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妻驾到》 文章简介 书名:福妻驾到 作者:东风软软 文案 朱小翠有个挨千刀的爹,死了都不让她安生,还清对方欠的一屁.股债后,她连这人的棺椁钱都拿不出来,无奈之下,小翠决定“卖身葬父”。 偶遇一心慈妇人,不忍她被纨绔糟蹋,将她带回家中。 小翠才发现,这家竟也快揭不开锅了!还有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她没念过多少书,却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没钱了,去挣! 没米了,去买! 人快死了,给他救回来! 娶不到媳妇儿......这她也要负责?! 一夕之间,裴家成为党争的牺牲品,裴景明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下,母亲带着他回到老家,已有死志的裴景明只等一个机会,却被母亲突然带回家的乡野女子破坏。 生在锦绣堆的裴景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明明长得秀丽秾艳,却力能扛鼎; 明明不善言辞,却总能令他心头颤动; 明明只有一双柔弱的肩膀,却帮他扛起了这个飘零的家...... 多年后,已是内阁重臣的裴景明人人艳羡,同僚柠檬精上身:“裴大人,为何你运气如此之好?” 裴景明温润一笑:“无他尔,有一贤妻足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小翠(朱槿开),裴景明 ┃ 配角:一大群群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的人的出现就是为了治愈你。 立意:好的爱情可以让你变成更好的人。</div> ☆、第 1 章 阳春三月,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候。阳明山下,一辆青布马车缓缓停下。 “夫人,到了。”车夫率先跳了下去,将一只脚凳放在了地上。 布帘掀开,一名丫鬟搀着一名妇人走了出来。 妇人穿着一身白衫儿,天蓝裙子,绿比甲,布料普通,打扮素净,头上连只朱钗都无,看着有些年纪,但脸盘圆润,手指细嫩,周身气质通泰,不像普通人家的主妇。 此刻,她的脸上愁容尽显,眼角细细的纹路藏不住倦态。 丫鬟秋夕忍不住劝慰:“夫人莫太伤神,家中现在还需您撑着,只要人活着...总会好的。” 裴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今日菩萨能开开眼,保佑我家阿郎渡过这一劫...” 山寺幽深,山道陡峭,马车只能停在山下,主仆二人徒步上山。 幸而天气日渐暖和,来烧香的人开始变多,山道上还算热闹。 这些日子家中愁云惨淡,裴夫人已经好久没细细品味春.光,看着路两边树上发芽的嫩枝,心中郁气渐渐疏散。 靠近崇福寺门外,一阵喧嚣突然传了过来。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群人堵了道,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裴夫人看向秋夕,皱起一双细眉:“佛门清静之地,怎么如此喧哗?”果然,村野陋地,和京中大不相同。 “夫人稍候片刻,婢子去打探下情况。” 秋夕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向裴夫人禀报道:“夫人,前方有人...卖身葬父,是一豆蔻少女,正被人纠缠。” 裴夫人眉头皱得更深,“如今这世道,怎么还有这种事?” 也不知指的是卖身葬父,还是女子被纠缠...说完,裴夫人带着秋夕走上前去。 人群围着的正中心,站着个灰扑扑的身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间系着麻绳,臂膀上戴着孝,头上插着一根稻草,此刻,正被人拉着一边胳臂。 裴夫人定睛去瞧,发现这女孩骨相极好,杏眼圆圆,睫毛纤长浓密,山根小巧挺拔,脸颊虽黄瘦,但窄小秀丽。只是大约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又瘦又小。 即便如此,她盯着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男人,眼神坚定,毫不畏怯,漆黑的瞳孔黑黝黝的。 纠缠之人穿着一身衮金边的锦袍,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佝腰塌背,气质猥琐。 她们听到对方还在朝女孩叫嚣。 “...你不是卖身葬父吗?小爷给你钱,你为何不跟我走?难道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裴夫人看到那姑娘抿了抿唇,虽瘦小却站得很牢。 “多谢这位大爷,不过我不给人做妾。” 她声音略嘶哑,但语气坚定,裴夫人听清话中内容,顿时心下一动。 紫衣男子嗤笑一声,“就你这副模样,给爷做妾都是走了大运了!竟敢不识抬举?” 围观者四处起哄,尤以男子的跟班最甚。 说话间,男人挥挥手,跟班们戏弄够了,想要强上! 裴夫人和秋夕心下一紧,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本以为这姑娘将要惨遭毒手,裴夫人情急之下喊道:“住手!我愿买下这姑娘,为她安葬父亲!”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跟班的手马上就要搭上女孩的肩头—— “砰!”“哎哟!” 众人吵嚷混乱向后退的间隙,一声连着一声的痛呼不停响起。 等裴夫人主仆再看过去,紫衣男人同他三个跟班已经都在地上了... 散开的人群全都愣在了原处。 朱小翠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口饱饭,但收拾这几个人还不在话下。 等到纠缠之人全部倒地,她循着刚刚入耳的那道嗓音,成功找到了主人。 “...夫人,刚刚是您说、要买下我吗?”朱小翠微微喘着气,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走到那对主仆面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妇人。 裴夫人望着女孩黑黝黝的眸子,下意识点了点头。 朱小翠猝然露出一个笑容,竟比这三月的暖阳还要灿烂,娇艳。 朱小翠今天一早就跪在了崇福寺外。 她也是实在没了办法,眼看天气渐暖,再不让她老爹入土,尸身可就要臭了。而且里正算了日子,一刻都耽误不得,她纵有任何本事,这么短时间都使不出来。 本来,她家日子不算差,可是四年前娘难产,弟弟也没能活下来,她爹被痞子带进了赌场,从此家不成家,爹不成爹。 这次,报应总算来了。她爹借了印子钱,还不上被人敲断了四肢,没两天人就去了,留了个烂摊子给她。 还清所有债,将地、房子全部卖掉,她已经没了能给老爹收尸的棺椁钱,只能“卖身葬父”,在最短的时间让人入土为安。 还完这笔“债”,她也算还完了对方的生养恩,下了地狱也是清清白白一只鬼了。 可惜,将近一个时辰,上前的不是看热闹的,就是要让她做小妾的。 朱小翠是决计不会给人家去当小妾的。她家隔壁的桃红姐姐,给乡里一个老爷当了小妾,出嫁的时候那么风光,结果半年后就被裹着草席送回来了。 小翠从小就认死理,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位夫人点头后,小翠松了口气,将头上的稻草一把抓了下来。 旁边的秋夕吓了一跳,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裴夫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会功夫?” 小翠用灰扑扑的袖子擦了擦脸,没意识到越擦越脏,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紧接着又赶紧摇头,“不是的夫人!我、我天生力气大。” 裴夫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用她“救”,现下骑虎难下,摸了摸袖子里不多的香油钱,一时犯了难。 “...姑娘,实话和你说吧,我家...出了点事,并不富裕,刚刚情急之下说了那话...怕是...帮不了你。” 裴夫人生平第一次干这种事,脸都烧得慌。 要是、要是裴家还在,别说这几两银子,就是几百两几千两,都是有的。可惜,如今—— “夫人!我不仅力气大!我吃的还少!而且会缝补会做饭,会养鸡养鸭养猪,还会种地!我爹只要一副薄棺就行!八百文...不!六百文就行!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不让您亏本!” 朱小翠重重跪了下去,拉着妇人的袖子不停哀求。 她不会哭着示弱,只会狠狠磕头。 裴夫人连忙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她扶了起来。想到此前经历的种种,不禁感同身受。 罢了罢了,原是来为儿子祈福,现下也算救人一命,香油钱没了,佛祖慈悲为怀,想必也能理解。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且先随我回去,将你父亲葬下再说。” 朱小翠感激涕零,赶紧爬了起来,脆脆叫了声:“谢谢夫人!” 本想学秋夕的样子搀扶夫人,却发现伸出去的手脏污不堪,又局促地收了回来。 反倒是裴夫人,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只见上面除了黑垢,还有不少老茧伤痕,忍不住心疼道:“这是...吃了不少苦吧?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家家...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等拜过菩萨,我们就先去安葬你爹。” 从娘死后再没哭过一眼的小翠,突然红了眼眶。 她有些,想娘了。 青布马车缓缓驶入泰安县。 外面“哗”地热闹起来,人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小翠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县城,小耳朵竖得直直的,但她还记得“规矩”,眼神都没飘一下。 裴夫人和秋夕对视一眼,露出善意的笑,右手伸出,轻轻一推,马车的小窗被打开。 所有的声音顿时涌了进来。 小翠愣愣抬头,就看到了窗外的风景——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小摊,有卖瓜果蔬菜的,有卖花束的、纸伞的,还有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头钗饰品,小孩子戏耍的小玩意儿。 有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跑过去,小翠盯着对方头上精致的珠花出了神。 裴夫人瞧见了,暗暗叹了口气。 她温言打断了对方的出神:“小翠,一会儿我们先去户籍处,把文书办好后,再去给你爹买棺材。” 小翠赶紧收回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从户籍处出来,小翠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从看到这个夫人第一眼,她就有种小兽般的直觉,所以才苦苦哀求对方买下她,现下看来,她赌对了。 “裴夫人!裴夫人!”就在她们准备登车去义庄时,一个瘦小的婆子突然从街角冲了过来。 对方看上去慌里慌张,跑得气喘如牛,停下来后杵着膝盖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夫人疑惑地望着对方:“王婆,可是有何事?” 王婆狠狠拍了下大腿,总算匀了一口气出来,张口喊道:“哎哟我的夫人!你家遭贼了,赶紧回去看看吧!” 裴夫人大吃一惊,转身就要登车,因为着急慌张,腿抖着半天上不去车辕。 小翠反应过来,也知道这事更当紧,直接从后面举起了裴夫人的大腿,将她抱了上去。 几人匆匆返回裴夫人位于青鱼巷的家中。 还没进门,裴夫人心里一咯噔。 只见斑驳的木门大敞,院子里一片狼藉。 王婆在一边解释道:“刚刚我路过你家,一看这情形,八成是遭贼了,这才紧着去寻的你。” 裴夫人脸色煞白,撑着秋夕和小翠的手进了大门,什么都顾不及查看,脚步凌乱直冲正房。 “阿郎!阿郎?” 小翠懵懂地跟着夫人撞开正房的门,一股药味顿时直冲鼻尖,让她呼吸窒了一瞬。 除此之外,光线昏暗的房间内,传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和尿骚味。 裴夫人像是突然被一层无形的东西挡住了脚步。 小翠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夫人的背影。那时候,她还不懂那个背影中饱含的僵硬和无助。 她只听到夫人带着颤抖的声音,轻声对着房间深处道:“阿郎...你、你醒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指南: 1.憨直犟驴力大无穷农家女X温润(对内)记仇(对外)满腹才华公子哥 2.前半段市井,后半段世家 3.男女主都不完美,双洁,双初恋,微慢热,成长型</div> ☆、第 2 章 一道房门,两个世界。外面暖阳融融,里面阴冷昏暗。 夫人说完那句话,久久未曾得到回音。 小翠看了看夫人,又看了看那光亮照不到的幽暗处,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进去。阿郎?当是一个人吧... 倏忽,房间深处传来窸窣响动,裴夫人突然捂住了嘴,小翠站得近,听到了她来不及吞下的一声呜咽。 裴夫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小翠偷偷用眼去瞧,她放下手时,脸上已经恢复平静。 “...你们先去把外面收拾收拾。” “是,夫人。” 秋夕拉着小翠轻轻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小翠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夫人正慢慢朝里走去。 秋夕轻手轻脚关了门,一直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她看了眼小翠,发现小姑娘还在盯着门扉看,忍不住叹了口气,“里面...是小少爷,是夫人的儿子。” 小翠愣愣问道:“小少爷怎么了?”就算再迟钝,她都觉察出哪里有点不对。 秋夕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半晌摸了下她的脑袋,“以后你就知道了。”小翠便听话地不问了。 两人对着一院子的狼藉,秋夕满心满眼的悲凉,小翠却没想那么多。 这院子虽然破旧,但是比她们村子里大部分房子好多了,且大得多。 除了正房三间屋子,还有东厢房和西厢房,一面做了厨房,一面做了杂货房,南面则是一个很窄小的马厩,放着那辆青布马车,还有一匹瘦马。 眼下,除了正房的屋门,其他房间门都是开着的,地上扔着破碎的瓷碗碎片,烂菜烂叶子,破布头子...... “秋夕姐,我先去收拾那边。” 厨房门口最脏乱,小翠说完,走过去埋头开始整理。 等裴夫人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 即便如此,这院子,连裴府曾经的马房都不如。 裴夫人招了招手,正在扫院子的小翠放下扫帚,在灰衣上擦了把手,跑到了对方跟前。 走近了,小翠看到夫人的眼眶红红的,圆圆的杏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 裴夫人面色苍白,神色间掩饰不住的憔悴,身上有淡淡的药味,但还是勉强露出一丝笑来。 “小翠,秋夕呢?” 说话间,秋夕从厨房出来,素净的袖口挽起,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来,手上还沾着水。 “夫人。” 裴夫人顿了一下,“怎么你做饭?李嫂呢?” 秋夕面色暗了下来,吞吞吐吐道:“...夫人,李嫂、李嫂和画蝉...都不见了,她们的行李...也都不见了...” 裴夫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感到心寒,“...算了,由她们去吧。” 秋夕着急道:“可是、她们将家中的财物都偷走了!我们要不要去报官?” 裴夫人摇了摇头,细细的眉头蹙了起来,忍不住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现在这个时候,就算去报官,也不过是受更多冷眼。”说完,裴夫人抱歉地看着她们,“只是...要苦了你们了,我会想办法的。” 小翠很喜欢夫人,但她自幼唇舌笨拙,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夫人放心,我会干很多事,可以挣到银子。” 裴夫人看了看她蜡黄的小脸和瘦小的身躯,嘴角忍不住牵起一丝笑纹,“那小翠现在可以去帮秋夕做饭吗?” 小翠使劲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她的肚子处突然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夫人和秋夕也笑出声来,众人脸上的阴霾轻轻散开了些。 秋夕从前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哪里懂什么做饭。所以最后,这餐饭还是小翠鼓捣出来的。 她四岁上和灶台一般高的时候,就会做饭了,只不过见识少,会做的也就那么几样,能入口而已。 蒸饭的时候,小翠掀开米瓮,愣住了。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底儿,白白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精米,但只剩一点点了。 小翠小心翼翼舀了半碗出来,最后决定还是做粥。最后的成品,叫米汤更合适。 想到什么,她又舀了半碗米出来,小心翼翼整到了笼上。 饭快好的时候,裴夫人来了厨房,小翠正把一份单独的饭菜放在托盘上。 裴夫人瞧见了,脸上的表情滞了一瞬。 “这是...?” 小翠匆忙转身,手不小心甩到了滚烫的锅沿上,她忍着没叫出声,将手悄悄放在了后面。 “是给小少爷的。” 小翠不是个伶俐的姑娘,但她想为带她回来的夫人分一点忧。 裴夫人没瞧见她的小动作,看了眼托盘,又看了眼锅里,眼眶开始变红。 “...乖孩子,是不是快没米了?”裴夫人顿了一下,继续道,“少爷...少爷也是个乖孩子,只是他遇到了些不好的事儿...我相信他和你一样,也会挺过去的。” 小翠用力点着头,决定以后每晚,都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少爷祈福。 吃过午饭,裴夫人将秋夕和小翠分别叫到了房里。 小翠进去的时候,秋夕正要出来,她看到对方的眼眶很红,鼻头也是红的,应当大哭过一场。 想要开口问一句,最终也没能问出口。 小翠有些闷闷不乐地埋头往里走,她觉得夫人和秋夕姐姐都是好人,可为什么她们都会难过呢? 夫人的房间就在小少爷旁边,当是为了方便照顾人。 小翠站在少爷的房门前驻足了一会儿,依然没听到里面传来任何声音。 她其实能明白那种感受,亲眼看着亲人受病痛折磨,难过地垂了垂眼,小翠慢吞吞走进了夫人房间。 夫人的眼睛又红了。 小翠在心里默默想着,这是今日第三次了,她心情更暗了。 裴夫人看她进来,轻轻将她拉坐在了条凳上,从袖口掏出一个素净的帕子来,打开,里面是一小块碎银子。 “小翠...这是给你爹的棺材钱,一会儿让秦叔来,带着你去把人安葬好。” 小翠倏地抬起了头,“夫人!” 叫了声“夫人”,她却突然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她爹不能不安葬,可夫人家中刚刚失窃,恐怕这是唯一的银子了。 内心纠结不已的小翠,将弯弯的眉毛蹙成了一大块疙瘩。 裴夫人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安慰她道:“别担心,少爷房中还有钱财,那两个人...应该是不敢进去他屋子,没想到我在里面也放了财物。” 从公公、夫君、大儿子相继出事,裴夫人也学会了“狡兔三窟”,只不过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翠看着那块银子,迟迟不肯伸出手。 裴夫人直接将银子塞进了她粗糙的掌心,一碰之下,不小心碰到了她中午被烫伤的地方,小翠冷不防发出一声痛呼!接着飞快咽了回去。 裴夫人赶紧掰开她的掌心,才发现,布满伤痕老茧的小小手掌上,有一道发红发青的烫伤痕迹。 惊讶道:“这是——中午做饭烫到的?” 小翠无奈下点了点头。 裴夫人的眼眶又红了。 小翠急了,“夫人、夫人别难过!这都是小伤,我皮糙肉厚,很快就好了!夫人说什么我都听!只要你别难过!” 秋夕之前教过她,在夫人面前自称“婢子”,小翠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 裴夫人拉着她并不柔嫩的小手,红着眼拼命挤出一个笑来,“好、好,我不哭,不难过,快去抹点药...以后、以后受了伤也别藏着,知道了吗?” 小翠拼命点头,夫人给的银子也只能收下。 没过多久,秦叔来了,他带着小翠去了义庄,买了副薄棺,将小翠那死鬼爹葬在了她们村的坟地里。 从坟地出来,小翠蓦然发现,秦叔竟然不见了! 她慌乱不已,可是那辆熟悉的青布马车就是没有了踪迹! 小翠在村头村尾打听了几圈,才知道对方早就走了。 有熟悉的人家忍不住劝:“翠啊,反正你老子死了,你也没家了,要不要来给我们家狗蛋当媳妇儿?等明年就给你们办喜事!” 小翠虽然看着瘦小,实则已经快14了。如果她娘还在,肯定已经帮她张罗婚事。 小翠在村里算顶顶好看的小姑娘,再加上一把子怪力,就算下地也是一把好手。少了她老子的拖累,确实是个成亲的好人选,还不用给彩礼。 但小翠“tui”了对方一口,脚步飞快地跑出了村口。她现在有家了!有夫人,有秋夕姐姐,还有小少爷! 小翠一心要回泰安县,只要进了县门,她就可以找到“家”! 可是她从没从村子去过泰安县,仅凭着来时从马车里张望的几眼,就那么跑了出去。 天色已经逐渐昏黄,小翠好不容易找到了官道,整个人像从土里滚出来的,又脏又乱。可是她脚步丝毫不停,甚至松了一大口气。 只要顺着官道走下去,就没有岔路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小翠突然停了下来,将脚上已经脏了鞋子突然脱了下来,宝贝一样吹了吹,眼里滑过心疼之色。 太着急了,她竟然忘了将夫人给的鞋子脱下! 小翠很自责,将鞋子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才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步,前方突然传来马蹄的“嘚嘚”声。小翠一心往前走,并没关注。 马车路过她,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传来车夫的“吁吁”声。 “小翠——” 小翠脚步一停,她怎么...听到了夫人的声音? “小翠!” 这次,声音更加清晰!是夫人没错! 小翠转身,青布马车也调回了头,她眼神迷茫了一瞬,突然开始撒丫子狂奔,一口气站到了马车跟前! 车帘掀开,裴夫人脚步匆忙下了车。 “夫人!” 小翠圆圆的杏眼都是激动,里面夹杂着一丝依恋。 裴夫人自责又难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呀...” 小翠不明所以,高兴地看着夫人,怀里还抱着脏兮兮的旧绣鞋。 裴夫人本打算,回了村里,总有人能管这孩子一口饭,总比跟着她受尽连累来得好,所以才让秦叔偷偷走掉。 可是随着夜幕逐渐降临,她心像被油煎一样,最终还是赶在城门关之前,将秦叔叫了回来。 “傻孩子...傻孩子...” 裴夫人搂着小翠瘦小的身子,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落。 小翠闷闷道:“夫人,我吃的不多,我还能干活,你别不要我...” 裴夫人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她揉碎了。 “好好好...从今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好吗?” 小翠点点头,想要从夫人怀里出来,虽然那怀抱又香又软。裴夫人却将她又压了回去。 “夫人,我身上...脏。” 裴夫人心中大恸:“...你怎么会脏?这世上,比你脏的人...太多了...” 小翠被那悲痛到极致的情绪击中,瞬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半晌,轻轻用手环住了夫人的腰,狠狠吸了口夫人身上的香味。 是娘亲的味道。</div> ☆、第 3 章 那晚,小翠和秋夕睡在一张床上,梦里黑沉沉的,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海棠香甜。 第二天,她神清气爽地早早爬了起来,钻进厨房开始鼓捣早饭,顺便将剩下的柴都劈了。 日头刚刚升上去,小翠把火弄小,木门处突然传来沉闷的敲击声。 “谁?”她下意识从灶火里掏出一支柴木,往出走时才想起来,那些要债的人早就不在了,遂又放了回去。 “请问是裴兴昌裴大人家吗?” 小翠不知道“裴兴昌”是谁,但夫人确实冠着“裴”姓。 她走到门旁,将门拉开了窄窄一道缝,警惕地望着来人。 只见对方穿着一袭整洁的蓝布长衫,头上戴着文士帽,容长脸,留着美须,看上去挺白净的,像个读书人。身后停着一辆蓝布驴车。 听到动静的秋夕边整理衣襟边走了出来,“小翠,你在和谁说话?” 外面那人同一时间微微作了个揖,“这位姑娘,请问这里是裴兴昌大人的家吗?” 小翠答不出来,转头去看秋夕,“秋夕姐姐,外面有人问,咱们这里是裴兴昌大人家吗?” 秋夕点了点头,脚步加快几分,“难道是老爷的旧友?”如今知道她们住这里,且还肯称老爷为“大人”的人,没几个了。 秋夕沿着门缝望了出去,开始还带着点打量,几息过后,整个人突然僵住,接着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小翠顿时急了,以为外面是什么坏人,手忙脚乱要关门,却听到外门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小妹!” 秋夕哭着哭着开始笑,对着小翠慌乱摇头,接着绷不主地痛哭出声。 小翠僵硬立在原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小翠,快打开门,你秋夕姐姐的家人来了。”身后传来夫人温和的嗓音,小翠这下知道了,赶紧用力将门扉大大敞了开来,紧接着闪到了一侧。 秋夕哭得整张脸通红,半晌才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哥!”接着整个人重重扑向对方肩头。 那蓝衫男人紧紧揽着秋夕的肩头,此刻也是泪流满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可小翠一点都不觉得他们丑,反而觉得心里暖和得很。 这时,驴车上又走下来一个夫人,穿着鹅黄色纱衣,淡绿色比甲,淡粉色的布裙,怀中抱着个小婴儿。 看样子也是哭过的,“夫君快劝劝妹妹别哭了,女孩子哭多了伤身,一家人团聚才是好事呢,不当、不当哭的。”说着,也有些哽咽。 夫人此时也来到门前,眼眶红红道:“秀才娘子说得极是,秋夕快让你哥哥嫂嫂还有侄儿进门,坐下再说。” 一行人平复心情,能坐下好好说话,已经是一刻钟后了。 还是夫人先开的口,她眼神温柔地看着秋夕:“秋夕,你九岁进了裴家,到我身边伺候,一晃,竟然这么多年了。” 秋夕又想哭,拼命憋了回去,嗓音哑哑道:“夫人,伺候您是婢子的福分。” 当年,家中遭了灾,实在没办法,老爹老娘卖了她换了口粮,可她运气好,进了裴府,还伺候了一个性情极好的主子。 18岁上,夫人就想放她归家,自由婚嫁,可她不愿意,如今—— “秋夕,以后不要称‘婢子’了,裴家已经不在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良民身,跟着你兄长归家后,好好过日子。” 说着,裴夫人从身旁的盒子里拿出一份发黄的文书。展开,正是秋夕的身契。 并着这张陈旧的纸张,裴夫人还将一个漆黑的小盒子推了过来,“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原本嫁妆是早早备好的,可惜......这是唯一留下的一只镯子,也算...全了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 秋夕再也忍不住,“噌”地跪了下去,几步膝行至裴夫人身前,痛哭出声:“夫人是不要我了吗?” 裴夫人眼中带泪,唇边却是欣慰的笑,“好孩子,快起来。我多方打听,才找到你家人,他们也都盼望着你回去...你父母年纪已大,你该回去尽尽孝,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就回来。” 秋夕的嫂子在一旁杵了杵丈夫的胳臂,两人一起跪了下去。 “多谢夫人,我们一家都感念裴家的大恩,彩霞的终身大事,我们回去定会好好相看的。”秋夕的本名叫彩霞。 裴夫人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如此,秋夕要走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秋夕在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小翠默默地跟在她旁边,偶尔搭把手。 “...翠啊,记得,夫人不能吃冷食,她肠胃不好...小少爷不肯见别人,只见夫人,其他事你一定要多帮衬夫人着点...如果、如果家中有什么困难,记得给我...写信...” 说到最后,秋夕猛地掀了包袱皮,一屁.股坐在床上,捂着脸开始痛哭。 “呜呜...我和李嫂她们有什么不同...我怎么能这时候离开夫人...我怎么能...” 她正沉浸在悲痛中,冷不防一只瘦小的手拍了拍她的肩。 小翠刻意控制着力道,可还是将秋夕拍得歪了歪身子,对方泪眼婆娑地看了过来。 “...秋夕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夫人和小少爷的,你就放心回去成亲吧。” 秋夕看着她,心里难受得和锥子在搅和一样,抱着她又哭了好一场。 吃过午饭后,小翠和夫人目睹着载着秋夕的驴车渐渐远去,心中突然出现一种名叫“惆怅”的情绪。 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突然甩了甩脑袋,将那些多余的心思甩在一边。 她知道夫人一定是为秋夕姐姐好,而且秋夕姐姐的家人看着也都很好。今后找个好相公,秋夕姐姐一定可以美美满满,幸福过日子的。 眼下当紧的,是米缸马上就要见底了。 不用小翠说,裴夫人心里也有数,而且她刚把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给了秋夕。 当初裴家出事,公公死在狱中,婆婆到处奔波求人,最终也没抗住,死于急病。不久后夫君和大儿子被流放,小儿子几乎只剩了一口气被抬回家中。家中财物尽数没收,裴夫人只能带着儿子回泰安老家。 虽说回到了裴家本家,但情况并没好多少。事实上,外人的折辱裴夫人还能受住,来自亲族的“避嫌”才更让她难受。 当初刚到泰安,裴夫人本想回老宅,那里并未被朝廷收回去,但族老带着族人,将她和虚弱的儿子直接挡在了门外。 “兴昌家的,不是我们无情,你们现在戴罪之身,怎好到祖宗跟前丢人呢?且上头没有株连已是开恩,你们一家自该心中有数。” 有数?有什么数?还不是怕被连累? 裴夫人气到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初,她公公和夫君苦读多年,考上进士,多年积累,最终官至三品和从四品,家里亲族恨不得将他们供起来。 如今,竟然连一对孤儿寡母都容不下了! 裴夫人也是个骨子里刚烈的女子,当下就带着儿子另寻住处。要不是儿子身体不便于行,她早就离开泰安了。 所以此时,裴夫人也是决计不会去求同族人的“施舍”的。她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小翠且等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趁着阿郎在午睡,咱们一会儿出去买米买药。” 小翠看到夫人进了房间,片刻后,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布裙走了出来。 这种布裙是街上妇人们最常穿的款式,没有比甲,简单的两片对襟,裙摆的裙幅也要少很多,便于干活。 小翠呆呆地看着这身衣服,愣愣道:“夫人...怎么换了身这样的衣服?” 虽然对方脸颊白皙,一举手一投足仍然自带与众不同的气质,但在小翠心中,这身衣服根本配不上夫人。 裴夫人淡淡笑了下,“往后,我也该习惯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小翠没说话,默默跟在夫人身后,看着她将马厩中的瘦马拉了出来。 “夫人要要坐马车出去吗?我去喊秦叔!” 小翠有些自责,要是秋夕姐姐在,肯定提前就去招呼秦叔了。 她正要跑出去,裴夫人突然叫住了她:“小翠快回来!以后就不用去请秦叔了,我们用不着马车了。” 小翠茫然回转,懵懵懂懂帮夫人套好了车,还是没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直到她们站在了车马市里。 “...你这妇人,怎么说不通呢?你瞧这马瘦的,给你二两银子已经算多了!” 裴夫人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常年在深闺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半晌被那男人吼得面色涨红。 说着,男人就要强硬地去牵她们的马车。终于回过神的小翠二话不说,稍微一扯,就拉住了马车缰绳。 那男人顿时一下都动不了了。他诧异地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黑黑的眼珠子瞪着他。 “你、你干嘛?” “我们不卖你了,放手。” 谁能想到,一个连他肩膀都够不到的小丫头片子,竟然力气这么大。 “你、你们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div> ☆、第 4 章 小翠丝毫不惧,和那人据理力争:“马车是我们的,我们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你管得着吗?” 车马市里人极多,那人在这里也算有点小脸面。被两个娘儿们这么扫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 “价钱都谈好了!不卖也得卖!” 说着,劈手就要来夺缰绳。 小翠根本不惧他,还不等对方的手碰上缰绳,直接使劲,在对方肩上狠狠一推,那人就像一片纸一样,轻飘飘“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身后的摊子上。 刚刚吵闹的人群顿时一静。青布马车本来被人围着,现下众人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 小翠也不管那么多,拉着马车和夫人就往人堆外面走,也没人敢拦她。 一出来,小翠就着急地转向裴夫人:“怎么要卖马车呢?夫人以后出门怎么办?” 裴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等有了钱,我们再赎回来。” 小翠很想说什么,可她会做的事情,好像都解不了眼下的困境。小翠再次感受到了无力。 不过——“夫人,既然要卖...我先去打听打听,最起码...找个品行好的老板,刚刚那人一看,就是个奸商。” 小翠很快振作起来,她想通了,以后出门的事都可以她来做,尽量让夫人少出门就行。眼下确实是粮食和少爷的药更重要。 她不肯让夫人再出面,总觉得那些粗人稍不注意就要冲撞夫人,所以将人安排在一家简陋的茶室,自己一溜烟跑了出去。 在外面,她专挑人多的摊子往进挤,知道自己不善言辞,便少开口说话,多听别人讲。 因心里记挂着独自在家中的少爷,小翠不敢停留太久,终于,在车马市的西北角,发现了一个摊主。 这摊主看着一脸凶相,脸上还有一条极长的疤,一直从眼角延伸到下巴。他摊位里的骡马也不算最多的。 但小翠在旁边仔细观察了,发现他这里的骡马是最干净的。每次有牲畜拉了屎,他会第一时间将粪便清走。 等到对方接待完上一个客人,小翠站到了他面前。 “...我要卖一辆马车,你这里收吗?” 她黝黑的眼珠子盯着对方,紧紧抿着嘴角,虽然看上去瘦小,但莫名会让人联想到塞北疾风中的劲草。 那汉子觑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在外面乱跑,赶紧回家。” 小翠看对方不信,干脆回去找夫人。将事情这样那样复述了一遍,最终还是由夫人出面。 裴夫人跟着小翠到了她说的那家摊位,发现这里的牲畜果然毛皮都很干净,眼神清亮,看上去精气神很好。 她轻轻福了个礼,对方顿时变了脸色,向后退了一步,也轻轻作了个揖。 裴夫人心下稍定,这摊主是个见过世面的。忍不住给了小翠一个赞许的眼神。 最后,他们的青布马车,连同瘦马,一共卖了八两银子。比刚刚那男人给的价高出一倍不止。 有了钱,家里的窘境暂时解除。 但小翠是个实心眼子的,她说过,不能让夫人亏,就一定得给夫人把钱挣回来!而且,还要把夫人的马车赎回来!不!她要给夫人买更好的马车! 有了动力的小翠,干活儿更有劲儿了。 白日,将家中琐事全部做完后,小翠禀报了夫人后,就去外面溜达,各个集市都去。 她之前在村里长大,对县里的物价都没什么概念。去集市逛,一来可以了解行情,二来可以看看自己做什么能赚到钱。 一日,去逛早市的时候,她发现有人挑了小半框的鱼干在卖。小翠顿时动了心思。 她在村子里的时候,上山下湖的事没少干,自然是会捉鱼的。捉鱼又不要本钱,她何不也捉了来卖呢? 有了想法后,小翠也不溜达了,跑着回了青鱼巷后,就开始在院子里鼓捣。 想着要多网鱼,还是渔网更好,不过去集市上买,一张好的渔网要几十文钱,太贵了。 小翠从马厩里找到之前拉马用的缰绳,想起从前娘说的,用盐水浸泡了之后,再用冷水泡一遍,阴干,就能增加绳子的韧性。 中午做好饭之后,裴夫人见了,小翠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得到了对方的支持,不过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小翠,下午我要去趟驿站,你...你在院子里的时候,多听着点阿郎房里的动静,我很快就回来。” 小翠使劲点了点头。 对方离开后,小翠不顾正房炽热的阳光,直接搬了个小子,坐到了小少爷的房门口,一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一边编渔网。 房里像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动静。小翠以为少爷在睡觉,放下心来,专心编手中的渔网。 正当她完全沉浸于手中的活计,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瓷器碎裂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沉闷的“噗通”声! 小翠反应极快,扔了手里的绳子,“砰”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她的身后,大片的阳光洒进了潮闷的房间。 除了刚到家的那一次,这是小翠第一次进小少爷的房间。 但她根本没心思观察四周,直直穿过廊堂上挂的灰布帘子,进了里间——里面的情形让她下意识脚步一顿! 只见一只碎裂的陶瓷壶躺在床头不远处的地面上,被砸得五分四裂,而脚踏旁的地面上,一个穿着里衣的孱弱身影背朝上,苍白的手正努力试图向前伸去,凌乱脏乱的头发将他的面容全部遮了起来,露出的手脚瘦到皮包骨头。 小翠赶紧走了过去,急道:“少爷要喝水怎么不叫我?摔得疼吗?” 她一边着急地说话,一边不顾对方的挣扎,蹲下来将人拦腰抱起。 靠近对方的刹那,一股重重的血腥味和尿骚味扑鼻而来,小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过只一瞬,就忘记了其他。 怀中人的重量,轻得让小翠一愣。 “...你、你放开我...放开我...” 裴景明徒劳地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手指,试图去够他好不容易摔碎的瓷壶,却眼睁睁看着它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竟然——连一个小姑娘都挣不开了......裴景明狠狠闭了闭眼,内心死灰一般,整个人也如同再次死去一样,一动不再动。 小翠将人轻轻放在了床上,仿佛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器,不敢用一丝力气。 昏暗的房间里,她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凭着感觉,将对方杂乱的发丝轻轻捋到一旁。 开口的时候,声音也不觉放的更轻更柔:“少爷等一下,我去帮你倒点热水。” 说完,“咚咚咚”跑了出去。 裴景明静静睁开眼,望着晃动的帘子,眼神如死水一般。 他刚刚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此刻再没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翠很快就回来了。她将水端到床前,才发现屋子里太暗,她连少爷的嘴在哪都看不到。 想起娘亲当年卧床那会儿,大夫说病人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只要不受风,其实没什么大碍的。 几日阳光好得很,还没风,她摸索着将水放在了桌上,嘴里一边絮叨着“少爷的房间太闷了,该透透气”,一边擅自去摘窗户上的挡板。 裴景明根本来不及阻止,大片晕黄的光透过窗纸,洋洋洒洒撒了进来。他很久没见光,下意识用手背挡在了眼前。 “你——” “帐子里是不是也很闷?少爷,我帮你绑起来!” “你——” “现在是不是好点?”小翠站在床前,歪着脑袋去看床上的人。 裴景明慢慢睁开眼,在影影绰绰的光晕背景中,一个瘦小的轮廓逐渐显现。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大的姑娘,可能和他某个堂妹差不多大,五官秀丽,已能看出未来貌美的雏形,此刻正眼睛圆圆地看着他,瞳孔黑白分明。最重要的是,他在那双眼睛里,没看到任何他所熟悉的同情、怜悯。 裴景明不由愣住了。 小翠好奇地打量过去,等少爷将手慢慢挪开,她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大,小嘴也越张越大—— 她竟不知道,小少爷原来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 小翠痴痴地盯着对方,从他如远山般清俊的眉眼,到他挺拔利落的鼻梁,再到他唇峰清晰的嘴巴、刀锋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竟像是从画中仙境来的仙人... 那一身病气,丝毫没能遮掩他如玉如华的气质,反倒像给他氤氲了一层朦胧的屏障,叫人看不清,不敢近。 “你是何人...”裴景明率先回神,看着这个陌生的姑娘,微微皱着眉问道。 如果不是对方,他此刻已经“成功”了。 小翠赶紧收回目光,结结巴巴道:“少...少爷,我是小翠...” 话没说完,夫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小翠?阿郎?”她扶着廊门,微微喘着气,显然回来得很急。 小翠呆呆看过去,发现夫人正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她讷讷开口:“夫、夫人,少爷要、要喝水...我给他倒水。”话说得结结巴巴,好似犯了错的孩子。</div> ☆、第 5 章 小翠这时才想起来,秋夕姐姐曾和她说过...少爷除了夫人,谁都不见... 她不仅闯了进来,还没经过夫人允许,干了这么多事... 小翠顿时感到非常不安,偷偷抬眼看夫人,却见对方看清房内情形时,突然扑到了少爷床前! “...阿郎!你、你干了什么?!”说话间,已经带出了哭音。 小翠愣愣地站到了一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夫人该责怪她的不是吗... 三个月了,裴景明脸上第一次闪过痛苦的神色。 他本苍白的颜色,因为眼神中这一抹浓重的痛色“鲜活”了起来。 他嘶哑着嗓音,像被猛烈击碎的玉石,分崩离析又痛苦不堪对着自己的母亲,近乎祈求般道:“娘...让我去吧...这样活着...不如跟着祖父和父亲兄长一起去了...您也少去许多拖累——” “啪!” “夫人!” 小翠慌慌张张拉住了夫人,惊惶失措地看过去,少爷消瘦的脸颊被打偏了过去,红色的指印没一会儿就渗透出白皙的皮肤。 小翠听到夫人用痛极的嗓音嘶哑道:“阿郎,你父亲、你兄长,选择流放三千里而不是五百里,就是让你说这种话的吗?” 小翠呆呆地转头去看少爷,发现他脸颊不停在颤动抽搐,半晌,一行清泪从他眼角静静滑落。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心里像塞了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憋闷得厉害。 等小翠扶着夫人从少爷房中出来,天际已只剩一线残阳。日暮逐渐低垂,拂面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 夫人静静立在少爷房门口,朝天边看去。小翠不明所以,也跟着看过去。 她们站了很久,连小翠这么皮糙肉厚的人,后来整个身子都开始变凉。她很想劝劝夫人,可张了几次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翠懊恼于自己的口舌笨拙,看着夫人挺得直直的脊背,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被什么压折... 直到夕阳完全沉下去,夫人突然开口了。 “...小翠,今天谢谢你,救了阿郎。” 小翠茫然地抬头去看夫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夫人,我什么都没做,就给少爷倒了杯热水。”且对方还没喝。 夫人却没再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接着道:“去吧,去帮我烧一锅热水来。” 得了吩咐,小翠脆声应了“是”,手脚麻利跑去了厨房。 裴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幽幽消散在初春的晚风中。 烧水的过程中,小翠顺便在小灶上将晚饭做了出来。 像往常那样,她将少爷的那份单独放在托盘里,等一会儿夫人自会端进去。 可夫人突然来了厨房,看到放在一边的托盘后,直接道:“小翠,以后麻烦你给阿郎送一下饭。” 小翠纳闷地“啊”了一声,吞吞吐吐道:“夫人...少爷不是、不是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吗...” 裴夫人神情坚毅,说了句小翠不太懂的话:“今天我明白了,继续放任他才是害了他。” 今天夫人说的很多话她都不太明白,可她知道,照着夫人说的做就行了。 于是,今天第二次,小翠进了少爷的房间。 她下午摘下的挡板还放在窗户下的地面上,挂起的帐子也依旧没放下来,小翠想了一下,点燃了油灯。 “少爷,吃饭了。” 裴景明无法侧躺,只能将脸偏向了床里那侧,闻言一动不动。 小翠探头看了一下,对方睁着眼,长长的睫毛上下轻碰,并没睡着,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可惜,对方仍然不理她。 想了片刻后,小翠索性放下托盘,直接来到床前,俯身,将裴景明半抱坐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 裴景明被她吓了一跳,惊疑地问出声。 结果对方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他,非常耐心地重复道:“该吃饭了,少爷。” “......” 小翠将裴景明的上半身摆舒服了,在他腰后垫了枕头,伸手就要去碰他的腿—— “你、你住手!” 裴景明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单薄的胸口微微喘动。 小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少爷的腿不舒服吗?我现在就帮你摆好。”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两只缠了厚厚绷带的腿摆直。 裴景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试图从那张小脸上发现什么,可惜,一无所获。 小翠没少伺候过人,娘亲那会儿生弟弟的时候,拖了好几天才去的,后来,她的死鬼爹三五不时醉酒归家,也是她伺候的,所以她将少爷扶坐起来后,很自然地端了米粥,坐在了对方床边。 舀了一勺粥,小翠熟练地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递到裴景明的唇边。 她也不催促,就用一双圆圆的杏眼盯着对方,越看越觉得,少爷长得真好,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中含了淡淡的期待,尽管这期待,只是人无意识流露出的情绪。 裴景明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无奈,这是从狱中出来后,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 同时,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也让他没办法不张口。更何况,是对着那样一双澄澈、干净到令人生不出任何心思的眼睛......于是他张嘴,将勺中米粥轻轻吞了下去。 小翠顿时高兴起来,她没见少爷前,以为他肯定是脾气很怪才不愿意见人,结果发现,对方和夫人一样,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于是,手上喂人的动作不停,还忍不住唠叨自己今天的新盘算:“少爷放心,我已经找到赚钱的法子啦!夫人就不用担心粮食和药的问题,你也能好好养病,到时候咱们请最好的大夫来,一定可以让你好起来的!” 裴景明动作一顿,脸上很快灰暗下去,眼神不由看向自己的双.腿,那里,此刻仍然没有太多的知觉。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没用的...”不仅如此,他还累得母亲要为他如此操劳。 “怎么会没用!生病了好好吃药,就肯定会好的!”小翠从小的认知里,人要是生了病,只要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总会好的。 像母亲那样,吃不进去药,也吃不进去饭,才会去了...... 裴景明愣愣地转头看着她,对方脸上的神色太过坚定,以至于他不由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少爷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吃药。”说完,小翠将掰碎了的馒头,自然地喂到了他嘴边。 “...真的会好吗?” “一定会的!”说完,小翠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那一瞬间,裴景明好像看到了花朵在绽放。 裴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廊门处,透过灰布帘子的缝隙,屋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捂着嘴,眼眶处有清泪滑下,三个多月了,她第一次看到阿郎这么安静主动地吃东西..... 小翠喂完少爷后,伺候对方躺下,才端着托盘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一出门,发现夫人就站在门口。 “小翠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夫人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她脑中突然闪过这么个想法,接着很快被抛之脑后。 等她吃完饭,再将厨房打理干净,烧的一大锅热水也好了。 小翠本以为是夫人要洗澡,结果并不是! “你今天去阿郎房中也看到了...他好久不愿意洗漱了,趁着今日精气神好点,索性帮他擦擦身。” 裴夫人有些为难,因为她看过小翠的文书,虽说对方长得瘦小,实际上已经快14了,阿郎也快17了,正经讲究礼法的话,是有男女之防的...... “那我帮夫人吧!反正我力气大!” 还不等裴夫人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小翠的声音打断了。 她看着对方单纯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很明显,和阿郎一样,小翠于男女之事上,根本还没开窍。 罢了罢了,还是两个小孩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再不济,以后可以挑个合适的机会,认小翠做闺女也是使得的。 于是今天第三次,小翠进了少爷的房间。 裴景明看到母亲的时候,脸上滑过不自在的神色,今天对方那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将他劈醒了不少。 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父亲和兄长,想到自己苦力支撑的母亲...他怎么能那么自私? 看到对方身后的小翠,正朝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来,裴景明心情不由放松了很多。 裴夫人看在眼里,自然非常欣慰。总觉得阿郎和小翠很有缘,日后做兄妹应当也很不错。 虽说在帮对方擦腿的时候,仍然能看到他下意识躲避的动作,但裴夫人已经很满足了。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夫人解开少爷的里衣后,小翠将刚拧好的湿帕子递过去,看到了对方瘦削的胸膛,凸起的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忍不住就去看夫人的脸色。 果然,对方嘴角不明显地抖了一下,接着很快恢复原状。 小翠心中也不好受的很,忍不住暗下决心,今后要更仔细地照顾少爷!</div> ☆、第 6 章 小翠用了两天的时间,终于编好一只渔网,就是绳子不够长,渔网有点小。但她觉得总比用树枝叉强,多捞几次也就是了。 第三天一大早,将早饭做好后,和夫人打了声招呼,小翠直奔城外。她已经打听清楚,泰安城外有一条绕城的小河。 今日是个大阳天,清晨的微薄潮气逐渐被驱散,被蒸腾起来的草木香淡淡飘在空气中,小翠狠狠吸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畅。 她哼着乡野小调,没一会儿就到了河边,正准备直接下水,想起夫人临走前的嘱咐,又止了动作。 也是,现在水确实还有点凉,还是等太阳再升高点好了。 随手将网子撒了出去,小翠放下木桶,准备去找几根树枝。反正网子撒了出去,闲着也是闲着,她还能用树枝叉几条大鱼,正好给少爷熬汤喝。 在林子里转了半天,日头升高了,小翠抱了一小捆树枝返回河边,她挽起裤脚,露出瘦白的脚踝和两只小脚丫子,慢慢从河边走了下去。 她时刻谨记夫人的话,已经很小心了,但这小溪毕竟不是村里常去的那条,一个不察,突然就一脚踩进了松软湿滑的河床! 小翠下意识拔脚,没□□,身体立刻向一侧歪去!河上没任何支撑点,她眼看就要摔进水里! “小心!”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接着小翠的胳臂被人拉了一把,在她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突然离开了水面! 来人抓着她的肩膀,带她“飞”了起来! “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怎么是你?” 小翠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熟悉的刀疤脸,“是你!” 没错,来人正是买了她们马车的那个摊主。 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到她白生生的小腿和脚丫子时,眉头皱了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在家待着?”两次见面,竟然都是同样的话。 小翠还没从刚刚“飞”的晕乎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道谢:“刚刚多亏你了,谢谢。”对于他后面的话,一如既往当没听到。 刀疤脸名叫高时,是泰安本地人,是个行商,专做畜生买卖的。他曾经去遥远的塞外贩过马,脸上的疤就是那时被划的。 巧了,今天对方好不容易闲下,准备来河里给老母捉几条新鲜的鱼,没想到刚到河边,就看到小翠差点栽里面。 高时:“你怎么想起来捞鱼?嘴馋了?还是你家主子逼着你来的?” 小翠赶紧摆了摆手:“不是的!我准备做点鱼干去集市卖,好补贴家用!” 高时纳闷地看着她,“不是刚卖了马车吗?”八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花销了。 小翠脸上暗了一瞬,闷闷道:“因为少爷生病了,需要看病吃药。” 每次请大夫来,少则开三副多则开五副药,最少也得两百文,还再加上大夫的诊金,银子如流水似的往出花。 高时不赞同道:“这些该是你主子考虑的问题,你一个小丫鬟,用得着这么上心吗?” 小翠看了他一眼,轻轻撇了撇嘴角,“因为夫人救了我。” 小翠觉得高时虽然算个好人,但是和他说不通,所以不想和他多话了,准备再次下水,看看网子里有没有鱼。 高时也没拦她,抱着双臂,站在岸边,优哉游哉盯着她那边的动静。 果然,小翠“唰”地一把拖起渔网后,发现里面除了两三只小鱼小虾米,什么都没网到! 这不可能啊!虽然她之前没用过渔网,但怎么可能一条鱼都没有! “嗤!” 小翠猝然转头,瞳孔黑黝黝地瞪着岸上的男人,“你笑什么?” 高时悠闲地站在那里,“照你这种法子,这辈子也别想捞到鱼。” 小翠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将渔网拖上了岸,闷头开始摘上面的水草虾米,掏出一块石头后,用力一扔,石头掉进了水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咚”。 