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娘子》 第1章香,真香 赵义看向她脚边那堆肉。 细看,好像真的...不是人。 “这种剥了皮的小块狗肉你认不出,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都能混进来...”婵夏抓起完整的狗后腿,“眼力真让再下佩服。” 赵义惭愧。 昨晚他摸黑到乱葬岗给义弟收尸,要躲看守,不敢点灯,摸到手感差不多的一股脑都装袋子里。 “这只狗应该是我义弟养的大黄,皮让人剥走了,黑灯瞎火我摸着都差不多...” 婵夏一手一块肉,仔细给他讲解区别。 “人肉质感发涩,狗肉粗糙,肌肉纹理颜色气味区别非常大,闭眼也可分辨。” 赵义陡然生凉。 人肉与狗肉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别无二致。 他这般壮汉看了这一堆骨肉都心生畏惧,小仵作冷静的近乎骇人,不知摸了多少残肉断手。 “传我仵作行的督...于铁蛋曾对我说过,死不过是生的另类转换,开棺验尸当保持冷静,勿忘所学,这便是最大慈悲。” 赵义听不懂,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识的样子,转移话题道: “为何这狗只有一半,被剥皮不见狗头——难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让我义弟王二永世不得超生?!” “想多了。若遇荒年,易子而食,人肉不如狗肉贵。”婵夏把两块肉各自放回原位。 “狗皮被剥去留做膏药,狗头骨烧灰可入药治马疮,可惜这忠犬,明明有机会逃过此劫,却因护主心切,被一起斩杀了。” “护主而死?” 这四个字勾起了婵夏的感伤。 她前世便是为了护着督主,被狗皇帝的追兵一箭穿心,再睁眼便回到了八年前,此时她才十四岁。 从此厂卫督主少了个忠心狗腿,青州即将多个德艺双磬童叟无欺的好仵作。 面前躺着的这具碎尸,便是她重生后接手的第一案。 剩半截的忠犬让婵夏联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处理忠犬遗骸格外细致。 “这狗的后腿结实强壮,能留在军营做犬辅,必是充满灵气威风大狗,你义弟出事时,它若不冲上前,那些人也不会动它。” 闪电透窗,衬得婵夏如神明一般,难以揣测。 赵义听“军营”二字骇然失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手摸刀柄。 他只字未提军营,小仵作却直言“军营犬辅”,难道,这小仵作看出自己并非来自厂卫的校尉,只是来自军营的小把总?! 他冒充厂卫之事若被告发,难逃一死,不如—— 天边响起惊雷,震得赵义一激灵,灭口念头一闪而过。 “军爷,你冒名顶替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堵我口不用麻烦刀剑,用银钱收买即可,我很好收买的。” 素手细如葱白,裹在手套里好似沁血白玉,弯针在灯下泛着阵阵寒光,穿梭在支离破碎的骨肉间,带出一串血线。 燃烧的苍术余烟袅袅,少年音质清冷,像清泉划过山涧,说得赵义透心凉——这小仵作不仅看穿了他的身份,还猜到他的心思? “有现银最好,无现银也可赊账,若实在过意不去,把马留给我,也是不挑的。” “乡土特产,药草、鸡蛋、花布...统统不挑,皆可做利银抵债。我与人做事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明码实价。” 若不是此时场景过于诡异,只听这口气,赵义还以为遇到个讨债的泼皮。 就差把他身上衣物剥下来抵债,这贪财性子,不去赌庄做讨债的,实在屈才。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下第二仵作。”第一自然是师父于铁蛋了。 婵夏嘴上说着,针却不停,残肢被她巧手修复,初现雏形。 赵义暗自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银袋子,徒生烦恼。 银钱不够暂且不提,倘若仵作日后嘴不牢,说出去...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还是灭口好。 “若我把你冒名顶替的事儿张扬出去,按大燕律,我替你缝尸已属同犯,也要一并挨板子,有钱不赚非要奔着挨板子使劲,我还没那么傻。” 赵义脸青青白白,小心翼翼探测:“你真不懂读心术?” “你义弟是英雄好汉,你动我便是滥杀无辜,丢你义弟的脸,英雄怎可与狗熊称兄道弟?你既执意灭口,先对着你这英雄义弟恩断义绝,绝完了便灭我口罢。” 婵夏双手抱住王二头颅,举至赵义眼前,无比真诚: “来,冲着你义弟,割袍断义,与其绝交,然后给我来个白刀进红刀出。” 赵义被她损的燥了个大红脸:“我只是想想,又没真拿你如何——你怎知我义弟是英雄好汉?怎知我,知我...” 并非来自厂卫而是军营? 赵义心有千万疑问。 他自认装得他天衣无缝,连巡检司那些人都被他瞒了去,小仵作怎识破的? “一个问题,二两银子。” 婵夏将头颅放回,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二。 赵义一时语凝,他在军营任把总,一年不过十两俸禄,这贪财仵作一开口便是二两。 验尸水平是否天下第二不得而知,脸皮倒是天下第一厚! “先说...你怎知到我真实身份的?” “你这一身的确是厂卫绣衣使所穿,鞋却不对,绣衣使校尉以下,办差必穿草鞋,校尉以上皆是黑底白靴,你这种尖头黑靴,是军营把总以上才会穿的,这是破绽一。” “难道还有别的破绽?”赵义问完便后悔,二两没了! “多谢军爷支持我这童叟无欺的小买卖,再说这第二疑点。来时路过马棚,看你的马正低头吃草,通体如墨,身姿矫健,身有伤痕,又被煽过。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你真不把战马抵给我吗?” 赵义只当听不到这厚脸皮的勒索。 “厂卫锦衣使配乘马,剪鬃束尾无需煽,下次你再想装厂卫的人,记得做戏足点。” “既你一开始便识破我,为何不当着狗官告发我?” “告发你对我没好处,毕竟我现在属实是穷...军爷,你不问问我怎知道,你义弟是忠臣好汉被人残害么?” 婵夏眼巴巴地看着赵义,眼里露出贫穷的光。 第2章遇到黑吃黑 大燕天成十年,六月初十。 陈婵夏快步急行,赶在酉时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都关了门,只剩巡检司衙门灯火通明。 衙门偏房撤了桌椅,正中临时搭了个台子,上面盖着白布,阵阵血腥味从布下渗出。 婵夏掀开白布。 尸体独有的腥气霎时在空中蔓延开来。 白的红的,烂乎乎的,一堆肉挤在一起,断手从台子上滚了下来,落在地上。 婵夏身后的小吏见此状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干呕,这也太惨不忍睹了! 主位上,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的赵义瞪了眼那个吓吐的小吏,转脸对婵夏粗声命令: “限你三个时辰内将这具尸身缝合完整,做不好,你连同这一屋子狗官都要挨板子。” 站立在赵义身边的巡检司主官并一众官吏齐刷刷发出抽气声。 台上这具,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烂肉,再剁得碎点,包饺子也够了。 除手脚头颅尸身都成了碎块,限时缝合,未免过于苛刻。 赵义见婵夏只盯着自己傻看,当小仵作吓傻了,冷笑道: “做不到?” 一旁的师爷给婵夏使了个眼色,婵夏这才回神。 她倒是不是被眼前这摊肉吓到。 婵夏前世阅尸无数,就算是凌迟处死的,跟在督主身边也看了不少,眼前这具尸身还不算最惨的死法。 她是被赵义的脸惊到了。 这是她前世熟人啊! 婵夏对着赵义施礼道: “小的缝合时不喜有人叨扰,可否让其他人回避?” 主官等人拼命点头,说得好! 那尸块初见风奇臭无比,好在阿夏身有异香,只站在那一会,屋内尸臭便被中和了去。 虽不必受尸臭刺鼻之苦,可面对这么一大堆肉,谁能不怕? “大人,此地交由阿夏即可,大人移步上房,下官让醉仙楼送些好酒好菜,大人舟车劳顿,稍事休息?”主官堆笑。 “酒囊饭袋,人命关天还想着吃喝?”赵义用力拍了下椅背,屋里稀里哗啦跪一地。 主官瑟瑟发抖,马屁拍马腿上了,也不知哪句得罪了这位狂躁的大人。 赵义看这一屋子谄媚嘴脸心烦,大手一挥:“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主官等人落荒而逃,走出去好远才擦擦额头冷汗。 这凶神恶煞般的赵大人,在俩时辰前背着一袋子血肉模糊的烂肉,踢开已经要关门的巡检司大门,扬言要找最好的仵作缝合烂肉,否则便治罪全衙门。 想到凶神恶煞的赵义,主官心有余悸。 “阿夏能应付得来吗?” “他出身仵作世家,三代皆是仵作,虽才入行,却有他阿爹陈团头的举荐信,定是没问题的。” 师爷嘴上夸婵夏,心里却也没底。 本县仵作见那臭气熏天的烂肉俩眼一翻晕过去了,主官只能飞鸽传书,请州府出了名的仵作团头连夜赶来。 谁知仵作团头没来,来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说他阿爹有要事过不来。 这位仵作世家出来的阿夏,天生一副笑面,身有异香,能耐大不大暂且不知,香是真香,身上也不知有股什么味,好闻的紧。 主官和师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阿夏身上,毕竟找不到替代人选,这厂卫来的大人,属实狂躁... “对了师爷,你可有看清大人令牌?他是厂卫哪位公公手下?” “大人进门便要打要杀,那牌子晃的太快,学生跪迎还来不及,哪敢正眼看啊...” 主官愁眉苦脸,他这小小巡检司,怎就惹上厂卫的人呢。 屋内,赵义虎视眈眈地看着婵夏。 他始终不信这个比娘们还好看的仵作是个有本事的。 婵夏解开身后的大包裹,取净水净手,含姜片于舌下,台下置火盆烧苍术皂角。 取略小于女子面纱的白帕子,两端绳勾住耳朵,遮挡口鼻。 白色帽扣在头顶,拽紧绳端,所有发髻覆在帽下。 套上白色大布袍,戴羊肠所制轻薄手套,周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在外。 这打扮在仵作行可谓闻所未闻。 赵义一个健步窜过去揪着婵夏的领子。 “你捂得这般严实作甚,嫌弃我义弟?!” 婵夏淡定推开他。 “莫要误会,这护具是防止验尸者,汗水头发等沾染逝者。” 赵义将信将疑:“状元两只笔,泼皮零件多...若糊弄了事,定不饶你!” 婵夏淡定捡起地上断手,挥着断手冲着赵义比了比,赵义吞吞口水,看那青黑色的断手,自觉退后。 这小仵作,怪邪门的哩。 闹腾的噪音消失了,婵夏这才有条不紊地给尸块分起类来。 赵义等了半天,不见她缝合,只在那挑挑拣拣。 只恨这小子把他义弟当成肉铺案板上的肉,挑肥拣瘦。 正待咆哮—— “肃静,越聒噪越慢。”婵夏未卜先知。 赵义郁火堵心,索性挪步窗前,眺望黑沉沉的夜。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赵义的泪水淹没在寂静的雨中。 木板上的,是他的义弟王二。 前日,他还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眼前,与他把酒言欢,展望未来。 只等着战事平息,解甲归田,回乡讨个媳妇,生个胖娃娃。 一转眼,便是阴阳相隔,连个全尸都没落上... 北燕讲究全尸入土,来世方可转世为人。 赵义只盼着小仵作能快点缝好,早些让义弟入土为安。 赵义抹掉脸上泪水,一转身,差点没气死。 “你怎把我义弟遗骸扔在地上?!” 他只一分神的功夫,婵夏便将骨肉分了堆。 除摆放在台子上的那些,地上又铺了张油皮纸,上面又放置了堆。 知道的这是仵作缝尸,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肉铺。 屠户大甩卖,好肉论堆卖。 赵义冲过去,双目赤红,抽出佩刀抵在婵夏的脖颈威胁: “捡起来,全都给我缝回去,即刻!” 却听那小仵作不慌不忙: “你义弟生前可是个人?” 赵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小子是活腻歪了? “当然是人!” “可是长了一头两躯、四条腿、还有一条尾巴?” “长成那样还是人?” “你也知长成那样不是人...那你为何让我把人和半只狗的肉,统统缝在一起? 第3章假厂卫遇假仵作 赵义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咬紧牙关,扭头不语。 竟然不上钩...婵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战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没死在鞑子的铁蹄下,却因得罪人,死后惨遭车裂,后又补了数刀。” 赵义愕然失色:“你认得我义弟?!” “承蒙军爷惠顾!” 在赵义萌生一拳撂倒婵夏念头前,婵夏解释: “耻骨联合面看年龄最是准确,北方寒冷成长较晚1年,结合牙齿磨损程度断定年龄在16,前后误差不超过2年。你若有所怀疑,我当场烧一段尸骨骨质,称重——” 赵义强装威严,前面说的都听不懂,烧骨头这个听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扬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这算上一个问题细化,不能单算。”被坑了几次,赵义总算灵了些。 “茧子,他三指下皆有厚茧,小指却只有一点,这是极好的握弓手势。” 婵夏指了指还未来得及缝合的腹部,那里有条深深伤疤。 “这道伤便是他骁勇善战的证据,给他疗伤的郎中水平不高,这肉竟还有两处缝在外面——我缝亡者都没这般粗糙。” 缝成这样,督主会不给她晚饭吃的。 每一个童叟无欺的好仵作背后,都站着督主这般魔鬼教头。 “王二义胆忠肝,连养的狗都是好样的,只叹好人无好报...若是正常死亡,军营的缝尸匠便能将他安置好,何须你冒充厂卫找巡检司?” 若真是厂卫的人,要找也是县衙,找不到巡检司。 巡检司属于地方最小机构,以缉盗为主,比不上县衙人多,主官无品小官,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赵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离这最近的军营便是北直隶军了,监军太监据我所知是个混货,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监才遭了秧吧?好在尸身虽散,创口边缘却无明显收缩现象,身无抵抗伤也无约束伤,他在车裂前就已经死了,死后遭车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义弟并非死于车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两眼突出、鼻孔可见黑色瘀血、嘴唇破裂、两耳肿大、指甲漆黑,许是有人见不得狗太监残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赵义嚎啕大哭: “贤弟!你死得惨啊!” 婵夏一口一个狗太监拉近彼此距离。 “我与义弟同为北直隶军把总,他不慎将监军太监挂在棚顶的‘宝贝’碰落,惹怒那狗阉人,随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车裂后又命人乱刀砍碎。 昔日奋勇杀敌军功在身的王二死无全尸,害他的阉狗却逍遥,天理何在! 赵义难以抑制,嘶吼出心底郁结。 “天道不公!阉狗不得——”好死还没说出口。 后脑一痛,赵义转身,蝉夏手持灯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将晕过去的赵义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顶替还敢嚣张乱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懒得出手帮这个憨憨。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洒在城楼上,随着鼓声响起,四面城门同时打开。 灯油燃尽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蝉夏伸了个懒腰。 正待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忽听外面压着嗓饱含怒意的呼唤。 “陈婵夏!你给我死出来!” 蝉夏往桌底看去,想钻,已然来不及了。 门被踢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小枯干穿蓑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见到婵夏不由分说,抓着油纸包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胆儿也忒肥了!” 婵夏哎呦一声惨叫:“阿爹!手下留情!” 陈四听她叫得好似杀猪,火头更甚:“喊什么,油饼砸人又不疼!” “我刚缝完尸,还没换衣清理尸毒,疼倒是不疼,可这饼就不能吃了...” 陈四忙把油纸包挪老远,贪财嘴脸与婵夏如出一辙。 “快去清洗,等会再算账!”陈四瞪了眼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婵夏冲他嘿嘿一笑,去了后院。 从井里摇上一桶拔凉水,脱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细涂手脸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复洗净。 后院没人,她便解开发髻,满头青丝垂落,仔细涂抹凝露,以免沾染尸毒。 陈四过来,正看到闺女披头散发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吹兰芬馥,笑眼弯弯,满园盎然生机,全被她的瑰姿艳逸盖了去。 陈四吓得心一拧,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压着嗓子训斥:“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又没人看到,怕啥...”婵夏不慌不忙地把头发窝成鬏,取了俩崭新的布巾包上,美娇娘又成了面冠如玉小郎君。 “让人看到你女扮男装冒充仵作,不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数十载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陈四窝火。 这几日青州鼓腹含和,他这团头做得清闲,昨晚吃了几盏酒提早睡下。 醒来发现女儿留了纸条。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拦下飞鸽伪造他的举荐信,独自去了县城。 陈四急了满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门一开便冲进来找闺女。 闺女俩月前从树上摔下来,醒来便转了性子。 非得闹腾要做仵作,每逢他验尸她都要跟着,这次更是胆大,竟伪造他的举荐信,女扮男装就过来了! 这一路,想的都是闺女身份被拆穿被打个半死的画面,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进城。 见她屁事没有还一副作死的样子,担忧化为愤怒,抡起拳头就要锤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脸,又下不去手。 拳头停在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别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婵夏笑嘻嘻地放下陈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别以为炖酱骨我便不气了。” “再加一份鱼圆,我亲自钓溪鱼。” 陈四吞吞口水,努力装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这些枯骨烂肉?我刚看你缝的那具尸,这种碎尸莫说你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这十几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缝的好,好在你糊弄过去了...那鱼圆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够塞牙缝。” “傻阿爹,若不是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装跑这么远...”婵夏小声嘀咕。 她重生已俩月有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这时间前后死的。 准确的说,再过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给婵夏力挽狂澜的时间,只剩最后五天。 第4章谁也不想留 大燕天成十年,六月初十。 陈婵夏快步急行,赶在酉时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都关了门,只剩巡检司衙门灯火通明。 衙门偏房撤了桌椅,正中临时搭了个台子,上面盖着白布,阵阵血腥味从布下渗出。 婵夏掀开白布。 尸体独有的腥气霎时在空中蔓延开来。 白的红的,烂乎乎的,一堆肉挤在一起,断手从台子上滚了下来,落在地上。 婵夏身后的小吏见此状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干呕,这也太惨不忍睹了! 主位上,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的赵义瞪了眼那个吓吐的小吏,转脸对婵夏粗声命令: “限你三个时辰内将这具尸身缝合完整,做不好,你连同这一屋子狗官都要挨板子。” 站立在赵义身边的巡检司主官并一众官吏齐刷刷发出抽气声。 台上这具,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烂肉,再剁得碎点,包饺子也够了。 除手脚头颅尸身都成了碎块,限时缝合,未免过于苛刻。 赵义见婵夏只盯着自己傻看,当小仵作吓傻了,冷笑道: “做不到?” 一旁的师爷给婵夏使了个眼色,婵夏这才回神。 她倒是不是被眼前这摊肉吓到。 婵夏前世阅尸无数,就算是凌迟处死的,跟在督主身边也看了不少,眼前这具尸身还不算最惨的死法。 她是被赵义的脸惊到了。 这是她前世熟人啊! 婵夏对着赵义施礼道: “小的缝合时不喜有人叨扰,可否让其他人回避?” 主官等人拼命点头,说得好! 那尸块初见风奇臭无比,好在阿夏身有异香,只站在那一会,屋内尸臭便被中和了去。 虽不必受尸臭刺鼻之苦,可面对这么一大堆肉,谁能不怕? “大人,此地交由阿夏即可,大人移步上房,下官让醉仙楼送些好酒好菜,大人舟车劳顿,稍事休息?”主官堆笑。 “酒囊饭袋,人命关天还想着吃喝?”赵义用力拍了下椅背,屋里稀里哗啦跪一地。 主官瑟瑟发抖,马屁拍马腿上了,也不知哪句得罪了这位狂躁的大人。 赵义看这一屋子谄媚嘴脸心烦,大手一挥:“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主官等人落荒而逃,走出去好远才擦擦额头冷汗。 这凶神恶煞般的赵大人,在俩时辰前背着一袋子血肉模糊的烂肉,踢开已经要关门的巡检司大门,扬言要找最好的仵作缝合烂肉,否则便治罪全衙门。 想到凶神恶煞的赵义,主官心有余悸。 “阿夏能应付得来吗?” “他出身仵作世家,三代皆是仵作,虽才入行,却有他阿爹陈团头的举荐信,定是没问题的。” 师爷嘴上夸婵夏,心里却也没底。 本县仵作见那臭气熏天的烂肉俩眼一翻晕过去了,主官只能飞鸽传书,请州府出了名的仵作团头连夜赶来。 谁知仵作团头没来,来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说他阿爹有要事过不来。 这位仵作世家出来的阿夏,天生一副笑面,身有异香,能耐大不大暂且不知,香是真香,身上也不知有股什么味,好闻的紧。 主官和师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阿夏身上,毕竟找不到替代人选,这厂卫来的大人,属实狂躁... “对了师爷,你可有看清大人令牌?他是厂卫哪位公公手下?” “大人进门便要打要杀,那牌子晃的太快,学生跪迎还来不及,哪敢正眼看啊...” 主官愁眉苦脸,他这小小巡检司,怎就惹上厂卫的人呢。 屋内,赵义虎视眈眈地看着婵夏。 他始终不信这个比娘们还好看的仵作是个有本事的。 婵夏解开身后的大包裹,取净水净手,含姜片于舌下,台下置火盆烧苍术皂角。 取略小于女子面纱的白帕子,两端绳勾住耳朵,遮挡口鼻。 白色帽扣在头顶,拽紧绳端,所有发髻覆在帽下。 套上白色大布袍,戴羊肠所制轻薄手套,周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在外。 这打扮在仵作行可谓闻所未闻。 赵义一个健步窜过去揪着婵夏的领子。 “你捂得这般严实作甚,嫌弃我义弟?!” 婵夏淡定推开他。 “莫要误会,这护具是防止验尸者,汗水头发等沾染逝者。” 赵义将信将疑:“状元两只笔,泼皮零件多...若糊弄了事,定不饶你!” 婵夏淡定捡起地上断手,挥着断手冲着赵义比了比,赵义吞吞口水,看那青黑色的断手,自觉退后。 这小仵作,怪邪门的哩。 闹腾的噪音消失了,婵夏这才有条不紊地给尸块分起类来。 赵义等了半天,不见她缝合,只在那挑挑拣拣。 只恨这小子把他义弟当成肉铺案板上的肉,挑肥拣瘦。 正待咆哮—— “肃静,越聒噪越慢。”婵夏未卜先知。 赵义郁火堵心,索性挪步窗前,眺望黑沉沉的夜。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赵义的泪水淹没在寂静的雨中。 木板上的,是他的义弟王二。 前日,他还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眼前,与他把酒言欢,展望未来。 只等着战事平息,解甲归田,回乡讨个媳妇,生个胖娃娃。 一转眼,便是阴阳相隔,连个全尸都没落上... 北燕讲究全尸入土,来世方可转世为人。 赵义只盼着小仵作能快点缝好,早些让义弟入土为安。 赵义抹掉脸上泪水,一转身,差点没气死。 “你怎把我义弟遗骸扔在地上?!” 他只一分神的功夫,婵夏便将骨肉分了堆。 除摆放在台子上的那些,地上又铺了张油皮纸,上面又放置了堆。 知道的这是仵作缝尸,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肉铺。 屠户大甩卖,好肉论堆卖。 赵义冲过去,双目赤红,抽出佩刀抵在婵夏的脖颈威胁: “捡起来,全都给我缝回去,即刻!” 却听那小仵作不慌不忙: “你义弟生前可是个人?” 赵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小子是活腻歪了? “当然是人!” “可是长了一头两躯、四条腿、还有一条尾巴?” “长成那样还是人?” “你也知长成那样不是人...那你为何让我把人和半只狗的肉,统统缝在一起? 第5章谁闻谁说香 厅堂里几人心中都像是揣了兔子,砰砰乱跳。 “大人借一步说话。” 婵夏把主官带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 主官面色严峻,看赵义多了几丝警惕与不安。 赵义握紧刀把,手心满是惊出来的汗。 他觉得主官看他的眼神不对,不知仵作小公子与他说了什么,实在不行,只能杀出去了... 好在,主官听婵夏说完,只说这案情重大,巡检司无裁量权,转到县衙。 这番话给了赵义台阶,他连连说是,赶着车离开巡检司。 “这次多亏阿夏提点,今日事——”主官看向婵夏。 “大人宽心,我与阿爹只当没来过。” 主官长舒一口气,等婵夏父女离开后嘀咕:“阿夏这般通透之人,竟出身仵作世家,实在是可惜了...” 父女俩出了城,行至小树林前,赵义窜出来。 他骑马先行一步,特意等着婵夏父女。 “多亏夏兄弟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六两。” ...赵义的手僵住,摸了半天,只掏出两角碎银,婵夏一挥手。 “先欠着,以后连本带利送到城内,我阿爹是青州团头,随便打听就能找到。” 赵义酝酿满腹感谢之词,全被她“连本带利”噎回来了。 “你与那主官说了什么,他何以痛快放你我出城?” “我对他说,你身份似有可疑,但我不确定。” “!!!!”赵义合不拢嘴,下意识地看身后,就怕窜出来一堆追兵。 这小仵作到底是敌是友?! “不用看,不会有追兵。” “恕在下愚钝,你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巡检司乃无品小官,无权无势,若你真是冒名顶替,他不通知县衙,擅自传书招你我过来,便是渎职之罪。若你不是冒名顶替,得罪厂卫,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没造成损失,不声张,这事便过去了。 她与巡检司主官说的那几句,既保全赵义,也让她和陈四不担风险。 “夏兄弟智慧过人,有勇有谋,再下佩服。” “以后有困难来找我。”婵夏回的痛快,“童叟无欺,收费合理。” 陈四默默转身,不忍直视。 赵义嘴角抽抽,想起被连环坑银钱支配的恐惧来。 “我这就去安葬义弟,后会有期。” 婵夏叫住了他。 赵义只见眼前一绿,接过她丢过来的一抹绿。 这是...芫荽?? “你捡尸块手上染了味道,用这个搓洗,一日数次,可去味...这个就不收钱了。” 这些去除异味的物品,仵作都是随身携带的。 赵义将手放在鼻下仔细闻。 “没有异味啊?” “你闻不到,别人能闻到,照我说的做吧。” “你能闻到阿夏身上的香吗?”陈四问。 赵义更困惑了,啥香啊? 陈四明白了。 此人天生嗅觉丧失,闻不到尸臭,也闻不出女儿的香。 婵夏却不意外,赵义前世就是没有嗅觉的。 与赵义告别,父女俩继续赶路。 陈四嘟囔。 “这女婿算是招不成了,不过也罢,我闺女这般香甜,配他这没有嗅觉的不过是牛嚼牡丹,不成也好...只是咱家那二十多亩地也不知何时才能弄完。” 眼看壮劳力飞走了,哎。 “好多人说我香,我自己却闻不出,阿爹,我身上到底什么味啊?”婵夏疑惑。 陈四摇头:“具体我也说不太好,不似花香那么腻,不似果香那般甜,初闻似薄荷般清爽,细品又似雨后树叶般清新,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总之,混在一起是很清爽好闻的味道。 说起这个,陈四想起来了。 时逢盛夏,若仵作验尸,身上必然沾染尸臭味,味道之强烈,反复搓洗都难以去除。 他今日踏入阿夏缝尸的房间,竟没嗅到半点异味,难道...女儿身上异香能中和那股味道? 之前女他没留意,细想却有迹可寻! 他验尸换下来的衣服,经女儿浆洗后,半点异味都没有,其他仵作哪怕是熏染除臭后,身上的味道也是很难消除。 他只当女儿洗的仔细,现这俩月案情较少也没太在意,必是她身上的奇香起了作用。 陈四眼睛一亮,这般天赋异禀...不去嫁给杀猪的,实在是可惜了! 若那杀猪的刘二知道女儿身上这异香,能中和掉肉铺的血腥气,定不会嫌弃闺女能吃了... 想到嫁女有望,陈四喜上眉梢,找机会定要与屠户详谈一二。 抓紧谈,等入秋农忙了,那二十亩地...还有希望! 婵夏不知陈四又惦记着让她嫁人之事。 她想到巡检司门口那喊冤妇人王氏,眉心紧了紧。 按着正常流程,县里仵作查验完了,再由知府派阿爹这种州府仵作过来复验。 她为了带阿爹快些脱身,刻意回避了新出的那桩命案,以免让知府发觉她和父亲来过长平县。 路过孙家,她着意问了路人几句。 死者是孙家独子,据说家中招贼被害,头部变形,颈项血肉模糊。 她虽未亲眼见一眼那死者,却知这般大案,少不了要阿爹再跑一趟了。 只怕这几日还有的忙。 距离阿爹死期越来越近,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若阿爹再来长平县验尸,她还要跟着,以防不测。 “阿爹,回去若有人问起你我昨夜去了哪,你只说亲戚家有事急着过去帮忙,莫提巡检司。” 陈四颔首,利害关系他懂,守口如瓶,不仅能明哲保身,还能卖巡检司主官个人情。 “三伯父一家问起,你也不要说。”婵夏又叮嘱了两句。 “你三伯父是我们唯一的血亲,告诉他无妨吧?” “你嫌命长就跟他说,三伯父一家...呵呵。”婵夏想到前世阿爹死后三伯父一家的所作所为,眼里一片冷冽。 陈四看她不高兴了,便不再提这茬,父女二人加快步伐,穿小路朝着首城方向前行。 俩人走了没一会,黑色骏马飞驰而过,越过婵夏刚刚停留的位置,又退了回来。 男人从马上跳下来,鼻翼微动,一双利眸环视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什么味道,竟如此好闻? 他天生嗅觉敏锐异于常人,这种气味他还是头回闻到。 找不到气味来源,男人继续赶路,那抹独特清香,却深深烙印在心里,挥之不去。 第6章好一个兄弟情深 赵义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咬紧牙关,扭头不语。 竟然不上钩...婵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战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没死在鞑子的铁蹄下,却因得罪人,死后惨遭车裂,后又补了数刀。” 赵义愕然失色:“你认得我义弟?!” “承蒙军爷惠顾!” 在赵义萌生一拳撂倒婵夏念头前,婵夏解释: “耻骨联合面看年龄最是准确,北方寒冷成长较晚1年,结合牙齿磨损程度断定年龄在16,前后误差不超过2年。你若有所怀疑,我当场烧一段尸骨骨质,称重——” 赵义强装威严,前面说的都听不懂,烧骨头这个听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扬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这算上一个问题细化,不能单算。”被坑了几次,赵义总算灵了些。 “茧子,他三指下皆有厚茧,小指却只有一点,这是极好的握弓手势。” 婵夏指了指还未来得及缝合的腹部,那里有条深深伤疤。 “这道伤便是他骁勇善战的证据,给他疗伤的郎中水平不高,这肉竟还有两处缝在外面——我缝亡者都没这般粗糙。” 缝成这样,督主会不给她晚饭吃的。 每一个童叟无欺的好仵作背后,都站着督主这般魔鬼教头。 “王二义胆忠肝,连养的狗都是好样的,只叹好人无好报...若是正常死亡,军营的缝尸匠便能将他安置好,何须你冒充厂卫找巡检司?” 若真是厂卫的人,要找也是县衙,找不到巡检司。 巡检司属于地方最小机构,以缉盗为主,比不上县衙人多,主官无品小官,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赵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离这最近的军营便是北直隶军了,监军太监据我所知是个混货,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监才遭了秧吧?好在尸身虽散,创口边缘却无明显收缩现象,身无抵抗伤也无约束伤,他在车裂前就已经死了,死后遭车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义弟并非死于车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两眼突出、鼻孔可见黑色瘀血、嘴唇破裂、两耳肿大、指甲漆黑,许是有人见不得狗太监残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赵义嚎啕大哭: “贤弟!你死得惨啊!” 婵夏一口一个狗太监拉近彼此距离。 “我与义弟同为北直隶军把总,他不慎将监军太监挂在棚顶的‘宝贝’碰落,惹怒那狗阉人,随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车裂后又命人乱刀砍碎。 