没想着他能中进士,二弟能坚持到现在,已教人刮目相看了。” 这得感谢郭静平,若不是他一直陪着二弟苦练,二弟独自一人,绝对坚持不到现在。待殿试结束后,得好生谢过人家才是。 丈夫说话做事一项稳妥,他说六分,少说也得有八分!八分把握啊!陈氏眼睛转悠得更快了,现在西市开的赌局,若拿五百两买二弟能中进士,就能赚二百两,一百两可以给女儿多打几只簪,多配一副手镯…… “夫人在想什么?”姜松问。 陈氏拉住丈夫,把赌局的事儿跟丈夫说了,“娘给了妾身五百两银子,为容儿办嫁妆,若是押中了……” “若是押输了,就连这五百两都没有!”姜松沉下脸,“嗜赌败家的事情还少么?女儿办嫁妆的钱夫人都敢拿去赌?若让容儿知道,她该如何想?” 她把自己的压岁钱都拿去赌了……陈氏心里碎碎念,嘴上却道,“妾身知错了。” 外院书房内,终于熬到大哥走了后,姜二爷跟三弟头碰头嘀咕,“三弟,情况怎么样?” “二哥放心,事情已经妥了。”姜槐嘿嘿笑,“一千两银子押二哥能中进士。三千两押郭静平能入一甲。” 这四千两,是二哥拿出的压箱底的钱,再加上他自己的私房钱,这把若说赔了,哥俩就真成穷光蛋了。 姜二爷美滋滋。 没道理自己苦哈哈练了半天,银子白让旁人捞了去。这一个多远,他让三弟四处散播自己在秦家庄偷睡懒觉,不肯练箭读书的谣言。为了坐实这个谣言,姜二爷还隔三差五地出庄转悠几圈,吐吐苦水。这一连翻故布疑阵,硬生生将自己中进士的赔率拉高了两个点! 至于郭静平,他虽没怎么露过面,让人摸不清他的深浅,但他怎么说也是福建路的解元,市面上也可以押。 姜槐又低声道,“二哥,我还押了一局,赌二哥三十支箭全部射中。这个赔率高,十赔五。” 姜二爷心里咯噔一声,“你买了多少?” “一千八百两。”姜槐含笑,“把二哥中举、郭静平入一甲赚回来的钱,都压进去了。” 姜二爷心疼,“三十支箭全中谈何容易!” “所以二哥射箭时,不要想往哪射就往哪射,认准了靶子,想着卢师傅教的方法,一箭箭地射过去,一定能全中。”姜槐鼓励二哥。二哥有底子,又苦练了一年多,只要他能沉住气,全中也是可能的。 姜二爷拍了拍三弟的肩膀,“若我这次全中,得的银子全留着给容儿添嫁妆。” “好。”姜槐含笑应了。府里日子过得艰难,大侄女出嫁的嫁妆自不能跟她姑姑的比,但也不能差太多。嫁妆少了,侄女在婆家便抬不起头来。 姜二爷回到卧房,笑呵呵地问儿子,“凌儿下注没有?” 正在读书的姜凌点头,“下了。” “多少?” “儿买了二百两,买郭叔能入一甲。”姜凌平静道。 “啪!”姜二爷一巴掌,“有眼光!” 第二日又是学琴的日子,姜家四姐妹早早用过饭,赶往琴行。学了一上午后,四人从琴行出来坐上马车,谁知走到半路上,车却坏了。</div> 第203章 擒住 “坏的是车轴,一会儿半会儿是修补好了。咱得换辆马车回府。”充当马夫的姜猴儿爬到车下看了看,钻出来跟鸦隐道。&lt;/p&gt; 鸦隐点头,“某在此保护姑娘们,你去找辆马车来。”&lt;/p&gt; “这条巷子偏僻,得到大道上才好找车,一来一回得有一会儿。”姜猴儿挠了挠头,平常走得那条路也不知怎么搞的,今日都拥堵得无法通车,他们七转八绕,竟到了僻静的巷子,“要不,让姑娘们下车,咱们一块走出去再找车?”&lt;/p&gt; 鸦隐严肃摇头,“不可,某在这儿守着,你去找修车人和马车过来,多叫几个,快去快回。”&lt;/p&gt; 车轴折了,马车不可能再往前走。回想方才拥堵的街道,再环顾现在的处境,鸦隐已察觉到不对劲儿了。许是他多心了,他感觉有人故意把他们引到这里来,设陷阱埋伏。若姑娘们下车后,鸦隐一人保护四人难护她们周全,姜猴儿是个弱鸡,遇到危险也起不到什么用处,还不如派他去求救。&lt;/p&gt; 因车轴折了,车身略倾斜,姐妹四个在车内坐着难受,姜慕锦便道,“咱们下去吧?”&lt;/p&gt; “姑娘们坐稳,某这就把车放平。”鸦隐到了车后,双手稳住马车往上一抬,抬脚踢掉车轱辘,将车身放在地上,又到前边将马从车辕上解开,车身便稳稳当当地蹲在了地上。