高时觉得这小丫头片子挺有意思,慢悠悠晃到了对方身边。 “喂,要不要我教你?” 小翠闷不吭声,手上动作不停。 “不要?不要我就走了——”高时作势要走,眼睛斜睨着对方。果然,没走两步,袖子被人扯住了。 小翠低着头不看对方,却扯着对方的袖子不让人走。 高时轻轻嘟囔了一句“犟丫头”,伸手抢过了她的破渔网。 看清手里的“玩意儿”,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什么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吗?” 说着看向小翠——正对上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写着几个大字:你、在、说、什、么? “...算了算了。” 高时没再废话,直接从褡裢里找出几条彩绳,绑在渔网上,充作浮子,接着去河边挖了不少蚯蚓出来,绑在了彩绳上。 他教人很耐心,一边演示一边说:“你抛网的时候,要来回拉,最好分三层......下水的时候,也要选择相对平静的水面......渔网不要拉得太紧,得让鱼感受不到威胁......收网的时候,按照浮子的顺序,逐渐收口......懂了吗?” 小翠听得很认真,对方演示了一遍以后,专门找了下游一块平缓的水面,自己照着做了一次。 高时看了,点了点下巴,将她撒网和收网时的动作纠正了一下。 不过对方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你也会功夫?”明明刚刚把人从水里提出来时,并没发现端倪。 小翠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渔网,猜他也是像夫人一样误会了,“我不会功夫,但是天生力气大。” 高时咋舌,沾了水的绳子很沉,他撒网的时候也得用四五分力气,可看那丫头,轻轻松松,和扔刚刚那块石头一样。 托高时的福,在日头升到正当空前,小翠终于捞到了大半桶的鱼!她非常大方地让对方挑几条回去。 高时瞅了眼她一直藏在身后的小桶,不满道:“别当我没瞧见,那个桶里的才是大鱼,你这小丫头不实在,我教你捕鱼,你连一条大鱼都不愿送我?” 小翠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小桶里的鱼,忍痛从身后拿出小桶,举到了他面前,嘴里还不死心地嘟囔道:“这鱼是给少爷的...” 高时抱着双臂,一边眉毛微微挑高,“行了,我才不和你的病秧子少爷抢呢。”说完,提着自己的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翠连忙在他身后喊道:“等我赚了钱请你吃酒楼!” 高时挥了挥手,潇洒离去。 小翠提着两只桶兴高采烈回了青鱼巷,刚进了巷子口,突然看见一群人围在前面。定睛一瞧,众人聚集的地方正是她家门口。 小翠心头一跳,突然开始发足狂奔! “让让!让一下!” 众人一看是她,很快让开了一条道,小翠满头汗地进了院子,发现里面此刻站满了人。 她着急地寻找夫人的身影,前方很快传来一声“小翠!” “夫人!” 小翠就那么提着两只木桶,穿过老的,少的,穿布衫的,穿绸缎的...各式男人,终于站在了夫人身前。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场景。 夫人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布裙,身姿昂立,面目淡然,她的对面,站着一群表情各样的男人。中间有根无形的线,在他们之间拉扯。但小翠并没看到夫人占了下风,忍不住松了口气。 此时,正好有一滴汗从她的眉毛处滑落,进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眨了眨眼。 夫人软暖的手赶紧拉过她,用手帕轻轻替她拂去那滴汗,顺便将她额头的汗全部擦去,一边温柔道:“翠儿累了吧?要不要先去喝口水?快!赶紧把木桶放下。” 小翠摇摇头,转身,准备将桶先放回厨房,结果发现,厨房门口也堵了一堆人。 她抬头去看夫人,得到对方一个温和鼓励的眼神。 主仆俩旁若无人,对面的人却感受到了“侮辱”。 “兴昌家的,不是我们无情,眼下兴昌不在了,他的族长之位自然要让出来,老宅的房契自然也该交出来,总不能让这偌大的家族就这样群龙无首下去。” 小翠看过去,说话的是个白胡子老头,小眼薄唇,还长着个很大的鹰钩鼻,看人的时候眼睛都冲着地面,仿佛很不屑似的。 此刻,这人正坐着她家院中唯一的石凳。 夫人听到他说话,直起身,收起了面上所有的温和。 “裴三爷,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我们家官人可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至于族长之位,还有房契,这些妾身可做不了主,还是等我们家官人回来再说吧。” 不等那什么“裴五爷”说话,他身后一个穿白色锦袍的男人先开口了。 “哼,还能回得来么......” 他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小翠和夫人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心头火起。 更可恨的是,明明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他们却表现得相当平静,好像、好像这人说的本来就没错! 夫人脸上淡然的表情褪去,死死扯住了手中的帕子!正要和他们理论:“你——” “小翠!可以进来一下吗?” 这时,房中突然传来少爷的声音。</div> ☆、第 7 章 夫人身后就是正房。她站在这里,就像一座并不那么高大的山峰,挡在少爷的身前。 裴景明开口的瞬间,小翠和夫人立刻听到了。 小翠没有马上动作,她下意识去看夫人。 只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的神色,接着不管身后那些各式嘴脸的所谓亲族们,疾步走到少爷门前:“阿郎...你醒了吗?你再睡一会儿,睡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听话。”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少爷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娘...我也是裴家的男人,父亲和兄长...眼下不在家中,不论如何,我也该露一面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很虚弱,可语气坚定,一下让夫人犹豫起来。 裴五爷:“兴昌家的,景明说的也没错,眼下他是这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了,这么大的事,既然你做不了主,让他这个男人来做主总说得过去了。” “你、你们!”裴夫人心中恨极,阿郎一个还未及冠的孩子,还生着病,他们怎么能! “娘...让我出去吧。” 别人裴夫人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儿子的请求她却没办法拒绝。 良久后,裴夫人叹了口气,对小翠道:“去把少爷扶出来吧。” 小翠黑黝黝的瞳孔一一扫过对面那群人,将他们的面容深深刻在脑海后,才转身跑进了少爷的房间。 有人在后面悄声嘀咕:“到底是没落了,看这买的丫鬟,一点规矩都没,还敢盯着人看......”实则是被小翠澄澈的眸子盯着,心下瘆得慌。 小翠进门后,动作很轻地将门又关上,生怕外面那些腌臜的气息多传一刻到房中。 她先去柜子里取了少爷的衣服,这才靠近床边。 裴景明脸色着实称不上好看。 尽管最近几天小翠日日帮他擦洗,但只是让他看上去没那么脏乱,他身体依然虚弱得厉害,嘴唇苍白如纸,脸颊消瘦得凹了下去。 小翠拿着衣物半天没动作,小手将面料都攥出了褶子。 裴景明微微扯了扯嘴角:“小翠,你再用力,那衣服就要坏了。” 小翠猛然回神,担忧地看着他:“少爷...不出去不行吗?我可以把他们都打出去的!” 裴景明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虚弱的笑来,“傻丫头,裴家在泰安也算名门望族,你一次性把他们都得罪光,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更不用说,对方来的大半都是青壮,她一个小丫头再力大无穷,哪能和那么多人抗衡。 “行了...就出去一会儿,你给我穿厚点,没事的。” 小翠闷闷“哦”了一声,慢吞吞开始帮他穿衣服。 撩起对方的裤管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她才放心了些。 过了整整一刻钟,外面的人群逐渐开始骚动,正房的门终于开了。 众人一静,全都看过去,只见刚刚那小丫鬟搬了个陈旧的躺椅出来。 惊奇的不是这个,而是比她高将近一个半身子的躺椅,这丫头竟然气不喘、腰不弯地就那么轻轻松松搬了出来! 有人特地打量了躺椅一眼,发现是常见的杨木,怎么可能“看上去”这么轻? 小翠才不管他们怎么惊讶,她正气闷着。 将躺椅放在风吹不到、太阳能照到的地方,她又从屋里抱出一床厚被子,将躺椅布置得暖呼呼的,才从房里将裴景明小心翼翼背了出来。 少爷上身的瞬间,小翠的心情更不好了。比她刚搬的躺椅轻太多了...... 裴夫人和小翠将人安置好了,转身面对所有人时,脸色都很难看。 屋外的邻居也忍不住开始替他们说话:“裴五爷,你瞧瞧小郎的身子骨,确实是太弱了些,你们何不等他稍微好点再说?” “是啊是啊!你们这么一大帮子人,他们孤儿寡母的也跑不了,怎就急在这一时半刻?” “要是因为你们,小郎有个三长两短,估计裴大人到了阴间也得回来找你们哟!” “就是就是,好歹还都是姓裴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吧!” ...... 裴家人一看裴景明这副“命不久矣”的样子,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裴景明死活和他们没什么太大干系,但邻里街坊的看法不能不顾,毕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族,这样着实让人看笑话了。 裴五爷瞪了身后的白衣锦袍男人,责怪他进门前想得不周到,这事,合该关起门来解决。 裴景明时隔多日再见天光,蓦然惊觉,外面竟已是春色漫天。 他心中一块大石沉沉落下,三个多月前那场风波,竟有隔世之感。 再回眸,这位从小读遍圣贤书的端方公子,隐隐有了他祖父和父亲的风采。裴家,誓死不会弯腰屈骨! 他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转向夫人和小翠,给了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后,面向对面众生百相,清声道: “各位叔伯兄弟,今日是景明最后一次这样称呼诸位。”他这话一说,对面登时一惊,连裴五爷都“唰”地站了起来。 “景明啊...你也不要、不要多想,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么大个家族,总得有人继续带着往下走...我们没有要把你们从族谱中移除的意思!” 裴景明微微一笑,眼中神色愈加坚定,尽管脸色苍白,却自有一番折人风采! 他接着道:“裴五爷,今日我家横遭祸事,我祖父,我父亲,我兄长,无一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我们也不曾奢求族人的施舍怜悯,只求不连累亲族。当初父亲担起族长一职,是众位千劝万劝才无奈接下的,自接任族长后,我父修学堂,修宗祠,捐银两,布善乐施,只要族中有人求到面前,从不曾推诿推卸,尽心竭力。如今他身陷岭南蛮地,当儿子的无能,连去看他一眼都做不到...不过,总能帮他卸下这份重担,也好教他活得轻松自在些。这族长之位,今日我代父亲,交还裴家,日后,也绝不会给裴家带来一丝麻烦。众位尽可将我家从族谱中移除,我想父亲也不会有意见的。” 他一席话,一字一句,中间甚至停下喘息了片刻,并不那么铿锵有力,却教人动容!小翠在旁边已经看呆了,待对方停下后,愣了片刻才赶紧上前帮人拍背顺气。 裴景明话说的客气,意思却不那么委婉。 他们被抄家被流放,并不因为祖父父亲做了什么恶事,相反,正因为不肯同流合污,他们家才天降横祸。但这个时候,受过恩惠的族人不仅没有帮他们一把,甚至落井下石,这样的亲族,不要也罢! 很多受过裴家施恩的邻里也想起从前的种种,看到面前的场景,不禁感到气愤起来! “对!你们一帮人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有本事去岭南找裴大人去!” “这样的亲戚族人,真让人替你们感到惭愧!官家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倒先蹦跶了!裴夫人不用你们关照,我们自会关照的!现在,带着你们的破‘族长之位’滚吧!” ...... 情绪是会感染的,随着几个人说出心里话,群情一时激愤不已。 小翠恨恨地瞪着对面那群人,恨不得也上前骂几句。 只有裴夫人和裴景明,全程脸色淡然,无动于衷。大概失望了太多次,就不会抱有任何希望了。 裴夫人待儿子将话说完,转身去屋中取来一个小小的黄木盒子,看也不看,随手将盒子抛了出去。 对面的裴五爷不察,被砸中了鼻子,正要生气,被身后人扯了扯袖子,才脸色涨红地咽了下去。 白袍男人将地上的黄木盒子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面上露出喜色,立马去瞧裴五爷。里面正是他们要的族长印章和祖宅的地契。 得到结果的裴家一行达到目的,在众人的声讨中,匆匆离去。 邻居们也没立刻走,小翠赶着将少爷背回房的间隙,众人将乱糟糟的院子帮他们收拾好,才一一告辞。 “裴夫人,今后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 “对对对,不要客气,我家那口子力气大,挑水担柴的活计尽可以来找我们。” ..... 裴夫人笑着温和道:“多谢诸位了,今日搅了你们的清净,等阿郎日后好了,我们再一一登门拜谢。 众人赶紧应承下来,心里却都觉得那小郎怕是活不到成人。 各自感慨一番,自归家去。 小翠将少爷安顿好,裴景明几乎一沾枕头立马晕睡了过去。 她心下一慌,就要去找夫人,对方已经疾步走了进来。探查后发现少爷只是睡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裴夫人脸上终于露出疲惫之色,小翠嘱咐对方赶紧去休息,就要先去将院门关上。 不等走到门口,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人! “裴丰?”裴夫人惊讶地脱口而出,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这人正是先前跟着裴五爷来的一行人之一,难道又有什么幺蛾子? 小翠立马起了戒备之心,却见那人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留下句“嫂子多保重!”就又如风一样跑走了。 小翠将荷包递给夫人,打开,只见里面是几块成色极好的碎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裴景明:我终于立起来了!</div> ☆、第 8 章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像裴五爷那样。 裴夫人看着手中的碎银,突然轻轻笑开了:“翠儿,要记得,这世上,有落井下石的人,就总会有雪中送炭的人,只要有希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小翠呆呆地看着夫人,只觉得她此刻仿佛整个人都镀了一层光,看着那么美。 她使劲点点头,“我娘亲也曾这么对我说过,就像夫人救了小翠,小翠就要好好报答夫人和少爷!” 裴夫人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只是希望小翠跨过那个坎以后,有朝一日也可以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要做个善良的人的意义吧。 因着裴景明累到昏睡了过去,小翠一个中午都有些忧心忡忡。 好不容易做好饭,她迫不及待请示过夫人后,端着鱼汤一溜烟跑进了少爷的房间。 刚进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细微动静。 “少爷,你醒了吗?” 小翠撩起灰布帘子,里间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声“嗯”,她高兴地支起帐子,探头一看,突然发现不太对! “少爷?!” 裴景明能听到小翠在叫自己,可他浑身冷一阵热一阵,怎么都睁不开眼。 胸口仿佛有火在烧,又好像压了块大石头,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小翠只见少爷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两坨不正常的红晕,额际细细密密渗出汗水,她急忙用手去探,发现对方的额头滚烫! “夫人!夫人——少爷发烧了!” 小翠脚步仓促跑出房间,裴夫人听到她的呼喊,慌乱跑了进来。 “小翠,快去请大夫!” 小翠闷头跑出青鱼巷,去回春堂的路线早已刻在脑海里,她第一次觉得,这段路竟然这样长。 她把回春堂的老大夫从饭桌上扯下来,催命似的将人带回青鱼巷,整个人都像脱水了一样,直到靠在少爷的床边,小翠才软着身子坐在了床柱旁。 裴夫人担忧地看过来,小翠赶紧挥挥手,示意不用管她。她一边随意抹了抹脑门上的汗,一边忍不住去瞧床上的人。 裴景明朦胧中醒过一次,灰蒙蒙的视线里,除了母亲焦急的面庞,大夫熟悉的脸,还有一张湿漉漉的秀丽小脸。 小翠背光坐在地上,黄毛似的额发全被打湿,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胸口前的灰衣都湿了小半。 但是看过来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湿气,瞳孔显得格外漆黑,还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担忧,小嘴也抿得死紧。 裴景明知道自己这是又发烧了,忍不住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好叫她们不要担心自己。 可努力了半天,只轻轻扯了扯嘴角,便又沉入了黑色的梦里。 “...夫人,老朽尽力了...小郎如果能撑过今晚和明晚,或许还有希望。” 小翠躲在门后,头一直垂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在大夫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手指不明显地抽动了两下。 裴夫人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小翠才听到对方低哑着说了句“谢谢大夫,我送您出去”。 她知道,此刻最难过的莫过于夫人。 送走大夫后,裴夫人进了儿子的房中,发现小翠坐在脚踏上,双臂交叉放在床上,下巴搭在手臂上,盯着床上人的侧脸一动不动。 “...小翠,去吃点东西,顺便把阿郎的药煎一下好吗?” “好,我这就去。”小翠这才站起来,拖着步子往门外走,往常和打了鸡血一样的人,今天看上去萎靡不少。 裴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儿子皮包骨头一样的手,忍不住祈祷:“求菩萨保佑我们家阿郎能度过这一劫,信女余生愿吃斋念佛,侍奉佛祖左右......” 小翠将冷掉的鱼汤重新热了热,实在没什么胃口,匆匆扒拉了几口米饭,就把裴夫人换了出来。 裴景明此前就受了大罪,整日整日只灌药汤子,这次大夫开的药更是加了黄连,两人心中实在不忍,想先给他灌点米粥下去。 小翠在身后扶着少爷,裴夫人试探地将半勺米粥喂到儿子口中,结果对方根本无法吞咽! “这可如何是好?怕是之后的药也咽不下去!”裴夫人心急如焚,裴景明却根本听不到,依然没有吞咽的意识。 小翠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秀气的眉头死死皱了起来,拼命回想以前娘亲是否遇到过这种情形。 “有了!夫人等我一下!” 小翠突然想起村中曾经有个小孩子落水,因为水草堵了口鼻,按压半天都挤不出胸中的水,后来有人用一根细管子将小孩喉咙中的水草吸了出来,那么是不是也可以通过细管将食物直接送进喉咙呢? 小翠再次返回回春堂,将少爷的现状和自己想的办法告知给大夫,没想到对方回身,竟然从药柜里直接拿出一根淡黄色的软管! “小姑娘挺聪明的,也怪老朽没有考虑周全,这是专门给病人喂食的软管,回去用滚水烫一烫,小心伸进对方的食管中,”老大夫比了下大约伸进去的长度,在三分之一左右,“然后喂食即可。” 得了方法,小翠激动地跑回了家。但她和夫人随即面临第二个难题。 软管需要有人含着食物喂进病人嘴里,裴夫人显然不合适,裴景明如今都是快17的小郎了,不是垂髫小童,怎能含食而喂? 况且裴夫人自幼的教养也让她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小翠自告奋勇:“夫人我来吧!” 村里人小时候,有几个没吃过祖母母亲口中的蘼物,和伙伴们玩耍时,从对方口中夺食也不是没有的。 裴夫人顿时犹豫起来,若当成小孩子来看,也没什么,可—— “要不...让秦叔来一趟?” 小翠立马摇头,“上次我见秦叔,牙齿蜡黄还有烟味,想必平时是抽烟的!”这是嫌弃的意思了。 半晌,裴夫人终于被说服,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她看着小翠漱了口,小心翼翼含了口米粥,将烫过的软管一点一点塞进了儿子的喉咙,心都提了起来。 小翠也紧张得不得了,她两手撑在少爷的耳边,从上俯身下去,离得这么近,连少爷根根分明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含着软管的另一端,缓慢地将一小口米粥喂了下去—— “夫人!成了!少爷吞下去了!”小翠亲眼看到少爷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裴夫人顿时笑开来,两人一起将半碗米粥喂了下去。 到喂药的时候,裴夫人闻着那味儿都忍不住皱眉,可是小翠像没知觉似的,含着一口一口也全部都喂了下去。 裴夫人站在一旁,看着小翠秀丽的侧脸和自家儿子苍白的侧颜,心头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若是认小翠当女儿的话...还不如让对方当自己的媳妇儿—— “砰!” 小翠喂完一口药后,突然听到了杯子被打翻的声音,转过头去,发现夫人有些不自然地冲她笑了笑。 “我去看看炉子,你慢慢喂,桌上有方糖,喂完记得吃。” 说完,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小翠不明所以,很快又将全部心神放回了少爷身上。 裴夫人出得门来,有些出神地坐在药炉前,仔细思考刚刚的想法。 若是夫君并没出事,阿郎多半会像他的兄长那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平平顺顺过完这一生。 但他们现在的情形,旁人怕是都不愿沾染一分半分。更何况,阿郎的腿...... 当初虽说是自己救了小翠,可眼看小翠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水灵,人又聪明能干,眼下配自己的阿郎确实有些委屈。如果自己和小翠提,对方碍于恩情定会答应,但是她并不想强迫人,只愿两个孩子都能平安顺遂,开开心心就行...... 或者,干脆当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等小翠到了年纪,给她找户好人家? 裴夫人独自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后来把自己都想心烦了,干脆不想了,不论认小翠当女儿还是娶进门当媳妇儿,全看孩子们自己的造化吧! 总之,裴夫人是从心底将小翠当成亲人来看待。 夫人的这番纠结,此时的小翠并不知道。 专心喂完药后,她正要起身,少爷的眼皮突然动了动。她起身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出神地盯着对方薄薄的眼皮下,无意识乱转的眼珠子。 少爷的睫毛真长啊,眉毛也好黑啊,眉尾真干净,她还记得对方睁眼时的模样,眼神漆黑温润,特别好看!嗯...鼻子也高,嘴唇的形状也好看,就是有点白...... 小翠无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对方颤动的眼皮上,轻轻碰了一下—— 裴景明的眼皮顿时恢复安静,小翠却像突然被吓到了!她飞快从床上跳了下来,像只兔子一样冲撞出了门外! 天啊!她刚刚干了什么! 院中的裴夫人就见,小翠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厨房,若她没眼花,对方的脸好像...很红?</div> ☆、第 9 章 小翠冲到灶台前才刹住了脚步,愣愣地盯着灶台上的大口锅,片刻后突然拍了拍自己热烫热烫的脸蛋,怀疑自己刚刚被魇着了。 少爷再怎样都是少爷,不是她在村中的玩伴,日后决不能如此放肆了!夫人虽然没有立规矩,但那是对方心好,秋夕姐姐临走前的叮咛,小翠时刻谨记在心。 要怪,就怪少爷长得太好看!小翠脑中突然飘过一个词:美色惑人。她终于知道老人们说这话时,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了,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偏偏刻意遮遮掩掩,教人一眼能看清。 给自己暗暗立下规矩后,小翠手脚利索地将厨房收拾干净,去院子里替下夫人看炉子。 裴夫人上下打量,发现对方脸颊微微发红,忍不住担忧道:“翠儿,是不是少爷将病气过给了你?怎么瞧着有些发热。”说着,用手去探她额头,并不烫手,才放下心来。 小翠随手抹了把脸颊,不在意道:“夫人放心,我壮得跟头牛似的,不会生病。”她这么多年来生病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裴夫人不赞同道:“不容易生病的人发起病来才吓人,你还是要多注意些,眼下,我和少爷可全靠你了。” 裴夫人打趣了一句,小翠“呵呵呵”笑起来。这段时日以来,没有了以往的担惊受怕,还顿顿能吃饱,小翠的脸庞逐渐圆润明亮,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股特有的娇憨劲儿,却格外有感染力。裴夫人忍不住也笑起来。 晚间,小翠将米粥和汤药给少爷灌了下去,返回将厨房收拾妥当,便迫不及待返回少爷房中。裴夫人坐在圆桌旁,一只手撑着脸颊,正盯着床上的儿子出神。 “夫人,”小翠轻轻走到对方身后,小声道,“您先去休息,我来守着少爷。” 裴夫人回神,烛光映照的半边侧脸温暖柔和。她摇了摇头,反过来劝小翠:“你今天累了一天,先去睡会儿,等卯时再过来。” “夫人,还是你先去睡吧,夜半还要喂一次药的,我不困。” 两人争执不下,干脆都守在了房中。 小翠直接坐在了脚踏上,手肘杵在床边,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裴景明的侧脸瞧。 她没什么想法,单纯就是欣赏之意,就像欣赏一朵云,一朵花。但看在裴夫人眼里,越发觉得让小翠给自己当儿媳妇儿似乎也很不错。看一眼小翠,再看一眼阿郎,总觉得百般相配,忍不住想象阿郎好起来后的情景。成了婚,再生几个小娃娃,说不定还能去找找官人和老大......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翠起身,再次探了探裴景明的额头,发现没再发热,转身,看见裴夫人杵着手臂在打盹。她刚要靠近,对方“唰”地睁开了眼,一睁眼就问: “阿郎没事吧?” “夫人放心,少爷睡得很安稳,您先去休息吧,少爷那么厉害,肯定能扛过去的。” 这次裴夫人没有推辞,她上了年纪,确实有些熬不住了。眼下她绝不能倒下,否则小翠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将夫人劝回房中,小翠看见少爷的嘴起皮了,给他喂了点水,继续坐回脚踏上守着。 这一日其实过得并不轻松,她大早上跑城外去捉鱼,到现在都没歇得一时半刻。守着守着,小翠终于撑不住,眼皮渐渐耷拉了下去。但她惦记着要给少爷喂药,所以睡得并不踏实,以至于床上刚有点动静时,立马被惊醒! “...啊——嗬!” “少爷?少爷!”小翠听到裴景明无意识的声音,立即从脚踏上蹦了起来! 她探身过去,发现裴景明难受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扭动着,看上去很不好受。 小翠顿时揪起了一颗心,急忙去探对方的额头,果然滚烫! 她风驰电掣般跑出房间,先去通知了夫人,又急急忙忙去火炉边盛药。因为太着急,手背被溅起来的药汁烫到,很快起了小水泡。 裴夫人则将提前备好的烈酒倒在了盥洗盆中,匆忙端到了裴景明房中。 裴景明因为浑身难受不停扭动,小翠软管半天没塞进去。裴夫人瞧见了,也顾不上礼法不礼法了,嘱咐对方:“小翠,你上.床,将他压住!” 小翠点了点头,撩起裙摆跳上了床,双.腿直接跨到了裴景明腰侧,顺道将他的两只胳膊也压在了下面。裴夫人扶着裴景明的脑袋,总算将软管塞了下去。 好不容易喂了药,连小翠都累出一头一身的汗,但情况并没好转,她刚跳下床,裴景明喉头滚了滚,将刚才灌下去的药吐了一多半出来!与此同时,他的手脚也开始抽搐! “小翠,赶紧去趟回春堂!让大夫来一趟!”裴夫人当机立断,小翠立刻跑了出去。没有难过的时间,裴夫人紧接着用白巾子蘸酒开始擦裴景明的手臂、胸膛、脚心。 小翠使出了平生吃奶的劲儿往前跑去,跑到汗滴不停从额头滑下来,滑过眼角,涩涩的,忍不住用力眨眼,泪珠子顺势滚了下来。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她统统用力一抹,直到前路重新变得清晰。 “大夫!大夫!开开门大夫!救命!快开门!” 小翠挥舞着拳头将回春堂的门砸得框框响,老大夫从后院进来时,脚步和心肝儿都是颤的,总觉得那门马上就会掉下来。 小翠不等对方穿好衣服,拉着人就要走。“哎哟小姑娘等等!等等!老朽的药箱子!” 小翠跑进去将药箱子背在身上,拉着老大夫的袖子开始跑,对方被她带的打了个趔趄,小翠干脆停下,在老大夫身前蹲了下来。 “...你这是?” “我背您过去,我力气大的很!”小翠还在喘粗气,老大夫望着她泅湿的后领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了上去。 小翠暗暗使劲,“噌”地站了起来!在老大夫看不到的角度,她的小脸憋得通红,嘴唇被死死咬住,汗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就为了撑着那口气,快步往前走去。 青鱼巷的门扉再次被撞开,小翠一进门整个人就软了下去。老大夫七手八脚滚到一边,忙起身要去看她,“小姑娘,没事吧?” “您、您快进去、快进去看看少爷!” “大夫——快救救我家阿郎!” 裴夫人伤心的哭嚎传了出来,小翠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趴去!等那阵晕乎劲儿过去,她迫不及待想要爬起来,手臂登时被人扶住了。 “翠儿啊...你还好吗?能起来吗?”裴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夫人?我、我没事...少爷?” “大夫...还在救治...” 那是小翠此生,除了母亲生产那日,度过最漫长的一夜。日后发生的种种,在这夜以后,也都不值一提了。 将近黎明时分,大夫终于呼出一口气来。小翠赶紧上前,将人扶到圆桌前坐下。 “夫人,小郎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老朽算是将人从阎王殿扯出一只脚了,只要他能熬过今晚,此后定有大福气!若是再晚上一刻,那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老大夫看向小翠,视线落在她还泅湿的领口,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目光:“夫人有个好丫头,不是她,老朽这身子骨,怕是赶不及的。” 裴夫人听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看看大夫,又看看小翠,竟撩了裙摆要跪下去! “夫人!使不得!”小翠和老大夫异口同声,手忙脚乱去扶人,好不容易才将裴夫人劝了起来。 重新坐下后,老大夫开了方子,留下一支山参,拒绝了两人要送的请求,径直离去。 此时,破晓的光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划破黑暗,露出端倪。小翠和夫人站在破旧的门扉前,尽管朝气寒凉,她却觉得体内热力涌动。她,夫人,少爷,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们也会成功的!她竟这样无比坚信。 回到裴景明房中,他被扎了针,此时已安安静静睡去。裴夫人掖了掖儿子的被脚,看着鬓发散乱的小翠,顿时自责不已,忍不住露出心疼的神色。 “快!赶紧随我去换衣服!”匆匆将小翠拉到自己房中,裴夫人将压箱底的一件细棉裙找了出来,“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件衣服。”说着,赶紧将对方身上的湿衣脱了下来。 “夫、夫人!我自己来!您怎么能、能给我脱衣服呢!” 裴夫人语气强硬道:“翠儿,记住,从此以后,你不是我买来伺候的丫鬟,你是裴家的恩人,是我和少爷的亲人,记住了吗?” 看着夫人认真的眼神,小翠心中顿时注入一大股暖流,重重点了点头。真好,从此后,她又有亲人了! 从前,她只敢把青鱼巷的小院当家,却不敢把夫人和少爷当亲人......如今夫人这么说,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把夫人和少爷当成亲人了呢?</div> ☆、第 10 章 裴夫人帮小翠系好了衣带,突然发现对方的手背上有几个红红的印子。她举起对方的手,对着窗户一瞧,登时更加心疼不已,又急又气道:“这是什么时候弄得?上次不是答应我了吗,以后有伤绝对不藏着?” 小翠被问得一懵,自己看过去,发现之前盛药时被溅到的地方,小水泡已经破裂,表面的油皮破掉,露出里面淡红的的嫩肉。 她赶紧去拉夫人的手安慰道:“不疼的夫人!刚刚忙忘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和您说的。”说到最后,竟然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小翠突然愣住了,她都多少年没这么对着一个人说话了。依稀记得上一次撒娇的情形,还是她娘亲在世时。 大约女孩子天然有种能力,被人宠爱时,会情不自禁露出娇气的一面。 裴夫人轻轻点了下她额头,又匆匆转身去寻烫伤药,嘴里还不停念叨:“女孩子是娇客,可不能留疤,我们小翠这么漂亮,留疤了多可惜......” 小翠静静听着夫人讲话,只觉得整颗心仿佛都泡在温水里,不停发热。 裴夫人将小翠的手仔细包扎好,才放她继续回去守着裴景明。看她蹦蹦跳跳出了门,裴夫人转身从柜中取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尚且崭新的文书。 白日里,裴景明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再没发热。天气也特别好,小翠干脆打开外间的门,坐在裴景明房门口腌制昨天捉来的鱼。这样里面一有动静她就能听见,还不耽误做事。 她先将鱼鳞都刮掉,剖开鱼肚子,去掉里面的内脏,接着清洗干净,分大小放入不同的盆中,倒入粗盐腌制。等鱼入了味,就可以放在竹板和木框上晒干,两三天就能变成鱼干。 等少爷好起来,她就能去集市卖鱼干了。想到这里,小翠手脚更利落,没多久就将鱼处理得差不多了。 裴夫人看她忙活得差不多,朝她招了招手:“翠儿,来一下。” 小翠跟着裴夫人进了房间,对方拿起圆桌上的一张纸递给了她。 小翠一脸茫然地接过来,疑惑地看着夫人:“这是?” 裴夫人失笑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脑子,忘了你不识字了!这是你的身契文书,等阿郎好了,咱们找个日子去户籍办,把你的身份改回来。” 先前小翠卖身葬父,去登记的时候,就是丫鬟的身份,如今,想起夫人先前所说,自然是要她改回良民的身份了。 裴夫人打量着小翠的神色,本以为对方会很开心,没想到听她这么说,对方漆黑的杏眼很快黯淡下去。忙问道:“怎么?小翠不高兴吗?以后身契你就自己保存着,谁也不能拿走。”这薄薄的一张纸,是小翠的自由和身份,有了良民身,她可以开铺子,可以出入任何城镇,她的孩子也可以考学做官。 小翠垂着头,左右摇了摇,闷闷道:“这事不急…我们以后再说!文书还是放在夫人这里吧!”说完,闷头跑了出去。 裴夫人不明所以,只得暂时将文书又收了起来。 小翠想的却很简单,如果不是裴家的丫鬟,她又要以什么样的名义留在这个家呢? 裴景明今日非常争气,不仅没发烧,半下午的时候还醒了!他刚刚发出一丝细微的动静,小翠就跑了进来。 “少爷?你醒了?”小翠惊喜道。 裴景明眨了眨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看清小翠的脸庞,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 “…嗯。”他低低发出一个气音后,小翠立即像个兔子一样,出去给夫人报喜去了。 “阿郎!你终于醒了!”裴夫人心中的大石落到了地上,一进门就奔到了他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好好好,经此一劫,我的阿郎今后定能逢凶化吉——不不不!是一定会有大福气,再不会遇到祸事!”尽管谁也知道,人在世上,不可能不遇到祸事,但小翠在一旁连连点头,裴景明便也配合地点了下头。 裴景明听母亲絮叨了一小会儿,视线轻轻一瞟,突然看见了小翠的手,上面缠绕的白色绷带很刺眼,心下蓦得一动。 “这是——”裴夫人随着裴景明的视线看过去,立即打开了话匣子,“阿郎,这次多亏了小翠,你才能化险为安,要不是小翠——”裴夫人哽咽了一声,“将大夫拼命背回来!一切就来不及了!手上的水泡,也是给你熬药的时候溅的……从今以后,你就得把小翠当成你的亲妹子,决不能让她受一丝委屈,知道了吗?” 前面的话,裴景明听了自然感动异常,特别是经历过此前种种,更觉小翠这种赤城之心难能可贵。但听着听着……怎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他忍不住看向母亲。 裴夫人眼神直直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暗示儿子能听懂几分,不过,这件事也急不得,眼下还是他的身体大好了才更重要。 “行了,你赶紧再睡会儿,不要太伤神,一会儿药熬好了再叫你。”说着,裴夫人拉着小翠出去了。 裴景明转回头,温润漆黑的眸子盯着帐子顶发呆,脑袋很沉,整个身体也酸软无力,但暂时并没什么睡意。他忍不住回想刚刚的情景,小翠手上的绷带,还有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神。良久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想着,如今就算为了母亲,也得好好活下去才行…… 裴夫人只要想起大夫的那句“小郎的求生意志很强烈”,就觉得小翠真是他们家的福星。儿子有死志不是一两天,所以她几乎寸步不离对方身边,平时也绝不会让他碰到瓷器、陶器、绳子……一类的东西。可是自从小翠偶然间救下他,这些日子以来,阿郎不仅愿意走出房门,昨晚在那样艰险的情形下也挺了过来,真是老天保佑啊! 晚上,小翠端了米粥和药进去裴景明房间后,下意识去取软管,转身,突然对上了一双星如点墨的眸子—— “额!” “小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翠“噌”地将软管藏在了身后!“没、没什么!” 人昏迷着,用软管喂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人醒了,还被对方差点识破,小翠神经再大条,都躁得不得了! 裴景明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没了那道目光的压制,小翠总算呼出一口气来,她背着手,悄悄将软管塞进了袖口里,一会儿她就去丢掉! 喂药的时候,破天荒的,小翠几乎没怎么敢看裴景明,因为她一看,就忍不住盯着对方的嘴巴瞧,后来索性不敢看了。 裴景明自然有所察觉,但他一直不动声色,直到对方出了门,才微微皱起了眉。他直觉,那根管子一定有问题。 小翠从裴景明房中出来,发现夫人只喝了白粥,她蒸的鱼一口未动。“…夫人,可是今日的鱼做的不合您口味?” 裴夫人摇摇头,将此前的发愿告知给她:“阿郎发病前我许了愿,若他能渡过这一劫,我余生都会吃斋念佛,侍奉佛祖。如今阿郎身边不能没人,侍奉佛祖的事暂时无法达成,但吃斋念佛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翠听罢咋舌不已,她们村里的人也常常念叨“若怎么怎么样,一定待佛祖如何如何”,可即便所求成真,从未见有人真的去做。小翠不禁心中对裴夫人敬重更深,同时也学到了一点:人要重诺。从此便对夫人的餐食更加尽心,只希望在愈发单调的菜色里,能让对方吃好。 晚间,小翠本想继续守着裴景明,但夫人这次怎么也不肯同意:“你连续熬了两晚,黑眼圈都出来了,女孩儿家得爱惜自己的身体,阿郎没什么大碍了,我今晚守在外间的塌上,不会有事的。” 小翠只得作罢,回了屋,刚要脱衣服,突然摸到了袖口里的软管。嗬!太忙了,她竟忘了将这东西丢掉! 小翠忙要穿回衣服出去丢东西,走到半途,又折了回来。在屋中站了半晌,还是回身从衣柜中找出一块破布,将软管包了起来,仔细放在了最里面。 三五日后,裴景明终于大好,笼罩在青鱼巷小院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 小翠的第一批鱼干也成功出炉,虽然数量极少,只得了小半篮子,但她看到了挣银子的希望,一大早就挎着篮子欢欣鼓舞去了早市。 早市在泰安县的东边儿,距离青鱼巷并不远,小翠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热火朝天,人头攒动。 她走了一圈儿,特地挑了个人少的角落,将篮子往地上一放,黑黢黢的杏眼开始盯着路过的行人瞧。 也有人打量她篮子里的鱼干,不过并没有上前询问。小翠想着第一次总归难些,便安心等待。然而,还没蹲半刻钟,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敢占老娘的位置?”</div> ☆、第 11 章 小翠循声望过去,一个矮粗壮的婆子双手抱臂,正一脸不善地瞪着她。小翠左右望了望,看见对方身后有辆板车,上面放着不少新鲜蔬菜,剩下的空地并不影响放这辆车,但她还是往旁边挪了挪,将自己缩在了一个小角落。 本以为这下能息事宁人,她并不想在第一天就和人起冲突,但对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起开起开!不要待在旁边碍眼,从这里到那里——”对方用粗胖的手臂划了一大个圈,“都是我的地盘!”这女人指的地方,几乎占了这条行市的一小半! 更过分的是,她这么说的时候,附近零星几个摊主不仅没反驳,还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小翠瞪着圆圆的杏眼看了对方好一会儿,那女人更凶地瞪了回来!正当所有人以为这里即将爆发一场冲突时,小翠突然拎起了自己的小篮子,直接走出了这条行市。 胖女人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用鼻孔“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开始卸货。 小翠从那条行市出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集市其他地方已经没位儿了。她出来逛了一圈,挤挤挨挨的摊贩基本都占满了位置,逛着逛着,又回到那条行市附近。胖女人的摊位特别显眼,因为她那里是唯一有空的摊位。 小翠想着明日要更早出来才行,便准备回家,不妨行市把边儿的一个大姐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姑娘!姑娘!”小翠纳闷看去,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对方招招手,小翠走了过去。 “我看你货物也不多,不嫌弃的话,就放在我的摊位上?”说着,指了指她摊位左上角的位置。小翠自然高兴地应了下来,将篮子往那处一摆,蹲在了大姐旁边。 两人聊起家常,小翠才知道,原来胖女人和这大姐是一个村的。 “听说,她家在集市管理处有人,所以没人敢惹她。不过,她也精明,不去占那些特别显眼的好位置,专挑了这么个不好不坏的,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姐小声和她八卦着。 大姐卖的也是自家种的果蔬,和小翠聊了几句,看着有人过来,赶紧上前吆喝招呼。她态度热情,买的多了还会送些边角,所以很快就开张了。不仅如此,还帮小翠推荐她的咸鱼干出去。 招呼完客人,大姐坐回小子上,拉了小翠一把,让她坐到了麻包袋上,一边教她:“你第一次不懂,下次来记得带上个小子,省的累得慌,这一天,可不好一直蹲着。”还教她怎么做买卖,“记得,有人过来要去招呼,别闷不吭声等人来问,大部分人买东西,你多介绍几句,总会多买一些的。且下次,不要将摊子摆在这边,这边都是卖果蔬的,你这咸鱼干,要去南面儿,那里卖鱼卖虾的多,逛过去的客人基本都是一早就打算买这些玩意儿的。” 小翠想着自己笨嘴笨舌,还烦恼了一会儿该怎么招呼,于是又去观察大姐怎么做。好像...也不是很难? 于是,等客人买完大姐的萝卜和白菜,小翠鼓起勇气上前,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对方,期期艾艾道:“这位婶子...要来点鱼干吗?刚腌好的,鱼也很大,正好和您的萝卜可以煮汤喝...” 说完,小翠忍不住瞅了身旁的大姐一眼,得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后,又转回头看着这位客人。“不信您看看?很便宜的,大的鱼干三文一条,小的只要一文!”边说,小翠边利落地掀起篮子上盖的布。 这位客人本来没什么兴趣,等她弄起了布,发现小的鱼干也不算很小,立即蹲下身去翻检。最后,对方拿走了五条小鱼干。 小翠高兴地接过对方递来的五枚铜板,立即转头,笑着对大姐道:“花儿姐,我赚到钱啦!”花儿也替她高兴,笑着摸了下她的头。不过看到她的小鱼干,有些替她担忧:“小翠,你这鱼不算小,这价钱...连粗盐的钱都赚不回来吧?” 小翠一愣,下意识去看篮子里的鱼,她腌制这么半篮子的鱼,用了将近半包的粗盐,大约是八十文钱。心里一咯噔,小翠立即意识到,花儿姐说的很有道理,她之前并没算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一个烧饼还要两文钱,且是白面做的,她自己捉的鱼,这个价钱已经不便宜了,竟然忘记将粗盐的价格算上了! 花儿一看她这表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自己当初也是,想着刚开始,辛苦一点,自己的劳动可以不算入内,尽量多攒些客户,结果就忘记算种子、农具等等的成本。忍不住去教小翠:“别的不说,刚开始可以少挣一点,但是你得保证不亏本,要不然买卖是不能长久做下去的!” 小翠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暗恼自己想的不够周到。花儿拉着她的手放下去,“行了,别自责了,开始都这样,下次就懂了,慢慢都能学会的。” 小翠重重点了点头,这时,另一位客人突然走过来,直奔她的小篮子!“你这里的鱼干一文钱?”小翠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开始挑拣,最后拿走两个大鱼干,七八个小鱼干。小翠接到钱却高兴不起来,忍不住问花儿姐:“我现在...能涨价卖吗?” 花儿好笑地拍了拍她,“人家明显就是和刚刚的大婶一起来的,肯定是知道价格才专门过来买,你现在涨价,不就是不诚信?做买卖,最忌讳这个了,知道吗?”小翠点点头,她现在知道了“成本”的概念,想着下次一定要算清楚才能定价! 最后,半篮子鱼干就剩下几个小的,小翠一共得了五十二个铜板,可以说,“亏大了”。 花儿姐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她:“第一次,你已经做的很好啦!这不是都卖光了吗?下次会更好的!”小翠也没难过很久,觉得花儿姐说的很对。 重重点点头,小翠指了指篮子里剩余的几条鱼干,不好意思道:“花儿姐,今天谢谢你了...这些,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拿回去吃吧!” 花儿姐爽朗一笑,摆了摆手,“不嫌弃不嫌弃,看着就不错,回去给我家官人和孩子煮个萝卜腌鱼汤,正好!”说着,擦了擦手,准备去找个包的东西。隔了三四个摊子,胖女人听见了她们的谈话,顿时看了过来,非常大声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有些人,就会假好心,看看,不就是为了贪这点小便宜?”小翠立马转过头去,对那女人怒目而视。她第一次退让,已经让对方觉得她就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威胁,此时,压根就当没看到她。 花儿早就知道这人的德性,拉了把小翠,就当没听到。“姐,她——” “行了,不就几句不痛不痒的酸话,”说着,压低了嗓音,“她就是羡慕我买卖比她好,别理她。” 小翠狠狠剜了眼胖女人,被花儿拉着转过了身。胖女人看她们退让,更加嚣张,声音再次提高了一个度:“瞧瞧,心虚了吧?不三不四的什么人都笼络,还不是就能得点酸鱼臭虾,我呸!”说完,腰一扭,得意地转了回去。不过,还没走两步,她的领子处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接着整个人被向后搡去! “啊啊!哪个遭了天谴的——放开老娘!”她身子重,被拉扯得向后倒去,眼一抬,发现竟然是那卖鱼干的小丫头片子! 小翠冲出去的时候,花儿根本没来得及阻止,没想到下一刻,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胖女人令人忌惮的粗壮身体,竟像一堆肉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搡到了地上!在小翠有下一步动作前,花儿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冲了过去! “翠儿,行了行了!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啊,听话,快放开!”说着,去掰小翠的手指。这一掰,不禁咋舌,谁能想到,看上去秀秀气气、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几根细细瘦瘦的手指,她竟然用了□□分力都没能掰开! 周围的人早就想这么干了,反正胖女人挨了揍他们高兴,对方到时候找人算账也不会找到他们头上。 花儿虽然也觉得很解气,但小翠是想长久做买卖的,还是不和人结怨的好。她是真正为小翠考虑的,才不愿逞这一时之强。 胖女人被小翠用膝盖卡着脖子,没一会儿就脸红脖子粗,从最开始的骂骂咧咧,终于开始扛不住告饶:“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快、快放开!要死了、要死了!” 花儿也赶紧劝道:“你看她知道错了,小翠消消气哈,咱们先放开好不好?你不是还要回家做饭吗?快晌午了!”小翠本来揪着人不肯放手,听到“快晌午”这三个字,力道才终于松了松。要不是还要给夫人和少爷做饭,她今天就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尽量更新两章!</div> ☆、第 12 章 小翠终于被劝回家,但她在早市东边儿也出了名。这个暂且不提,只说因为那胖女人耽搁了时间,小翠急匆匆赶回家时,正看见裴夫人从厨房出来。她赶紧上前去,想要去抢对方手中的竹簸箕。 “夫人我来!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快放下,我这就去做饭!” 裴夫人不赞同地看了眼她,嗔道:“你这孩子忘性真大,上次说的又都忘了?”小翠立马“嘻嘻”笑了起来,企图蒙混过关。 “以后,该学的事情也要学了,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裴夫人揽过了小翠的肩,拿额角轻轻碰了碰她的额角,看上去亲密又温软。 “夫人我错啦,下次不会啦。”小翠吐了吐舌头,终于开始渐渐显露女孩子的活泼俏皮。裴夫人知道这些都得慢慢来,也不再多说。只在小翠忙活时,帮着在一边递递东西,学着怎么做。 小翠做好饭,端着饭和裴夫人一起进了裴景明的房间。从那天后,他们索性都在裴景明房中开始吃饭,裴景明拒绝让小翠继续喂他,自己慢慢坐起来端着小碗吃。裴夫人自然高兴得很,决定一家人干脆一起吃好了,也热闹。 饭桌上,小翠小心翼翼掏出了旧荷包,将里面的五十二个铜板倒了出来,铜板在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将所有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裴夫人立即惊喜地看向小翠:“这是那半篮子鱼干赚的?”反观小翠的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郁闷,秀气的眉头皱着。 裴景明心思通透,寻思着这次出去肯定是遇到了问题,但第一时间温声鼓励道:“小翠是第一次去集市,能赚回这么多铜板来,已经很厉害了。不像我,只会花银子,什么忙都帮不上。” 一听他这么说,小翠立马不乐意了,赶紧反驳道:“要是少爷去做,肯定比我做的好!不像我,连成本都没算好,白忙活了半日,还赔了钱。”越说声音越低,听着懊恼得很。 裴夫人虽说出身世家,但管家是每个小娘子出嫁前必学的东西,从前裴家还在,裴夫人也是出了名的能干娘子,所以账目这种东西自然通得很。小翠将来龙去脉一讲,对方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哈哈,也是我疏忽了,竟然忘了教你算账这回事,要是照着咱们家小翠这么卖下去,家里唯一的那点老底都要没啦!” 小翠的脸蛋子立马红了,憨憨地挠了挠头,不敢看他俩。裴景明也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这丫头真是可爱的紧。等母亲说要教小翠算账后,干脆也说道:“以后抽时间,小翠也学学字吧,我来教你。” 裴夫人一拍手,非常赞同:“对!这样出去肯定没人能骗的了咱家小翠了!” 小翠却有些犹豫:“那样...会不会让少爷伤神?”在她的印象中,读书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她们村里唯一的一个秀才老爷,常年躲在房中苦读,整个人苍白孱弱,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家里人也什么活儿都不让干。 裴景明失笑地摇了摇头,“教你几个字累什么神?正好能做点事,精神也好点,不用老在床上躺着。”他随口一说,小翠心中却猛地一动。 不过她看了眼裴景明,并没显露出什么来,只答应下来:“少爷觉得好就行。”如此,小翠每日除了捉鱼腌鱼晒鱼,其他时间都跟着夫人和少爷开始学算账识字。 于是,她每日最痛苦的时光就变成了和少爷学识字的时候,每日最开心的时光变成了跟夫人学算账的时候。过了三五日,连裴景明都开始扶额:“你算账那么快,怎么偏偏识字跟老牛拉磨似的?”再看裴夫人,捂着嘴高兴得很:“只能说,我这个老师当得好,阿郎这个老师不行不行。” 她这么一说,三人都笑起来。小翠也苦恼得很,不知为什么,夫人教了她算账后,那些数字就像自己活了一样,在她脑子里转一转,加减自然出来了,但少爷教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简直和河边的蚯蚓一样,滑头滑脑,让人抓不住!三五日了,她竟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学会! 日子就在这样忙乱中过去,小翠准备第二次出摊了。这次,她有了准备,不仅提前算好了鱼干应该定的价格,还将大小不一样的鱼干分开装了,这样更分明。 一大早,小翠比上次还早起了半个时辰,裴夫人强烈要求自己去做早饭,她便去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花儿姐说过,还得带个小子才行。 将一切收拾妥当,夫人也端了食盘出来,小翠本想上前接过,对方遮遮掩掩不让她看盘里的东西,催着她进屋。裴景明也起了个大早,等母亲一踏进屋门,立即期待地坐直了身体,裴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咬了咬牙,将食盘放在了桌上。 众人看过去,只见米粥稠得很,里面还夹杂了一些黑色的絮絮,白面饼子上一半黄一半黑...淡淡的焦糊味飘在空气中。小翠和裴景明对视了一眼,仿佛眼也瞎了,鼻子也失灵了,立即捧场道:“哇!闻着好香!肯定很好吃!” 裴景明眼睛亮亮的,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小翠说完,手脚利落地盛了三碗粥,拿起一张饼就咬了一口——“嗯......” 裴夫人看她一副崩了牙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好了,不能吃就别吃了,还煮了鸡蛋,吃那个,走的时候顺便带上几个。”说完,裴夫人一副不服输的语气接着道,“做饭也很简单嘛,下次肯定不会糊了。” 小翠和裴景明连连点头,并把白粥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早饭后,小翠就出门了。到达早市的时候,果然还有一大半的摊位都空着。她在集市管理处交了钱,直接去了南市。果然,这边基本都是卖鱼卖虾卖海物的。 这一日她的运气一般般,因着价格涨了,虽然鱼也大了些,但是买的人并不很多,所以到傍晚的时候,两个篮子里还剩了小半鱼干。小翠先去了西市,找到了花儿姐,直接塞了对方几条大鱼干。 开始花儿姐怎么都不肯接受,后来小翠说想买白菜,对方将剩下的几颗白菜都给了她,才接过鱼干。周围的人都打趣,说小翠是个念恩的小姑娘,花儿没看错人,对方便叉着腰,非常自豪地说“那当然”。 胖女人依然在原来的位置,但仅仅看了好几眼,再没敢说一个字。 虽然鱼干没卖完,但小翠今日心情还不错,趁着天色还未暗下去,就准备回家。夫人说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要早点回去才行。 