昔日奋勇杀敌军功在身的王二死无全尸,害他的阉狗却逍遥,天理何在! 赵义难以抑制,嘶吼出心底郁结。 “天道不公!阉狗不得——”好死还没说出口。 后脑一痛,赵义转身,蝉夏手持灯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将晕过去的赵义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顶替还敢嚣张乱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懒得出手帮这个憨憨。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洒在城楼上,随着鼓声响起,四面城门同时打开。 灯油燃尽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蝉夏伸了个懒腰。 正待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忽听外面压着嗓饱含怒意的呼唤。 “陈婵夏!你给我死出来!” 蝉夏往桌底看去,想钻,已然来不及了。 门被踢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小枯干穿蓑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见到婵夏不由分说,抓着油纸包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胆儿也忒肥了!” 婵夏哎呦一声惨叫:“阿爹!手下留情!” 陈四听她叫得好似杀猪,火头更甚:“喊什么,油饼砸人又不疼!” “我刚缝完尸,还没换衣清理尸毒,疼倒是不疼,可这饼就不能吃了...” 陈四忙把油纸包挪老远,贪财嘴脸与婵夏如出一辙。 “快去清洗,等会再算账!”陈四瞪了眼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婵夏冲他嘿嘿一笑,去了后院。 从井里摇上一桶拔凉水,脱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细涂手脸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复洗净。 后院没人,她便解开发髻,满头青丝垂落,仔细涂抹凝露,以免沾染尸毒。 陈四过来,正看到闺女披头散发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吹兰芬馥,笑眼弯弯,满园盎然生机,全被她的瑰姿艳逸盖了去。 陈四吓得心一拧,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压着嗓子训斥:“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又没人看到,怕啥...”婵夏不慌不忙地把头发窝成鬏,取了俩崭新的布巾包上,美娇娘又成了面冠如玉小郎君。 “让人看到你女扮男装冒充仵作,不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数十载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陈四窝火。 这几日青州鼓腹含和,他这团头做得清闲,昨晚吃了几盏酒提早睡下。 醒来发现女儿留了纸条。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拦下飞鸽伪造他的举荐信,独自去了县城。 陈四急了满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门一开便冲进来找闺女。 闺女俩月前从树上摔下来,醒来便转了性子。 非得闹腾要做仵作,每逢他验尸她都要跟着,这次更是胆大,竟伪造他的举荐信,女扮男装就过来了! 这一路,想的都是闺女身份被拆穿被打个半死的画面,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进城。 见她屁事没有还一副作死的样子,担忧化为愤怒,抡起拳头就要锤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脸,又下不去手。 拳头停在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别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婵夏笑嘻嘻地放下陈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别以为炖酱骨我便不气了。” “再加一份鱼圆,我亲自钓溪鱼。” 陈四吞吞口水,努力装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这些枯骨烂肉?我刚看你缝的那具尸,这种碎尸莫说你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这十几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缝的好,好在你糊弄过去了...那鱼圆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够塞牙缝。” “傻阿爹,若不是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装跑这么远...”婵夏小声嘀咕。 她重生已俩月有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这时间前后死的。 准确的说,再过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给婵夏力挽狂澜的时间,只剩最后五天。 第7章蠢出新花样 赵义看向她脚边那堆肉。 细看,好像真的...不是人。 “这种剥了皮的小块狗肉你认不出,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都能混进来...”婵夏抓起完整的狗后腿,“眼力真让再下佩服。” 赵义惭愧。 昨晚他摸黑到乱葬岗给义弟收尸,要躲看守,不敢点灯,摸到手感差不多的一股脑都装袋子里。 “这只狗应该是我义弟养的大黄,皮让人剥走了,黑灯瞎火我摸着都差不多...” 婵夏一手一块肉,仔细给他讲解区别。 “人肉质感发涩,狗肉粗糙,肌肉纹理颜色气味区别非常大,闭眼也可分辨。” 赵义陡然生凉。 人肉与狗肉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别无二致。 他这般壮汉看了这一堆骨肉都心生畏惧,小仵作冷静的近乎骇人,不知摸了多少残肉断手。 “传我仵作行的督...于铁蛋曾对我说过,死不过是生的另类转换,开棺验尸当保持冷静,勿忘所学,这便是最大慈悲。” 赵义听不懂,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识的样子,转移话题道: “为何这狗只有一半,被剥皮不见狗头——难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让我义弟王二永世不得超生?!” “想多了。若遇荒年,易子而食,人肉不如狗肉贵。”婵夏把两块肉各自放回原位。 “狗皮被剥去留做膏药,狗头骨烧灰可入药治马疮,可惜这忠犬,明明有机会逃过此劫,却因护主心切,被一起斩杀了。” “护主而死?” 这四个字勾起了婵夏的感伤。 她前世便是为了护着督主,被狗皇帝的追兵一箭穿心,再睁眼便回到了八年前,此时她才十四岁。 从此厂卫督主少了个忠心狗腿,青州即将多个德艺双磬童叟无欺的好仵作。 面前躺着的这具碎尸,便是她重生后接手的第一案。 剩半截的忠犬让婵夏联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处理忠犬遗骸格外细致。 “这狗的后腿结实强壮,能留在军营做犬辅,必是充满灵气威风大狗,你义弟出事时,它若不冲上前,那些人也不会动它。” 闪电透窗,衬得婵夏如神明一般,难以揣测。 赵义听“军营”二字骇然失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手摸刀柄。 他只字未提军营,小仵作却直言“军营犬辅”,难道,这小仵作看出自己并非来自厂卫的校尉,只是来自军营的小把总?! 他冒充厂卫之事若被告发,难逃一死,不如—— 天边响起惊雷,震得赵义一激灵,灭口念头一闪而过。 “军爷,你冒名顶替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堵我口不用麻烦刀剑,用银钱收买即可,我很好收买的。” 素手细如葱白,裹在手套里好似沁血白玉,弯针在灯下泛着阵阵寒光,穿梭在支离破碎的骨肉间,带出一串血线。 燃烧的苍术余烟袅袅,少年音质清冷,像清泉划过山涧,说得赵义透心凉——这小仵作不仅看穿了他的身份,还猜到他的心思? “有现银最好,无现银也可赊账,若实在过意不去,把马留给我,也是不挑的。” “乡土特产,药草、鸡蛋、花布...统统不挑,皆可做利银抵债。我与人做事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明码实价。” 若不是此时场景过于诡异,只听这口气,赵义还以为遇到个讨债的泼皮。 就差把他身上衣物剥下来抵债,这贪财性子,不去赌庄做讨债的,实在屈才。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下第二仵作。”第一自然是师父于铁蛋了。 婵夏嘴上说着,针却不停,残肢被她巧手修复,初现雏形。 赵义暗自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银袋子,徒生烦恼。 银钱不够暂且不提,倘若仵作日后嘴不牢,说出去...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还是灭口好。 “若我把你冒名顶替的事儿张扬出去,按大燕律,我替你缝尸已属同犯,也要一并挨板子,有钱不赚非要奔着挨板子使劲,我还没那么傻。” 赵义脸青青白白,小心翼翼探测:“你真不懂读心术?” “你义弟是英雄好汉,你动我便是滥杀无辜,丢你义弟的脸,英雄怎可与狗熊称兄道弟?你既执意灭口,先对着你这英雄义弟恩断义绝,绝完了便灭我口罢。” 婵夏双手抱住王二头颅,举至赵义眼前,无比真诚: “来,冲着你义弟,割袍断义,与其绝交,然后给我来个白刀进红刀出。” 赵义被她损的燥了个大红脸:“我只是想想,又没真拿你如何——你怎知我义弟是英雄好汉?怎知我,知我...” 并非来自厂卫而是军营? 赵义心有千万疑问。 他自认装得他天衣无缝,连巡检司那些人都被他瞒了去,小仵作怎识破的? “一个问题,二两银子。” 婵夏将头颅放回,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二。 赵义一时语凝,他在军营任把总,一年不过十两俸禄,这贪财仵作一开口便是二两。 验尸水平是否天下第二不得而知,脸皮倒是天下第一厚! “先说...你怎知到我真实身份的?” “你这一身的确是厂卫绣衣使所穿,鞋却不对,绣衣使校尉以下,办差必穿草鞋,校尉以上皆是黑底白靴,你这种尖头黑靴,是军营把总以上才会穿的,这是破绽一。” “难道还有别的破绽?”赵义问完便后悔,二两没了! “多谢军爷支持我这童叟无欺的小买卖,再说这第二疑点。来时路过马棚,看你的马正低头吃草,通体如墨,身姿矫健,身有伤痕,又被煽过。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你真不把战马抵给我吗?” 赵义只当听不到这厚脸皮的勒索。 “厂卫锦衣使配乘马,剪鬃束尾无需煽,下次你再想装厂卫的人,记得做戏足点。” “既你一开始便识破我,为何不当着狗官告发我?” “告发你对我没好处,毕竟我现在属实是穷...军爷,你不问问我怎知道,你义弟是忠臣好汉被人残害么?” 婵夏眼巴巴地看着赵义,眼里露出贫穷的光。 第8章不知哪位同行这般倒霉 赵义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咬紧牙关,扭头不语。 竟然不上钩...婵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战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没死在鞑子的铁蹄下,却因得罪人,死后惨遭车裂,后又补了数刀。” 赵义愕然失色:“你认得我义弟?!” “承蒙军爷惠顾!” 在赵义萌生一拳撂倒婵夏念头前,婵夏解释: “耻骨联合面看年龄最是准确,北方寒冷成长较晚1年,结合牙齿磨损程度断定年龄在16,前后误差不超过2年。你若有所怀疑,我当场烧一段尸骨骨质,称重——” 赵义强装威严,前面说的都听不懂,烧骨头这个听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扬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这算上一个问题细化,不能单算。”被坑了几次,赵义总算灵了些。 “茧子,他三指下皆有厚茧,小指却只有一点,这是极好的握弓手势。” 婵夏指了指还未来得及缝合的腹部,那里有条深深伤疤。 “这道伤便是他骁勇善战的证据,给他疗伤的郎中水平不高,这肉竟还有两处缝在外面——我缝亡者都没这般粗糙。” 缝成这样,督主会不给她晚饭吃的。 每一个童叟无欺的好仵作背后,都站着督主这般魔鬼教头。 “王二义胆忠肝,连养的狗都是好样的,只叹好人无好报...若是正常死亡,军营的缝尸匠便能将他安置好,何须你冒充厂卫找巡检司?” 若真是厂卫的人,要找也是县衙,找不到巡检司。 巡检司属于地方最小机构,以缉盗为主,比不上县衙人多,主官无品小官,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赵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离这最近的军营便是北直隶军了,监军太监据我所知是个混货,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监才遭了秧吧?好在尸身虽散,创口边缘却无明显收缩现象,身无抵抗伤也无约束伤,他在车裂前就已经死了,死后遭车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义弟并非死于车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两眼突出、鼻孔可见黑色瘀血、嘴唇破裂、两耳肿大、指甲漆黑,许是有人见不得狗太监残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赵义嚎啕大哭: “贤弟!你死得惨啊!” 婵夏一口一个狗太监拉近彼此距离。 “我与义弟同为北直隶军把总,他不慎将监军太监挂在棚顶的‘宝贝’碰落,惹怒那狗阉人,随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车裂后又命人乱刀砍碎。 昔日奋勇杀敌军功在身的王二死无全尸,害他的阉狗却逍遥,天理何在! 赵义难以抑制,嘶吼出心底郁结。 “天道不公!阉狗不得——”好死还没说出口。 后脑一痛,赵义转身,蝉夏手持灯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将晕过去的赵义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顶替还敢嚣张乱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懒得出手帮这个憨憨。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洒在城楼上,随着鼓声响起,四面城门同时打开。 灯油燃尽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蝉夏伸了个懒腰。 正待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忽听外面压着嗓饱含怒意的呼唤。 “陈婵夏!你给我死出来!” 蝉夏往桌底看去,想钻,已然来不及了。 门被踢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小枯干穿蓑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见到婵夏不由分说,抓着油纸包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胆儿也忒肥了!” 婵夏哎呦一声惨叫:“阿爹!手下留情!” 陈四听她叫得好似杀猪,火头更甚:“喊什么,油饼砸人又不疼!” “我刚缝完尸,还没换衣清理尸毒,疼倒是不疼,可这饼就不能吃了...” 陈四忙把油纸包挪老远,贪财嘴脸与婵夏如出一辙。 “快去清洗,等会再算账!”陈四瞪了眼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婵夏冲他嘿嘿一笑,去了后院。 从井里摇上一桶拔凉水,脱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细涂手脸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复洗净。 后院没人,她便解开发髻,满头青丝垂落,仔细涂抹凝露,以免沾染尸毒。 陈四过来,正看到闺女披头散发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吹兰芬馥,笑眼弯弯,满园盎然生机,全被她的瑰姿艳逸盖了去。 陈四吓得心一拧,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压着嗓子训斥:“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又没人看到,怕啥...”婵夏不慌不忙地把头发窝成鬏,取了俩崭新的布巾包上,美娇娘又成了面冠如玉小郎君。 “让人看到你女扮男装冒充仵作,不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数十载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陈四窝火。 这几日青州鼓腹含和,他这团头做得清闲,昨晚吃了几盏酒提早睡下。 醒来发现女儿留了纸条。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拦下飞鸽伪造他的举荐信,独自去了县城。 陈四急了满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门一开便冲进来找闺女。 闺女俩月前从树上摔下来,醒来便转了性子。 非得闹腾要做仵作,每逢他验尸她都要跟着,这次更是胆大,竟伪造他的举荐信,女扮男装就过来了! 这一路,想的都是闺女身份被拆穿被打个半死的画面,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进城。 见她屁事没有还一副作死的样子,担忧化为愤怒,抡起拳头就要锤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脸,又下不去手。 拳头停在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别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婵夏笑嘻嘻地放下陈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别以为炖酱骨我便不气了。” “再加一份鱼圆,我亲自钓溪鱼。” 陈四吞吞口水,努力装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这些枯骨烂肉?我刚看你缝的那具尸,这种碎尸莫说你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这十几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缝的好,好在你糊弄过去了...那鱼圆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够塞牙缝。” “傻阿爹,若不是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装跑这么远...”婵夏小声嘀咕。 她重生已俩月有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这时间前后死的。 准确的说,再过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给婵夏力挽狂澜的时间,只剩最后五天。 第9章好,很好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婵夏都想不明白阿爹因何而死。 前世,六月十六云遮月,阿爹生辰,她煮了寿面,没等到阿爹归来。 只等来了衙役破门而入。 不仅带来了阿爹已经被杖毙的噩耗,还将她捆入教坊司做苦役。 身为贱籍仵作之女,进了教坊司也没资格做接客的女乐,只能在后厨做苦役,人下人中的下人。 跟阿爹有些交情的捕头,趁着四下无人对她说了实话。 阿爹查案得罪了人,据说是位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 原本没想打死他,罚杖刑八十,不曾想陈四身子太虚,只受了一半便死了。 那大人物便把气迁怒到阿爹唯一的亲人婵夏身上,把年仅十四的婵夏送教坊司做劳逸。 几年后,婵夏傍上督主,想重审阿爹的案子。 知府以及当年一众知道内情的,要么畏罪自尽要么举家搬走,案宗也离奇失踪。 阿爹之死就成了悬案。 重生后,她时刻跟着阿爹,就想找出前世阿爹之死的真相。 可俩月过去了,阿爹事事谨小慎微,看不出得罪人的迹象。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婵夏本以为信中所书的“大人物”便是害死阿爹的真凶,忙顶替陈四过来。 结果赵义只是冒名顶替的“大人物”,误会一场。 前世的杀父仇人还不曾登场,距离前世阿爹之死,只剩五天... 婵夏看着陈四,心下毒誓,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阿爹周全,决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回到偏房,赵义已经醒来。 看到婵夏,噗通跪下。 “恩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婵夏不仅缝好了王二,还把王二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污渍泥垢擦拭干净,涂了些薄粉擦了口脂,看着没那么吓人。 那条忠心护主的犬,被套上了黄布,缝了个狗身形状,盘扣充作狗眼,残缺的一半以枯草填充。 赵义来时根本不敢奢望能修复的这般完整。 这般横死无全尸的,普通缝尸匠是不敢接的,他只能冒名顶替厂卫,铤而走险。 不曾想遇到这天下第二仵作,施展神技,给他义弟哀荣... 被婵夏捉弄坑银子的怨恨一扫而空。 婵夏赶紧扶他起来,唯恐这个憨憨再喊一嗓子把人都引来。 “趁着主官等人正迷糊着,速速带你义弟出城厚葬,一会出去若主官问起,你便蛮横斥他,让他不该问的莫问,自可顺利出城。” “恩人对我犹如再生父母,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我——”婵夏刚想说名字就不用记了,反正早晚都能再见着,毕竟以后大家都辅佐督主... 欠她那六两银子早晚都要还的。 “她叫陈婵夏——你到底是不是厂卫出来的?”陈四上上下下打量赵义,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出声打断。 赵义一惊,小公子的父亲也是眼力过人呐。 “快点运你义弟出去,晚了来不及了。”婵夏怎会不知阿爹打的什么算盘,忙打发赵义去忙。 陈四抻着脖子不死心地看赵义,这汉子不错,膀大腰圆牙口好,看着就像是个壮劳力。 “闺女,你看他那腰...凭你阿爹我多年看死人的经验,这一定是个能干活的,咱家那二十亩农田正缺这样的壮劳力...” 陈四压低嗓音,用只有父女俩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婵夏无情拆穿:“阿爹,这番话,你昨日看赵屠户也说了一遍。” 哪怕是头猪,只要是公的,在阿爹眼里都是清新俊逸,配她正好。 “人家赵屠户能看上你吗?这小子就不一样了,冒充厂卫可是大罪,他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中——”陈四比了个杀的手势。 一不做二不休,以此为把柄,要挟这壮汉娶了闺女吧。 赵义正好回头,陈四忙化作挥手的动作,露出老泰山般慈祥的笑。 一口白牙晨光下熠熠生辉,吓得赵义一激灵扛起王二往外走。 陈四见此状,眼里流露出大喜的光芒。 忙推推闺女,你看看人家! 扛死人都这般轻松,有这等壮劳力,还愁以后验尸没人扛吗? 婵夏拿起陈四带过来油纸包,把凉透的蒸饼分陈四一半。 “吃你的饼吧,人家看不上我这种一顿能吃三饼的。” 赵义路过,只听“一顿三饼”,忙驻足抱拳: “小公子好胃口,看你个子不高,竟跟我一般饭量。” 如此真诚赞美,让陈四的脸垮了下来:闺女距离嫁人又远了一步,嘤! 一切皆如婵夏所料。 候在前厅的主官,守了一宿这会正是昏昏欲睡头脑不清。 见赵义出来忙迎上前问,被赵义一声斥责噎得不敢再问。 厂卫绣衣使本就是神出鬼没,常做秘密任务。 主官昨晚与师爷合计,最后得出结论,这天降厂卫校尉,莫名其妙缝尸命令,大概是对地方执政水平的秘密考核。 赵义按婵夏所说,蛮横训斥,主官便更加坚信,自己这小小巡检司,承受了次生死大考。 多亏青州来的仵作父子解了燃眉之急,等送走大人,必要好好“口头”表扬一番。 来时的战马已被套了个板车,王二和忠犬一并放在上面,眼看赵义就要脱身。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这...快去看看,何人击鼓。”主官心里好大一个啊呸。 怎出这种岔子? 大人看了,宛若他辖区治安多差似的。 “大人,长平县一带就属这里最太平,巡检司最受百姓爱戴,至多不过是些鸡毛蒜皮鸡鸣狗盗的小事,不劳大人费心,莫要耽误大人行程。” 婵夏机灵开口,赢得主官赞许一瞥。 不亏是团头之子,有前途! “也好。”赵义心比主官还慌,是非之地,他也不想多留哇。 “求大人给小民做主啊,出了人命呐!人命关天呐!”一声声哀嚎从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穿墙而入,“我是城东孙家娘子,我官人在厂卫当差,闹出人命,厂卫绝不会坐视不理!” 主官、赵义、婵夏,同时一惊,思想神同步。 啖狗粪的,岂不是走不成了?! 第10章团结的一家人 停尸厅在长廊尽头。 新案尚未查明,死者孙虎便被送到了义庄,只等州府仵作复验完毕,再抬回孙家收敛下葬。 停尸厅合着门,门上贴着黄符,请了供桌上着香,烟雾缭绕,阴森骇人。 门口站着的小吏正苦着脸守着,时不时还要念两声佛号。 见婵夏缓步进来,小吏忙迎了上来。 婵夏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青州陈团头派过来的,这是我的举荐信——” “可把你盼来了,死者就在里面,你快点查验,越快越好!” 小吏听说是州府仵作,公文都不查验,只催婵夏快些查验。 婵夏扫过香案黄符,眉头微皱。 验官受验尸公文后,不可与和尚道士接触。 长平县这是把陈三晕过去当做撞煞处理,视规矩不存在。 若她还是前世那般的身份,巡视发现这般坏了规矩的,必然要斥责几句,眼下她身份尴尬,也只当看不见。 小吏再三催促婵夏验尸,婵夏却不急。 进了停尸厅环顾四周,又去隔壁看昏睡的三伯父。 陈三脸青嘴紫,躺在木板上闭着双眼,时不时说上几句胡话,乍一看真像是中了煞。 “你还是先把尸验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小吏见她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 “你不把昨晚发生的事讲清楚,我贸然验尸,若再有‘邪煞’,你就不是回不了家那么简单了。” 小吏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仵作年纪不大,说话也是笑眼弯弯,却颇有几分威严,不敢怠慢,把案情讲述一遍。 死者孙虎是孙家包子铺的长子,其父孙大义在厂卫当差,常年不在家。 其母王氏蒸的一手好包子,在长平县远近闻名,靠着蒸包子起家,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雇了些人扩大了规模。 王氏做了掌柜不需事事亲力亲为,余下精力照料独子孙虎。 孙虎十六岁考中秀才,正为秋闱做准备。 昨日清晨,王氏见儿子读书的书居虚掩,推开就见孙虎倒在血泊中,身亡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忙去巡检司敲鼓鸣冤,巡检司接到大案后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送到县衙。 知县命人仔细查过孙家,孙虎书斋内无贵重物品,只是随身玉佩被拽走。 本县仵作查过后,判定有贼人入室盗窃,被孙虎发现后,索性灭口。 州府派来的仵作,也就是陈三,查了一半还没得出结论,便中了“邪煞”晕厥不醒,复验暂未完成。 “哎,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了。”小吏煞有其事地摇头。 “哦?” “长平县最近流寇猖獗,好几家都被流寇洗劫过,想必孙秀才也是被这伙盗贼盯上了,流寇无人见过真容,又四处逃窜,到哪儿捉他们?只可怜王氏苦苦将儿子抚育长大,遭此横祸,公堂上哭晕几次,可怜人呐...” 不止小吏,长平县上下都觉得这是个悬案。 找州府仵作复验不过是走个流程,哪曾想陈三验尸晕厥。 “小仵作,你说会不会是孙秀才冤魂未散,才害得那大仵作中煞?”小吏压低声音,唯恐冲撞亡者。 “昨晚仵作是怎么晕过去的?” “知县大人带着县丞亲临义庄,带着仵作查验——” “在哪儿验的尸?”婵夏打断。 “原是在义庄外的空地,后来起了风,灯火摇曳看不清,大人便命人抬回了大厅。查到一半,仵作突然倒地不起,知县请了神婆做了法事,仵作这一睡便是一天。” 婵夏垂眸思索。 “当时大人站在什么位置?” “额...”小吏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多,一时语凝,随手指了下,“就那里...让你查验尸身,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小吏被她问烦了。 婵夏勾起嘴角,这一笑看得小吏恍惚。 虽知仵作是个男子,可笑起来竟如此好看... “你撒谎。昨晚真实情况是,起风后,尸体抬回大厅,大人提前走了。” 《大燕律·刑部》规定,凡出命案,知县要亲往验看。 长平县知县找神婆在先,私自离开在后,无视律法,小吏畏惧知县,故意撒谎。 小吏惊慌失措,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婵夏笑而不语。 如果按着小吏所说,知县站的位置距离死者很近,知县也得倒下,怎能只倒了陈三一个? “小公子你莫要说出去,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小吏连连求饶。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说出去。你去禀大人,让他派个书吏过来帮我记录,对了,还要请小哥帮个忙。” 小吏被婵夏抓住了把柄,对她言听计从。 “劳烦小哥先去外面的驴车内取些绿豆水过来,按着这个方子,帮我抓些药来,药费问外面那个叫福子的拿。” 婵夏转了一圈,便猜到三伯父为何会昏迷不醒。 根本没有什么灵异撞煞。 三伯父这纯粹是...蠢的。 夏日验尸多选择室外,纵有尸臭空气流通,也不妨事。 若遇特殊情况挪到室内验尸,必须开窗通气,以防闻多了尸臭中毒。 她刚看过验尸大厅,几个窗户都是关着的,仅留一扇天窗。 天窗她刚看了两眼,仅留一丝缝隙,风吹不进来,室内尸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 活活熏中毒。 不怪阿爹平日不敢委派大案给三伯父。 婵夏早就知道三伯水平不咋地,但没想到他竟会蠢到这种地步。 常识都不懂,闻所未闻,足以记载仵作史册的蠢。 陈家先祖若知后辈里竟混进来这么个蠢货,不知会不会梦训他。 小吏领了命往外跑,差点撞上黑衣人。 “你谁啊?”小吏问。 带着帷帽的黑衣人掏出令牌。 小吏刚来没几天,不识字,也没见过大人物,令牌认不大清,只当是县衙派来的。 扭头对着厅里喊: “小仵作,书吏来了——行,你赶紧进去吧,我还要忙着抓药...” 转身又朝着外跑去。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弯月梅花令牌,皱眉,书吏是个什么鬼...? 长廊通向停尸厅,越往里走,香味便越浓。 在满是怪味的义庄,这股清香如一道骄阳劈开长空。 黑衣人驻足,神色略诧异,这个味道,不就是他在路上闻到的那个吗? 婵夏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长长的走廊传来。 第11章关系不一般 “大人,我随家父查验,见多了道场仪式,可这孙家的道场做的格外大呢,怕是要花不少银钱吧?”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真是。 寻常人家大多都不设道场,就算有,也仅以猪头、羊头等供奉,以此象征整只。 这孙家道场供奉了整头牛,看体型还不是小牛,是身形强健的公牛。 格外隆重。 “官爷有所不知,家兄只有这么一个子嗣,可怜我那大侄英年早逝,死得又是那般凄惨...”孙勇擦擦眼角。 “我这做叔父的也不能为他做什么,葬礼办得隆重些,也好助他早登极乐...” 眼泪决堤湿了衣袖,见人伤心闻者落泪,只有婵夏眯着眼,越过那一整头牛,视线落在灵堂里的一个女眷身上。 那是...?! 婵夏看的,是位身着细麻大功丧服的小娘子,看着二十出头。 “那位小娘子,可是孙掌柜的儿媳?”婵夏提起儿媳俩字时,着意加了重音,听着意味深长。 大功丧服是五服内为堂兄弟或是出嫁姐妹和姑母所穿丧服,未出五服即为亲。 孙勇正在那抹眼角,被这突兀的一句问到了,下意识地颔首,不解地看向婵夏。 他也不知婵夏到底是干什么的。 见她跟在知县身边,未穿衙役服,穿的朴实无华,看着像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知县大人对他另眼相看... 孙勇不敢怠慢,忙回道:“正是小民的长媳。我侄儿孙虎未曾娶妻,小民便让自家儿媳过来帮忙招待女眷,我那儿媳还年轻,如有不周,还望小公子及时提点。” 婵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孙勇,看得孙勇一阵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公子,看人的眼神好犀利... “孙掌柜刚说的不错,你们孙家还真是...家庭齐一和睦,很是不错。” 孙勇额头隐约有汗珠浸出,干笑了两声,岔过这个话题,领着一行人进了死者生前住的院子。 婵夏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院外打量。 孙家是二进院,院子分内外两重,死者日常起居都在住宅,外宅设书斋用作读书。 窗边种了好些竹子,茂密的竹子随风轻展,抖出一片忧郁的绿纱。 