&lt;/p&gt; 这一番折腾,车内的四姐妹差点从车门翻出来,好歹稳住身形后,她们撩开车帘一看,这视角委实奇特。&lt;/p&gt; 不同于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姐姐们,姜留已经觉察出不对了。若有人在此埋伏她们,是图什么?只能是为了扰乱爹爹的心,让他明日无法入场考进士!如果是这样,现在最危险的就是自己和小姐姐。&lt;/p&gt; 趁着五姐姐捂着肚子跟二姐姐说她饿了时,姜留凑到小姐姐身边,低声道,“姐姐,待会儿如果有危险,你们仨怎么样都不要从车里出去。我随机应变,姐姐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lt;/p&gt; 姜慕燕转头看着妹妹,见她认真地望着自己,便握紧了她的手。姜留用小胖爪拍了拍姐姐细瘦的小手,让她安心。&lt;/p&gt; 姜慕燕张开嘴还没出声,便听“当”地一声,鸦隐大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lt;/p&gt; “爷要的是车里的人,识相的就滚!”来人威吓道。&lt;/p&gt; 姜慕锦吓得尖叫一声,抱住了二姐姐。姜慕筝立刻伸胳膊将三妹妹和六妹妹也揽了过来,紧靠着车壁。姜留示意姐姐们莫怕,探手关上车门,再转手轻轻挑开车帘,见到了鸦隐的衣摆,和不属于他的四条腿。这四条腿的黑色衣袍只道膝下两寸,腿都用布绑着,脚踩同色布鞋,这是典型的武夫装扮。&lt;/p&gt; 姜留放下车帘,又挑开另一侧的车帘看,还好另一侧紧靠着墙,不能站人,还好。&lt;/p&gt; 姜留刚一安心,便感觉车门被人踢了一脚,一扇车门开了。&lt;/p&gt; “啊——”姜慕锦又吓得尖叫,姜留立刻将车门关上,顺手抄起古琴抵住车门。&lt;/p&gt; 姜留这般沉着,倒让吓得四肢不能动弹的姜慕筝有了些力气,她过来帮六妹抵住车门。&lt;/p&gt; “当!”有人有踢了一脚,便听到外边“噗”地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叫。&lt;/p&gt; “找死!”鸦隐的声音含了浓浓的杀气,“再上来,杀无赦!”&lt;/p&gt; 姜慕锦还要叫,却被姜留捂住了嘴,“五姐姐,别出声。咱们学了一年的兵法,到了用的时候了!姐姐们别怕,外边有鸦叔在,咱们会脱险的。”&lt;/p&gt; 姜留刚说完,便听鸦叔喊道,“姑娘们趴下!”&lt;/p&gt; 姜慕燕薅住妹妹往下一按,便听到砰砰砰地几声,有箭射在了马车上。姜留立刻喊道,“鸦叔,你怎么样?”&lt;/p&gt; “某无事,姑娘莫怕。”鸦隐沉声道。&lt;/p&gt; “呵呵……”几声冷笑传进马车,声音带着一股特有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沙哑,“你已中了一箭还能撑多久?我等奉命接姜留姑娘过府做客,不想杀人。滚开!”&lt;/p&gt; 鸦隐立刻道,“姑娘别听他胡说,某没事!”&lt;/p&gt; 鸦隐的话音刚落,便又是砰砰砰地几声。那沙哑声又传姜留的耳朵,“让开!”&lt;/p&gt; 这么下去不行!姜留与三位姐姐道,“我出去,你们抱着琴顶紧门。”&lt;/p&gt; “六妹别去,姐姐去。”姜慕燕用冰凉的手拉住妹妹。姜慕筝也道,“这里我最大,我的命……最不值钱,我去,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姜猴儿快回来了。”&lt;/p&gt; 姜慕锦已经吓哭了,紧紧拉着六妹妹的手道,“咱们谁也不出去……会死的……”&lt;/p&gt; 姜留安慰她们道,“你们别怕,这些人说是请我去做客,就不会要了我的命,我会没事儿的。姐姐,对不对?”