小翠哼着小曲,从集市出来,踏上泰安最长最宽敞的主街:文昌街。因着世道安定,所以泰安的治安也很好,沿街的商铺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此时都开始点亮。 小翠每路过灯笼下,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秀美的小脸上,犹如渡了层柔美的光圈,她漆黑的眸子映照着淡淡的光晕,看上去灵动又娇美。 就在这样美好的氛围里,突然传来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要不要跟着爷去乐呵乐呵?保准让你飘飘欲仙~”最后四个字,说的极尽油腻猥琐之能。 小翠皱了皱眉,往声音传来处看去。只见背对着她而立的,是两个纤细秀美的身影,穿着质地良好的纱衣和丝绸比甲,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此刻,她们周围围了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子,一脸的不怀好意。 小翠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路人们不是急匆匆离去,便是当做没看到,眼看有人的爪子已经要伸到其中一个女子的脸上,她按捺不住,冲了上去! “哎哎哎!疼疼疼!快放手——”被抓了手腕的男人立即龇牙咧嘴,跟着小翠的力道往下滑去,周围的人停止了调笑,都看了过来。 众人看清小翠后,都是一愣。另一个男子立刻笑开了:“哟,今天运气不错啊!又一个漂亮小娘送上门来!”众人好像都觉得鬼哭狼嚎的那个人是装的,笑得跟一群鸭子似的。 小翠面无表情,手上一使力,被捉手腕的男人脸都红了,瞬间跪坐到了地上。其他人渐渐止了笑,眼神不善地看了过来。“嗬!原来不是送上门,是来管闲事了?”说完,看了眼几个跟班,一挥手,“给我上!” 小翠只匆忙间对那两个女子说了句“躲开”,便急急开始招架四处招呼来的拳头,她的两个篮子顿时被碰掉,剩下的鱼干撒了一地。她左一膀子又一肘子,得亏这几人没工夫,不多时后将人都搡到了地上!接着,拉起边上两位小娘扯开了腿就跑! 等后面彻底没了动静,小翠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身后的两位小娘一停脚直接蹲了下去,香汗淋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到三人平复下来,穿桃色比甲的小姑娘“蹭”地福下了身,膝盖几乎弯到了地上:“多谢小娘救了我家小姐!”</div> ☆、第 13 章 被称为“小姐”的小娘也要福身行礼,小翠一手一个,忙将她们都拉了起来。她仔细打量过去,穿桃红色比甲的小娘虽然长得清秀可爱,但另一个小娘甫一抬眼,便吸引了小翠的全部注意力。 只见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眉毛弯弯,抬眼看过来时,桃花眼中清清凌凌,气质端庄清绝。再加上脖颈白皙修长,肩背平直,走路时脚步轻盈,姿态娴雅,看着就不是出身一般的小娘。 小翠平生第一次见这样的姑娘,竟痴痴看直了眼。 “噗嗤,小姐,这位姑娘好似被你迷住了。”丫鬟菊至是个活泼的性子,笑着打趣小翠。小翠猝然回神,娇憨笑开来:“这位小姐真好看,比我从前见过的所有小娘都好看。” 孙妙妙看了眼菊至,菊至吐了吐小舌,立马闭上了嘴巴。 “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我姓孙,小字妙妙,这次多谢你援手,要不然——”她语气隐有后怕,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待我回家向父母禀明情况,一定要登门拜访,还请你不要推辞,就是不知你家住何方?”孙妙妙看着清冷,实则是个再温柔不过的性子。刚刚她表面淡定,其实内心害怕得不得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单独出门,竟然就遇到了这种事,幸亏遇到了小翠,要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菊至也在一旁拍拍胸口,忍不住道:“是呢,一定得让老爷夫人好好谢谢你才行!” 小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们叫我小翠就行,我家住在青鱼巷,进去第三家就是,感谢倒也不必,欢迎你们来玩。”虽然这么说,但眼睛一直盯着孙妙妙,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 孙妙妙也觉得她和自己身边的小娘都不同,有话直说,虽然被夸得脸红,但就是这份率真让人觉得很可爱。 天色渐晚,孙家的车夫终于叫了人回来,赶着一辆新马车,孙妙妙本想送小翠回家,但小翠拒绝了:“我家离这里只有两条街,街道狭隘,你送我还要绕一大圈,不如我自己走回去。” 孙妙妙皱了皱淡淡的新月眉,担忧道:“那些人...不会追上来吧?万一他们寻你麻烦——” “放心吧,我跑的很快,他们追不上来的。” 她们随后道别,各归各家。这件事本是个小插曲,虽然孙小娘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但小翠也知道她们不是一类人,遂也没当回事,整日忙着学字算账,隔三差五还要去集市摆摊,便忘在了脑后。 不想四月二十那日,青鱼巷突然进来辆油布大马车,将窄小的街道瞬间占了大半。 马车行到第三家,车辕上一左一右两个灰衣仆从跳下车来,脚步轻盈,眼神中精光闪过,看着像练家子。最后,车上跳下个穿荷色比甲的小姑娘,正是菊至。 菊至下车后四下瞅瞅,确认没走错,上前拍了拍门。没一会儿,陈旧的木门打开,一位脸庞圆润的妇人站在门后,一脸疑惑地看过来:“请问你们找谁?” 裴夫人看着门外丫鬟打扮的小娘,有些不明所以,他家已经好久没客人了,更别提这样看上去体面的客人。 菊至微微福了福身,客气道:“请问这里是小翠家吗?”裴夫人点了点头,心头一跳。这时,她只见门外的油布大马车上又下来几个人,当先是一位穿着玄色滚边锦袍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美须,眼神清亮,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位小娘和一位夫人。 她在京中待了那么久,一眼看出几人应当来自官宦家庭。小翠什么时候竟招惹上了这种人? 裴夫人心中惊疑不定,暗自猜测着,要不是看他们态度还算客气,都要直接关门了。 孙康平稍一打量,立即上前道:“这位夫人,小翠可是您家中人?今次孙某携妻女冒昧登门,实为感谢小娘出手之恩,不知小翠是否在家中?” 听他道明来意,裴夫人先是松了口气,脸上也带出笑模样来,赶紧将人先让进家中。“小翠今日早起去集市摆摊了,真是不巧,这孩子回来也未曾和我讲过,我竟不知发生过何事,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茶吧,我去让人叫她回来。” 几句话说得温和周全,孙康平和妻女对视了一眼,神色中略有惊诧。听这位夫人说话,不像是市井中人,倒像是——官眷? 孙康平来前其实存了丝轻慢之心,一个蛮丫头,阴差阳错救了他的女儿,要不是妙妙非要他和老妻登门拜访,一个管家也就打发了,随意送些金银之物就是了。可听这位夫人说话,看她通身气派,竟渐渐收了轻视之意。 他心中有了计较,忍不住出言试探:“不知您官人是作何营生的?真是养了个好姑娘,前些日子我女儿独身出门,不巧马车坏在半路,只得步行进城,却遇上了登徒子,正是小翠出手救了她!孙某人感激非常,特来拜访,还请不要嫌弃。”说着,挥手示意仆从将手中的谢礼放下。 满满当当七八个盒子,裴夫人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笑着推辞:“不敢让您破费,小翠只是举手之劳帮个忙罢了,那孩子向来是个热心肠,倒是您家小娘没事吧?”压根不接他的茬儿。 裴夫人当年在公主举办的宴会上都面不改色,处事滴水不漏,怎会看不出来他之前的轻慢?话说得好听,但又怎么会这么久以后才来? 孙康平碰了个软钉子,紧接着就收到了宝贝女儿的嗔怨眼神一个,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美须。孙夫人见了,赶紧上前救场。 “多谢夫人关心,小女因着小翠的关系,没受到任何损伤,本想早点登门,我家官人一直忙于俗务,才耽搁至今,还请不要介意。” 孙夫人说完,裴夫人嘴边的笑意才真了几分。说着,将眼神转向对方身旁的孙妙妙,就连她一个见惯京中贵女的人,忍不住也是眼前一亮,赞道:“孙小姐好一个可人儿!” 孙妙妙起身福礼,脸颊微红地谢过对方的夸赞,忍不住问道:“夫人,小翠何时能回来?”她上次见过小翠后,就觉得对方投缘得紧,早就想来了。 裴夫人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我去拜托邻居家的跑一趟!” 孙夫人连忙阻止道:“不若让我家仆人跑一趟?他们腿脚快。”于是,其中一个灰衣仆从很快跑了出去。 孙康平一开始没自报家门,这下再摆出来,就有些刻意了。只得安静喝茶,听自家夫人和裴夫人一来一往,越听越咋舌,对方竟然对京中颇为熟悉,小到衣服首饰,大到衙门府第。 他正暗自惊疑不定,突然想起府中一位书记说过一件事——“敢问夫人...夫家可是姓裴?” 本聊得愉悦的裴夫人立时凝住了表情,嘴角的笑纹很快消失:“孙大人若觉得不便,尽可离去,这些东西,”她指了指那七八个盒子,“也请带走吧,我们家高攀不上您家。”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裴夫人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孙康平竟“噌”地站了起来,向她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裴夫人忙侧身躲开,不明白对方此举何意。 孙康平起身,双手仍端直平举,脸上神色隐有激动:“兴昌兄义举我等都看在眼中,他不愧是读书人的典范!在他面前,孙某实在是惭愧得很...早些听闻兄家人回到泰安,可惜裴家一事后,夫人您失去踪迹,我还以为你们早已不在泰安!没想到竟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了!小翠竟是兄的掌上明珠?这可真是——”说着,又要激动地拜下去! 裴夫人愣住了,没想到泰安的知县竟是官人的追随者?她还以为...... “孙大人快快请起!我是没想到,还有人理解我家官人做的这...些事,快坐下,咱们慢慢说。” 因着这一出,两家人间的隔阂再也没有了,裴夫人心中也高兴得很。 孙康平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裴夫人可是一早就认出了我?” 裴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我回泰安,自然是要先了解了解情况的,知县姓甚名谁还能不知?这泰安县,能有几个孙姓人家有您家这样的气派?”结合前后,自然很快猜出了孙康平的身份。 “至于小翠,也是一桩阴差阳错的因缘。”裴夫人将遇到小翠的前因后果讲完,孙康平和孙夫人都感慨万千,“还是夫人心善,才能结得善缘。” 说起裴景明父亲的事,孙康平仍感到愤愤不已:“裴兄那样清正廉明的好官,竟被他们这样欺辱!” 裴夫人看上去却很平静,“孙大人,我今天托个大,虚长您几岁,当您一声‘嫂子’,这样的话,您以后万万不要再说,我家官人的事...是过了官家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不想任何人再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夜照旧更新!看在阿软这么努力的份上,可以求个收藏、求个留言嘛嘛嘛嘛嘛嘛~~~~祝大家牛年大吉,想啥啥有,吃啥啥香,干啥啥行!</div> ☆、第 14 章 小翠刚踏进门,孙妙妙一眼看到了她。 “小翠!” “孙小姐!” 两个姑娘欢欢喜喜拉着手坐在了一处,小翠惊喜道:“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孙妙妙假做生气状:“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只是也没想到,父亲竟然认识裴大人。” 众人坐下叙话,才知道小翠在集市卖鱼干补贴家用。 孙康平听了忍不住皱眉:“嫂子回来泰安,我怎能袖手旁观?不若随我们到府中居住?听说...令郎身体有疾?住到府中正好可以请大夫好好看看,小翠也能和妙妙作个伴。” 这话一说,孙妙妙第一个高兴地直拍手:“对对对!伯母带着小翠住到我家,人多也热闹一些!”孙夫人也直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裴夫人,小翠的眼神中有丝期待,还有丝纠结。她和孙妙妙投缘不假,自然也希望能常待在一处,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孙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去了必定会不习惯。 没想到,裴夫人笑了笑,竟然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她:“小翠想去吗?” 于是所有人目光又都转到了她身上。孙妙妙晃了晃她的手,示意她赶紧答应,小翠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还是让少爷决定吧。” 孙康平“呵呵”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美须,“嫂子,说起来,还没去看看令郎,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裴夫人:“孙大人别见怪,阿郎一天睡的时辰居多,本该让他去拜见你的,如今却劳你稍候了。”说完,就去房中查看裴景明是否醒了。 进屋后,恰好裴景明刚睡醒,精神瞧着还行,“娘,来客人了?” “阿郎醒了?是泰安的知县孙康平大人,认识你父亲,现下正在院中。”看裴夫人的神情,裴景明心中有了数,想必这位孙大人并不属于“急于撇清干系”那类人。 “那合该见见,只是我如今这样子,怕是有些失礼。” 裴夫人摇摇头,帮他穿好外衣,犹犹豫豫道:“孙大人理解的,只是...对方邀请我们去他家住——”别的都好说,事关儿子的病,裴夫人才有些犹豫不决。 裴景明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斟酌道:“母亲,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了?毕竟我们家现在的情况...若是被有心人知晓,怕是会对孙大人不利。” 甫一说完,裴夫人心下一咯噔,是了,这偌大的泰安县,虽说离京城还远,但拦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是我考虑不周了。”说着,下意识去看他的腿。 裴景明心里倒是平静得很,反过来安慰裴夫人:“娘也不必太过担忧,总会好起来的。” 尽管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个希望或许很渺茫。 等裴夫人进了房间,本来和孙妙妙相谈正欢的小翠,突然望着孙康平欲言又止。 “小翠有什么话要说?” “孙大人,可不可以请您帮忙找一下治腿伤很厉害的大夫?” 孙康平和孙妙妙对视了一眼,“裴兄的儿子...伤到的是腿?” 小翠点了点头。 还待再问些什么,房门开了。裴夫人:“麻烦孙大人移步,进房中稍坐片刻。” 一行人进了房中,房间很朴素,几乎没什么装饰,外间有一张陈旧的矮榻,穿过灰布帘子,里间是小小的睡房,除了淡淡的药味,还有一丝清淡的花香。只见窗户旁放着个矮机,上面放着一束淡黄色的野花,用个小木头罐子装着。 裴景明简单束了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外衫,看上去消瘦的厉害,但眼神温润漆黑,看过来的时候清亮端正。孙康平当即赞道:“有乃父之风”。 “我曾于京中和裴兄同桌共饮,其人不仅文采斐然,更兼心胸豁达,当时我刚刚考上进士,裴兄交浅言深,对我帮助甚多,本以为再次见面,会是在京中,哪能想到......不过兄有令郎这样的儿子,裴家一定不会就这样沉寂下去的。” 裴景明苦笑一声,温声道:“多谢孙大人谬赞,我现在这幅样子,怕是会有违父亲的期待...不过我裴家做事,向来无愧于天地良心,我祖父、父亲、兄长的所作所为,皆是如此,我自当谨遵裴家的教诲,不敢忘记哪怕片刻。” 说到这里,孙康平不由看向他的腿:“若世侄不嫌弃,唤我一声世叔也是使得的。冒昧问一句,这腿——” 裴夫人接过话头:“是在牢中受刑所致,之前有大夫看过,说是...说是伤到了筋骨。” 一家子人听着“受刑”二字,心里都是一咯噔。 孙康平怕引他们伤怀,赶紧说道:“这种伤,还是多让几个大夫看看才行,他说的不一定准确。改天,待我查访查访,再为世侄请几个好大夫来看看。如此,嫂子还是带着世侄和小翠一起去我家暂住吧?” 本以为这事基本定了,没想到裴夫人竟然开口拒绝了。 “孙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和阿郎商量过后,还是觉得不妥。大人家中人多口杂,万一我们暂住的事传到有心人耳朵里,怕会给你惹麻烦。反正现下咱们两家有了往来,日后常常走动也是好的,大人不必太过纠结此事。” “这...实在令孙某心难安,让嫂子你们住在这里...唉——”孙康平去看房间的环境,着实简陋得很。 裴夫人和裴景明对视一眼,同时豁然而笑:“如今有一处栖息之地,我们已经很满足了,更别提小翠这么能干。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只不过,可能要麻烦大人您帮着找找好大夫了。”裴夫人倒是和小翠想到了一块儿。 听到两人表态,小翠立即点了点头,其实她也觉得,还是住在自家更舒服。如果住到孙家,就算和妙妙关系再好,也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孙家一行准备启程,裴夫人要把那七八个盒子还回去,被孙夫人强硬地推了回来。 “嫂子可把我们当外人了,何况这是谢谢小翠之前伸出援手的事,可没有其他意思,您还是留下的好。” 孙妙妙也在一旁帮腔:“娘亲说的是。伯母,上次小翠为了救我,把篮子打翻了,鱼干全都丢了,这也算我赔给小翠的。” 裴夫人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既然对方这么说,也就将东西都留了下来。 小翠在一旁偷偷和她咬耳朵:“夫人不必有心理负担,以后我都能赚回来的。”直把裴夫人逗得乐个不停,“好好好,我们小翠以后是要做大买卖的人。” 不过,虽然推辞了去孙府暂住的事,但小翠答应了孙妙妙,隔一两天就要去府里找对方玩。于是,她的日常便又多了一件。 孙府的办事效率很高,自那日孙大人走后,不到两日,便有大夫上门,来为裴景明看诊。 小翠急匆匆从集市赶回家,正巧大夫从裴景明房中出来。 “怎么样?大夫!” 裴夫人同样紧张地盯着大夫,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慢吞吞说道:“膝盖的骨头受到了损伤,但是经脉没有断,可以站起来。”话音刚落,小翠和裴夫人对视,惊喜而笑。 “不过——病人的身子骨太弱,骨头的损伤很难痊愈,可能会不良于行。” 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将两人的笑容冻了个结结实实。 后来,孙府一共派人带过来三位大夫,基本说辞都相似。 小翠和裴夫人都很失望,但在裴景明面前还不敢表现出来,实在是憋得慌。 这日,小翠从集市出来,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担着一双竹筐的大叔。刚碰到竹筐,里面立马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小翠被唤回心神,听出是小鸡仔儿的叫声。 她道过歉后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叫住了大叔:“您这鸡仔儿卖吗?” 大叔走的方向很像集市,果然,对方点了点头。小翠想着,既然暂时没办法根治少爷的腿疾,先让他身子骨壮实点总能做到。 那天她在集市,除开成本,一共挣了二十六文钱,小翠用这二十六文,一共买了十只小鸡仔儿。 回了家,小翠将之前放马车的棚子收拾了一下,搭了个简易的鸡窝,把十只小鸡仔儿放进去后,特意“嘱咐”了她们一番:“你们要乖点,好好下蛋,要是不乖,我就把你们杀掉给少爷煲汤喝,知道吗?” 裴夫人在一旁看了失笑不已,不过,此后每天早早就听到鸡仔儿的叫声,感觉院里热闹了很多。 从小翠去开集市后,裴夫人也没闲着,捡起了自己闺中的手艺:刺绣。 她并不精通于此道,但因常年浸淫于京城贵圈,所以时兴的花样子倒是知道很多。 他们一家人想的很简单,即便有孙家帮助,也不能依赖对方,总要自己想法子将日子过好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尽量两更!</div> ☆、第 15 章 不知不觉中,端午节就要到了。 这几日,泰安城中巡查格外严格,听说是知县的家人遇到了什么事,勒令全体捕快全天候执勤。小翠便比往日回得晚些,但即使如此,她的咸鱼干也卖不完。 天气渐暖,存放成了问题,不能做多,要不然就都坏掉了,所以每日净得不是十几文就是二十几文,实在是太少了。小翠便开始琢磨其他买卖。 回家的路上,除了买些端午用的食材、艾草回去,小翠还会沿路打量,看看旁人都卖些什么。 观察了几日都没什么启发,只得闷闷往家走。不过今日刚进了青鱼巷,闷头走路的小翠突然被绊了一大跤! 她从地上爬起来,小脸皱的像个包子,寻思着路中央怎么会有“东西”?过去查看,竟然发现一个黑影背靠墙坐在地上,当即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拍了拍胸口,小翠盯着黑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走上前,“喂?你没事吧?” 对方一动不动,竟好似、死尸一般!小翠前后看了看,没发现其他人,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就戳了一下,她立马跳开了! 就在小翠以为这里是一具尸体,准备去找捕快报案时,地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嘤咛”。 “呀!你还活着?”地上的人自然不会给她反应。 小翠想了想,一溜烟跑回了自家院子,裴夫人正在厨房做饭,裴景明的房间也亮着灯。 她和裴夫人说了一声,拿了个碗盛了点热水,又跑了出去。 青鱼巷的人家们都已门户紧闭,阵阵炊烟随着小孩子的吵闹声飘出来,便显得巷子里漆黑又安静,仿佛另一个世界。 小翠打亮火折子,一张蓬头垢面的脸露出来,对方低低垂着脑袋,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稍一打量,这人衣衫褴褛,露出的脖子和手全部结着污泥,看着像个叫花子。但庆幸的是,对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应该只是太虚弱晕过去了。 自永庆开年以来,百姓安居乐业,天灾人祸少了许多,小翠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个叫花子。来了泰安县以后,不论日子清贫还是富裕,人们总能靠勤劳挣口吃的,自然也是没有叫花子的。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醒醒!”小翠稍微用了点力,搡了搡那人,搡了几次后,对方终于有了动静。 毕坛晕晕乎乎睁开眼,入目是一团模糊温暖的光亮。等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便看到了光亮后一张温暖柔和的小脸。“...师、妹?” 小翠:“你在说什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五感逐渐回笼,毕坛眼前的重影逐渐消失,他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看清,那并不是小师妹,而是一个看着瘦小的陌生姑娘。 “你是...”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能坐起来些吗?先喝点热水。”小翠扶着他坐正,不顾他身上传来的各种奇怪味道,将碗凑到了他唇边,这人的嘴唇已经干到都裂了。 毕坛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温热的水刚碰到嘴唇,他立马抢过碗,囫囵往下吞去!来不及吞咽的水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慢点,还有。 ”小翠微微皱起眉,不知道这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毕坛灌了一碗水,总算活过来一点,他靠在墙上喘着气,转头看着蹲在身边的小翠,“多谢姑娘的水。” 小翠观他言行,觉得他不怎么像叫花子,忍不住开口,说:“你不是叫花子?” 毕坛扯开了嘴角,露出几颗大白牙,在夜色中特别显眼:“姑娘觉得我是叫花子?” 这话问的,小翠示意他看自己身上——哪里不像叫花子吗? 毕坛好像被逗笑了,喘着气竟然开始笑个不停,果然被呛住了:“咳咳!那就是吧,不知姑娘能否再帮我倒碗水?” 小翠觉得这人很奇怪,点点头,利落起身,走了两步后,又折了回来。“你今晚是不是没地方去?要不要来我家将就一晚?能站起来吗?” 毕坛一顿,忍不住打趣她:“你不怕我是坏人?” 小翠撇撇嘴:“我家没什么值得图谋的。”就算有,这么个虚弱的样子,也经不住她一拳头。 说罢,将“叫花子”往家带去。 毕坛本打算扶着墙自己走过去,但小姑娘直接走到他身旁,捞起他一只臂膀,架着他轻轻松松往前走去。 “你会功夫?” “...不会,天生力气大。” 小翠离开村子后大概明白了,她好像是个力气挺“与众不同”的小娘。 进了小院儿,毕坛才明白小姑娘话里的意思,确实挺简陋的。不过,他的鼻子比其他感官都要敏感,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药味。这家里当是有病人。 裴夫人看小翠扶了个人进来,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 小翠:“夫人,这人遇到了点难处,今晚没地方可去,能让他在咱家呆一晚吗?” 明明之前进来取水时,还口称遇到了“叫花子”。 裴夫人没多问,让她赶紧将人放下,去厨房加菜去了。 毕坛坐在了院中唯一的石凳上,忍不住皱着鼻子分析药里的成分:当归、赤芍、续断、骨碎补、桑寄生...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 小翠又倒了碗水过来,发现这人在出神,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眼神清明,想事情时神态专注,腰背板正,确实怎么看都不像叫花子。 “水,喝吧。” 毕坛回过神,笑着接过水道谢,这碗水总算喝得不那么狼狈了。 饭做好后,裴夫人想着今天有客,便照着以往那样给裴景明单独送了餐。 裴景明:“娘,外面来人了?”他一直听着小翠的动静,便听到门开合了不止一次。 裴夫人将小翠带回个叫花子的事一说,裴景明立刻不赞同道:“这人来路不明,不管是不是叫花子,都不能让他留宿在家。” 眼下他顶不了事,家中只有小翠和娘亲,怎么能留宿外男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裴夫人理解他的顾虑,犹豫着该怎么解决,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小翠的一声惊呼! 裴夫人心下一跳,着急往外跑去,裴景明也急得不得了,竟要挪动双腿下地! 结果,不待二人继续动作,小翠突然拉着一团破布出现在门口,惊喜道:“夫人,这人是大夫!他家祖传治骨疾!” 原来,毕坛犯了“老毛病”,一闻到药味就走不动道,心不在焉喝完水,还是没忍住向小翠探问,结果就知道,这家确实有个病人,病得还不轻。他早就通过药味了解到对方患的骨疾,便谎称家中专治骨疾,也不算...撒谎吧... 就连裴夫人一愣过后也是一喜,谁能想到,小翠随手捡个人回来,竟然还是专科大夫? 只有裴景明还没全然放下心,打量着突然出现在他房中的“叫花子”,眼中警惕之色丝毫未减。 一个大夫,怎么会混到这种地步? 可惜,一听能治病,裴夫人压根不张罗着让人走了,不仅如此,还让小翠放开人,吃好饭后再提看病的事。 毕坛三四日没进食了,将裴夫人做的两个菜吃了个一干二净,抬头,小翠和裴夫人都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瞅着他。 这,怕不是个骗子吧... 抱着一丝怀疑的心,小翠给毕坛端了水,做了简单的清洁,看他走进少爷的房间,整个人气质顿时一变! 毕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淡然自若,端坐在矮凳上,对着床上还在皱眉的少年道:“劳驾,伸一下手。” 裴景明半信半疑伸出手,毕坛将手搭上去,甫一感受到脉动,就皱起了眉。 裴夫人和小翠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对视一眼,两人神色间都带上了惊惶。 毕坛好半天才收回手,一个人兀自坐那里拧眉思索,裴夫人上前半步,嘴开开合合半天,都没出来声音。 最后还是小翠忍不住了,上前问道:“先生可看出什么?该如何治?” 没想到毕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人惊住了。 “这位小公子,几月前受过牢狱之灾?这腿,不像是正常跌打损伤的。” 这话一出,连裴景明都忍不住直看他。 之前来的大夫,孙康平已将基本情况交代,所以这伤怎么来的心中有数,可是这人今晚踏进他们小院儿,并没听任何人提过此事。 裴夫人惊喜道:“先生竟能看出这个?那想必家学定极为深渊,不知这伤该如何治呢?” 面对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毕坛苦笑道:“这伤并不难治,可能需要的时间久点,只是...如今我难事缠身,家中横遭大祸,自顾尚且不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小翠听罢,撩起衣摆“蹭”地跪了下去! “先生!只要我们可以帮忙的,您尽管开口,求您帮帮少爷,一定要治好他的腿!” 裴夫人紧跟着要跪,被毕坛眼疾手快扶住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先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的太迟了!没能赶出六千字!请期待一下明天!祝大家情人节都有情人!永远有人爱,永远有人可以爱!</div> ☆、第 16 章 “小公子的经脉并没受太多损伤,只是他的膝盖骨头曾经断过,虽然接的及时,但终究留下了后患,要治的话,不仅要用药,还要辅助针灸、药浴、外敷,以及复健。”毕坛对裴夫人和小翠温声说。 他撩起裴景明的裤腿,对方苍白的小腿露出来,膝盖处包着厚厚的绷带,越发显得小腿孱弱。 毕坛轻轻捏了捏裴景明的膝盖,他的小腿和脚趾条件发射动了动,“看,反应很灵敏,恢复常状问题不大。” “可是先生,先前来的大夫,都说...阿郎就算好了,也会不良于行。”裴夫人犹豫着说道。 毕坛朗声大笑,一嘴的大白牙特别打眼。“那是别人,若小公子让我来医治,保证他留不下一点后遗症。”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小翠黑不溜秋的杏眼盯着他,像是生怕他消失一样,“先生就算有很多事要做,眼下这情形,恐怕也是做不了的,何不在我家修养一段时间?待你休整好了,你若走我们肯定不会拦你!只是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帮我家少爷治治腿。” 毕坛看了看自己,身无长物,连家伙什也丢光了,顿时苦笑不已,还真被小翠给说准了,他就算现在回去寻仇,都找不到仇家,更别提吃饭睡觉都成了问题。 “好,我答应你们。” 他话音刚落,小翠和裴夫人相视而笑。裴景明在床上做了个作揖,也按捺不住声音中的激动:“此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我的腿,就麻烦先生了。” 本以为这腿没救了,没想到竟有柳暗花明的一天!就算裴景明天性稳重,也不禁喜形于色,对未来有了更多期盼。最起码,他能用一双好腿去寻父兄了! 毕坛就这样住了下来。本来小翠想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他,对方死活不同意,就将西厢的杂物间收拾出来让他住。 白日里,毕坛背着家中的小竹篓,一早就出了门,晚上带回许多药草,着手帮裴景明调配药物。 第一次治疗,小翠和裴夫人忍不住站在一旁观看,裴景明反过来劝她们:“娘,小翠,你们去忙吧,这里有毕先生就行了,你们在这里,反而影响先生做事。”实则害怕她们过于担心。 毕坛的治疗主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以内服和外敷为主,偶尔佐以药浴和针灸。这次,毕坛就会拆开裴景明包了三四个月的双膝,为他进行外敷。也不怪裴夫人和小翠担心。 “...那好吧,那我和小翠就先出去了。”裴夫人边走边回头,等门甫一合上,立即又将侧脸贴了上去。 两人心中忐忑,出来后也没离开房门半步,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 开始,只能听到毕坛的脚步和细微的动作声,刚要松口气,房中突然传来一声痛呼!接着,那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主人强硬地咽了回去。 裴夫人身体一僵,下意识要闯进去,小翠眼疾手快将人拉住了。接着,她朝裴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既然相信了毕坛,就该给他十分的信任。 此后的每分每秒都过得格外煎熬,好几次,她们明明听到了裴景明粗重的喘息声,可那声音始终没喊出来,就像是——嘴里塞上了东西。 裴夫人将一只旧手帕生生揉烂,木着一张脸,好似无动于衷,小翠却悄悄落了泪。 后来,她忍不住悄声劝夫人:“您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即便如此,对方仍没掉一滴泪。 度秒如年的半个时辰后,房门终于被打开,毕坛满头是汗地站在里面,眼睛亮晶晶地对她们说:“进来吧,他还醒着。” 很久后,小翠才知道“他还醒着”这四个字,是多么有分量。如果这里面的人不是裴景明,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此时还醒着,甚至在她们进来后,眼神明亮地对着她们笑。 毕坛算半个江湖人,英雄好汉见过不少,却是第一次为一个文弱的少年郎折服。看着对方朝家人露出温和的笑,他忍不住心中感慨:假日时日,这位裴家的小公子前途定不可限量! 裴景明额发全被汗水浸湿,嘴唇周围一圈印子,但罕见地有了一丝红润,等他露出一个细小的笑容来,裴夫人这才红了眼眶。 母子俩对视一眼,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再转头,他们看着毕坛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小翠高兴得不得了,张罗着要杀鸡。裴夫人揩去眼角溢出的清泪,打起精神,对着小翠打趣道:“你舍得?” 小翠宝贝那几只鸡是人尽皆知的事,每天一早醒来就去喂鸡,没事还会和鸡们说话。 “嘿嘿,今儿高兴,给少爷和毕先生做点好吃的,好好补补。”一家子人都笑出声来。 # 两日后就是端午节。裴夫人和小翠将艾草插在门头,又用晒干的草熏了熏所有房间,裴景明难得的被“放出来”嗮太阳。 毕坛一早出去了,快晌午才回来,手上还提着一只纸包着的烧鹅!小翠鼻子灵,对方一进门就闻出来了,惊奇道:“先生去哪搞的烧鹅?你身上不是没银子吗?” 毕坛“哈哈”笑了几声,打趣她:“你也太小看我了,不就一只烧鹅,十只我都能给你弄来!”说着,将纸包递给了她。 刚转身准备去厨房,毕坛突然又叫住了她。小翠一脸纳闷地回头看他,只见毕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眼神闪躲不看她,用手掩着嘴,说:“咳咳...你快去、找裴夫人,让她看看你衣服、后面,弄脏了!”说完头也不抬地走了。 小翠愣愣地“哦”了一声,弄脏就弄脏了呗,毕先生那是什么表情?她想去瞅瞅后面,什么也没瞅着,只能去厨房找夫人。 裴夫人听她讲完,拉着她转了个身,果然看到她的衣服后面有一小滩深色的痕迹,心下了然,欣慰道:“我们小翠长大了。” 说完让小翠赶紧回房间换衣服,自己则去找“那物什”了。 等裴夫人手里拿着几个小东西回来,发现小翠一脸苍白地坐在床上,魂不守舍。 “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样难看?”裴夫人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询问。 小翠一副“我快要死了”的表情,木木地转头看裴夫人:“夫人...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得病了?要死了?” 说着,将染了血的裙摆拿给裴夫人看。 裴夫人顿时笑了出来,轻轻拍了下她,“瞎说什么呢?这叫葵水,是女人都有的,你有了葵水,就是大人啦,证明可以成亲、生宝宝了!” 小翠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怔怔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脸颊开始爆红! “...啊——” “行了,赶紧把这个东西垫在亵裤上,这几天尽量别碰凉水,也不要吃寒食。”裴夫人将几个石灰小布袋子递了过来,上面还绑着两根细细的带子。 小翠红着脸接过来,忍着羞耻听裴夫人讲完使用方法后,对方非常贴心地先出去了,她立刻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想到是毕坛最先提醒她的...天啊!她还要不要活了...幸亏没让少爷看到... 这一小插曲导致小翠接下来三天都在躲毕坛,不仅如此,每次脸还要红上一红。 几次过后,连裴景明都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这天,小翠端着食盘进来,毕坛后脚走了进来,小翠竟像个兔子一样,不等将碗筷摆好,红着脸跑了出去——“我去厨房吃!” 毕坛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裴景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俩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小翠在躲你?” 这毕竟是女子的私事,不好宣之于口,毕坛只是笑着摇头,却不肯说是什么事。 裴景明结合小翠的表现,突然心下一动:莫不是,小翠情窦初开?喜欢上了毕坛? 毕坛相貌堂堂,医术也很不错,为人更是豁达宽宥,小翠若是能和对方成亲,似乎也是美事一桩...想到这里,裴景明竟然没多少高兴的心情,反而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当小翠和毕坛同处一室时,裴景明总会下意识观察两人,这样一瞧,才发现小翠已经与刚来家时大有不同。 那时她又瘦又小,面色是不正常的蜡黄,虽然五官清秀,但不会太引人注目。在裴家这一个多月,小翠心情放松,虽然也要干不少活,但裴夫人决计不会饿着她,是以小翠个子拔了一大截,皮肤看上去透亮很多,白里透红,衬着那双黑漆漆的杏眼,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再看毕坛,身高七尺,长相端正,两人站在一处,竟相配得很... 裴景明像着了魔一样,越打量越觉得对于小翠来说,毕坛是个好归宿,同时心里还忍不住发酸。后来,他便安慰自己,他是把小翠当亲妹子的,他又没真的当过哥哥,这大约就是“养妹妹”的心情:总有种外面的猪要拱自家好白菜的感觉。</div> ☆、第 17 章 到了晚间,裴夫人照例在睡前来看儿子,发现裴景明欲言又止,像有什么话说。 “阿郎有什么话想说么?怎么看着满脸心事?要不要和娘亲说说?”裴夫人掖了掖他的被脚,也不着急走了,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裴景明确实想说说小翠和毕坛的事,这种事,他觉得还是趁早打算好。万一小翠真对毕坛有心,他们也好做些准备,总不能让对方太寒酸...出嫁。 脑海中甫一闪过“出嫁”二字,裴景明心脏又开始不由自主变得闷闷的。 但他刻意忽略了这点不舒服的感觉,对裴夫人道:“娘,我觉着小翠似是对毕坛...有点不一样的情愫,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后面这句话,裴景明说的有些艰难,他说完就有点后悔,小翠还小,留在家里再养几年不也很合情合理?等他腿好了,一定不让小翠再吃苦干活,让她也享受享受小姐般的生活。 本来裴夫人听他这么说大吃一惊,结果看他刚说完就低下头,一副懊恼不已的表情,心中顿时有了数。 “嗯,还是你仔细,我竟然没发现...若小翠真对毕坛情窦初开,咱们做家人的,合该撮合撮合,达成她所愿。”裴夫人边说边观察儿子的表情,果然见对方变得更加闷闷不乐,心中暗笑,嘴上却仍然故意道,“说起来,毕坛虽说家中遭难,但也是个靠谱的男人,加之优秀的医术,想必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咱们小翠跟了他——” 裴夫人话没说完,被裴景明猝然打断! “算了,娘,我觉得还是不太妥当,毕坛是个江湖中人,漂泊不定的,小翠跟了他肯定要吃苦头,何况她还没14,这么早出嫁生孩子,对她身体不好。” 裴夫人一脸莫名的表情盯着他,也不打断他说话,等他说完,才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嗯”。 等裴景明回过神来,才觉察到一丝不好意思,背后说人长短,实非君子所为,何况毕坛如此尽心尽力帮他医治,不禁感到惭愧得很。 裴夫人也不点破,只说了一句:“这种事,还是要看小翠自己的意愿,只要她开心幸福就好,阿郎你说对吧?” 裴景明躁着脸点点头。 裴夫人看儿子的表现,顿觉这事变得有趣起来,这才慢悠悠道:“不过,我觉得你怕是有些误会,小翠这几天对着毕坛如此表现,只因对方不小心撞到了她一件丢份儿的事,可能并不是情窦初开呢?”最后一句话说的又轻又绵长,似是在自言自语。 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裴夫人吹熄他房中的油灯,径直出门去。 裴景明在黑暗中愣愣地盯了床顶好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小翠是个心大的小娘,这事没几天也就过去了,再见毕坛虽然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想着对方是大夫,想必见怪不怪,也就慢慢不放在心上了。 反而是裴景明,竟好几次盯着小翠洁白的侧脸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小翠发现他的目光,疑惑地去看他时,他又会猝然收回目光。 几次后,小翠本想找个单独的机会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但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全部心神。 事情还要从过完端午说起。 小翠一早就打算寻摸点更赚钱的营生来做,结果一直没什么头绪,不要本钱还能赚大钱的买卖几乎没有,靠夫人卖帕子,她卖鱼干,不知多久才能赎回他们的马车,更别提现在家里还多了一口人。 虽说毕坛常常会带回些加餐的食物,但买米买药都要钱,别的不说,毕坛针灸需要一副专门定做的针,就要不少银子。 小翠那天正在集市上一筹莫展,冷不防一个人站在了她的竹篮前,她赶紧站起来准备招呼人,一抬头,发现竟是好久不见的高时! 对方一如既往挂着一张凶脸,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看着她,小翠本能地想翻白眼,生生忍住了。 “哟,你还在卖鱼干呢?什么时候能请我吃酒楼?” 说起这个小翠有点心虚,当时在河边,她是真的以为自己靠卖鱼干能赚到不少钱。 “咳咳!快了快了,我说话算话,你放心!” 高时忍不住打趣她:“快了是什么时候?等你再卖一回马车?” 这人一说话就让人烦,小翠本来就因为钱的事伤脑筋,他还故意来奚落她!索性一屁股坐回了小凳子上,不理他了。 高时逗够了人,蹲了下来,和小翠平视,“喂,这次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有个差事我觉得挺适合你的,不知你想不想去做?” 小翠听他这么说,“噌”地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什么差事?能赚到钱吗?” 高时打量了她好几眼,斟酌道:“这事不算简单,但是如果你能学到东西,以后肯定能赚大钱,前期要吃点苦,能吃吗?” 小翠的白眼还是忍不住翻了出来,“我又不是小姐,什么苦没吃过?只要能赚钱就行。”说完,跃跃欲试地紧盯着他。 高时顿时扶额失笑不已,他都忘了,别看这姑娘长着一副秀丽的面孔,实则有一颗汉子的心。每次看到对方清清秀秀的小脸,他老是会忘记,对方力气可能比他都大。 当然,这也是高时找过来的原因。 “是这样的,我朋友的布坊走了个染工,现在急需找个替代的人,因里面的染工和绣娘接触得多,只能是女子,”高时顿了一下,插话道,“染工你知道吗?” 小翠想了一下,“是染布的工匠?” 高时点点头,继续道:“本来,你肯定是不行的,他这边着急用人,自然是有经验最好,但我说你力能扛鼎,一个人扛一支染架都不成问题,而且,”高时突然笑了一下,带着点故意使坏的意味,“我告诉他,你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小翠本来就又圆又大的杏眼瞪得更大,无语地看着他。 力气大便罢了,聪明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从小到大,夸她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人夸过她聪明。 “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工钱很高的哦,按天算,一天五十文钱——”高时抬高一边眉,闲闲打量她的表情,“更重要的是,如果你能学会他家独门染布方法,那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喽!” 小翠泄了气,没心思瞪他,低了头,眉心纠结地皱成一团。 一天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文!比一两银子还要多!更别提能学手艺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小翠这段时间考察集市已经发现,以她的出身眼界,当初说要给夫人挣好多好多钱简直是在说梦话!靠养猪养鸡?还是靠缝补打渔?恐怕连自己的口粮都挣不回来。 眼下这么个机会摆在面前,她其实很想争取,但怕自己做不好,还会拖累介绍她的高时...... “啧啧,不是吧?难道我看走眼了?你连这么点勇气都没有?不就是染个布,又没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竟苦恼成这个模样?”高时说着站起身,状似要走,“算了算了,我看这顿酒楼也是没福气吃上喽!我还是再帮我朋友找找其他人吧!” “等一下!” 小翠一把扯住了高时的衣袖,男人对上她坚定的小脸,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再开口,语气温和了不少。 “别太担心,实在做不了你再回来卖鱼嘛!又不是要你签卖身契。” 小翠顿时也笑了,重重点了点头,“谢谢高大哥!” 高时打趣她:“哟,终于舍得叫大哥了?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挺会看菜下碟的。行了,今日我先走了,两日后再来寻你,带你去布坊!” 说完,潇洒地朝后摆了摆手,径直离去。 小翠等对方身影完全消失,这才突然在原地高兴地蹦了起来!一千五百文啊!她没在做梦吧!有了这份钱,他们的日常开销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要是、要是她真的能学到染布手艺,那以后岂不是再也不用愁银子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小翠心中雀跃不已,但还是按捺住激动的心,将今日的买卖做完,才一溜烟往家跑。 刚进青鱼巷,小翠忍不住加快脚步,小脸上溢出激动的笑,迫不及待想要和夫人少爷还有毕先生分享这个好消息! “夫人!我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行。裴夫人看她像个兔子一样窜进来,忍不住也感染上她的欢愉气氛。 “小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怎的如此开心?” “夫人我找到挣钱的营生了!一个月有一千五百文!两日后就能去上工了!” 裴夫人脸上的笑一顿,“上工?” 小翠赶紧点点头,“对!是布坊缺个染工,高时高大哥介绍我去!不仅能赚到钱,还能学到染布的手艺呢!” 本以为对方会同她一样很开心,没想到裴夫人收起笑容,突然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我要都补上!</div> ☆、第 18 章 “小翠,这个高时、是什么人?”裴夫人看着她出落得越发俊俏的小脸,总怕她遇上不怀好意的人。 “夫人,您忘了?高时就是买走咱们马车的人!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 小翠这么说,裴夫人脑海里终于有了丝印象,但依旧很担忧:“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帮咱们?他有什么目的?” 小翠本想说对方大概出于好心,张嘴却卡了壳,总觉得这理由根本没办法说服裴夫人。果然,提到两天后去布坊的事,裴夫人当即要和她一同去,生怕她被人骗。 于是两日后,高时在集市见到的不仅有小翠,还有和她一起的裴夫人。 在裴夫人面前,高时稳重了许多,照旧行过半礼,还将布坊的情况更详细地说予她们听。 小翠在裴夫人看不到的角度,朝着高时偷偷翻白眼,被对方从身后探过手,在后脑勺不轻不重拍了下。 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高时说的朋友的布坊。 这家布坊位于竹板街上,地理位置非常好,从外头看,就是个大宅子,木牌匾上写着“李氏布坊”,进了里面,才发现大有乾坤。为了方便,主人家将所有的影壁走廊全部拆掉,仅留下一排正房和几间小厢房,院子正中全部空了出来,他们进去的时候,一排排整齐的染架立在空地上,上面挂着不少色彩鲜艳的布料。 此刻正是上工的时候,所有房间门户大敞,不时有染工和绣娘进进出出,清一色都是女子,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裴夫人看了后心下稍定,最起码看着确实和高时说的无甚差别,应当是正经营生。 他们刚站了一会儿,一名穿着轻纱的女子快步从正房走了出来,直奔他们。她穿的衣服样式和时下流行的女子衣服样式都不同,小翠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高大哥你来了!”对方嗓门不小,声音带笑,甫一靠近,一股淡淡的花香先飘了过来。 高时为众人介绍:“这是布坊的老板娘常宜,她家男人和我一样,也是个行商,只不过做得是布料买卖。这是小翠,我为你新寻的染工,她家人不太放心,今日也跟着过来瞧瞧你这光景。” 常宜一拍手,爽利道:“合该来看看!也好叫家人放心。”说着就带他们四处走走。 她是个直爽的性子,带着小翠和裴夫人参观的过程,直接道:“我看小翠纤弱得很,不知能否做得来染工的活儿?这活儿得控好力道,否则布料染出来可就变了色儿了。” 光听高时一面之词肯定不能作数,小翠的外表确实令人有所疑问。 裴夫人到此时已经基本放下顾虑,她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听到常宜有此一问,朝着小翠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决定。 小翠也不多话,朝四周望了望,看到墙边立着个空染架,直接走过去将染架轻轻松松扛了起来,在常宜面前摆弄了两下,又仔细放了回去。 这回轮到常宜目瞪口呆了! “我的天爷!”说着,常宜似是不相信,走过去自己试了试染架,没错,还是平常的分量,接着不可思议地捏了捏小翠的臂膀,与她的并没有多不同。“原来高大哥说你天生神力竟是真的!”她还以为,小翠顶多就是比普通人力气大点呢! 有这把子力气,简直就是染工的不二人选,常宜当场定下了让小翠上工的时间,正是五月十三,也不纠结有没有经验的问题了。 事情敲定后,三人从李氏布庄出来,裴夫人一改之前的戒备之色,对高时和颜悦色道:“此前多有误会,这次的事,多谢高兄弟了。”聊天的过程中,裴夫人才知道,高时竟已27岁了,只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本来还怕对方对小翠有想法,观察下来,发现对方就是把小翠当小孩看,大概也是投缘吧。 裴夫人本打算请高时去家中做客,但高时拒绝了。 “哈哈,这小丫头说赚到钱要请我吃酒楼,姑且将帐都记在她头上,来日有时间再去您家做客吧!”高时朗声笑过后,和她们道别,朝后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裴夫人执了小翠的手,相携往家中去,路上忍不住叮嘱她:“在外面不比在家中,多看多听少说话,不躲懒可是也不能被人呼来喝去,”说着叹了口气,“是我和阿郎拖累你了,要你小小年纪去受这份苦。” 小翠晃晃对方的手,“夫人说的哪里话?这怎么是吃苦呢?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银子握在自己手里也总是好的。 回了家中后,将这事一说,裴景明虽然没说什么,但午饭明显用的少了许多。裴夫人将小翠从厨房赶了出去,想让她仅剩的这两天松快松快,小翠转头就钻进了裴景明的房中。 “少爷?你睡了吗?”小翠只有颗头钻出灰布帘子,打量床上的动静,半晌,裴景明动了动,转过身来,面朝她。 “还没。” 小翠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不高兴吗?” 裴景明一顿,“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小翠挠挠头,她虽然比较笨,但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怎么还会看不出来他的低沉。 “少爷,这份工不辛苦,真的!而且老板娘人很好,说不定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望着她澄澈的黑眸,裴景明难得的产生一种“小翠嫁给毕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种想法。 “...是我拖累了你。” 小翠最听不得她崇拜的少爷说这种话,直接撩了帘子走了进来,语气听上去有些冲:“少爷还不当我是家人么?眼前的一切都是暂时的,等少爷好了以后,都会变好的!这不是少爷自己说的吗?” 她情绪有些激动,说完胸口还在上下起伏,微微喘着粗气,眼神明亮地盯着裴景明。 裴景明视线不由落到她的胸口,突然注意到上面凸起两个小小的圆包,几乎是仓皇着移开了视线。 “...你、你说的对,虽然我现在不能帮你做什么,但你如果在布坊遇到问题,记下来,回来和后我帮你分析解决,怎么样?”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可以帮到对方的事情。 小翠眼神更亮了几分,重重点了点头,“那我们拉钩!”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裴景明失笑不已,还是顺她的意,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两只小指轻轻勾在一起,晃了几下,慢慢分开。 解决了心头大事,小翠蹦蹦跳跳出去了,留下裴景明在房中,举着自己的小指出了半天神。 五月十三那日,小翠早早起床,裴夫人已经做好了早饭,她匆忙吃了一口就往竹板街赶去。 到的时候,布坊大门已经敞开,常宜在院子里指挥染工做准备工作,看到她来,快步迎了上来。 “小翠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一会儿一起吃!” 小翠赶紧道:“吃过了,您直接吩咐我营生就好。” 做买卖的人,自然最喜欢勤快的雇工,常宜脸上的笑大了几分:“那你先去换衣服,出来后我先带你认认人,先给你找个师傅!” “哎!我这就去!”小翠麻利地跑去更衣的厢房,里面已经放了她的新衣,是一身白麻裙,还有一件崭新的长围裙。 换好衣服后,常宜带她去见几位老染工,几乎全是大她不少的娘子们。 其中有三位,是目前李氏布坊的“顶梁柱”,李娘子是常宜官人的远方亲戚,主要负责锦、绫染色,白娘子是三人中面色最和蔼的,主要负责绸、缎的染色,剩下的古娘子瞧着最凶,主要负责的是平常人家穿的麻布和粗布染色。 常宜将她介绍给众人,不论心里怎么想的,最起码大部分人都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唯有古娘子,眼皮都没撩一下,径自忙自己手头的事。 小翠也不甚在意,反正她来是赚钱的,又不是来讨人喜欢的。 万万没想到,常宜给她找的师傅就是古娘子! “你刚来,先从最简单的学起,麻布和粗布因为质地的原因,能染的颜色不多,但是需要很深厚的基本功,如果古娘子这里的东西你能学个七八成,那其他的布料染色学起来也不成问题了。” 常宜都这么说了,小翠只能应下来。 临走前,对方悄悄趴在了她耳边,和她私语:“别看古娘子这样儿,其实她最是个心肠软的,你只管好好学,别的不用多想。” 小翠赶紧点点头,让对方放心。 常宜走后,小翠径直来到古娘子身边,对方依然没搭理她。她也不是个多话的,左右瞧瞧,看对方刚把一卷麻布扔进靛蓝色的水缸中,就自作主张,去墙边找了个空染架过来——染完肯定要晾晒的吧? 古娘子看她一把就将空染架扛了过来,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放回去。” 小翠:? “我说,放回去。” “哦。”小翠于是又将乖乖染架扛了回去,一点脾气都没。 古娘子说完这话又不理她了,她就在水缸边站着,看对方的动作。</div> ☆、第 19 章 这一看,就是整整三天。 古娘子从不指使她做事,自然也不会教她任何东西。