曾经,有个少年或许就坐在窗前,就着摇曳的烛火看着外面翠竹,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如今,翠竹依旧在,少年却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那些本该属于他的璀璨年华,终究被穷凶极恶的歹人所害... “儿啊!我苦命的儿!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么做了,老天爷你不长眼啊,为什么让我这糟老婆子苟活于世,啊!” 凄厉的哭声从远及近,声声凄厉,催人断肠。 婵夏回神,看向远处。 中年妇人在人的搀扶下朝着她哭喊而来。 婵夏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昨日清晨见过的王氏。 才一宿而已,王氏就像是苍老了几岁似的,眼睛哭的肿似核桃,声音沙哑,走了几步踉跄着朝前倒去,她身边的妇人忙扶着她。 “嫂子,知县大人带人亲自过来了,一定能查出是谁害了虎子,你节哀,一会见了大人莫要失态...”扶着王氏的妇人劝道。 王氏强忍悲伤,跟着人进了院,与婵夏擦肩而过。 白发人送黑发人,婵夏一阵难过,她就见不得这种场面。 她前世看过无数凶案现场,验尸时她总能保持冷静,不带有任何情绪起伏,无论尸身损毁多严重,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查验完毕。 人死后尸身于她来说便是活计是差事,冷静面对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 可每次见到死者亲人,浓郁的悲恸都让她感到沉重,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不免悲痛。 昨日清晨,王氏还是衣着光鲜的妇人,满腔悲愤的敲鼓鸣冤,今日就成了万念俱灰的模样。 接受亲人不在是漫长的过程,王氏今日的难过,不过是漫长余生的一个缩影,还会有更多思念儿子的苦痛等着她。 “阿夏,你怎么不进去?”巡检司出来,正婵夏对着竹子发呆。 “我酝酿一下情绪,大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哎,王氏哭得凄厉,我于心不忍...”巡检司因赵义之事,对婵夏印象很好、 趁着这个机会问道,“我听你刚跟孙掌柜说的话,好像话里有话?” “孙勇跟他儿媳...关系不一般。” “哈?!!!”巡检司大惊失色,这是咋看出来的?! “孙勇腰间系了个符袋,你注意了没?” 不同于官员随身携带的官符,孙勇带的是辟邪用的符咒。 “那符袋上的绣工,与刚小童的香囊绣工是同一手法,针脚一模一样。” “额,仅凭这就说人家...不妥吧?一家人,儿媳帮公爹做些针线活也很正常吧?” 女子针线活的好坏,直接决定她在婆家的地位,寻常百姓一家老小的针线活都是儿媳来做,区区一个符袋,又能代表什么呢? “公爹符袋上的绳丝线的结扣,与儿媳身上的彩绦打法一致,这种打法颇为新颖,我只在这家看过,刚孙勇娘子扶着王氏过来,我又看了她的,与那俩人不同。” 贴身物品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打理,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我与孙勇对话,提起他儿媳时,他眉毛紧缩嘴唇歪斜,内心极度恐慌焦虑,这不该是正常反应,不信一会找个人问下,昨日孙勇娘子一定没与孙勇住在一起。” 刚好过来个杂役,婵夏把人叫住,随便几句便问出来了。 前两日孙勇娘子康氏与孙勇起了口角,康氏这两日都宿在王氏这,正逢王氏家出了大事儿,便没回去。 孙勇腰上的绳结便是儿媳亲手系上的。 巡检司倒吸一口气:“还以为这孙家兄弟恭举家和睦,想不到竟是这般...呸!不过奸出妇人口,她不告咱们也只能当没这回事...眼下还是查孙虎死因要紧。” 到阿夏之前所说,巡检司压低声音好奇问道:“阿夏,你说害孙虎的人是熟人,这会孙家亲友皆在此,这里面会不会有真凶?” 自从听完婵夏那番话后,巡检司看这里每一个人都像是可疑的。 第12章真凶就是他,是他,就是他! 停尸厅在长廊尽头。 新案尚未查明,死者孙虎便被送到了义庄,只等州府仵作复验完毕,再抬回孙家收敛下葬。 停尸厅合着门,门上贴着黄符,请了供桌上着香,烟雾缭绕,阴森骇人。 门口站着的小吏正苦着脸守着,时不时还要念两声佛号。 见婵夏缓步进来,小吏忙迎了上来。 婵夏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青州陈团头派过来的,这是我的举荐信——” “可把你盼来了,死者就在里面,你快点查验,越快越好!” 小吏听说是州府仵作,公文都不查验,只催婵夏快些查验。 婵夏扫过香案黄符,眉头微皱。 验官受验尸公文后,不可与和尚道士接触。 长平县这是把陈三晕过去当做撞煞处理,视规矩不存在。 若她还是前世那般的身份,巡视发现这般坏了规矩的,必然要斥责几句,眼下她身份尴尬,也只当看不见。 小吏再三催促婵夏验尸,婵夏却不急。 进了停尸厅环顾四周,又去隔壁看昏睡的三伯父。 陈三脸青嘴紫,躺在木板上闭着双眼,时不时说上几句胡话,乍一看真像是中了煞。 “你还是先把尸验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小吏见她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 “你不把昨晚发生的事讲清楚,我贸然验尸,若再有‘邪煞’,你就不是回不了家那么简单了。” 小吏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仵作年纪不大,说话也是笑眼弯弯,却颇有几分威严,不敢怠慢,把案情讲述一遍。 死者孙虎是孙家包子铺的长子,其父孙大义在厂卫当差,常年不在家。 其母王氏蒸的一手好包子,在长平县远近闻名,靠着蒸包子起家,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雇了些人扩大了规模。 王氏做了掌柜不需事事亲力亲为,余下精力照料独子孙虎。 孙虎十六岁考中秀才,正为秋闱做准备。 昨日清晨,王氏见儿子读书的书居虚掩,推开就见孙虎倒在血泊中,身亡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忙去巡检司敲鼓鸣冤,巡检司接到大案后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送到县衙。 知县命人仔细查过孙家,孙虎书斋内无贵重物品,只是随身玉佩被拽走。 本县仵作查过后,判定有贼人入室盗窃,被孙虎发现后,索性灭口。 州府派来的仵作,也就是陈三,查了一半还没得出结论,便中了“邪煞”晕厥不醒,复验暂未完成。 “哎,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了。”小吏煞有其事地摇头。 “哦?” “长平县最近流寇猖獗,好几家都被流寇洗劫过,想必孙秀才也是被这伙盗贼盯上了,流寇无人见过真容,又四处逃窜,到哪儿捉他们?只可怜王氏苦苦将儿子抚育长大,遭此横祸,公堂上哭晕几次,可怜人呐...” 不止小吏,长平县上下都觉得这是个悬案。 找州府仵作复验不过是走个流程,哪曾想陈三验尸晕厥。 “小仵作,你说会不会是孙秀才冤魂未散,才害得那大仵作中煞?”小吏压低声音,唯恐冲撞亡者。 “昨晚仵作是怎么晕过去的?” “知县大人带着县丞亲临义庄,带着仵作查验——” “在哪儿验的尸?”婵夏打断。 “原是在义庄外的空地,后来起了风,灯火摇曳看不清,大人便命人抬回了大厅。查到一半,仵作突然倒地不起,知县请了神婆做了法事,仵作这一睡便是一天。” 婵夏垂眸思索。 “当时大人站在什么位置?” “额...”小吏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多,一时语凝,随手指了下,“就那里...让你查验尸身,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小吏被她问烦了。 婵夏勾起嘴角,这一笑看得小吏恍惚。 虽知仵作是个男子,可笑起来竟如此好看... “你撒谎。昨晚真实情况是,起风后,尸体抬回大厅,大人提前走了。” 《大燕律·刑部》规定,凡出命案,知县要亲往验看。 长平县知县找神婆在先,私自离开在后,无视律法,小吏畏惧知县,故意撒谎。 小吏惊慌失措,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婵夏笑而不语。 如果按着小吏所说,知县站的位置距离死者很近,知县也得倒下,怎能只倒了陈三一个? “小公子你莫要说出去,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小吏连连求饶。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说出去。你去禀大人,让他派个书吏过来帮我记录,对了,还要请小哥帮个忙。” 小吏被婵夏抓住了把柄,对她言听计从。 “劳烦小哥先去外面的驴车内取些绿豆水过来,按着这个方子,帮我抓些药来,药费问外面那个叫福子的拿。” 婵夏转了一圈,便猜到三伯父为何会昏迷不醒。 根本没有什么灵异撞煞。 三伯父这纯粹是...蠢的。 夏日验尸多选择室外,纵有尸臭空气流通,也不妨事。 若遇特殊情况挪到室内验尸,必须开窗通气,以防闻多了尸臭中毒。 她刚看过验尸大厅,几个窗户都是关着的,仅留一扇天窗。 天窗她刚看了两眼,仅留一丝缝隙,风吹不进来,室内尸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 活活熏中毒。 不怪阿爹平日不敢委派大案给三伯父。 婵夏早就知道三伯水平不咋地,但没想到他竟会蠢到这种地步。 常识都不懂,闻所未闻,足以记载仵作史册的蠢。 陈家先祖若知后辈里竟混进来这么个蠢货,不知会不会梦训他。 小吏领了命往外跑,差点撞上黑衣人。 “你谁啊?”小吏问。 带着帷帽的黑衣人掏出令牌。 小吏刚来没几天,不识字,也没见过大人物,令牌认不大清,只当是县衙派来的。 扭头对着厅里喊: “小仵作,书吏来了——行,你赶紧进去吧,我还要忙着抓药...” 转身又朝着外跑去。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弯月梅花令牌,皱眉,书吏是个什么鬼...? 长廊通向停尸厅,越往里走,香味便越浓。 在满是怪味的义庄,这股清香如一道骄阳劈开长空。 黑衣人驻足,神色略诧异,这个味道,不就是他在路上闻到的那个吗? 婵夏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长长的走廊传来。 第13章真凶不止一个 婵夏冷笑着看着孙勇: “是啊,我也想问,怎么就有那狠心的人...若我说,这熟人不是街坊四邻,而是亲戚,岂不更骇人听闻?” 屋内哗然一片,孙勇指着婵夏骂道: “区区一个仵作,大人还没说话,你竟敢血口喷人?!” 说罢噗通跪地痛哭出声: “大人替我孙家主持公道啊!我孙家家风森严,容不得一个仵作诋毁啊,这事若不说清楚,岂不是损我孙家清誉?!” 康氏也跪下哭道: “此事若不查明,全族如何有脸面在长平待下去?若传出我孙家有着谋财害命之人,我孙氏女儿如何出嫁,我孙氏男儿如何立足?” “请大人明鉴!这仵作污蔑我全族,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孙氏全族都没脸活下去了!” 这夫妇一唱一和,哭得好像是自家死了人,就连王氏都看向婵夏,迟疑道: “这位公子,你会不会看错了?” 婵夏看着孙勇夫妇嗤笑: “你们这般会演,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侄儿被害都没哭的这么伤心,一听家族名誉受损,倒是激动异常。” “大人早在验尸时便知是熟人作案,此案疑点诸多,大人明察秋毫不愿草菅人命,特意带我重回案发现场,我遵循大人的意思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新的疑点。” 知县手捋胡须,这话他接不下去,毕竟他...啥也不知道。 查案的这会功夫内,院内外围了不少问声过来看热闹的,交头接耳。 有个老者分人群进来,正是孙家宗族耆老。 “大人,我孙家几代从未出过手足相残之事,这位仵作所说可有依据?是否存在误会?” 院外响起一片声浪,皆是孙家旁亲抱打不平。 宗族里若真有了谋害至亲的贼人,对宗族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最直接的,便是男女婚配,耽误声誉,难寻好人家,众人情绪激动,一定要讨个说法。 “大人,可否允小的把当日案情重演一遍?” “允!”知县继续捋胡子,你开心就好不要问本官~ “案发当天,下了场雨。” 当时的长平县巡检司衙门内,有位童叟无欺的小仵作,正在替赵义的义弟缝合尸身。 而距离巡检司不远的孙家,孙秀才听着雨焚香夜读,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丑时。 雨渐渐停了,香炉里的香也成了灰烬。 孙秀才起身,正待回住宅休息,却听院外有人喊他。 时逢深夜,声音不大,又是熟人,所以后宅听不到。 孙秀才放人进来,俩人进了书斋。 “灯已经熄了,孙秀才想点灯,那人却抄起香炉,对着他的后脑,用力砸下,因为是熟人,孙秀才全然不设防,他捂着重创的头,惊诧转身。” 婵夏边说边模仿孙秀才的动作,并示意巡检司拿着香炉配合她,朝着她的头部比下。 “就是这样正面砸下去,香炉底部砸得头骨变形,香炉盖子又划破了皮,孙秀才仰面倒下。” “可死者脖子上的划痕,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凶手的残忍之处,他怕孙秀才死不彻底,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菜刀,对着孙秀才的脖子反复切割。” “为何不一开始就用刀砍?” “那是因为孙秀才人高马大,又是壮年,若开始便用刀,很可能打不过,且一刀下去不能致死,高喊必会引人注意,当时黑灯瞎火,孙秀才又背对着真凶,给了真凶下手机会。” “把孙秀才打倒后,又反复切割,所以孙秀才脖子上才会有多道伤痕,对方是抱着置他于死地的目的过来的。” “你说的不过是牵强附会,简直是漏洞百出!凶手怎会知道孙虎书房内有重物?又怎能笃定一击将人打倒?他就不怕失手被人发现?” 耆老沉着脸听完,指出疑点。 婵夏颔首。 “对,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我看到了康氏虎口伤痕,我才想明白——康氏,你手上的伤痕并不是切菜所致,你为何撒谎?!” 婵夏突然提高声音,吓得康氏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起,抖如筛糠,话都不会说了。 “她手上的分明是穿刺伤,并不是切伤,右手持刀根本不可能切到右手虎口!伤口与香炉顶端狮尾口合相符!” 知县听了半天热闹,总算是找到依据能彻底听懂的了。 “将这歹毒康氏带回去,先打她三十大板,就看她招不招!” “大人,冤枉啊,冤枉!”康氏猛地抬头,想说些什么,眼前却是一黑。 孙勇冲过来打了她一下。 “贱人!虎子是你眼看着长大的,你怎如此恶毒?!你这样让冲儿和月娘如何做人?” 冲儿和月娘是孙勇和康氏的俩孩子,康氏听到这俩名字后犹如霜打的茄子,俩眼无神,正正地看着前方。 突然她喊道:“是,都是我一人做的!那孙虎企图对我...民妇这才失了心智,都是我一人所为!” 说罢竟站起来,冲着墙用力撞去,这是想自我了断。 婵夏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拽住, 康氏一心求死力气大的惊人,婵夏踹了她膝弯,康氏单腿跪下,俩衙役忙上前制住了她。 “弟妹,怎会是弟妹...”王氏已惊得语无伦次。 “既是这毒妇所为,我只当休书一封,让她已死谢罪!” 孙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恨不得让康氏原地去世,才能平了心头怨恨。 “犯下滔天大错自然要付出代价,但要认罪的,可不止是康氏一人,康氏,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都是民妇一人做的,要杀便杀吧。”康氏万念俱灰。 “看来你是想一人承担全部了,我猜是为了你那俩孩子...这倒让我想起了守宫,守宫遇到危险,会断尾逃跑以求保命,你现在便是那被舍弃的尾巴,你想保全自己孩儿...” 婵夏见康氏咬紧牙关,这是要抵死不招,索性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康氏惊愕抬头看向孙勇,视线挪到他腰间系的符袋...视线瞬间转为仇恨。 “他这般对你,你还要为了他,死扛到底吗?”婵夏的声音轻轻传入康氏耳畔,掀起阵阵涟漪。 第14章吊人胃口不厚道 “这里有没有真凶,一验便知。”婵夏抚弄了下翠竹叶。 “我方才看了眼,现场已做过清理,看不出任何痕迹,怕是白来一趟...” “雁过尚且留声,现场岂能无痕?”这句是督主挂在嘴边的,也是婵夏的信条。 她倒要看看这“齐一和睦”的孙家,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读书人书斋讲究“雅室何须大”,不求豪华占地大,只求雅致。 孙虎的这件书斋便是如此。 室内仅有一桌一椅一盏灯,再就是满满几架书,地方不大,地上裁剪的别出心裁的小盆景素而不寂,一看就是用心读书之人的房间。 地上的血迹全都被擦了去,屋内桌椅摆放整齐,乍一看就像是普通书斋,很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命案。 婵夏进门溜达了两圈,视线锁定某处,眼眯了起来。 她知道死者头部是用何物敲击成那样了。 这屋里,少了一个重要物件,而那个物件,很有可能成为破案关键。 婵夏看着墙上的字画,落款正是孙虎。 “这字...” 一屋子霎时安静,集体看向她。 婵夏挨个扫过众人,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着重看了其中两人后,又把视线挪到纸上。 “字写得真好,笔势雄健,一看便是饱读诗书,学问渊博。” 王氏的表情从期望变成失望,捂着嘴哭声从指间传来。 “我儿死的冤啊,还望大人为我儿查明真相...” 知县忙看向婵夏,深深的谴责,查案夸什么死者? 勾起王氏的伤心事,哭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婵夏只当看不到知县的疯狂谴责,转头问王氏: “你把当天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我听,越详细越好。” “昨日卯时,我晨起路过虎子院,见屋门虚掩着,叫他两声没人应,我推门进来就见虎子倒在那里——” 王氏用手指着知县站着的位置,知县脸上胖肉抖了两下,嗖地挪到边上,只觉似乎有阴气作祟后背发凉。 “他就仰面倒在地上,人都僵了...” “案发前一晚,你们可有听到书斋有异响?” “不曾,那日说来也怪,我睡得格外沉,什么也没听到。” 王氏哭得说不下去,站在她边上的妇人忙扶她。 “嫂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啊!知县大人英明神武如青天在世,一定能捉到流寇替虎子报仇!” “你是谁?”婵夏明知故问。 妇人堆笑:“我是孙勇家的康氏。” “康娘子的手是怎么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康氏右手虎口有指甲盖大小的新伤。 “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康氏心虚的挪开眼。 婵夏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屋里转来转去。 大燕仵作验尸全都是在知县或是知府的指挥下,她这般自己查案的还是独一份。 知县站在一旁只觉尴尬,不说点什么好像很奇怪似的,随口问了几个婵夏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诸如孙义几时回来,有没有给孙义送信...全都是与本案无关的,完美避开了一个好知县该有的职业水准。 王氏只顾伤心哭泣,孙勇夫妇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知县的提问,孙勇趁大人问康氏时,小声问边上的师爷,得知婵夏不过是个小小仵作,神色又缓和下来。 “夫人,你仔细看看这房内,可有少了什么物件?”婵夏问王氏。 “我儿书斋从不放金银玉石,这屋内并无值钱物件,就我儿身上的玉佩被夺了去。” “不,还少了一个重要物件,香炉。” 王氏醍醐灌顶,对,香炉没了。 “书生可无金银不可无香,啜茗焚香,令意思爽畅,然后读书,如此雅致的书斋,怎会少了香炉?” 焚香是文人雅习,不仅安神醒脑,一炷香烧完便可知时间,妙处甚多。 “那伙贼人真是可恶,连个破香炉都不放过!”孙勇咬牙道。 “别把什么过错都推到流寇身上,流寇顶着如此大的风险闯民宅,放着主宅的金银细软不去偷抢,非跑到书斋跟个书生过不去,费那么大力气把人谋害,就为偷个香炉?” 婵夏一番话铿锵有力,孙虎不出声了,双唇紧闭,神态略显慌乱。 “我之前验尸时,便疑惑死者头部是用什么重物敲击,头部创口有钝器痕迹,也有利器痕迹,来到现场才发现,就是香炉。” 香炉多为铜器所制,有一定重量,底部平整,盖子却会铸成各种吉祥形状,真凶双手握着香炉从下往上来回敲击死者头部,死者头部便同时出现利器和钝器敲击的痕迹。 婵夏说完,只等着知县发号施令。 奈何此人不是一般的迟钝,她都说得如此明显了,知县还憨憨的等她说下文,一副不开窍的迟钝样。 “那香炉有一定重量,凶手不会抱着香炉逃跑,必定丢弃在这附近。”婵夏心里鄙夷肥官,他这种智商,在督主面前活不过俩时辰。 “搜查全院!”知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忙命衙役寻找。 不一会,衙役抱着个鎏金錾花铜熏香炉进来了,这是在井底发现的。 表面作过鎏金处理,盖钮为一端坐的狮子,左脚踩一绣球,活灵活现,整体颇有重量。 与婵夏想的一模一样。 王氏痛哭出声,她知儿子不喜身外之物唯独嗜香,着意寻来送儿子祝他早日金榜题名,不成想就是这个,断送了儿子性命。 “嫂嫂莫要伤心,仔细哭坏了身子,等大人捉到流寇,虎子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息了。”孙勇安抚。 “孙虎被害并非流寇所谓,害他的真凶,是熟人。”婵夏开口打断孙勇。 王氏闻言哭声骤停,冲过来问道:“你说我儿并非被流寇所害?!” “是,大人已经查清楚了一切,是熟人作案。”婵夏笃定,她又有了新收获。 王氏噗通跪地,哭着磕头:“求大人主持公道!” 知县嘴角抽抽,略带委屈地看着婵夏,宛若再说:本官何时查清一切了? “熟人?怎么可能?!”孙勇情绪激昂。 “我孙家虽未商贾却广结善缘,在长平县口碑素来不错,我嫂嫂为人更是和善,年前洪灾,我嫂嫂还施粥济民,谁人不知?怎能有那狠心的,害我侄儿? 第15章信督主保平安 赵义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咬紧牙关,扭头不语。 竟然不上钩...婵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战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没死在鞑子的铁蹄下,却因得罪人,死后惨遭车裂,后又补了数刀。” 赵义愕然失色:“你认得我义弟?!” “承蒙军爷惠顾!” 在赵义萌生一拳撂倒婵夏念头前,婵夏解释: “耻骨联合面看年龄最是准确,北方寒冷成长较晚1年,结合牙齿磨损程度断定年龄在16,前后误差不超过2年。你若有所怀疑,我当场烧一段尸骨骨质,称重——” 赵义强装威严,前面说的都听不懂,烧骨头这个听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扬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这算上一个问题细化,不能单算。”被坑了几次,赵义总算灵了些。 “茧子,他三指下皆有厚茧,小指却只有一点,这是极好的握弓手势。” 婵夏指了指还未来得及缝合的腹部,那里有条深深伤疤。 “这道伤便是他骁勇善战的证据,给他疗伤的郎中水平不高,这肉竟还有两处缝在外面——我缝亡者都没这般粗糙。” 缝成这样,督主会不给她晚饭吃的。 每一个童叟无欺的好仵作背后,都站着督主这般魔鬼教头。 “王二义胆忠肝,连养的狗都是好样的,只叹好人无好报...若是正常死亡,军营的缝尸匠便能将他安置好,何须你冒充厂卫找巡检司?” 若真是厂卫的人,要找也是县衙,找不到巡检司。 巡检司属于地方最小机构,以缉盗为主,比不上县衙人多,主官无品小官,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赵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离这最近的军营便是北直隶军了,监军太监据我所知是个混货,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监才遭了秧吧?好在尸身虽散,创口边缘却无明显收缩现象,身无抵抗伤也无约束伤,他在车裂前就已经死了,死后遭车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义弟并非死于车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两眼突出、鼻孔可见黑色瘀血、嘴唇破裂、两耳肿大、指甲漆黑,许是有人见不得狗太监残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赵义嚎啕大哭: “贤弟!你死得惨啊!” 婵夏一口一个狗太监拉近彼此距离。 “我与义弟同为北直隶军把总,他不慎将监军太监挂在棚顶的‘宝贝’碰落,惹怒那狗阉人,随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车裂后又命人乱刀砍碎。 昔日奋勇杀敌军功在身的王二死无全尸,害他的阉狗却逍遥,天理何在! 赵义难以抑制,嘶吼出心底郁结。 “天道不公!阉狗不得——”好死还没说出口。 后脑一痛,赵义转身,蝉夏手持灯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将晕过去的赵义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顶替还敢嚣张乱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懒得出手帮这个憨憨。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洒在城楼上,随着鼓声响起,四面城门同时打开。 灯油燃尽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蝉夏伸了个懒腰。 正待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忽听外面压着嗓饱含怒意的呼唤。 “陈婵夏!你给我死出来!” 蝉夏往桌底看去,想钻,已然来不及了。 门被踢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小枯干穿蓑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见到婵夏不由分说,抓着油纸包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胆儿也忒肥了!” 婵夏哎呦一声惨叫:“阿爹!手下留情!” 陈四听她叫得好似杀猪,火头更甚:“喊什么,油饼砸人又不疼!” “我刚缝完尸,还没换衣清理尸毒,疼倒是不疼,可这饼就不能吃了...” 陈四忙把油纸包挪老远,贪财嘴脸与婵夏如出一辙。 “快去清洗,等会再算账!”陈四瞪了眼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婵夏冲他嘿嘿一笑,去了后院。 从井里摇上一桶拔凉水,脱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细涂手脸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复洗净。 后院没人,她便解开发髻,满头青丝垂落,仔细涂抹凝露,以免沾染尸毒。 陈四过来,正看到闺女披头散发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吹兰芬馥,笑眼弯弯,满园盎然生机,全被她的瑰姿艳逸盖了去。 陈四吓得心一拧,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压着嗓子训斥:“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又没人看到,怕啥...”婵夏不慌不忙地把头发窝成鬏,取了俩崭新的布巾包上,美娇娘又成了面冠如玉小郎君。 “让人看到你女扮男装冒充仵作,不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数十载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陈四窝火。 这几日青州鼓腹含和,他这团头做得清闲,昨晚吃了几盏酒提早睡下。 醒来发现女儿留了纸条。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拦下飞鸽伪造他的举荐信,独自去了县城。 陈四急了满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门一开便冲进来找闺女。 闺女俩月前从树上摔下来,醒来便转了性子。 非得闹腾要做仵作,每逢他验尸她都要跟着,这次更是胆大,竟伪造他的举荐信,女扮男装就过来了! 这一路,想的都是闺女身份被拆穿被打个半死的画面,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进城。 见她屁事没有还一副作死的样子,担忧化为愤怒,抡起拳头就要锤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脸,又下不去手。 拳头停在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别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婵夏笑嘻嘻地放下陈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别以为炖酱骨我便不气了。” “再加一份鱼圆,我亲自钓溪鱼。” 陈四吞吞口水,努力装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这些枯骨烂肉?我刚看你缝的那具尸,这种碎尸莫说你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这十几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缝的好,好在你糊弄过去了...那鱼圆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够塞牙缝。” “傻阿爹,若不是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装跑这么远...”婵夏小声嘀咕。 她重生已俩月有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这时间前后死的。 准确的说,再过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给婵夏力挽狂澜的时间,只剩最后五天。 第16章值得一会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婵夏都想不明白阿爹因何而死。 前世,六月十六云遮月,阿爹生辰,她煮了寿面,没等到阿爹归来。 只等来了衙役破门而入。 不仅带来了阿爹已经被杖毙的噩耗,还将她捆入教坊司做苦役。 身为贱籍仵作之女,进了教坊司也没资格做接客的女乐,只能在后厨做苦役,人下人中的下人。 跟阿爹有些交情的捕头,趁着四下无人对她说了实话。 阿爹查案得罪了人,据说是位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 原本没想打死他,罚杖刑八十,不曾想陈四身子太虚,只受了一半便死了。 那大人物便把气迁怒到阿爹唯一的亲人婵夏身上,把年仅十四的婵夏送教坊司做劳逸。 几年后,婵夏傍上督主,想重审阿爹的案子。 知府以及当年一众知道内情的,要么畏罪自尽要么举家搬走,案宗也离奇失踪。 阿爹之死就成了悬案。 重生后,她时刻跟着阿爹,就想找出前世阿爹之死的真相。 可俩月过去了,阿爹事事谨小慎微,看不出得罪人的迹象。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婵夏本以为信中所书的“大人物”便是害死阿爹的真凶,忙顶替陈四过来。 结果赵义只是冒名顶替的“大人物”,误会一场。 前世的杀父仇人还不曾登场,距离前世阿爹之死,只剩五天... 婵夏看着陈四,心下毒誓,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阿爹周全,决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回到偏房,赵义已经醒来。 看到婵夏,噗通跪下。 “恩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婵夏不仅缝好了王二,还把王二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污渍泥垢擦拭干净,涂了些薄粉擦了口脂,看着没那么吓人。 那条忠心护主的犬,被套上了黄布,缝了个狗身形状,盘扣充作狗眼,残缺的一半以枯草填充。 赵义来时根本不敢奢望能修复的这般完整。 这般横死无全尸的,普通缝尸匠是不敢接的,他只能冒名顶替厂卫,铤而走险。 不曾想遇到这天下第二仵作,施展神技,给他义弟哀荣... 被婵夏捉弄坑银子的怨恨一扫而空。 婵夏赶紧扶他起来,唯恐这个憨憨再喊一嗓子把人都引来。 “趁着主官等人正迷糊着,速速带你义弟出城厚葬,一会出去若主官问起,你便蛮横斥他,让他不该问的莫问,自可顺利出城。” “恩人对我犹如再生父母,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我——”婵夏刚想说名字就不用记了,反正早晚都能再见着,毕竟以后大家都辅佐督主... 欠她那六两银子早晚都要还的。 “她叫陈婵夏——你到底是不是厂卫出来的?”陈四上上下下打量赵义,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出声打断。 赵义一惊,小公子的父亲也是眼力过人呐。 “快点运你义弟出去,晚了来不及了。”婵夏怎会不知阿爹打的什么算盘,忙打发赵义去忙。 陈四抻着脖子不死心地看赵义,这汉子不错,膀大腰圆牙口好,看着就像是个壮劳力。 “闺女,你看他那腰...凭你阿爹我多年看死人的经验,这一定是个能干活的,咱家那二十亩农田正缺这样的壮劳力...” 陈四压低嗓音,用只有父女俩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婵夏无情拆穿:“阿爹,这番话,你昨日看赵屠户也说了一遍。” 哪怕是头猪,只要是公的,在阿爹眼里都是清新俊逸,配她正好。 “人家赵屠户能看上你吗?这小子就不一样了,冒充厂卫可是大罪,他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中——”陈四比了个杀的手势。 一不做二不休,以此为把柄,要挟这壮汉娶了闺女吧。 赵义正好回头,陈四忙化作挥手的动作,露出老泰山般慈祥的笑。 一口白牙晨光下熠熠生辉,吓得赵义一激灵扛起王二往外走。 陈四见此状,眼里流露出大喜的光芒。 