&lt;/p&gt; 姜慕燕的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用力摇头。&lt;/p&gt; “我会找机会跑的,再拖下去鸦叔就要没命了!”姜留急了,睁开姐姐们的手,拉开一扇车门,扬声道,“你们住手,不要伤我鸦叔,本姑娘出来跟你们走就是!”&lt;/p&gt; 姜留挑开车帘钻了出来,见到横在地上的两个人身下都是血,鸦隐就站在血泊里。&lt;/p&gt; 鸦隐头也不回地挡在姜留面前,“姑娘快回去!这不是闹着玩的!”&lt;/p&gt; 姜留看到他胳膊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在看到他面前站着的八个用箭瞄准马车的黑衣人,瞳孔便是一缩。姜留装作怕怕地小声道,“你们不是说请我回去做客么?”&lt;/p&gt; 这小姑娘美得不像话,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异常动听。为首的黑衣人令手下放下箭,被黑布包裹住的脸只露出一对狼外婆般笑着的眼睛,“姜六姑娘不愧是姜二爷的种,够义气!姑娘这边请。”&lt;/p&gt;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姜留挣脱鸦隐的手,往前颤巍巍走去,“你们别伤害我的姐姐们。”&lt;/p&gt; “六姑娘放心,我等只是奉命请您去做客,不会伤人。”黑衣人伸出狼外婆的爪子,“姑娘,来。”&lt;/p&gt; 姜留刚过去,便被这黑衣狼外婆抱起,走入了身后的木门中。到了木门内,姜留的手脚立刻被困住,嘴也被布条勒住,见那人抬手要打晕自己,姜留连忙两眼一翻,自己晕了。&lt;/p&gt; 这倒省了黑衣人的事,他们将姜留装入箩筐,飞速逃离此处后,又换做农夫装扮,背箩筐向东急行。&lt;/p&gt; 喜欢姜六娘发家日常&lt;/p&gt;</div> 第204章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在箩筐里装了会儿咸鱼后,被倒绑着的姜留开始动了。她用小胖爪撩起自己的裙子,从大腿内侧拔出提前绑好的匕首,先小心翼翼地挑开脚上的绳子,又挑开手上的绳子,再抬手扯掉勒住嘴的绳子。 因箩筐颠簸,她的手也没准头,脚踝和手腕上都被刀划破了。现在也顾不得疼了,姜留抬手试了试箩筐的顶盖,上边应是被压了些类似菜叶子的东西,不算重,能推开。她心中稍安,划破麻袋透过箩筐的缝隙往外瞧。 这里行人很少,不晓得是什么地方,姐姐们可能还没脱险,现在不是脱身的好时机,姜留努力稳住自己砰砰砰地心跳,让自己沉住气。 终于,筐外声音渐渐大了,姜留看到了行人,闻到了饭香,她不争气的小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姜留压住肚子,吞了口口水,快了,马上能回家吃饭了! 路上人虽越来越多,但背篓后还有两个人把守着,若寻不到好时机,跳出去也得被逮回来。慢吞吞生活了一年多的姜留,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蹲在背篓内静静等待着。 机会来了!马蹄声传来,姜留透过背篓的缝隙往外仔细瞧,然后失望了。尼玛,来的居然是邑江候府马车! 再等! 姜留吸了口气,渐渐辨认出这些人是往东正门。等他们出了城,自己再要脱身就难了,姜留暗暗准备,打算等他们出城门时,借守城门的羽林卫帮忙脱身。 不过,出城须得经过羽林卫盘查,这些人就这么背着自己往外走,莫非……已经买通了守城兵? 姜留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得在出城之前脱身! 又有马蹄声传来,姜留闭眼暗求五岳神君保佑,才又睁开眼往外瞧。