每次小翠想上前帮忙时,比如看对方开始从染缸往出捞布时,她都会抢上前拉住布料一角,结果总会被无情推开。 纵使小翠脾气再敦厚,都有些无从下手之感。 学徒期间,常宜仍是支付她每日五十文,小翠这三日什么都没干,这钱拿得很是不安心。 常宜却很看得开:“没事儿!我看好你,这钱啊,你迟早会帮我赚回来!”小翠不知道她这份自信哪来的,只能跟在古娘子身后像个无头苍蝇转。 第四日,她元气满满和裴夫人告别,出了青鱼巷后,脸立刻耷了下来,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 从青鱼巷到竹板街要经过好几条街道,走到文昌街那边,前方突然传来男子的怒骂吵嚷声,瞬间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小翠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正要往永福街上拐,忽然发现,被男子粗鲁撕扯着的妇人衣服很是眼熟! 她脚下一顿,立即转换了方向,顺着人潮汇涌的方向往过挤。 近前一看,那苍白着脸垂着头的竟然真的是古娘子! “...大家都来评评理,这娘们仗着自己是染工,竟敢对官人指手画脚!成日不在家中带娃做饭,就想着往外跑!你说,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身材粗壮的男人脸膛黑红,说着说着竟然动起手来!眼看着蒲扇般的巴掌要扇到古娘子的脸上! 好多人一看是夫妻吵架,再听对方这么说,竟然在外围不停起哄:“这种娘子是该好好管教!要不然迟早是个偷人的下场!” “就是就是,娘儿们本来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朝廷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允许妇人出来上工!” ...... 有了其他人的支持,那男人似乎更加理直气壮,古娘子全程低着头,竟一句话都未曾辩解。 “啪!”“住手!”小翠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古娘子脸上瞬间浮起一个红色的掌印,她推开前面的几个人,终于挤到了那俩夫妇面前! “古娘子!你还好吗?”听到她的声音,古娘子抬起头来,眼神虽然看了过来,但明显迟钝得很,里面都是茫然之色,分明没认出她来。 小翠窜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人从那男子手里放了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多管闲事?!”说着,粗壮男人又要去拉古娘子,被小翠一把搡开了。 她一个跨步,将古娘子护在身后,虽然不能完全挡住对方的身形,但保护的姿态不言而喻。 男人仿佛看见了笑话似的,不屑地无视了她,仍然去捞后面的古娘子。 “你他妈的长本事了?竟敢躲在小丫头片子身后?这是不是你给别人生的杂种,才这么护着你?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话说的越来越难听,推搡间,小翠为了护着身后的人,不小心被男人在肩上狠狠掴了一掌! 她心头火起,偏偏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也不知怎么帮古娘子说话,就只能动手,直接将那男人捞着臂膀甩了出去! 对方一屁股砸到了身后的青石地砖上,立马躺倒,嘴里不停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仿佛受了多大伤似的。 小翠呆住,她刚刚没用那么大力啊,这人怎么还开始耍赖皮了! 本来无动于衷的古娘子,终于回过神来。“...是你啊...” 她的声音干哑疲惫,右半边脸颊已经开始发肿,平时干净整洁的衣服也很凌乱,但她的面容仍然是死水般平静的,就像小翠常看到的那样。 不,还是有点不同的。 古娘子看了看躺在地上和个泼皮一样的男人,既没有去扶他的意思,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李老三,我们合离吧。”这话一出,四周皆是一静,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充斥在她们耳边。 不过这次,显然多了其他的声音。 “要我说,古娘子早该和这瘪三合离了,她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白日要去上工,晚上还要回来照顾一家老小,赚的钱都不够这人出去逛窑子赌博的,何必呢!” “就是就是,染工的工钱那么多,还愁养活不了自己和孩子?” “可惜了他家老大,竟然被这癞子直接卖给了人贩子,现在都没找回来,唉......” 小翠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去看古娘子,结果发现对方在听到“老大”那句话时,眼中明显闪过痛色,街坊们说的竟然是真的! 再去看地上那男人,恨不得过去再踩上两脚才好! 李老三听到古娘子的话,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看刚刚就是装的成分大! 但他亲身尝试了小翠的力气,不敢靠的太近,嘴里却不干不净还在叫嚣:“休想!合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这辈子生是我老李家的人死是我老李家的鬼!你合该服侍我李家一辈子!至于那小蹄子,跟你是一路货色!敢顶撞她老子,叫她知道点颜色才好!” “够了!”古娘子死死盯着男人,她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掐到了肉里,十指连心,心头闷痛,仿佛回到那日,如晴天霹雳般得知自己的女儿被这人卖了! 街坊们还在诉说男人的劣迹,最开始张口的几人渐渐住了嘴,不论世人重男轻女多么严重,少有人真的会把自己亲闺女给卖了!简直不是人! 古娘子不肯再和他废话,这种人,不论说多少,他都会给自己找借口,失去人性后,早已没了听懂人话的能力。 “...你叫小翠是吧?烦请你走上一遭,去布坊和老板娘请个假,待我处理好家中事,再去她那里上工。” 古娘子终于记得她名字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小翠不放心留下她一人,犹豫半晌没动弹。 “放心吧,我大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会与我将事情办妥的。”小翠听明白,古娘子说的是合离的事。 对面的李老三一听这话,嘴顿时有些软了:“娘子,何必呢?怎的还劳动大舅哥?今日的事...是我错了!不该嫌弃你煮的粥稀了,你和我回去吧,啊?豆豆和玉儿还在家里等你呢!” 古娘子看向他,眼神冷的厉害,半晌,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李老三以为这茬过了,赶紧跟在后面追了上去,心中还在暗喜,果然女人就吃这一套,一会人得向她讨点银子,好去大条胡同看相好的去! 小翠不放心地再次瞅了眼古娘子的背影,拔腿往布桩跑去。 她和常宜没多说,只说半路遇到了古娘子,对方家中出了点事,让她帮忙请假。没想到对方一副了然的神色。 “她那个赖皮丈夫又闹了?唉,她也是命不好,摊上了那么个人。” 对方不过是感慨了几句,其他人说的可就比这难听多了。 中午,小翠照例在布坊用饭,一圈子女工围在一起,不知谁起的头,话题引到了古娘子身上。 一个姓徐的娘子突然接上了话头:“哼!要我说,就古珍红那个死样子,她官人变成这样也不稀奇,谁喜欢天天对着张无盐脸、死人脸?” 和徐娘子相好的几个娘子也嘻嘻哈哈地附和,语气中各种贬低古娘子。 “就是!要是我是李老三,娶了这么个丑妇,我也天天不想回家!” “对对!这么个破落户儿,也不知老板娘哪根筋不对,竟然提拔她当总工!”古娘子是粗布麻布染色组的总工。 徐娘子被人捧着,说话越发没遮没拦起来:“她那个大姑娘,就被卖掉的那个,我见过几次,和她一样的丑便罢了,性子也是一模一样!对着比她大的长辈竟然也敢无状,真是卖的好!” “你住口!”小翠“砰”地扔下碗,里面的米粒溅了出来,将一圈儿人吓了一跳。 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古娘子明明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这几天,对方虽然不肯搭理她,但也从未刁难多她,而且她每次站在旁边观察时,对方也没有刻意躲藏,反而是这个徐娘子,知道她力气大后,找着由头老使唤她,偏偏每次染色的时候,故意背对着她,生怕她学会一点东西! 怎么说名义上也是她的师傅,她怎么能让人这么贬低对方! “这是古娘子的家事,徐娘子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徐娘子将碗一放,“蹭”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横眉竖目,“你个小丫头片子也敢管我?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要拍那女人的马屁了?你也不看看,对方理不理你?” 李娘子和白娘子劝她们少说几句,主要是劝小翠,免得惊动常宜。 小翠:“我就是觉得,她们太过分了...若是古娘子听到,该多伤心...” 偏偏徐娘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跋扈道:“伤心个屁!她那种冷面冷心的人还会伤心?我呸!那种不要脸抢人差事的女人,就该被关在家里被她男人打死才好!” “你!!!”小翠生气至极,冲上前去,想要去捂那女人的嘴!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div> ☆、第 20 章 厢房里顿时混乱起来,有人上前去拉小翠,徐娘子也不肯示弱,瞪着眼睛要上前教训小翠! 小翠力气大,将过来的女工们一把全推了出去,顿时人叠人,一个个挨着往下倒,此起彼伏的“哎哟”声不绝于耳。 两人眼看要厮打在一起,常宜终于被惊动赶了过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的身后,跟着一脸木然的古娘子。 满室皆是一静,徐娘子趁着小翠转头的功夫,狠狠推了她一把,小翠一个不察,“噗通”坐在了地上! 小翠当时理智全无,忍不住转头向常宜告状:“老板娘,这人碎嘴子!一直在说古娘子的坏话!我实在是气不过——” “你就上去打人了?”常宜脸色极为难看,平时春风般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她冷冷扫了圈女工们,众人静若寒蝉,赶紧都站直了身体,垂下了头。 小翠听到对方冰冷的语气,立刻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这时,古娘子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两人一同站到了门边上。 小翠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不论徐娘子再如何,在布坊都是她的前辈,而是还是她先动的手,再有理由恐怕都逃不脱被解雇的命运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懊恼不已,她怎么就忘了,少爷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遇事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徐娘子,小翠说的可是事实?”常宜一副严肃到极致的面孔,连徐娘子都被唬了一跳,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常宜又问其他人,终究没人敢说谎话,证实了这件事是真的。 小翠和徐娘子被单独叫了出去,她垂头丧气地跟在常宜身后,脑子里想着一会儿回家该如何和夫人少爷解释。 常宜说了徐娘子几句,念在她是老人,话说的不痛不痒,转头就看向了小翠,“...至于小翠,就罚你半个月工钱吧,如何?” 小翠蔫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板娘,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真的很抱歉——什么?” 她猛地抬起了头,“老板娘你不解雇我吗?” 常宜故作生气道:“本来这种情况肯定不能轻饶你,但念在你是维护师傅的份儿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后可不能动手了知道吗?” 徐娘子本来站在一边看戏,听了顿时不乐意了,“我说老板娘,她打了人就这么轻飘飘地绕过她?以后这布坊是个人都能以下犯上了?这让我们这些待了十几年的老人脸往哪里放!”继而不甘心地威胁人,“既然这样,我看我们几个老货也趁早卷包袱走人吧!” 明知道常宜现在最缺的就是染工,还故意这么说,足以见这人人品很不怎么样。 “你!”小翠忍不住去看常宜,对方眼神瞬间变得很冷,“行啊,既然徐娘子觉得我这座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尽可去找下家儿,咱们好聚好散,也算是一场缘分。” 徐娘子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频频吃瘪! 她自然不是真的想走,但常宜一向好说话的人,这次竟然一点台阶都没给她下! 吭哧了半天,徐娘子涨红了一张脸,终于憋出了一句软话:“我也是一时气急...常老板别放在心上,这事儿是我的错,不该在背后说人坏话...放心,肯定没下次了...” 听到她的话,常宜的脸跟变戏法似的,转眼软和了下来,“就是嘛,常娘子,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何必跟她计较?以后我们布坊还都靠你们呢!这样,扣下这丫头的钱,我都发给你,就当替她请你吃酒赔罪好了。” 小翠狠狠瞪了眼徐娘子,低下头,再没看对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憋不住犯错。 等徐娘子高高兴兴出了门,常宜走到她身边。 “怎么?不服气?心里不舒服?” “我不是因为老板娘扣了我钱...是因为——” “因为我把扣你的钱给了对方?” 小翠点了点头,抬头去看常宜。 常宜拍了拍她的背,“小翠,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和气,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虽然一个徐娘子不算什么,可她在李氏布坊多年,和她交好的大有人在,即便真让她去了其他布坊,说不得什么时候也要给你使个坏,这种人别看不起眼,用好了也能坏你的大事。当然,我相信,在泰安,再没有比我李氏布坊给出的工钱更公道的了。”言下之意,那人根本舍不得走。 最后一句,对方说的很从容很有底气。 小翠神色讷讷,“我知道了,老板娘。”心里却被常宜震慑了一把,忍不住升起一股子崇拜来,如果...如果以后她能学成,她也想向常宜一样独当一面,拥有自己的布坊! 这个愿望像一颗种子,在小翠心里偷偷发了芽。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裴景明照旧给小翠讲小故事教她认字,却发现她总是走神,不如之前兴致盎然。 干脆放下了书,果然,对方托着下巴,半天都没动静。 “今天在布坊遇到事了?”裴景明出声唤她。 小翠一激灵,猝然回神,“少爷讲完了?” “你都没在听,讲下去也没甚意思,不如和我讲讲,今日在布坊遇到了何事?”裴景明温声说道。 小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将今日发生的事全部讲给了对方听。 说到最后常宜那段儿的时候,杏眼像放光一样,在烛光映照下,就像捕了星星在眼中。 说完后,小翠仍是一脸迷幻感慨,好像那位“老板娘”多么了不起似的。 裴景明开始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却突然有些不舒服,“她真的、有这么厉害?” “对啊!老板娘不仅以退为进,让徐娘子主动服软,没丢了气势,而且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震慑了对方,还让对方高高兴兴的,对她特别感激地离开呢!”小翠说着,满脸都是崇拜的表情。 裴景明语气怪怪道:“哦,那确实挺厉害的。你都...会用成语了?” “呀!我刚刚说了什么?‘以退为进’?都是少爷教得好!”小翠惊讶道,转过头笑眯眯地夸裴景明。 都说灯下看人会更美,何况小翠出落得越来越标志,这一笑,竟然有了几分妩媚动人的意味! 裴景明被她的笑容突然晃了眼,心下重重一跳,接着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紧接着,他的心脏不由自主传来重重的跳动声,耳根子也渐渐氤氲上了一层绯色,好半天都无法平息下来。 小翠没发现他的异常,还在反思自己今天的鲁莽,“...以后,我得听少爷话,绝不能冲动,要不是老板娘人好,我这次肯定得走人了。” “对对,下次、绝、绝不能冲动了...”裴景明讷讷地附和着,眼神茫然。 听他的话吗?裴景明只觉得像被突然喂了一口糖水,心头甜丝丝的。 * 小翠和徐娘子闹过一场后,两人形同陌路,隔阂的气氛更浓烈,和对方交好的娘子们每次见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消息是,古娘子终于肯教她了! 小翠没敢问对方合离的事,更不敢提对方女儿的事,只一心一意学习对方教授的内容。 从最简单的调色开始,到将布放入染缸的方式,再到如何把握染布时间......小翠开始慢慢上手。 她不算顶聪明的姑娘,但胜在能沉下心来,且特别听话,不自作主张。 如果古娘子说要盯一个时辰,她绝不会早一刻或晚一刻,眼都不错地在旁边盯着,连越来越毒辣的日头都毫不在乎。 两旬后,小翠已经能独立染出最简单的蓝布了! 她自己染出一块成功的蓝布那天,正巧也是裴景明第一次下床的日子! 随着毕坛的医治,裴景明的情况好了许多,他腿上的表皮伤肉眼可见在愈合,食欲也好了不少,脸色看上去终于不是整日整日苍白的了。 毕坛看情况差不多,决定让他开始做复健。 “复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小裴会很痛苦,让骨头和筋脉重新习惯走路,堪比将他的骨头敲断再来一次。” 毕坛是这么说的,小翠和裴夫人当时听了都觉得心下一颤,可想而知那种痛苦会多么可怕。 裴景明在一旁温声宽慰:“毕先生说的是最坏的情况,我现在恢复得这么好,还吃了阿花那么多蛋,肯定能挺过来的。” 阿花是母鸡里下蛋最勤的那只,也是最得小翠喜爱的那只。 即便他这么说,到了那天,小翠还是抱着那块蓝布,早早请假回了家。 站在陈旧的门扉前,小翠破天荒的有点紧张,她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推开了小院的门—— 听到动静,院中矗立的那道白色背影缓缓转了过来,消瘦又让人安心,继而,对方朝她露出一个温隽的笑容。 从此,那个笑容,像烙印一样烙在了小翠的脑海里,在她此后的人生里保存了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突发事件太多了!但我发誓,肯定会将更新都补回来!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将更新全部放在十二点,这样仙女们睡起来后就能看到了!再次鞠躬:E,我会好好更新的!</div> ☆、第 21 章 “少、少爷?!”小翠怔楞过后,惊喜喊出声。 喜悦像要溢出来的河水一样,逐渐充盈在胸腔中,胀得眼睛都开始发酸。 小翠没忍住,轻快地跑了起来,到裴景明跟前,堪堪刹住了脚步。 当时的情景,似乎只有一个拥抱才能舒缓满溢的情感,但她突然意识到,裴景明恐怕无法承受她的力道,险险停下脚步,手臂的姿势却还没来得及收回。 裴景明愣了一下,耳朵尖儿突然开始发红,“咳咳”,他假装咳嗽了一声,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了两步,将小翠轻轻揽在了怀中。 一触即分,很快,快到小翠来不及反应,只在他离开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香,还有股阳光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和她身上的一样。 呆呆地被他抱了一下又放开后,小翠突然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蹦了起来! “少爷你真的能走了?我不是在做梦吧?”继而又有些小遗憾,“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为什么没等我?” 她哪里知道,今天她一走,裴景明就求着毕坛要做复健,就为了在她回来前,将汗湿的衣物全部换下,将自己收拾得不那么狼狈,给她一个惊喜。 这些,裴景明自然是都不会说的。 他依然笑得温润,眼神清亮透澈,如果小翠能看得懂,会看到他眼神深处含有的一丝欢喜,还有一丛小秘密。 站在正房台阶上的裴夫人和毕坛将一切尽收眼底,两人默契对视一眼,轻轻笑开。 这样如花般的时节,真好啊! 因着小翠染出第一块布,裴景明第一次复健成功,那晚,青鱼巷的小院儿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美食。 裴夫人拿出自己多日来的所学,还特意请教了邻里妇人,一桌子美味终于派上了用场。 席间,毕坛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小壶酒,裴夫人心中也高兴得很,就陪他一起饮了几杯。 喝到酣畅处,毕坛才将准备好的话尽数倒了出来。 “这些时日,我也在不停打听家中人的下落,眼下终于有了点眉目,恐怕要和你们告别了。” 小翠、裴景明和裴夫人放下了筷子,喜悦的心思顿时淡了几分。 “我就是怕你们这样,才没有早说。”毕坛无奈地笑笑,放下手中酒杯,“你们放心,我会留下药方和其他注意事项,等小裴该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时,我会回来的。” 裴夫人轻轻摇摇头,“毕先生,我们并不是想阻止你离去,更不是因为阿郎的病想要捆绑你,只是你家中的事情...是否还有危险?家人的消息来源准确与否?你只身前去,此后该当如何?” 毕坛饮尽杯中酒,脸上强撑的笑终于落了下来。 他喃喃道:“我家中已只剩小师妹一人了,若找不到她,我这辈子都心难安...眼下别说危险,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必定要去看看的。” 众人听了心下都是沉沉的。 虽然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但裴家众人从不打听毕坛家中发生的事,知道那些事提起,肯定会令他难过。 裴景明不能沾酒,片刻后,端起面前的温水,向毕坛敬道:“那先生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不论结果如何,希望先生记得,这里也是你的家,若是累了疲了,想休息了,尽管回来。当然...若是先生能找到你的小师妹,就更好了!”说完,抬头将温水一饮而尽。 小翠侧脸看去,裴景明修长的脖颈拉出一条劲瘦的线,下颌的弧度格外坚硬。 她呆了一瞬,既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感到伤感,又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原来少爷早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那个在病床上一直需要她照顾的孱弱少年...... 后来,毕坛喝多了,他们将人扶回厢房,听着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师妹”“爹”“娘”“报仇”......心下都是戚戚然。 他们能做的不多,裴夫人和小翠连夜收拾出了一个包袱,将家中为数不多的银子塞了大半进去,顺便烙了足够多的饼给毕坛当干粮,把替他打的那副银针仔细放了进去。 裴景明喝了药不肯先去休息,趴在圆桌边写一份身份文书,只等一大早就拿去县衙,找孙大人帮忙公证盖章,这样毕坛之后就能正常出入城镇,不用像来泰安时一样,偷偷躲在百姓的柴车下进来。而且,有了文书,他可以自由行医,好歹不会过得太狼狈。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经过了子夜。 夏夜的蚊虫不甘寂寞地“嗡嗡嗡”着,却赶不走人心头的离愁别绪。 小翠前一日情绪起伏不定,又惊又喜又悲,刚躺下死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过去了,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她匆匆忙忙出了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毕坛果然已经走了。 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小院的门被打开,裴夫人扶着裴景明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 “醒了?醒了就去吃饭吧,早饭还在灶上热着。” 小翠下意识往他们身后看去——“毕先生已经走了,赶紧去吃饭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去布坊?”裴景明温和地提醒她。 小翠看了过去,发现裴景明额头上冒出一层豆大的汗,呼吸也稍显紊乱,显然是在刻意压制。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忙“哦”了一声,脚步凌乱地走进了厨房。 待她一走,裴景明突然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了门框。 裴夫人赶紧扶住他,担忧道:“阿郎你还好吗?” “...没事的娘。” 裴夫人心下叹了口气,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裴景明明显对小翠上了心,正对上她的心思,她自然欢喜,可没想到的是,对方甫一动心,竟然是这么一副情景,着实令人担忧。 谁能想到,裴景明竟然小心翼翼到这种程度,为了不让小翠因为离别难过,竟然都不肯叫醒她!反而自己死活都要下地,要去送毕坛一程。 裴夫人也是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动心动情的人有时想法没道理得很,落在裴景明身上,自然会担忧,特别是儿子现在明显是“一头热”。 若是小翠日后开了窍,恰好也喜欢上了阿郎,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小翠最后喜欢上了别人,裴景明可不得伤心死! 其他两人自然不知道裴夫人的隐忧。 毕坛走后,日子慢慢恢复平静,小翠在布坊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裴景明的复健也越来越顺畅,从开始的落地疼痛难忍到后来的一日能走一个时辰,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六月底,常宜接了个大单子,要在七夕前染一批烟纱出来。 因为李娘子那边人手不够,所以临时把小翠抽调了过去。 烟纱的染色方式和麻棉布完全不同,且因布料珍贵,容不得出错,常宜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让小翠顶上去。 开头两天,一切都很顺利。 小翠的基本功扎实,将布料投入染缸的方式虽有不同,但稍加指导便可做的很好,常宜和李娘子放下心来,将颜色稍稍单一的料子都交给了她来染。 到了七夕前两日,小翠加工加点,将手头上所有的料子都染好,仔仔细细收在了厢房里,这才心满意足回家去。 第二日,她想着交接差事,早早就去了布坊,万万没想到,到的时候,存放布料的厢房门口竟围了一堆人! 像心中有了预料似的,小翠心头狠狠一跳,推开众人闯了进去,果然,地上随意丢着几条染得乱七八糟的烟纱! “哟,这是谁染的色?怎么混成这个样子?没打蜡吗?”徐娘子幸灾乐祸的嗓音紧跟着传了进来,压过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小翠“蹭”地将目光射向对方,心中犹疑不定,难道是徐娘子使得坏?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这次可没背着人说,而且这布是你染混色了吧?怎么,你犯的错,难道还想打人?” 徐娘子说的振振有词,一点都没看出心虚的痕迹,小翠更加不确定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出使坏的人,而是该怎么和常宜和李娘子交代! 小翠面上看着冷静,实则手心不停在冒汗,飞快思考着应对方式。 厢房的异样自然引起了其他人注意,古娘子到达布坊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徐娘子故意站在门正中,抱着双臂,一副看她们师徒好戏的模样。 和小翠一样,古娘子第一时间想的也是救这批纱! “...师傅,还有救吗?”小翠焦急道。 古娘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久都没回答,她心中升起的一丝丝希望逐渐落空。 小翠想着,实在不行,她只能自己花钱去外面买一批纱回来了,只是外面买成品烟纱,还要符合这几种颜色的,恐怕贵得很...... “有救,只是——” 小翠听到对方前两个字,眼睛立马亮了! “师傅,只是什么?” 古娘子看了眼门口的众人,将身子侧了侧,趴到小翠耳边说了句话。</div> ☆、第 22 章 “师傅,我马上去!” 众人只见古娘子说了什么后,小翠应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抱着地上的烟纱一溜烟跑了出去。 经过徐娘子的时候,还狠狠撞了下她的肩膀。 徐娘子正要发火,小翠的“抱歉”声遥遥传了过来,她有气没发出来,脸涨得通红。 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回了古娘子身上。 偏偏对方古井无波的脸万年不变,任谁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古娘子继续回去染布,搞得众人心里痒得很。 “你说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和徐娘子相熟的王娘子悄声嘀咕道。 徐娘子抱着双臂,斜眼去看染缸边的古娘子,“哼,布都毁成那个样子了,她就是嫘祖再世也恢复不了!”几人撇撇嘴,都赞同地点了点头,等着看好戏。 常宜刚到布坊,就有人和她说了大早上的事情,不禁吃了一惊。 四处去找小翠的身影,果然没找到。 她顿时皱起了眉,忧心忡忡去找李娘子准备商议该如何办,却见古娘子走了过来。 “老板娘,我记得咱们布坊早年有印染的镂空版,不知放到了何处?” “古娘子要用?”常宜疑惑问道。 镂空版是早年一种特殊的印染技术“夹缬”所需之物,因其印染工艺比较复杂,不适合批量染色,这份技艺渐渐失传,再没几个人用。 李氏布坊传承超过几十年,这才有夹缬用的镂空版。 古娘子点了点头,常宜略一沉吟,忍不住道:“难道古娘子会夹缬之法?要用这种技艺救那批烟纱?” 这个节骨眼中,对方突然要这种东西,只有这一个可能。 果然,古娘子轻轻叹了口气:“小翠的烟纱被人祸害了,大概率是因我之故...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救回来。” 说到此处,常宜眼神中也滑过一丝狠色:“这件事待我交了这批货后,定要仔细查上一查!竟敢动歪心思动到这上头,真是给了她们脸面了!” 古娘子放下心来,她来常宜面前露这个脸,自然也是想提点对方这件事。 随后,古娘子跟着常宜去库房,翻了半天,才翻到了几块陈旧的镂空版。得亏当年的工艺扎实,镂空版都是用黄梨木做的,除了满是灰尘,版体好得很! 眼下,只等小翠回来了。 却说小翠从布坊离开后,径直跑回了家。 她气喘吁吁推开大门,将院子里练习走路的裴景明和裴夫人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裴夫人唬了一跳,看她手里抱着一堆布料,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 “夫人少爷!我遇到麻烦事了!”接着将早上的事尽数告知他们。 裴景明坐在石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古娘子让你回来找我?” “对!少爷您看下!”说着,小翠将烟纱全部摊到了对方面前。 裴景明翻看了半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先别急,我尽力试试看。” * 过了晌午,连古娘子都有点坐不住了,毒辣辣的日头照得人心里越发焦躁。 常宜到她身边晃了好几次,都忍着没说话。 好不容易,小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布坊门口,常宜差点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 “你可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常宜率先冲了上去,忍不住端详她的神色。 小翠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就被常宜拽进了一间空厢房。 对方将古娘子、李娘子和白娘子全部叫了过来,将厢房门紧紧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盯着小翠道:“纱呢?” 小翠赶紧将烟纱从包袱皮里拿了出来。 常宜刚打开其中之一,忍不住拍掌叫好! “真是绝了!你家少爷的画功当真了得!” 几人轮流看过后,都赞不绝口。 常宜:“抓紧时间,现在就看我们的了!” 众人点点头,各行其是,开始忙碌,这一忙,就直到夜半三更。 成品出来后,常宜扶着老腰坐回了椅子上:“哎哟都多久没这么忙活过了,真是老了!看看,还是小翠精神头最好!”说完,其他三位娘子也都摇摇头,笑了起来。 小翠擦了把额头亮晶晶的汗,看过来时,越发显得眉目漆黑湿润,她也累,不过看到最后的成品,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行了,累了这么久,大家赶紧回去歇着吧!”最后常宜发话了,几人将染桨布料简单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老板娘,要不...我今天留下来吧?”小翠走在最后,半天蹭到常宜身边吞吞吐吐地说道。 常宜了然道:“怎么?怕早上的事再来一次?” 小翠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我就是觉得,这是您和娘子们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纱,万一...岂不是浪费了你们的心血?” 常宜重重“哼”了一声,“要是真敢再出幺蛾子,我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说着,转向小翠,“行了,你放心回去休息,不要让家里人担心,这里我盯着,正好往出揪这坏了心肠的大尾巴狼!” 小翠只能回了家。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一大早,在裴夫人和裴景明担忧的目光中,小翠出了门直奔布坊。 今天是买家来收货的日子。 小翠到了厢房,发现烟纱整整齐齐叠在木箱中,还是前日离开时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 和李娘子将要交付的货物整理好,对方特意将那一批“特殊”的烟纱放在了最上面。 “娘子,还是将顾客要求的货色放在最上面吧?”小翠犹疑道。 李娘子摇了摇头,“听我的,看了这批纱,他们自己想要的那些颜色都是陪衬!” 小翠没想到对方这么有自信,心下仍然忐忑不安。 终于到了交货的时刻,布坊大半的娘子都凑了过来,她们都好奇那批混了色的纱是怎么救回来的。 徐娘子几人站在人群最前,只等客户发火的时候看热闹。 对面来了一个管事娘子和几个侍婢,听常宜叫她“江嬷嬷”,看着派头十足,身上的料子竟也是绸缎的,价格不菲。 江嬷嬷腰板笔直,从进来起脸上没露过一个笑,一举一动板正得很,看着就很有规矩。 小翠站在三位娘子身后,心里惴惴得很。 常宜一如既往笑得如沐春风,举止爽朗,待招呼对方落座请茶后,才将所有的烟纱抬了出来。 三个上好的红木箱,其中一个最上面就是“那批”纱。 常宜带江嬷嬷看过其他两个箱子后,对方虽然表情无甚变化,但每次都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满意的。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第三个箱子处,小翠的心立马提了起来! “江嬷嬷,这是我们此次研究出来的新品,特地放了几匹在里面,您看看怎么样?” 说着,李娘子和白娘子直接将一批纱横着展开——当时围观的众人突然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这匹纱上,竟然染出了一副水墨画! 纱的整体颜色偏灰,上面用黑色的燃料勾勒出一片山水,最妙的是,一只小舟停在水中央,一个大约只有指头大小的人影正矗立在舟边,眺望远处的山! 小翠紧紧盯着江嬷嬷的脸色,看到对方愣了一下后,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整颗心顿时掉回了肚子里! “这是——夹缬染?” 常宜露出赞赏的神色,“江嬷嬷真是内行,夹缬染都识得,不枉我们费这一番心思了!” 其他几匹,分别是百鸟朝圣、百花竞放、冬月腊梅、雪山垂钓图。 每一匹纱上都是一幅动人的画,作画人不仅功底深厚,品位更是卓绝,该留白的地方绝不多画一笔,该艳丽的地方也毫不吝啬笔触。 小翠数了一下,看这几匹纱的时候,江嬷嬷点了五次头。 “没想到李氏布坊还有会夹缬染的娘子?真是深藏不露啊常老板。” 常宜顺势将古娘子推了出去:“江嬷嬷过赞了,我自己也是不会的,古娘子于此道有研究,也是突然想起这门古艺,决定创新染样。”说着,将小翠也拉到了前面,“这是古娘子的爱徒,这次她也出了大力!” 常宜没说错,小翠确实是“出大力”那个,基本搬、抬、倒等活儿都归了她,所以不算说错。 古娘子照常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倒是对了江嬷嬷的胃口,很有点赞赏的意思,临走时还专门封了个红包给古娘子和李娘子。甚至对着小翠都点了一次头! 江嬷嬷是临河府白氏布庄的管事娘子,得了她的青眼,以后出去说一嘴都要被人高看一眼。 徐娘子她们嫉妒不已,脸都要扭曲了,刚要悻悻散开,没想到常宜送走客人后,转头叫住了几人。 “徐娘子,有些事同你商议,王娘子和孟娘子也一同来吧。” 正要散开的众人顿时将眼神都看了过来,徐娘子飞快朝另两位娘子使了个眼色,接着昂首阔步地跟着常宜走了进去。 小翠瞅了眼,没放在心上,跟着古娘子照旧回去染布,不多时,却被厢房传来的一声鬼哭狼嚎给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基友帮推文!谢谢新收藏的小可爱!</div> ☆、第 23 章 “这是怎么了?”小翠诧异得很,脱口而出道。 她就是条件反射随口一说,没想到古娘子竟然搭话了。 “昨儿早上使坏的人找到了。” “啊?真的假的?师傅你怎么没早告诉我?”小翠的注意力立时被拉了回来。 古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小翠顿时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旁边的一位娘子为她解了惑。 “小翠我来得早我知道!听说是昨晚你们走后,有人偷偷回布坊了,估计是又想干坏事,结果被常老板抓了个正着!”这位娘子说话时有股殷勤的熟络感,小翠不适应地挠了挠头,“哦”了一声。 对方干脆放下了手里正在晾晒的布,凑到了她身边,小翠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哎你别走!我和你说,就是那个红平!没想到平时看着话不多的人,胆子倒是大得很!常老板好像要送她去官府呢!”小翠直接被对方拉住了胳臂,强迫听完了始末。 不过,“红平是谁?”她茫然问出口,那位娘子直接愣住了。 “红平把你当成最大的对手,你不知道她是谁?”对方显然难以置信,可小翠愣是没想起来“红平”是谁。 她并不擅于交际,古娘子也是,在布坊的这段日子,师徒俩专心搞染布的事,她根本没将人认全。 如此一来,对方没了八卦的兴致,转头去找其他人嘀咕了。 这时,古娘子才在一边漫不经心道:“红平是李娘子的徒弟。” 这么一来,小翠再笨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被临时调到李娘子手下,负责几匹纱的单独染制,肯定是惹了对方不快,这才想坏掉那几匹纱。 “但是徐娘子她们为何会被老板娘叫进去?” 前后一联系,鬼都知道这里面有事,要不然那位娘子怎么突然说起红平的事。 古娘子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等常老板出来再说吧。” “哦。”说完,小翠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专心和古娘子干手上的活儿。 过了一刻钟后,厢房的门终于开了,常宜面色如常走了出来,徐娘子三人跟在她身后,面色晦暗,如丧考妣,再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 小翠正忙着往染架上搭布料,冷不防听到常宜在叫她。 “小翠,过来一下!” “哎!来了!”赶紧答应一声,小翠快步走到了厢房前。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儿,都来一下!”没想到,常宜将众人都集中了过来,才正了正面色开始讲话。 “昨日发生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幕后捣鬼的人也找到了,正是红平,因为一己之私,完全置布坊的声誉不顾,做下那等下作的事,人已经被我送到了官府。”她扫了众人一眼,看到她们噤若寒蝉,很满意这个效果,“其中,徐娘子等人也在其中‘使了把力’,在红平耳边煽风点火,才让她铤而走险,干出了损人不利已的事,希望大家引以为戒,此后都能放正心思,将精力用到正途上,我李氏布坊绝不会亏待你们。至于徐娘子三人,念在她们为布坊做工多年,功过相抵,就不送官府了,但是特此辞退,永不聘用!” 小翠一怔,抬头去看徐娘子,发现对方脸色灰败,根本没敢抬头。 常宜将所有的事情摆出来,她们被辞退后,想必也不会有其他布坊敢用她们了,也算是受到了惩罚。 “好了,说完过就该论功了,”常宜话锋一转,“古娘子和小翠在这次的事件中,第一时间寻求解决办法保住布坊的声誉,不计个人得失,结果非常圆满,同时提出新的染布式样和方法,两功并行,给予双倍奖励,古娘子多赠三月工钱,小翠多赠一月工钱!” 小翠吃了一惊,注意力顿时回到常宜身上。 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古娘子上前一步,拉着她向常宜拜谢,便没开成口。 等到众人散开了,小翠才不解道:“师傅刚刚为何拉我?那事儿我也有过错,保存不当被人钻了空子,不能白白拿老板娘这么多奖励!” 古娘子罕见地冷哼一声,骂了她一句“实心眼子”。 “这是常老板抬举你,以后要大用你的意思,别上去触霉头!”说完,拉着她回去继续工作。 小翠琢磨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她这师傅看着闷不吭声,实则心中清明得很。转念一想,这个月她可以领到将近三两银子,立马高兴起来! 隔天就是七夕乞巧节。 布坊放了一天假,孙妙妙早前就约小翠上街去玩耍,她本来不想去,难得的休息日,想在家陪陪夫人和少爷,结果被夫人无情赶出了家。 “你一个小娘子怎的就知道宅在家?赶紧出去耍去!”说着,还将一个小竹篮塞到了她手里。 小翠刚准备反驳,木门就在眼前“砰”地合上了。 她摸了摸鼻子,打开篮子上盖着的花布,里面放着一小盘七巧果子,还有几个小香包小手帕。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的。 想着关门时少爷脸上笑呵呵的表情,半点没阻拦的意思,小翠就有点气闷! 算了算了,那就去和妙妙一起过!才不要和...少爷过! 带着一丝赌气,小翠去县衙接上了孙妙妙,二人伴着菊至一起出了门。 上次孙妙妙被人当街调戏,孙康平一怒之下花了大力气整治,街上很难再见流氓地痞,今年的乞巧节便格外热闹! 泰安的几条主街全部摆满了摊铺,文昌街上人挤人,全县城的小娘子倾巢出动,鲜嫩的脸庞和各色漂亮的衣裙目不暇接。 今日小翠本来没专门作打扮,去了县衙后,被菊至按着好一通折腾,她那好姐妹孙妙妙在一旁好一通指挥,不仅给她换了一声浅红色的纱裙,还将她的刘海全部梳了起来,绾了个漂亮的飞天髻! 小翠从未穿过纱裙,当时连路都不会走了,偏偏孙妙妙死活不让她换回自己的衣服,还从自己的首饰匣子挑了半天,又给她插了一支步摇,戴了一双碧玺耳环,还加了一个小项圈! “不行不行!万一丢了我可赔不起!”小翠说着就要摘。 孙妙妙紧紧抱着她的胳臂,她根本不敢使力,结果就被对方拉到了镜子前。 “放心,这些我都送你了,都没戴过,是新的!”孙妙妙早就想送她首饰,可惜小翠来她这里时,从不曾到过她首饰匣子旁边看一眼,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终于被她逮到了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小翠被拉到镜子前,突然愣住了。 旁边的菊至还在不停感慨:“小翠好漂亮啊!小姐你都快被比下去啦!” 孙妙妙得意道:“那当然,我孙妙妙的闺中好友怎么可能比别人差!” 镜子里的女孩身条抽长,飘逸的纱裙将她的身形完全勾勒了出来,胸前两个小小的山包渐渐圆润,愈发显得腰肢细韧。 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瞳仁又黑又大,睫毛卷翘纤长,眉毛弯弯,边缘整齐,山根小巧,下颌尖尖,脸颊窄窄的。 本是秀丽温婉的长相,对上她的眼神时,却会被猛然击中心脏——那双眼是扮无辜的利器,小翠却最喜欢露出倔强的神色。 孙妙妙最喜好友的眼睛,形状优美而干净,里面的神采总会让她看到无穷无尽的生气,好像对着这么一双眼,会不停生出勇气来。 小翠愣愣地去摸步摇垂下来的流苏,突然想到了几月前,初入泰安县,她在夫人马车中看到的那朵一闪而逝的珠花。 “好了,我们现在出发!” 即使满大街的小娘,小翠和孙妙妙甫一出街,还是成了无数目光的焦点。 她们一红一白,红的侬丽,白的清冷,各自有不同的风采气质,叫人移不开目光。 两人却被路边的小摊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路过一处卖河灯的小摊,她们谁也挪不动脚步了。 “小娘要看看河灯吗?买一盏吧,可以和心上人一起放,保佑你们幸福美满哦!” 摊子上各式精巧的河灯让人移不开眼,老板一说话,孙妙妙顿时红了脸颊,菊至上前啐道:“你瞎说什么呢?我们小姐还没许配人家呢!” 小翠却在听到“心上人”三个字时,脑海里立即闪过了一张脸。 她心脏不受控制失去了节奏,“砰砰砰”有力地跳动了起来,以至于频率太过仓促,让小翠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孙妙妙发现她的异样,顾不得害羞,担心地去看她,“小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人太多了?” 小翠茫然去看她,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 等到菊至将她们带出人群密集处,小翠才回过神来,想到刚刚的失态,她的耳根子渐渐漫上了一层绯色。 任凭孙妙妙怎么问,小翠都闭紧嘴巴,没吐出一个字来。 只是失去节奏的心脏告诉她,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妙妙,我想去买河灯。” 半晌,孙妙妙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突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小翠,你、你有...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新文哦! (灵感留于2021.2.25) 程可作为一名36岁的大龄剩女,在别人眼里是那种“郊区的郊区房”。 除了每年过时过节略痛苦,她真没觉得人生惨淡在哪里。 对于爱情和婚姻,说实话,程可自己都死心了,全家还没死心的,大概只有她老妈了。 刚过年,对方就又从犄角旮旯扒拉出一个相亲对象,让程可不得不佩服。 抱着应付的心思去了茶座,相亲对象竟然带着弟弟来“长见识”! 程可心想:这又是哪款奇葩? 结果,两人谁也没相上谁,被迫“长见识”的弟弟竟然对程可一见钟情! 程可:一定是今年压岁的方式不太对。</div> ☆、第 24 章 “没、没有!我就是想去河边祈福!河灯又不是只能和——那个啥一起放!”小翠结结巴巴说道,孙妙妙依然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快走吧!晚了一会儿河边人太多了!”她赶紧拉住孙妙妙的手,也没走回头路,想着后面肯定还有卖河灯的。 再次回到主街上,小翠兴致明显不如之前,看上去竟然有些心事重重。 孙妙妙与她相交这么久,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越发觉得她有事瞒着她。 但周围熙熙攘攘都是人,明显不适合讲这些,孙妙妙便决定回去后要好好盘问一下好友。 如愿买到河灯,她们从文昌街拐出去,直接走上长缨路,正是城外那条小河流经泰安县的长街。 河岸边已有不少小娘,纷纷从带着的篮子里拿出乞巧果子,有些则是和情郎一起来的,点燃河灯,开始祈福,这样的场景会一直持续到晚上。 小翠和孙妙妙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幸亏菊至周到,专门带了伞出来,不至于让她们在毒辣的日头下曝晒。 好不容易挨到河边,两人正要往出拿七巧果子,旁边冷不防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儿!”紧接着,一声人体落水的“噗通”声响了起来! 小翠匆忙看过去,发现竟是一个小孩子掉进了水里! 她当时没有多想,二话不说跟着跳了进去!朝着小孩子的方向游了过去。 “小翠!”孙妙妙一闪神,身边的小翠就已经不见了,焦急地站在岸边叫她的名字。 开始,那抹淡红色的身影还能看清,后来,对方渐渐沉入水中,便看不清水里的情形了。 “快救人!救救人!”孙妙妙都要着急死了,抓着菊至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人群中拼命搜寻捕快的身影,半天没找着一个。 正当她心急如焚时,旁边人群被排开,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站到了旁边。 甫一看清对方的脸,孙妙妙被吓了一跳。 但孩子的母亲看见来人,立即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拽住了来人的袖子,“老二你终于来了!小三儿...掉进了水里!一个姑娘跳下去救人,还没上来!” 男人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安慰妇人:“大嫂你别担心,二哥水性很好的,有他在没事的。” “是我好友跳下去救人了!”孙妙妙赶紧补充道。 男人肃着脸点了点头,正要跳下去,河面上“哗”地破开一道水光!小翠的头一下露出了水面!孩子正被她夹着腋下抱在胸前。 孙妙妙差点喜极而泣:“小翠!小翠!” 小翠随意甩了甩头,水滴在阳光下闪烁出晶莹的光芒,她朝孙妙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快!找根绳子来!”旁边的男人朝身后的人群说完,转头对上了孙妙妙,“你们有干净的外衣吗?” 他说完,孙妙妙立刻反应过来,小翠今日穿得是纱裙,一着水——天哪! “小姐!带了带了!”菊至赶紧将一直背着的小布包递了过来。 绳子很快被递了过来,男人趴在岸边,将绳子放了下去,小翠检查完孩子的情况抬头看去,立即认出了他:“高大哥!” 高时示意她先把孩子绑住抬上来,旁边的少年本来愣住了,看到她湿透的双臂衣服,将自己的外衣飞快脱了扔下去:“挡一挡!”人紧跟着往后退了退,垂下了眼睛。 小翠赶紧用他的衣服裹住了自己。 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将孩子弄了上去,紧接着小翠也被拉了上去,上岸的瞬间,菊至和孙妙妙挡在她身前,飞快将干净的外衣穿在了她身上。 高时当机立断:“跟在我后面,走!” 说完,对他身边的少年人道:“跟在后面,老三。” 众人伴着落水的孩子,一起进了旁边一家客栈,小翠三人直接被请到了厢房更衣。 小翠头上的簪子已经掉了,耳环也掉了一只,纱裙自然是湿透了。 孙妙妙又急又心疼:“怎么办怎么办?今日岸边那么多人,还有不少男人...要是有人认出你来...可怎么办呀?” 小翠喝了口热水,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来:“没事,认出来就认出来呗。只不过,你的首饰都丢了...”说着,不好意思地去晃孙妙妙的手。 孙妙妙气得拍了下她:“那些才不重要!你的名节毁了可怎么办?” 小翠笑嘻嘻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你没看周围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嘛,再晚一刻,万一孩子出了事怎么办?而且我水性很好的,至于名节那种东西,我们乡野女子没那么在意的。”说着故意眨了眨眼睛逗孙妙妙。 孙妙妙都快被她气死了,自古女子的名节,还分官家小姐和乡野女子吗? 别的不说,小翠当时可披了那刀疤脸弟弟的衣服,还是刚刚从对方身上扒下去的,热乎乎的! 想到这里,她整颗心都火急火燎的。 刚想曹操,曹操就在外面敲门了。 “小翠,还好吗?我让掌柜的熬了姜汤,烧了暖炉,一会儿就送到你屋子里。” “高大哥?我没事!放心吧!”小翠扯着嗓子朝门外喊,对方放下心来,让她收拾妥当再出去。 孙妙妙狐疑道:“你认识那个人?”刚刚在岸边,因为太着急,她根本没听到小翠叫人。 小翠点了点头,“说起来,还差他一顿酒菜呢,没想到这孩子是他家亲戚。” 孙妙妙打量她的神色,发现她嘴角弯弯,心情似乎特别好,心里顿时有了个猜测:“那人,不会就是你的...心上人吧?” 小翠猛地一顿,“蹭”地抬头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坏妙妙,你在说什么胡话?” 与此同时,她的脸颊慢慢红了。 孙妙妙以为自己猜对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以为她一早知道那孩子是刀疤脸家的。 不过,这样一来,披一下对方弟弟的外衫也能说得过去,万一小翠以后和那人成亲了,都是一家人了。 小翠哪里知道好友已经想到了不知名处,她单纯只是因为“心上人”三个字脸红。 谁让现在一提起这三个字,她满脑子只有一张脸。 等掌柜的将火炉和姜汤送进来,不到两刻钟,小翠的衣服就烤干了,收拾齐整后,三人下了楼。 高时和高冲等在下面,看到她们下来,立即迎了上去。 “小翠,今日的事多谢你了!我侄儿落水受了惊,我嫂子先带着他回去了,改日亲自去你家登门拜谢!”高时带着高冲正要给她行礼,被她一把扶住了。 “高大哥和我还客气什么?你也帮了我好几次忙,都是应该的。” 收完,小翠转向高冲,高时立即为她介绍道:“这是我三弟,高冲。” 小翠眉眼弯弯作了个福:“刚刚多谢你的外衫!” 她甫一说完,高冲立即闹了个大红脸,话也说的不利索了,慌张摆手道:“不、不客气!是我们该谢、谢你!” 众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高冲和高时的轮廓极像,虽然脸颊仍显稚嫩,但身材高大,脸庞方正,红着脸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小翠紧接着和他们道别:“我和妙妙的河灯还没放,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之后我再带侄儿上门拜访。” 小翠点点头,拉着孙妙妙的手出了客栈。身后,高冲的目光一直没从小翠身上下来过,直到被高时敲了敲脑袋,才脸颊红红地转回了头。 “你小子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看?” 高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二哥认识她?”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瞅着高时。 高时若有所思:“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高冲“嘿嘿嘿”地笑了,“我就是觉得,她出水的时候,甩头那下特别好看!”看了会让人心脏怦怦跳那种。 高时沉吟了一下,摸着下巴道:“也不是不行,小翠确实是个好姑娘。” 甫一说完,高冲的眼睛又亮了好几个度! 高时最后总结道:“待我先去问问她家人的意思,说不得可以结个亲。” 高冲立即对着他二哥长长拜了下去:“如果此事能成,就多谢二哥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还得看小翠自己的意愿,若是人家没看上你,我可帮不了你。” “二哥只管帮我去问,成不成我都谢你!” 高冲确实到了结亲的年龄,高时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只等下次去拜访的时候,和裴夫人提上一提。 兄弟俩边走边说,径直回家去,小翠万万没想到,七夕出门一趟,竟然招回了一朵桃花。 却说她和妙妙再次返回河边,捕快们的身影总算出现,帮着维持秩序,没再出现其他意外。 幸亏她们的河灯被菊至收了起来,才没被弄坏。 小翠对着点燃的河灯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好愿,将它轻轻放入了河中。 转头,孙妙妙眼带揶揄地看着她:“是不是求了和你心上人相关的事?” 小翠赶紧摇头,起身就要溜,被孙妙妙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心虚了!赶紧和我说说,那个人是谁?” “哈哈,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空气中,随着飘动的裙摆越走越远。 