忙推推闺女,你看看人家! 扛死人都这般轻松,有这等壮劳力,还愁以后验尸没人扛吗? 婵夏拿起陈四带过来油纸包,把凉透的蒸饼分陈四一半。 “吃你的饼吧,人家看不上我这种一顿能吃三饼的。” 赵义路过,只听“一顿三饼”,忙驻足抱拳: “小公子好胃口,看你个子不高,竟跟我一般饭量。” 如此真诚赞美,让陈四的脸垮了下来:闺女距离嫁人又远了一步,嘤! 一切皆如婵夏所料。 候在前厅的主官,守了一宿这会正是昏昏欲睡头脑不清。 见赵义出来忙迎上前问,被赵义一声斥责噎得不敢再问。 厂卫绣衣使本就是神出鬼没,常做秘密任务。 主官昨晚与师爷合计,最后得出结论,这天降厂卫校尉,莫名其妙缝尸命令,大概是对地方执政水平的秘密考核。 赵义按婵夏所说,蛮横训斥,主官便更加坚信,自己这小小巡检司,承受了次生死大考。 多亏青州来的仵作父子解了燃眉之急,等送走大人,必要好好“口头”表扬一番。 来时的战马已被套了个板车,王二和忠犬一并放在上面,眼看赵义就要脱身。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这...快去看看,何人击鼓。”主官心里好大一个啊呸。 怎出这种岔子? 大人看了,宛若他辖区治安多差似的。 “大人,长平县一带就属这里最太平,巡检司最受百姓爱戴,至多不过是些鸡毛蒜皮鸡鸣狗盗的小事,不劳大人费心,莫要耽误大人行程。” 婵夏机灵开口,赢得主官赞许一瞥。 不亏是团头之子,有前途! “也好。”赵义心比主官还慌,是非之地,他也不想多留哇。 “求大人给小民做主啊,出了人命呐!人命关天呐!”一声声哀嚎从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穿墙而入,“我是城东孙家娘子,我官人在厂卫当差,闹出人命,厂卫绝不会坐视不理!” 主官、赵义、婵夏,同时一惊,思想神同步。 啖狗粪的,岂不是走不成了?! 第17章苍天有眼督主显灵了 婵夏冷笑着看着孙勇: “是啊,我也想问,怎么就有那狠心的人...若我说,这熟人不是街坊四邻,而是亲戚,岂不更骇人听闻?” 屋内哗然一片,孙勇指着婵夏骂道: “区区一个仵作,大人还没说话,你竟敢血口喷人?!” 说罢噗通跪地痛哭出声: “大人替我孙家主持公道啊!我孙家家风森严,容不得一个仵作诋毁啊,这事若不说清楚,岂不是损我孙家清誉?!” 康氏也跪下哭道: “此事若不查明,全族如何有脸面在长平待下去?若传出我孙家有着谋财害命之人,我孙氏女儿如何出嫁,我孙氏男儿如何立足?” “请大人明鉴!这仵作污蔑我全族,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孙氏全族都没脸活下去了!” 这夫妇一唱一和,哭得好像是自家死了人,就连王氏都看向婵夏,迟疑道: “这位公子,你会不会看错了?” 婵夏看着孙勇夫妇嗤笑: “你们这般会演,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侄儿被害都没哭的这么伤心,一听家族名誉受损,倒是激动异常。” “大人早在验尸时便知是熟人作案,此案疑点诸多,大人明察秋毫不愿草菅人命,特意带我重回案发现场,我遵循大人的意思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新的疑点。” 知县手捋胡须,这话他接不下去,毕竟他...啥也不知道。 查案的这会功夫内,院内外围了不少问声过来看热闹的,交头接耳。 有个老者分人群进来,正是孙家宗族耆老。 “大人,我孙家几代从未出过手足相残之事,这位仵作所说可有依据?是否存在误会?” 院外响起一片声浪,皆是孙家旁亲抱打不平。 宗族里若真有了谋害至亲的贼人,对宗族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最直接的,便是男女婚配,耽误声誉,难寻好人家,众人情绪激动,一定要讨个说法。 “大人,可否允小的把当日案情重演一遍?” “允!”知县继续捋胡子,你开心就好不要问本官~ “案发当天,下了场雨。” 当时的长平县巡检司衙门内,有位童叟无欺的小仵作,正在替赵义的义弟缝合尸身。 而距离巡检司不远的孙家,孙秀才听着雨焚香夜读,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丑时。 雨渐渐停了,香炉里的香也成了灰烬。 孙秀才起身,正待回住宅休息,却听院外有人喊他。 时逢深夜,声音不大,又是熟人,所以后宅听不到。 孙秀才放人进来,俩人进了书斋。 “灯已经熄了,孙秀才想点灯,那人却抄起香炉,对着他的后脑,用力砸下,因为是熟人,孙秀才全然不设防,他捂着重创的头,惊诧转身。” 婵夏边说边模仿孙秀才的动作,并示意巡检司拿着香炉配合她,朝着她的头部比下。 “就是这样正面砸下去,香炉底部砸得头骨变形,香炉盖子又划破了皮,孙秀才仰面倒下。” “可死者脖子上的划痕,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凶手的残忍之处,他怕孙秀才死不彻底,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菜刀,对着孙秀才的脖子反复切割。” “为何不一开始就用刀砍?” “那是因为孙秀才人高马大,又是壮年,若开始便用刀,很可能打不过,且一刀下去不能致死,高喊必会引人注意,当时黑灯瞎火,孙秀才又背对着真凶,给了真凶下手机会。” “把孙秀才打倒后,又反复切割,所以孙秀才脖子上才会有多道伤痕,对方是抱着置他于死地的目的过来的。” “你说的不过是牵强附会,简直是漏洞百出!凶手怎会知道孙虎书房内有重物?又怎能笃定一击将人打倒?他就不怕失手被人发现?” 耆老沉着脸听完,指出疑点。 婵夏颔首。 “对,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我看到了康氏虎口伤痕,我才想明白——康氏,你手上的伤痕并不是切菜所致,你为何撒谎?!” 婵夏突然提高声音,吓得康氏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起,抖如筛糠,话都不会说了。 “她手上的分明是穿刺伤,并不是切伤,右手持刀根本不可能切到右手虎口!伤口与香炉顶端狮尾口合相符!” 知县听了半天热闹,总算是找到依据能彻底听懂的了。 “将这歹毒康氏带回去,先打她三十大板,就看她招不招!” “大人,冤枉啊,冤枉!”康氏猛地抬头,想说些什么,眼前却是一黑。 孙勇冲过来打了她一下。 “贱人!虎子是你眼看着长大的,你怎如此恶毒?!你这样让冲儿和月娘如何做人?” 冲儿和月娘是孙勇和康氏的俩孩子,康氏听到这俩名字后犹如霜打的茄子,俩眼无神,正正地看着前方。 突然她喊道:“是,都是我一人做的!那孙虎企图对我...民妇这才失了心智,都是我一人所为!” 说罢竟站起来,冲着墙用力撞去,这是想自我了断。 婵夏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拽住, 康氏一心求死力气大的惊人,婵夏踹了她膝弯,康氏单腿跪下,俩衙役忙上前制住了她。 “弟妹,怎会是弟妹...”王氏已惊得语无伦次。 “既是这毒妇所为,我只当休书一封,让她已死谢罪!” 孙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恨不得让康氏原地去世,才能平了心头怨恨。 “犯下滔天大错自然要付出代价,但要认罪的,可不止是康氏一人,康氏,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都是民妇一人做的,要杀便杀吧。”康氏万念俱灰。 “看来你是想一人承担全部了,我猜是为了你那俩孩子...这倒让我想起了守宫,守宫遇到危险,会断尾逃跑以求保命,你现在便是那被舍弃的尾巴,你想保全自己孩儿...” 婵夏见康氏咬紧牙关,这是要抵死不招,索性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康氏惊愕抬头看向孙勇,视线挪到他腰间系的符袋...视线瞬间转为仇恨。 “他这般对你,你还要为了他,死扛到底吗?”婵夏的声音轻轻传入康氏耳畔,掀起阵阵涟漪。 第18章意不意外 婵夏叹息,恰逢一阵风吹过,回首刚好能望到孙家随风飘扬的丧藩。 白色狭长的旗帜,无论看多少次,依然觉得沉重。 “怎么了夏兄弟?”巡检司见她面色沉重,以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虽然过会大人升堂,严刑拷打孙勇,必然能得到答案。 但巡检司实在是耐不住心底好奇。 此案之恶劣,超出想象。 与其等大人升堂审问等真相等的抓心挠肝,还不如问夏兄弟。 巡检司觉得婵夏一定早就看出了真相,只是婵夏此刻的表情,让他有些不解。 夏兄弟面对一堆碎肉,也没有过这般迷茫,配上他这细皮嫩肉的小脸,哪怕同为男子看了也会心生不舍。 “仇大人啊...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时觉得,一个人已经很倒霉了,偏偏还有更悲惨的事儿等着她,就比如...王氏。” 婵夏之所以急着回去,就是不想留在此地看王氏悲痛欲绝。 她能做的都做完了,破案解了孙虎的冤屈,别的就无能为力了。 不如提早一步走,以免看到王氏过于悲伤感同身受。 “王氏真是个可怜人呐,中年丧子,哎...” “不,她还会更可怜...” “还能更可怜?!儿子都没了,还能怎么个可怜法?” 婵夏不再说话,从兜里摸了一瓶药丸出来,丢给仇大人。 “我看你是个勤勉好官,这盒药丸有疏肝解郁的功效,一会你替我转交给王氏吧,让她保重身体...但我估计,她是听不进去了。” 仇大人手握药盒,看着盒子底部的夏字,一头问号。 夏兄弟这是啥意思? 啊,还是没有告诉他答案,好心急! 仇大人跳着脚地看着婵夏渐行渐远,心里的小人咆哮,话说清楚再走,孙勇为何杀害侄儿呢? 孙家兄弟从未有过不睦,王氏又与人为善,与孙勇夫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孙勇会突然下手,只有一个可能。 “想吃绝户啊...”婵夏仰头看,今日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可她的心却是阴雨绵绵,为可怜的王氏,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孙义一定是出事了,很可能,孙义已经死了。 消息提前到了孙勇那,孙勇这才动了邪念。 兄长已死,孙虎已经成年,家中一切都归孙虎所有。 可若孙虎这唯一的男丁不在了,只剩下王氏,那便不同了。 孙家族中长辈会对这笔家产重新分配,王氏名下无子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 孙勇一家会得到一大部分,房产铺面银钱,就是这些,让孙勇失去了人性。 婵夏猜到了一切,心里同情王氏,却又对眼下这种局面无能为力。 她只是仵作,她可以替死者伸冤,却无法改变活人的命运。 那些畏惧亡者的人都该看看,这些活着的恶人,才是最可怕的。 “若真有神明便好了,我倒是想问问满天神佛,为什么好人没好报,王氏一生行善积德,怎就落这么个结局...哎,要是督主在就好了...” 每逢这时,她都会特别思念督主。 如果督主在,看到这样惨剧,一定会想办法出手帮助王氏,起码让她不被孙家族老们算计,让她安稳过完后半辈子... 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拜拜督主,婵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念叨,督主啊督主,甭管您老人家此刻在哪个娘娘宫里混日子呢,保佑王氏逢凶化吉吧。 ... “阿嚏!”黑衣人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不知谁在背地里念他。 此时,他正盘腿坐在县衙房梁之上,无人察觉有这么个神秘人,默默观察着一切。 升堂,审讯。 孙勇自知难逃一死,很快就说出谋害侄儿的缘由。 竟是因为孙义死在任职之上,那信没传到王氏手上,被他拦了下来。 看到厂卫报丧的消息,孙勇本想告诉王氏母子,刚好看到官府张贴的抓流寇的告示。 邪念油然而生。 如果,孙义唯一的独子不在的话,财产就是他的了。 更何况流寇作乱,推给流寇,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恶念疯狂增长,贪婪战胜了一切。 王氏听到丈夫不在人世又晕了过去。 一个妇人,在短短几天当中,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已经超越了承受极限。 就连知县这般贪婪之人也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让王氏听下去,命人扶她下去好生休养着。 王氏是晕了醒醒了哭,黑衣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路跟随王氏回了家,正待黑衣人准备找机会动手时,巡检司的仇大人来了。 仇大人抓心挠肝的等听后续,听到王氏的悲惨遭遇后,这才明白为何婵夏会有那般悲伤的表情。 真是人间惨剧,惨不忍睹。 他过来是给王氏送药,正是婵夏留下来的,虽然他与婵夏一般都有恻隐之心,却无法改变王氏接下来的命运,只能跑跑腿,送点药,尽点心意。 黑衣人眼看着仇大人把药交给跟随王氏的老婆子,那小瓶看着有点眼熟。 那贪财的小丫头倒是有心。 看着很贪,实则很有底线。 不像有的人满口仁义礼智信,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婆子把药拿进屋放在桌上,见王氏哭得凄厉,擦擦眼角劝了几句便退出去了。 王氏哭了一会,站起来,从柜子里抽出一条白绫,踩着凳子系在房梁上,满脸决然。 丈夫死了,儿子又被害了。 现在害死儿子的凶手已经落网,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王氏正准备悬梁自尽,突觉得头晕目眩,天地旋转,只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 “你...是...?”王氏话未说完,便已被黑衣人接住,放置在罗汉床上。 “我用了一些会让人神智缓慢的药,但你的五感皆在,可以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的存在,放松精神,不要害怕,看着我的眼...” 在药物的作用下,王氏只觉得自己被这轻缓的声音指引着,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忘掉你所经历的一切,当你听到弹指声,再睁开眼时,你便拥有新的人生,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忘掉吧...” “忘记了...”王氏陷入催眠,缓缓的重复他的话语。 第19章吃瓜误事 “这里有没有真凶,一验便知。”婵夏抚弄了下翠竹叶。 “我方才看了眼,现场已做过清理,看不出任何痕迹,怕是白来一趟...” “雁过尚且留声,现场岂能无痕?”这句是督主挂在嘴边的,也是婵夏的信条。 她倒要看看这“齐一和睦”的孙家,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读书人书斋讲究“雅室何须大”,不求豪华占地大,只求雅致。 孙虎的这件书斋便是如此。 室内仅有一桌一椅一盏灯,再就是满满几架书,地方不大,地上裁剪的别出心裁的小盆景素而不寂,一看就是用心读书之人的房间。 地上的血迹全都被擦了去,屋内桌椅摆放整齐,乍一看就像是普通书斋,很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命案。 婵夏进门溜达了两圈,视线锁定某处,眼眯了起来。 她知道死者头部是用何物敲击成那样了。 这屋里,少了一个重要物件,而那个物件,很有可能成为破案关键。 婵夏看着墙上的字画,落款正是孙虎。 “这字...” 一屋子霎时安静,集体看向她。 婵夏挨个扫过众人,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着重看了其中两人后,又把视线挪到纸上。 “字写得真好,笔势雄健,一看便是饱读诗书,学问渊博。” 王氏的表情从期望变成失望,捂着嘴哭声从指间传来。 “我儿死的冤啊,还望大人为我儿查明真相...” 知县忙看向婵夏,深深的谴责,查案夸什么死者? 勾起王氏的伤心事,哭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婵夏只当看不到知县的疯狂谴责,转头问王氏: “你把当天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我听,越详细越好。” “昨日卯时,我晨起路过虎子院,见屋门虚掩着,叫他两声没人应,我推门进来就见虎子倒在那里——” 王氏用手指着知县站着的位置,知县脸上胖肉抖了两下,嗖地挪到边上,只觉似乎有阴气作祟后背发凉。 “他就仰面倒在地上,人都僵了...” “案发前一晚,你们可有听到书斋有异响?” “不曾,那日说来也怪,我睡得格外沉,什么也没听到。” 王氏哭得说不下去,站在她边上的妇人忙扶她。 “嫂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啊!知县大人英明神武如青天在世,一定能捉到流寇替虎子报仇!” “你是谁?”婵夏明知故问。 妇人堆笑:“我是孙勇家的康氏。” “康娘子的手是怎么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康氏右手虎口有指甲盖大小的新伤。 “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康氏心虚的挪开眼。 婵夏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屋里转来转去。 大燕仵作验尸全都是在知县或是知府的指挥下,她这般自己查案的还是独一份。 知县站在一旁只觉尴尬,不说点什么好像很奇怪似的,随口问了几个婵夏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诸如孙义几时回来,有没有给孙义送信...全都是与本案无关的,完美避开了一个好知县该有的职业水准。 王氏只顾伤心哭泣,孙勇夫妇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知县的提问,孙勇趁大人问康氏时,小声问边上的师爷,得知婵夏不过是个小小仵作,神色又缓和下来。 “夫人,你仔细看看这房内,可有少了什么物件?”婵夏问王氏。 “我儿书斋从不放金银玉石,这屋内并无值钱物件,就我儿身上的玉佩被夺了去。” “不,还少了一个重要物件,香炉。” 王氏醍醐灌顶,对,香炉没了。 “书生可无金银不可无香,啜茗焚香,令意思爽畅,然后读书,如此雅致的书斋,怎会少了香炉?” 焚香是文人雅习,不仅安神醒脑,一炷香烧完便可知时间,妙处甚多。 “那伙贼人真是可恶,连个破香炉都不放过!”孙勇咬牙道。 “别把什么过错都推到流寇身上,流寇顶着如此大的风险闯民宅,放着主宅的金银细软不去偷抢,非跑到书斋跟个书生过不去,费那么大力气把人谋害,就为偷个香炉?” 婵夏一番话铿锵有力,孙虎不出声了,双唇紧闭,神态略显慌乱。 “我之前验尸时,便疑惑死者头部是用什么重物敲击,头部创口有钝器痕迹,也有利器痕迹,来到现场才发现,就是香炉。” 香炉多为铜器所制,有一定重量,底部平整,盖子却会铸成各种吉祥形状,真凶双手握着香炉从下往上来回敲击死者头部,死者头部便同时出现利器和钝器敲击的痕迹。 婵夏说完,只等着知县发号施令。 奈何此人不是一般的迟钝,她都说得如此明显了,知县还憨憨的等她说下文,一副不开窍的迟钝样。 “那香炉有一定重量,凶手不会抱着香炉逃跑,必定丢弃在这附近。”婵夏心里鄙夷肥官,他这种智商,在督主面前活不过俩时辰。 “搜查全院!”知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忙命衙役寻找。 不一会,衙役抱着个鎏金錾花铜熏香炉进来了,这是在井底发现的。 表面作过鎏金处理,盖钮为一端坐的狮子,左脚踩一绣球,活灵活现,整体颇有重量。 与婵夏想的一模一样。 王氏痛哭出声,她知儿子不喜身外之物唯独嗜香,着意寻来送儿子祝他早日金榜题名,不成想就是这个,断送了儿子性命。 “嫂嫂莫要伤心,仔细哭坏了身子,等大人捉到流寇,虎子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息了。”孙勇安抚。 “孙虎被害并非流寇所谓,害他的真凶,是熟人。”婵夏开口打断孙勇。 王氏闻言哭声骤停,冲过来问道:“你说我儿并非被流寇所害?!” “是,大人已经查清楚了一切,是熟人作案。”婵夏笃定,她又有了新收获。 王氏噗通跪地,哭着磕头:“求大人主持公道!” 知县嘴角抽抽,略带委屈地看着婵夏,宛若再说:本官何时查清一切了? “熟人?怎么可能?!”孙勇情绪激昂。 “我孙家虽未商贾却广结善缘,在长平县口碑素来不错,我嫂嫂为人更是和善,年前洪灾,我嫂嫂还施粥济民,谁人不知?怎能有那狠心的,害我侄儿? 第20章长得好看就可以胡说八道 一个高颧骨尖嘴猴腮的妇人踹开了大门,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双手叉腰,站在院中骂道: “陈婵夏你个死丫头,滚出来!” “三伯母来了,有失远迎,哎呀,三伯母今天的钗发真好看啊~”婵夏笑呵呵的出来。 此时的婵夏已经换了女装,布裙荆钗难掩姿容秀丽。 徐徐夏风拂过院内开的娇艳的月季,人比花娇。 沐浴洗去了她的疲惫,看着神清气爽,灵慧的模样看在三伯母眼里,心火更加旺盛。 “你这烂了舌头的,竟害你三伯父出了那么大的丑,黑心肝的东西!”李氏指着婵夏便骂。 陈三去验尸,被尸臭熏的中了毒,被拉回来躺了半日, 这会刚好些,李氏迫不及待登门骂婵夏。 “三伯母此言差矣,三伯父出那么大的丑是他自己学艺不精,关我何事?” 婵夏一看三伯母这架势便猜到了。 一定是衙门那边收到信儿了。 虽然她努力把功劳都推到了肥知县身上,长平县那边破了案后,给知府送结果时大概提了她一嘴。 对大人们来说不过寥寥几个字,对陈三的影响却是巨大。 最直观的,便是赏银没了。 任职期间出这种巨大纰漏,别说六两,一两都没有。 若不是婵夏及时纠正失误,真把陈三中毒事件当成撞煞,对地方百姓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是衙门来人训斥陈三的话。 至于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把赏银扣下来留作它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陈三一家丢了赏银,肝火旺盛,把这一切归咎到婵夏身上。 这才有了李氏上门闹事这一幕。 “你这坏了心肝的东西,自家伯父你也要这般的坑,你就不怕老天落个雷劈死你!”李氏骂起便是没完。 但她词汇量贫瘠,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婵夏耐着性子听了会,转身进了厨房。 李氏骂得正是起劲,锲而不舍的追进去骂,见她掀开锅盖,扑鼻就是一阵菜香。 “你个——咕噜。”没憋住,吞了吞口水。 婵夏盖上锅盖,又给自己倒了碗井水镇着的绿豆汤,喝得那叫一个酣畅。 李氏说得正是口干舌燥,看她喝得这般香甜,只觉得口齿生津。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长辈进来这么久,竟连口水都不知道给。” 婵夏听她说“没娘养”的,眼色暗了暗,放下空碗。 转身取了个瓜,边切边介绍: “我亲自挑的甜瓜,甜得齁嗓子,用井水镇了许久,吃一口凉心舒体,这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可真是赛过活神仙。” 咕噜。 又是好大一声吞口水声。 李氏下意识地伸手要接瓜,却见婵夏张大嘴——也不知她那樱桃大的嘴是怎么张的那么大的,嗷呜一口,半个瓜进去了。 在李氏愤恨的眼神中,咔咔两口,剩下的也吞入肚中。 畅快地一抹嘴,气人的来一句: “真甜。” 李氏的怒火达到极致,上来就要推婵夏,婵夏侧身躲过。 “三伯母若真觉得是我害了三伯父,就与我去衙门说理,看知府大人如何裁决?在我家闹有何用,要闹就闹个大的,你击鼓鸣冤去吧。” “你...!你竟然忤逆长辈?!”李氏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拿身份压人。 心里却觉得很是奇怪。 老四家的这个赔钱货,平日里只知道吃喝,也不见她有什么主意,怎么突然又会验尸又伶牙俐齿了? “三伯母可真是贤妻啊,为了三伯父的事儿跑到我这骂...” 婵夏啧啧两声,她锅中的肉要熟了,真不想留这么个骂骂咧咧的在这下饭,速战速决。 换了个李氏能听懂的方式跟她亲切沟通: “你就不好奇么,你男人这俩月频繁跑长平县?家中银钱可有少了不见?” 李氏被她吸引了注意,她越是好奇,婵夏越是吊她胃口。 慢吞吞的切瓜,这次是小口小口吃,一口白牙咔嚓陷入脆生生的瓜里,等得李氏好生焦虑,催了她三次。 “他跟春满楼的翠儿好上了。” 李氏双目圆瞪,有这种事?婵夏沉重点头。 “你回去搜搜,他身上或许有翠儿送的信物,翠儿年岁大了,就想着早些找人赎身,广结良缘...绣了好多香包送出去。” “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婵夏微微一笑,递上手里的瓜: “她的绣线和花样都是我从青州带过去的,我与阿爹往返多地,帮人带货,童叟无欺,明码实价,三伯母以后要带什么,尽管开口,来,吃个瓜吧。” 李氏大受打击,脸一阵青一阵白,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家老头喝花酒的事儿。 顾不上跟婵夏扯皮,匆忙离去。 婵夏挥舞手帕送她:“家人,常来玩啊~” 陈四从外面满脸憔悴的进来,看到嫂子脚步匆忙,跟她打招呼也不应。 “这是怎么了?”陈四问。 “没什么,她就在我这吃了个瓜。” 婵夏见阿爹眼眶泛青,双目满是红血丝,猜他查案没休息好,忙催着他去洗漱沐浴。 陈四洗去一身疲惫,婵夏把香气四溢的饭菜端上来。 “我吃些瓜解解乏吧,肉实在吃不进去了...” “阿爹这是遇到棘手的案件了?” 陈四颔首,岂止是棘手,这是烫手。 “李家香铺的小公子在河沟里让人捞出来了,都成绿色的了,肿得面目全非,知府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跟着我一起去看了现场...” 知府素来懒政,有这种案件能躲多远就多远,昨日也不知是怎么心血来潮,竟然去了现场。 结果倒了血霉了。 “我明明已经提醒过大人,这种膨胀的尸身一定要轻拿轻放,他还嫌我唠叨,斥责了我一顿,结果...” “炸了?”婵夏挑眉,老天难道开眼了,让那狗官迸一身? 陈四苦着脸点头。 “起尸时,抬着的衙役被石子绊了一下,肠子和粪便全都炸开了,大人现在还在盛怒当中。” 据说请了好几个神婆过去,这会估计还在拼命擦洗呢。 婵夏双手合十,小声叨咕。 “苍天有眼,督主显灵了,恶人有恶报...” “你嘟囔什么呢?” “没啥,我又开始相信正义了。” 第21章全凭想象 婵夏把孙勇跟儿媳之间的事儿,偷偷告诉了康氏。 “大人,是他,是他杀了孙虎!”康氏尖叫着指着孙勇,眼里满是仇恨。 “不要听这个毒妇的一面之词,她这是临死拖我做垫背的!” 孙勇奋力辩驳,甚至想站起来毒打康氏,却被衙役拦着,动弹不得。 “大人,孙勇与孙义两兄弟素来交好,也没听说他与侄儿不睦,怎会无缘无故对侄儿下狠手?”耆老开口。 婵夏心里呸了口。 康氏认罪时,这老头子可没开口,换做孙勇,马上跳出来。 推个女子出去,塞封休书断绝关系便想保全整个宗族,还真是好大一张脸。 “你在无中生有,你血口喷人,你毫无证据!仅凭这毒妇一面之词,怎能证明我害了侄儿?” 孙勇垂死挣扎,势要把赖账进行到底。 “证据?好,今儿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婵夏走到墙上的画前,指着她一进门就夸赞的画说道: “这画里,藏有孙虎的冤屈!” 众人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画有何不妥。 这画的是墨竹,竹叶画的十分生动,浓淡枯湿,巧妙搭配,明明只是水墨画,却让人看出竹子的超然独立。 画是好画,可跟案件有何关联? “这里。”婵夏的手指着竹节中部一段,正是浓墨渐淡的位置。 “啊?有个指痕?!”巡检司最先看出了问题。 不仔细看很难看出,黑色的竹节有一段颜色不大协调,正是那不协调的一段上,有一枚指痕。 “凶手谋害孙虎后,手上染了血,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情绪难以平息,站起身时无意识地按了下墙,刚好按在这竹节上,黑灯瞎火竹子又是黑色,他便以为天衣无缝。” 殊不知,就是这无意的一抓,留下了关键证据。 “大人,世人皆知指纹每人皆不同,那些不会写字的人,按下指印便可作为依据凭证,古籍里关于指纹破案的例子也不算罕见,早在数百年前,就有仵作以此断案,只要查明这画上的指印是否出自孙勇,案件自可大白。” 孙勇闻言也不喊冤了,不停磕头,嘴里喊着大人饶命,不查也知就是他所为。 屋内外哗然一片。 王氏在短短的时间内,情绪剧烈起伏。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竟然是孙勇夫妇合谋害死了她的孩子,嘴里念叨着为什么,俩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事情到了这步,孙勇知狡辩已无用,唯恐知县对他严刑拷问,只能老老实实交代。 他对侄儿孙虎有了杀心,便哄骗康氏,骗她说想从嫂嫂家弄些钱财出来。 康氏跟王氏借住两天,伺机在饭菜里下蒙汗药,皆时把一切都推到流寇身上,便能瞒天过海。 这两口子酒馆就开在王氏隔壁,因缺斤短两生意每况愈下,看着王氏包子铺做的红火,早已心生怨恨。 那天王氏请的婆子家中有事,跟王氏告了假,家里只有康氏王氏还有孙虎,康氏觉得这是下手的好机会,便在饭菜内下了药。 哪知当日只有王氏吃了提前睡下,孙虎胃口不佳没吃,读书到深夜。 孙勇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机会,以后怕是难有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孙虎请他进书斋点灯的功夫,用孙虎房内的香炉将他砸倒。 孙虎当时双目圆瞪,看着孙勇,仿佛在问为何,孙勇怕他喊人,索性用带来的刀连续划,直到孙虎彻底断气。 康氏听到有动静过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她以为孙勇只想图财,倒卖些东西出去,不成想孙勇从一开始便是笃定主意,要至孙虎于死地。 虽然康氏不想看到这一幕,可她毕竟下了药,也算同谋,声张出去她也难逃干系,只能帮着孙勇善后,将香炉扔到井内,并把现场归整一番。 康氏慌乱中,被香炉盖戳破了虎口。 “从我进来看到灵棚供桌上的整牛,我便觉得不太对。供奉整头公牛,且牛头扭向丧居,不像是为了逝者祈福,倒像是为了震慑冤魂。” 她走的地方多,知道的风土民情也多。 虽然长平县没有这个讲究,但有的地方却是有这个说法的。 “现场宗族那么多帮忙之人,只有你夫妇二人挂着符袋,孙勇更是做贼心虚,一口一个齐家和睦混淆视听,让我想不注意你都难。” 最主要的是,孙勇跟他儿媳之间的关系,引得婵夏猜想。 人一旦没了底线,那一切便皆有可能。 “后面康氏的伤口,更是让我笃定你夫妇与此案有干系。” “可是你怎知他们夫妇合伙,而不是康氏一人?”知县问出所有人的猜测。 “不是我,是大人你想到的,大人英明!”婵夏带头喊了一嗓子。 屋内外瞬间一片附和声。 大人笑得尴尬又不失礼貌,所以,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小仵作话说一半,吊人胃口,不厚道啊! 这答案一直到婵夏离开长平县衙都没告诉知县,憋得知县抓心挠肝,又不好意思直问。 毕竟婵夏把破案的功劳都算在了他的头上,这件事很快传遍了长平县,现在百姓无人不夸知县英明神武。 至于具体是怎么英明...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夸就是了。 隔天清晨,婵夏背着来时的小包裹,踏上了回程。 “夏兄弟!” 巡检司追了上来。 通过这两次与婵夏接触,巡检司已经对她颇为尊敬,称呼都变了。 “你就这么走回去?” “嗯。”来时坐驴车。 陈三醒来后,招呼都没跟她打一个,领着福子坐车回去了。 也不知是气她抢了他风头,还是觉得被尸毒熏晕丢人没脸见婵夏,总之,跑了。 “大人找我何事?” “嗨,别叫我大人了,我这无品小官算什么大人...私底下你就喊我仇大哥吧,我对夏兄弟真是佩服之至,孙虎之死已经彻底告破,只是我心中有所疑惑,还请夏兄弟帮我答疑解惑,孙勇为何要害亲侄儿呢?” 第22章小的可不能做那事儿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婵夏都想不明白阿爹因何而死。 前世,六月十六云遮月,阿爹生辰,她煮了寿面,没等到阿爹归来。 只等来了衙役破门而入。 不仅带来了阿爹已经被杖毙的噩耗,还将她捆入教坊司做苦役。 身为贱籍仵作之女,进了教坊司也没资格做接客的女乐,只能在后厨做苦役,人下人中的下人。 跟阿爹有些交情的捕头,趁着四下无人对她说了实话。 阿爹查案得罪了人,据说是位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 原本没想打死他,罚杖刑八十,不曾想陈四身子太虚,只受了一半便死了。 那大人物便把气迁怒到阿爹唯一的亲人婵夏身上,把年仅十四的婵夏送教坊司做劳逸。 几年后,婵夏傍上督主,想重审阿爹的案子。 知府以及当年一众知道内情的,要么畏罪自尽要么举家搬走,案宗也离奇失踪。 阿爹之死就成了悬案。 重生后,她时刻跟着阿爹,就想找出前世阿爹之死的真相。 可俩月过去了,阿爹事事谨小慎微,看不出得罪人的迹象。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婵夏本以为信中所书的“大人物”便是害死阿爹的真凶,忙顶替陈四过来。 结果赵义只是冒名顶替的“大人物”,误会一场。 前世的杀父仇人还不曾登场,距离前世阿爹之死,只剩五天... 婵夏看着陈四,心下毒誓,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阿爹周全,决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回到偏房,赵义已经醒来。 看到婵夏,噗通跪下。 “恩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婵夏不仅缝好了王二,还把王二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污渍泥垢擦拭干净,涂了些薄粉擦了口脂,看着没那么吓人。 那条忠心护主的犬,被套上了黄布,缝了个狗身形状,盘扣充作狗眼,残缺的一半以枯草填充。 赵义来时根本不敢奢望能修复的这般完整。 这般横死无全尸的,普通缝尸匠是不敢接的,他只能冒名顶替厂卫,铤而走险。 不曾想遇到这天下第二仵作,施展神技,给他义弟哀荣... 被婵夏捉弄坑银子的怨恨一扫而空。 婵夏赶紧扶他起来,唯恐这个憨憨再喊一嗓子把人都引来。 “趁着主官等人正迷糊着,速速带你义弟出城厚葬,一会出去若主官问起,你便蛮横斥他,让他不该问的莫问,自可顺利出城。” “恩人对我犹如再生父母,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我——”婵夏刚想说名字就不用记了,反正早晚都能再见着,毕竟以后大家都辅佐督主... 欠她那六两银子早晚都要还的。 “她叫陈婵夏——你到底是不是厂卫出来的?”陈四上上下下打量赵义,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出声打断。 赵义一惊,小公子的父亲也是眼力过人呐。 “快点运你义弟出去,晚了来不及了。”婵夏怎会不知阿爹打的什么算盘,忙打发赵义去忙。 陈四抻着脖子不死心地看赵义,这汉子不错,膀大腰圆牙口好,看着就像是个壮劳力。 “闺女,你看他那腰...凭你阿爹我多年看死人的经验,这一定是个能干活的,咱家那二十亩农田正缺这样的壮劳力...” 