这回来的是辆马车,车身宽阔,篷布深蓝,车前挂着写有“黄”字的家徽,赶车的车夫穿得光鲜,车两边还有骑马的侍卫保护。 姓黄,有侍卫,家里有钱……姜留眼睛一亮,当朝阁老黄通黄老将军!就他了! 待马车到了近前时,路上行人避让到两遍,背背篓的家伙也背对墙站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分站两边守护箩筐,免得被人碰着。 就趁这个机会!姜留一下站起身钻出麻袋与菜叶子齐飞,踩着行人的脑袋快速向马车跑去,背着她的人探手,也只抓住了一片菜叶。姜留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守在车边的护卫刚拔出腰刀,姜留已经停在马车上,高呼道,“黄阁老救命,有拍花子的抓我出城卖钱!” 一听到有拍花子的抓孩子,百姓立刻怒了,抄家伙奔着背箩筐的混蛋打去。马车内有人吩咐道,“擒住他!” “是。”骑马侍卫提到下马,向前走去。 姜留连忙道,“背筐的左右那俩褐衣男子也是坏人。” 这仨人一看形势不妙,撞开人群往前分开跑,侍卫提刀喊着往前追去。姜留松了一口气,便见车帘挑开了,露出一张中年大叔的胡子脸。姜留虽没见过黄阁老,但也听说过他年过五十,不该这么年轻,莫非这是黄阁老的家人? 姜留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汗,向他道谢,“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中年胡子脸大叔身边探出一张小白脸,冲着姜留笑道,“你方才是飞过来的吗?” 无端的,这个小少年圆圆而明亮的眼睛,让姜留想到了家里的猫,顿生亲切。她摇摇头,“我是踩着人的肩膀跑过来的。” 小少年的眼睛更亮了,“你这是什么功夫,如此厉害?” 这……姜留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留下来的汗珠子,“大概是逃命的功夫?” “云儿,莫闹。”一个温柔的女子唤住少年,轻声道,“小姑娘受了惊吓,请她到车里来歇一歇。” 少年和中年胡子脸大叔退回车内,姜留道谢,跟着钻进车里,避开了车外围观众人的目光,稍稍松了一口气,“多谢夫人。” 不过,这位夫人头上的金钗真够亮的,照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姜留揉揉眼,便见有人把一块香喷喷的帕子递到她的面前。姜留连忙摇头,“不敢弄脏了夫人的锦帕。” 说罢,她想从衣袖里掏出自己的帕子,谁知却掏出了一棵菠菜…… 听到小少年忍不住笑出声,姜留不好意思地把菠菜塞回去,把帕子摸出来擦干净脸,又整了整头上的小揪揪,才正正经经地向救命恩人道谢,“大人,夫人,小女子是礼部郎中姜松的侄女姜留,被方才那些人劫持,万幸得遇您二位入城才得以脱身,请二位受小女子一拜。” 说罢,姜留便要行大礼。这位夫人抬手扶住姜留,“你父亲是送瑞谪仙姜枫吧?” 姜留的眼睛顿时亮了,“夫人认得我爹爹?” 夫人笑道,“不曾得见,却久闻大名。你被人劫持,家里人该急坏了吧?将军,咱们送她回府,可好?” 中年胡子脸大叔点头,“不入姜家门,到地方便回?” “也好。”这位夫人略有遗憾。 姜留的心“咔哒”一声落回原位,连忙道,“请将军和夫人到鄙府小坐,也好让小女子端端正正地叩谢二位的大恩。” 小少年好心为姜留解惑,“我爹是本科春闱的主考,你爹要入场,此时不宜走动。” 姜留望着胡子脸大叔,桃花瞳睁得比小少年的猫眼还圆,“您是左骁卫统领黄将军?” 胡子脸大叔爽朗笑了。 姜留又转向旁边金光闪闪的夫人,话都说不出来了。若胡子大叔是黄阁老之子黄隶,那这位就是夫人,那便是京城大名鼎鼎的仁阳公主了?难怪她戴着这么亮的金钗,原来是金枝玉叶! 