心上的那个人,可曾听到少女的心声?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每天都在硬着头皮往下写...可不可以让我知道,还有人在看文?或者,都弃了?唉:H</div> ☆、第 25 章 小翠和孙妙妙在外面吃了晚饭才各自回家去。 回到青鱼巷小院,刚敲了一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裴景明站在里面,提着灯笼,眼神很明亮,笑容极好看。 “我还说这么晚了,去巷口接你。” 小翠心下一顿,看了他一眼就飞快移开了目光,低声道:“妙妙的家人将我送到门口才离开的,少爷...不用担心。” 裴景明定定注视着她,眼神深处有毫不掩饰的柔情,出口的话却丝毫未逾矩:“回来就好,赶紧进来吧,明日还要去上工,别太晚睡。” 小翠闷闷“嗯”了一声,裴景明转回身去,她盯着对方的背影出了片刻的神,才走了进去。 第二日小翠照常去了布坊,日头升上去不久后,高时带着一家来拜访了。 裴夫人和裴景明这才知道昨天竟然还发生了一桩救人的事! 被救的孩子是高时的亲侄儿,今天他们一家带着孩子一起登门拜访,一番酬谢自不必提。 高大哥和高大嫂不擅言辞,行商出身的高时便揽过应酬的活儿,和裴家母子闲话起来。 高时看到裴景明已能下地,直赞“喜事一桩”,一定要定一桌酒菜来庆祝。 “等裴公子身体大好了,我们再把酒言欢!” 裴景明笑了笑,“高大哥不介意的话,叫我景明就好。” 两家人着实缘分不浅,说到前几次和小翠的偶遇,连高时都忍不住频频点头。 说到兴起,高时看了眼大哥高洪和三弟高冲,话头突然转到了小翠身上。 “说起来,夫人待小翠极好,甚少见到丫鬟和主人家如此亲厚的,不知夫人是否有意放小翠出去嫁人?” 高时在外见多识广,知道有些奴仆的婚配全凭主人做主,他有意为高冲求娶小翠,便想探探裴夫人的口风。 裴夫人先是一愣,进而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让高兄弟误会了,小翠并不是我家丫鬟,她的身份文书可是黑纸白字的‘良民’。” 高时“哦”了一声,显然很惊讶,既然不是主仆关系,如何就在一起生活了?难道是亲戚? 他们闲话几句的当口,坐在一旁的裴景明笑容明显淡了下来。 他已然听出高时话中之意,犹疑不定,去打量对方神色,并未看到思春慕艾之色,难道高时是为其他人来说项的? 民间和世家婚假有所不同,且平民女子有时为了生计,势必要抛头露面,于婚嫁之事上便没那么死板。 好多人家往往是先探听彼此的口风,双方都有意了才会遣媒人上门,也避免闹出不愉快。 裴景明石桌下的双掌渐渐握紧,心脏一阵收缩,生怕母亲替小翠答应下来。 裴夫人自然看懂了高家众人的疑惑,但小翠卖身葬父的事不欲与他人说,便一笔带过此话题。 “这些事说来话长,总之,小翠是我裴家恩人,也是我们母子俩唯一的亲人,她孤身一人不方便得很,便与我们生活在一处,” 裴夫人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不明显地看了眼裴景明,才将话头引回去:“不知高兄弟刚刚是何意?” 高时爽朗一笑,并不纠缠于他们的关系之上,径直说明来意:“原是我家中有一兄弟,对小翠一见钟情,想要与您家结个亲家。” 他甫一说完,裴景明立时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高家老三脸颊顿时变得通红! 即便对方没有明说,在场几人也心知肚明,高冲被几道视线不停扫射,终于害羞地垂下了头。 裴景明坐在一旁心急如焚,还得勉强保持平静,整颗心都开始火烧火燎的。 小翠以良民身和他长久共处一室已是不妥,也是高家众人憨直,不往这上面想,要是追究起来,于小翠名节实则有碍。 若是现在他贸然出口回绝,多半会引来他们的猜疑,要是传出去了,小翠定要受其害! 可他——一想到小翠要嫁给其他人,只觉得满心像野草疯长,凌乱萧瑟得很...... 裴景明不由将目光放在母亲身上,眼神深处含着一丝无声的祈求。 裴夫人瞧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高兄弟快人快语,您兄弟自然也是极好的,只是这婚姻之事,还得小翠自己愿意才行,我们对她的所求不过是,她今后能嫁得良人,一辈子幸福美满。”裴夫人顿了下,提出折中之法,“不若等小翠回来,我与她提上一提,看她是如何想的,再给高兄弟回话?” 高时点了点头,同意了裴夫人所说。 裴景明暂时松了口气,目光却忍不住往高冲身上瞟。 比他高...比他壮实...看上去确实阳刚得很,不像他,病病歪歪的,腿还没好全... 越比越心塞,裴景明垂头,揪皱了手下的长衫,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小翠。 想到要不是因为他,小翠也不必如此辛苦在布坊做工,心中更是难受得紧。 高时说到做到,中午从五香居定了一大桌子席面,直接送到了青鱼巷。 小翠从布坊回来,看到他们也很惊喜,拉着他的侄儿问了好几句话。 起身时,还冲着站在旁边的高冲笑了笑,高冲立时闹了个大红脸,一院子人,除了裴景明,全都善意地笑了。 小翠不明所以,正待询问,却被高时打岔,直接让到了席面上。 “高大哥这是作甚?” 高时敲了敲她的发包包,“还不是为了感谢小翠女侠救命之恩——特地请你吃酒席。” 他在“酒席”上加重了语气,小翠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 “高大哥放心,一码归一码,你的那顿我没忘!” “哈哈!没忘就好!” 他们打趣几句,气氛顿时更融洽。 裴夫人被让到主座,小翠挨着她坐了下来,高冲蠢蠢欲动,刚要抬脚,裴景明却直接朝高大嫂让了让:“大嫂坐在这边吧。” 女眷们坐在一处,合情合理,高冲泄了气,挨着小侄儿坐了下来。 因裴景明不能饮酒,高时干脆没叫酒,两家人亲亲厚厚吃了饭,高家众人才告辞离去。 临走的时候,高冲突然回头,往小翠手里塞了个东西,接着在众人哄笑中,不好意思地跑了出去。 “这个送你!” 小翠呆滞地接过来,一头雾水,不明白高时怎么笑得那么一副促狭的样子。 等他们离开,小翠打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支精巧的银簪。 裴景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到她掌心的饰品,突然被银簪尾部的镂空小球晃了一下眼。 小翠转头,讷讷道:“...少爷。” 裴景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裴夫人站在院中,突然叫了声小翠。 裴景明知道母亲要和小翠谈高家的亲事,借口有点累要回去休息,得来小翠担心的询问:“少爷是不是腿疼了?” 裴景明匆忙摆摆手,转身逃回房间,背影透着股慌乱狼狈的味道。 小翠原地站了片刻,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少爷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裴夫人将小翠拉到石桌边坐下,眼角余光瞥见裴景明房间窗边有人影晃动。 她拉着小翠的手,用慈爱的目光描摹着小翠出落得越发秀丽的脸庞。 “小翠,今日你高大哥来,同我提了一件事。” “什么事夫人?”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有人才都奇奇怪怪的? 裴夫人近乎叹息般道:“小翠,马上就到你十四岁生辰了,若你母亲还在,定早早为你定下婚事,如今我们虽情同家人,但你的婚事仍不便多指手画脚,不知你自己有何想法?” 小翠前后一联系,惊诧道:“高大哥给我说亲了?” 裴夫人点点头,伸手捋了捋她的鬓发,顺势夹到了她的耳后。 “你也到该议亲的年纪了,我这么说不是想赶你走,就算议了亲,你想在家中住到何时便住到何时,只是早早定下,于你也有好处。”最起码,外面的闲言碎语会少很多,何况,观高时人品,也知高家是个好人家。 小翠犹疑道:“不知、高大哥说的是谁?” “正是他三弟高冲,据说对你一见钟情,”裴夫人说到这里还打趣了她一句,“大约是被你昨日救人时的英姿折服了。” “夫人~” “好好好,说正事,你自己怎么想的?” 两人就像寻常人家般的母女,坐在一处悄悄私话,小翠对裴夫人也不隐瞒,“夫人,我只和高冲见过一次,算上今日也才两次,怎会对他产生男女之情?” “这么说来,我们小翠是没看上人家?” 小翠撅了噘嘴,用一双水润漆黑的眸子去看裴夫人,像委屈的小狗狗。 “好了,既然你没心思,我自当帮你回绝,不过,你也该对亲事上点心了,若有中意的人,一定要和我说。” 小翠点了点头,将心思更深地藏了下去。 夫人待她这般好,她怎能告诉对方,自己竟然对少爷—— 像少爷那样的人,哪能是她这样的乡野女子配得上的?就算想想,都是在亵渎对方。 小翠越发坚定要烂在肚子里的想法。 裴夫人只以为她仍然不开窍,遂不再提这些事。</div> ☆、第 26 章 裴景明在房中来回踱步,等外面听不到裴夫人和小翠的说话声,才呆呆坐回了床上。 小翠是不是...已经答应了高家的亲事? 他心下惶惶,既觉得自己这副病弱的样子配不上对方,又害怕小翠真的会答应,心中矛盾不已,难过得很。 裴夫人了解了小翠的心思,因记挂儿子,歇晌前还是来他屋中走了一趟。 看他进来,裴景明下意识站了起来,“娘!” 裴夫人怕他起的急腿受不了,赶紧扶着他坐了回去。 “怎么还没歇息?不是有些累了?” 裴景明哪敢说自己正心焦小翠的回复,实在是于理不合,敷衍地摇摇头,“一会儿就休息。” 裴夫人心知肚明,仿若不经意拍了拍他的衣衫,说:“刚刚我与小翠说了,她不愿意嫁人,应当是没看上高家三郎罢。她年纪还小,再等等吧。” 裴景明眼神一亮,赶紧附和地点了点头,“母亲所言极是,儿子还没让小翠享福,也不舍得她这么早嫁出去。” 裴夫人差点脱口而出,直接询问裴景明的心意,可想到小翠懵懵懂懂仍像个孩童,便觉得此时不适合提,还是等阿郎的腿好了再说吧。 裴夫人出去后,小翠端着新换的一壶温水进了房间。 她已知道高大哥说项时,少爷也在旁边,便忍不住去打量裴景明的神色。 结果对方笑眯眯的,和平时并无不同,甚至...还比平时更高兴一点...到底没忍住心下的难过。 她一进来,裴景明就朝她头顶看去,果然没看见那个碍眼的簪子,更加相信了母亲所说,小翠确实对高家三郎无意,心中自然喜不自胜,就带出了面上。 因着心情低落,小翠没多说什么就出去了,裴景明正要细看,人已经走了。 但这件事暂时了却,他心头松快,终于能爬上床安心休息一会儿。 第二天,小翠起了个大早,和裴夫人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她没有去布坊,而是直奔车马市。 高时不出去跑商的时候,就会在车马市开摊位,小翠到时,人还没来,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了高时的身影。 对方看见她很高兴,以为高冲的亲事有了眉目,待她更加亲和。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吃早饭了吗?” 小翠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高时便连摊位都不开了,直接带着她先去吃早饭,正好坐下来慢慢说。 找了个卖豆腐花油饼的摊子,高时直接要了四碗豆花四个饼,将其中一半推到了小翠面前。 小翠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拿起饼咬了一口,高时终于发现不太对劲。 “怎么了这是?怎么吃饭都不高兴了?”高时转念一想,或许是小女孩害羞,毕竟是自己的亲事,能理解,遂主动提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同我说昨日的事?” 小翠不好意思开口,对方终于提起这一茬,她松了口气,赶紧将一个小手帕取了出来,打开,里面正是昨日高冲塞给她的银簪。 高时一愣,放下了手里的豆花碗,“这是?” “对不起高大哥,辜负了你的好意...我暂时,并不打算成亲。”小翠鼓起勇气,将来意说明。 高时面上倒没见恼怒,仔细思考了一下,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想问题,“你是担心你家夫人和少爷?”他知道,小翠现在算是家中的顶梁柱,她有说过裴夫人对她有恩,想必不会轻易撂开手。 “我知道,你们情同家人,你放心,即便你和冲儿成了亲,也还是能帮助他们的,我们不会多加干涉。” 小翠再粗枝大叶,听到“成亲”二字也红了脸,急得赶紧摇头! “不是这个...高大哥你误会了,夫人和少爷并没阻拦我,是我...是我...” “我明白了,你没瞧上冲儿那个愣小子!”话说到这里,高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小丫头和我以往也没见客气,今日怎么这么吞吞吐吐?没看上就没看上呗,多正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对方没生她的气,小翠终于安下心来。 高家是个好人家,可惜,她心有所属,嫁与他人,等同欺骗,小翠宁愿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愿意骗别人,骗自己。 将簪子成功还给高时后,小翠了了一桩心事,这才安安心心去了布坊。 常宜一看她来,立即将她招了过去。 “小翠,上次那几匹纱,可把布坊的名声打出去了,又有人上门求布了,我是想问问你,你家少爷方便继续作画儿吗?你放心,我照市价付他银子!” 常宜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毕竟见的多了,小翠刚把纱拿回来,她就看出对方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且读得还不错! 读书人一般不屑于和商人打交道,她虽然早有了让对方帮忙作画的心思,可还是犹豫好久也没找小翠提。 包括上次的酬劳,一并算在了小翠的工钱里,还不敢给的太多,怕对方以为她拿银子亵渎人。 这次的单子下了后,常宜也去找县里的画师了,可珠玉在前,一对比,就根本没法看了,画师画的不错,就是匠气太重,那份意境是怎么也比不上小翠家的公子的。 无奈之下,常宜才开了这个口。 小翠倒是没觉得什么,少爷那么有才,只要他身体好了,赚银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不过,“老板娘,容我回去和少爷商量一下,他身体还没大好,我怕累着他。” 上次为了赶那几匹纱上的画,裴景明画完后衣衫都湿了,累的脸色苍白。 要不是对方坚持,小翠都要放弃让他继续画了。 常宜理解地点点头,“你放心,我这活儿不多,买家也知道这种样式儿不易染色,要的数量并不多,只偶尔让你家公子操劳一下,你尽管回去和他说说,要是成了,我还得给你奖励呢!” 晚上回家后,小翠将事情一说,裴景明果然答应下来。 他现在巴不得帮小翠分担一点,只是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眼下机会送上门,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少爷...会不会耽误你做复健?你做完复健就很累了...”小翠看着他,犹犹豫豫地说。 裴景明温和一笑,眼睛里熠熠有神,“不会,上次作画因着被染混的地方多,才要构思哪匹纱画什么才好,这次时间足,自由度大,不会累着的。何况整日待在家中,我也无聊的很。” 在裴景明心目中,小翠是顶顶善良的姑娘,所以才教他一次比一次更心动。 说做就做,复健完后,裴景明索性去倒腾自己为数不多的画册,试图寻找些灵感。 本来因他喜欢作画,家中攒下不少画册,可惜裴家被抄家时,毁坏了绝大部分,带出来的没几本了。 “少爷,我帮你。”小翠怕他找东西不方便,跟着走了进去。 不知何时起,只要小翠进屋,裴景明就将门大敞着,裴夫人从房中出来乘凉,透过门扉看到里面的情形,就忍不住想叹气。 小翠将裴景明说的一个书匣从柜子夹缝里拖了出来,暗道进来对了,那书匣竟沉的很,她都用了几分力气。 裴景明刚要上手帮忙,小翠轻轻一躲,直接将书匣放在了地上,他忍不住苦笑一声。 “少爷好了我就、不帮你了!”怕他难受,小翠还故意嚷了一句,裴景明果然无奈地笑了,里面含着一丝不明显的宠溺。 小翠虽明白自己对少爷动了情思,但生平头一遭,根本不会分辨他人心思,只想将自己的心思埋在心底深处,让他们的相处仍像以往那样自然。 所以裴景明温和笑开时,她也咧开嘴憨憨地笑了。 本来裴景明这辈子都不打算动这匣子东西了,怕触景伤情,如今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小翠不让他沾手,亲自打开书匣,将他要的书取了出来,顺便用布巾擦干净,才递到他手边。 裴景明正好抬头去接,两人的手指猝不及防碰在了一起,小翠像被烫到一样,猛然缩回了手! “少、少爷!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等等就来!”小翠闷声说完,像被狼撵了一样闷头跑了出去。 裴景明望着空空的手掌,怅然若失。 经过高时提亲那件事,小翠终于也长大了吗...... 他只以为小翠知道了男女有别,丝毫没往对方对他有了情意上面想。 毕竟之前他卧床时,小翠常常把他抱上抱下,根本不见一丝忸怩。 再说小翠出了屋,呆立了半天,才终于觉察出自己刚刚的反应多么大!且奇怪得很... 少爷不会知道了吧?他会不会讨厌我?嘲笑我不知天高地厚? 她满脑子都是这种问题,一想到裴景明以后会换副冷冰冰的模样对她,就觉得心里闷得很。 裴夫人正在院里乘凉,看她突然跑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站了起来,“小翠,发生了何事?” 小翠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又羞又恼之下,竟然红了脸! 裴夫人从不曾见她这幅样子,一时竟然噎住了。</div> ☆、第 27 章 一个念头突然滑过脑海:难道阿郎终于按捺不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裴夫人心下一动,犹疑地去打量小翠,还是不敢相信对方会露出这般少女含春的情态。 “夫人我没事!我就是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休息了!” 小翠撂下这句话就跑回了房间。 裴夫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问裴景明,结果对方房里亮了一晚上的灯,突然熄了。 — 日子过得很快,裴景明的腿恢复得很好,临近八月十五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每日走上两三个时辰了。 除此之外,只要布坊有夹缬染的单子,常宜就会请他来作画,家中也多了一份收入,一切都在变好。 八月十五前两日,布坊终于清闲了一点,小翠和常宜打了声招呼,早早回了家。 裴夫人已收拾妥当,稍作休息,两人准备上街采买做月饼的食材,还要买些调料和肉回来。 刚踏出院门,突然发现前方走着邻里家的两位娘子。 小翠和裴夫人对视一眼,正要叫住对方一起走,结果“裴景明”的名字隐约飘了过来,立时便不好再动作。 那两人说话声越来越大。 “...其实裴家算是个好人家,虽然被贬为民,但怎么也是书香门第,你家二丫能寻个这样的人家,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二丫是其中一位娘子的闺女,小翠识得,长得矮矮壮壮的,嗓门被她家阿花的都大。 “切!什么书香门第,你没见她家小郎的样子吧?前日对方出门溜达我见了,十七八岁的人了,单薄的跟纸一样!现在还走不利索呢!”说着,稍稍放低了声音,“那样的身子骨,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及冠!更何况,听说他家现在是那个小丫鬟在外面挣钱供养,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嫁的?” 小翠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不管裴夫人如何拉扯,径直上前打断了两人嚼舌根。 “两位娘子,背后道人长短道得还开心吗?我家少爷的身体,就不劳二位操心了!还是赶紧操心操心你们家像母老虎一样的女儿,该怎么嫁出去吧!” “你!”“你!” 二人惊慌回头,就被她这一番言辞气到了。 本来被当事人听到就够尴尬的,偏偏对方还上来撕破脸,她们理断气虚,“你”了半天没说出个好歹。 裴夫人也很生气,但她不是和人胡搅蛮缠的性子,只冷冰冰地对着两位妇人,将小翠一把扯走,不欲再搭理她们。 直到走出一段路,小翠仍然气呼呼的,裴夫人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算了,以后不与她们来往便是。” 小翠重重点了点头,没想到那两位娘子竟然是这种人。 “这泰安县,能配得上少爷的姑娘可没几个!” 裴夫人被她言之凿凿的表情逗乐了。 说起来,裴家二郎当年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美少年,全部捡裴大人和裴夫人好看的地方长,人又温和懂礼,书读得也不错,不少人家都看好他。 可在小翠心里,好不好看,知不知礼,都只是少爷的一个优点而已,最重要的是,普通人经历少爷所经历的事,不会比少爷做的更好了! 不说别的,这些日子以来,每天的复健都是像挨一道酷刑,可少爷不论多么痛苦,都没哼唧过一声,更没有说过放弃的话。 小翠觉得,虽然少爷还未及冠,可他比好多男人都可靠多了!最起码,就比她的...爹可靠的多。 虽然遇了这么一件糟心的事,但甫一到了文昌街,热闹的气氛顿时驱散了不少心中的不快。 小翠不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也刻意去逗裴夫人开怀。 “夫人,你看!那里有人在玩杂耍!” 小翠拉着裴夫人去瞧热闹,一个艺人正将一个很大的石头徒手搬起来,另一旁,另一人则突然从口中喷出一股火来! 两人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互相对视笑了起来。 随后去了杂货铺子,买了盐、糖、红豆、花生仁、芝麻仁等等,又去集市上挑了新鲜的油。 小翠仗着自己力气大,该买的不该买的买了一大堆,回家时,手上提满了东西。 两人满载而归回了小院,没想到还有另一重惊喜等着她们。 “毕先生?!” 小翠甫一看清石桌旁坐着的人,立即惊喜地叫出了声! 没想到毕坛竟然回来了! 看到她们进来,毕坛站直了身,朝走在后面的裴夫人抱了抱拳。 小翠将手上的东西扔回了厨房,立刻跑到对方身前打量。 毕坛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袍,头发梳成一个髻,打扮得像个道士!和走前最不同的是,他竟然留了胡须! 这也是小翠进来后打量了来人几眼才叫出声的缘故。 “毕先生,你这段日子去了哪里?还好吗?” 值得欣慰的是,对方这次起码不是一副乞丐的模样了,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脸颊红润,显然还不错。 “我跟着之前探听到的线索,去了临河府还有附近的一些城镇。” 小翠迫不及待问道:“那找到你的小师妹了吗?” 毕坛苦笑着摇了摇头。 裴夫人未免勾起他的伤心事,上前打断他们,说:“小翠别问那么多了,先去烧点水让毕先生清洗一下,我去做饭,回家了好好休息休息,其他的以后再说。” 小翠反应过来,应了一声,麻利地去提水了。 裴景明和毕坛坐回石桌旁,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诊治。 “...毕先生,小翠有口无心,她也是关心你,前几日还在说要过十五了,不知你能不能回来,她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哈哈,我何时成了那等小气之人?没找到师妹是事实,我也会继续找的,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你的腿,顺便将第三阶段的治疗一并完成。” 说着,毕坛将三根手指扶上了裴景明的脉搏。 几息过后,毕坛将手拿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很欣慰,“你确实照我说的做了。” 裴景明温润一笑,“如何敢不听先生的话?我还想着早日痊愈呢。” 毕坛感慨道:“你比我预想中恢复得更快、更好!”可想而知,这样的结果离不开裴景明自身的努力和坚持。 两日的时间,裴夫人和小翠做出三十几个月饼,两种馅儿,豆沙的和五仁的。 约定好中秋过后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这个节便显得更加有意义。 到了那一日,布坊放了假,小翠和裴夫人从早忙到晚,整制出了一大桌子的菜,有毕坛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和八宝豆腐,还有裴景明喜欢吃的抓炒鱼片、菜包鸡。 本来孙康平非要让他们都去府衙过节,但裴夫人拒绝了,对方便送来许多节礼,小翠和裴夫人也送了月饼过去,约定中秋节后再上门。 开饭前,裴夫人将两副空碗筷放到了众人对面,小翠忍不住将心声道出口:“希望老爷和大少爷一切安好...” 虽然思念家中亲人,但裴夫人和裴景明都是坚强的人,也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过得好了,才有可能去寻亲人。 空碗筷就在裴景明身旁,他特意挑了两块月饼放进了碗中,小翠去瞧他,觉得他嘴边的笑容格外暖,眼中却满含思念之情。 大约也是想着,老爷和大少爷是否吃得上月饼...是否还安康吧... 众人赏月小酌,第二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小翠匆匆忙忙去了布坊,毕坛要准备针灸和药浴用的药草,也出了门,留下裴夫人母子俩守家。 裴景明做完日常的复健后,坐在石桌旁歇息,裴夫人为他摇扇扇风。 “...娘,我想等身体好了后,跟着高大哥去跑商。” 裴夫人冷不防听他这么说,非常惊讶地看着他,“为何想去跑商?” “去岭南...路途遥远,所需资费不菲,不论如何,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好。” 他这么一说,裴夫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裴景明想去岭南找父兄,或者说,想带一家人都去岭南。 她沉默下来,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娘,父亲和兄长肯定还在等我们过去,岭南虽然是蛮地,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用尽方法让自己活下来的。” 裴景明一向温和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眼中的神色很坚定。 裴夫人内心感到欣慰,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也重重点了点头。 裴景明说完这件事,突然欲言又止起来。 “怎么?还有什么要同娘说的?” “...娘,我暂时不想考虑成亲的事,还请您同意。” 裴夫人一愣,突然想到什么,“昨日门外的事情...你都听见了?” 裴景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本想告诉她们竹筐忘记带了,结果刚打开门,就听到了小翠和邻里娘子吵架的声音。 虽然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听到小翠极力维护他,裴景明最先感到的是一丝甜意。 但他不欲和母亲说这个,只希望对方能给他一点时间。 裴景明心底有了个隐秘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期不会不到,只会迟到......</div> ☆、第 28 章 隔了几日,毕坛将准备工作做好,正式为裴景明针灸,并辅以药浴。 八月十八,裴夫人特地看了日子,诸事皆宜,裴景明开始接受第一次针灸。 依然选在傍晚的时间,据毕坛自己说,这个时候从阳转阴,人晒了一天太阳,身体上的阳气最足,气血最通顺,针灸的效果最好。 布坊的事情一完,小翠迫不及待回到家中。 裴景明已经端坐在床上,只穿着一声雪白中衣,身体仍显单薄,但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正闭着眼养神,清俊的面容上没了温和的笑,显出一丝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硬挺。 小翠进来后,他“唰”地睁开了眼,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来,又是那个熟悉的少爷。 小翠的心脏砰砰急速跳动了两下,耳朵尖不由自主开始发热,装作不在意地将目光移开,放在了一旁忙碌的毕坛身上。 这一看,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只见圆桌上放了一个布包,此刻呈平摊的状态,上面插着数不清的银针。 毕坛正用烈酒擦拭银针,神态严肃而专注,就是看着有点...渗人。 旖旎心思早就飞到了九天外,毕坛擦好针后,让裴景明将中衣脱去。 “小翠,将烛台拿过来。” “哎!”小翠赶紧将烛台端到了对方跟前,昏黄的烛光下,裴景明瘦削的胸膛更加清晰,小翠忍不住就是一阵心疼。 毕坛开始将银针刺入穴道! 第一针的位置,就是胸中玉堂穴! 毕坛手法老练,轻抹慢捻,但随着银针逐渐刺入,裴景明的嘴唇明显变得苍白起来,最后,他终于没忍住,闷哼出声! 裴夫人赶紧上前,心疼地用帕子揩了揩他额头渗出的汗珠。 而这,才是第一针而已...... 足足一个时辰,七十二根银针依次刺入裴景明身体,他无法躺下,只能伸直双腿端坐在床上,还要忍受着血脉冲撞的痛苦! 及至银针全部插入,毕坛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外衫也湿透了。 “先生...可还好?”裴夫人担忧道。 “夫人放心,我没事,小裴比较辛苦。”说完,顾不上多歇,开始拿着火折子烧银针的尾部。 随着温度逐渐升高,裴景明出的汗越来越多,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将身下的被褥都泅湿了。 中途,大概实在疼得太厉害了,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最靠近他的小翠的手! 小翠一愣,看着裴景明青筋毕露的手背,全身从相接触的地方开始,像被雷电击中一样。 裴景明的掌心全是汗水,滚烫滚烫的,烫得她整颗心都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 “小裴!不要乱动!”毕坛及时止住了裴景明的动作,将他的手拉了下去。 小翠那片刻的失神,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发现。 一刻钟后,毕坛开始拔针,这一过程并不比刺针时轻松多少,有些穴位还冒出了殷红的血珠子。 毕坛不让她们擦拭,说是散淤血,通血脉......彻底完成后,裴景明身体上好多细小的血道子,映着他苍白的皮肤,看着更令人心疼。 此时,裴景明整个人已经半昏迷了。 毕坛将中衣给他套上,让小翠搭了把手,将他轻轻放倒在床上,“让他好好休息吧,明日再清理那些淤血。” 三人退出房间,毕坛面对裴夫人和小翠,终于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笑容,她们也终于放下心来。 第二日,裴景明醒来时,整个人感觉轻盈了不少,本来格外沉重的双腿似乎也自如了很多。 “今日就不要下地复健了,等三次针灸过后,再下地。” 当天晚上,毕坛紧跟着为他进行了药浴。 度过前面那么多难关,药浴就显得轻松了很多。 有毕坛在,轻轻松松将裴景明抱进半人高的木桶中,黑褐色的药水将他整个身体泡在了里面,越发显得他苍白瘦弱。 毕坛看见了,修长的眉头皱了起来:“小裴...我这里有本内家养生的书,等你好了后,照着那上面练练,对你的身体好。” 裴景明赶紧谢过对方。 如此,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七次针灸,十四次药浴,毕坛的第三阶段治疗终于结束了。 而此时,泰安的秋天在一个雨夜后,突然降临。 萧瑟的早晨,毕坛再次提出告别,这一次,他们都知道,再见遥遥无期。 小翠用这几个月的所学,亲手染了一匹烟灰色的棉布,柔软又耐脏,裴夫人用这匹布亲手为毕坛缝制了两身衣裳,对方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包袱里。 “夫人,小裴,小翠,在下就此告辞,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照顾,若有缘,我们江湖再见!”毕坛行了个江湖人特有的抱拳礼,依稀有往日潇洒不羁的风采。 “毕先生,此去请多珍重,希望你早日找到师妹,我们来日再会!”裴夫人对他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是真心希望他此后可以一切顺遂。 小翠盯着毕坛,只说了一句:“毕先生,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和你的师妹都能好好活着!” 个中意思他们彼此都明白。 毕坛无奈地拍了下她的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来:“小丫头也知道管人了?等到你成亲的时候,我肯定亲自来背你出嫁!”他是真心把小翠当妹妹的,当初如果不是小翠将他捡回家,他们也不会有这一段缘分了。 小翠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不想毕坛陷入复仇的漩涡中,她想让他好好活着! 最后轮到裴景明,毕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景明长长拜下去,除了祖父、父兄,这是对他来说恩重如山的人。 “哈哈!都回去吧!毕某这就走了!” 随着爽朗的笑声,毕坛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青鱼巷,融入这初秋清冷的早风中。 — 入秋后布坊的生意减了一些,不少人家开始购置毛皮等物,布料用的就少了。 小翠开始跟着古娘子出去采染色用的原料。 临河府的江嬷嬷又来了一次,点名要红色的布料,各种不同的红都要,其中一种便是绛红色。 春秋时就已开始用绛草染色,这种红色搭配如意纹、云纹,都是上了年纪的娘子们钟爱的款式颜色。 这次出去,主要采的原料便是绛草,再冷些,这种植物就没了。 说是叫绛草,其实主要的染色物是上面结的红色果实,这种植物生长在野外,古娘子准备带她去距离泰安十里外的宁云谷去采。 去那边打猎的人很多,平时也没什么凶禽猛兽,比较安全。 她们到的时候,日头逐渐升高,配合着山里清新的空气,叫人身心一荡。 古娘子采到一株绛草后,将它的特征仔细说与小翠听,然后两人便各选一头,约定中午的时候再在谷口碰面。 宁云谷位于两座山峰中间,有片矮林子,小翠便钻进了西边谷里。 绛草并不稀奇,特别是长的时候成片长,所以找到一丛后,就能采不少。 小翠仗着力气大,背了个大竹筐,出门的时候还被常宜说了,“多采点能少跑两趟呢!”如是一说,对方便由她了。 谷里采得差不多,小翠就钻进了这边的林子里。 也不知是什么树,不是很高,还稀稀拉拉的,估计就是这样才没什么猛兽。 小翠扒拉着草丛寻找绛草,越走越深。 忽然,她眼前一亮!左前方不到百步有一片绛草丛!红通通的小果子聚集在一处,特别显眼。 有这一片,她的框就满了。 小翠加快脚步,靠近那片草丛时,突然听到了“呜呜呜”的叫声。 她警惕地停下脚步,细微的呜咽声突然停了,隔了一会儿后,又响了起来。 半天,除了这响动,再没其他声音传过来。 “怎么像狗崽子的叫声?”小翠心里想道,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慢慢靠近。 吱唔声越来越大,是从一片草丛下传来的,小翠轻手轻脚蹲下,扒开,下面竟然真的是一只灰色的小狗! 小狗毛发上还有血迹,小翠匆忙检查一番,才发现并不是它身上流出来的血,不由松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有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崽子在这里? 这么一会儿工夫了,若是狗娘子还在,应当已经寻过来了才是! 小翠帮小狗稍稍清洁了一下,将他端到了阳光能晒到的地方,又等了很久,把绛草都采完了也没等到狗娘子来寻。 “小乖乖,看来你娘不要你了,我带你回家吧!”小翠轻声对狗崽子说道,一边将它小心翼翼放在了自己怀中。 拖延了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就迟了些,古娘子已经准备去西面山谷寻她了。 “师傅,我捡了条狗崽子!” 小翠兴高采烈将小狗捧给古娘子看,得到对方一个严厉的眼神。 “下次切不可贪玩,这山中也不尽安全,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 小翠吐了吐舌头,赶紧将狗崽子塞了回去,乖乖应了“是”。 两人也没回布坊,直接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专业知识,都是胡诌......</div> ☆、第 29 章 “哟!这是从哪来的?” 裴夫人看着小翠从怀里掏出个灰不溜秋的东西,还在动,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清是个小狗。 眼睛都没睁开,嘴巴红红的,一直在吱吱呜呜叫。 “是我从宁云谷捡的,半天等不到大狗来寻,我估摸着估计是被丢掉的,就捡回来了。” 裴夫人上前轻轻摸了两把,“这么小,留在谷里确实活不了,反正也不差它一口吃的,养着吧。” 于是,“福来”就这么留在了裴家。 小翠在阿花它们鸡窝旁,给福来搭了个小房子,将几件旧衣服放了进去,准备等它稍微长大一点就放过来。 白天,小翠在院子里抱着福来晒太阳,侧脸在阳光映照下光滑白皙,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在眼睑上留下阴影,显得柔软又温暖。 裴景明站在窗边画画,透过窗缝看到这一幕,手中的画笔不由开始划动,待回过神来,一个少女抱着小狗轻轻逗弄的场景跃然纸上。 画中的少女恬淡柔美,脸颊线条清晰,嘴角却微微翘着,整个人看上去洋溢着暖意,让萧瑟的秋景都变得温暖起来。 裴景明看得痴了,直到院门被敲响才猝然回神。 小翠赶着去开门,将福来放在了躺椅上,小家伙舒服得直哼哼,裴景明看了它一眼就将目光放在了少女的背影上。 “高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小翠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裴景明赶紧整理了脸上的表情,将画小心快速地卷了起来,放在了书匣最里面,才推门走了出去。 “高大哥,你来了。”他温声对正走进来的高时说。 这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高时出去跑了趟商,将之前购买的骡马处理了一批,顺便买了点泰安少见的特产回来售卖。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跑完这一趟,他今年就不再往外跑了。 此刻,他手上正提着好几个纸包,背上还系着一个包袱皮。 裴夫人从鸡窝出来,手里拿着喂鸡的碗,忍不住怪他:“你来就好了,怎的带这么多东西?下次再这样,就不让你进门了。” 两家人虽未结成亲,但因着几桩渊源,走动频繁许多。 小翠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纸包,故意打趣道:“我闻到烧鸡的味道了!高大哥是不是又要蹭饭啦?” “就你最机灵,赶紧去,盛出来,我和景明坐一会儿。” 裴景明双腿大好,走路已和常人无异,只是还要控制每日走路的时间,太长了腿会乏困酸痛。 高时回来一听说这个好消息,立刻赶来庆祝。 正好,裴景明也有事和高时商量。 “怎么?你想跟着我去跑商?”听他说完,高时也很诧异,忍不住上下打量他的身板。 裴景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我知道我这样...可能会给高大哥拖后腿,可是我想多赚点钱...毕先生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本书,教人锻炼内养心法的!我也会好好养身体,等高大哥年后出门的时候,我争取不会拖太多后腿!” 跑商从古至今就是个累活苦活,虽说一趟挣得不少,两下货物一倒腾,比普通的小买卖能多挣几十几百倍!但危险也很大。 高时大概了解他家情况,沉吟许久,还是没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容我回去想一下,也得和一起跑商的同伴们打个招呼,既然你有心,我肯定尽力。” 裴景明赶紧起身作了个长长的揖,眼睛已然迸发出光彩:“那就麻烦高大哥了!” “哎!等确定了再谢不迟,赶紧起来。”说着将他扶了起来。 不论年纪大小,高时很敬佩这种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虽然裴景明读书人出身,路途中可能还需要照顾他,但只要有这份心,他就觉得能试试。 谁没有个有难处的时候。 过了几天,高时那边就传来消息,明年二月初六他们会去一趟辽房!这就是同意裴景明加入的意思了! 裴夫人特地带着裴景明去了一趟高家,带了许多礼物,约定好年后出发的一切事宜,才离开。 路上,裴夫人忍不住心生感慨:“我们家阿郎,长大了。” 说着,去看身侧的裴景明。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裴景明走路时已完全看不出腿伤的痕迹,起色也好了很多。 裴夫人看着儿子的侧脸,就想到了裴大人年轻时的样子,一样干净利落的线条,一样稍显冷峻的弧度。 可是她的阿郎,比他的父亲更爱笑。 若是裴家还在,现在的裴景明还是个十七岁的少爷,不需要想任何事,只要专心读书就行。 如今,他已经有了男人的模样,学会去扛起一家之担。 裴夫人心中既欣慰又心酸,惟盼望儿子此后一切都能顺遂。 “阿郎,辽房地处雁北,和我们如今所处之地人情极为不同,听说那里的人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但换句话说,若是不小心惹了他们,说不得动辄就要动拳脚,你且多要小心。” 裴景明安慰母亲:“娘所言极是,不过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不如让自己的体魄更健壮才是。” 外物影响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固己本,只要自己强了,什么样的情况都能游刃有余。 裴夫人关心则乱,笑了笑没再多说。 路过石板街时,顺道接了小翠回家,一家三口踏着夕阳的余晖,朝青鱼小巷走去。 —— 十月初十那日,裴景明早早起了床。 天色还未大亮,秋天的早晨格外凉爽。 他朝着厨房走去,身后又发出了门扉开合的声音,裴景明吓了一跳,转身才发现是裴夫人。 “幸亏是娘亲,我还以为小翠醒了。” 裴夫人笑着用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她昨日研究新布色,回来的迟,今天肯定会起晚一点。” 福来看到他们,摇着小尾巴“吱唔吱唔”的跑了过来。 裴景明赶紧摸了把福来,“小声点,不要吵醒你小翠姐姐。”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听懂了,竟然真的不叫了。 裴夫人在一旁催促他,“要做就赶紧点,一会儿人真要醒了。” 裴景明答应一声,匆匆跑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就伸出头来,眼巴巴地望着裴夫人,“娘,我...不知道该加多少水...” 裴夫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喂鸡的碗,脚步匆匆进了厨房。 随后,母子俩隐隐约约的讲话声传了出来。 “...昨日不是教你了吗?这么简单,阿郎怎的这么笨。” “昨日...正好小翠回来了...就练习了一次而已。” 清冷的早晨似乎也变得暖乎起来。 小翠辰时二刻从床上爬起来,天色还是蒙蒙亮,入了秋后,白日一天比一天短。 她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端着木盆出了房间,准备去洗漱。 刚出门,裴夫人突然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 “翠儿,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记得吗?” 小翠愣愣地“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半晌,小翠恍然大悟,“今天好像是我的——生辰!” “对啦,先去洗漱,洗完来吃饭。” 小翠以为裴夫人肯定是一早起来帮她做了长寿面,感动不已,怕面和了,动作利索得不得了。 等她去了厨房,刚坐下来,裴景明突然端着一碗面走了过来。 小翠下意识站了起来,“少爷...?” 裴夫人将她按坐了回去,“今日寿星最大,你安心坐着。” 小翠呆呆地看向裴景明,今日他穿了一件湖蓝色的棉布长袍,显得更加面如冠玉,长眉星目,长发一半束在头顶,一半披在身后,脸上依然是小翠熟悉的温和笑容,只不过带了一丝丝羞涩的感觉。 等他将手中洁白的瓷碗放下后,小翠盯着里面的面条,讷讷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见光洁的瓷碗中,是一整根粗细不匀的面条,点缀着几根青菜和一个荷包蛋。 面相说不上多么好看,但热气腾腾升上来,熏得小翠眼酸。 裴景明仔细端详小翠的神情,看她愣在那里,紧张地喉咙发干,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意思? 半晌,裴夫人将手轻轻搭在了小翠肩上,柔声道:“今日是我们小翠的生辰之日,阿郎说很感谢你帮他做的一切,非抢了我的差事,要帮你做一碗长寿面。” 裴景明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道:“可能、做得不是很好吃,你、尝尝?” 小翠突然垂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接着拿起筷子,将面条飞快塞进了嘴里。 她喉咙又酸又涩,眼眶也是,只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都不敢眨眼,怕泪水掉下来。 裴夫人还在一边不停嘱咐她:“慢慢吃,不着急,但是千万不敢咬断,吃了长寿面,我们小翠今年就会无病无灾,顺顺利利的。” 小翠一边吞着面条,一边重重点头。 少爷的长寿面,吃了一定可以消除所有的厄运,可以让她...开心好久好久。</div> ☆、第 30 章 一个月后,泰安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小翠刚到布坊,就被常宜叫了过去,原来是临河府的江嬷嬷又上门了。 说起来,自从夹缬染再次现世,江嬷嬷这是第三次亲自过来了,以往,白氏布庄都是直接派个小管事过来而已。 “什么?让我跟着师傅去临河府?”听到常宜的话,小翠直接愣住了。 “是呢,白氏布庄揽了个大活儿,有些颜色需要临时染制,只能将染工请过去。”这是常宜的原话。 小翠担心的是,布坊里那么多染工,比她有经验的多了去了,这么着岂不是又要得罪人? 常宜似乎看出她的顾虑,转而安慰她:“是你师傅自己挑的人,人家江嬷嬷主要是请你师傅过去。” 说起来,古娘子也不知哪里合了江嬷嬷的眼,对方来了几次,都要单独见见古娘子。 小翠发散了一回,认为是她们都不爱笑的缘故。 总之,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明日就出发,今日常宜直接给小翠放了假,让她回去收拾。 回到家中,如是一说,裴景明沉默了好久,突然来了句:“要不我跟你们同去?” 他担心小翠没出过远门,第一次去临河府那样的大城,会害怕。 小翠忍着蹦跶个不停的心跳赶紧摇手拒绝:“不用不用!少爷一个男子,去了也没法安顿,放心,江嬷嬷说我和师傅就在白氏布庄吃住,还是干染布的活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听他这么说,裴景明只能偃旗息鼓。 裴夫人瞅了眼两人,笑着给小翠打气:“再过一年小翠就及笄了,趁着现在有时间,多出去渐渐世面也是好的,只一点,说话做事要谨慎,一切以你师傅为主。” “夫人我记下了,放心吧。” 收拾好行李后,第二日,小翠就跟着古娘子同江嬷嬷一道,去了临河府。 泰安距离临河不算近,中间还要经过两个小城镇,一路上,小翠好奇地坐在骡车中四下观望。 可惜天气渐寒,没什么特别值得观赏的景色,即便如此,小翠也很开心,换个环境总是让人充满新奇。 两日后,她们到达临河府城外。 和泰安县比,临河府的城墙都要高上那么几丈! 小翠跟在古娘子身后从马车走下来,直接被惊得张开了嘴巴。 只见灰白色城墙高高矗立在眼前,墙面非常干净整洁,上面一块石匾,刻着“临河”两个大字。 因着裴景明一直不肯放弃教授小翠识字,是以现在她也勉强认得不少字了,可惜会写的不多。 江嬷嬷一行见怪不怪,带着她们查验身份,准备入城。 临河比泰安还要靠南一点,所以没有泰安冷,兼之城门处一派然热闹繁华的景象,丝毫没感觉到冬天的寒冷。 跟着人流入了城,眼前的街道比文昌街还要宽两三倍不止! 一架低调豪华的马车从他们的骡车旁经过,小翠认出来,对方挂着的车帘子用的都是纱! 而且,这条街虽然宽敞,但并没有很多的小摊子,反而是路边的商铺,像一个一个格子一样,紧密挨着,连招牌都长得差不多。 “这边小店居多,我们白氏布庄在临河最大的街上,金平街,那才叫真正的繁华。”江嬷嬷说的很克制,小翠的脑海里已经无法想象,这条街都如此整洁热闹了,最大的街该如何繁华呢? 很快,她就见识到了江嬷嬷口中的场景。 等骡车拐过几条街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和之前的街道看到的情景不同,金平街上竟然都是几层高的商铺! 最低都有两层,且占地面积一看就比之前的商铺大得多。 看到她们的表情,江嬷嬷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得色。 “古娘子,我说的没错吧,你带着儿子来这里生活,怎么也比在泰安强。” 古娘子点头,小翠下意识也点头,点了几下突然品位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怎么有些不对劲? “师傅,你要离开布坊离开泰安?!”她惊讶地问出声。 没想到,古娘子竟然点头了。 江嬷嬷她们的眼神都看了过来,小翠一时不好继续问下去,但雀跃的心情顿时没了一半。 白氏布庄就在金平街的黄金地段,整整三层,门脸有三间屋那么大,客人络绎不绝,门口站的伙计有男有女,都是笑脸相迎,看上去可亲的很。 江嬷嬷带着她们穿过前厅,路过的伙计们都笑吟吟地和江嬷嬷打招呼,对方矜持地点点头,看来传言并不太假,江嬷嬷的地位确实不算低。 但小翠记挂着古娘子的事,没有仔细打量布庄,随着对方到了后院,放下行李后,就去找古娘子去了。 “师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离开布坊离开泰安,难道——是白氏布庄偷偷挖老板娘的墙角?”后面这句话,她是趴到对方耳边说的。 古娘子看了她一眼,脸上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翠,我和你说了多少次,遇事要动脑,不要实心眼子只看一条道,你可是都忘在狗肚子里了?” 福来无辜背锅,小翠赶紧吐了吐舌头,站得远了些。 古娘子也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怎么好。 “若是白氏布庄偷偷挖人,老板娘如何会让我们这么光明正大出来?” 看小翠乖乖点头,古娘子才继续和她说道:“我家中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吧。” 小翠想起之前的事,古娘子的官人是个懒汉赌汉,还卖了她的女儿,好像说要合离来着。 难道——“师傅你合离了?” 这次,她终于说对了。 古娘子点了点头,“小郎的父亲一直纠缠不休,合离后还到处找我的麻烦,所以我打算从泰安搬走。况且出来后,挣得银子也要多点。” 这么说,小翠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不过,想到以后不能跟在对方身边学东西,小翠还是很难过。 “我能教的,差不多都教给你了,剩下就是不停做,你总会越来越熟练的。” 是的,从最开始的基础染色方法,到带着她亲自去采染色原料,再到将复杂的夹缬染传给她,古娘子已经做到一个师傅该做的一切了。 小翠垂着眼,闷闷不乐道:“师傅,我就是舍不得你...” 古娘子拍了拍她的手,“临河离得并不远,以后你想看我的时候,就来看我。”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古娘子这趟来非要带着她了。 “那师傅,你会留在白氏布庄吗?” 有江嬷嬷在,她那么看好古娘子,应该会照顾她的。 没想到,古娘子竟然摇了摇头。 “白氏布庄往来太繁杂,我一个人带着小郎,不能总留他一人在家中。” 事实上,她的前夫多次骚扰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对方不满她将自家的“种儿”带走,三番五次想要把小郎领回去。 可他不是赌就是去找女人,小郎要是真的留下,恐怕也会被他哪天卖掉。 说到这里,古娘子非常感谢泰安的父母官孙大人,对方了解清楚后,直接让小郎跟着她。 古娘子这次来,一来是看看临河府的环境,二来就是托江嬷嬷找合适的布坊,若能谈成,她过完年就可以直接搬来了。 “那师傅,你搬家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 这次古娘子没有拒绝。 师徒短暂地休息过后,江嬷嬷派人来寻她们,说是有活儿了。 小翠和古娘子去了前厅,江嬷嬷从二楼下来,看到她们赶紧招呼道:“秀梅,包间来了位贵人,拿了一副花样,想找能匹配这个花样的布,你赶紧来瞧瞧。” 秀梅就是古娘子的闺名,她听罢,赶紧将花样接了过来。 “苏绣?竹叶花楹丝?” 古娘子摸了摸花样,脱口而出道。 江嬷嬷脸上的肌肉立即松了松,“把你接过来真是接对了!” 古娘子沉吟片刻,再次给出一个小翠听都没听过的名词:“用藕荷色的三经绞罗吧,应该很合适。” “没想到,你竟然对织布都如此了解。”江嬷嬷赞赏地点点头,赶紧先去回贵人话了。 小翠一脸崇拜地看着古娘子,要是眼睛可以冒星星,估计现在已经掉一地了。 “小翠,染色其实算是布比较低等的工艺,往高级一些走,在织布织纱织罗时,好多精巧的匠人直接可以制成花样,然后再染色,那样浑然天成的美感,令人见之难忘。” 小翠不知道古娘子经历过什么,但她的眼界见识,绝非是以普通乡下妇人该有的。 听到对方如此说,她已然心生向往,恨不得现在见见这种布匹才好。 古娘子却突然感慨了一句:“看来,白氏布庄确实来了贵客。” 能用起这种布料的人,非富即贵。 小翠懵懵懂懂看着对方,突然觉得,自从进了临河府,古娘子变得不像“古娘子”了。 江嬷嬷再次下楼,人明显没有那么紧绷了。 “秀梅,我已经安排最好的织工,待她织完,你和小翠紧着染色,贵人三日后就要这匹布。” 看来是生意做成了。</div> ☆、第 31 章 因着时间非常紧张,三位织工娘子一整天不眠不休才能织完这匹布,留给她们染色的时间不足两日,所以古娘子让小翠上街采买所需原料,早做准备。 江嬷嬷指了布庄一个小娘陪她一起去。 “需要什么尽管和她说,这临河府再没有比她更熟悉的人了。” 这位小娘就是女伙计之一,长得很讨喜,脸圆圆的,眼睛和鼻头都是圆圆的,未见人脸上先有三分笑。 对方被派过来,也没看出任何不高兴,朝着小翠善意地笑了笑,便拉着她的手出门去。 小翠松了口气,对方是个好相处的人便好,她不是很擅长与人交际。 一路上,名叫“秀娘”的女伙计边走边向她介绍临河府,看得出来,确实颇为熟稔。 “小娘真厉害,如此年纪就能跟着师傅出门了。”秀娘这句话说得格外真心且艳羡。 后来小翠才知道,古娘子的夹缬染在白氏布庄出了名,这次对方受邀过来,好多人都想向她请教。 小翠笑了笑没说话,心里记挂着正事,和对方说了几样要用的染料,请对方带自己去铺子购买,言辞客气又疏离。 等将师傅安排的东西买好,小翠才松了口气,最明显的是,她开始好奇打量街边的商铺。 路过一家卖木簪的商铺,小翠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央求秀娘:“不知姐姐忙不忙?我想挑只木簪...姐姐能陪我去吗?” 秀娘赶忙笑着应好,看了眼那家店,态度颇显殷勤道:“小娘想买木簪?这里的又贵款式又少,我带你去另个地方。” 稍稍犹豫了下,小翠点了点头,应该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秀娘带着她从主街上拐了出去,进了右手边的一条小巷子,大约四五人宽,走了一段后又向左拐去,就这么穿了三条巷子后,到了一条略狭窄的小街上。 这里与之前的情景大不相同起来。 行人明显增多,路边单一个小推车的小铺子也多了不少,明显更有生活气息。 秀娘拉着她叮嘱:“跟紧我,小心走散。”一边向她介绍,“这是永平街,是我们这里最热闹的集市街,百姓们买东西还是来这边更多。” 金平街,是富贵人家常逛的地方。 秀娘将她带到一处小推车前,小翠立刻被上面形态各异的簪子吸引了目光。 “怎么样?式样还喜欢吗?”秀娘带着笑意问她,小翠赶紧点了点头。 摊主看到来客人了,热情地站了起来,“小娘想买个什么样的簪子?有小动物、花花草草、还有吉祥物的,您想送什么人?” 听到对方这么问,小翠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是...是一个小公子,读书人。” 秀娘突然捂着嘴打趣她:“ 没想到妹妹这么小,就有相好啦!” 小翠涨红了一张脸,越发显得粉面含春,讷讷不知该如何反驳。 幸亏摊主解救了她,“读书人的话,还是选个清雅的样式,最好简单大方一点。” 说着,从摊位上捡了几支簪子,摆到了小翠眼前。 小翠顾不得害羞,凝神看过去,忽然被其中一支吸引了目光。 “小娘中意这支?” 摊主非常有眼色,将她直直盯着的那支簪子拿起来递给了她。 “这支簪叫流云,小娘看,镂空的地方是不是很像一朵云?” 这支簪子形状简单,线条流畅,只有尾部做成了镂空的形状。仔细看,确实像一朵云。 也摊主不知用的什么木头,褐色中微微发着亮,看上去低调优雅。 小翠拿到后更加爱不释手,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秀娘看着情形,直接问摊主:“这簪子怎么出?都是熟人了,你给个诚心价。” 小翠紧紧攥着簪子,抬头眼巴巴地去看摊主。 对方为难得皱了皱眉头,“每个样式只有一支,我做一支就得小半天——这样,三百文,直接拿走!” 六百文?! 小翠一听价格,瞳孔都缩了缩,这也...太贵了吧!都够买两石的面了。 她有些舍不得地看了眼簪子,准备放回去,秀娘一把包住她的手,“大叔,您这就不地道了啊,最多八十文,卖了我们拿走,不卖我们就走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算了算了,拿走拿走,就当今日开张的彩头了。” 八十文?小翠赶紧开始掏银子,出门的时候,夫人和老板娘一人给她塞了几百文,正好给她们带点礼物回去。 