陈四压低嗓音,用只有父女俩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婵夏无情拆穿:“阿爹,这番话,你昨日看赵屠户也说了一遍。” 哪怕是头猪,只要是公的,在阿爹眼里都是清新俊逸,配她正好。 “人家赵屠户能看上你吗?这小子就不一样了,冒充厂卫可是大罪,他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中——”陈四比了个杀的手势。 一不做二不休,以此为把柄,要挟这壮汉娶了闺女吧。 赵义正好回头,陈四忙化作挥手的动作,露出老泰山般慈祥的笑。 一口白牙晨光下熠熠生辉,吓得赵义一激灵扛起王二往外走。 陈四见此状,眼里流露出大喜的光芒。 忙推推闺女,你看看人家! 扛死人都这般轻松,有这等壮劳力,还愁以后验尸没人扛吗? 婵夏拿起陈四带过来油纸包,把凉透的蒸饼分陈四一半。 “吃你的饼吧,人家看不上我这种一顿能吃三饼的。” 赵义路过,只听“一顿三饼”,忙驻足抱拳: “小公子好胃口,看你个子不高,竟跟我一般饭量。” 如此真诚赞美,让陈四的脸垮了下来:闺女距离嫁人又远了一步,嘤! 一切皆如婵夏所料。 候在前厅的主官,守了一宿这会正是昏昏欲睡头脑不清。 见赵义出来忙迎上前问,被赵义一声斥责噎得不敢再问。 厂卫绣衣使本就是神出鬼没,常做秘密任务。 主官昨晚与师爷合计,最后得出结论,这天降厂卫校尉,莫名其妙缝尸命令,大概是对地方执政水平的秘密考核。 赵义按婵夏所说,蛮横训斥,主官便更加坚信,自己这小小巡检司,承受了次生死大考。 多亏青州来的仵作父子解了燃眉之急,等送走大人,必要好好“口头”表扬一番。 来时的战马已被套了个板车,王二和忠犬一并放在上面,眼看赵义就要脱身。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这...快去看看,何人击鼓。”主官心里好大一个啊呸。 怎出这种岔子? 大人看了,宛若他辖区治安多差似的。 “大人,长平县一带就属这里最太平,巡检司最受百姓爱戴,至多不过是些鸡毛蒜皮鸡鸣狗盗的小事,不劳大人费心,莫要耽误大人行程。” 婵夏机灵开口,赢得主官赞许一瞥。 不亏是团头之子,有前途! “也好。”赵义心比主官还慌,是非之地,他也不想多留哇。 “求大人给小民做主啊,出了人命呐!人命关天呐!”一声声哀嚎从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穿墙而入,“我是城东孙家娘子,我官人在厂卫当差,闹出人命,厂卫绝不会坐视不理!” 主官、赵义、婵夏,同时一惊,思想神同步。 啖狗粪的,岂不是走不成了?! 第23章也不接受别的 少倾,屋顶又下来一道身影,对着黑衣人恭敬: “少爷,车已经备好了。” 黑衣人挥手,示意手下把王氏搬走。 主仆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王氏,不一会,王氏房内燃起了大火。 没多久,王氏葬身火海的消息传遍了长平县。 主仆二人已经带着昏迷的王氏,赶赴别处。 “少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毛番拓看着闭目养神的主子,欲言又止。 “不当讲就不要讲。” “...”毛番拓被怼得心塞,无视主子的闭嘴警告,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文书房正是用人之际,凭少爷的能力,进文书房升司礼监是早晚的事,少爷偏偏在这时离京,就为了这区区的...” 黑衣人睁眼,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多嘴的毛番拓,毛番拓忙吞下对王氏轻蔑的评价。 虽然主子不让说,可王氏这等平民,对主子来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啊。 主子的心事无人能猜。 有时毛番拓觉得他无所不能,就比如用在王氏身上这等秘法。 只在耳旁说上几句,就能让人丢了记忆,再睁眼便有了崭新人生。 这种被主子称为“催眠”的秘术,全大燕闻所未闻,只有主子一人会用。 可有时,毛番拓觉得主子想一出是一出。 文书房正是选拔人才之时,凭主子的实力与家世,完全可进文书房,脱离眼前困境。 世人皆知,文书房是内廷宦官升转要职的必由之阶,历任秉笔太监、随堂太监,全由文书房所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 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主子不去争取,偏偏来了这么个偏远地方,就为了帮王氏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平民百姓... “爷,难道就因为孙义生前救过您,您就弃前途于不顾,为了他的家人,失去进文书房这么好的机会?您还用了我的腰牌,冒名顶替想查案...您这身份怎能碰那些腌臜东西?验尸都是仵作贱民才做的事!” “再多嘴就滚回去。” “...”好吧,您是主子,您开心就好。 毛番拓安静了一会,耐不住好奇继续问。 “少爷,您那秘术,真的可令人失去记忆,重获新生?” 黑衣人闭目养神,懒得搭理聒噪的随从。 “王氏醒来会忘记前尘种种吗?她家的铺面和房产,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到别处的?王氏新身份,您又是何时准备的?” “她一睁眼发现自己改了姓名,还有那么大一座农庄,会不会觉得奇怪?” 得不到黑衣人的回答,毛番拓便自问自答起来。 “其实对王氏来说,这结局也算是好的了,家产您都转到她新身份名下了,后半生也算是能活下去了,她男人也可瞑目了。” “哎,要说这孙义也算是幸运的,不过就是救了您一次,您不仅帮他儿子伸冤,还给他娘子安排好了余生——” “孙虎的案子不是我查的。” “咦?!少爷竟然回我话了!”毛番拓差点喜极而泣。 惜字如金的主子平时可不愿意搭理人呢,等会—— “这般悬案,除了您,难道还有别人能查?” 黑衣人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正是巡检司带给王氏的那瓶,与他之前从婵夏那拿走的那瓶不同的是,这个瓶身上除了药名,多了一行娟秀小字。 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这么一句,黑衣人反复看了十几遍,忍俊不禁。 丫头劝人的方式也很清新脱俗。 “哎?少爷你手里拿着什么啊,可不能乱吃东西...说到吃东西,爷您又是一天没好好用膳了,到了地方,我找个酒楼带你好好吃一顿吧?” 毛番拓伸手要去接黑衣人手里的瓷瓶,却抓了个寂寞。 “我还有事,你去送她。” 黑衣人跳下马车,吹了个口哨,跟在马车后面的黑色骏马跑了过来,黑衣人翻身上马。 毛番拓俩眼呆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爷已经骑着走远了。 “少爷你不能丢下我啊!没剩几日了!文书房选拔马上结束了,你得赶在那之前回京——要按时用膳啊!” 一连串的叮咛,也不知那位任性的听进去了几句,毛番拓满脸落寞。 又是被主子嫌弃并甩掉的一天...哎。 黑衣人把玩着手上的药瓶,仿佛闻到了药瓶主人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竟有了进食的念头。 他这厌食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年代又没有心理医生能够治疗他,他尝试调了些药,却效果不大。 不知怎的,闻着那丫头身上的清香,他的症状便会缓解。 青州女仵作阿夏...值得一会。 “任天堂,走,咱们去青州!”黑衣人拍了下爱马,快马加鞭朝着青州方向前去。 ... 婵夏回家时,陈四还没回来,看来州府衙门的案件也很棘手。 她烧了水,泡了个澡,里面加了几位消除疲劳的药材,去除查案后的疲惫。 这也是前世留下的习惯。 每个案件背后,都藏着不同人的伤心和难过。 开棺验尸后带回来的情绪,不可留到隔夜,日积月累便会得一种名为“抑郁症”的疾病。 这抑郁症到底是什么,婵夏不得而知,只听督主说,那是一种会让人失去生的希望的可怕疾病。 不恋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不恋美食,不恋美景,也不恋这世间最踏实可靠的小钱钱,什么都不恋。 不能吃好吃的,不能攒小钱钱,这对婵夏来说太过残酷。 所以她每次遇到难以纾解的心结,便认真的泡个澡,再做点好吃的,泡完吃完便要忘掉烦心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得活下去才能帮更多孙虎那样的可怜人。 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肉铺割了些肉,准备做顿好的犒劳辛苦的阿爹。 不知屠户今日受了什么刺激,见到婵夏一个劲儿的傻笑,肉给的也格外多了些,还白送了两根大骨说给她熬汤用。 婵夏被屠户笑的莫名其妙。 猜是阿爹跟人家说了什么,等阿爹忙完回来可得跟他讲清楚,不要随便乱点鸳鸯谱。 大骨熬汤,又做了个酱汁肉,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香气四溢。 婵夏用汤匙尝了下咸淡,美得很,正想感慨生活的美好,就听院外传来尖锐的骂声。 “陈婵夏你个死丫头,滚出来受死!” 第24章这是案中案 赵义看向她脚边那堆肉。 细看,好像真的...不是人。 “这种剥了皮的小块狗肉你认不出,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都能混进来...”婵夏抓起完整的狗后腿,“眼力真让再下佩服。” 赵义惭愧。 昨晚他摸黑到乱葬岗给义弟收尸,要躲看守,不敢点灯,摸到手感差不多的一股脑都装袋子里。 “这只狗应该是我义弟养的大黄,皮让人剥走了,黑灯瞎火我摸着都差不多...” 婵夏一手一块肉,仔细给他讲解区别。 “人肉质感发涩,狗肉粗糙,肌肉纹理颜色气味区别非常大,闭眼也可分辨。” 赵义陡然生凉。 人肉与狗肉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别无二致。 他这般壮汉看了这一堆骨肉都心生畏惧,小仵作冷静的近乎骇人,不知摸了多少残肉断手。 “传我仵作行的督...于铁蛋曾对我说过,死不过是生的另类转换,开棺验尸当保持冷静,勿忘所学,这便是最大慈悲。” 赵义听不懂,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识的样子,转移话题道: “为何这狗只有一半,被剥皮不见狗头——难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让我义弟王二永世不得超生?!” “想多了。若遇荒年,易子而食,人肉不如狗肉贵。”婵夏把两块肉各自放回原位。 “狗皮被剥去留做膏药,狗头骨烧灰可入药治马疮,可惜这忠犬,明明有机会逃过此劫,却因护主心切,被一起斩杀了。” “护主而死?” 这四个字勾起了婵夏的感伤。 她前世便是为了护着督主,被狗皇帝的追兵一箭穿心,再睁眼便回到了八年前,此时她才十四岁。 从此厂卫督主少了个忠心狗腿,青州即将多个德艺双磬童叟无欺的好仵作。 面前躺着的这具碎尸,便是她重生后接手的第一案。 剩半截的忠犬让婵夏联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处理忠犬遗骸格外细致。 “这狗的后腿结实强壮,能留在军营做犬辅,必是充满灵气威风大狗,你义弟出事时,它若不冲上前,那些人也不会动它。” 闪电透窗,衬得婵夏如神明一般,难以揣测。 赵义听“军营”二字骇然失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手摸刀柄。 他只字未提军营,小仵作却直言“军营犬辅”,难道,这小仵作看出自己并非来自厂卫的校尉,只是来自军营的小把总?! 他冒充厂卫之事若被告发,难逃一死,不如—— 天边响起惊雷,震得赵义一激灵,灭口念头一闪而过。 “军爷,你冒名顶替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堵我口不用麻烦刀剑,用银钱收买即可,我很好收买的。” 素手细如葱白,裹在手套里好似沁血白玉,弯针在灯下泛着阵阵寒光,穿梭在支离破碎的骨肉间,带出一串血线。 燃烧的苍术余烟袅袅,少年音质清冷,像清泉划过山涧,说得赵义透心凉——这小仵作不仅看穿了他的身份,还猜到他的心思? “有现银最好,无现银也可赊账,若实在过意不去,把马留给我,也是不挑的。” “乡土特产,药草、鸡蛋、花布...统统不挑,皆可做利银抵债。我与人做事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明码实价。” 若不是此时场景过于诡异,只听这口气,赵义还以为遇到个讨债的泼皮。 就差把他身上衣物剥下来抵债,这贪财性子,不去赌庄做讨债的,实在屈才。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下第二仵作。”第一自然是师父于铁蛋了。 婵夏嘴上说着,针却不停,残肢被她巧手修复,初现雏形。 赵义暗自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银袋子,徒生烦恼。 银钱不够暂且不提,倘若仵作日后嘴不牢,说出去...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还是灭口好。 “若我把你冒名顶替的事儿张扬出去,按大燕律,我替你缝尸已属同犯,也要一并挨板子,有钱不赚非要奔着挨板子使劲,我还没那么傻。” 赵义脸青青白白,小心翼翼探测:“你真不懂读心术?” “你义弟是英雄好汉,你动我便是滥杀无辜,丢你义弟的脸,英雄怎可与狗熊称兄道弟?你既执意灭口,先对着你这英雄义弟恩断义绝,绝完了便灭我口罢。” 婵夏双手抱住王二头颅,举至赵义眼前,无比真诚: “来,冲着你义弟,割袍断义,与其绝交,然后给我来个白刀进红刀出。” 赵义被她损的燥了个大红脸:“我只是想想,又没真拿你如何——你怎知我义弟是英雄好汉?怎知我,知我...” 并非来自厂卫而是军营? 赵义心有千万疑问。 他自认装得他天衣无缝,连巡检司那些人都被他瞒了去,小仵作怎识破的? “一个问题,二两银子。” 婵夏将头颅放回,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二。 赵义一时语凝,他在军营任把总,一年不过十两俸禄,这贪财仵作一开口便是二两。 验尸水平是否天下第二不得而知,脸皮倒是天下第一厚! “先说...你怎知到我真实身份的?” “你这一身的确是厂卫绣衣使所穿,鞋却不对,绣衣使校尉以下,办差必穿草鞋,校尉以上皆是黑底白靴,你这种尖头黑靴,是军营把总以上才会穿的,这是破绽一。” “难道还有别的破绽?”赵义问完便后悔,二两没了! “多谢军爷支持我这童叟无欺的小买卖,再说这第二疑点。来时路过马棚,看你的马正低头吃草,通体如墨,身姿矫健,身有伤痕,又被煽过。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你真不把战马抵给我吗?” 赵义只当听不到这厚脸皮的勒索。 “厂卫锦衣使配乘马,剪鬃束尾无需煽,下次你再想装厂卫的人,记得做戏足点。” “既你一开始便识破我,为何不当着狗官告发我?” “告发你对我没好处,毕竟我现在属实是穷...军爷,你不问问我怎知道,你义弟是忠臣好汉被人残害么?” 婵夏眼巴巴地看着赵义,眼里露出贫穷的光。 第25章身残志坚 任何带品的官员,都不会亲手触碰亡者。 至多是站在仵作边上,指挥仵作来查。 能看上几眼自行分析的,已经是顶好的官了。 同知那种靠着想象胡编乱造的也大有人在。 这位花了高价雇了仵作,结果竟只是要她记录? 婵夏脑中突然浮现督主昔日经典名言:屠龙刀砍西瓜?! 有心想说两句,对上他黑眸,瞬间想到被扣银钱支配的恐惧。 算了,愿意查就让他查去吧,她倒要看看这家伙几斤几两。 不过当他真上手查验,婵夏等看热闹的表情瞬间不同。 手法专业,一点不比她差! “你查验的没有问题,死者的确是死于机械性窒息,从颈部痕迹可以断定,凶手与受害者体型相差悬殊,单手将其扼杀。” “可是我没有找到指甲痕迹呢...”婵夏有些心虚,她感觉自己遇到高人了。 他颔首,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 “通常被扼杀都会留有指甲痕迹,就是新月形,没有就说明他采取了措施,比如戴了手套。” 婵夏更为困惑了。 “这得是什么材质的手套?” 大燕常见手套都是冬日御寒,比较厚重,手部不会很灵活,多少也能看出些痕迹。 这个全然无痕,若不是她前世经验丰富,也很难辨别这是扼死的。 “这个,就很方便。”男人手一开一合,展示他手上戴的这幅羊肠做的。 婵夏把头摇晃成拨浪鼓。 “绝不可能,这是我师门独创的!” 护具都是根据督主所传制作的,除了她还没人用过呢,等会—— “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如果是这样羞辱她,那二十八两肯定不够,要加钱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轻蔑一瞥。 “身高不够。” 暴击! 婵夏自尊心受伤了,她很矮小吗? 好吧,跟眼前这家伙比,还是差一些。但她以后还会长个的! “来摸这里。”男人指着死者喉结,“感觉到了吗?” “碎了。” 甲状软骨骨折,这种术语婵夏是不敢说的,目前为止她只发现督主这么说过,万一此人是督主政敌,说出去会添麻烦。 “单手把成年男子扼喉而死,可见真凶力气惊人,等下我会测量痕迹,以此推测对方身高体重,你仔细记下。” 这感觉,真像是回到了当初,督主带着她一起查案。 她当时并不想做仵作,学起来也是三心二意,总是记错,每每她走神溜号书写错误,督主都会突然点到她,答错就扣她鸡腿... 多么甜酸的一段往事。 “...你有记吗?我刚说的话,重复一遍。” “啥?”婵夏从回忆里跳出来。 “扣一两。” “...”突然觉得督主人还不错,毕竟一两银子能买好多鸡腿! 婵夏不敢分心,专注记录。 “腹部伤,你看像是什么造成的?”他问。 被扣钱多了,婵夏也变得精神起来,马上回道:“创口窄且深,还是呈直线的,头是尖头...我有想过是簪子,但似乎过细了些?” 婵夏脑中浮现三伯母那张胖脸,上次见她时,三伯母头上戴了个钗... “单股钗?”婵夏灵光一现。 “为何是单股?”男人问。 女子发钗都是两股。 “青州这一代有个风俗,女子若与心上人分开,便取下发钗,一分为二,一半增给对方一半自留,待到重逢日便合在一起。” 俩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兴奋的光芒。 就是这个! “眼部创口与腹部不同,是为不同工具造成,眼部创口为两头锐的匕首所致,腹部是单头直钗所致,同一人带两种凶器的可能比较小,所以——” 婵夏俩眼放亮,神采飞扬:“有人在他死后,路过在他肚子上补了一下,这人极有可能是个女子!” “哦?为何不是男子?” “创口深度,若是男子,创口应该会更深一些才是,但我不明白,什么女子发现死尸后不惊慌失措,还能过来补一下?动机是什么?” 婵夏突然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 “这赖子周,生前该不会戏弄过什么良家女子吧?” 只有这种可能,否则女子见到这种情况,怎可能不跑回家而是抽出发钗补一下泄愤? “出去,买些吃食回来。”男人吩咐,“剩下的我来。” 男人见她站着不动,从兜里掏出碎银,婵夏拿了钱这才出去。 人是出去了,可并不急着走,她很好奇男人支开她要做什么。 只见黑衣人脱下死者裤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刀来,婵夏倒吸一口气,把人家那啥给切了!!! “不想扣银子就快点走,这不是你能看的。” 略带警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早就猜到这丫头会偷窥。 婵夏撇嘴。 不就是切个那啥吗? 至于这么小气的不让她看么? 话说,切那啥这种奇特的验尸术,督主也做过,其实婵夏也很想试试,但是每次有这种情况,督主都会撵她出来不让看。 解剖男子那个位置,可以断定死者生前有无同房,婵夏明白原理却苦无实践。 抠门,看一眼又不会如何,这是怕她学了去,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她就是个被师父耽误发展的小神童啊,哎。 婵夏摇摇头,这才认命的跑腿去了。 义庄内的黑衣人确认她真的离开了,这才低头解剖。 这丫头还没及笄,又没有亲娘跟着,对男女有别还不太明白,若真让她看了去,传出去对她不利... 虽然他严重怀疑,这丫头彪悍的性子就算不看这些,也嫁不出去。 想到婵夏验尸时老练的状态,男人叹息。 可惜生错了年代,这丫头倒是做法医的料子。 婵夏健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买齐,就想快点回来,万一能看一眼呢。 结果回来时,黑衣人已经查验完,缝合完毕了。 “你的猜测没错,他在死前的确有同房。” 听到这个消息后,婵夏先是呆滞片刻,然后冲到赖子周尸体面前仔细查看。 看到他手上的一处咬痕之后,婵夏的表情一点点冷凝。 这处伤她一开始便注意到了,也有做过记录,她想过各种情况,唯独没想到... 这案子竟然是个案中案! 第26章女孩不要吃那么多肉 一个高颧骨尖嘴猴腮的妇人踹开了大门,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双手叉腰,站在院中骂道: “陈婵夏你个死丫头,滚出来!” “三伯母来了,有失远迎,哎呀,三伯母今天的钗发真好看啊~”婵夏笑呵呵的出来。 此时的婵夏已经换了女装,布裙荆钗难掩姿容秀丽。 徐徐夏风拂过院内开的娇艳的月季,人比花娇。 沐浴洗去了她的疲惫,看着神清气爽,灵慧的模样看在三伯母眼里,心火更加旺盛。 “你这烂了舌头的,竟害你三伯父出了那么大的丑,黑心肝的东西!”李氏指着婵夏便骂。 陈三去验尸,被尸臭熏的中了毒,被拉回来躺了半日, 这会刚好些,李氏迫不及待登门骂婵夏。 “三伯母此言差矣,三伯父出那么大的丑是他自己学艺不精,关我何事?” 婵夏一看三伯母这架势便猜到了。 一定是衙门那边收到信儿了。 虽然她努力把功劳都推到了肥知县身上,长平县那边破了案后,给知府送结果时大概提了她一嘴。 对大人们来说不过寥寥几个字,对陈三的影响却是巨大。 最直观的,便是赏银没了。 任职期间出这种巨大纰漏,别说六两,一两都没有。 若不是婵夏及时纠正失误,真把陈三中毒事件当成撞煞,对地方百姓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是衙门来人训斥陈三的话。 至于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把赏银扣下来留作它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陈三一家丢了赏银,肝火旺盛,把这一切归咎到婵夏身上。 这才有了李氏上门闹事这一幕。 “你这坏了心肝的东西,自家伯父你也要这般的坑,你就不怕老天落个雷劈死你!”李氏骂起便是没完。 但她词汇量贫瘠,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婵夏耐着性子听了会,转身进了厨房。 李氏骂得正是起劲,锲而不舍的追进去骂,见她掀开锅盖,扑鼻就是一阵菜香。 “你个——咕噜。”没憋住,吞了吞口水。 婵夏盖上锅盖,又给自己倒了碗井水镇着的绿豆汤,喝得那叫一个酣畅。 李氏说得正是口干舌燥,看她喝得这般香甜,只觉得口齿生津。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长辈进来这么久,竟连口水都不知道给。” 婵夏听她说“没娘养”的,眼色暗了暗,放下空碗。 转身取了个瓜,边切边介绍: “我亲自挑的甜瓜,甜得齁嗓子,用井水镇了许久,吃一口凉心舒体,这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可真是赛过活神仙。” 咕噜。 又是好大一声吞口水声。 李氏下意识地伸手要接瓜,却见婵夏张大嘴——也不知她那樱桃大的嘴是怎么张的那么大的,嗷呜一口,半个瓜进去了。 在李氏愤恨的眼神中,咔咔两口,剩下的也吞入肚中。 畅快地一抹嘴,气人的来一句: “真甜。” 李氏的怒火达到极致,上来就要推婵夏,婵夏侧身躲过。 “三伯母若真觉得是我害了三伯父,就与我去衙门说理,看知府大人如何裁决?在我家闹有何用,要闹就闹个大的,你击鼓鸣冤去吧。” “你...!你竟然忤逆长辈?!”李氏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拿身份压人。 心里却觉得很是奇怪。 老四家的这个赔钱货,平日里只知道吃喝,也不见她有什么主意,怎么突然又会验尸又伶牙俐齿了? “三伯母可真是贤妻啊,为了三伯父的事儿跑到我这骂...” 婵夏啧啧两声,她锅中的肉要熟了,真不想留这么个骂骂咧咧的在这下饭,速战速决。 换了个李氏能听懂的方式跟她亲切沟通: “你就不好奇么,你男人这俩月频繁跑长平县?家中银钱可有少了不见?” 李氏被她吸引了注意,她越是好奇,婵夏越是吊她胃口。 慢吞吞的切瓜,这次是小口小口吃,一口白牙咔嚓陷入脆生生的瓜里,等得李氏好生焦虑,催了她三次。 “他跟春满楼的翠儿好上了。” 李氏双目圆瞪,有这种事?婵夏沉重点头。 “你回去搜搜,他身上或许有翠儿送的信物,翠儿年岁大了,就想着早些找人赎身,广结良缘...绣了好多香包送出去。” “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婵夏微微一笑,递上手里的瓜: “她的绣线和花样都是我从青州带过去的,我与阿爹往返多地,帮人带货,童叟无欺,明码实价,三伯母以后要带什么,尽管开口,来,吃个瓜吧。” 李氏大受打击,脸一阵青一阵白,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家老头喝花酒的事儿。 顾不上跟婵夏扯皮,匆忙离去。 婵夏挥舞手帕送她:“家人,常来玩啊~” 陈四从外面满脸憔悴的进来,看到嫂子脚步匆忙,跟她打招呼也不应。 “这是怎么了?”陈四问。 “没什么,她就在我这吃了个瓜。” 婵夏见阿爹眼眶泛青,双目满是红血丝,猜他查案没休息好,忙催着他去洗漱沐浴。 陈四洗去一身疲惫,婵夏把香气四溢的饭菜端上来。 “我吃些瓜解解乏吧,肉实在吃不进去了...” “阿爹这是遇到棘手的案件了?” 陈四颔首,岂止是棘手,这是烫手。 “李家香铺的小公子在河沟里让人捞出来了,都成绿色的了,肿得面目全非,知府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跟着我一起去看了现场...” 知府素来懒政,有这种案件能躲多远就多远,昨日也不知是怎么心血来潮,竟然去了现场。 结果倒了血霉了。 “我明明已经提醒过大人,这种膨胀的尸身一定要轻拿轻放,他还嫌我唠叨,斥责了我一顿,结果...” “炸了?”婵夏挑眉,老天难道开眼了,让那狗官迸一身? 陈四苦着脸点头。 “起尸时,抬着的衙役被石子绊了一下,肠子和粪便全都炸开了,大人现在还在盛怒当中。” 据说请了好几个神婆过去,这会估计还在拼命擦洗呢。 婵夏双手合十,小声叨咕。 “苍天有眼,督主显灵了,恶人有恶报...” “你嘟囔什么呢?” “没啥,我又开始相信正义了。” 第27章被发现了 “大人,我随家父查验,见多了道场仪式,可这孙家的道场做的格外大呢,怕是要花不少银钱吧?”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真是。 寻常人家大多都不设道场,就算有,也仅以猪头、羊头等供奉,以此象征整只。 这孙家道场供奉了整头牛,看体型还不是小牛,是身形强健的公牛。 格外隆重。 “官爷有所不知,家兄只有这么一个子嗣,可怜我那大侄英年早逝,死得又是那般凄惨...”孙勇擦擦眼角。 “我这做叔父的也不能为他做什么,葬礼办得隆重些,也好助他早登极乐...” 眼泪决堤湿了衣袖,见人伤心闻者落泪,只有婵夏眯着眼,越过那一整头牛,视线落在灵堂里的一个女眷身上。 那是...?! 婵夏看的,是位身着细麻大功丧服的小娘子,看着二十出头。 “那位小娘子,可是孙掌柜的儿媳?”婵夏提起儿媳俩字时,着意加了重音,听着意味深长。 大功丧服是五服内为堂兄弟或是出嫁姐妹和姑母所穿丧服,未出五服即为亲。 孙勇正在那抹眼角,被这突兀的一句问到了,下意识地颔首,不解地看向婵夏。 他也不知婵夏到底是干什么的。 见她跟在知县身边,未穿衙役服,穿的朴实无华,看着像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知县大人对他另眼相看... 孙勇不敢怠慢,忙回道:“正是小民的长媳。我侄儿孙虎未曾娶妻,小民便让自家儿媳过来帮忙招待女眷,我那儿媳还年轻,如有不周,还望小公子及时提点。” 婵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孙勇,看得孙勇一阵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公子,看人的眼神好犀利... “孙掌柜刚说的不错,你们孙家还真是...家庭齐一和睦,很是不错。” 孙勇额头隐约有汗珠浸出,干笑了两声,岔过这个话题,领着一行人进了死者生前住的院子。 婵夏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院外打量。 孙家是二进院,院子分内外两重,死者日常起居都在住宅,外宅设书斋用作读书。 窗边种了好些竹子,茂密的竹子随风轻展,抖出一片忧郁的绿纱。 曾经,有个少年或许就坐在窗前,就着摇曳的烛火看着外面翠竹,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如今,翠竹依旧在,少年却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那些本该属于他的璀璨年华,终究被穷凶极恶的歹人所害... “儿啊!我苦命的儿!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么做了,老天爷你不长眼啊,为什么让我这糟老婆子苟活于世,啊!” 凄厉的哭声从远及近,声声凄厉,催人断肠。 婵夏回神,看向远处。 中年妇人在人的搀扶下朝着她哭喊而来。 婵夏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昨日清晨见过的王氏。 才一宿而已,王氏就像是苍老了几岁似的,眼睛哭的肿似核桃,声音沙哑,走了几步踉跄着朝前倒去,她身边的妇人忙扶着她。 “嫂子,知县大人带人亲自过来了,一定能查出是谁害了虎子,你节哀,一会见了大人莫要失态...”扶着王氏的妇人劝道。 王氏强忍悲伤,跟着人进了院,与婵夏擦肩而过。 白发人送黑发人,婵夏一阵难过,她就见不得这种场面。 她前世看过无数凶案现场,验尸时她总能保持冷静,不带有任何情绪起伏,无论尸身损毁多严重,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查验完毕。 人死后尸身于她来说便是活计是差事,冷静面对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 可每次见到死者亲人,浓郁的悲恸都让她感到沉重,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不免悲痛。 昨日清晨,王氏还是衣着光鲜的妇人,满腔悲愤的敲鼓鸣冤,今日就成了万念俱灰的模样。 接受亲人不在是漫长的过程,王氏今日的难过,不过是漫长余生的一个缩影,还会有更多思念儿子的苦痛等着她。 “阿夏,你怎么不进去?”巡检司出来,正婵夏对着竹子发呆。 “我酝酿一下情绪,大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哎,王氏哭得凄厉,我于心不忍...”巡检司因赵义之事,对婵夏印象很好、 趁着这个机会问道,“我听你刚跟孙掌柜说的话,好像话里有话?” “孙勇跟他儿媳...关系不一般。” “哈?!!!”巡检司大惊失色,这是咋看出来的?! “孙勇腰间系了个符袋,你注意了没?” 不同于官员随身携带的官符,孙勇带的是辟邪用的符咒。 “那符袋上的绣工,与刚小童的香囊绣工是同一手法,针脚一模一样。” “额,仅凭这就说人家...不妥吧?一家人,儿媳帮公爹做些针线活也很正常吧?” 女子针线活的好坏,直接决定她在婆家的地位,寻常百姓一家老小的针线活都是儿媳来做,区区一个符袋,又能代表什么呢? “公爹符袋上的绳丝线的结扣,与儿媳身上的彩绦打法一致,这种打法颇为新颖,我只在这家看过,刚孙勇娘子扶着王氏过来,我又看了她的,与那俩人不同。” 贴身物品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打理,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我与孙勇对话,提起他儿媳时,他眉毛紧缩嘴唇歪斜,内心极度恐慌焦虑,这不该是正常反应,不信一会找个人问下,昨日孙勇娘子一定没与孙勇住在一起。” 刚好过来个杂役,婵夏把人叫住,随便几句便问出来了。 前两日孙勇娘子康氏与孙勇起了口角,康氏这两日都宿在王氏这,正逢王氏家出了大事儿,便没回去。 孙勇腰上的绳结便是儿媳亲手系上的。 巡检司倒吸一口气:“还以为这孙家兄弟恭举家和睦,想不到竟是这般...呸!不过奸出妇人口,她不告咱们也只能当没这回事...眼下还是查孙虎死因要紧。” 到阿夏之前所说,巡检司压低声音好奇问道:“阿夏,你说害孙虎的人是熟人,这会孙家亲友皆在此,这里面会不会有真凶?” 自从听完婵夏那番话后,巡检司看这里每一个人都像是可疑的。 第28章不行不可能不同意 赵义看向她脚边那堆肉。 细看,好像真的...不是人。 “这种剥了皮的小块狗肉你认不出,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都能混进来...”婵夏抓起完整的狗后腿,“眼力真让再下佩服。” 赵义惭愧。 昨晚他摸黑到乱葬岗给义弟收尸,要躲看守,不敢点灯,摸到手感差不多的一股脑都装袋子里。 “这只狗应该是我义弟养的大黄,皮让人剥走了,黑灯瞎火我摸着都差不多...” 婵夏一手一块肉,仔细给他讲解区别。 “人肉质感发涩,狗肉粗糙,肌肉纹理颜色气味区别非常大,闭眼也可分辨。” 赵义陡然生凉。 人肉与狗肉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别无二致。 他这般壮汉看了这一堆骨肉都心生畏惧,小仵作冷静的近乎骇人,不知摸了多少残肉断手。 “传我仵作行的督...于铁蛋曾对我说过,死不过是生的另类转换,开棺验尸当保持冷静,勿忘所学,这便是最大慈悲。” 赵义听不懂,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识的样子,转移话题道: “为何这狗只有一半,被剥皮不见狗头——难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让我义弟王二永世不得超生?!” “想多了。若遇荒年,易子而食,人肉不如狗肉贵。”婵夏把两块肉各自放回原位。 “狗皮被剥去留做膏药,狗头骨烧灰可入药治马疮,可惜这忠犬,明明有机会逃过此劫,却因护主心切,被一起斩杀了。” “护主而死?” 这四个字勾起了婵夏的感伤。 她前世便是为了护着督主,被狗皇帝的追兵一箭穿心,再睁眼便回到了八年前,此时她才十四岁。 从此厂卫督主少了个忠心狗腿,青州即将多个德艺双磬童叟无欺的好仵作。 面前躺着的这具碎尸,便是她重生后接手的第一案。 剩半截的忠犬让婵夏联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处理忠犬遗骸格外细致。 “这狗的后腿结实强壮,能留在军营做犬辅,必是充满灵气威风大狗,你义弟出事时,它若不冲上前,那些人也不会动它。” 闪电透窗,衬得婵夏如神明一般,难以揣测。 赵义听“军营”二字骇然失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手摸刀柄。 他只字未提军营,小仵作却直言“军营犬辅”,难道,这小仵作看出自己并非来自厂卫的校尉,只是来自军营的小把总?! 他冒充厂卫之事若被告发,难逃一死,不如—— 天边响起惊雷,震得赵义一激灵,灭口念头一闪而过。 “军爷,你冒名顶替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堵我口不用麻烦刀剑,用银钱收买即可,我很好收买的。” 素手细如葱白,裹在手套里好似沁血白玉,弯针在灯下泛着阵阵寒光,穿梭在支离破碎的骨肉间,带出一串血线。 燃烧的苍术余烟袅袅,少年音质清冷,像清泉划过山涧,说得赵义透心凉——这小仵作不仅看穿了他的身份,还猜到他的心思? “有现银最好,无现银也可赊账,若实在过意不去,把马留给我,也是不挑的。” “乡土特产,药草、鸡蛋、花布...统统不挑,皆可做利银抵债。我与人做事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明码实价。” 若不是此时场景过于诡异,只听这口气,赵义还以为遇到个讨债的泼皮。 就差把他身上衣物剥下来抵债,这贪财性子,不去赌庄做讨债的,实在屈才。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下第二仵作。”第一自然是师父于铁蛋了。 婵夏嘴上说着,针却不停,残肢被她巧手修复,初现雏形。 赵义暗自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银袋子,徒生烦恼。 银钱不够暂且不提,倘若仵作日后嘴不牢,说出去...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还是灭口好。 “若我把你冒名顶替的事儿张扬出去,按大燕律,我替你缝尸已属同犯,也要一并挨板子,有钱不赚非要奔着挨板子使劲,我还没那么傻。” 赵义脸青青白白,小心翼翼探测:“你真不懂读心术?” “你义弟是英雄好汉,你动我便是滥杀无辜,丢你义弟的脸,英雄怎可与狗熊称兄道弟?你既执意灭口,先对着你这英雄义弟恩断义绝,绝完了便灭我口罢。” 婵夏双手抱住王二头颅,举至赵义眼前,无比真诚: “来,冲着你义弟,割袍断义,与其绝交,然后给我来个白刀进红刀出。” 赵义被她损的燥了个大红脸:“我只是想想,又没真拿你如何——你怎知我义弟是英雄好汉?怎知我,知我...” 并非来自厂卫而是军营? 赵义心有千万疑问。 他自认装得他天衣无缝,连巡检司那些人都被他瞒了去,小仵作怎识破的? “一个问题,二两银子。” 婵夏将头颅放回,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二。 赵义一时语凝,他在军营任把总,一年不过十两俸禄,这贪财仵作一开口便是二两。 验尸水平是否天下第二不得而知,脸皮倒是天下第一厚! “先说...你怎知到我真实身份的?” “你这一身的确是厂卫绣衣使所穿,鞋却不对,绣衣使校尉以下,办差必穿草鞋,校尉以上皆是黑底白靴,你这种尖头黑靴,是军营把总以上才会穿的,这是破绽一。” “难道还有别的破绽?”赵义问完便后悔,二两没了! “多谢军爷支持我这童叟无欺的小买卖,再说这第二疑点。来时路过马棚,看你的马正低头吃草,通体如墨,身姿矫健,身有伤痕,又被煽过。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你真不把战马抵给我吗?” 赵义只当听不到这厚脸皮的勒索。 “厂卫锦衣使配乘马,剪鬃束尾无需煽,下次你再想装厂卫的人,记得做戏足点。” “既你一开始便识破我,为何不当着狗官告发我?” “告发你对我没好处,毕竟我现在属实是穷...军爷,你不问问我怎知道,你义弟是忠臣好汉被人残害么?” 婵夏眼巴巴地看着赵义,眼里露出贫穷的光。 第29章豁然开朗 婵夏冷笑着看着孙勇: “是啊,我也想问,怎么就有那狠心的人...若我说,这熟人不是街坊四邻,而是亲戚,岂不更骇人听闻?” 屋内哗然一片,孙勇指着婵夏骂道: “区区一个仵作,大人还没说话,你竟敢血口喷人?!” 说罢噗通跪地痛哭出声: “大人替我孙家主持公道啊!我孙家家风森严,容不得一个仵作诋毁啊,这事若不说清楚,岂不是损我孙家清誉?!” 康氏也跪下哭道: “此事若不查明,全族如何有脸面在长平待下去?若传出我孙家有着谋财害命之人,我孙氏女儿如何出嫁,我孙氏男儿如何立足?” “请大人明鉴!这仵作污蔑我全族,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孙氏全族都没脸活下去了!” 这夫妇一唱一和,哭得好像是自家死了人,就连王氏都看向婵夏,迟疑道: “这位公子,你会不会看错了?” 婵夏看着孙勇夫妇嗤笑: “你们这般会演,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侄儿被害都没哭的这么伤心,一听家族名誉受损,倒是激动异常。” “大人早在验尸时便知是熟人作案,此案疑点诸多,大人明察秋毫不愿草菅人命,特意带我重回案发现场,我遵循大人的意思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新的疑点。” 知县手捋胡须,这话他接不下去,毕竟他...啥也不知道。 查案的这会功夫内,院内外围了不少问声过来看热闹的,交头接耳。 有个老者分人群进来,正是孙家宗族耆老。 “大人,我孙家几代从未出过手足相残之事,这位仵作所说可有依据?是否存在误会?” 院外响起一片声浪,皆是孙家旁亲抱打不平。 宗族里若真有了谋害至亲的贼人,对宗族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最直接的,便是男女婚配,耽误声誉,难寻好人家,众人情绪激动,一定要讨个说法。 “大人,可否允小的把当日案情重演一遍?” “允!”知县继续捋胡子,你开心就好不要问本官~ “案发当天,下了场雨。” 当时的长平县巡检司衙门内,有位童叟无欺的小仵作,正在替赵义的义弟缝合尸身。 而距离巡检司不远的孙家,孙秀才听着雨焚香夜读,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丑时。 雨渐渐停了,香炉里的香也成了灰烬。 孙秀才起身,正待回住宅休息,却听院外有人喊他。 时逢深夜,声音不大,又是熟人,所以后宅听不到。 孙秀才放人进来,俩人进了书斋。 “灯已经熄了,孙秀才想点灯,那人却抄起香炉,对着他的后脑,用力砸下,因为是熟人,孙秀才全然不设防,他捂着重创的头,惊诧转身。” 婵夏边说边模仿孙秀才的动作,并示意巡检司拿着香炉配合她,朝着她的头部比下。 “就是这样正面砸下去,香炉底部砸得头骨变形,香炉盖子又划破了皮,孙秀才仰面倒下。” “可死者脖子上的划痕,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凶手的残忍之处,他怕孙秀才死不彻底,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菜刀,对着孙秀才的脖子反复切割。” “为何不一开始就用刀砍?” “那是因为孙秀才人高马大,又是壮年,若开始便用刀,很可能打不过,且一刀下去不能致死,高喊必会引人注意,当时黑灯瞎火,孙秀才又背对着真凶,给了真凶下手机会。” “把孙秀才打倒后,又反复切割,所以孙秀才脖子上才会有多道伤痕,对方是抱着置他于死地的目的过来的。” “你说的不过是牵强附会,简直是漏洞百出!凶手怎会知道孙虎书房内有重物?又怎能笃定一击将人打倒?他就不怕失手被人发现?” 耆老沉着脸听完,指出疑点。 婵夏颔首。 “对,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我看到了康氏虎口伤痕,我才想明白——康氏,你手上的伤痕并不是切菜所致,你为何撒谎?!” 婵夏突然提高声音,吓得康氏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起,抖如筛糠,话都不会说了。 “她手上的分明是穿刺伤,并不是切伤,右手持刀根本不可能切到右手虎口!伤口与香炉顶端狮尾口合相符!” 知县听了半天热闹,总算是找到依据能彻底听懂的了。 “将这歹毒康氏带回去,先打她三十大板,就看她招不招!” “大人,冤枉啊,冤枉!”康氏猛地抬头,想说些什么,眼前却是一黑。 孙勇冲过来打了她一下。 “贱人!虎子是你眼看着长大的,你怎如此恶毒?!你这样让冲儿和月娘如何做人?” 冲儿和月娘是孙勇和康氏的俩孩子,康氏听到这俩名字后犹如霜打的茄子,俩眼无神,正正地看着前方。 突然她喊道:“是,都是我一人做的!那孙虎企图对我...民妇这才失了心智,都是我一人所为!” 说罢竟站起来,冲着墙用力撞去,这是想自我了断。 婵夏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拽住, 康氏一心求死力气大的惊人,婵夏踹了她膝弯,康氏单腿跪下,俩衙役忙上前制住了她。 “弟妹,怎会是弟妹...”王氏已惊得语无伦次。 “既是这毒妇所为,我只当休书一封,让她已死谢罪!” 孙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恨不得让康氏原地去世,才能平了心头怨恨。 “犯下滔天大错自然要付出代价,但要认罪的,可不止是康氏一人,康氏,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都是民妇一人做的,要杀便杀吧。”康氏万念俱灰。 “看来你是想一人承担全部了,我猜是为了你那俩孩子...这倒让我想起了守宫,守宫遇到危险,会断尾逃跑以求保命,你现在便是那被舍弃的尾巴,你想保全自己孩儿...” 婵夏见康氏咬紧牙关,这是要抵死不招,索性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康氏惊愕抬头看向孙勇,视线挪到他腰间系的符袋...视线瞬间转为仇恨。 “他这般对你,你还要为了他,死扛到底吗?”婵夏的声音轻轻传入康氏耳畔,掀起阵阵涟漪。 第30章打脸来得太快 婵夏叹息,恰逢一阵风吹过,回首刚好能望到孙家随风飘扬的丧藩。 白色狭长的旗帜,无论看多少次,依然觉得沉重。 “怎么了夏兄弟?”巡检司见她面色沉重,以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虽然过会大人升堂,严刑拷打孙勇,必然能得到答案。 但巡检司实在是耐不住心底好奇。 此案之恶劣,超出想象。 与其等大人升堂审问等真相等的抓心挠肝,还不如问夏兄弟。 巡检司觉得婵夏一定早就看出了真相,只是婵夏此刻的表情,让他有些不解。 夏兄弟面对一堆碎肉,也没有过这般迷茫,配上他这细皮嫩肉的小脸,哪怕同为男子看了也会心生不舍。 “仇大人啊...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时觉得,一个人已经很倒霉了,偏偏还有更悲惨的事儿等着她,就比如...王氏。” 婵夏之所以急着回去,就是不想留在此地看王氏悲痛欲绝。 她能做的都做完了,破案解了孙虎的冤屈,别的就无能为力了。 不如提早一步走,以免看到王氏过于悲伤感同身受。 “王氏真是个可怜人呐,中年丧子,哎...” “不,她还会更可怜...” “还能更可怜?!儿子都没了,还能怎么个可怜法?” 婵夏不再说话,从兜里摸了一瓶药丸出来,丢给仇大人。 “我看你是个勤勉好官,这盒药丸有疏肝解郁的功效,一会你替我转交给王氏吧,让她保重身体...但我估计,她是听不进去了。” 仇大人手握药盒,看着盒子底部的夏字,一头问号。 夏兄弟这是啥意思? 啊,还是没有告诉他答案,好心急! 仇大人跳着脚地看着婵夏渐行渐远,心里的小人咆哮,话说清楚再走,孙勇为何杀害侄儿呢? 孙家兄弟从未有过不睦,王氏又与人为善,与孙勇夫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孙勇会突然下手,只有一个可能。 “想吃绝户啊...”婵夏仰头看,今日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可她的心却是阴雨绵绵,为可怜的王氏,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孙义一定是出事了,很可能,孙义已经死了。 消息提前到了孙勇那,孙勇这才动了邪念。 兄长已死,孙虎已经成年,家中一切都归孙虎所有。 可若孙虎这唯一的男丁不在了,只剩下王氏,那便不同了。 孙家族中长辈会对这笔家产重新分配,王氏名下无子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 孙勇一家会得到一大部分,房产铺面银钱,就是这些,让孙勇失去了人性。 婵夏猜到了一切,心里同情王氏,却又对眼下这种局面无能为力。 她只是仵作,她可以替死者伸冤,却无法改变活人的命运。 那些畏惧亡者的人都该看看,这些活着的恶人,才是最可怕的。 “若真有神明便好了,我倒是想问问满天神佛,为什么好人没好报,王氏一生行善积德,怎就落这么个结局...哎,要是督主在就好了...” 每逢这时,她都会特别思念督主。 如果督主在,看到这样惨剧,一定会想办法出手帮助王氏,起码让她不被孙家族老们算计,让她安稳过完后半辈子... 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拜拜督主,婵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念叨,督主啊督主,甭管您老人家此刻在哪个娘娘宫里混日子呢,保佑王氏逢凶化吉吧。 ... “阿嚏!”黑衣人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不知谁在背地里念他。 此时,他正盘腿坐在县衙房梁之上,无人察觉有这么个神秘人,默默观察着一切。 升堂,审讯。 孙勇自知难逃一死,很快就说出谋害侄儿的缘由。 竟是因为孙义死在任职之上,那信没传到王氏手上,被他拦了下来。 看到厂卫报丧的消息,孙勇本想告诉王氏母子,刚好看到官府张贴的抓流寇的告示。 邪念油然而生。 如果,孙义唯一的独子不在的话,财产就是他的了。 更何况流寇作乱,推给流寇,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恶念疯狂增长,贪婪战胜了一切。 王氏听到丈夫不在人世又晕了过去。 一个妇人,在短短几天当中,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已经超越了承受极限。 就连知县这般贪婪之人也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让王氏听下去,命人扶她下去好生休养着。 王氏是晕了醒醒了哭,黑衣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路跟随王氏回了家,正待黑衣人准备找机会动手时,巡检司的仇大人来了。 仇大人抓心挠肝的等听后续,听到王氏的悲惨遭遇后,这才明白为何婵夏会有那般悲伤的表情。 真是人间惨剧,惨不忍睹。 他过来是给王氏送药,正是婵夏留下来的,虽然他与婵夏一般都有恻隐之心,却无法改变王氏接下来的命运,只能跑跑腿,送点药,尽点心意。 黑衣人眼看着仇大人把药交给跟随王氏的老婆子,那小瓶看着有点眼熟。 那贪财的小丫头倒是有心。 看着很贪,实则很有底线。 不像有的人满口仁义礼智信,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婆子把药拿进屋放在桌上,见王氏哭得凄厉,擦擦眼角劝了几句便退出去了。 王氏哭了一会,站起来,从柜子里抽出一条白绫,踩着凳子系在房梁上,满脸决然。 丈夫死了,儿子又被害了。 现在害死儿子的凶手已经落网,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王氏正准备悬梁自尽,突觉得头晕目眩,天地旋转,只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 “你...是...?”王氏话未说完,便已被黑衣人接住,放置在罗汉床上。 “我用了一些会让人神智缓慢的药,但你的五感皆在,可以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的存在,放松精神,不要害怕,看着我的眼...” 在药物的作用下,王氏只觉得自己被这轻缓的声音指引着,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忘掉你所经历的一切,当你听到弹指声,再睁开眼时,你便拥有新的人生,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忘掉吧...” “忘记了...”王氏陷入催眠,缓缓的重复他的话语。 第31章能说人话否 “你买我一盒治疤痕的生肌膏五十文,我把师门不外传的验尸秘籍送你一个当添头。” 男人不堪其扰,从钱袋里摸出五十文扔给婵夏。 婵夏紧盯着他的钱袋,看清里面都是些散碎银角,还有些面值不大的宝钞。 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叹息。 她卖货是假,探此人身份是真。 此人虽未露正脸,身上气质却绝非书吏所有。 她本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冒充书吏过来看热闹,可此人出手抠抠搜搜钱袋还没钱,不像是那大富大贵之人... 屋内陷入沉寂。 一双男女不动声色相互试探,彼此都不愿让对方发现自己底牌。 “真凶是否是流寇暂且不知,但一定是孙秀才见过的熟人,依据就是...” 婵夏指了下死者脖颈。 “之所以说是熟人作案,皆是因为这几道浅痕。死者脖颈有多处划伤,且划伤多集中一两处,血液流动方向朝下,可见是人已倒下后,又被连划数刀,若只是见财起意,不至于下此狠手。” 真相只有一个。 凶手是死者熟人。 头部先是被重物重击,人倒地后,又以菜刀连划数下,就是要确保人无生还可能。 查验后,婵夏倒是觉得陈三被熏晕的很是时候。 这案子若是让陈三复验,定会稀里糊涂按着流寇处理,让真凶逍遥法外,亡者难以安息,她来的刚好。 “泼醋,熏衣。” 黑衣人挑眉,她在命令他? “逗你玩呢,我自己来。” 婵夏摘掉双层手套,取出醋,泼在还燃烧的苍术上。 霎时轻烟起,婵夏从火盆上跨过去,烟雾熏在身上,便算是消毒。 “案情已经查明,接下来,该说说兄台你了——”婵夏忽然收敛笑意,正色道,“兄台,你并非县衙书吏,冒充书吏扰乱本仵作查案,你胆儿也忒大了。” “所以?” 男子对她能辨明自己身份并不意外。 她能查出孙秀才案件是熟人作案,眼力绝非常人能比。 婵夏嘎巴两下嘴,暗示的这般明显,他还不明白? “兄台,我很好收买的,不要二两不要一两,只需五十文茶水钱,我只当没见过你。” 暗示不成,便换成明示。 她用这招曾轻易拿下过赵义。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不似赵义那般好糊弄。 “哦?”男人好笑地看着她,不慌不忙,“我的确不是书吏。可你也不是仵作。大燕虽不乏女仵作,但青州在册的,却是没有。” 婵夏脸色一变。 她自认伪装万无一失,这人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 “你究竟是何人?” 男人转身,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手里抛起一物又接住,正是她包裹里的药瓶。 她随身带了好几种常见药,有合适的就推销下,也是为了今后攒够盘缠找督主做准备。 这黑衣人不知何时拿了她的药... 婵夏突觉不妙,低头清点,眼前一黑,扯着嗓子喊道: “兄台你拿错了!那是大活络丹不是治疤痕的...你回来!你拿的那个要五百文!!!我这是小本生意啊!” 挑着最贵的拿!不厚道!不讲武德! 清脆的控诉回荡长空,经久不消。 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了,暖阳普照大地,午后的金光洒满大地。 骏马飞驰,男人伸手扯掉脸上的伪装,帷帽遮挡了俊朗绝伦的脸庞,想到那满身香味的丫头急得跳脚的模样,薄唇轻勾。 治疤痕和治嗓子的药,大可不必。 那疤痕原本就是做出来的伪装,声音也是吃了特殊的药丸变哑的。 男人右手握着的小药瓶,标签以小楷写了一行字,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落款是阿夏。 他此番乔装前来,便是想着为孙秀才讨回公道。 不曾想,这小小的长平县,竟藏龙卧虎,有这么号厉害的仵作。 还是个身有异香的女仵作。 “阿夏么...名字不错。”男人顺手收好药瓶,催马离去。 婵夏满脸凄色,握紧双拳,咬牙切齿。 “混球...大活络丹成本就八十文啊,才给我五十文...” 她赔本了! 从前世到今生,从未有过!! 亏了三十文!!!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莫说是个身份不明的,前世就算是督主,想从她这得到真诚的赞美,那也是要给赏银的! “下次别让我遇到你...”婵夏咬牙发誓。 小吏进来了,满脸钦佩。 “小仵作,你那药方真有效,老仵作醒来了!咦,书吏哪儿去了?” “他不是书吏。” “啊?”小吏满头问号,难道还有人冒充书吏不成?图啥?看死人有瘾? “此人若不是来自三法司,便是来自厂卫..他便装查案不想声张,我这次表现尚可,应该是合格了,他不会为难知县,也不想声张。为免麻烦,你只当没见过他。” “可是大人真的...不会为难我们吗?”小吏唯恐被抓去打板子。 “不会,此人虽然狡诈不要脸还坑我钱...”婵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嘀咕,对上小吏疑惑的眼后才清清嗓子,正色道。 “这位大人是清官,秉公办事,不会连累你我。” 看他那穷酸钱袋,便知此人还算廉洁,不至于为难手下人,处在这种位置上的人,稍微有点歪心眼,也不至于连她那几十文都坑...嘤。 婵夏一开始还以为此人是个公子哥。 验尸时,他表现的也十分平静,司空见惯的样子。 期间,他几次试探婵夏所用的仵作手段,全被她师承不可外传噎回去了。 就像是看了话本对查案邢狱事有兴趣,跑过来过眼瘾凑热闹的。 真正让婵夏确定他身份,却是他指出她是女儿身。 离开时,更是清楚指出,青州在册没有女仵作,口吻笃定。 能够知道青州仵作在册名单,并熟悉狱事的,不是三法司来的,便是厂卫的。 赵义那是冒名顶替,这位坑了她三十文钱的爷,才是真正微服私访来的。 “我想起来了,他那令牌好像跟我们的不太一样,我着急抓药没仔细看...就记得令牌上,有朵梅花。” “牌子是什么颜色的?” “有些泛白,不是寻常材质。” “象牙材质,还好官不大...厂卫的校尉,好,很好。”婵夏笑了。 小吏一激灵,小仵作这是吓傻了? 第32章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就是你说的,对我满满的敬意?” 停尸厅内,于瑾挑眉。 吃了他的饭,拒不干活? 棺材盖都是他亲自掀的。 “我觉得大人单手掀棺材盖的姿势风姿潇洒,不忍错过这等仰望大人的机会。” 真诚赞美那是张口就来。 于瑾哼了声,懒得拆穿她。 李家小公子的尸身经过半宿的停放,腐败更为严重。 开馆那冲鼻子的味儿霎时布满全厅,就连婵夏这行走的人形香炉都不能将这个味道全部中和掉。 浑身上下全都是腐败绿斑,整个人膨胀了一圈,口鼻还有泡沫状的血水,肠子散在外面。 意识到婵夏过于沉默,于瑾开口道:“害怕就出去。” 正常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必然会感到不适,他只觉得她天赋异禀,却忘了,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私心想着等验完尸给她测试下心理状况,如果丫头怕了,便将她催眠了... “倒不是恐惧。我认得他的...” 婵夏看着尸体佩戴的玉佩,悲痛感骤然袭来。 原来他就是李家小公子... 她刚重生回来时,跟着阿爹去河边验尸,口渴难耐想讨口水喝,附近商户都嫌弃她,觉得仵作不详,只有这位面冠如玉的小公子亲手送来一碗凉茶,当时他身上就戴着这块玉佩。 她只知他是附近商户,却不知他就是李家小公子。 “他是你的心上人?出去,我来查。” 于瑾意识到这总欢蹦乱跳的小丫头过于沉静,误会了她与死者的关系。 做这行,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查验的死者与自己相识,冲击感会加倍,悲伤也是加倍。 “他当时没有嫌弃我是仵作,我现在也不会嫌弃他...” 婵夏看着眼球突出模样骇人的死者,脑中浮现出他活着时的模样。 那么温和的小公子,竟成了这般模样,想到害他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压下心底的难过。 “我亲自来,不劳大人动手。” 刚还偷奸耍滑,连棺材盖都懒得揭的女人正色起来。 巨人观几乎是每个仵作噩梦般的存在,隔着两层手套都能感受到那滑溜溜的手感,连于瑾这般的老手都十分头疼。 身材娇小的女孩就站在这样一具尸体面前,冷静查验。 清澈的眼神与周围晦暗的环境成为鲜明对比,专注,认真。 这般明亮又干净的眼眸,他只在几岁的孩童身上见过。 按着命相角度看,若人成年后还能保持这样清澈的眼神,内心便是比较纯粹难能可贵,对生活永保童心。 这丫头无论做任何事,都是这般纯粹,认真查验,认真用膳,就连坑钱与偷懒时,都是那么认真... 于瑾莫名嫉妒,嫉妒复杂的土壤里,竟长出这么颗纯粹的小苗。 但他更是好奇。 好奇她长大后,见过繁华似锦,是否还能保留这样一颗纯粹的心? 也好奇,那个叫于铁蛋的人,究竟是用怎样的方法,才能教出这样一位特别又纯粹的孩子... “人已经腐败变色了,死因不太好找。除了腹部炸开的,我暂时没找到致命伤。” 死者是在河沟被人发现的,又是盛夏,加速了尸体腐败速度,只凭肉眼,很难找出死者的致死原因。 “可若是落水,他生前必然奋力挣扎,指甲里会有泥沙,死者指甲干净,绝不可能是死于意外。” 婵夏担心衙门找不到真凶按着落水意外身亡处理,故意试探。 “此事有我在,没人敢胡乱结案。”听出她言下之意,他给了她笃定的回答。 婵夏犹如吃了定心丸,转头对他认真道:“多谢。” 她对他说过那么多长串赞美,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这俩字来的真心。 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死者跟赖子周都是被人扼喉窒息而死,手指发绀,这里,有蛆,”婵夏比了下死者颈部。 那里有一处细小伤口,与赖子周被扼住的位置相同。 盛夏仅四个时辰苍蝇便可产卵孵化,蝇类喜欢潮湿的环境,除了口鼻和炸开的腹部,脖子上竟也有。 脖子上有一处细小创口,婵夏夹出里面的虫,放在托盘上,又从腹部炸开的口那取了一条,长度是不一样的。 “夏日,蛆虫每日长不到一分,颈部取出来的已有两分半长,腹部却刚孵化,因为死者是在水里被发现的,要算上水流和翻动情况,由此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四天左右。” 婵夏算了下时间,也就是在她去长平县缝合尸体的前一天,有人扼死了李家小公子,将他抛在水中。 “我想知道,死者与赖子周案是否为同一人所致,唯一的办法就是...剖尸。” 她要剖开死者颈部,查看出血点,再与赖子周的对比,从而算出受力点,若一样,便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假设真凶是同一人,他在残害李公子时准备尚不充分,徒手便把人扼死,几天后有了经验,再寻赖子周做目标,便知道要带手套,以免指甲掐到肉里留下痕迹。 此时已经是下午,剖解死者尸体必须要征得死者家人同意,李家香铺距离义庄有一段距离,只能等明天继续查验。 婵夏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两起案件的联系。 赖子周是无业混混,以赌为生,生前还可能害过一位良家女子。 李公子为人温和,不与人结怨,在周围口风也颇为不错。 这俩人有什么交叉点,会引来凶手对他们下手呢? 婵夏心中有事,走路也不看着,差点撞到树上,于瑾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婵夏扭头对他道谢。 这一幕,正落在陈四眼里。 陈四把肠子都要倒空了,好容易才止泻。 等不到女儿归家便一路找了过来,离着老远便看到女儿跟一高壮男子走在一起。 陈四的眼里迸射出万道金光,三步并两步,蹭地窜了过来,怒吼一声: “你是谁?!为何与我女儿在一起?!” 一双眼上下打量,着重在于瑾的腰身多停留了片刻,好,很好。 这腰凭他多年看死人的经验,孔武有力,一看便像是能耕二十亩地的。 第33章走着走着就散了 婵夏一直觉得,这个王公公身上有很多谜团。 他来自十二监,身为从四品的少监,本可以在宫里享着清闲,却跑到青州看她验尸。 他对刑狱了如指掌,甚至有更胜她一筹的验尸技巧。 答案都在他留给她的那块通行令上。 他说过,他是由厂卫调入都知监的,所以手里有通行令牌。 这位公公,之前在厂卫必是掌管刑狱方面的,手里握有实权,却在权力争斗中成了牺牲品,被调入了十二监。 从五品,变成了从四品。 看似升官,手里却已经没有实权了。 明升暗降。 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却在听了她那番高谈阔论后,重新燃起了斗志,匆忙离去。 他选择长平县,不是偶然,是有极强的目的。 他是被长平县孙秀才案件吸引过来的。 婵夏想到,之前在长平县,师爷曾经对知县说过一嘴,孙秀才的父亲孙义在活着的时候,曾经救过厂卫的一个掌事公公。 想必王堇就是被孙义父亲救下的公公。 就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长平县。 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真有人做。 “回头一定要好好跟阿爹讲讲这个事儿,谁说宦官都是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 婵夏从王堇留给她的点心盒里捏起一块果子,入口即化,甜入心扉。 这是她重生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不只是因为查到了害死阿爹的凶手,更是因为她从这个王公公身上看到了一种极好的象征。 “这是不是就是督主说过的...能量守恒定律?世间万物,善恶其实是有循环的。” 督主说的很多话,她都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都仔细记在心里,遇到合适的机缘自然懂了,就比如此刻。 孙义帮助过王堇,这才引得王堇过来替他伸张正义,而机缘巧合,她从王堇手里拿到了通行令牌。 有了这块牌子,她不仅能保住阿爹,也能救更多人。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婵夏吞下最后一块果子,走进义庄。 李小公子解剖结果跟婵夏预想的一样。 虽然尸身胀得面目全非,但皮下出血点还是能查到的,通过比对,确认了与赖子周脖子上的扼痕一样。 凶手是同一人所为。 凶手先是将李小公子残害,又把目标对准赖子周,俩人死亡时间间隔了五天。 这俩死者一个在沟里被发现,一个在罕见人烟的胡同,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俩人生前也没交集。 唯一的线索,便是赖子周生前祸害的那个女子,她很有可能目睹了凶手残害赖子周,找到那个女子案件便能告破。 从义庄出来,就看见一道人影站在树下,一袭青衫,风吹过便有香味飘过来。 “李公子?”婵夏认出来了,这是李家大公子。 他身上的香味与婵夏收到的那瓶香一样,想必是思念亡弟,特意佩在身上。 “夏姑娘,可有发现?” 婵夏摇头,李钰眼里满是浓浓的失望。 “不过我该查的都查完了,你们可以准备李小公子的后事了。” 与李钰道别后,婵夏回到家。 陈四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抱着一坛酒狂饮。 “真的是他...他怎么能这样...” 婵夏见他双目赤红,舌头也有些大,看来是醉了。 “三伯父害咱们的动机是什么啊?” 动机说来也是荒诞。 陈三跟春满楼的翠儿好上了,正赶上翠儿年纪大了,想找人赎身,绕了一圈相中陈三了,陈三也被她迷住了。 翠儿这种大龄庸脂俗粉,无才无貌,赎身也要二十两。 这对陈三这种底层贱役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原本陈三盘算着得到官府赏银10两,再来软磨硬泡陈四,凑钱过去,不成想出了差池。 赏银没拿到,又有婵夏拦着不让陈四贴补他,两家结怨。 本着他过不好陈四也别想舒坦的缺德加冒烟精神,他跑到同知那告密。 目的就是要打陈四几十板子,以此出心头恶气。 陈四断断续续把事情经过说完,抓起酒坛子狠狠灌了两口。 “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害我,害我也罢了,还想害我闺女...若婵夏有事,我以后如何面对点娘在天之灵...” 陈四趴在石桌上睡了,婵夏搀扶他进屋。 想着他醒来宿醉难受,家里又没醒酒药材,她便去了百草坊抓药。 顺便打探了下陈三那边的情况,打了三十板子,人抬回去了,命是保住了,不过怕是要卧床休息很久了,仵作这差事也丢了,以后一家人的生计都是问题。 活该。 婵夏一点也不同情陈三。 前世的情况,她大概也推断出来了。 前世是阿爹去的长平县,陈三留在衙门陪着知府验李家小公子。 就陈三那半吊子水平,肯定想不到提醒知府巨人观有可能炸,李小公子炸了以后,知府迁怒于陈三,扣了他的赏银。 陈三满腹怨恨,把责任推到陈四身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告密,害得陈四被打丧命。 陈四死后,陈三不仅没有半点愧疚,趁机吞并了陈四的家产,卖了陈四的家产赎了翠儿,连陈四的后事都不办。 陈三虽一开始并不想让弟弟死,但他后续做的每一步,都是罪大恶极,这种恶人,婵夏以为留他一条命已经是行善积德,又怎会出手帮他。 抓了醒酒药,回程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婵夏回头,只见一年轻小妇人站在她身后,满面憔悴,婵夏差点没认出来。 “巧娘?” 这便是她儿时的那位闺中密友,嫁给算命的巧娘,陈四找她男人谎称婵夏八字旺夫,她男人收了陈四一两银子。 婵夏现在看巧娘,脸上仿佛印着俩大字:一两 “阿夏,你近日...可还好?”巧娘吞吞吐吐。 “好啊,你呢?”婵夏见四下无人,心里好笑。 巧娘怕是跟了她好久,一直到没人的地方才敢跟她搭话。也是,人家现在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跟她这仵作说话,是要保持点距离。 “我也还好,我来是想跟你说...”巧娘欲言又止,满脸难色。 婵夏一眼就明白了,嘴角挂着敷衍的笑,眼却一点点冷下来,一开口,便是让巧娘不寒而栗。 第34章好一个孝顺女儿 停尸厅在长廊尽头。 新案尚未查明,死者孙虎便被送到了义庄,只等州府仵作复验完毕,再抬回孙家收敛下葬。 停尸厅合着门,门上贴着黄符,请了供桌上着香,烟雾缭绕,阴森骇人。 门口站着的小吏正苦着脸守着,时不时还要念两声佛号。 见婵夏缓步进来,小吏忙迎了上来。 婵夏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青州陈团头派过来的,这是我的举荐信——” “可把你盼来了,死者就在里面,你快点查验,越快越好!” 小吏听说是州府仵作,公文都不查验,只催婵夏快些查验。 婵夏扫过香案黄符,眉头微皱。 验官受验尸公文后,不可与和尚道士接触。 长平县这是把陈三晕过去当做撞煞处理,视规矩不存在。 若她还是前世那般的身份,巡视发现这般坏了规矩的,必然要斥责几句,眼下她身份尴尬,也只当看不见。 小吏再三催促婵夏验尸,婵夏却不急。 进了停尸厅环顾四周,又去隔壁看昏睡的三伯父。 陈三脸青嘴紫,躺在木板上闭着双眼,时不时说上几句胡话,乍一看真像是中了煞。 “你还是先把尸验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小吏见她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 “你不把昨晚发生的事讲清楚,我贸然验尸,若再有‘邪煞’,你就不是回不了家那么简单了。” 小吏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仵作年纪不大,说话也是笑眼弯弯,却颇有几分威严,不敢怠慢,把案情讲述一遍。 死者孙虎是孙家包子铺的长子,其父孙大义在厂卫当差,常年不在家。 