仁阳公主与乐阳公主虽然都说公主,封号也只差了一个字,但口碑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乐阳公主荒淫无度,仁阳公主下嫁黄家后,却从不在夫家人面前摆公主的架子,而是以黄家妇自居,还随着丈夫驻守边关多年,是京中有口皆碑的好公主! 还没等姜留琢磨明白该怎么行礼时,便听车外起了喧哗声。 “是姜二爷!” “姜二爷骑马过来了!” 爹爹得着消息来救他了!姜留还没说什么,仁阳公主开口了,“将军。”、 黄隶挑帘吩咐道,“拦住他。”</div> 第205章 非同寻常的举子 景隆五年三月十九,春闱前一天。&lt;/p&gt; 众举子齐聚大周都城康安备考,康安城四处紧张又激动。比举子更紧张的是京兆府尹张文江,他召集少府尹、康安令丞、五城兵马司正副指挥使齐聚京兆府开会,三令五申,必须确保明日康安城被充作贡院的礼部府衙门前的道路条条畅通,必须确保举子们平安入场,必须确保无人趁机闹事、偷鸡摸狗……&lt;/p&gt; “寒窗苦读十几二十余载,成败在此一夕,我等皆是过来人,当体察举子心境,护送其平安入场。”张文江感慨道。&lt;/p&gt; 京兆府少尹廖纲提醒道,“大人,还有苦练武艺十余载的武举人们。”&lt;/p&gt; 张文江瞪眼,“不管是文还是武,今日都在闭门苦读,为明日入贡院做准备!”&lt;/p&gt; “大人所言极是。”康安令丞肖治亮连忙打圆场,“不管是文举还是武举,明日都要提笔写文章。”&lt;/p&gt; “报——”衙差跪在议事厅门外,朗声道,“大人,会嘉坊送瑞谪仙姜枫前来报案。”&lt;/p&gt; 姜二只苦读了一年怎么跟人家苦读十年的比?廖纲立刻决定再下重注,押姜二考不中进士。&lt;/p&gt; 张文江额头青筋蹦起,他不是明日要入贡院提笔做文章么?现在不在家看书,却跑到这里来捣乱!不知道京兆府很忙吗!他不想见到这家伙,于是吩咐道,“云诚,你去看看他报的什么案。”&lt;/p&gt; “是。”京兆府少尹赵敏德,在另外一位少尹廖纲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平静起身,赶往京兆府前衙。&lt;/p&gt; 此时前衙外,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前衙两班衙役分列两旁,中间站着的姜谪仙尤为显眼,他身旁直挺挺躺着三具黑衣蒙面尸首。&lt;/p&gt; 竟是出了人命案子,赵敏德瞳孔一缩,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何事至此,从实讲来。”&lt;/p&gt; 待姜二爷讲清案情,赵敏德眉头也皱起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都城康安之中,竟有人胆敢当街行凶掳夺官员家眷,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何人如此猖狂,乐阳公主、邑江候世子还是刑部尚书孟回舟?&lt;/p&gt; 这三人立刻出现在赵敏德脑子中,无论哪一个,这都是极为棘手的案子。赵敏德再问,“可追查到逃走凶犯的下落?”&lt;/p&gt; 姜二爷道,“黄将军的两名侍卫自延兴门追至永宁坊,凶犯无处可逃一人伏诛,一人翻入墙院,不见了踪影。”&lt;/p&gt; 邑江候府便在永宁坊,赵敏德立刻道,“谁家庭院?”&lt;/p&gt; 姜二爷抬头直视赵敏德,答道,“平西侯府。”&lt;/p&gt; 不是邑江候,而是平西候府?赵敏德追问道,“可有入内探查?”&lt;/p&gt; 姜二爷点头,“平西侯府得了消息后,立刻命人搜查,却不见凶犯踪迹。”&lt;/p&gt; 水过留痕、燕过留声,偌大的一个人跳进去,怎会不见踪迹?赵敏德立刻命师爷记录、仵作验尸,他则派人去请京兆府人张文江。