心满意足买到了簪子,两人不敢耽搁,匆忙往回赶。 秀娘带着她走了另一条路,拐出永平街后,又穿了两条小巷,出来就是金平街的街尾。 刚走到街尾,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混乱的动静离她们越来越近。 小翠抬头望过去,迎面跑过来的——怎么像是骡子? “大家快躲开!马惊了!快让开!”与此同时,车辕上的车夫口中大声嚷嚷着,试图将马勒停! 转眼间,马车已经向她们逼近! 秀娘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将小翠扯着一起向旁边躲去,刚刚拉住袖子,她人就被推向一旁! “小翠!!” 只见穿着青绿色布裙的小姑娘像个影子一样突然闪了出去! 她双手快如闪电般扯住了一旁被带起的绳子,接着狠狠向后一拉,车夫勒了半天都没勒动缰绳,生生将马勒得向后仰去,直接翘起了前蹄! “吁——” 马儿发出剧烈的嘶鸣声,但好歹慢慢停了下来。 旁观的人群不由松了口气,接着都狠狠愣住。 就连车夫,都是马车内传出主人的声音后,才猝然回神。 小翠胸口还在起伏着,掌心被粗糙的缰绳磨得微微发红,她倒不是觉得吃力,主要是第一次控制惊马,动作跟不上脑子,现在正后怕呢。 秀娘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拉着她检查,看到她完好无损才大大呼出口气。 但是,“呀!小翠你的簪子!” 只见马车旁边的地上,正躺着一支木簪,此刻已经断成了两截。 小翠心下一个咯噔,赶紧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望着断成两截的簪子,心疼地皱起了眉。 这时,马车上的人终于走了下来。 待车夫说明情况,对方一行三人径直朝小翠走了过来。 “姑娘...可是你刚刚救了我们?” 小翠抬头看去,脸上的肉疼之色还没来得及褪去,对面站着三位女子,年长些的娘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身上首饰不多,但垂在额间的红宝石吊坠一看就不是凡物。 扶着她的两个小娘一个穿着纱裙,一个穿着绸裙,穿纱裙的梳着倭堕髻,上面只插了一支流苏簪,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细碎耀眼的光,简单又清雅,另一位则梳着侧盘发髻,只插了珠花,应当是丫鬟。 相同的是,三人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 小翠拘谨地点了点头,第一次见气度如此雍容华贵的女子,难免会觉得紧张。 没想到,下一刻那夫人竟然微微屈身福了半个礼! 小翠反应极快地躲了过去。 “今日多亏姑娘了,要不我们娘俩连着阿莲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小小心意,还请姑娘手下。” 对方说着,旁边两位小娘也是一脸感激地在点头,穿绸裙的小娘不等对方说完,已经从袖袋拿出了一个荷包。 小翠出手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拉得住那匹马,眼下她的胳膊还在抖呢,所以坚持不肯要对方的“谢礼”。 双方僵持不下。 夫人的女儿眼光一扫,看到了她手中断裂的木簪,说:“母亲,既然小姑娘不愿意要银子,咱们何不赔她一根簪子?想必对方不会推辞。” “这主意甚好。”说罢,夫人转头看向小翠,征求地望着她。 “这...那就依夫人的好了。” 小翠觉得这样也好,爽快地应了下来。 她只是没想到,对方直接带着她进了金平街上最大的首饰铺子,给她买了一支十二两的玉簪! 看了看被强塞过来的簪子,小翠目送她们的马车逐渐走远,心中还是有“占了别人便宜”的不安。 回了布庄,古娘子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将簪子放好,千万被丢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开始忙活染布,帮着白氏布庄完成了好几个麻烦的单子。 临近年底,小翠越来越想家,每日晚上,总要摸着那支玉簪子才能睡着,也不知——夫人和少爷怎么样了...... 冬月二十二,她们终于能回家了! 古娘子的事情已经物色妥当,只等年后直接搬过来就能上工。 小翠将夫人和老板娘给的银子花了一干二净,给亲近的人都买了小礼物。 临走的时候,江嬷嬷不仅派了骡车送她们,还给她们一人制了一身漂亮暖和的东西。 所以出发的时候,小翠穿着一件浅红色的绸衣,外面套着一件海棠红的比甲,领口处和袖口处还镶了一圈白色的兔毛,下面则穿着一件红黄相间的绸裙,整个人看上去娇俏又喜庆。 连古娘子都点头,“你这个年纪,还是这样打扮好。” 小翠忍不住想,不知少爷见了会不会觉得好看?</div> ☆、第 32 章 前些日子下过一场雪,所以道路两旁还有未融化的积雪。 小翠归家心切,隔一会儿就忍不住撩起车帘向外张望。 别说,官道旁的林子银装素裹的,比来时的景致美上不少。 只是耽搁了骡车的速度,她们花了将近三天才回到泰安。 第三日,甫一靠近县城,小翠一眼看到了等在城门边的裴景明! “少爷!” 她像个火红色的绣球一样,不等马车停稳,一溜烟跳了下去! 裴景明吓了一跳,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他的腿还不怎么能利索地跑动,小翠已经到了跟前。 看清对方的眉眼,裴景明心脏狠狠一跳,目光呆呆地移不开,“这是——” 一个多月未见,小翠似乎又长高了,她穿着漂亮的绸裙,像一朵开在雪中红艳的腊梅。 此刻,这朵腊梅正冲他开心地笑着,眼角都眯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白皙的牙齿。 “少爷,这是江嬷嬷给我特地做的,好看吗?”小翠说着,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红黄相间的裙摆蓬蓬地飘动起来,伴随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让人忍不住弯起嘴角,感染她的开心愉悦。 裴景明傻笑着连连点头,猛然间,两人目光突然对上,都是一愣。 小翠定定地看着裴景明,发现对方漆黑的瞳孔中...竟全是她的影子,心脏不受控制开始乱跳,一股热血直直冲向脑门,顷刻间,小翠白皙的脸颊红了个透彻。 她慌张地低下头去,好像再看得久点,就会被那双眼吸进去。 裴景明并不比她好多少。 从前在京城,不说各家的小姐们,便是裴府自己的丫鬟,长得都不差,可他从没觉得心脏会因为一个人,如此不受控制。 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从前看花,只是单纯的欣赏之意,如今生平,他第一次有了想呵护一朵花的冲动和欲望。 “咳咳!小翠,裴家小郎,该进城了。” 终于,一旁的古娘子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他们。 小翠和裴景明同时躁了个大红脸,转过头去,一行人全都带着那种“奇奇怪怪”的笑容看着他们。 小翠知道了害羞,忙不择路转回古娘子身边,扶了对方的胳臂,“...师、师傅说的是!天快要黑了!咱们赶紧进城吧!”也不敢再看裴景明一眼,垂着头往城门处走,耳朵和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身后瞟。 车夫是个中年汉子,打趣地拍了拍裴景明的肩,两人一同跟在了她们身后。 先回了布坊,常宜果然还在等她们。 小翠将给对方的礼物拿出来,是一盒临河府现下时兴的胭脂,包装精巧,质地细腻,常宜立马高兴得合不拢嘴,让她快回家休息。 小翠知道古娘子肯定有事要和常宜商量,便听话地点了点头。 出了门,裴景明背着单手,左肩上挎着小翠的小包袱,正立在院子里仰头看染架,上面搭挂着不少鲜艳的布。 小翠想起城门处的事便耳热得很,磨磨蹭蹭站到了对方不远处。 “少爷...我们回家吧。”说完,头很快垂下,脸上又是一红。 裴景明似突然回身,眼神匆匆瞟了她一眼,立刻直视前方,口中却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走后,布坊还没走的娘子们凑在一处打趣。 “这就是小翠家那个少爷?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个子也高,顺溜得很呀!”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读书人呢,就是之前腿有问题,站不起来,眼下瞧着应是大好了,小翠是个好姑娘,之前她刚来布坊那么辛苦,就是要赚银子回去养家。” “看到这么养眼的一对儿小年轻,我就想起我年轻时候啦,真是登对得很啊!” 这位娘子刚一说,其他人立刻附和得点点头。 少年虽单薄,但就像一枝开始成长的竹子,已能窥到日后修长挺拔的模样;少女娇憨俏丽,犹如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惹人怜爱。 站在一处,这清冷的冬季仿佛都热闹鲜活起来,看着确实很般配。 “虽然这么说,但他们一主一仆,怕是不能在一起...” 小翠对外说,自己就是裴家的丫鬟,所以并没几个人知道她已经是“良民”的身份,娘子们有这样的认知也不足为奇。 但两人间的情意,旁人却是看得很清楚。 — 刚从布坊出来,小翠和裴景明谁也没说话,她低着头走在前面,裴景明稍落后一步走在她的左侧方。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走了会儿,小翠觉得不太自在,微微放慢脚步,和对方齐肩并行,试图找一点话来说。 “少爷、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常老板前两日让人去家中说了一声。” “那...等了很久吗?” “没有,我估摸着时间才出发的。” 小翠心里看了眼他冻红的鼻尖,没说话。 两人便又沉默下来。 过了会儿,两人突然齐声开口道:“你——”“你——” “你先说——”“你先说——” 裴景明像个傻小子一样“呵呵”地笑着,“小翠想说什么?” 小翠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我给少爷...还有夫人都带了礼物,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裴景明:“你有心了,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说完,似觉得不对,又加了句,“娘肯定也喜欢。” 路上遇到相熟的娘子,看了眼小翠,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长得真标志,和裴小郎登对得很呀!”裴景明赶紧去看小翠,发现她并没有不高兴,才笑着解释是小翠回来了。 妇人似是不能相信,盯着小翠猛瞧半晌,才拍着大腿“哎哟哎哟”地叫唤。 “还真是小翠啊,去了一趟临河府,一眼看上去就贵人家的小姐!果然是大地方□□人!” 小翠今日心情格外好,人家说完后,她特地转了两个圈展示自己的新裙子,显得比往日要活泼许多。 她脸颊白里透红,不知是冷的还是高兴的,瞧着就喜庆,对方说得也越来越真诚。 和对方道别后,小翠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和裴小郎登对得很呀......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配得上少爷吗? 就这么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青鱼巷就在前方。 小翠看到熟悉的巷道,嘴角不由自主翘得老高,终于到家了! 这时,裴景明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家门,突然说了句:“小翠!那里有人在卖糖葫芦,你...你想吃吗?” 小翠一脸茫然地看过去,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裴景明又带着小翠去买糖葫芦,磨蹭了半晌,终于到了家门口。 裴夫人已在院中等候多时,小翠推开门,像只小燕子一样扑进了对方怀里。 闻着夫人身上暖暖的气息,忍不住深深吸了两口气。 裴夫人将她拉开,仔仔细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半晌,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长高了,还胖了,脸色看上去也很好,看来你师傅把你照顾得很好。” 小翠赶紧点点头,一双杏仁大眼软乎乎地看着裴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想您了。” 裴景明关好门走到近前,小翠余光看到他的身影,扭扭捏捏地加了句:“当然,也想...少爷了。” “回来就好,快准备吃饭。” 晚饭极丰盛,有小翠爱吃的炖土豆和炒豆角,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晚饭,小翠终于想起自己带回来的礼物。 “呀!忘了件重要的事!”说着,一溜烟跑回房间,从小包袱皮里掏出两个小盒子。 出来后,小翠将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递给了夫人,将细细长长的小盒子递给了少爷。 裴夫人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对耳环,银钩下串着两颗圆溜溜的玉石,下面坠着一颗白玉花翡翠,特别雅致。 小翠看到这幅耳环的瞬间,就想到了裴夫人,所以几乎花了她所有的钱买了下来,作为给夫人的礼物。 裴景明手中的盒子里,是两支簪子。 小翠不好意思地诉说了事情经过,还是没舍得扔那支木簪,索性一起带了回来。 裴景明将断成两截的木簪拿了起来,用手指温柔地摩挲着断裂的痕迹,眼睛晶亮地看着小翠,说:“我很喜欢。” 那种熟悉的充血感再次涌了上来,小翠忙转开头,将视线放在裴夫人身上。 此时,裴夫人也正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我们小翠长大了。” 马上就要进腊月了,染缸的水总会被冻住,所以布坊清闲了很多,小翠回来后第二日就去找了孙妙妙。 孙康平并没有单独购置府邸,孙家一家全部安置在县衙的后院,另开了一道门,小翠带着礼物,熟门熟路地被人引了进去。 因着没出门,孙妙妙穿了一件舒服的棉袍,披着个斗篷就出来迎她了。 见到小翠,她一向清冷的脸上满是喜色,“你可终于回来了!正好,我找了个好东西要给你呢!” 说着,上前勾住小翠的手臂,迫不及待拉她到自己的闺房去。 一旁的菊至还在打趣:“果然,小翠来了,我们所有人都要靠边儿站了!”</div> ☆、第 33 章 孙妙妙娇嗔着横了她一眼,拉着小翠进门,“别理她,我们走。” 小翠笑着看她俩斗嘴,已经习惯这幅场景,她对孙妙妙给她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比较好奇。 给孙妙妙的礼物是一盒子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泥偶,果然,对方惊喜地叫出声,一个个拿出来摆弄了一番,爱不释手。 其他的孙妙妙都不缺,小翠也买不起,但孙妙妙不能经常出门,所以小翠就捡市井这种有趣精巧的小玩意挑了送她。 对方果然很喜欢。 半晌,泥偶玩耍够了,孙妙妙才让菊至小心存放好,接着带小翠去看“好东西”。 她神秘兮兮道:“我竟不知我家还有这种东西,那天偶然翻出来的,就觉得你肯定用得上。” 她们出了孙妙妙的闺房,沿着长廊拐七拐八,说话间,菊至已经打开了面前一道门。 书纸特有的油墨味和淡淡的霉味顿时飘了出来。 是孙府的藏书室。 小翠第一次见藏书室,跟在孙妙妙身后走了进去,顿时被满屋子一排一排的书架震惊到了,每排书架上都分门别类地放满了书籍。 她跟着少爷学识字还不久,但已然知道书的珍贵之处,读书也是一件很难、很了不起的事,不免对孙大人也更多了份崇敬之情。 孙妙妙从某个书架上径直取了本书下来,“我那天无事过来找书,偶然间发现了这本《古法染布》,就觉得你说不定能用上,特地放起来了。” 说完,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小翠熟稔地接口:“是是是,你对我最好了。” 说完,便将书接了过来。 深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古法染布》四个字,淡淡的墨香飘进鼻端,小翠小心翼翼翻开书,里面密密麻麻的字立马晃晕了她的眼。 天可怜见,她才学完百家姓和三字经,大部分字都不识得...... “你拿回去好好揣摩揣摩,不用急着还回来。” 小翠感激地朝她点点头,麻烦菊至将书帮她包起来,准备回去让少爷教她先把里面的生字都认认。 东西找好了,回去的路上便不那么着急了。 孙妙妙挽着小翠的手,看着院子里萧瑟的冬景,突然心生感伤。 “小翠,年后...我母亲就要给我定亲了。” 小翠立刻转头去看她,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么、快的吗?” 被她的样子逗笑,孙妙妙点了点她的鼻尖,“快吗?我今年已经及笄了,母亲已经多留我大半年了。” 小翠却没笑,闷闷问她:“那夫人要把你嫁给谁?” 被她直楞楞的问题羞红了脸,孙妙妙忍着羞意,说:“这我哪里会知道...不过父亲和母亲选的,肯定不会是个坏人吧。我也不求和对方心意相通了,只希望能相敬如宾吧...” 官家小姐们大部分都是盲哑婚假,有些更要为了家庭利益,和家族选定的子弟成亲,没有一丝自由可言。 这样的情况下,能碰上情投意合的人的概率很低,大部分都是勉强过得下去就行了。 小翠站定,转头握住了孙妙妙的双手,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看着她,坚定道:“你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喜欢你的夫君的。” 孙妙妙被她认真的样子可爱到了,伤感的情绪被冲走,连连点头,“不过,听母亲说,多半是要相看京城的人家,到时候恐怕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了。” “这有什么关系?等我将来把布庄开到全永庆,也开到京城去!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见我就什么时候见我!” 孙妙妙宠溺地附和她:“好~我就等着你把布庄开到京城去~” 这是小翠第一次和人谈自己的“理想”,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理想”这个词。 — 从孙府出来,小翠捧着装书的匣子,迫不及待回家去。 这半年,她学染布的过程中,也一直在学字。 裴景明为了增强学习的趣味性,常常给她找故事来读。 许许多多的故事中都提到,要想真正赚钱,必须当“老板”,而不是只当一个染工。 染工只能一辈子为别人的布坊做工,挣的钱也是“死钱”,当一个像“常宜”那样的老板就不一样了,她可以网罗好的染工,让染工制布,她把布卖出去,挣得银子才会越来越多。 所以,她不必成为最优秀的染工,但是要有自己的“独门绝活”,同时,还要学习很多其他的技巧,比如怎么将布卖出去,怎么和人打交道,等等。 小翠心中那颗种子逐渐发芽长大,她对未来的期许也多了很多,当然,她也在努力学习更多东西。 回到家,裴景明正在房间画画。 他现在除了给常宜的布坊作画,也会将画放到书斋寄卖,偶尔还会帮书斋抄书。 看到小翠抱着个盒子兴致冲冲地跑进来,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 “少爷?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怎么了?” 听到他说没有,小翠又跑起来,一副激动的样子,“妙妙帮我找到一本书!想让少爷教我认认里面的字!” 跑得太急,跨进内间的时候,小翠冷不防被门槛绊到了—— “啊!”怕手里的匣子掉下去,小翠下意识抱紧了双手,以至于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但意想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小心!” 小翠挣开闭上的双眼,正上方就是裴景明担忧的视线。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能看到对方紧抿的嘴角,还有上下滑动的喉结。 “对不起少爷!”小翠回过神来,“蹭”地站直了身体,结果忘了脚下还是门槛,人又打了晃!一头栽进了裴景明的胸膛! 所有的血顿时涌到了头顶,小翠靠着少年稍显单薄的胸膛,脸颊爆红。 “...咳咳,你让我看看是什么书,我慢慢教你。” 裴景明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说话时,胸腔还在震动,就贴在小翠的耳边,惊得小翠立刻向一旁窜去! 他只是...害怕对方听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小翠都没脸抬头了,露在裴景明视线里的耳朵红得像要烧起来,她的鼻端,还隐约飘着裴景明身上那股干净阳光的皂角味。 她如蚊蝇般讷讷道:“啊...啊,少爷你先看着!”说完,将匣子往裴景明怀中一塞,手忙脚乱跑了出去! 直到停在院子里,小翠才呆呆地捂住了火烧般的脸颊。 — 裴景明两天都没怎么出门,将那本《古法染布》重新誊抄了一遍。 “你将原本还给孙小姐吧,这瞧着是本古籍,咱们屋中温度不宜存放,怕损坏。” 两日来,两人第一次讲话,小翠还有些不自在,不敢正视裴景明,接过书就回了个“好”字。 她低低垂着头,颈后一截白皙细腻的皮肤明晃晃露了出来,裴景明不小心瞟到,只一眼立刻离开了目光,人也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小翠抬头去看,只看到他仓促离开的眼神,好似——并不怎么想看到自己......顿时心下一阵难过。 少爷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投怀送抱”?像个不洁身自好的小娘? 书里的故事都是那么写的,要“勾搭”人的女子会故意“投怀送抱”,使手段让男子喜欢上自己。 脑中突然闪现这个想法,便愈发难过起来。 “少爷...那我就先去一趟孙家。” 小翠闷闷说完,回房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背影都透着几分沉重。 偏偏裴景明眼前总是不停晃过那片白,搅得心神不宁,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将书送回去后,裴景明正式教小翠认那本书中的字。 两人心中都有事,索性在毕坛曾居住的西厢房弄了个正式的书房出来。 小翠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一旦进入学习的状态,反倒忘了那些多余的胡思乱想。 裴景明作为老师算得上严师,往往多一笔少一画,都要连续抄写十遍二十遍,直到能完全记住这个字的写法才作罢。 小翠不敢偷懒,认认真真练字,学会后,裴景明将字的意思讲给她听,再将《古法染布》里整句话的意思解释给她听。 又写完一页纸,小翠抬手,准备将纸递给裴景明,对方正在帮她磨墨,顺手将手伸了过去—— 手中传来的却不是纸张的触感,而是皮肤温软暖热的触感。 那片白猝不及防晃过眼前,裴景明几乎受惊般收回了手! 再去看小翠,已经低下了头,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极受伤的神色。 裴景明怀疑自己眼花,定睛去看,发现对方这次并未像之前一样羞红脸,反而一脸苍白。 从上次在城外接到小翠,裴景明便隐约觉得小翠对他不是毫无情意,还没仔细确认两情相悦的事实,就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他心下疑惑,正准备鼓起勇气问问对方到底怎么了,小翠却突然起身,“少爷,我先去喝个水,有点...渴。” 裴景明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对方走了出去。 小翠再进来,脸上已经一派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少爷,我们继续学习吧。” 裴景明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div> ☆、第 34 章 小翠开始躲着裴景明。 正好过了腊八后,家中事情逐渐多了起来,给了她很好的理由。 一想到少爷并不想看见她,心里就格外难受,遂干脆躲着点对方。 距离过年越近,除了去布坊,小翠要和夫人开始准备年货,还不能耽误认字。 初九到十五,每日几乎就是炸各种东西,丸子、鱼肉、猪肉...十六到二十三则裁布缝衣,过完二十三,就开始按着老黄历,打扫卫生,捏花馍馍和馒头,祭拜灶神财神。 虽然家中只有三口人,但裴夫人没遗漏任何一个环节,往年都是家里仆从丫鬟帮着做了大部分的事,今年亲力亲为,反而有不同的滋味,只不过,偶尔会想起远在岭南的丈夫和儿子。 三十那天一大早,裴景明作为裴家唯一的男人,亲自将对联贴在了青鱼巷小院的门扉上。 小翠和裴夫人则将之前剪好的窗花、“福”字全部贴在了窗户上。 按照泰安的习俗,年夜饭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一直到太阳落山,八冷八热,要把桌子摆得满满的才好,象征着来年家中光景红红火火。 过了晌午,裴景明也进了厨房帮忙。 小翠一看他进来,本来在择菜,立即从桌边站了起来,躲到一旁烧水去了。 裴景明纳闷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跟在她身后,蹲在了灶跟前。 刚要把劈好的柴扔进去,小翠余光扫到了他,立即反应很大地向旁边退了两步。 这下,裴景明终于确定,这些日子以来,小翠确实在躲着他。 裴夫人听到动静,疑惑地看过来。 小翠又开始脸红,裴景明微微皱着眉,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小翠身旁,“可以来帮我一下吗?有幅画我找不到了,答应书斋的老板年后给他,你帮我找找?” 裴夫人听了立刻朝小翠摆手:“你们去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了,先去找画吧。” 小翠只能跟在对方身后出了厨房。 她以为裴景明要去西厢房,结果对方脚步一转,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翠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不过并没有进去里间,而是站在了灰布帘子外。 “...少爷要找什么画?” 裴景明定定看着她,“一副仕女图。” 她以为对方会问“什么仕女图”,结果半晌只等来了个“哦”字。 不仅如此,从进来后,小翠没抬头看过他一眼,和这些天的情形差不多,一认完字会立刻借口做事,然后躲出去。 裴景明眉头皱得更深,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是他想多了? 他心下略感烦乱,仍不死心,还是决定要验证一回。遂道:“找吧,应当就在这间房里,我上次画完直接卷起来了。”说完,看似忙碌地开始翻自己的书桌。 小翠便只能进屋帮他一起找。 开始,小翠只沿着门边找,查看柜子桌底的缝隙,渐渐地,她开始靠近窗边。 裴景明观察着她的动作,一边不动声色地远离她周围,让她能扩大搜寻“范围”。 终于,小翠找了半天后,将视线放在了窗边的书匣上。 裴景明微微弯着腰,却不再动作,眼角的余光全部放在了对方身上。他当然知道想让对方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遂一时半刻都不敢从对方身上离开。 小翠打开了匣子!她翻到了最底层!她找到了那副画卷!她打开了! 裴景明紧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 小翠:“我找到了!是这幅吗?这是——”看到画的瞬间,她的眼神从最开始的迷茫,到逐渐变得震惊! 画上的人...竟然是她? — 八冷八热,整整十六个菜,在将近日落时分,摆在了青鱼巷小院的年桌上。 裴夫人作为长辈,坐在正北位,小翠和裴景明坐在她两侧。 开始前按例祭了神,裴夫人将两副空碗筷摆在了他们对面,眼角有泪花一闪而逝。 “官人,昱儿,岁岁安康,没想到一年时间过得如此快,也不知你们在岭南如何...小郎和我都很好,我们还有了新的家人,你不是一直想要个闺女吗?等你见到小翠,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又漂亮又能干,还特别孝顺...对了,小郎的腿也好了,或许不久之后,我们一家就可以重聚了...” 说完,朝空座敬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小翠和裴景明不约而同抓住了裴夫人的双手,担忧道:“夫人...”“娘...” 裴夫人反过来将他们两人的手握紧,绽开一个笑:“没事,我就是高兴,等咱们一家重聚时,才要喝个痛快呢!” 裴景明胸中突然涌起股冲动,裴夫人话中某个字眼像是一个引子,瞬间点燃了他浑身的热血。 他“蹭”地站起,径直撩了下摆跪了下去! “娘亲,儿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娘帮我!” 他甫一跪下去,小翠的心脏突然无来由地剧烈跳动,好似预感到会发生什么。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得一股火从心脏喷发,直接冲上了颅顶,烧得她口干舌燥,讷讷不能言。 裴夫人忙去拉儿子的手臂,“你这是做什么?只要你想做的事,没有伤天害理,没有妨碍到任何人,我总是会一直支持你,尽力帮你达成所愿的。” 裴景明飞快看了眼小翠,一咬牙一闭眼,大声道:“请娘帮我求娶一个姑娘!我心悦她已久,只不知她对我是何想法...还请娘帮我!” 到底是第一次说这种话,裴景明说到一半,脸已经红得像要冒烟,头垂得越来越低。 而裴夫人身侧的另一人,在最开始惊到目瞪口呆,到如出一辙般把头往桌底下藏。 裴夫人眼角轻轻刮扫着两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顿时气定神闲下来。 “阿郎,你可知,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你这般和人私定终生,若是你父还在,可是会被打断腿的,那女子也是万万不能娶进门的。” 裴景明心下一慌,“蹭”地抬起头,不顾一切辩解道:“请容儿子细说,我并未和那人私定终身!儿子...儿子也舍不得,对方是知礼的好姑娘,并不知道儿子这番心意,如今告知母亲,也是不想、不想错过对方!” 他终于肯直视裴夫人,往日温润的双眸满是坚定之色,但裴夫人知道,他并没想象中那么胸有成竹。 他在害怕。 裴夫人想看到的就是这个,所以她不会露出一丝情绪,不会让裴景明知道,她很早之前就开始盼望,小翠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儿。 她要让自己的儿子明白,终其一生择一人的担当,要让他知道,选择一个人,就是选择了一份责任。 “哦?那不知,阿郎想娶的到底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小翠终于挨不下去了,她仓促起身,慌慌张张地离席,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夫人、那个、灶上的水热了,我去一趟茅房!” 说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走! 待小翠绕去了后院,裴夫人终于收起脸上的表情,微微弯了腰,平视着仍跪地的儿子,认真问他:“阿郎可想好了?若你真的向想好了,娘便去帮你问问。还是那句话,若是小翠愿意嫁你,自当皆大欢喜,若是对方不喜欢你,那么此后你就当从没发生过这事,将对方当你的亲妹子,送她出嫁,护她一生。” 裴景明一愣过后便是大喜! 原来娘都知道了! 他不停点着头,“想明白了!儿子想得很清楚了!谢谢娘!谢谢娘!” 裴夫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裴景明的颅顶,转眼间,她的阿郎都这么大了,已经到了能娶亲的年纪了...... 那天的除夕,于小翠来说有些模糊不清。 每当她想起,只记得夫人寻过来,说了很多很多话,她便想起从踏进青鱼巷小院后的一点一滴,因为记忆太过繁杂,反而变得模糊不清。 临到最后,夫人只问了她一句:“...好孩子,我今日托个大,有桩亲事想让你考虑考虑,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小郎,不知你是否有意?若有意,咱们便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若是你不愿,我明日便将你认作自己的女儿。” 夫人说,她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以后也会亲自送她出嫁,护她一生。 如今,既为娘又不为娘,夫人问她可愿意? 小翠心跳如鼓,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一蹦一蹦,她红着脸,讷讷着“都听夫人的”,心里却像掀翻了各种调料罐子,酸甜苦辣全部涌入胸中,最后倒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恍惚间好像在做梦,那么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从下午在少爷房间看到那副画开始。 她竟不知,自己在少爷的笔下...是那个样子... 最后被拉回席面,不敢看对方一眼,连吃到口中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晕乎间好似还不小心喝了酒。 夫人来夺酒杯的过程中,少爷突然站了起来。 小翠像被吓到了,睁着一双湿乎乎的眼睛去看他。 迷蒙间看着看着她就笑了,真好呀,是这个人呢...</div> ☆、第 35 章 过了年,距离二月初六就没多少时间了。 遂刚过初九,裴夫人就请了媒人上门,小翠家中已没有任何亲人,便在初三去高家拜年时,让高时认了小翠当妹子。 怕邻里传出风言风语,便对外宣称将对方的身契归还。 高时高兴得很,白白捡了个漂亮能干聪明的小妹,一听说她和裴景明的事,直叹好姻缘。 不过裴景明带着媒人上门时,对方冷着一张脸,没少为难人,倒是把兄长的派头摆的很足。 嫂子带着小翠躲在房间偷偷往外瞧,今日裴景明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直缀,腰间挂着一个香囊,还是小翠之前给他绣的,因着还没及冠,依然放了一半头发下来,绾了个小髻,上面插着那支从临河带回来的木簪。 小翠送给他后,他并没舍得扔,而是想办法将木簪修补了起来,只是中间留了条缝,插到发髻中根本看不出来。 小翠看着看着便红了脸,越发显得娇俏动人,眼神却直率坦荡得很,盯着人猛瞧。 嫂子便在一旁打趣她:“我要是日日对着这么一副花容月貌,我也要动心的,赶紧把人定下来才是正事~裴家小郎眼光真好~” “嫂子~” “哈哈,婚姻嫁娶多正常的事,用不着不好意思,我先出去帮着招待客人,你在里面不要出面。” 按照规矩,新人在正式定下日子前,是不能见面的,等成了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妻,才能见面,直到成亲前一个月。 新娘子要闭门不出,待在家为自己绣嫁衣,等待一个月后新郎上门迎娶。 嫂子走出门去,裴景明的眼神立刻往她身后瞟去。 “咳咳!” 高时一咳嗽,裴景明赶紧转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想来今日定是见不到小翠了,裴景明温润的眼眸露出一丝可怜兮兮。 高时到底没能狠下心来,借口带他去找介绍辽房的书,让他和小翠在书房碰了一面。 两个有情人甫一对上眼神,便黏黏糊糊撕不下来。 “咳咳,小翠打扫书房时,看到一本杂记没?” 高时担心再不打断他们,自己就要被溺死了。 小翠猝然回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高大哥,是这个吗?”她举起手边的一本书。 高时点了点头,示意她递给裴景明。 小翠抿了抿嘴角,大方地将书递了过去。 裴景明接书的同时,往她手里飞快地塞了什么东西,然后朝着高时作了个揖。 高时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带着他出去了。 等他们走了,小翠打开手掌,才发现里面放了个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朵精致的牡丹花,触手温润暖凉。 — 提过亲后,紧接着去寺庙合婚,最终将他们的好日子定在了六月。到时裴景明正好从辽房回来,准备时间也充足。 普通百姓没那么多讲究,等裴景明一走,小翠依然可以顺理成章回到青鱼巷,和裴夫人作伴。 不过她要暂时在高家待到二月初六了,为着这一茬,高时特地将高冲赶回了老家,怕小翠不自在。 高时父母也都是很好的人,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双跨院里,小翠去了后,就和高时的嫂子暂时住在一处。 夜里,小翠闭了好几次眼都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醒嫂子,只能僵硬地躺着盯着帐子顶发呆。 嫂子翻了个身,面朝着她的方向,小翠没来得及闭眼,就被对方发现了。 “怎么?睡不着吗?” 小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我吵到嫂子了吗?” “不会,我也没睡踏实呢。”嫂子顿了一下,突然问道,“小翠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嫂子看着小翠秀丽的侧脸,猜测着生下她的人,必定也很美丽。 小翠听到这个问题,轻轻翘起了一边嘴角,“我娘亲是个特别温柔的人,那会儿我已经记事了,我记得她总会把爹带回来的好吃的藏起来,给我吃。” 那会儿她奶奶还活着,因她是个丫头片子很不满,总是说她迟早都会嫁人,也不愿意给她留好吃的,娘便偷偷藏下来给她。 她娘命不好,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却有个好吃懒做的弟弟,最后被自己的娘卖给了她的爹。 但是娘从来没有认命过,嫁给爹以后,不论婆婆怎么刁难,从来不抱怨,而是尽力将家中的日子张罗好。 后来爹也真正喜欢上了娘,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娘却因为生弟弟难产去世了...... “那今日你娘若能看到你嫁给这样一个良人,定会为你开心。” 嫂子温温柔柔的嗓音响起在耳边,小翠的眼圈突然红了。 “不要害怕,小翠,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况且裴家夫人和小郎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他们一定会一直护着你的。” 一行清泪从小翠的眼角滑落,她赶紧用衣角揩去,笑着重重点了点头。 小翠和裴景明定亲的事情没多久就传遍了布坊。 古娘子临走前将一个小布包给了小翠,嘱咐了她很多话。 小翠不肯要她的东西,知道她带着孩子过活,此后必定要难上许多。 “这是师傅给你的嫁妆,长者赐不能辞。”小翠只能乖乖收了下来。 “小翠,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往后,不论日子好坏,都记得一家人心要往一处使,若裴小郎一直待你如初,那么你就什么都别想,遇到任何困难都和对方同进退,但若是对方有一日变了心,也不要委屈自己,你有师傅教的这份手艺,就能独立于这世上。” 小翠强忍着眼泪,送对方出城那刻,还是没忍住哭了。 裴景明站在她身旁,心疼地揩去她脸上的泪。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他一定不会让小翠再掉一滴泪! 己亥年的这两个月,似乎一直都在离别。 先是古娘子,后是孙妙妙。 孙家准备为孙妙妙定亲,过完正月,她就要准备上京了。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孙妙妙十六岁的生辰,孙夫人不能再留女儿,只能强忍着不舍为她寻个好人家。 孙家的根基都在京中,眼下就是家中的老祖宗放了话,让孙妙妙回京到她跟前尽孝,实则也是为了给她相看个好姻缘。 临别前一日,小翠住在孙妙妙的闺房,没能回成家。 两位好友躺在一张被下,手拉着手,聊到第二日凌晨。 “...真羡慕你,和裴公子两情相悦,以后定也会一直幸福美满下去的。” “你也会的...你等我。”小翠紧了紧握着好友的手。 若是以后妙妙过得好,她自然为她祝福,但若是她过得不好,她拼死也会把她从火坑拉出来! 前提是,她有这个能力。 这一刻,小翠对自己的未来无比地清晰。 一年的时间,她好像还是过去那个小翠,又好像...不是过去那个小翠了。 和孙妙妙分别时,对方捧了三个小木盒子出来。 小翠诧异地看着她,刚要推辞,就被孙妙妙堵了回去。 对方一一打开盒子,指给她看:“这是你成亲时的,这是你及笄时的,这是你开第一家布庄时的。” 小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孙妙妙是真的把她的每句话都听了进去,所以才备了这样有心的礼物。 她嗓子眼酸酸的,闷头打开自己带来的大包袱,里面是纱、罗、锦、锻、棉各一匹,都是她亲手染制的。 孙妙妙摸着质量上乘的布料,眼圈立时红了。 “...小姐,夫人派人来催了。”菊至在一旁边抽噎边提醒。 小翠帮孙妙妙拭脸颊的泪,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明亮的笑容,“好了,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祝你一路顺风,此去都是坦途~” 孙妙妙也回了她个美丽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等对方离开后,距离裴景明出发的日子不足三日。 他们亲事已定,小翠除了暂时不能回青鱼巷住,常来往却是没什么问题。 她和裴夫人准备许多要出门的东西,首先便是衣裳,辽房靠北,现下还是寒冬天气,所以要准备足够的厚衣裳。 其次是货物,高时给了一些意见,裴景明要自己决定带什么货物去,如果他眼光足够独到,运气足够好,这一锤子买卖就能赚至少几倍的利润。 最后,裴景明决定带布匹、种子还有茶叶。 布匹是直接从常宜那里购买的,种子和茶叶则是高时介绍的商贩。 除此之外,裴景明要自己买辆板车装货物,还要买一头骡子。 直到出发前一日,这些东西才全部置办齐全。 小翠特地回青鱼巷吃了晚饭,裴夫人没多说什么,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饭后,裴景明送小翠回高家,他们从小院出来后,安静地走在青石板街上,一时无话。 脚步愈走愈慢,愈走愈不舍,蓦然一股早春的凉风吹过,小翠下意识抖了下。 裴景明犹豫片刻,轻轻伸过手去,牵起了小翠的手。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很快温顺地仍由对方牵着。 “...我走后,家中就拜托你了。” 裴景明低沉的嗓音伴着冷风扑面而来,小翠闷闷“嗯”了声。 对方牵她更紧,源源不断的暖意逐渐传了过来。</div> ☆、第 36 章 到了出发的日子,辰时,众人已聚在城门口。 裴景明换下常穿的长衫直缀,像高时那样,穿了身深蓝色的短打,虽然身形仍带着独属于少年的单薄,但脸庞已有了坚毅的棱角。 各家都已习惯分别的场景,唯独裴家,第一次送小郎,难免更伤感一点。 裴夫人握着裴景明的手臂嘱咐他:“娘不求你挣多少银子回来,只记住一点,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就当去历练了,知道吗?” 小翠在一旁扶着裴夫人,眼睛却紧紧钉在裴景明身上,不停点着头。 裴景明朝她们轻轻一笑,“嗯,我晓得的。”相比几个月前,他的双眼漆黑有神,精神头看上去十足,早已不是孱弱病歪的模样。 等日头逐渐升高,高时走了过来,“该出发了。” 商队的人和家人依次告别,踏上行路。 身后的一群人直到他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转身回家。 从今日起,小翠又能继续回青鱼巷住了,她早已收拾好包袱,和高时父母、大哥嫂子他们告别后,迫不及待跟着裴夫人回了家。 一进家门,先去狗窝将福来抱出来,嗅一嗅,再使劲揉一揉,温软的皮毛落在掌心,这颗心才彻底归了家。 再给鸡窝的阿花它们撒半碗谷子糙米,让它们也跟着开心开心。 裴夫人看见她孩子气的举动也不管,微笑着摇了摇头,自去厨房收拾。 裴景明走的第一天,小翠开始记“日志”: 己亥年二月初六 今日少爷出发 带了许多布匹和种子 希望能在辽房卖个好价钱 当然 我更希望他能吃好睡好 平平安安回来 今日练了两张大字 温习了《古法染布》中的生字 等他回来 我的字肯定可以比现在写得更好 他一定会很高兴 写好后,小翠将“日志”放进了专门准备的小木盒子里,眼角一扫,看到了书桌旁的画缸。 上次少爷撒谎说找不到画,夫人后来就去街上帮他买了个画缸,想着总为书斋作画,以后的画只会越来越多。 小翠和裴景明一起把画缸搬到书房时,朝他挤眉弄眼偷偷幸灾乐祸:看吧,撒一个谎就会用无数个慌来圆。 结果对方趁着裴夫人没注意,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下,小翠又对他龇牙咧嘴,被裴夫人抓了个正着,最后闹了个大红脸。 想到当时的场景,小翠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忽然又叹了口气,她好像,已经有点想少爷了...... 小翠熟门熟路拿出一个白色的纸卷,轻轻展开,上面是一个少女抱着一只小狗,在躺椅上晒太阳。 作画之人大约带了十分的情感,笔触细腻柔软,甚至将她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地勾勒了出来,画中的她正低头抚摸福来,脸上的表情满足又柔和。 这样一幅画,让人第一眼看到,感受到的便是浓浓的情意,令人极为舒适,仿佛置身于暖融融的阳光下,抑或泡在温度适宜的温水中,浑身都开始放松,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小翠摸着画中的自己,无论多少次,她仍感觉诧异,总觉得画中人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良久后,她珍惜地将画卷成原状,放回画缸,将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她轻轻抚摸着书桌,好像看到往日少爷坐在这里,认真读书写字作画的模样,心里便软得不得了。 —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小翠隔三差五开始外出。 《古法染布》她已经认得差不多,里面提到了很多能染色的原料,不同时节的都有。 趁着布坊还没彻底忙起来,她便去野外多逛逛,采了原料回来试验。 今日她便又准备出去,这次去找的是一种专门生长在早春的浆果。 据《古法染布》记载,这种浆果非常神奇,虽然外表看着是红色的小果子,但实际出来的颜色竟是紫色。 往常紫色需要红色和蓝色按一定比例才能兑制出来,如果能找到这种浆果,那么可以省好几个步骤,也会降低染紫色的成本。 临到出门,裴夫人快步从房中走出来,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记得将福来带上!午时前回来!” “哎,夫人放心吧!”收完,朝福来喊了一声,对方立马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福来长了不止一倍,已经是个半大的狗子了,长相却和其他人家的狗有一点不同,脸很长,眼睛又黑又亮,四肢全是肌肉,跑起来特别快。 有识货的老猎手见了,说它混了狼的血统,还想买它呢,让小翠给拒绝了。 这可是从小睡她被窝,被她一点一点喂大的,哪里会舍得卖! 不过眼下福来就派上用场了。 小翠倒不真指望它能干什么,吓唬吓唬人也是使得的,顺带让它出去兜兜风,偶尔还能逮个野味加餐。 一人一狗脚步欢快地向城外跑去。 “小翠这是又要出城?” “对啊大娘,你今日的包子好新鲜,生意一定特别棒!” “哈哈,小嘴儿真甜,拿一个去吃。”卖包子的大娘扔了两个包子出来,小翠随手接了一个啊呜咬了一口,另一个直接扔给了福来,对方精准地跳到半空咬在了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谢谢大娘!” 路遇熟悉的摊贩,小翠总要寒暄几句才离开,沿路得了不少夸赞,也有人像卖包子的大娘一样,随手给她些零嘴。 裴夫人也是某次上街时突然发现的。 和那些人寒暄的小翠像是换了个人,活泼讨喜,出口的话真诚得不得了,一点都看不出“拍马屁”的痕迹,要是看到对方搬东西或者抬物什,她也会非常自然地上前帮忙,有了她,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因着那次机会,她才知道小翠现在人缘有多么好。 就这么一路热热闹闹出了城,小翠直奔宁云谷,一出城,福来像一只脱缰的野马,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福来!”等它撒欢撒够了,小翠才一嗓子将它唤了回来。 福来好像还有记忆,每次去宁云谷都显得很激动,第一次去就直奔小翠捡到它的地方,那片草丛。 不过今日不能仍由它乱跑,所以小翠每隔一会儿就要叫一嗓子。 今天她要去东边山谷,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种名为“红星”的小果子。 据记载,红星喜阴喜凉,常成片生长,叶呈椭圆形状,高约三寸,每颗株上约有三到五串小果。现在正是它们生长的季节,等天气暖和了,这种果子就没有了。 东边山谷有一片断崖,下面常年见不到日光,小翠准备去碰碰运气。 如果能找到一株就好了,福来闻过味道后,以后再找就可以靠它。 就在小翠寻找原料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裴景明一行,却被阻隔了去路。 “什么?上头的那位不太...好了?” “嘘!小声点,没看到城门都戒严了吗?估计是真的不大好了,否则消息不会传出来...” 驿站的人们小声交谈着,脸上全是焦急担忧之色。 有些人的货物不易存放,如果真的耽搁十天半月之久,他们这一趟就白跑了。 裴景明在马厩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脚步匆匆回到房间,高时他们几个正坐在里面。 看到他回来,立即问道:“怎么样?还是没开吗?” 裴景明点点头,紧张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对于跑商来说,最不喜欢遇到的就是“意外”。 从泰安出来已经十多天了,辽房地处北地,途中一路北上,随着越靠近京城,沿路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随着环境逐渐变得熟悉,裴景明本来还暗自感慨一番“物是人非”,可是很快他就没这个心情了。 如果耽搁在这里,不说每日住的吃的都要钱,便是那一骡车的货物,就让人吃不下饭,若是天气好还罢,若是遭遇风雨天气,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所以跑商的人最看重效率,能早一日抵达目的地,就能早一日将货物脱手,自然早一日松快点。 高时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大家沉住气,静待消息,一旦能出城,咱们立马走!” 众人齐齐应是。 待其他人离开后,高时和裴景明坐下来继续商量后面的事情。 虽然裴景明没有跑过商,但对方出身高贵,眼界高,书读得好,再加上小翠这层关系,相当于半个妹夫,高时便很快将他当做左膀右臂,有什么事都要同他商议。 “依你看,外面人说的是真是假?” 裴景明也在思索这件事,若天家真的不好了...他们这一趟恐怕真的要白跑了。 民间也有守孝一说,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他们至少会被困在城中半个月,等到过去辽房,都是四月初了。 裴景明都忍不住感慨,他们老裴家果然和当今这位八字不合。 高时立时有了决断,“若真是这样,我们直接去附近的村镇,将货物尽快出售,就不去辽房了。” 这样不仅不会赚,可能还要亏一点,但总比损耗在路上合算。 裴景明稍加思索,很快同意了对方的说法。</div> ☆、第 37 章 天家不好了的消息传到泰安,已经是二月下旬了。 泰安也开始戒严,城中捕快的身影逐渐多了起来,人们非必要减少了出门的次数,酒楼茶肆的鼓乐音全部暂停,街道上顿时冷清了不少。 小翠除了去布坊,也不再往城外跑,只是已经多日没收到裴景明的来信,难免担心。 己亥年二月二十三 今日又未收到少爷的来信 也不知他和高大哥在路上可好 泰安城气氛一日不如一日 我第一次感到皇权的威严 想到少爷曾经经历的一切 最近晚上总会做噩梦(噩字不会写,小翠留了空) 布坊的生意也冷清好多 希望一切都赶紧好起来 往年这个时候,临近春天,人们要做春装,布坊的生意会迎来一个小高潮,但今年明显不同以往。 不仅如此,像卖包子的大娘、卖胭脂的大哥...都好久没出摊了。 小翠现在隔两日才去一次布坊,剩下的时间都窝在家里,除了帮裴夫人做家事,其他时间都在书房消磨。 练字的纸已经厚厚一沓,那张画着她的纸卷也被展开了不下十次,小翠歪头趴在桌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笔架上的笔出神。 裴夫人忽然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小翠,快换身衣服,和我出去一趟!” 对方面色焦急,小翠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二话不说赶紧回房换衣服。 片刻后,她穿着一身粗布裙走了出来,裴夫人哭笑不得地将她又撵了回去,“穿那身淡粉色的罗裙,首饰不要戴,把头发重新梳一下。” “哦哦,马上!” 裴夫人干脆跟着进了她房间,帮她换衣服梳头。 再次出了门,小翠终于在门边儿上发现了一辆骡车,看着有点眼熟。 “这是孙大人家的家仆,我们快点走吧。”裴夫人说完,利落地撑着脚蹬上了骡车,顺手将小翠拉了上去。 “我们是要去孙家?”小翠这才找到机会问,裴夫人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焦躁不安。 小翠不明所以,只能坐在一旁抓着对方的手,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 从府衙的后门进了后院,本以为她们要去见孙夫人,没想到家仆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孙大人的书房。 府衙内众人都是行色匆匆,脸色严肃,小翠不由紧张了起来。 进了孙大人的书房,对方似已等候多时,看到她们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嫂子快坐,先喝口茶,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裴夫人哪里喝得下去,当时听到仆人的口信,说是关于她家官人的,整个人三魂立时丢了两魂。 她象征性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就焦急地看向孙康平。 只见对方坐下后,微微向前屈了屈身,近乎气音道:“嫂子知道,如今的天家...不大好了吗?” 裴夫人立刻点了点头。 “我也拿到准确消息,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裴兄的案子,或许有转机了...” 裴夫人一听他的话,嘴角的肌肉控制不住狠狠一抖,她拼命咬了咬后槽牙,才勉强平静下来。 “不知大人说的——转机,是何意?” 孙康平颇有深意道:“嫂子应该知道...新皇登基,一向都有大赦天下的先例吧?” 这次,裴夫人浑身狠狠一抖,眼里立时涌上了泪花:“你是说、你是说——” 孙康平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已和几位大人商定,决心促成此事,现在就看是哪位皇子登基,若是...说不定裴兄官复原职也是指日可待。” 裴夫人狠狠撕了把手里的巾子,胸口忍不住激动地上下起伏,“只要他们能回来,这官当不当又如何!” 孙康平示意她冷静一点,小翠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赶紧上前帮着轻抚裴夫人后背,帮她顺气。 裴夫人平静下来,第一时间竟喜极而泣,朝着孙康平就要起身下跪! 幸亏对方眼疾手快,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孙夫人随后赶到,帮着将人按坐在了椅子上,一边宽慰道:“嫂子这是好事啊,怎的能行如此大礼?等裴大人和令郎回来了,咱们坐在一处再敬个痛快可好?” 裴夫人早已泣不成声,哭着不停点头,小翠也控制不住地掉金豆,孙夫人眼圈慢慢红了,勉力忍着。 “可别哭了,现下你们保重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说不得裴大人还需你们去接应。”孙夫人为裴夫人揩完眼泪又去揩小翠的,“好孩子,如今妙妙不在了,你就是我的半个女儿,可不敢再哭了,要不然我这心里也难受得很,劝劝你家夫人,这是好事!” 众人又哭又笑,待再次能好好说话,已是半刻钟后。 孙康平又交代了一些事,让他们暂时切记不可传出去,这才差人将她们送回家。 临走的时候,对方询问了裴景明的归期,言明接应父兄的事对方去做更好。 小翠那时已有了决断,若少爷赶不回来,她便替他去! 从孙府回来不出一旬,天家真的薨了! 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天下人都开始披麻戴孝,一切娱乐活动全部禁止,整整一月,预料中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先皇薨后第七日,新皇登基的消息传来,裴夫人开始日日在家祈福,第十日,孙康平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是孙夫人亲自登的门。 刚刚闭紧门户,孙夫人已经疾步上前握住了裴夫人的手,低沉却按捺不住激动地说道:“成了!成了!” “太好了!成了!成了......” 哭泣的声音传了出去,邻里都对裴家敬佩不已,不由感慨“到底是侍奉过天家的,即便遭遇大难,仍然不忘君恩”。 这个美好的误会就让它继续下去吧。 被大赦的犯人照惯例,肯定是发回原籍。孙康平虽然能派人过去,但终归还需要一个裴家人主事。 但眼下裴景明联系不上,只能裴夫人——“夫人!让我去吧!” 小翠突然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接着猝不及防跪了下去! 裴夫人愣了一下,赶紧去扶她,“小翠?” “夫人,让我去吧,我可以办成男人的样子,别人不会发现的,我力气大,还年轻,比您更合适,再说...