其母王氏蒸的一手好包子,在长平县远近闻名,靠着蒸包子起家,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雇了些人扩大了规模。 王氏做了掌柜不需事事亲力亲为,余下精力照料独子孙虎。 孙虎十六岁考中秀才,正为秋闱做准备。 昨日清晨,王氏见儿子读书的书居虚掩,推开就见孙虎倒在血泊中,身亡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忙去巡检司敲鼓鸣冤,巡检司接到大案后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送到县衙。 知县命人仔细查过孙家,孙虎书斋内无贵重物品,只是随身玉佩被拽走。 本县仵作查过后,判定有贼人入室盗窃,被孙虎发现后,索性灭口。 州府派来的仵作,也就是陈三,查了一半还没得出结论,便中了“邪煞”晕厥不醒,复验暂未完成。 “哎,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了。”小吏煞有其事地摇头。 “哦?” “长平县最近流寇猖獗,好几家都被流寇洗劫过,想必孙秀才也是被这伙盗贼盯上了,流寇无人见过真容,又四处逃窜,到哪儿捉他们?只可怜王氏苦苦将儿子抚育长大,遭此横祸,公堂上哭晕几次,可怜人呐...” 不止小吏,长平县上下都觉得这是个悬案。 找州府仵作复验不过是走个流程,哪曾想陈三验尸晕厥。 “小仵作,你说会不会是孙秀才冤魂未散,才害得那大仵作中煞?”小吏压低声音,唯恐冲撞亡者。 “昨晚仵作是怎么晕过去的?” “知县大人带着县丞亲临义庄,带着仵作查验——” “在哪儿验的尸?”婵夏打断。 “原是在义庄外的空地,后来起了风,灯火摇曳看不清,大人便命人抬回了大厅。查到一半,仵作突然倒地不起,知县请了神婆做了法事,仵作这一睡便是一天。” 婵夏垂眸思索。 “当时大人站在什么位置?” “额...”小吏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多,一时语凝,随手指了下,“就那里...让你查验尸身,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小吏被她问烦了。 婵夏勾起嘴角,这一笑看得小吏恍惚。 虽知仵作是个男子,可笑起来竟如此好看... “你撒谎。昨晚真实情况是,起风后,尸体抬回大厅,大人提前走了。” 《大燕律·刑部》规定,凡出命案,知县要亲往验看。 长平县知县找神婆在先,私自离开在后,无视律法,小吏畏惧知县,故意撒谎。 小吏惊慌失措,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婵夏笑而不语。 如果按着小吏所说,知县站的位置距离死者很近,知县也得倒下,怎能只倒了陈三一个? “小公子你莫要说出去,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小吏连连求饶。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说出去。你去禀大人,让他派个书吏过来帮我记录,对了,还要请小哥帮个忙。” 小吏被婵夏抓住了把柄,对她言听计从。 “劳烦小哥先去外面的驴车内取些绿豆水过来,按着这个方子,帮我抓些药来,药费问外面那个叫福子的拿。” 婵夏转了一圈,便猜到三伯父为何会昏迷不醒。 根本没有什么灵异撞煞。 三伯父这纯粹是...蠢的。 夏日验尸多选择室外,纵有尸臭空气流通,也不妨事。 若遇特殊情况挪到室内验尸,必须开窗通气,以防闻多了尸臭中毒。 她刚看过验尸大厅,几个窗户都是关着的,仅留一扇天窗。 天窗她刚看了两眼,仅留一丝缝隙,风吹不进来,室内尸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 活活熏中毒。 不怪阿爹平日不敢委派大案给三伯父。 婵夏早就知道三伯水平不咋地,但没想到他竟会蠢到这种地步。 常识都不懂,闻所未闻,足以记载仵作史册的蠢。 陈家先祖若知后辈里竟混进来这么个蠢货,不知会不会梦训他。 小吏领了命往外跑,差点撞上黑衣人。 “你谁啊?”小吏问。 带着帷帽的黑衣人掏出令牌。 小吏刚来没几天,不识字,也没见过大人物,令牌认不大清,只当是县衙派来的。 扭头对着厅里喊: “小仵作,书吏来了——行,你赶紧进去吧,我还要忙着抓药...” 转身又朝着外跑去。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弯月梅花令牌,皱眉,书吏是个什么鬼...? 长廊通向停尸厅,越往里走,香味便越浓。 在满是怪味的义庄,这股清香如一道骄阳劈开长空。 黑衣人驻足,神色略诧异,这个味道,不就是他在路上闻到的那个吗? 婵夏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长长的走廊传来。 第35章报恩还是报仇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看在这份交情的份上,你散播我对着男子流口水的事,我不与你计较。” 这一句说的是语调和缓,在这闷热的酷夏,硬是说出了巧娘一身冷汗。 “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巧娘眼神游弋,强撑着辩驳。 “我儿时对着卖糖葫芦的流口水,这件事只有你经常拿来取笑我,下次再想搞一个人,记得聪明些,别用只有你知我知的事。” 婵夏很平静地说出真相。 阿爹怒气冲冲的说这件事时,她就已经猜到了是谁在背后搞鬼。 “陈三被打,我阿爹拿了通行令出来,这件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怕我有权后找你麻烦,故意来我跟前探听虚实——没必要的。” 巧娘被她这三两句说的挂不住脸,脸一会青一会白。 “我不是存心害你的,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哪成想被紫雀听了去,她满世界嚷嚷,这才...阿夏,你我自幼相识,看在这个情分上——” “哎,那不是柳师爷吗?”婵夏冲着她身后喊。 巧娘马上退后好几步,保持着跟婵夏的距离,宛若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回头发现没有人,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自幼相识,情分?”婵夏似笑非笑,笑不达眼底。 巧娘惭愧低头,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造了个大红脸。 等她抬起头,再想与婵夏说什么,却见婵夏已经转身走了。 “阿夏——” “这一次饶了你,是因为看在你我自幼相识的情分上,但若有下次...”婵夏转身,那犀利的双眸让巧娘畏惧地退后两步。 “顺便说一句,用诽谤我的方式融入新的环境,这是最差的一种手段。抹不掉你的出身,还只能吸引到紫雀那样人品的朋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品德高尚的妇人见巧娘这般诋毁儿时故友,嘴上不会说什么,却会自发保持距离。 也只有紫雀那种爱嚼舌头的才能被吸引了去。 “今日你们聚在一起拿我说笑,来日她就能跟他人取笑你。别等到被坑了才发现自己交友不慎,好自为之。” 巧娘这个朋友,她算是彻底失去了。 前世婵夏为了巧娘的疏离难过了很久。 今生却是大不相同。 走出闺阁,她看到了更广袤的天地,心境大不相同。 缘分天注定,有的人只能陪着自己走一段路,过了这段便是陌路人。 这世上无时不刻都有人在承受死别的痛苦,与那些痛失所爱的人比,这些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人,错过便错过,不要过多的难过。 巧娘心有余悸,脑子里总是浮现婵夏那双犀利的眼,浑浑噩噩朝着家的方向走。 有人拍了她肩头一下,巧娘吓了一大跳。 “想什么呢?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都没发现。” 看到身后站着的是紫雀,巧娘这才松了口气。 “打探到了吗?她可有发现什么?”紫雀压低声音问。 “她早就知道是你我传出去的...只是不予计较罢了。” 巧娘把刚刚见到婵夏的事儿讲给紫雀听。 “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以后不要在背地里说她的闲话了...她手里有厂卫的牌子,若真要追究,你我都不会有好日子。” 紫雀嗤笑,不以为然: “身份有什么不一样的?就算有那牌子,她也不过是个贱役家的孩子,就没听过厂卫有女番子。” “总之...不要再说她了,她自从树上摔下来,性子就不大一样了,我也害怕得狠。” 巧娘做贼心虚四处张望。 总觉得身后有人似的,婵夏那一眼给了她极大的阴影。 “你就是胆小,还怕她能吃了咱们——你去过李家香铺?” 紫雀鼻翼煽动,敏锐地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巧娘摇头: “我家官人今日吃了酒,我一整日没敢出门,见阿夏还是趁着官人睡着了,就怕醒来又要斥责我...” 她也只敢在婵夏面前装得婚后美满,实则一肚子苦水。 她嫁的这位一吃酒便要耍酒疯,拿她撒气,动辄打骂。 巧娘跟紫雀告别,刚进院,院内便响起了打骂声,不一会便传来巧娘的哭声。 “还真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紫雀幸灾乐祸地站在墙外听着巧娘的哭声。 “蠢货说她没去过李家香铺,那便是陈婵夏去过,她竟还有脸去李家香铺...” 紫雀咬牙,眼里隐有凶光,满是仇恨。 转过天陈四果真如婵夏所料那般,宿醉未散,抱着头哼唧难受。 好在衙门今天无事,刚好在家修养一天。 婵夏故意把醒酒汤弄得十分苦,就该让阿爹长些教训,动不动便借酒消愁,本就不硬朗的小身子骨都熬坏了。 婵夏在院子里搓药丸子,眼尖的看着福子过来了,拎着扫帚就冲出院子,不等他开口便是一通狂揍。 “我要见四叔!”福子是受了他爹娘的嘱托过来找陈四赔不是的。 陈三挨了打又丢了差事,一家人捉襟见肘,三伯母只能厚着脸皮让儿子过来。 福子被婵夏用扫帚抽了两下,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 可想着爹娘说的,四叔不原谅便要一直跪在门口,只能硬着头皮,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四叔!我来给您赔不是了!” 婵夏眉头一挑,这一家子死皮不要脸的。 差点把她和阿爹坑死,一转头跑过来惺惺作态,让街坊四邻看着,倒像是她家不容人似的。 “打断骨头连着筋,我阿爹也不是有心的,还望四叔见谅!”福子扯着嗓子嗷嗷喊。 婵夏左顾右盼,眼见着邻居家的大黄狗溜达过来,眼睛一亮。 “大黄,咬他!” 这狗跟婵夏处的还不错,听到婵夏口令,汪汪着奔着福子冲了过去。 福子来时想过各种情况,唯独不包括眼前这种,吓得嗷一嗓子蹦起来多高。 人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一道黄烟永相随。 婵夏啧啧两声,福子那俩小短腿,跑起来还挺快呢。 “什么声音?”陈四扶着额头出来,他在屋内只听一阵嚷嚷。 “过来个疯子,让狗咬走了。” 婵夏把陈四打发进屋,心里却生出一计。 第36章成也是香败也是香 虽然婵夏一句话没说,但他就是能猜到她此刻的心思。 她大概在想,天怎就不落个雷劈死这个老杀才? 黑衣人正全神贯注的看婵夏的反应,不知死活的紫雀又嚷嚷开了。 “这些仵作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此生投个下贱坯子,来生也要当牛做马不成人,脏死了...” 黑衣人眼一眯,紫雀只觉得更冷了。 这番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婵夏耳中,她只当听不见,收拾好工具——准备的那些工具,竟一个也没用上。 同知大人这脑补破案的“独门绝技”,倒是省材料。 同知带着人先走,婵夏跟在后面,路过紫雀的时候她驻足,俩人隔了有一丈远。 “没有仵作,很多案情永远都不会有真相,愿你永远都用不到我们这些仵作佬。” 等紫雀明白过什么意思之后,婵夏已经走远了。 气得她一跺脚。 “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诅咒我!” 这些小插曲婵夏根本不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都在死者赖子周身上。 赖子周以赌为生,女人也被他输出去了。 膝下无儿无女,父母双亡,独自居住,死了也没个收尸的。 同知强行把事儿推到流寇身上,这案子已经算结案了。 因无家人收尸,赖子周被抬到了义庄,只等着稍晚一些送到乱葬岗埋下。 婵夏跟着衙役一同进了义庄,这几个衙役平日里跟她父亲关系都不错。 婵夏趁机打探了下陈四在衙门当差情况。 得到的都是赞美。 陈团头技艺高超,平日里又广结善缘,人缘不差。 衙门中的老爷们对他不说另眼相看,却也无微词,一切都正常。 暂时找不到阿爹前世死因,婵夏便把话题转移到案件上。 “几位叔伯,我想留下查看下尸身,不知是否方便?你们也知道,我刚入行没多久,见的尸身比较少,缺乏经验...” “你改日来吧,这儿的人都认识你,随便谁都会放你进来的,今日真是不方便。” “为何?难道有什么机密?”婵夏问。 “那倒不是,这不,赵家小公子的尸身还停在这呢,臭气熏天,炸了以后肠破肚流的,还生了蛆虫,你身为弱女子,看了这怪渗人的,不如改天,等赵小公子案子结了入土为安,你再过来,尸体不有的是么,想看什么时候都有。” 这些衙役全是一番好意,为婵夏着想。 赵小公子已经涨成了巨人观,眼凸肚破,肠子流了满地,满身脏污尚未清理,谁看了都觉得害怕。 “无妨,我们做这行,这类尸身也少不了要见识一下,刚好可以看下,若是征求他家人同意,我还可帮着缝一下尸身。” “真的?!那感情好,赵家出三两银子,想请人把他儿子缝回去,本来就该你阿爹来做,他还病了,你能做自然是好的。” 听到有银子可赚,婵夏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惊喜,脸上反倒多了丝凝重。 活人的钱她赚得开心,死人的钱,却是一分都不想要。 她前世从不关心阿爹在衙门的差事,李家公子的案件,跟赖子周的案件,这些她都没有印象。 但是她依稀记得,自己被送入教坊司做苦役时,青州出了好几起恶性案件。 全都说是流寇所为。 当时婵夏家中巨变,每天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对这些传闻也不太在意。 今日跟同知查案,看他如此胡乱断案,婵夏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后面那些恶性案件,有没有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说,青州有连环案件。 为了证实这个推断,婵夏刻意留下来,想再给赖子周查验一番。 青州的停尸厅比长平县要大上许多,里面除了赖子周,便是停放在最里面的李家小公子了。 婵夏戴上口罩,并不急着查验,而是拿出纸笔,在上面快速记录。 “验,死者男,年三十,身长四尺九寸。腰腹处衣物有破损,伤宽三分深两寸。死者双目被剜,颈部有扼痕,指甲青紫,嘴唇青紫...眼睛被挖暂时看不到眼睑出血点,但从面部出血点看,这是被人掐死的吧?” 这都是她刚在外面粗略查看出来的,比起同知那份“全靠想象”出来的“话本”验尸记录,她这个才是正统查验。 把手套戴上,婵夏开始认真查验,越查神色越复杂。 腹部被刺了一下,但没有出血,也没有生活反应。 “腹部这是死后伤啊...伤口没有外翻,也没有流血,谁在他死后还来这么一下?倒是脖子上的扼痕,是致命原因,眼睛也是死后挖出来的...所以,眼睛被挖走干嘛去了?为啥挖了眼睛后,还要肚子来这么不疼不痒的戳一下?这啥凶器戳的啊,创口窄而深...手上还有咬痕,什么情况?” 婵夏越发觉得这案件扑朔迷离,围着死者绕来绕去。 “他身上的几处伤,不是一人所为。”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婵夏一蹦多高。 人吓人吓死人哦! 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更让婵夏郁闷的是,这家伙摘了帷帽,戴好了口罩,那口罩看着还挺眼熟... 不就是她的么!!!! 所以,这货偷摸潜进来不知道多久了,用了她的护具,还跟看猴戏似的站在她身后,关键时刻来这么一嗓子... “这位官爷,你上次拿了我的药没给够银子,这回又跑过来打扰我验尸,你可真是——” 婵夏阴阳怪气只说一半,便被黑衣人手里的银锭晃了眼。 “你可真是英明神武盖世无双,官爷,您的光芒照耀四方,令这义庄蓬荜生辉啊。” 黑衣人嘴角抽了两下,反手一转,银锭收入袖中。 “你跑过来耍猴?我喊人了啊!”婵夏瞬间变了个嘴脸,不给银钱还扯什么蛋? “你这变脸本领不去唱戏倒是屈才。”男人慢条斯理,“这银子给你可以——” “仔细一看,大人还真是耐看,越看越俊朗。大人你只管吩咐,让小的做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她了。 这毫不掩饰的贪婪小模样,倒是博他一笑。 “本官要在青州待上几天,这几日你陪着我,等我离开,这二十两就是你的。” 婵夏退后两步,防备地看着他,义正言辞。 “大人,小的虽然是仵作出身,但小的可不能做那种事!” 卖技术,不卖那啥啊! 第37章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 为了报复被扣的三两巨款,以及之前亏的那三十文血汗钱,婵夏一点都没客气。 照着他给的钱买,一文钱都没给他剩下,买的全都是她喜欢吃且吃不起的。 本以为这阴阳怪气的家伙会想方设法折腾她,不给她饭吃,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大方,邀她一起坐下跟他一起吃。 婵夏忙活这么久,肚子早就饿了,毫不客气地坐下,借着给人家介绍地方特产的机会一通狂吃。 于瑾厌食症由来已久,如果不是身体承受不住,他是不会吃东西的,却被婵夏这股对食物异常狂热的挚爱所牵动,跟着也吃了一些。 婵夏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饼,转头一看,于瑾手里还握着刚那个饼,细嚼慢咽,比她还像个女子。 “怎么不说了?”他抬头。 太监说话素来是阴阳怪气,婵夏难以断定此人的脾气秉性,不知他这话背后是否有陷阱,稍停顿才说道。 “食不言...怕耽误你用膳。” “嗯,继续。” “...”跟阴阳怪气的人相处好难啊,到底是让她继续说呢,还是继续不说呢? 婵夏感觉自己跟这家伙相处,宛若在被扣银子的边缘徘徊,着实不易。 察觉他又在用那种“答不对问题就扣钱”的眼神看她,婵夏清清嗓子,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官拜何职呢?” “王堇,都知监右少监。” 右少监!!!婵夏嘴里的卷饼差点掉了。 好家伙,这厮来路竟比她想的还要厉害。 她以为他最厉害也不过是五品佥书,想不到他竟然是从四品的少监,都知监里除了掌印太监,就属他说得算。 “很惊讶?” 她不吃了,他便停下,觉得有些饱了。 “不...” 婵夏头脑短暂空白后,迅速做出判断。 知府也分等级,青州知府属于下府知府,官拜从四品,跟眼前这位阴阳怪气的少监是同级,但熟识官场的人都懂,宦官权势决不能以品级来论。 同样的从四品,知府等狗官见了宦官必须要毕恭毕敬,见了面也是要点头哈腰。 哪怕这位爷只是十二监里最寒碜的那个部门,可毕竟是御前行走得罪不起,知府也要给他个面子。 这不就是意味着... 抱大腿,这三个字跳跃在婵夏脑中。 她家马上就要大难临头,有这等金光灿灿的腿摆在面前,不抱上岂不是辜负她昔日厂卫第一狗腿的尊严?! “你对宦官是否有何偏见?”她呆滞时间有些过长,让于瑾的神色渐冷。 世人皆对宦官从来都是表面恭敬背地里咒骂,如果她也这般想,便也没有继续相处的必要了。 “都是人,能有什么偏见?一样是爹生娘养的,就像我,出生在仵作世家便常让人白眼,尽管我什么都没做,依然有人瞧不起我,那又如何?” 她还能因别人看不起她,就自暴自弃,觉得过得低人一等? “我看你也不是拘于身份的人,我便壮着胆跟你说上几句——” “你这胆子...还用壮?”他扫了眼食盒。 三分之二都进了她的腹中,吃东西时一点没见外。 “不要在意细节,我只说我自己。我家隔壁院是做吹手的,你知道吹手是什么吧?就是红白喜事吹拉弹唱的,那家姑娘,与我自**好,我们一起长大的。” 吹手与仵作一样,同为下九流,地位也不比仵作高到哪儿去。 俩女孩一起长大,平日里有什么心事都在一起说,两家大人也常有往来,素来交好。 “俩月前,她要出阁,我为了给她做一罐百花膏,爬到树上取刺槐花摔了下来。” 就是那一摔,让她重生了。 百花膏做好了送了出去,闺中密友嫁人了,却一杯喜酒都没请她阿爹喝。 两家自此断了往来,前几日在路上见到,她老远就绕开婵夏,摆明了话都不想说。 “她嫁了户好人家,脱离了下九流,就不能再与我家来往,我送她的香膏,怕是也被扔了吧。” “你不气?” “昨日的我感谢她与我走过的四时,今夕我虽与她虽是路人,却依然希望她过得更好,昨日与今夕终究是两段不同的人生,做人不能只朝后看。” “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他没那么说过,但他是那么做的。” 婵夏一直觉得,督主对做太监这事是意难平的,要不他怎么会疯狂暗示自己...利其器? 切都切了,只能是勇敢面对新生了,多励志。 婵夏以为眼前的这位王公公跟督主似的,又在纠结出身问题,现身说法后眼巴巴的看着他,看在她这般真诚的份上,扣她的银钱是不是该涨涨了? 却见他只慢条斯理地擦手,那双眼也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赏银无望了...白煽情了! “请公公赎罪,小的光顾着敬仰你那过人的能力,竟忘记公公您尊贵的身份,还望赎罪。” 婵夏吞下最后一口肉,十分恭敬道。 “你刚刚吃的欢实的时候,倒是没看出要赎罪的样子。”他好笑的扫她一眼,吃完了才想起身份差距,真是颇有诚意呢。 “小的也是揣测公公心思,一会公公怕是还要验李家香铺小公子吧?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帮着您搬运。” 说的是义正言辞,一股浩然之气,说得于瑾啼笑皆非。 “我还要感谢你能吃?” “都是小的应该做的!”她笃定眼前这厮不会跟她计较。 这般厚脸皮,倒着实是下饭,于瑾眉目舒缓。 他在这个世界见过很多人,从没有一个跟她这般对他,比他身份低的怕他,视他为洪水猛兽,比他身份尊贵的唾弃他宦官的身份,只有她,敢跟他抢吃食,满嘴恭敬,眼神却清明。 “既然公公您胃口不佳,这最后一块烧骨——”婵夏喜笑颜开,准备以浩然正气大义凛然地吃了这最后一块烧骨。 “女孩子不要吃那么多肉。”他拍掉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在她痛心疾首的眼神中,慢条斯理的吃下最后一块。 食物瞬间席卷味蕾,许是她那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太过下饭,于瑾头一回感受到吃饭也不是那么痛苦。 “不算很好吃,炸的有些老。”他撂筷。 “...”咋不噎死你,婵夏忿忿。 第38章没那么简单 婵夏一直觉得,这个王公公身上有很多谜团。 他来自十二监,身为从四品的少监,本可以在宫里享着清闲,却跑到青州看她验尸。 他对刑狱了如指掌,甚至有更胜她一筹的验尸技巧。 答案都在他留给她的那块通行令上。 他说过,他是由厂卫调入都知监的,所以手里有通行令牌。 这位公公,之前在厂卫必是掌管刑狱方面的,手里握有实权,却在权力争斗中成了牺牲品,被调入了十二监。 从五品,变成了从四品。 看似升官,手里却已经没有实权了。 明升暗降。 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却在听了她那番高谈阔论后,重新燃起了斗志,匆忙离去。 他选择长平县,不是偶然,是有极强的目的。 他是被长平县孙秀才案件吸引过来的。 婵夏想到,之前在长平县,师爷曾经对知县说过一嘴,孙秀才的父亲孙义在活着的时候,曾经救过厂卫的一个掌事公公。 想必王堇就是被孙义父亲救下的公公。 就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长平县。 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真有人做。 “回头一定要好好跟阿爹讲讲这个事儿,谁说宦官都是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 婵夏从王堇留给她的点心盒里捏起一块果子,入口即化,甜入心扉。 这是她重生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不只是因为查到了害死阿爹的凶手,更是因为她从这个王公公身上看到了一种极好的象征。 “这是不是就是督主说过的...能量守恒定律?世间万物,善恶其实是有循环的。” 督主说的很多话,她都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都仔细记在心里,遇到合适的机缘自然懂了,就比如此刻。 孙义帮助过王堇,这才引得王堇过来替他伸张正义,而机缘巧合,她从王堇手里拿到了通行令牌。 有了这块牌子,她不仅能保住阿爹,也能救更多人。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婵夏吞下最后一块果子,走进义庄。 李小公子解剖结果跟婵夏预想的一样。 虽然尸身胀得面目全非,但皮下出血点还是能查到的,通过比对,确认了与赖子周脖子上的扼痕一样。 凶手是同一人所为。 凶手先是将李小公子残害,又把目标对准赖子周,俩人死亡时间间隔了五天。 这俩死者一个在沟里被发现,一个在罕见人烟的胡同,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俩人生前也没交集。 唯一的线索,便是赖子周生前祸害的那个女子,她很有可能目睹了凶手残害赖子周,找到那个女子案件便能告破。 从义庄出来,就看见一道人影站在树下,一袭青衫,风吹过便有香味飘过来。 “李公子?”婵夏认出来了,这是李家大公子。 他身上的香味与婵夏收到的那瓶香一样,想必是思念亡弟,特意佩在身上。 “夏姑娘,可有发现?” 婵夏摇头,李钰眼里满是浓浓的失望。 “不过我该查的都查完了,你们可以准备李小公子的后事了。” 与李钰道别后,婵夏回到家。 陈四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抱着一坛酒狂饮。 “真的是他...他怎么能这样...” 婵夏见他双目赤红,舌头也有些大,看来是醉了。 “三伯父害咱们的动机是什么啊?” 动机说来也是荒诞。 陈三跟春满楼的翠儿好上了,正赶上翠儿年纪大了,想找人赎身,绕了一圈相中陈三了,陈三也被她迷住了。 翠儿这种大龄庸脂俗粉,无才无貌,赎身也要二十两。 这对陈三这种底层贱役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原本陈三盘算着得到官府赏银10两,再来软磨硬泡陈四,凑钱过去,不成想出了差池。 赏银没拿到,又有婵夏拦着不让陈四贴补他,两家结怨。 本着他过不好陈四也别想舒坦的缺德加冒烟精神,他跑到同知那告密。 目的就是要打陈四几十板子,以此出心头恶气。 陈四断断续续把事情经过说完,抓起酒坛子狠狠灌了两口。 “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害我,害我也罢了,还想害我闺女...若婵夏有事,我以后如何面对点娘在天之灵...” 陈四趴在石桌上睡了,婵夏搀扶他进屋。 想着他醒来宿醉难受,家里又没醒酒药材,她便去了百草坊抓药。 顺便打探了下陈三那边的情况,打了三十板子,人抬回去了,命是保住了,不过怕是要卧床休息很久了,仵作这差事也丢了,以后一家人的生计都是问题。 活该。 婵夏一点也不同情陈三。 前世的情况,她大概也推断出来了。 前世是阿爹去的长平县,陈三留在衙门陪着知府验李家小公子。 就陈三那半吊子水平,肯定想不到提醒知府巨人观有可能炸,李小公子炸了以后,知府迁怒于陈三,扣了他的赏银。 陈三满腹怨恨,把责任推到陈四身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告密,害得陈四被打丧命。 陈四死后,陈三不仅没有半点愧疚,趁机吞并了陈四的家产,卖了陈四的家产赎了翠儿,连陈四的后事都不办。 陈三虽一开始并不想让弟弟死,但他后续做的每一步,都是罪大恶极,这种恶人,婵夏以为留他一条命已经是行善积德,又怎会出手帮他。 抓了醒酒药,回程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婵夏回头,只见一年轻小妇人站在她身后,满面憔悴,婵夏差点没认出来。 “巧娘?” 这便是她儿时的那位闺中密友,嫁给算命的巧娘,陈四找她男人谎称婵夏八字旺夫,她男人收了陈四一两银子。 婵夏现在看巧娘,脸上仿佛印着俩大字:一两 “阿夏,你近日...可还好?”巧娘吞吞吐吐。 “好啊,你呢?”婵夏见四下无人,心里好笑。 巧娘怕是跟了她好久,一直到没人的地方才敢跟她搭话。也是,人家现在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跟她这仵作说话,是要保持点距离。 “我也还好,我来是想跟你说...”巧娘欲言又止,满脸难色。 婵夏一眼就明白了,嘴角挂着敷衍的笑,眼却一点点冷下来,一开口,便是让巧娘不寒而栗。 第39章伤害不大 “夏姑娘,做我们这行的,最是讲诚信,我与那人有约在先,本不该泄露他的信息...只是...” 混混张满脸为难。 若婵夏是用钱收买他,他还能抗住不说,可婵夏用治疗顽疾做交换... 这谁能扛得住啊! “之前,有人先你一步找到我,给了我这个,让我带兄弟们找你和你阿爹的麻烦,把你们撵出青州。” 混混张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 这纸不大,看似是从整张纸上裁下来的。 上面的字迹很是一般,甚至有些难看。 打陈四和陈馋夏。 婵字还写错了... “可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 “他带着一顶长至腰间的帷帽。也不曾开口说话,只给我这一张纸。”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这人出了多少钱?” “800文。” “张局头,这就是你不对了。” 混混张惭愧低头,他原也不想接这种事,实在是囊中羞涩急着筹药钱,小声解释道: “我想着下手轻点,做做样子...” “我和我阿爹加在一起,就只值800文?这是羞辱谁呢?!” “呃...”混混张迷茫,这反应属实是让人猝不及防啊! “依夏姑娘的意思——?” “那女人还会再找你,等她再上门时,你将她扣住。”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人?” 婵夏把纸条放在鼻尖轻嗅:“香味。” 巧的很。 这纸条上的香味,跟她从李大公子那拿到的,一模一样。 这种香更适合女人。 李大公子身上虽然也有,但他身上的香是为了怀念弟弟,寻常男人是不会用这种味道的香的。 这种香还未上市,能拿到此香,说明写着纸条要让她和阿爹倒霉的那人,与死去的李小公子关系匪浅。 说不定,这就是此案的突破口。 婵夏跟混混张约定好了,等她阿爹一出门,混混张便围着阿爹恐吓。 婵夏自以为她这个局做得天衣无缝,不成想,出岔子了。 陈四在家萎靡了半上午,下午衙门来信要他去一趟。 婵夏捉摸着混混张怕是要行动了,便在家门口等着。 如果阿爹受到了惊吓,她正好趁机提出搬家进京。 傍晚,陈四回来了,可不是一个人。 “赵义?你怎么来了?!” 跟陈四一起回来,还有赵义,就是冒充厂卫找婵夏缝合尸体那个二愣子。 “我是专程过来感谢夏兄弟的——咦,夏兄弟,你怎么穿着女装?” 赵义看着女装打扮的婵夏,大吃一惊。 “我本就是女子,那日是为了方便。” 赵义原是准备了一肚子感谢的话。 没想到恩人竟然是个女人,还是漂亮女人,瞬间不自在了,低着头,一张黑脸红扑扑的,满是赧然。 “多亏了赵把总,若不是他,我这次可是惨了。” 陈四回忆起刚刚的事,心有余悸。 他刚从衙门出来没一会,就被一群蒙着面的混混围住。 扬言要让他在青州混不下去。 千钧一发,赵义及时路过,打跑了混混。 “赵把总可真是及时雨——咦,阿夏你怎么了?” 陈四见女儿捂着额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关切地问。 婵夏心里的小人山呼海啸。 这个赵义! 到底是报恩来了还是报仇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挑着混混张下手的时候来。 她全盘计划都被这个莽撞人打乱了! “你还不谢谢人家?”陈四催女儿。 “我、谢、谢、你!”婵夏咬牙,“赵把总你这次来待不了多久吧?” 最好马上就走,省的留在这碍事! “本是待不了多久的。” 婵夏大喜,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赶紧走吧。 “不过,陈团头似乎得罪了人,我多留几天,把人找出来再走也不迟,你们孤儿寡父的,容易让人欺负了。” “...”孤儿寡父是什么破形容? 婵夏恨不得仰天长啸,这个赵义是专门跟她过不去的么。 “阿爹,你来下。”婵夏把陈四叫到一旁,取出几角碎银塞给他。 “赵把总难得来一趟,你带他去酒楼好生款待。” 陈四接过银子,思想渐渐不受控制。 女儿素来把银钱看得紧,如此大方...这怕不是对赵义有好感吧? 婵夏没空揣测陈四的心思,打发走这俩碍事的,直奔混混张的草棚。 混混张被赵义揍了一通,婵夏来时他正在面对着草棚,双目呆滞。 “夏姑娘,你说我是否不适合做个恶人?”混混张胖头肿脸地说道。 配合一阵穿堂风,颇有几分沧桑的味道。 此情此景很是凄凉,但婵夏莫名有点想笑。 赵义这是下手多狠,把混混张打得怀疑人生,面壁思考未来呢。 “善与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张局头也是生活所迫,算不上恶人。只是依我愚见,你这倒地营生并非长久之计。” 混混张沉重点头: “经此一战,我也有金盆洗手的打算,等帮你做完这件事后,我就找个地方种田安家,再也不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儿了。” 婵夏暗自感慨,督主说的没错。 以暴制暴虽然会带来损害,在某种特定环境下却是防止更大损失的保障,让人觉悟的不是道德约束,而是更硬的拳头。 “我来便是要对你说这个,关于你我约定,暂时不要行动。” 赵义在青州一天,张局头就不能出现。 张局头面露尬色,欲言又止。 婵夏明白他要说什么。 “张局头是想问你旧疾的事?” 张局头惭愧低头。 被赵义揍过后,他有些上火,旧疾隐有发作的迹象,肚子丝丝拉拉的痛。 只是没给夏姑娘把事儿办明白,又不好直接开口。 “明日丑时,你避开人来义庄找我,寅时四刻,让你兄弟过来俩人接你,必须要避开人,且不可与外人提及此事。” “义庄?!”张局头后背发凉,大半夜的去义庄,多吓人。 “怎么,不敢?” 给活人开膛剖腹截取阑尾,必须要挑着没人的地方,张局头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婵夏也只能想到义庄。 “好,义庄就义庄!”张局头为了去除顽疾,只能咬牙同意。 俩人正在说着话,进来个小弟。 “老大,那个带帷帽的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婵夏为之一振,来了! 那个让张局头打她和她阿爹的神秘人竟然自投罗网了! 第40章捉到黑衣人 停尸厅在长廊尽头。 新案尚未查明,死者孙虎便被送到了义庄,只等州府仵作复验完毕,再抬回孙家收敛下葬。 停尸厅合着门,门上贴着黄符,请了供桌上着香,烟雾缭绕,阴森骇人。 门口站着的小吏正苦着脸守着,时不时还要念两声佛号。 见婵夏缓步进来,小吏忙迎了上来。 婵夏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青州陈团头派过来的,这是我的举荐信——” “可把你盼来了,死者就在里面,你快点查验,越快越好!” 小吏听说是州府仵作,公文都不查验,只催婵夏快些查验。 婵夏扫过香案黄符,眉头微皱。 