&lt;/p&gt; 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无法推脱的张文江到前衙,验看过地上的尸首,又详细听了姜家下人的供述后,心中震怒。&lt;/p&gt; 他在心中仔细捋了一番案情,立刻道,“这些人出城应有人接应,立刻派人去延兴门外追查接头之人;赵大人,立刻派人通知九门羽林卫,严加排查带弓箭之人;任捕头,你立刻带人去平西侯府,协助侯府捉拿凶犯,以免其再伤无辜。”&lt;/p&gt; 平西侯之子,便是乐阳公主的已故的驸马邓元杰,凶犯翻墙进入平西侯府,不得不令张文江联想到乐阳公主。但出于直觉,张文江并不认为此事是乐阳公主所为,因为这样做对她全无好处。所以张文江才用了“无辜”二字,提示姜枫和衙外百姓莫多猜忌。&lt;/p&gt; “令人为尸首画像,张贴至康安城各处,寻人认尸;再派人查验凶犯所持弓箭出处,三日内,必查清凶犯是何人!”&lt;/p&gt; “是!”&lt;/p&gt; 京兆府众人闻声而动后,张文江暗叹幸好姜枫之女机警逃脱,否则姜枫明日必无法安心入场,凶犯主谋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张文江此时对姜枫也升起了几分同情,“此案本府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谪仙先沉下心来应考,不可令凶犯诡计得逞。”&lt;/p&gt; 一点笑模样也没有的姜二爷抱拳谢过张文江,领着京兆府的官差回府,为姜留录口供。&lt;/p&gt; 再一次听小闺女一个多时辰前的险情,姜二爷的心依旧疼得厉害,待衙差走后,姜二爷轻轻把小闺女抱在怀里,哭肿了眼的姜慕燕、姜慕筝和姜慕锦与姜家人都守在旁边,安慰和称赞姜留。&lt;/p&gt; 当事人姜留此时已经万分平静了,爹爹自黄隶夫妇马车上接回她,便与家里人马不停蹄地处理后续事宜,到现在应该又渴又累了。姜留抬头道,“爹爹,留儿饿了,想吃饭。”&lt;/p&gt; 六丫头刚吃过饭,哪就饿了。她这是心疼她爹了。姜老夫人看着手腕和脚腕都被包裹起来的六丫头,心疼又宽慰,吩咐人摆饭。&lt;/p&gt; 姜二爷沉默着用了饭,安慰母亲几句,便带着两个闺女回了西院。望了一眼被夷为平地种上辟邪桃树的西跨院,姜二爷直接将两个闺女送回了东跨院,看着她们喝下安神的汤药。见两个闺女没什么不妥,姜二爷便起身往外走。&lt;/p&gt; 姜留轻声唤道,“爹爹。”&lt;/p&gt; 小闺女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让姜二爷压抑着怒火的心又是一疼,挺步回头。&lt;/p&gt; 姜留对着爹爹露出最真诚的笑脸,“爹爹,留儿和姐姐都好好的呢。爹爹明天安心入贡院考个进士出来,气死他们!”&lt;/p&gt; 姜二爷盯着小闺女看了一会儿,走到榻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笑得跟傻子一样呢?”&lt;/p&gt; 姜留一点也不生气,依旧抬着笑脸望着爹爹,“就算傻了,也是爹爹的好女儿。”&lt;/p&gt; 姜二爷一直紧绷的脸展露笑容,揉了揉她的小脸,又拍了拍大女儿的肩膀,转身回了正院,吩咐姜宝,“去把裘叔叫回来,让他给爷施针,爷要一觉到天明,去贡院!”&lt;/p&gt; 他心里还压着火,靠自己是睡不着了。&lt;/p&gt; “是!”姜宝响亮应下,飞快跑了出去。&lt;/p&gt; 在裘叔的帮助下,姜二爷陷入沉睡后不久,皇宫内的景和帝得到了姜枫之女遇劫的消息,勃然大怒,“宣京兆府尹张文江!”&lt;/p&gt; 喜欢姜六娘发家日常&lt;/p&gt;</div> 第206章 2递刀子 悲催的大周京兆府尹张文江跪在宣德殿内,被景和帝骂了个龙血淋头。一边被骂,张文江还得一边磕头,口称万岁息怒、微臣该死。 