我现在也是裴家的...一员了。” 小翠黑黝黝地眸子看着裴夫人,眼中神色极为坚定。 她想替少爷,去接他的父兄——以后也是她的父兄,回家。 裴夫人再一次泪流满满,“好好好,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我答应了。” 孙夫人在一旁揩了揩眼角,说:“小翠,该改口了。” 小翠直视裴夫人,定定叫了声“娘”,刚叫完,本来干干净净的眼圈立马红了,强装的淡定消散无踪。 “哎!快起来!快起来!” — 三月初三,本该是裴景明十七岁的生辰,小翠却带着一个小包裹,和孙家派来的一辆骡车、一个老仆上路了。 大赦后,犯人会由官府押着发还原籍,泰安距离岭南何止千里,若是不尽快接应上去打点,这一路遭的罪不比去时少。 小翠穿了身裴夫人连夜赶制的黑蓝色短打,带着包头巾,脸也专门涂黑,看上去就是个乡野小子。 毕竟是女儿身,所以孙康平只派了个老仆,附带还有小面值的银票几十张。 裴夫人已将家中所有银两兑换成铜钱,分于几处藏在小翠身上,遂死活不肯接受这份好意。 “嫂子!见了裴兄他们,要打点的地方还有很多,就算为了裴兄和令郎,先收下吧!就当我借你们的可以吗?” 孙康平苦口婆心许久,裴夫人才收了下来。 天还不亮,小翠拿着孙康平给的特殊路引,早早叫开城门出城。 福来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跟在骡车后面,怎么赶都赶不回去,后到了城门口,裴夫人索性一把将狗也抱上了骡车,“让福来跟着保护你!” 说完,骡车开始前行,裴夫人在身后渐渐哭成泪人,“小翠,一定要平安归来!娘会尽快联系景明,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小翠哽咽地讲不出话,只能撩起车帘,不停挥动手臂,无声地呐喊着:娘你放心!我会把父兄好好带回来的! — 小翠走后二十多天,裴夫人终于收到了裴景明的来信! 信中言明,他们所在城池前两日刚刚放开戒严,百姓逐渐恢复日常生活,他已经和高时决定,这次不去辽房,将会去周围村镇尽快处理货物,等处理完就会赶回来,再议后续行程。 裴夫人叫住驿差,不等对方走,匆匆写了封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速归!生怕晚一步,儿子绕去村镇又要耽搁时间! 这封短信交到裴景明手上,已是四月上旬,他的一骡车货物卖了一半,还剩一半。 看到娘的信后,裴景明当时就意识到家中发生大事,将剩下的一半匆匆交给高时,借了匹马匆匆往家赶。 本来十几日的路程,被他生生缩短到八日。 到泰安的那天,裴景明整个人都像从土里出来的,但是他根本没有停歇的心思,一口气奔到家门前——“娘!我回来了!” “阿郎你可算回来了!”</div> ☆、第 38 章 “娘亲,这、这可是真的?父兄真的能回来?”裴景明听完前情,颤抖着声音问道。 裴夫人死劲点了点头,“儿,小翠都已经出门二十多天了,前两日刚有信传回来,说她到了宛城,还能是假?” 听到这里,裴景明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立刻就要再次上马去追小翠。 这时,孙康平突然上门了。 “贤侄可是要去追小翠?”对方一进来开门见山,望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赞同道。 此时因连续奔波,裴景明眼里都是红血丝,眼下的黑眼圈极重,瘦的轮廓都更加锋利了。 裴夫人自然也瞧见了,可是她也非常担心小翠,两头都是心头肉,遂没有出口阻拦。 裴景明刚点头,立刻被孙康平按着肩膀推回了石凳上。 “你这样不行,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如何去追小翠,恐怕不出百里地,你直接就从马上栽下来了!听我的,洗漱一番,好好去睡上一日,等明天再出发,让马儿也好好休息一下!” 往常温和的孙康平难得的强硬,裴景明终于放弃抵抗,听了对方的话,裴夫人赶紧道:“我去给你烧水!你先去换身衣服!” 等对方出去后,孙康平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对裴景明语重心长道:“景明,你也是快要娶亲的人了,今后做事一定要更稳妥,不要让家里人担心,而且,你要相信你的未婚妻,她是个很坚强也很厉害的人,这次的事情过去后,以后定要好好待她才是。” 裴景明重重点了点头。 孙家和裴家家风清正,与旁的男子不同,家族中鲜有三妻四妾者,孙妙妙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所以才在定亲前,和小翠吐露那样的心声。 如此在家休整一日后,裴景明再次启程。 孙康平虽然那么说了,实际第二日一早就送来一匹良驹,裴景明也没有过多客气,朝对方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子侄礼后,洒脱地跃上了马背! “好!不愧是裴家二郎,没有堕你父的威名,去吧!” 裴景明从泰安启程之日,小翠已从宛城离开。 这一日,天色渐晚,途径一个小村庄,小翠和秦叔只能去村里投宿。 随着逐渐南下,天气越来越热不说,当地风俗和泰安相差极大,小翠几乎不敢睡整觉,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醒。 说不疲惫是假的。 逐渐靠近江浙一带,唯一庆幸的便是这里连年丰收,所以治安比较好,她们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 靠近小村附近,秦叔并没直接将骡车赶进村里,而是独自先去打探了一番,这才回来接小翠。 秦叔虽然年纪大,但被孙康平挑选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对方年轻时去过许多地方,所以外出经验十足,也能提早发现危险。 等对方回来后确认村子没问题,小翠才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正是晚饭时分,村里炊烟袅袅,小孩们疯跑着往各家去,路上看到他们两个陌生人,好奇地打量几眼又跑开,看着倒是不怎么认生。 秦叔已经查看好投宿的人家,正是一进村的一处青瓦大院。 他不愿深入村中居住,也不想小翠一个姑娘住茅草屋,遂择了这么一户人家。 刚敲门,屋中便有人走了出来。 一位穿着一身青灰色棉布长裙的妇人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扬声问:“谁呀?” “大姐你好,我们途径此处,想寻个休息的地方,不知你家是否方便?” 对方一看是陌生面孔,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整个人都从门里走了出来。 上下打量了他们好几眼,眼中带着几分警惕之色。 秦叔赶紧上前道:“这位娘子,我和侄儿是去准备去寻亲的普通人,明早一大早就会走,能不能行个方便?”说话间,从袖袋里掏出了一颗小碎银子。 妇人看到银子,脸上表情立马变了,笑得热情又谄媚:“哎哟当然可以,快进来快进来!正好我们家东屋空着,能留你们一晚。” 对方一直盯着秦叔的手,他便从善如流将银子递了过去。 妇人下意识放在口中咬了咬,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后,飞快又换回热情洋溢的表情。 秦叔微微皱了一下眉。 等对方进屋和家人说了一声后,立刻带着他们去了东屋,还拿出了崭新的被褥,秦叔的脸色才好看许多。 小翠也觉得这妇人变脸的绝活让人怪不舒服的,但只将就一晚,便也没说什么。 “不知客人可用了饭?我家正好在做饭,家常便饭,如果不嫌弃可以来和我们一起用一点。” 秦叔本来不太想去,但看了眼小翠,小姑娘出来后,下颌眼见地变尖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跟着对方去了西屋,那是敞亮的三间大瓦房,在村里已算很好的房子了。 夫人将他们带进了其中一间,炕上已经放了个小木桌,一个蓄着络腮胡、又高又壮的男人和两个小孩已经坐在了木桌旁。 看来这家并没有老人。 男人看了秦叔一眼,又看了小翠一眼,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略久。 妇人开口让他们上座,秦叔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小翠身前,先一步坐在了男人身旁。 全程,对方都没说过一个字。 反而是两个小孩,一直在偷偷瞧他们。 小翠发现后,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糖,准备去逗小孩,结果两个孩子怯怯地看了眼男人,飞快地垂下了头。 自找了没趣,小翠尴尬地收起糖果,坐等吃饭。 要不是肚子响得太厉害,她早就撅起屁股走人了,这家人的气氛还真是怪得很。 幸亏妇人手脚利落,没一会儿就炒了三个菜上来,主食是葱油烙饼,还熬了稀饭,都是精米熬的,能看出他们的生活还挺富足的。 秦叔非常识趣地又放下了颗碎银子,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本来,看众人这么怕男人,小翠以为肯定是对方把银子收起来,没想到对方点了点头,示意女人将银子拿走。 小翠顿时对他多了点好感,遂安心地开始吃饭。 吃过饭后,他们告辞离开,秦叔偶然间往后一瞟,看到女人一只眼盯着他们,趴在男人耳边不知在说什么,两个孩子依然缩在一旁,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秦叔心中的那股奇怪感又飘了上来。 回了东屋,他立刻拉住了小翠的手臂:“小姐,不对头!这家人有问题,今日恐怕...不能安睡了。” 话语间带着丝懊恼。 没想到小翠转回身来,眼睛又黑又亮,丝毫未见害怕之色:“我也看出来了!没关系的秦叔,这种事我们以后还会碰上,不如早碰上的好。” 秦叔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她做的吃食你都吃了?” 小翠得意地笑笑,“当然没有,我都是捡着那个男人吃过的才下筷子呢!” 眼下对方肯定不会让他们走,秦叔最担心的是,会不会整个村子的人都有问题? 他现在怀疑,那对夫妻似乎发现了小翠的真身...... 小翠看他依然忧心忡忡,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他:“秦叔放心,我把所有的银子都藏好了,我也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以她的力气,只要不是功夫极好的人,基本能自保,而秦叔的功夫却是极厉害的。 两人假装困极,直接上床倒头就睡,油灯一直未曾点燃,实则手中拿着寻摸到的棍棒,就等隔壁有“动作”了。 快到子时时分,等得在打盹的小翠一听到门锁处传来的动静,立刻睁开了眼! 再看秦叔,气定神闲,眼中精光四射,哪里有一丝疲惫的样子。 二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走到门后两侧,小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更多点,竟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等到堂屋的门从外面缓缓被推开,秦叔张口,无声地开始数数:“一、二、三——上!” 两个木棍同时落在来人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先进来的人痛呼着抱头窜鼠,没几下就彻底蜷在了地上。 跟在后面的人发现情况不对,立时转身就要逃! 秦叔怎么可能让他走了——直接从门后蹿了出去,狠狠一棍子甩在那人背上! 肥壮的男人也忍不住发出痛呼,被彻底激起凶性,转身竟要扑过来! 小翠将木棍朝秦叔扔去,同时口中叫道:“秦叔接着!” 对方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从半空中将木棍握在了手里,接着朝跑来的男人脑袋顶当头一棍! 对方张着嘴愣住了,半晌,一道红色的血流从他头顶滑落,男人晃了晃,终于倒了下去! “走!” 说罢,小翠已经来到秦叔身后,被对方拉着跑出房间,接着飞快赶了骡车离开。 “福来,快上来!”“汪汪汪!” 他们真该庆幸,并不是一村子的人都是坏人。 从小院出来是一段土路,骡车走不快,再加上天黑的厉害,只能磕磕绊绊按照白天的记忆寻找官道的方向。 走了片刻后,小翠突然听到了一声孩子的呼喊。 她凝神去听,这声音又没了。 过了会儿,秦叔脸色一变,叫停了骡车,“小姐,有孩子的声音!” 小翠这才确认,她并没有听岔。</div> ☆、第 39 章 “吁——” 骡车被拉停,小翠掀了帘子跨出来后朝来路张望。 福来飞快地蹿了下去,朝着身后黑漆漆的土路吠个不停。 这下,他们更确定后面跟着人了。 “小姐,您不要下来,我去看看。”秦叔说罢,将福来吆喝回车边,独自走了下去。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近。 片刻后,秦叔带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 “这是?”小翠惊诧不已,认出两个孩子竟然是那户人家的两个小孩。 福来看到陌生人,立刻挡在小翠身前凶狠地龇牙。 稍小些的孩子害怕地躲在了大孩子身后,大孩子立刻开口,说:“我们不是那家人的孩子!我俩是被拐卖来的!求求你们,带我们走吧!” 对方甫一出口,小翠和秦叔就信了五分。 两个孩子长相和那对夫妻没有任何相像之处,特别是稍大些的孩子,长得格外俊秀,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乡野小孩。 当然,也因为小孩们对男人格外的惧怕,吃晚饭的全程,这两孩子没敢往炒菜盘子里伸一筷子。 这也是小翠和秦叔觉得那家人特别奇怪的原因之一。 如果说是重男轻女,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他们显然生活富足,不应该苛待亲子才对。 秦叔当机立断:“快上车!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把他们带回城里。” 今夜出了这样的事,势必要去报官。 孙康平给的路引是特殊路引,他们现在的身份等同于外出办案的捕快,不怕对方不给面子。 小翠脆脆应了一声,将两个小孩拉上了车,不让福来进车厢,怕吓着小孩子,一行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官道。 秦叔不敢在野外留宿,径直赶往下一个城池——禹城。 天光微微发亮时,他们终于到达禹城。 小翠在骡车的微微颠簸中,抱着两个孩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此刻被秦叔叫醒,颇有些今夕不知何夕。 她正要下车,大些的孩子突然拉住了她:“姐姐,你的脸上,白一块黄一块。”对方边指自己的脸边说,小翠却猛地一惊。 “你、认出我是——” “吃饭的时候就认出来了,靠的近了能看见姐姐你的耳洞。” 秦叔看着大些的孩子若有所思,这孩子似乎格外聪明加冷静。 禹城的城门还没开,小翠在车厢里涂脸,秦叔带着孩子们在路边燃了把篝火,烤了点馒头包子。 “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秦叔装作随意般与小孩攀谈。 “爷爷,你叫我阿旭就好。” “你弟弟呢?他叫什么名字?” 阿旭摇了摇头,“他不是我亲弟弟,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被带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后来我就叫他小豆子。” 对方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边往火里添柴,一边却几乎什么口风都没漏。 秦叔觉得这孩子不简单,并没继续问下去,恐怕对方也不会告诉他家在何方的。 反倒是阿旭,开始和秦叔聊天:“那两个人并不是夫妻,男的是海盗,女的是他的相好,也是他的接头人,他们什么坏事都干,拐卖孩子、妇人,还走私。” 秦叔诧异道:“你还知道走私?”事实上,这孩子能在性命攸关时,还能了解到这么多,他已经非常吃惊了。 说话间,小翠终于弄好伪装,从车上走了下来,这次她特地将耳朵眼也堵了。 “你们在聊什么?” 阿旭:“姐姐你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打扮成丑丑的男人?” 小翠被他逗笑了,心情很好地轻轻捏了下他的脸,“你是在变相夸我好看吗?” “你本来就好看,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特别好看!” 秦叔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下定决定,一进城就把这小子送到府衙去! 不到辰时,禹城城门大开,秦叔朝衙门的人出示文书后,径直言明有案情要通报,对方直接将他们一行人带回府衙。 禹城的知府是个黑脸的男人,长得不怎么像文官,反倒像个武官。 当秦叔和小翠将遭遇的事情陈述完后,讲到阿旭两人,他们让开,知府看到阿旭的瞬间,立刻变了脸色! 他堪称急促地走到了阿旭身前:“你是——小旭?!” 只见阿旭对着他,有模有样地行了个子侄礼:“孙伯父,晚辈这厢有礼了。” 没想到一脸严肃的孙知府像见了自己的儿子一样,激动地将阿旭上下摸了个遍,嘴里高兴地不停念叨:“好好好,总算囫囵个儿回来了,再不回来,欧阳兄恐怕得急死!” 秦叔和小翠对视一眼,得,看来是遇到熟人了。 欧阳旭等对方平复下来,才认认真真朝着秦叔和小翠又行了个礼:“之前得罪两位恩人了,还请不要责怪小子。” 秦叔摆了摆手,“找到你认识的人便好了,你谨慎一点也是对的,不枉费了我们一番力气将你们带出来。” 孙知府待他们与此前态度完全不同,热情地要留他们下来用饭。 秦叔:“不若大人还是早点去那个村子将歹人捉拿回来,说不定他们干的坏事不止这一件,况且,您还得帮小豆子找到父母,事情恐怕只多不少,我们就不打扰了。” 欧阳旭在一旁帮腔:“秦爷爷说得对,孙伯父还是赶紧去办正事吧,我会好好感谢两位恩人的。” “好!那孙某即刻去安排人手,就不强留两位了,来人!” 孙知府唤人取了十个大银锭子来,这次,欧阳旭也劝他们收下,不仅如此,这小大人还将自己的一块贴身玉佩给了小翠,让他们今后有困难可以去温州欧阳家寻求帮助。 “这如何使得?你的贴身之物还是不要随便给外人的好!”小翠不肯收,欧阳旭非常强硬,一定要让她收下。 “姐姐,若你觉得不合适,可否将你荷包里的糖给我?” 小翠一怔,明白过来他说的应当是在农家时,自己递出去的糖。 “当然可以。” 小翠轻轻笑开,将糖取出给了他和小豆子,又当着他的面将那只玉佩放进了荷包,“如此,就当是纪念罢!” 这厢事情终于了结,秦叔和小翠不欲在府衙多待,出去寻了个客栈好好吃了一顿,好好睡了一觉,准备继续出发。 此时,时间已进入四月,距离岭南还有六百多里路。 父兄定然不会有骡车,旨意到达岭南还需时间,所以秦叔粗略算过,他们启程应当不超过半月,所行路程不超过百里,所以此刻应当还没出岭南的范围。 若是他们快马加鞭赶路,再有十几日应当就能与他们碰头了。 第二日,秦叔和小翠早早起床,按例先去了禹城的驿站处。 “秦叔,我收到娘的信了!” 小翠从里面出来,手里高兴地挥舞着一封书信,她迫不及待展开,刚看了两行,立刻激动道:“秦叔,少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他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那小姐...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裴少爷几日?” 小翠犹豫了片刻,果断地摇了摇头,“娘说少爷骑了马,速度肯定比咱们快,咱们先行一点是一点,这样不会耽搁接应父兄的时间。” 商定后,他们即刻启程,离开禹城。 从这里开始,将进入江浙地界,最好的行路方式其实是水路。 但裴景明骑马只能走陆路,小翠担心他们错开,所以仍是驾了骡车一直往前跑。 这样又跑了两日,他们来到江南小镇平湖,秦叔决定在这里留宿一晚。 进城后,小翠从车厢跳了下来,给福来栓了根链子,一起出来散散心。 平湖和泰安差不多大小,但风貌截然不同。 这里的房屋全是黑瓦白墙,屋顶又高又尖,街道全是大块大块的青石铺就,走的时间救了,油亮油亮的。 一条清澈的小溪直接横穿整个小镇,房屋基本都分布在小溪两边,用青石拱桥连通两处。 此刻,他们行走在其中一边,身旁不时穿过窄窄的小巷,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 小翠好奇不已,耳边传来江南女子特有的侬语软调,连她都觉得听了心脏酥酥的。 平湖虽然是个小镇,但非常热闹,路两边卖各种物什的小贩,挑着两只框,里面放满了水货。 他们正寻找住宿的地方,路边突然有个女子冲了出来!直接撞到了小翠身上! “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小翠来不及反应,已被拉住了衣袖,女子飞快躲到了她身后,紧跟着面前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胖妇人,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小丫头片子!你毁了我的布,还敢跑?!” 胖妇人一边指着小翠的方向,一边破口大骂。 可惜她说的是方言,小翠没听懂。 拉她的小娘是他们到平湖后唯一听到说官话的人,小翠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头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小娘攥她攥得紧紧的,垂头边哭边说:“这位夫人去我们布庄做衣服,她带了尺码过来,我明明是按照她给的尺码裁的,结果她非说我裁坏了她的布......眼下掌柜的不在,她非要带我去见镇长...”</div> ☆、第 40 章 胖女人不等她说完,继续用方言叫骂:“我事先明明和你说过,这匹布非常珍贵!整个平湖再找不出第二匹这样的布!裁剪方式也已同你说清楚了,你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给我裁坏了!走!必须跟我去见镇长!” 小翠反正也听不懂,干脆就当对方在那胡咧咧,转头继续和小娘低语。 “那匹布很贵重吗?你赔给她银子不就完了?”她也是在布坊做工的,自然知道,遇到这种顾客,和对方争论几乎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痛快点赔银子。 小娘很委屈,“她说平湖仅此一匹布,是她从余杭城里买回来的,她不要银子,就要布...” 小翠这就想不通了,“既然如此,带你去见镇长又有什么用?”反正布肯定恢复不了原样了。 小娘一时语塞,愣住了。 胖妇人也骂的累了,叉着腰在前面喘粗气。 小翠趁对方“偃旗息鼓”,说:“这样吧,我是做——做布料生意的,让我看看你的布,说不定能给你找匹一模一样的来。” 小翠本想说做工,想了想,还是改了个口。 反正她未来的...相公确实是做布料买卖的,这么说也不算骗人。 胖妇人听到她的话,立刻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秦叔微微走前一步,挡住了对方射向她的目光。 小翠继续好脾气道:“你拉她去见镇长也不会得到一匹一模一样的布,何不死马当活马医,让我看看?” 半晌后,对方终于松口了。 小翠这才说服那小娘放开她,带他们一起去她家的布庄。 对方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拐进了左手边的一个窄巷,他们的骡车根本进不去,只能栓到溪边的柳树上。 大概忌惮长得像个狼崽子的福来,胖妇人一直没敢靠近他们,嘴里一直嘟嘟囔囔,走进布庄也没停下。 这是一个两间的铺面,由于照不到阳光,进去立马显得昏暗逼仄,前面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柜台,后面墙上是一排架子,上面堆满了布料。 小翠刚打量了几眼,小娘在前面撩起了通往后院的布帘:“请公子随我来。” 穿过深色的门帘,是一道短短的走廊,院内的景象却豁然开朗! 相比外间的昏暗阴沉,四四方方的天井中,大片的阳光照射下来,中间放着的假山还在汨汨流水,各个房间也明显宽敞许多。 他们一行人朝着其中一扇开着的门走去,进去后才发现,这里应该是裁剪的工作坊。 里面放着三张长台,此刻其中一面长台上正铺着一件布料。 小翠没多想,立刻朝那边走去,看清台上的布料后,自己也愣了下。 胖妇人又开口了,这次换上了并不标准的官话:“瞧见了吗?这种料子,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绣娘就能赔得起的!” 没错,上面放着的,正是小翠称得上“熟悉”的夹缬染制的料子。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匹绘了荷花图的粉色绢纱。 这样说的原因,是台面上放置的两块布料,从一片荷花中间被拦腰裁断,顿时整幅画都不再完整,不论怎么缝,图肯定是拼不起来了。 确实是裁坏了。 小翠看向胖妇人:“夫人,这可是夹缬染?这种布料在外面并不稀罕,给我两日时间,我能为您寻一匹几乎一模一样的来,如何?” 听她说出“夹缬染”三个字,胖妇人顿时打起了精神,一听她说两日能找来一模一样的,立刻怀疑地“哦?”了一声。 小翠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旁边的小娘已经呆住了,没想到街上随便拉来的一个人,竟真的能帮她!顿时激动上前想对小翠说些什么。 小翠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先把胖妇人哄走再说,他们便合力先将对方劝走。 胖妇人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冷哼一声后,甩袖离开。 待对方一走,小娘将跟着看热闹的人也劝了出去,几乎迫不及待跑回了后院。 “公子刚刚说的可是真的?您真能帮我买到这匹布?只要能买到,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承担。” 小翠摸了摸被毁掉的布料,沉吟片刻,“此刻我也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你先去定制几样东西,对了,平湖有好的画师吗?” 小翠让对方临时去打夹缬染用的模具,自己去找画师,先把这匹布上的荷花图给它临摹下来。 “有有有!就在隔几条巷子那边,有个书斋,里面的老板会画画。” 如是,他们兵分两路,不敢多耽搁时间。 没错,小翠准备在平湖的这一天,帮她染一匹布出来!剩下的一天用来晾晒,足够了。 古娘子已经将夹缬染的方法教给了小翠,后来李氏布坊的很多夹缬染都是她染制的。 粉色的绢纱染制难度更小,只要能找到将画临摹得好的人便可。 遗憾的是,当小翠和秦叔从书斋出来后,脸上全是失望之色。 看来平湖虽然热闹,毕竟是小地方,真正作画好的人根本没有,据说画功相当不错的老板,画出来的荷花图太丑了! 小翠低头看着手里的布料,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要是少爷在就好了......” “哦?哪里好?” 小翠下意识回道:“就能画一幅非常漂亮的——”她猛地抬起了头!站在巷子口的逆光人影,不是裴景明又是哪个!! “少爷!”小翠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激动喜悦,她已经控制不住脚步朝巷子口飞奔而去! 裴景明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动作自然地张开了手臂—— 小翠像是远行的候鸟终于归巢,扑入这个令她熟悉又陌生的怀抱,狠狠吸了口气。 除了她熟悉的皂角味,还有淡淡的尘土味。 本来一直都特别坚强的小翠,突然鼻子一酸,窝在对方肩头喃喃道:“...少爷。” “嗯,我来了,辛苦了。”说罢,一只修长的大手轻轻抚上了她的秀发。 小翠下意识蹭了蹭对方的掌心,和福来撒娇时的样子不遑多让。 — “咳咳!” 听到秦叔的咳嗽声,小翠不好意思地放开了裴景明。 以往在裴景明面前总是显得很羞涩的人,这次却并没垂着头退开,而是很快抬起头,用一双亮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脸颊红红的,特别想让人...咬上一口。 裴景明心中软得一塌糊涂,看她涂得蜡黄拉簧的小脸,下巴颌儿瘦得顶出了尖,显得一双眼睛更圆更大,便又开始心疼不已。 小翠是真的高兴,娇憨地笑个不停,嘴一刻没得合拢,问裴景明:“少爷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裴景明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鼻尖:“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每到一处地方,他就打听是否有和他们相同形貌的人出现,平湖这么小,陌生人也少,今天这出热闹好多人瞧见了,一问就问到了,这还是平湖人都不怎么会官话,耽搁了一点时间。 小翠像个孩子一样,突然一拍手高兴道:“少爷来了就好啦!正好有一副图想让你帮忙画出来呢!” 将前因后果一说,裴景明自然没有不依着她的。 如今见到小翠,他的一半心已经放了下来。 得知找到画师,布庄的小娘直接邀请他们住到了布庄,有现成的工作坊,要比住客栈方便得多。 剩下的时间里,小翠和裴景明分工合作,一个染纱,一个作画,等傍晚模具做好后,她直接开始上色固色,一直弄到晚上将近子时才停歇。 “好了,总算大功告成了!明日晾晒一天,后天就可以交给那位夫人了。” 此时纱上荷花的大致形状已经显现了出来,小娘看着成品差点喜极而泣! “谢谢公子!不是你,我这次肯定要被关大牢了!”小娘噗通跪在了小翠跟前,眼角泪花闪烁。 小翠赶紧将她扶了起来,不欲她伤心难过,逗趣道:“如果姐姐真的想感谢我,就放我们赶紧去睡觉吧,我都困死了~” 她刚说完,小娘“噗嗤”笑开了花,急忙张罗着去帮他们铺床展被。 “公子,你和你的...兄长睡一屋,老叔睡一屋,可以吗?” 小娘看她和裴景明举止亲密,以为他们是兄弟,这才作了这样的安排。 小翠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全喷了出来! 裴景明不想继续耽搁她休息,温言回复对方:“我和秦叔睡一屋吧,她不习惯同旁人睡在一处。”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翠,把对方躁红了脸。 这一日虽然过得累极,但裴景明的突然出现让小翠非常开心,再加上顺利帮到了别人,遂小翠刚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梦里还是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 再上路,有了裴景明的陪伴,小翠明显要比之前活泼许多。 在这个人面前,她好像极快地“学会”了信任和依赖,只要对方在身边,她就可以放下重担,像任何一个被娇养的小娘一样,开开心心地跟在对方身后便好。</div> ☆、第 41 章 “今日看来是赶不到素柔了,附近似乎也没有什么码头。”秦叔站在船头,看了看前方逐渐变黑的天际。 裴景明站在一旁,福来紧贴他的左腿侧,欢快地摇着尾巴,看上去精神头十足,不像小翠,从上船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晕船。 “和船家说一声,找个合适的地方停吧。”裴景明说完,随即进了船舱。 一进去,福来就朝里面唯一的一个房间蹿了过去,“汪汪!” 为了载骡车和马,他们租的船是货船,所以只有一个单独的厢房,留给小翠住,裴景明和秦叔还有船家都是直接睡在船舱里。 裴景明走过去敲了敲门,片刻后,小翠苍白的小脸出现在门后。 “...少爷?” “还好吗?等到了素柔,我们立刻换回陆路。”裴景明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眼下的乌青,眼中滑过心疼之色。 小翠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事,离兖州并不远了,我可以坚持的...不要耽搁时间。” 她心里挂念着父兄,想着只要他们快一日接到人,他们便少吃一日苦头。 明明并没见过人,可像是很久前已是家人,想到家人还在吃苦,便夜不能寐心急如焚,只想快点见到他们。 裴景明轻轻叹了口气,并不和她争论,“船马上就会停,要不要去甲板上吹吹风?” 这次小翠很快点了点头。 两人从狭小的船舱出来,秦叔背对着他们坐在甲板上,望着水面似在出神,两人便走到了另一侧。 今日天气很好,河道在月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船蒿轻轻□□,荡起水纹,一圈圈朝外扩散而去。 夜晚少了白日的闷热,清凉的水汽杂夹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小翠深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感觉胸中的那股子浊气全被排了出去,眩晕感也减弱了许多,顿时神清气爽,浑身通畅。 看她脸色好看了几分,裴景明微微放下心来。 “从前只知道‘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以为江南的雨夜令人心醉,却从未有机会亲自来看看,现下看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也很是怡人。”裴景明望着夜色,轻声感慨。 小翠不会吟诗,也不懂诗,但她美丽的心情,大多来自身旁的少爷身上。 他温润的嗓音令人舒服,他身上淡淡的气味令人安心,静静待在他身边,她的心里就满足而宁静。 偶然间抬头望去,小翠突然惊呼出声:“少爷你快看!好多星子!” 只见他们头顶的夜空,仿佛一张巨幕上闪烁着无数的光点,熠熠发亮,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其下,被注视着。 小翠痴痴凝望着夜空,裴景明则在一旁痴痴凝望着她的侧脸。 她不知道,在对方眼中,她总是闪着光的瞳孔,比天上的星星更亮。 “少爷,你说星星上——”小翠兴高采烈地转头,一眼望进对方如夜空般深邃的黑眸,顿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那里仿佛升腾起一个漩涡,吸引着她逐渐沉沦。 他们不自觉地向彼此靠近,直到目光中仅剩那个人影。 裴景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小翠并没那么细嫩的掌心,用指尖细细摩挲,满含缱绻柔情。 “少爷......”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小翠,你就是我的‘山上雪’、‘云间月’,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的。”裴景明近乎呢喃道,而后捧起小翠的双手,在她手背上珍重地落下一吻。 裴景明柔软的唇像一根引信,直接在小翠内心深处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像要把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少爷说...她是他的“山上雪”“云间月”... 那晚,他们在甲板上看了很久的星星,小翠那句“星星上会不会住着仙人”到底忘了说出后半句,被对方抓着手,好像比坐船还晕... — 翌日,从素柔下船后,裴景明坚持换走陆路,按照秦叔的推测,他们在兖州碰上父兄的概率极大。 五天后,三人风尘仆仆到达兖州,直奔驿站。 小翠从马车出来的时候,裴景明已经在下面伸着手等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翠抓着对方的手跳了起来。 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力度,裴景明转头去看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紧张?” 小翠点点头,忍不住吸了口气。 虽说在心里叫了父兄很多遍,但毕竟第一次见面,她也会担心,万一父兄不喜欢她该怎么办...... “不怕,有我。”裴景明捏了捏她的掌心才放开手。 三人走进驿站,秦叔出示他们文书后,驿丞殷勤地迎了上来。 “几位要投宿?” “向您打听个事,有没有刚从岭南那边过来的差爷?”说着,秦叔将一张小额的银票悄悄塞到了对方手里。 将裴家父子的相貌大概形容一番,驿丞很快给了否定的答案。 裴景明眉头立时皱了起来,“麻烦您仔细想想,确定没有吗?”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最近从岭南来的差犯不少,兖州是往北的必经之地,说不准是对方记差了? 可惜不论怎么打问,对方确定地告知没有。 三人从驿站出来后,表情都不太好。 裴景明心中有股淡淡的不安感,但他没有说出来。 “少爷,我们继续往下走走吧,说不定父兄是被什么事耽搁在路上了。” 这次,裴景明点了点头,同意了。 过了兖州,就进入岭南的范围,岭南多山,父亲他们走水路的可能性极小。 出城后,行路速度不得不慢下来,路况是一回事,他们也怕和对方错开。 行到傍晚,秦叔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想起一事。 “我曾来过这边一趟,依稀记得前面山上有座寺庙,要不然今晚就去那里借宿一晚?” 已在野外睡了几天,裴景明心疼小翠,听从了秦叔的建议。 前方不足五里处确实有一岔路,索性骡车可以通过,他们便改道上了山。 行至半山腰处,果然看见一座小庙立在那里。 走到近前,才发现小庙竟然已经荒败,大门都不翼而飞,早就没了人迹。 但好歹不用风餐露宿,三人将骡车拴在庙外,收拾了些干粮,去大殿坐了。 裴景明从院子的角落中找到一些干草,给小翠铺了个简单的垫子,开始生火,秦叔则去外面找柴禾。 夜里,山中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偶尔还会传来一声狼嚎声。 小翠从包袱里找了件外套,披在了裴景明身上,他才猝然回过神来。 “我不冷,你穿着就好。” 小翠摇了摇头,示意他披着,“少爷,你在想什么?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果然,还是没有瞒过对方的眼睛。 “...在兖州没有见到父亲和大哥,我有些担心。” 小翠其实也担心,但她还是尽量开导对方:“说不定...父兄出发的日子比我们想的迟?” 这一路走来,经过多少城镇,见过多少人物,都和泰安大不相同,就可以知道岭南有多么偏僻遥远。 裴景明摸了下她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秦叔回来后,他们随意吃了点干粮,谁也不怎么有食欲,便早早地歇下了。 小翠睡得并不踏实,所以外面一有动静时,她立刻睁开了眼! 秦叔已经半蹲在地上,眼睛警惕地看着大殿门口,裴景明护在她身前,应该也是早醒了。 “少爷,怎么了?”小翠低声问道。 “好像有人来了,嘘——” 睡前被掩好的破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片刻后,连小翠都听到了脚步声! 她顿时紧张起来。 转头四处瞅了瞅,从柴禾里拿出一根半长的树棍,紧紧握在了手里。 “吱——” 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破风声响起,下一刻,秦叔已经捏住了进来之人的脖子! 但对方明显也是有功夫的,反应过来后,立刻左右一扭,脖子就从秦叔的手里滑了出去。 接着,右手举掌,狠狠劈向秦叔! “慢着!!!大哥!!!” 这一声惊呼响起在破旧的大殿时,两个人齐刷刷地停住了手! 小翠只见站在自己身前的裴景明,已经像颗炮弹一样冲进了和秦叔交手的人怀里,那人被他撞得向后退了两步,才貌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景明???” “是我!大哥,是我!我来接你们了!” 裴景明再抬头时,眼泪鼻涕已经糊了满脸。 小翠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大哥,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裴景明哭得跟个孩子似的,被裴景昱狠狠拍了拍肩膀,才从对方怀里退出来。 裴景昱也不嫌他脏,大掌在他脸上随意一抹,裴景明才知道不好意思,赶紧用袖口擦了擦脸,他也是实在激动得狠了。 他眼眶通红地注视着对方,看着大哥瘦了一圈,浑身穿着破破烂烂,头发又脏又乱,胡子拉碴,和街上的乞丐没什么分别,顿时心下一酸。 不过,人看着还好。“大哥...父亲呢?” 他向后望去,却并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裴景昱脸色一黯,“父亲有些...不大好了。”</div> ☆、第 42 章 裴景明愣住了,“大哥,这、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去年冬天偶感风寒,一直得不到治疗,身体就有点不太好,好不容易过了年...如今一赶路,彻底不行了...” 原来,父子俩去年历经千万苦到了岭南后,裴父的身体就很虚弱了,但他们平时还要做苦力,加上没有大夫治疗,冬天的时候患了风寒后一病不起。 及至这次皇命下来,裴父固执地要立刻上路,说—— “父亲...说了什么?”裴景明难受得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哭出来。 “父亲说,他死也要死在家中。” 一时破庙里死一般地沉默下来。 小翠却听出了一些“不同”,她上前用力捏了捏裴景明的手臂,示意他振作起来,转身面对裴景昱道:“大哥,不知父亲——现下在哪里?””说到“父亲”二字,小翠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一说话,裴景昱这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清秀的小哥儿上来就叫他大哥,眼睛黑黢黢地盯着他,里面满含关切之色,裴景昱还疑惑了一瞬,难道是族亲家的小孩? 裴景明一时激动,竟忘了向大哥介绍小翠,他赶紧将人拉到近前,“大哥,这是我的...未婚妻,叫小翠。” 裴景昱立刻转向弟弟,半晌,颇感欣慰地拍着他的肩,道了几声“好好好”。 “父亲现在病倒在路边,我们去年来时在这座庙投过宿,我本来想过来看看能不能让师傅们给点药,没想到...这庙竟也塌了。” 此时,小翠倒比兄弟俩更冷静点。 “那我们赶紧下山,先将父亲安置在骡车里,再想办法。 几人迅速收拾好,快马加鞭赶往山下,果然刚到岔路口,就看到两个衙差蹲靠在树边,还有个浑身破破烂烂的身影勉强靠在树上,眼睛紧闭,气若游丝。 “爹!!!”裴景明不等骡车停下,从车辕上一跃而下,朝那个病弱的声音飞奔而去! 然而裴父已失去意识,对他的呼喊无动于衷。 小翠匆匆撩起车帘,看到对方的形容,鼻子喉头皆是一酸。那身影瘦骨嶙峋,头发花白,浑身破破烂烂,简直...没有了一丝体面... 秦叔甫一停住,小翠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了下来,大哥刚要伸出的手没了用武之地,也跟着他们匆匆走了过去。 “咚!”跑得太急,荷包从小翠怀里掉了出来。 她皱皱眉,弯腰飞快一捡,正要随手塞进怀中,突然被个硬硬的东西咯到掌心—— “少爷!我有办法了!” 她的惊呼引起裴家兄弟的注意,裴景明立时站了起来,“小翠,你有什么办法?” “少爷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和秦叔在路上救了个被拐卖的小孩吗?” 她刚一提,秦叔也恍然大悟:“是啊!我们可以去欧阳家求助,这里离温州比兖州更近!” 比起去兖州无头苍蝇般找好大夫,不如去温州到欧阳家求助,毕竟对方欠了他们人情,肯定会用心帮忙找人的。 下定决心后,裴景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两个衙差“请走”。 出来时带了足够的银子,两位孙大人也给了他们不少银子,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发还原籍这种并不比押解犯人,算是“好事”,只要钱给的够,山高皇帝远,衙差们也不会太死板,所以这事很容易就办成了。 将对方打发后,裴景明和裴景昱将老父妥帖地搬上了骡车,小翠提前将所有的衣物拿出来,全部铺在了对方身下,好叫人少受些颠簸之苦。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父亲的。” 小翠留在车中照顾裴父,兄弟俩和秦叔一起挤在了车辕上,心情焦急地向温州赶去。 一路上除了担心病人太过难受会稍作停歇,其他人一口水一口干粮都来不及吃,只希望能早日赶到。 经过半日的颠簸,温州城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姐,马上就到了!”秦叔高兴地冲着车中喊了一声,狠狠挥了下手中的马鞭,骡马嘶鸣一声,更卖力地向前奔去。 小翠还来不及高兴,裴父的喉咙忽然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粗喘声,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秦叔停一下!” 裴景明和大哥想也不想往车里爬,看到老父脸色突然整个灰败下去,进气多出气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裴景昱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赶紧去欧阳家!” 马车便再次如飞起来一般! 幸亏欧阳家极好找,城东最大的街巷——吉祥巷里唯一的一户府邸便是。 小翠眼泪流了满脸毫不自知,握着欧阳旭给她的玉佩死劲拍打大门!秦叔在一旁帮她。 “有人吗?请问欧阳旭少爷在吗?来人啊!” 裴景明背着老父,汗湿了衣背,脸颊上像在淌小溪一样,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朱红大门。 裴景昱在一边撑着二人,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大门被人从里面匆匆打开,小厮看到小翠手中的玉佩后,立刻带他们往后面走去。 “客人请跟我来,少爷刚回家便交代过,持他玉佩来寻者,无须通报,即可当座上宾待之。” 这小厮极有眼见,将他们带到会客厅后,专门打开了里面的厢房门:“客人稍候,我去禀报老爷和少爷,顺便让人赶紧去请大夫!” 后面这一句不亚于天籁之音,小翠哑着嗓音和对方道谢,几人便急急忙忙进了厢房。 裴景明将父亲轻轻放在了床上,不停和对方说着话:“爹,你能听到我讲话吗?我是景明,我来接你回家了...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凝珠...凝珠...” “少爷!父亲好像——好像在讲话!” 裴兴昌嘴开开合合,竟然真的在说话。 他们将耳朵凑在对方嘴边,半晌,分辨出老爷子叫的正是爱妻的名字...... 裴景明来了精神,开始将他们分开后裴夫人的一行一动仔仔细细讲给老爷子听,果然,对方的呼吸渐渐稳定了下来。 众人松了口气,欧阳家父子很快赶了过来。 欧阳旭一见小翠便扑了过来,抱着她的大腿,抬头静静看她:“漂亮姐姐,你终于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你哭了吗?” 小翠勉强笑了下,擦干净脸上的泪渍,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裴景昱迎上当先的一个中年男人,抱拳行了个礼:“这位是欧阳老爷吧?我是小翠的大哥,这次恐怕要叨扰府上了。” 尽管他穿着破烂,但腰背挺直,看人时眼神清正平和,气质如华,让人不敢轻视。 裴景明也赶紧上前见了礼,互相介绍过后,将情况一一说明。 欧阳老爷赶紧道:“我已派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了,人马上就到,众位稍安勿躁。”说罢,转向小翠,郑重握拳行李,“旭儿到家后已同我说过,多谢这位小娘的救命之恩!我欧阳家上下,如有需要尽请提出来。” 小翠赶紧错开一步,不敢受对方的礼。 “欧阳老爷太客气了,是小旭儿自己聪明得很,这才逃了出来,欧阳老爷将孩子教得很好。” 众人寒暄过后,大夫总算赶了过来,来时额上一层汗,显然也是被急急拉过来的。 裴家人心下一热,欧阳老爷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客气,让大夫赶紧先看病人。 半晌过后,大夫终于从里间走了出来。 “大夫,如何?”裴景昱最先迎了上去。 大夫摇了摇头,“只能尽力而为了,病人年纪大了,身上还有旧伤,再加上风寒久久不愈,没得到及时治疗,已成顽疾,老夫也只能尽人事了。” 屋中窒息般静默,裴兴昌突然又开始剧烈咳嗽,才打破这方难言的死寂。 小翠强忍着眼泪上前为对方顺气,裴景明赶紧将人半扶坐了起来。 裴景昱语气低沉道:“多谢大夫,麻烦您开药方吧。” 欧阳老爷听到这个结果后,深深叹了口气,只告诉他们,任何需要府上都可以满足,并为他们换了个就近的院子,让病人卧床能舒服一些。 回程就此被耽搁下来。 夜晚,裴景明在书房给裴夫人写信,良久后,纸上还只有“娘亲”两个字。 桌角的蜡烛忽然爆了灯花,将沉思中的人唤回了神,裴景明低头看去,发黄的纸上不知何时落了一滴黑黢黢的墨。 他叹了口气,将笔放下,抬手将纸张揉碎。 小翠从裴父房间出来,发现书房还亮着光,走近了发现,大哥裴景昱正坐在书房门口的石凳上,一手撑着石桌,看上去忧心忡忡。 他已换了身干净衣服,潦草洗了把脸,好歹不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父亲睡下了?”对方问她。 小翠点了点头,忍不住劝:“大哥,夜深寒凉,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父亲还需要你们照顾,你千万不能倒下。” “这就回去了,景明还在里面,你进去吧。”说罢,人就站了起来,身形看上去十分疲惫。 等对方进了房间,小翠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少爷?”</div> ☆、第 43 章 小翠一眼看到地上扔了几个纸团。 “怎么?给娘的信还没写好吗?”她随便捡起一个,里面除了“娘亲”两个字和一小片墨渍,一片空白。 裴景明靠在椅子上,用手指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嗯...不知道该怎么写。” 小翠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将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太阳穴上,缓慢地按揉。 “少爷,我觉得还是照实说吧,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不会有事的。”遮遮掩掩,有时反而更令人想东想西,助长恐惧之情。 裴景明握住了她的指尖,眉头微微皱起,仰头看她:“照实说吗?” 小翠轻轻点点头,继续为他按揉太阳穴。 片刻后,裴景明用力眨了眨眼,打起精神,坐直身体,“你说得对,与其让娘胡思乱想,还不如将事情都告知给她,也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老大夫的原话是,就算裴父可以撑过这次,他的寿命也不足一年了...... 裴景明再次拿起笔,尽管心情沉重,但信中仍斟字酌句,将情况尽量说得客观简洁。他不希望娘亲被某些字眼伤到。 小翠等他将信折好放进信封,才再次开口:“少爷弄好了就早些去歇息吧,等子时过后再来替我。” 欧阳老爷派了小厮过来帮忙煎药看护,但他们不放心,还是要留一个自家人在旁才行。 裴景明拉着她的手,摇摇头,“还是你去休息,我睡不着,你最近也累坏了。”说罢,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们此刻并没有花前月下的旖旎心思,更多是互相陪伴的温情。面对这样的时刻,有个人在身边总会好过许多。 最后谁也不肯去睡觉,索性两人一起回到裴父床前陪伴。 半夜又喝了次药,小翠顺手将老爷子杂乱的头发拨到了耳后,露出一张容长威严的脸来。 她和裴景明坐回外间的桌边,里外间用一扇屏风隔开,不会吵到裴父休息,还能在对方一有动静时立刻听到。 小翠凑到对方耳边悄声道:“少爷,你长得不像娘也不像爹,你像谁呀?”她是真的很好奇。 裴夫人长相并不属于惊艳那挂,温婉秀丽,典型的大家闺秀,裴老爷则是容长脸,法令纹和抬头纹格外深,眉骨并不很高,但裴景明不仅眉骨高,脸小,且下颌线条也如刀刻般格外清晰,他平常总是笑着,才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一旦笑容消失,则立马变得很有气势。 大哥长得像娘亲,但周身气质大约是像了父亲,特别是两条法令纹,已经有了显露的苗头。 裴景明用一只手撑着头,侧对着她,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并不答话。 小翠用手肘碰了碰他,裴景明忽然提到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你叫爹娘大哥都叫得如此顺口,为何到了我这里就是‘少爷’?” “啊?什么?”小翠顿时被他问懵了。 裴景明自顾自道:“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小翠听明白他的话,脸颊渐渐漫上一层绯红,全当没有听到般将脑袋扭到了一边。 片刻后,身旁传来裴景明温润的嗓音:“大约是像舅舅吧。” 小翠一愣,明白过来,这是对方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说起来,自从住到青鱼巷后,除了裴家老宅那边的人见过一次,小翠再没见过裴家任何亲戚,更别提娘这边的了。 她有心想问,但察觉裴景明语气并不太对,还是闭上了嘴。 “其实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几次舅舅,他死得很早,后来外祖母也过世,外祖父娶了新妇,娘就不怎么和那边打交道了。”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世家面儿上自然不会出差错,但到底再没了知心人,每次回娘家,看着爹和继母还有弟弟妹妹一家亲亲热热在一起,裴夫人多少也会有自己才是外人的感觉。 这次裴家出了事,她爹倒是也帮着跑了,但已经快致仕的人,能使的力气又有多大?更何况有其他人的耳边风吹着,十分真心恐怕最后也就剩两三分罢了。 “...娘亲带我出京时,外祖父来送我们了。”可惜,身后跟着和自家闺女大不多大的妻子,给女儿塞钱都小心得很,拢共也不过是碎银几两。 裴景明最初萌生死志,这些事情都曾添上一笔。 连外祖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又能指望谁呢?那时只觉得心凉如水,再没了活下去的信念。 “少爷,你在想什么?” 小翠看着裴景明掩映在黑暗中的脸,蓦然觉得这个人像在远离她,连忙伸手抓住了对方。 裴景明被小翠从不愉快的记忆里忽然“抓”了回来,眨了眨眼,朝她安抚笑笑。 他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你去睡会儿吧,离天亮只剩两个多时辰了,我来守着。” 说话间小翠张嘴打了个呵欠,这次没有嘴硬,乖乖地去另一侧厢房睡了。 待她走后,裴景明嘴角的笑意收得干干净净,他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黑沉沉的光,叫人看不清楚。 — 在欧阳家修养了两天后,裴父终于醒了! 老爷子看到裴景明欢喜得不得了,得知他的“凝珠”一切安好,脸上的皱纹都要笑化了。 及至裴景明将小翠的身份说明后,老爷子高兴得伸直了手要坐起来。 “...好啊...好啊,我的小阿郎都要成亲了...真是太好了...老天对我们裴家不薄...” 他睁开眼后,小翠才发现,裴景明的神态是像了父亲的。 因为那双眼睛里,是独属于裴家人的温和清正。 小翠还穿着裴夫人给她赶出来的男装,看上去就是个俊俏的小哥儿,偏偏她并不像寻常小娘那样娇弱秀气,反而时时显出一种娇憨坚定的神态,倒让裴父越看越喜欢。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裴父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半个月后,裴父已经可以下床了。 连老大夫都说,对方的心志之坚定,意志之顽强,很少能见到。但于寿命一事上,暂时并未改变定论。 对方能行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回家。 “...父亲,何不再修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好一点再上路?” 裴景明和大哥轮番上阵劝说,对方咬死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一定要回家。 小翠却在过后偷偷告诉裴景明:“父亲一定是想娘亲了。” 再三征求老大夫的意见后,他们最终决定早点启程。 欧阳旭听说他们要走,难过了好几天,每次来都抱着小翠的大腿不吭气,看上去跟个小可怜似的。 “旭儿听话,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等你以后去泰安就来找我好不好?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欧阳旭看了眼一直盯着这边看的裴景明,扯了扯小翠的衣裙,将她拉远了些。 “小翠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给裴二哥?等我长大,我娶你!” 小翠听了后哭笑不得,不知道这小家伙的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小孩子家家的,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现在应该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好好识字才是正事。”轻轻弹了下对方的小额头,小翠假装咳嗽了一声,“那个,裴二哥已经和我定亲了,这辈子是不能反悔了,等你长大了,也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等话说完,她的脸上已经弥漫了一层薄薄的红。 欧阳老爷自然留了他们又留,后来得知裴父归家心切,这才松了口。 但等启程前一日,欧阳家的小厮们抬着一顶一顶的红木箱子进了院子,众人都傻眼了。 不仅如此,欧阳老爷特地为他们打造了一辆马车,外观看着朴素,里面空间极大,铺了厚厚的棉被,用料极好,坐上去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还专门送了两匹宝马。 