谁让他是京兆府尹呢,谁让他统辖五城兵马司、掌管都城治安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当街行凶掳走官员家眷,不是他京兆府尹失职,还是谁失职?万岁只骂他还是轻的,还没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206章 递刀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207章 2牵线人 这话实在太合姜二爷的胃口了,他立刻改变主意,低声道,“十五年前,贵府世子在西市一家酒楼吃酒时,曾无意间提起平西侯府内西南角小院水井壁上的凹洞。当时在场的只有两人:嘉顺王府的柴二哥和护国公长子康光举。” 柴易宽和康光举都是世子的好友,邓发成抬眸见姜二爷的眸子发亮,便继续问道,“这事二 《姜六娘发家日常》第207章 牵线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姜六娘发家日常&lt;/b&gt;》</div> 第208章 王八鱼乱虾乱窜 他知不知道?当然知道! 不只知道,在留儿被劫持后,姜二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死对头找城外的山匪所为。所以,姜二爷已命裘叔暗中部署,跟踪保护南市的牵线人,以防他们逃跑或被人灭口。 不过,知道归知道,姜二爷却不能告诉张文江。不是他不想早点破案,而是不想抢张文江的功劳。于是姜二爷摇头,“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因不肯与南市的几个地痞一起骗钱,不受他们待见,所以去南市去得少,对那边的情形不甚清楚。” 张文江点头,立刻吩咐师爷,“将廖纲叫来。” 姜二爷父女走后,廖纲唤回京兆府,听了府尹大人的话,廖纲未答话之前,眼睛先转了急转。张文江立刻骂道,“你家住城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日恨不得去南市八趟,莫以为本府不知道!还不如是讲来!” 府尹大人这话,说得好像他廖纲是待审囚犯一般,廖纲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大人说的那死样,卑职只精通前两样……” “恁多废话!若让背后主谋得知咱们查出了劫匪的真实身份,只要他不是傻子,就会派人去灭口!再啰嗦下去耽误了缉凶,本府将你绑到御前交差!”张文江骂道。 您既然着急,怎么不直接问姜二?他可比老子还门清!廖纲不敢再矫情,连忙将自己知道的牵线人一个不落地讲了出来,足有二十余人。 张文江挑挑眉,“这么多?何人嫌疑最大?” 廖纲解释道,“这些人做的营生并不相同,若这次劫持姜六姑娘是他们牵的线,最有可能的就是牛马市西街口打铁的刘大憨、牛马市常阳巷内切驴蹄子的赵树,这俩人都与姜二有过节,只要钱给得足,他们什么生意都敢接。” 派人去南市捉拿刘大憨和赵树后,张文江问道,“这二人为何与姜枫不合?” “此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是,姜二嫌人家长得丑。” 张文江…… 回姜府的马车上,姜留望着挥扇沉思的爹爹。如今才三月末,天气里炎热还差俩月呢,她爹的扇子就不离手了,这不是臭美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她爹爹真是养眼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帅。别人习武之后看起来便像金刚大猩猩靠拢,譬如鸦隐、呼延图,但她爹爹练了一年多后,却走上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深藏不露的江湖侠客! 这是为啥呢?难道又是因为脸?姜留抬起手挡住爹爹的脑袋,在想象中给爹爹换上鸦隐的脑袋,忍不住一阵恶寒。果然,是看脸的! 姜二爷见小闺女在旁边比比划划的,合扇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发什么傻?” 姜留笑得极甜,“爹爹这把扇子真好看。” 爹爹拿的这把扇子的扇面是小姐姐画的同穴山居图,这扇面姐姐画了二十几幅,才挑了最满意地给爹爹制成扇子,今年开春后,爹爹便拿住不撒手了。 姜二爷对这把扇子极为满意,“你姐姐的画,越发出色了。” “嗯!”姜留满意地点头。 姜二爷翻过扇子另一面,露出扇子另一面的“浑然天成”四个大字,“你哥的字写得也不错。” 姜留立刻道,“扇坠上的玉是女儿选的。” “爹最满意的,就是这块玉。”姜二爷赞完,见小闺女露出两个白净整齐的大门牙,便揉了揉她的小脸,“留儿的眼光和胆识,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姜留被爹爹夸得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爹爹,廖大人真会知道是什么人找的场外的猎户劫持女儿吗?” 扇子在指尖游走了几圈后,姜二爷懒洋洋地道,“南市的牵线人也不过二十几个,廖纲知与不知都没关系,抓错了再抓就是。不过,爹倒希望他们抓错。” 嗯?姜留爬到爹爹身边,眨着桃花瞳问道,“爹爹在打什么坏主意?” 姜二爷拿扇子敲了敲小闺女的额头,含糊道,“京兆府去南市搅水,王八鱼虾都会乱窜,这样才有热闹看。” 一看爹爹的表情,姜留就知道他不是为了看热闹,她没追问,只道,“周师爷问了女儿很多遍为什么从轿子里出来,为什么敢跟着劫匪走。” 姜二爷“嗯”了一声,“留儿怎么答的?” “留儿不想姐姐们有危险,不想鸦叔被打死。” “留儿不怕吗?”姜二爷轻声问。 “不怕。”姜留趴到爹爹二辩,小声道,“留儿跑得快,他们追不上。” “他们拿的是弩箭,你跑得再快,能有弩箭快?”姜二爷抱住自己的心肝宝,想到她可能被箭射到,心就疼得受不了,保证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们出门身边至少待四个护卫。春闱之后,爹去给你们挑几个武婢回来。” 武婢可比一般的婢女贵多了,不过姜留不心疼这点银子,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爹爹,那些人怎么会有弩箭呢?” 弩箭威力可不是一般弓箭可比的,在大周只有军队才能用。若不是劫匪人手一把穿透力极强的弩箭,鸦隐也不会陷入被动,不敢离开车前半步。 姜二爷道,“自然是找铁匠私铸的。”京兆府拿着弩箭,寻懂行的人验看便能找出是哪家铁铺铸的,私铸弩箭是死罪,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姜留哦了一声,又问,“爹爹,我们还能学琴么?” “这事自有你祖母安排。”姜二爷叮嘱道,“留儿先乖乖在府里玩,待抓住真凶后,爹爹再带你出府踏春。” 姜留瞪大眼睛,“留儿以后还能出来玩?” “让鸦隐和呼延图他们跟着,再配上几个武婢和侍卫,留儿想去哪就去哪。”姜二爷喜欢玩,当然也不会把女儿关在府里。 “爹爹真好!”姜留真心感动。 “傻丫头,我是你爹,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姜二爷伸了伸腿,“爹也饿了,咱们回府用饭!” 姜二爷带着女儿到了柿丰巷,便瞧见孟二从轿子中出来,脚步匆匆地进了孟府。他不在衙门当差,跑回来做什么?姜二爷挑挑眉,看了眼姜宝。姜宝心领神会,进府后没有跟着二爷回内宅,而是奔向孟家前院书房……边上的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