众人如何推辞都没用,最后还是欧阳旭使了回小孩的“特权”——撒娇大法,才让裴家人收下东西。 欧阳老爷如是说:“小翠是咱家的大恩人,她从人贩子手里将旭儿救回来,相当于救了我欧阳一家老小的命,这么点东西算什么?要不是考虑到你们需轻装简行,我恨不得把库房搬一半出来才好。” 也是,这些东西比起欧阳家的小公子,珍贵程度差的何止一点半点。 翌日启程,欧阳老爷还专门遣了个年轻的医者随行,派了两个小厮给秦叔打下手,可以说想得非常周全。 裴父被安置在舒适的大马车上,他们带来的小骡车上则放满了对方送的各种礼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回去时除了要照顾裴父的身体,众人心情都比来时轻松些,不禁对归家更加渴望起来。 一过兖州立马换了水路,这次直接租了条中等的船只,马车和人都能容下,因着平稳了不止一点半点,小翠的晕船症状都消失了。 所有人恨不得日行千里,下一刻便飞奔回家中!</div> ☆、第 44 章 夜晚,裴景明和小翠依偎着在甲板上吹风,回程的天逐渐炎热,只有晚上还凉爽点。 小翠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环着双腿,下巴垫在膝盖上,盯着水里的月亮出神。 “少爷,我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不管裴景明强调了多少次,小翠始终不肯改口,还是叫他“少爷”。 她说完后,裴景明转头看着她,知道她是想家了。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不知道娘一个人在家好不好...高大哥回来了没有...妙妙的亲事定下了没...要是毕先生也回来就更好了,他医术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治父亲的。” 两人絮絮叨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知不觉聊了将近半个时辰。 “六月,我们就要成亲了。” 裴景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小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过几天就是五月端午了! 日子过得太快,好像去年和毕先生一起过节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裴景明的腿还没完全好,小翠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卖好多鱼干,赚好多银子,最重要的是,裴景明能赶紧好起来! 转眼,一年已经过去了。 而她和少爷,也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不过今年肯定是赶不上回家过端午节了。 小翠想着想着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埋进了膝盖里,用双臂遮得严严实实,不叫裴景明瞧见。 “小翠,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大哥其实也成了亲的。” 提到旧事,小翠难免好奇,忍不住抬起眼去看他,裴景明像个得逞的孩子,立刻揪了她的脸颊捏了捏晃了晃,软软的,暖暖的。 “哎呀少爷你先别连,你告书、我、到底怎么回四?” 裴景明刚要张口,后面忽然传来大哥的声音:“景明,你去打点水来,给爹洗洗脚!” 这怎么也算是大哥的私事,两个人像被抓包的小孩,互相吐了吐舌头,赶紧站起来去热水。 也是后来,小翠才知道大哥确实会些拳脚功夫,可能比不上高时,但也算不错了,最起码能听到他们的“悄悄话”。 十几日后,船一路开到了威州码头,从这里回泰安不足百里地,两日就回去了,全部回程整整缩短了一半还多,非常顺利。 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小翠从甲板上望过去,她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码头,来来往往的船只多得跟鱼虾似的,卸货的、装货的,各种人挤在码头上,热闹得很。 忽然,她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随着船只靠近码头,那身影越来越清晰:“少爷,高大哥来了!!” 她欢呼着往后跑去,撞进了正要出来的裴景明怀里。 对方将她扶正,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是高大哥!” 当时他留下半车货匆忙离去,亏得有对方帮忙照料。 两人站在船头朝那人使劲挥手,小翠高兴的大喊:“大哥!我们在这里!” 高时也看到了他们,赶紧冲他们挥了挥手。 等到船一靠岸,高时利落地跳到了船上,彼此将近三个月没见,都惦记得紧。 “高大哥,你怎么会过来?” “前天去你家看望裴夫人,正好碰到了孙大人,说是你们今天到威州,我便过来了,反正在家也没事做。” 高时上下打量小翠,转头佯装恼怒对裴景明道:“阿郎怎么回事?我家妹子怎的瘦了?我看这亲是不能结了,跟着你都瘦了,不好不好。” 裴景明露出无奈的笑,给对方连连抱拳作揖,“对不住对不住,这次是我没照顾好她,还请大舅哥原谅则个,以后定然不会了!” 打趣过后,众人相携去看裴父。 裴兴昌这一路早已听说高时的各种事迹,待他十分亲和,等高时将裴夫人在家中的情况一说,更是恨不得当亲子侄对待。 众人收拾好准备上岸,高时看到船舱里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惊住了,便知道这一路上定然也发生了不少故事。 因着有病人,不能太赶,所以他们在威州吃过午饭休息过后才继续上路。 裴景昱好奇地瞅了高时好几眼,小翠干脆将对方请出了车厢,让他们一起骑马熟悉熟悉。 不出一刻钟,外面就传来两个大男人爽朗的“哈哈”大笑声。 “你看,我就说大哥肯定和高大哥很投缘。”小翠得意地看着裴景明,表示自己多么有先见之明。 “是是是,我们家小翠最厉害了。” “嘿嘿嘿,那是自然。” 裴兴昌在一旁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满脸的欣慰,再没有比家门和更重要的了。 距离泰安还有二十里地时,谁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小翠甚至觉得有点紧张!大约这就是近乡情怯的心情。 连裴父都忍不住三番五次撩起车帘向外张望。 马儿的速度越来越快,泰安灰白色的城墙已露出一线—— “娘!我们回来了!”“娘!”“娘亲!”“凝珠...” 一家人看清城外站立的身影时,不约而同喊出了声! 小翠本来没觉得什么,可是看到裴夫人的身影时,眼睛又酸又软,根本控制不住,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要钱地往下滚。 裴夫人疾走几步,身旁的孙夫人扶着她的手臂,一直让她“慢点慢点”,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住她思念的脚步! 裴景昱率先从马上翻滚了下去,二十多岁的男子汉不顾礼仪冲向了裴夫人,狠狠抱住对方后将头埋在了对方温暖的肩头。 “娘...儿子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裴夫人泣不成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摸着儿子瘦巴巴的脸颊,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转眼间,裴景明和小翠也冲了上来,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孙夫人还要再劝,孙大人朝她摆了摆手,众人看着这幅场景,心中也难受得紧。 裴夫人挨个儿摸完了,确认他们都好好地回来了,众人擦了眼泪,从她身前缓缓让开。 “...凝珠,我回来了。” 看清站在人群最后的人,被秦叔扶着才能勉强而立的人,裴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哗哗”往下掉。 她用帕子死死捂了嘴,才能不让痛哭的声音泄出来。 裴父心疼地想要快步走过来,裴夫人已匆匆迈开了腿,几步过后,她终究嫌弃太慢,撩起裙摆跑了起来—— “官人!官人啊!” 这简单两声,叫得周围一圈人心下一酸,孙大人看了眼旁边的夫人,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孙夫人到底也没能忍住,哭得两眼通红,还帮孙大人揩了揩眼角的泪花。 裴夫人靠着夫君单薄瘦弱的胸膛,只觉心如刀割。 怕她再哭下去伤身伤神,众人赶紧上前安慰,好不容易让她止住哭泣。 裴夫人将眼泪擦干,对着自家官人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紧紧牵住了对方的手,“走,我们回家了。” 这一句话,让裴兴昌像个小孩一样呜咽起来:“回家...我们回家...” 这一场回家的路,整整走了十六个月零二十三天。 回到青鱼巷小院,孙大人夫妇率先告辞:“今日是你们全家团圆的大喜日子,我们就先走了,来日咱们两家办个席,再好好聚一下!”秦叔也跟着回去了。 高时随后也告辞:“今日情况特殊,我就不带小翠回去了,明日我再来接人,你们——好好聚一聚。”说完,拍了拍裴家两兄弟的肩,潇洒离去。 三人将空间留给爹娘,出门置办了许多吃食后,扎进厨房开始做饭。 小翠想着,今日怎么也得整个满汉全席出来!高兴! 临近傍晚的时候,裴夫人的房间门终于开了,她眼眶通红地扶着裴父走了出来,朝着面露担心的儿女们露出一个放心的笑。 “好了,准备吃饭!”裴景昱朗声说完后,一家人摆碗筷的摆碗筷,端菜的端菜,这一次,他们的小石桌再也没有空位置了。 此时,夕阳西下,天际留下一线炫目的橙色光芒,空中紫色的晚霞静静浮动游走,格外漂亮、温暖。 — 翌日,小翠就被高时接回了高家。 成亲的具体日子定在六月十六,诸事皆宜,距离此刻已不足二十日。 按照正常的风俗,她和裴景明头前一个月都不能见面,眼下已经超了。 裴夫人是万般舍不得,可不能破坏规矩,也只能让高时将人领了去。 他们走的这段时间,裴夫人一人待在家中无事做,已经将成亲用的物什准备得七七八八,现下裴父和裴景昱回来,更是定了心,只全心全意准备裴景明的婚事。 眼下,夫妻俩就在房中商量细节。 “这院子是哪位族老的?怎么没回祖宅中住?”裴兴昌还不知道族中发生的事,以为院子是族里给母子二人的,想着裴景明要成亲,他和老大也回来了,这院子着实有点逼仄。 若是能回祖宅中举办成亲仪式,正好也可以将小翠的名字直接加到族谱上。 裴兴昌沉吟的功夫,依然没等到夫人回话,顿时疑惑地转过头去。</div> ☆、第 45 章 “......你说什么?简直欺人太甚!咳咳!”裴夫人赶紧上前给丈夫顺气,无声叹了口气。 “我已将族长印鉴和祖宅的房契都给了他们...官人,对不起。”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他们竟然如此对待孤儿寡母,我们从族谱上被除名又如何?你做的没错!”裴兴昌握着裴夫人的手,脸色很不好看,“人走茶凉”,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想像到当时的情景,凝珠一个弱女子,景明连床都起不来,却要面对这些豺狼虎豹...裴兴昌顿时感到心疼不已,“凝珠,你和景明受苦了。” 裴夫人摇了摇头,语气柔和,说:“比起你和老大吃的苦,我们这些又算什么?况且自从小翠来家后,日子是越过越好,你看到院中的那些鸡了吗?都是对方养的,就连景明的腿,也多亏了对方。” “哦?这是从何说起。” 裴夫人便从小翠救了毕坛开始讲起,若不是那段因缘,裴景明如今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个长得还行、读过些书的跛子罢了。 听完后,裴兴昌总结道:“小翠是个好孩子。”裴夫人赞同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能有如今的姻缘,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不过,裴家人如此无情,这样的亲族要来又有何用?沉吟片刻,他和裴夫人商量:“等景明成亲的时候,我们重新写一本族谱。”这是彻底要和那边断开的意思了。 裴夫人点点头,他继续道:“对了,我们带回来的那些箱子和金银珠宝,你和景明说,下聘的时候,让他找人都抬到高家去,那些都是小翠的嫁妆。” “这是自然,官人放心吧。” — 六月初六,黄道吉日,裴家小郎正式上门,到高家下聘。 那日,阳光灿烂,天空一如碧洗,小翠和嫂子一早起床后,就听到窗外有鸟叫,推开窗,几只颜色鲜艳的喜鹊也不怕人,蹲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哟,连鸟儿都来凑热闹了,喜鹊登枝可是好兆头,说明我们小翠和裴家小郎天生一对,被上天祝福呢!”嫂子笑吟吟地打趣道。 小翠一早嘴就没合拢过,这话放在之前还要羞上一羞,如今被打趣得多了,脸皮都磨厚嘞! 女人们将屋中收拾好后,聚到厨房开始做饭。 不到辰时二刻,外面立刻有了动静! 高大娘和嫂子匆匆擦了手出去待客,小翠这次连偷看都不被允许,只能躲在厨房把耳朵竖得笔直—— “哎哟,这阵仗真大!” “可不是!我第一次见十六抬的聘礼!” ...... 院子里猛然多出很多人声,男男女女都有,小翠皱起眉头仔细分辨,甚至将耳朵贴在了窗户上,都没听到裴景明的声音。 心不在焉回到灶台,小翠心里痒痒的,等了半天,终于将嫂子盼了回来! 对方一进门就喜气洋洋地拉住她直夸:“裴家可真是用了心,到底是有底蕴的人家,光那打头阵的几件头面,还有那一小匣子珍珠,就让咱们这些街坊邻里开了大眼!” “啊?头面?珍珠?”裴家有几分家底,小翠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来的这些好东西—— 她忽然想起了欧阳老爷赠送的几口红木箱子! “难道夫人将那些东西都送过来了?!”小翠蹭地站了起来,拔腿就要往外面跑,嫂子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你这是干嘛去?你今日不能到前头,寓意不好,新婚夫妻婚前见面,以后可是要闹矛盾的!” “可是、可是...哎呀嫂子!那你出去和少爷说,让他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都送过来怎么行?” 家中为了置办他俩成亲,已经花费了许多银钱,夫人甚至还借了钱,后面还要办酒席请客人,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这时送过来岂不是让夫人为难? 嫂子轻轻推了下她额头,“你这妮子忒实心眼子,说不定小郎只是带了一部分过来,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况且女人家手里,还是抓着些银子比较好,知道不?” 她们说话间,高时突然过来了,手里分明是份明晃晃的红色礼单。 “小翠你看看,这是景明今日过来下聘的礼单,如果没问题你就自己收起来吧。” 小翠急忙接过,一打开就被长长的篇幅晃花了眼,里面从珍宝到器皿再到衣服首饰,全部都有,这不是所有又是什么? 她将单子急急塞回对方手中,“大哥你去和少爷说,让他把这些都带回去!”除了衣服和一套银首饰,小翠指了指剩余所有的东西。 高时诧异地看着她,“可是有不对的地方?我瞧着这些东西没什么差错啊,挺合规矩的,整整十六抬,这次裴家可是下了功夫的,也好叫人知道,你不是可以让人随意轻视了去的。” 高时自然是满意的,看邻里的眼神和交谈,便能知道这一片的女子出嫁,也少有这么大排场的,裴家重视小翠,他除了高兴只有高兴。 “哎呀大哥,你别问了!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吧!”小翠和他解释不清,将他推出了门。 裴景明此时正坐在厅堂,和高大哥、高老爹喝茶,带来的媒人舌灿莲花,正在一旁说各种喜话,一会儿郎君俊美端方,一会儿小娘秀外慧中,好话跟不要钱似的。 不少邻居还在院子里看他带来的聘礼,前几抬按照惯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展示在众人面前。 小娘们看了没有不艳羡的,就连好多成了亲的娘子,都忍不住上去躁自己官人几句。 聘礼越贵重,代表男方对女方越看重,众人之前只觉得小翠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现下羡慕的人不知有多少,特别是裴景明还坐在那里,着实能配得上一句“君子如玉”。 “小翠的命可真好,我觉得她长得也不算顶好看的,听说死了爹娘,家里没亲人,才认了高家做干亲,还是为了出嫁时不太难看罢了,没想到裴家小郎如此俊俏,家底也这么丰厚,真是走了狗屎运...”说话的人语气很酸。 高时从厨房出来后,将裴景明叫到了一旁。 “小翠说,让你把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抬回去,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东西有问题?” 裴景明一看,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向高时作了个长长的揖,“这些东西没问题,大哥,小翠是担心家中情况,但这是爹娘的意思,你尽管将单子给她便是。” 说完,将东西的来历大约说了一遍。 高时听得微微皱了眉,到最后,还是同意下来。 他和嫂子想到了一处,对方既然是专门酬谢她的,收下也不为过,况且女孩子手里还是要有些银钱傍身才好。 既然得知缘由,高时做主,将礼单直接收了下来。 下聘的一应事宜完成,裴景明又磨蹭了一会儿,眼看见小翠无望,这才不怎么甘愿地回了家。 事实上,裴家现在的确面临着小翠担忧的问题。 聘礼中的那套金银头面,是裴夫人几乎花了家中所有钱财定制的,也是她给小翠的嫁妆。 自小翠来家中,不说没享到半点福,还整日为生计操劳,裴夫人心疼她,多贵的东西都舍得给她打。 那会儿是想着,实在不行,先问孙大人那里借点钱,官人和老大回来,家里的顶梁柱们总能赚回来的,可惜这个想法遭到了裴景明的反对。 “娘,咱们已经欠了孙大人不少人情,这是儿子自己的亲事,我来想办法。” 眼看打的新家具马上就要完成了,剩下的尾款要一次性付清,裴夫人犹豫地看着他,“你...能行吗阿郎?” 裴景明从容笑笑,很快出了家门。 一连早出晚归六七日,裴景明有天突然拿回一小袋银子,足足有十几辆,暂时尽够用了。 裴夫人吓了一跳,看着他疲惫的脸色,给大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弟弟拉出去好好问问,可别是...做了什么不好的营生。 裴景昱:“咳咳,景明,你同我出来一下,我有事同你说。” 兄弟俩出了院子,裴兴昌夫妇从窗外看出去,裴景明的身高已经和老大差不多了,看着是一样俊秀挺拔的好男儿。 裴兴昌忍不住感慨:“一年多不见,我们景明好像已经变成可靠的大人了。” 裴夫人笑笑没说话,想起裴景明治腿的那段时间,不论多痛苦都忍着不叫出声,就算脸上流满汗水,对着她们时永远都是一副笑模样。 她也总算没辜负公婆和官人的期望。 说完裴景明,裴兴昌忍不住将视线放到老大身上,难免就想起一些其他的事:“...凝珠,秀蔓、如今可好?” 裴夫人脸上神色冷下来,半晌冷哼一声,没什么起伏道:“自从离京后,就没得到对方任何消息了。”确切地说,那人从未寄过任何只字片语来。 裴兴昌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说下去。有些人的缘分可能是一世,有些则可能只是一时罢了。</div> ☆、第 46 章 裴景昱听完弟弟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中颇有感慨:“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赚钱法子?看来这一年多你确实长进了,下次也带我去,好歹我也考了个进士,抄点翰林院的孤品读本不是比你更容易?” 裴景明眯眼笑着点了点头,大哥刚回来,他可不舍得对方为了自己再熬夜受罪,还是让他先将身体养好才是。 兄弟俩叙完话回了屋,裴景昱给娘亲使了个眼色,示意没问题,对方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家中变得更加忙碌。 早前托木匠打的榉木床和黄木桌、梳妆台已经全部打好了,还要做新被褥,准备红纸、蜡烛,提前订席面,借桌椅等等。 一转眼,已经到了成亲前一日。 傍晚,太阳刚刚落下,裴夫人看着装饰一新的小院,长长出了口气,可算是都弄完了。 将帮忙的邻里送走,一辆骡车低调地停在了小院门口。 裴夫人打量过去,一眼认出赶车的正是孙府的老仆秦叔! “老大景明,快出来!你们孙叔过来了!”她惊喜地朝院中喊了一声,便快走几步下了台阶去迎人。 裴兴昌虽然行动不便,嘴上却一直在催促儿子们赶紧往出走。 果然,马车停了,孙康平携夫人走了下来,两人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嫂子,我们又来叨扰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没有比你们夫妇来更让人高兴的了!只是怎的又带了这么多东西?赶紧进来!”裴夫人佯装怒道。 裴景昱和裴景明赶紧上前行礼,接过两人手中的东西,孙夫人跨了裴夫人的手臂高高兴兴随她往里走。 看清院子里喜气洋洋的模样,对方顿时心情也变得极为愉悦,嘴都笑得合不拢嘴,“嫂子真是贤惠,这小院经你一打理,又温馨又喜庆,我都想过来住了!” 她说的真心实意,确实用上心的裴夫人听到自然高兴得很。 孙康平指了指裴景昱手里两个白瓷瓶:“今日我来是要裴兄践诺的,瞧,我带了好酒来!” 两家人高高兴兴地坐了,裴夫人整了几个菜出来,孙康平带的酒是果酒,醇香还不容易醉,裴兴昌即便身体不是很好,也可以小酌一点,顿时整个小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和酒香。 恰逢今日十五,头顶的月亮玉盘那么大,格外洁白明亮,气氛亲热不显喧嚣。 喝到酒酣耳热之时,孙康平突然一把抓住了裴兴昌的手。 “裴、裴兄!你放心,等我回了京,一定会联合其他人,帮你平反的!” 他声音不高,裴兴昌却心下一跳,立即吩咐裴景明去看看门有没有关严实,实则是去看看有没有人。 随后反手抓住了对方:“伯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切不可意气用事,你在泰安熬了三年,好不容易有了回京的机会,好好珍惜才是,我经过这么一遭,早已看清官场的尔虞我诈,实是心灰意冷的很,只盼望你能从此官途顺遂,一展抱负。” 这番话说的掏心掏肺,掌心轻微的疼痛让孙康平脑子清醒了一点。 “裴兄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但你这样的才华,如何能就此埋没?即便如此,景昱和景明三岁启蒙至今,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就这么过一辈子?” 裴兴昌确实没了再回官场的心思,况且他身体摆在这里,还不知能活多久,但说到两个儿子,不禁沉默下来。 兄弟俩听罢对视一眼,同时抱拳,对孙康平道:“孙叔的好意我们都懂,但父亲说得对,一切以您自己为重。” 裴夫人及时出言打断:“瞧瞧你们这些男人,好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九月孙大人就要进京了,此番一别再见还不知是何时,上次说要敬你一番好酒,一直欠着,如今我也借花献佛,用你的酒好好敬你一杯!” 说罢,轻轻碰了碰孙康平的酒盅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孙康平拍案叫了声“好”,也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气氛顿时恢复热络。 孙夫人看他喝上了头,重要的事都忘在了脑后,赶紧用胳膊肘杵了杵他。 孙康平反应过来,这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 “对了,今日来,我和内子还备了一份贺礼,明日我们夫妻不方便登门,便将礼物提前带了过来。” 说着,秦叔将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孙康平径直推到了裴兴昌眼前。 本欲推辞,可看着孙康平此刻的样子,裴兴昌已经拂了他一次,到底没忍心再下他面子。 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张纸。 裴兴昌不明所以,看了眼夫人,轻轻捡了起来,看清里面的内容后,顿时瞪大了眼!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放了回去,盖好盖子推回孙康平面前,“这使不得使不得!太贵重了些!” 那竟然是一张房契! 孙康平夫妇送了个院子给他们! 裴夫人听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后,坚决不肯收,这次孙康平夫妇格外坚持。 “裴兄你听我说,这院子我们一早就买下了,一直没用得上,如今我们一家都要回京,贱卖了实在可惜,况且等景明成亲,你们一家住在这里多少有些不便,就算是为了孩子们,为了你还没出生的孙子孙女,也请收下弟弟弟媳的这份好意吧。” 孙夫人在一旁赶紧帮腔:“正是,这院子对我们如今没甚用处,你们却正好能用得上,何乐不为呢?况且兄长的两个儿子都是人中之龙,将来必定能跃龙门成为人杰,区区一个小院子而已,他们靠自己也迟早能得回来的,我们做长辈的提前卖个好罢了。” “这——” 夫妇两个如此真心诚意,他们倒不好继续强硬拒绝。 最后裴景明站起来,对着两位长辈深深作了个揖,“多谢伯父伯母的好意,景明代父母收下您们的好意,来日若有用得上我兄弟二人的,敬请吩咐。”说完又作了个揖才罢。 裴景昱刚要站起来,兄弟俩就被孙夫人拉坐了回去,“行了行了!客气来客气去,嫂子的一桌子好菜都要凉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赶紧坐下喝酒吃菜,吃完早点去休息,不要耽误了明日娶亲!” — 高家。 嫂子和众人收拾好明日娶亲用的物什,回到小跨院,抬眼,窗户依然亮着灯。 推门进去,小翠坐在圆桌旁,瞅着桌上的喜服在发呆。 “这么晚了怎的还没睡?明日不到卯时就得起床,可得累一天呢。” 嫂子走到桌旁,视线不由也被喜服吸引了过去,她伸手摸过去,红色的布料柔软细腻,上面是非常经典的三多纹,石榴表示多子,佛手表示多福,桃子表示多寿,是正儿八经的绸缎。 嫂子结婚的时候,不过一袭红布衣,眼里不自觉露出艳羡的神色。 “裴夫人事事周到,这嫁衣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你嫁过去,必定会事事美满。” 因着他们回来的迟,裴夫人一早托常宜裁剪好了嫁衣,小翠只回来象征性地绣了些花样上去,没怎么劳累。 这些日子来,人人都与小翠说,她以后一定会幸福美满。 一向心大的她,竟然在婚前突的生出一股惆怅来,她不怀疑少爷和夫人一定会对她好,可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劲儿,难受得紧。 嫂子扫了眼满屋子红通通的景象,突然想起一事来。 “来来来,嫂子差点有重要的事忘记同你说!”说罢神神秘秘将小翠拽到了床边,拉着她坐下。 小翠就看她在床头的暗格里鼓捣了一下,手里拿了个手掌大的小册子出来,不禁好奇问:“这是什么嫂子?”婚前还有书要看?小翠有点头疼。 一向直爽的嫂子脸颊突然有点红,“咳咳,是‘人伦大事’!小翠知道怎么生宝宝吗?” 小翠突然想起娘亲生弟弟时的情形,嘴唇顿时白了。 嫂子没注意到,将小册子一股脑塞到了她手里,装作忙碌地向外面走去:“哎呀我突然忘了,明日招待客人用的果子好像没摆出来,我去去就来,你先看着,看完了早点睡!” 她一走,小翠顿时卸了力气,肩膀耷拉了下去,过了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翻开了手里的东西。 等她看清上面的内容,立时像被火燎了一样,“咻”地将那玩意儿扔了出去!慌慌张张退到了床里边儿。 她力气大,那小册子被直直扔在了柜门上,发出极亮的一声响。 小翠瞪大眼睛,鼻翼翁动,脸颊通红,活像看见了洪水猛兽。 这一下,什么惆怅心思都没了,她连衣服都没脱,囫囵扯了被子过来,将自己从上到下裹得紧紧的,连头都缩了进去,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睁眼,嫂子正在上方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晃动她的胳臂。 看她睁眼,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快快,梳妆的已经到了,一会儿全福夫人就要来梳头了!” 小翠迷糊中被拉到镜子前,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顿时出现在里面,眼下的淤青看得一清二楚,她顿时醒了。</div> ☆、第、 47 章 果然,梳妆的夫人一进门就看到她这幅“鬼样子”,顿时大呼小叫,“哎哟我早前不是同你说了吗?最近不要熬夜不要熬夜,你这小娘怎的不听呢?” 嫂子看清她的脸色,又想笑又想骂人,第一时间帮着安抚梳妆的人。 “行了大嫂,眼下说这些可迟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将她这脸色遮掩一二。” 小翠略有些愧疚,偷偷往柜子边上瞧了一眼,没看到那羞煞人的劳什子,松了口气,赶紧给对方赔不是。 接下来便是好一通忙活,这屋里一直在进人,先是化妆,然后梳头,最后把衣服换了,周围娘子们的絮絮声就没停止过。 小翠一个头被吵得两个大,还不能张口说话,因为她嘴里被嫂子塞了颗蜜糖,还不能咽下去,对方说要含到夫家才行。 她被人扶着坐到了床上,被上面撒着的果子咯得屁股疼,人群忽然一哄而散,只剩高大娘和嫂子两人,屋里顿时静下来。 大娘拉着她的手,像真的送女儿那样对她殷殷嘱托:“今日出嫁后,朱家女变裴家妇,去了人家家后,切记要服侍好公婆,和夫君相亲相爱,日后为裴家开枝散叶,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翠听着听着,眼眶就开始湿润。 嫂子笑着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亲昵道:“我们小翠今日真漂亮,是个有大福气的好孩子,以后嫁入夫家,也要保持本心,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小翠含着泪不停点头,想象着娘亲此刻定也在天上看着她,不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她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随着越来越临近吉时,小翠手心渐渐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猛地一声爆裂的炮竹声响起,她被惊得弹了一下! 大娘和嫂子顿时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来了!姑爷来了!” 说罢,两人一起将火红的盖头轻轻盖在了小翠的头上,将她扶了起来。 从站起来的那刻起,小翠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时间似乎被拉长,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缓慢,小翠感受着一下一下的心跳,仿佛要冲破胸口那层薄薄的皮肤,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甜甜的味道顿时从喉间弥漫了开去。 相比于房中的寂静,外面的吵闹声更加喧嚣了起来,且这份热闹逐渐朝这边靠近。 小翠隐约间,好像听到了高时和裴景明的声音。 “不行不行,他们这些问题正好问到了点子上,肯定难不住你,这样,你和我三弟掰手腕,掰赢了才算过这一关。” 先前在大门处已被狠狠为难了一回,如今到了小跨院的拱门处,高时还不打算放过他。 裴景明无奈地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高冲从一侧兴致冲冲地跑了出来。 看清对方的脸,裴景明突然想起来,这人还曾去他家门上提过亲,顿时笑容收了两分,眼中神色变得有那么些不同起来。 高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不嫌热闹大的模样。 也好叫这裴家的小子知道,他们小翠可不是没人要,若是有一日敢负她,后面可是排了队的青年才俊等着要抢人呢! 高冲抱着双臂打量裴景明,明显一副瞧不上他那弱鸡身板的神色,说实话,小翠跟了这所谓的读书人,他可也是不平得很呢!今日就要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两个年轻人似乎认真起来,一圈围观者自然拍手叫好,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成亲就是这样,越热闹才越好。 有人搬了个小桌子过来,高冲率先将壮硕的小臂放了上去,挑衅地看了眼裴景明,“这样,我让你一只手。” 这便是让裴景明两只手来掰他的一只手了!人群顿时哄笑出来,反观裴景明,除了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依然一副温文尔雅的笑模样,淡然自若道:“不用,小舅子尽管放马过来。” 高冲比小翠年纪小上几个月,是该叫声“姐姐”,但他顿时被这声“小舅子”恶心到了,闻言恶狠狠地看着对方,一副誓要把人掰倒的样子。 高时站在一旁也不管,裴景明从容地将手臂搭了上去。 一白一黑,一精瘦一粗壮,两只手掌甫一碰到一起,众人呼吸屏住,看过去,本以为白色的手掌会立时被对方压过去,没想到,黑色的手掌竟然率先慢慢向后倒去! 高冲刚一感受到对方的力道,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才知道心下小瞧了人。 可惜失了先机,手掌缓慢地向后倒去,呈不可逆转之势,他发了几回力,依然无法阻止回势——这、这怎么可能? “啪!” “哎哟新郎官没看出来啊!这都能赢!” 裴景昱在一旁赶紧道:“如今这最后一关也过了,是不是该让我们去接新娘子了?”新郎带来的人不停起哄,使了力气往里边儿挤。 高冲垂头丧气站回了哥哥身后,众人象征性地又拦了几下,被他们一哄挤了过去! 众人闹着往新房跑去,高时走在后面,拍了拍自家三弟的肩膀。 裴景明笑得见牙不见眼,被人簇拥着到了新房门口,刚抬手,突然开始紧张。 他“咳咳”了两声,才轻不可闻地敲了两下门扉。 身后的年轻人们起哄道:“新郎官一路过来勇得很,怎么到了跟前反而连门都不敢敲了!” “哈哈,就是就是!赶紧敲,新娘子听不见可不给你开门哟!” 裴景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已浮起一层薄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仅用力敲了门,还大声朝里喊道:“小翠,我来娶你了!” 这一嗓子显然极得人心,顿时屋里屋外全部笑作一团,众人热热闹闹在外帮腔,嫂子则在里朝外喊道:“想娶我们小翠哪有那么容易!这里还有三个问题,须的答对才能进来!” “赶紧问赶紧问,我们小郎可都等不及了!”众人又是一片哄笑。 嫂子看了眼小翠露出的脖颈,寻思着她盖头下的脸颊定然也红艳欲滴,先丢了两个简单的问题出去,裴景明果然几乎没怎么考虑都答了出来。 她话锋一转,突然高声道:“我们小翠是个不挑的好孩子,可唯独对一样东西过敏,新郎官可知道?” 门外顿时一静,这样细致的事,在场成过亲的男子,恐怕都没几个能说出来,众人目光顿时都移到了裴景明身上。 只见对方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柔情的味道,从容答道:“是杏仁,小翠不能吃杏仁。” 小翠手指微微一动,嫂子满意一笑,“哗”地拉开了房门,“好了,新郎官过了这一关,如愿抱得美人归!” 灿烂的阳光从外面大片大片洒了进来,小翠微微动了动头,感觉到一道热烈的视线紧紧锁着自己,从开始未曾离开片刻。 嘴中的蜜糖发出一股股甜甜的味道,一直甜到了人的心头。 她被人牵着,缓缓走到门前,接着,一只修长劲瘦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还没来记得感受,对方放开她,在她身前微微躬下了身。 她害羞地趴到了那人背上,被他一路稳稳地背到了前堂,那里已经布置一新,高叔和大娘坐在堂上,每个人都眼含祝福地看着他们,她能感受到那些善意的目光。 她被放下来,左手再次被轻轻握住,然后跟着那人拜别高堂,听长辈的谆谆善言。 她就想,这一日,怎能如此好呢?好到眼睛鼻子时刻都是酸的,心里却被欢喜溢满,整个人如同被泡在温暖的水里,不知今夕何夕。 事实上,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真实感。 她的眼前被红色的盖头遮住,只需要将手交出去,不用担心不用害怕,自有那人会带着她,将该见的人都见了,将该做的事都做了,再回神,她已被妥帖地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身下依然是熟悉的咯感,耳边传来那人温和的嗓音:“娘子等我片刻,我很快回来。” 她便红着脸点了头,听着耳边喧嚣热闹的人声如潮水般褪去,真实感终于再次回归。 她真的,嫁给少爷了吗? 视线微微下垂,小翠看到袖口金色的如意纹,在红色的嫁衣上格外显眼。 这时,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 小翠猛地回神,裴夫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小翠,饿了吧?赶紧垫点东西,前面的宴席还要好一会儿呢。” 口中的糖早已融化,小翠摇了摇头,还记得媒婆的叮嘱,不揭盖头不能吃喝。 裴夫人嗔怒道:“我可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怎么舍得让你挨饿,想必景明也是舍不得的,你这孩子自己怎的如此刻板?饿坏你该怎么办?” 小翠顿时找回了熟悉感,哼哧哼哧笑开了,偷偷掀起了盖头的一角。 裴夫人赶紧将一个小饺子喂了进去,“这就对了,娘包了你最爱吃的莲菜饺子,好吃吗?” 小翠高兴地点点头,一不小心就把一盘饺子吃光了。 而这时,喧闹的人声再次开始涌过来,小翠立刻放下了盖头,端端正正坐好。裴夫人在一旁捂嘴直笑。</div> ☆、第、 48 章 裴景明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处两片酡红,身上散发着微醺的酒气。 刚刚在前面已经被打趣了一圈,娘子们见了总要夸他一句“好俊的小郎”,裴景明内心不好意思,便只会敬酒,喝得稍微多了点,但他步履从容,长身玉立,一身芝兰气质,怎么瞧都是个顶好的儿郎。 敬了一圈酒,终于能回去看新娘子了,裴景明的步伐肉眼可见变得急迫起来。 众人善意地打趣,围了一圈年轻人伴着他往新房走。 及至在屋里看到娘亲,才放下心来,想必小翠并没有挨饿,视线便黏在了床上人的身上,拔也拔不下来。 喜婆一看新郎官愣住不动了,适时推了他一把,将一柄精致的小秤杆塞到了他手里,众人便开始起哄让他赶紧挑盖头。 裴景明心脏咚咚跳着,一步步走到了小翠的面前,使劲眨了眨眼,仿佛确认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才将秤杆轻轻放在了红盖头下,缓缓挑了起来—— “挑盖头,恩爱夫妻到白头,举案齐眉相偕老!” 喜婆的话犹如惊雷,将两个痴痴凝望的年轻人震回神,不约而同仓促地转开了视线。 众人善意的哄笑声适时响了起来,不时传来一句高喊:“新娘子好漂亮!”“郎才女貌真是般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接着,他们在喜婆的指挥下,喝交杯酒,红色的袖口紧密缠在一起,随着彼此越靠越近,连对方的呼吸似乎都能感受到,很烫。 小翠抖着睫毛错开了视线,被口中的酒辣到了,吐着粉红的小舌偷偷瞧裴景明,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走完了最后的流程,裴夫人赶紧将一屋子人都带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小翠局促地坐在床上,一边竖起耳朵听旁边人的动静。 裴景明走了过来,她匆匆抬头看了眼对方,又立即垂了下去。 对方也不遑多让,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半晌才问她:“小翠,你饿吗?” 刚刚吃过饺子,又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她一口都吃不下去了,赶紧摇摇头。 裴景明又问:“那你要洗脸吗?” 小翠这才想起来,今早看到化完妆的自己,差点被面皮上的三斤□□吓到,少爷...少爷早就看到她这幅鬼样子了?! 现在才想起难看,显然是迟了。 忙乱中要站起卸妆,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小翠一个趔趄向前倒去!径直栽进了裴景明的胸口。 相比几个月前,这明显已是一副青年的身躯。 小翠害羞懊恼到极致,抬头悄悄去看对方,正对上裴景明一双含情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猛地想起这一脸白花花的粉,下意识慌乱去捂脸,“少爷别看!太丑了!” 新娘妆本来就奇怪得很,她抹的粉还要比旁人多二斤,越发是没眼看的。 没想到,裴景明轻轻拨开她的手,用手指缓缓抬起她的下巴,特别认真道:“不丑,小翠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她今日将所有刘海都梳起,盘了最复杂的冠髻,上面还插着好几支朱钗,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裴景明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不舍得她顶着这么重的头面,赶紧去打水让她卸妆。 等他出去了,小翠慌里慌张坐到梳妆台旁,将满脸的脂粉擦干净,露出下面一张嫣红的脸来。 裴景明端了水进来,小翠局促地站了起来,半天才想起去接对方手中的盆。 “少爷,我、我来吧!” 裴景明手微微一晃,将盆放到了架子上。 “你快点洗漱,今日累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吧?洗完赶紧睡觉。” 等她洗完,裴景明就着她剩下的水抹了把脸,转身刚要解扣子,突然看到小翠背对着他,傻愣在床边。 裴夫人打造的榉木架子床足够两个人在上面打滚,此刻上面挂着红色的罗帐,柔软的床上铺着红色的被面,上面绣着一副“鸳鸯戏水”。 裴景明也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他喉结上下滚动,装作不在意地经过小翠身边,弯腰将床上各式各样的干果拍了下去。 “你...你先睡,我去送送客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小翠憋着的那口气缓缓呼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她回头看到这张床,才意识到,从今晚开始,她就要和少爷睡在一张床上了...... 昨天晚上在小册子上看到的画面一闪而过,简直、简直要羞死人了! 小翠生怕对方下一秒就进来,慌慌张张脱了鞋子,躺在了里面,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肚子上,平躺着盯着床顶发呆。 过了会儿,又急急忙忙扯过被子,将自己囫囵个儿裹在里面。 不知多久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赶紧将眼睛死死闭上,自欺欺人地装作睡着了。 裴景明小心推开门,发现里面没有一丝动静,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果然在床上看见一个小小的鼓包。 他换了睡衣,这才轻轻爬上了床,却毫无睡意,忍不住盯着小翠看。 这一看,才发现对方的睫毛抖抖索索,压根是在装睡。 裴景明偷偷翘起了嘴角,抬手,缓缓靠近小翠的脸—— “哎哟!” 小翠抱住了裴景明作乱的手,睁开眼,一脸不赞同地看过来。 等对上对方炯炯有神的双眸,才意识到装睡被发现了。 “少、少爷...” 裴景明一手撑着床板,缓缓靠了过来,眼神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小翠本能地想躲,却无处可躲... 那张俊脸慢慢在眼中放大,她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她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又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既紧张又害怕。 忽而,裴景明温暖的大掌盖在了她的眼睛上,温和的嗓音带上了蛊惑的味道,小翠听到他凑到自己耳边,轻轻道:“不怕,闭上眼。”湿润的气息喷在敏感的耳朵上,她顿时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不等这股异样的感觉消失,她的唇上猛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住了,小翠在黑暗里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挠得裴景明手心痒痒,这股痒意顺着手臂,一路传到了心脏,便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 唇舌相接的触感陌生又令人战栗,温暖湿润的口腔仿佛代表一种隐秘亲昵的挖掘,深入灵魂,深入骨髓,小翠从最开始的茫然,到被触碰到灵魂,整个人好像都要升天了。 她口中每一个角落都被对方妥帖地“光顾”到,那种可怕的战栗感拥有惑人的魔力,将她的脑子彻底搅成了一锅粥,她跟随本能闭上了双眼,用心去感受对方带来的独特感觉。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好像破开了壳,她第一次升起一种可怕又隐秘的念头——这样的少爷,只能属于她一个! “呼呼——” “...小翠?呼吸,快呼吸!” 耳边隐约传来裴景明的声音,小翠睁开湿润迷蒙的眼睛,猛地喘了口气。 裴景明并没比她好到哪里,嘴角破开一道小口子,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 两人对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开了,紧张害羞的感觉顿时消散了许多,只剩下亲昵温情。 大约是这个亲密的吻,突然让他们意识到,原来这也是一件如此让人舒服和愉悦的事。 裴景明变回一手撑头的姿势,另一手在她衣襟处点点,“娘子~你今晚要穿着衣服睡觉吗?” 小翠红着脸横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坐了起来,正要解扣子,突然转头对裴景明娇嗔道:“少爷你、你转过去!” 裴景明“呵呵”傻乐了几声,听话地转了个身。 结果衣服刚脱到一半,小翠突然让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裴景明热烫的语气喷在耳边:“娘子,不如让——为夫代劳?” 暧昧的语气钻进耳朵里,小翠直接软了半个身子,后来...后来红色罗帐被轻轻放下,一截洁白的手腕倏忽伸出了红色的帐外,红的更红,白的更白,那手轻轻扯了把帐子,便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第二天醒来,小翠睁着眼发了好一会儿呆,被开门的动静惊醒,才后知后觉感到不舒服,特别是...腰部以下。 “娘子,起了吗?” 裴景明声音响起,小翠暗暗红了脸,大白天的,叫什么“娘子”。 她扶着腰坐起来,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阳光明晃晃的,小翠一下急了! “少爷怎么没叫我?这都什么时辰了?!” 裴景明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自然地在她额头上香了一口。 “娘亲让你多休息一会儿的,不用着急,洗漱好再去祭祖,水都给你打来了。” 小翠红着脸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放开,我去洗脸。” 裴景明笑着放开手,小翠毫不留情转身离开他的怀抱,他顿时露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 刚要折身去收拾床铺,没想到离开的人突然撞了回来,在他下巴上狠狠亲了一口,才害羞地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于尘740616”宝贝送的X50营养液!让你破费啦!多谢鼓励!希望下本会更进步一点,没让你的营养液浪费,哈哈:D:D:D</div> ☆、第、 49 章 一年后,临河府,济山布庄。 女掌柜从二楼匆匆走下,抬手唤过一个小丫鬟,“宛冬,快去府上找夫人,就说来了大客!” 宛冬应了是,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向着金平街西边儿的昌明街而去。 刚拐进昌明街,周围环境顿时一静,少了许多喧嚣,白色的大理石铺了一整条街,宽敞平坦,看着就要比别处气派几分。 宛冬气喘吁吁跑到一户朱门前,用力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抬头,朱门上鎏金写就遒劲的两个大字——“裴府”。 裴府花园,花儿姐扶着小翠的胳膊,嘴中还在不停念叨,“你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红茜怎的还来寻你,真是不知轻重!” 她语气里满是不赞同,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翠,生怕她稍微动一动,肚子里的小家伙又不安生。 今日天气好,趁着还没晒起来,她这才扶着小翠出来走走,结果都不到一刻钟,就说布庄那边来人了。 小翠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花儿姐无需过分担心,如今都快五个多月了,他心疼我,早就不闹腾了。” 花儿一愣,不论看多少次,还是会被她的笑容惊艳到。 今日她穿了一身柳芳绿的折枝莲纹裙,梳着一个松松的坠马髻,因在家中,只简单簪了一支玉簪,显得整个人如一朵清雅的荷花,在这炎炎夏日中叫人心头凉爽一片。 半年前,小翠突然登门,请她到自家帮忙,给的工钱令花儿全家瞠目结舌,谁能想到,当年集市里卖鱼的小丫头,不出三年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少夫人? 小翠轻轻摸了摸肚子,踏进了议事厅的门,脸上已然换了副神色,小丫头宛冬已在里面等了一会儿,看到她进来,立刻恭敬福身行礼。 “夫人,掌柜的让我来请您去一趟,店里来了大客。” 小翠在花儿姐的服侍下缓缓坐了,并不见着急的神色,口中淡淡道:“哦?可听清是哪里来的客人了么?” “是——京城来的,他们一进门,我就特地注意了一下。”毕竟这行人气派不凡,光是丫鬟婆子就跟了十几个。 布庄上到管事,下到丫头小子们,都是小翠和裴夫人亲手一个个挑选出来的,办事自然是机灵可靠的。 小翠听罢满意颔首,宛冬却并不敢有丝毫自满的神色,仍然恭敬等待对方吩咐。 “既然如此,花儿姐,你去同娘亲说一声,就说我要出趟门,顺便让小浩子备车。” 花儿有心再劝,但看了眼宛冬,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轻声应了个“是”。 不多会儿,裴夫人果然脚步匆匆过来了这边。 她穿着一身茶色如意纹绸裙,外罩湖蓝色比甲,圆润的脸庞光洁白皙,头上簪着一支飞鸟镂空金簪,富贵又气派,仿佛曾经裴府掌家的那个大娘子回来了。 但比起那时,裴夫人的身上少了许多沉重的东西。 小翠刚要站起行礼,就被对方一把扶住了。 “我说你这孩子,如今月份一日比一日大了,怎好还出门呢?要不,娘替你去这一趟?” 小翠拉着对方手边晃边撒娇:“娘~没事的,我身子骨多么壮实您又不是不知道,就去一趟布庄而已,不会累着的。” 她偷偷觑着对方的神色,看对方露出犹豫之色,赶紧趁热打铁:“您就让我出去散散心吧~我都一个多月没出过门了,不仅我快闷死了,小家伙也快闷得不行了,整日都踢要我好几回呢~” 一边说一边露出委屈的神色,裴夫人被这一大一小弄得果然心软了,只不过到底放心不下,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她们这一走,竟走了大半个上午,中午裴景明从外边儿回来,来不及歇口气,听完下人的汇报后转头就出了门。 刚到布庄门口,正迎上他娘亲和娘子携了几个锦衣玉衫的人出来。 众人有说有笑,裴景明打量媳妇儿的脸色,这才放下心来,迎了上去。 他与贵客微微点头致意后,便迫不及待走到小翠另一边,轻轻扶住了对方,担心道:“出来大半日,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副着急紧张的样子。 众人眼神齐齐看了过来,小翠一向厚脸皮的个人,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让...贵客见笑了,我家官人就是关心则乱,这才失了礼数,还请您不要介意。” 说完,在衣袖的遮掩下,偷偷掐了下对方。 他们成亲才一年多,自是蜜里调油,且小翠身怀三甲,众人自然只有打趣谅解的份儿。 那贵客是从京城来的母女几个,和小翠他们拜别后,其中一个打扮最为贵重、样貌也最为出彩的小娘忍不住凑到母亲耳边讲悄悄话:“阿娘,这世间怎么还有这样的夫妻?竟全然不顾礼数,也不在乎外人目光,好像眼里只有他娘子一个人似的。” 小姑娘尽管这么说,但语气里分明含了羡慕的成分。 不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她曾见过的任何一对夫妻,他们都相敬如宾,互相给予对方体面,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今日一瞧,或许...就是那份旁若无人的亲密吧... 自古以来,不论妻妾,之于男子,无不是摆设脸面,他们就算人后有千百般甜言蜜语,也总是羞于展现人前,更别提这样昭然显示自己的在乎,那样——不就显得他们只耽于儿女私情,失了大丈夫的气节? 那夫人似是走神,听到小女儿的问话才悠悠叹出口气:“自古多将红颜比做祸水,殊不知情之一字,往往没有道理,但对于妇人来讲,一辈子若能遇到这样的一个男子,那才是不枉此生。” 说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娘此生所愿,并不想你能嫁入高门抑或重臣,那些都是虚的,若是你也能找到像那东家夫君一般的人,娘才是真的开心!” 小娘子懵懂地看着自己母亲,顺从点点头,心里却隐隐有了期望。 别人都说自己是顶顶好看的姑娘,身份也尊贵,可那男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瞧过自己一眼,若有一日,也有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小娘子想着想着,突然害羞地低头笑了。 将人送走,小翠也松了口气,看到裴景明来,第一时间和他分享喜悦的心情:“夫君,我答应妙妙的事情终于能做到了!” 裴景明一听她叫“夫君”,整颗心都像要化开一样,宠溺地将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那可真是恭喜阿槿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做到。” 小翠看着他笑得甜甜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表情,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 “咳咳!”裴夫人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了,只得出言提醒,“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家吧,翠儿,不若你们回家再聊?” 小夫妇同时红了脸,手牵手跟着裴夫人上了马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一家人一起用过午饭,裴景明和小翠回了明湖苑,她身子日渐沉重,精神到底不比以往,吃完饭就开始犯困。 眼下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裴景明早叫人在院子里布置好了凉亭,四周挂了纱帘,中间安置了一张美人榻,上面铺了厚厚的褥子,还备着一张薄毯。 亭子就在池塘边上,纱帘既可以挡风还可以挡蚊虫,池塘边的水汽却让气温降了不少。 屋中燥热难耐,小翠顶着两个人的身子,不一会儿就出一身的汗,根本睡不好,裴景明心疼不已,这才想了这么一招。 依他的话,本不想小翠这么早就怀孕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对方及笄后没多久,就被查出有孕了。 既然这孩子跟他们有缘,那他也只有挖空心思照顾媳妇儿,好叫她少受些罪。 “是不是困得狠了?我扶你去休息会儿。” 两人一起的时候,下人们都知道,轻易不会靠前来碍眼。 小翠本打算和他讲讲上午发生的事,可惜肚子里的小家伙吃饭时闹腾了一回,眼下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她揉揉眼,另一只手拽着裴景明的袖子不撒手,嘴里糯糯道:“那你陪我好不好。” 自从裴景明千方百计让对方放下所有顾虑,小翠的“另一面”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在他面前爱娇不已,每每搞得他心头直发痒,还软得一塌糊涂,真是“痛并快乐”着。 “好好好,我哪里也不去,就陪着你。” 说着,将人扶在塌上,摆好侧睡的姿势,自己一脚跨了上去,直接将胳膊塞进了对方颈子下面,半靠着将人抱在了怀里。 小翠迷糊中蹭了蹭他的胸膛,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裴景明将她颊边碎发温柔拨后,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才轻轻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他的手熟门熟路搭在了对方微微隆起的肚腹处。 夏日的暖风夹杂着池塘里微醺的水汽吹了过来,将白色的纱帘轻轻拨动,亭中二人嘴角皆微微翘起,不知做了什么美梦。</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