验官受验尸公文后,不可与和尚道士接触。 长平县这是把陈三晕过去当做撞煞处理,视规矩不存在。 若她还是前世那般的身份,巡视发现这般坏了规矩的,必然要斥责几句,眼下她身份尴尬,也只当看不见。 小吏再三催促婵夏验尸,婵夏却不急。 进了停尸厅环顾四周,又去隔壁看昏睡的三伯父。 陈三脸青嘴紫,躺在木板上闭着双眼,时不时说上几句胡话,乍一看真像是中了煞。 “你还是先把尸验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小吏见她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 “你不把昨晚发生的事讲清楚,我贸然验尸,若再有‘邪煞’,你就不是回不了家那么简单了。” 小吏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仵作年纪不大,说话也是笑眼弯弯,却颇有几分威严,不敢怠慢,把案情讲述一遍。 死者孙虎是孙家包子铺的长子,其父孙大义在厂卫当差,常年不在家。 其母王氏蒸的一手好包子,在长平县远近闻名,靠着蒸包子起家,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雇了些人扩大了规模。 王氏做了掌柜不需事事亲力亲为,余下精力照料独子孙虎。 孙虎十六岁考中秀才,正为秋闱做准备。 昨日清晨,王氏见儿子读书的书居虚掩,推开就见孙虎倒在血泊中,身亡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忙去巡检司敲鼓鸣冤,巡检司接到大案后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送到县衙。 知县命人仔细查过孙家,孙虎书斋内无贵重物品,只是随身玉佩被拽走。 本县仵作查过后,判定有贼人入室盗窃,被孙虎发现后,索性灭口。 州府派来的仵作,也就是陈三,查了一半还没得出结论,便中了“邪煞”晕厥不醒,复验暂未完成。 “哎,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了。”小吏煞有其事地摇头。 “哦?” “长平县最近流寇猖獗,好几家都被流寇洗劫过,想必孙秀才也是被这伙盗贼盯上了,流寇无人见过真容,又四处逃窜,到哪儿捉他们?只可怜王氏苦苦将儿子抚育长大,遭此横祸,公堂上哭晕几次,可怜人呐...” 不止小吏,长平县上下都觉得这是个悬案。 找州府仵作复验不过是走个流程,哪曾想陈三验尸晕厥。 “小仵作,你说会不会是孙秀才冤魂未散,才害得那大仵作中煞?”小吏压低声音,唯恐冲撞亡者。 “昨晚仵作是怎么晕过去的?” “知县大人带着县丞亲临义庄,带着仵作查验——” “在哪儿验的尸?”婵夏打断。 “原是在义庄外的空地,后来起了风,灯火摇曳看不清,大人便命人抬回了大厅。查到一半,仵作突然倒地不起,知县请了神婆做了法事,仵作这一睡便是一天。” 婵夏垂眸思索。 “当时大人站在什么位置?” “额...”小吏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多,一时语凝,随手指了下,“就那里...让你查验尸身,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小吏被她问烦了。 婵夏勾起嘴角,这一笑看得小吏恍惚。 虽知仵作是个男子,可笑起来竟如此好看... “你撒谎。昨晚真实情况是,起风后,尸体抬回大厅,大人提前走了。” 《大燕律·刑部》规定,凡出命案,知县要亲往验看。 长平县知县找神婆在先,私自离开在后,无视律法,小吏畏惧知县,故意撒谎。 小吏惊慌失措,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婵夏笑而不语。 如果按着小吏所说,知县站的位置距离死者很近,知县也得倒下,怎能只倒了陈三一个? “小公子你莫要说出去,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小吏连连求饶。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说出去。你去禀大人,让他派个书吏过来帮我记录,对了,还要请小哥帮个忙。” 小吏被婵夏抓住了把柄,对她言听计从。 “劳烦小哥先去外面的驴车内取些绿豆水过来,按着这个方子,帮我抓些药来,药费问外面那个叫福子的拿。” 婵夏转了一圈,便猜到三伯父为何会昏迷不醒。 根本没有什么灵异撞煞。 三伯父这纯粹是...蠢的。 夏日验尸多选择室外,纵有尸臭空气流通,也不妨事。 若遇特殊情况挪到室内验尸,必须开窗通气,以防闻多了尸臭中毒。 她刚看过验尸大厅,几个窗户都是关着的,仅留一扇天窗。 天窗她刚看了两眼,仅留一丝缝隙,风吹不进来,室内尸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 活活熏中毒。 不怪阿爹平日不敢委派大案给三伯父。 婵夏早就知道三伯水平不咋地,但没想到他竟会蠢到这种地步。 常识都不懂,闻所未闻,足以记载仵作史册的蠢。 陈家先祖若知后辈里竟混进来这么个蠢货,不知会不会梦训他。 小吏领了命往外跑,差点撞上黑衣人。 “你谁啊?”小吏问。 带着帷帽的黑衣人掏出令牌。 小吏刚来没几天,不识字,也没见过大人物,令牌认不大清,只当是县衙派来的。 扭头对着厅里喊: “小仵作,书吏来了——行,你赶紧进去吧,我还要忙着抓药...” 转身又朝着外跑去。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弯月梅花令牌,皱眉,书吏是个什么鬼...? 长廊通向停尸厅,越往里走,香味便越浓。 在满是怪味的义庄,这股清香如一道骄阳劈开长空。 黑衣人驻足,神色略诧异,这个味道,不就是他在路上闻到的那个吗? 婵夏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长长的走廊传来。 第41章真相大白 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大燕实行宵禁,过了二更天,除了集中赌坊和花街的里坊不受控制,其他一律禁止夜间行动。 到了五更天,鼓报响了城门开启,才可恢复出行。 婵夏到达白天黑衣人消失的那片民居时,刚好二更天。 街上黑压压一片。 过了二更在街上随便乱晃,被巡夜的更夫抓到至少打三十板子。 更夫拎着写着“更”字的灯笼,灯笼上挂着铜锣边敲边喊:“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更夫走远,婵夏跳下来,翻身跳进了巧娘家后院。 这翻墙技术已经不止一次被督主嘲笑造型难看,但对婵夏来说,能在她需要时起到作用就是有价值的。 巧娘家的灯熄灭了,屋内还有声响,两口子俩正在说话。 准确的说,正在吵架。 “贱妇!是不是你偷了家里的银钱?钱怎么都没了?”算卦先生醉醺醺的声音伴随着巴掌声,在夜晚听来格外明显。 紧接着是巧娘的哭声。 “官人你都拿去喝酒了,我真的没拿!” “饭菜做得猪食一般,娶你何用!” 婵夏在外听得直皱眉。 这被巧娘家视为大好良缘,改变出身的婚姻,听起来并不美满。 算卦的喜好喝大酒,喝醉了就找茬打巧娘。 婵夏想到上次见巧娘时,她脸上无伤,可神态却是憔悴的,想必这杀才动手时避开了脸,挑着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真是个渣滓。 婵夏本想等他们入睡后再下手,巧娘一声比一声惨的哭声让她改变了主意。 从怀里取出几根香,戳破窗户纸点燃戳进去,没一会屋里便没了声音。 婵夏把香取出来熄灭,提前服下解药带上口罩,用刀片拨开门栓,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 断的案多了,这些毛贼手段她都会。 这家只有夫妻二人,全被婵夏用迷香撂倒。 巧娘躺在地上,露出来的胳膊没有一块是好地方,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算卦的栽在床上,手里还握着根手臂粗的木棍,如果婵夏不及时把人放倒,他必然打得更凶。 “渣滓。”婵夏对着算卦的骂了句。 再怎么说,巧娘也是跟她一起长大。 若不是查案要紧,婵夏真想收拾这挨打女人的渣滓。 婵夏点了灯,屋里屋外仔细查看,最后在后院的树枝上找到了一点线索。 在婵夏跳进来的位置,有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线头。 想必是黑衣人翻进来躲婵夏时,被树枝刮到了衣服。 这是故意要把婵夏的思路引到巧娘身上。 婵夏找到证据后,再次回到屋内,巧娘夫妻还沉睡着,婵夏看着地上遍体鳞伤的巧娘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苦...” 如果不是急着改变出身,巧娘怎么会嫁到这样的人家。 为了跟过去的卑微划清界限,巧娘连婵夏这个儿时朋友都能当垫脚石,本想着踩着婵夏就能融入新生活。 不成想,巧娘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人家的垫脚石。 那黑衣人就是故意引婵夏过来的,想把一切推到巧娘身上。 婵夏从巧娘身上翻出一方帕子,将帕子在她随身佩戴的熏香球上来回摩擦,确定沾染了这个味道后,悄无声息地放回去。 那黑衣人凭着婵夏的香味逃跑,婵夏要用香味扳回一局。 虽然她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根据阿爹所说,她佩戴了李家小公子做的熏香球,香气更浓,留香持久,只是过于香,反倒是不如她原来的体香耐闻。 突然,婵夏的视线落在了床头放置的针线盒里。 这里面装着巧娘的针线,还有她缝了一半的女红,婵夏伸手去摸,摸出个小盒子。 百花膏,盒底还有婵夏亲手写的百年好合几个字。 这是婵夏送巧娘的出嫁礼物,就是为了做这个从树上摔下来,她才有机会重生。 本以为巧娘把这个扔了,没想到被她藏在了针线盒里,木盒已经被磨的发亮,里面的香膏却没少。 或许在无数个挨打后的夜里,巧娘就是坐在桌前,看着酩酊大醉猪一样的男人,摸着木盒,回想着她出嫁前的生活。 过了垂泪的夜晚,咽泪装欢。 “阿夏,我对不起你...” 巧娘呓语,婵夏放下木盒。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俩小姑娘坐在一起,歪七扭八地绣着花,想着以后的人生。 “喜欢打女人是吗...”婵夏抽出银针,对着算卦的某处露出贼笑。 戳爆它~~~ 脑中,督主那浩然正气的脸突然浮现,仿佛对她说,不可。 婵夏收针,有点遗憾。 “不让我戳蛋,那来点补药,总没毛病了吧?” 找到酒坛子,从怀里掏出随身的药包,翻来找去,有了~ 这种药调理女人最是好,无论多狂躁的女子,服了这个以后都能缓和情绪。 婵夏把一整瓶药均匀地撒在酒坛子里,微微一笑。 “要按疗程服用哦。” 喝不出个性格和顺的“公公”,算她白跟督主混这么多年! 出来,正待翻墙,却听到外面有小小声的谈话。 俩更夫巡夜遇到了,正在院外歇脚聊天。 俩更夫声音压得很低。 婵夏只隔了一堵墙,勉强能听到一些,声音太小了。 “我梦到了赖子周了,空着俩没眼珠的黑洞瞅着我,给我吓醒了,哥,你说赖子周是不是埋怨咱们不帮他鸣冤?听说厂卫大人相好的正查这案,要不咱们找她说说?” 厂卫...相好的?!该不会说她吧? 她手里有令牌的事儿,已经传成这么邪乎了吗? “嘘,你不要命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厂卫的再厉害也是天高皇帝远,还能大得过二公子?你敢乱说,咱就得跟赖子周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明天给赖子周烧些纸钱念叨念叨,不是不帮他,二公子咱也得罪不起啊...眼看就三更了,别说这个怪渗人的。” 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出没。 俩更夫同时觉得背后一凉,不敢再提这茬。 等更夫走了,婵夏翻了出来,若有所思。 更夫巡夜,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却不敢说出来。 婵夏本来是布局抓黑衣人的,这个是意外收获。 正琢磨着该如何找更夫打听二公子的事儿,突然肩膀一沉。 有人按住了她的肩。 第42章又是这个大混球 “王公公,我看你比我年长几岁,我厚着脸皮跟你套个近乎,叫你一声王大哥。” “嗯。” “虽然我不知你来青州所为何事,但我看出你有心事。” “怎话怎解?” “对查冤验尸有兴趣的,一定是心存正气的人,这是我师父于铁蛋说过的,你身居高位,还能静下心跟我一起查案,足可见你不一般,可你越是这样,在宫中便会越迷茫。” 身边一群狗官,就这么一个出淤泥不染的,不痛苦才怪呢。 “但是做人总是要有希望的,你怎知未来不会有一道光出现,照亮黑暗?” 就比如她的偶像,督主大人! 这时间正是大燕最乱的阶段。 皇帝听信宦官谗言,御驾亲征。 宦官把持朝政,各地官员都想着搂金敛财,宫里宦官也分了几派争斗不休,也正是因为有此混乱的局面,她阿爹才会死的不明不白。 但是两年后,督主便要上台了。 届时会有大手笔改制,力挽狂澜,而她前世,正是陪着他一起见证了改革的艰难。 虽然最后督主遭到了狗皇帝的猜忌,但他与她联手建立的制度却留了下来。 就算她和督主都不在了,只要狗皇帝脑袋不进水,不去改督主留下来的那套合理制度,朝廷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混乱。 “你看李家小公子还有赖子周,他们就算是想看看明夕的改变,也没了机会,你若好好活着,未来一定会救更多人。” 这番话她不能说一点私心没有,阿爹那未知的大难即将临头,她也盼着家中有个可以依靠的靠山。 但更多的却是真情实感。 说完,她眼巴巴的看着,等着他给点表示。 “王大哥,天高云淡,你看天边那朵云,像不像你扣我的三两银子?” 她这般声情并茂,怎么也得值三两吧? “不像,我决定再扣你一两,理由是,啰嗦。” “!!!!!” 婵夏大受打击,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铁石心肠,怜香惜玉懂不懂啊?我这小可怜的银钱你都忍心扣,你也太...” 婵夏捂着头,怒视这个狠心的家伙。 “喂,义庄的方向不是那边啊,你去哪儿?”她看他走的方向不对,忙跟上他追着问。 “接下来我不陪你查了,你自己完成。” “你要去哪?” “回宫。”如她所愿,救更多的人。 “哦...哎,你把饼拿着,路上吃。”婵夏解下随身带的包递给他。 俩人素未平生,也只剩这点朴实情感了。 他接过包。 干干巴巴的告了别,婵夏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小伤感。 跟他相处时间不多。 她能感觉到他的嗓音不是本身的声音,具体是吃药还是生病才变成那样也不得而知。 就是这么个陌生的人,却处处透着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他走了以后,觉得少点什么... 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义庄,一阵小风吹过,婵夏一激灵。 二十七两... 就算最后他嘴贱扣了自己一两,那还剩下二十六两! 她的钱! 婵夏悔不当初,早知自己那番励志的彩虹屁把人熏走了,她就保留点功力啊。 这下好了,半天白忙了,他还吃了自己那么多饼...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给督主积德了...” 婵夏正叨咕着,陈四跑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包裹。 “我路上遇到了王公公,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婵夏看包裹不大,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个钱袋! 婵夏瞬间精神,拿起钱袋倒出来,喜笑颜开。 “这王公公很是讲究啊,哈哈哈哈!” 二十六两,一文不少。 陈四看到这么多钱都傻了。 第一反应是—— “死丫头,你背着我做了什么?!我是不会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的!” 婵夏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人家看得上我吗?” 除了钱袋,包裹里还有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盒果子,散发着奢华精致的气息,绝非是她那俩饼能比的。 “这难道不是定情物?”陈四越看越可疑。 那王公公若不是图谋不轨,干嘛又是送银钱又是送点心的? “谁家定情物送这玩意啊,又不是什么贵重的——咦?!” 果匣分两层,上层装满了果子,下层只有一块牌子。 牌子不大,只有婵夏半个巴掌大。 婵夏心跳骤然加速,这,这是? 这牌子银鎏金,正面就一个大字:通 背面写着牌子出处,这是厂卫颁发的。 陈四从没见过这等宝物,抻着脖子仔细看,唯恐看到什么情情爱爱的。 看了半天只有个通字...啥玩意啊? 婵夏激动不已,拿着牌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厂卫的特通令啊,见牌如见人。” “啥意思?”陈四这等底层草民,根本不懂这东西的妙用。 婵夏正想跟他解释一下,突见远处来了一伙人,马蹄扬起地上尘土,黄蒙蒙一片。 同知领着一队人马,奔着义庄过来了。 陈四夸道: “同知大人这是过来复验的吧?他平时最讨厌这些不洁之物,今儿倒是勤快...” 太阳这是打哪儿出来了?难得啊。 同知带着人将婵夏父女围在其中,婵夏一看这架势就不对。 “来啊!把这对贼人给我拿下!”同知指着陈四父女喊道。 陈四左顾右盼,贼人在哪儿呢? “慢着!大人,你凭什么抓我们?”婵夏朗声问。 “本官接到密报,青州团头陈四,与流寇相勾结,收受财物,故意将流寇害死的赖子周、李檀两位死者重新查验,现奉命将你二人拿下!” 陈四这才明白,同知过来不是查案的,是抓自己和女儿的?! 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嘴里喊着冤枉。 婵夏站得笔直,眼里清明一片。 原来前世阿爹就是这么死的... 什么得罪大人物全都是借口托词。 真正的死因,就藏在同知的这句话里,接到密报.... 阿爹被人算计了,根本没有什么大人物。 “大人,你说我阿爹与流寇勾结,可有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你站在这义庄,不就是证据?本官已经结案说明了这是流寇闹事,你非得查,你自己查还则罢了,你还带着人一起查,可有人亲眼所有!不是与流寇勾结是什么?你举个破牌作甚,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咦?” 第43章婵夏拽上天 “你买我一盒治疤痕的生肌膏五十文,我把师门不外传的验尸秘籍送你一个当添头。” 男人不堪其扰,从钱袋里摸出五十文扔给婵夏。 婵夏紧盯着他的钱袋,看清里面都是些散碎银角,还有些面值不大的宝钞。 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叹息。 她卖货是假,探此人身份是真。 此人虽未露正脸,身上气质却绝非书吏所有。 她本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冒充书吏过来看热闹,可此人出手抠抠搜搜钱袋还没钱,不像是那大富大贵之人... 屋内陷入沉寂。 一双男女不动声色相互试探,彼此都不愿让对方发现自己底牌。 “真凶是否是流寇暂且不知,但一定是孙秀才见过的熟人,依据就是...” 婵夏指了下死者脖颈。 “之所以说是熟人作案,皆是因为这几道浅痕。死者脖颈有多处划伤,且划伤多集中一两处,血液流动方向朝下,可见是人已倒下后,又被连划数刀,若只是见财起意,不至于下此狠手。” 真相只有一个。 凶手是死者熟人。 头部先是被重物重击,人倒地后,又以菜刀连划数下,就是要确保人无生还可能。 查验后,婵夏倒是觉得陈三被熏晕的很是时候。 这案子若是让陈三复验,定会稀里糊涂按着流寇处理,让真凶逍遥法外,亡者难以安息,她来的刚好。 “泼醋,熏衣。” 黑衣人挑眉,她在命令他? “逗你玩呢,我自己来。” 婵夏摘掉双层手套,取出醋,泼在还燃烧的苍术上。 霎时轻烟起,婵夏从火盆上跨过去,烟雾熏在身上,便算是消毒。 “案情已经查明,接下来,该说说兄台你了——”婵夏忽然收敛笑意,正色道,“兄台,你并非县衙书吏,冒充书吏扰乱本仵作查案,你胆儿也忒大了。” “所以?” 男子对她能辨明自己身份并不意外。 她能查出孙秀才案件是熟人作案,眼力绝非常人能比。 婵夏嘎巴两下嘴,暗示的这般明显,他还不明白? “兄台,我很好收买的,不要二两不要一两,只需五十文茶水钱,我只当没见过你。” 暗示不成,便换成明示。 她用这招曾轻易拿下过赵义。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不似赵义那般好糊弄。 “哦?”男人好笑地看着她,不慌不忙,“我的确不是书吏。可你也不是仵作。大燕虽不乏女仵作,但青州在册的,却是没有。” 婵夏脸色一变。 她自认伪装万无一失,这人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 “你究竟是何人?” 男人转身,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手里抛起一物又接住,正是她包裹里的药瓶。 她随身带了好几种常见药,有合适的就推销下,也是为了今后攒够盘缠找督主做准备。 这黑衣人不知何时拿了她的药... 婵夏突觉不妙,低头清点,眼前一黑,扯着嗓子喊道: “兄台你拿错了!那是大活络丹不是治疤痕的...你回来!你拿的那个要五百文!!!我这是小本生意啊!” 挑着最贵的拿!不厚道!不讲武德! 清脆的控诉回荡长空,经久不消。 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了,暖阳普照大地,午后的金光洒满大地。 骏马飞驰,男人伸手扯掉脸上的伪装,帷帽遮挡了俊朗绝伦的脸庞,想到那满身香味的丫头急得跳脚的模样,薄唇轻勾。 治疤痕和治嗓子的药,大可不必。 那疤痕原本就是做出来的伪装,声音也是吃了特殊的药丸变哑的。 男人右手握着的小药瓶,标签以小楷写了一行字,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落款是阿夏。 他此番乔装前来,便是想着为孙秀才讨回公道。 不曾想,这小小的长平县,竟藏龙卧虎,有这么号厉害的仵作。 还是个身有异香的女仵作。 “阿夏么...名字不错。”男人顺手收好药瓶,催马离去。 婵夏满脸凄色,握紧双拳,咬牙切齿。 “混球...大活络丹成本就八十文啊,才给我五十文...” 她赔本了! 从前世到今生,从未有过!! 亏了三十文!!!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莫说是个身份不明的,前世就算是督主,想从她这得到真诚的赞美,那也是要给赏银的! “下次别让我遇到你...”婵夏咬牙发誓。 小吏进来了,满脸钦佩。 “小仵作,你那药方真有效,老仵作醒来了!咦,书吏哪儿去了?” “他不是书吏。” “啊?”小吏满头问号,难道还有人冒充书吏不成?图啥?看死人有瘾? “此人若不是来自三法司,便是来自厂卫..他便装查案不想声张,我这次表现尚可,应该是合格了,他不会为难知县,也不想声张。为免麻烦,你只当没见过他。” “可是大人真的...不会为难我们吗?”小吏唯恐被抓去打板子。 “不会,此人虽然狡诈不要脸还坑我钱...”婵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嘀咕,对上小吏疑惑的眼后才清清嗓子,正色道。 “这位大人是清官,秉公办事,不会连累你我。” 看他那穷酸钱袋,便知此人还算廉洁,不至于为难手下人,处在这种位置上的人,稍微有点歪心眼,也不至于连她那几十文都坑...嘤。 婵夏一开始还以为此人是个公子哥。 验尸时,他表现的也十分平静,司空见惯的样子。 期间,他几次试探婵夏所用的仵作手段,全被她师承不可外传噎回去了。 就像是看了话本对查案邢狱事有兴趣,跑过来过眼瘾凑热闹的。 真正让婵夏确定他身份,却是他指出她是女儿身。 离开时,更是清楚指出,青州在册没有女仵作,口吻笃定。 能够知道青州仵作在册名单,并熟悉狱事的,不是三法司来的,便是厂卫的。 赵义那是冒名顶替,这位坑了她三十文钱的爷,才是真正微服私访来的。 “我想起来了,他那令牌好像跟我们的不太一样,我着急抓药没仔细看...就记得令牌上,有朵梅花。” “牌子是什么颜色的?” “有些泛白,不是寻常材质。” “象牙材质,还好官不大...厂卫的校尉,好,很好。”婵夏笑了。 小吏一激灵,小仵作这是吓傻了? 第44章流寇又来背黑锅 赵义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咬紧牙关,扭头不语。 竟然不上钩...婵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战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没死在鞑子的铁蹄下,却因得罪人,死后惨遭车裂,后又补了数刀。” 赵义愕然失色:“你认得我义弟?!” “承蒙军爷惠顾!” 在赵义萌生一拳撂倒婵夏念头前,婵夏解释: “耻骨联合面看年龄最是准确,北方寒冷成长较晚1年,结合牙齿磨损程度断定年龄在16,前后误差不超过2年。你若有所怀疑,我当场烧一段尸骨骨质,称重——” 赵义强装威严,前面说的都听不懂,烧骨头这个听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扬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这算上一个问题细化,不能单算。”被坑了几次,赵义总算灵了些。 “茧子,他三指下皆有厚茧,小指却只有一点,这是极好的握弓手势。” 婵夏指了指还未来得及缝合的腹部,那里有条深深伤疤。 “这道伤便是他骁勇善战的证据,给他疗伤的郎中水平不高,这肉竟还有两处缝在外面——我缝亡者都没这般粗糙。” 缝成这样,督主会不给她晚饭吃的。 每一个童叟无欺的好仵作背后,都站着督主这般魔鬼教头。 “王二义胆忠肝,连养的狗都是好样的,只叹好人无好报...若是正常死亡,军营的缝尸匠便能将他安置好,何须你冒充厂卫找巡检司?” 若真是厂卫的人,要找也是县衙,找不到巡检司。 巡检司属于地方最小机构,以缉盗为主,比不上县衙人多,主官无品小官,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赵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离这最近的军营便是北直隶军了,监军太监据我所知是个混货,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监才遭了秧吧?好在尸身虽散,创口边缘却无明显收缩现象,身无抵抗伤也无约束伤,他在车裂前就已经死了,死后遭车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义弟并非死于车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两眼突出、鼻孔可见黑色瘀血、嘴唇破裂、两耳肿大、指甲漆黑,许是有人见不得狗太监残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赵义嚎啕大哭: “贤弟!你死得惨啊!” 婵夏一口一个狗太监拉近彼此距离。 “我与义弟同为北直隶军把总,他不慎将监军太监挂在棚顶的‘宝贝’碰落,惹怒那狗阉人,随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车裂后又命人乱刀砍碎。 昔日奋勇杀敌军功在身的王二死无全尸,害他的阉狗却逍遥,天理何在! 赵义难以抑制,嘶吼出心底郁结。 “天道不公!阉狗不得——”好死还没说出口。 后脑一痛,赵义转身,蝉夏手持灯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将晕过去的赵义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顶替还敢嚣张乱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懒得出手帮这个憨憨。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洒在城楼上,随着鼓声响起,四面城门同时打开。 灯油燃尽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蝉夏伸了个懒腰。 正待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忽听外面压着嗓饱含怒意的呼唤。 “陈婵夏!你给我死出来!” 蝉夏往桌底看去,想钻,已然来不及了。 门被踢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小枯干穿蓑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见到婵夏不由分说,抓着油纸包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胆儿也忒肥了!” 婵夏哎呦一声惨叫:“阿爹!手下留情!” 陈四听她叫得好似杀猪,火头更甚:“喊什么,油饼砸人又不疼!” “我刚缝完尸,还没换衣清理尸毒,疼倒是不疼,可这饼就不能吃了...” 陈四忙把油纸包挪老远,贪财嘴脸与婵夏如出一辙。 “快去清洗,等会再算账!”陈四瞪了眼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婵夏冲他嘿嘿一笑,去了后院。 从井里摇上一桶拔凉水,脱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细涂手脸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复洗净。 后院没人,她便解开发髻,满头青丝垂落,仔细涂抹凝露,以免沾染尸毒。 陈四过来,正看到闺女披头散发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吹兰芬馥,笑眼弯弯,满园盎然生机,全被她的瑰姿艳逸盖了去。 陈四吓得心一拧,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压着嗓子训斥:“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又没人看到,怕啥...”婵夏不慌不忙地把头发窝成鬏,取了俩崭新的布巾包上,美娇娘又成了面冠如玉小郎君。 “让人看到你女扮男装冒充仵作,不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数十载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陈四窝火。 这几日青州鼓腹含和,他这团头做得清闲,昨晚吃了几盏酒提早睡下。 醒来发现女儿留了纸条。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拦下飞鸽伪造他的举荐信,独自去了县城。 陈四急了满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门一开便冲进来找闺女。 闺女俩月前从树上摔下来,醒来便转了性子。 非得闹腾要做仵作,每逢他验尸她都要跟着,这次更是胆大,竟伪造他的举荐信,女扮男装就过来了! 这一路,想的都是闺女身份被拆穿被打个半死的画面,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进城。 见她屁事没有还一副作死的样子,担忧化为愤怒,抡起拳头就要锤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脸,又下不去手。 拳头停在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别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婵夏笑嘻嘻地放下陈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别以为炖酱骨我便不气了。” “再加一份鱼圆,我亲自钓溪鱼。” 陈四吞吞口水,努力装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这些枯骨烂肉?我刚看你缝的那具尸,这种碎尸莫说你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这十几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缝的好,好在你糊弄过去了...那鱼圆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够塞牙缝。” “傻阿爹,若不是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装跑这么远...”婵夏小声嘀咕。 她重生已俩月有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这时间前后死的。 准确的说,再过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给婵夏力挽狂澜的时间,只剩最后五天。 第45章干饭人干饭魂 停尸厅在长廊尽头。 新案尚未查明,死者孙虎便被送到了义庄,只等州府仵作复验完毕,再抬回孙家收敛下葬。 停尸厅合着门,门上贴着黄符,请了供桌上着香,烟雾缭绕,阴森骇人。 门口站着的小吏正苦着脸守着,时不时还要念两声佛号。 见婵夏缓步进来,小吏忙迎了上来。 婵夏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青州陈团头派过来的,这是我的举荐信——” “可把你盼来了,死者就在里面,你快点查验,越快越好!” 小吏听说是州府仵作,公文都不查验,只催婵夏快些查验。 婵夏扫过香案黄符,眉头微皱。 验官受验尸公文后,不可与和尚道士接触。 长平县这是把陈三晕过去当做撞煞处理,视规矩不存在。 若她还是前世那般的身份,巡视发现这般坏了规矩的,必然要斥责几句,眼下她身份尴尬,也只当看不见。 小吏再三催促婵夏验尸,婵夏却不急。 进了停尸厅环顾四周,又去隔壁看昏睡的三伯父。 陈三脸青嘴紫,躺在木板上闭着双眼,时不时说上几句胡话,乍一看真像是中了煞。 “你还是先把尸验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小吏见她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 “你不把昨晚发生的事讲清楚,我贸然验尸,若再有‘邪煞’,你就不是回不了家那么简单了。” 小吏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仵作年纪不大,说话也是笑眼弯弯,却颇有几分威严,不敢怠慢,把案情讲述一遍。 死者孙虎是孙家包子铺的长子,其父孙大义在厂卫当差,常年不在家。 其母王氏蒸的一手好包子,在长平县远近闻名,靠着蒸包子起家,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雇了些人扩大了规模。 王氏做了掌柜不需事事亲力亲为,余下精力照料独子孙虎。 孙虎十六岁考中秀才,正为秋闱做准备。 昨日清晨,王氏见儿子读书的书居虚掩,推开就见孙虎倒在血泊中,身亡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忙去巡检司敲鼓鸣冤,巡检司接到大案后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送到县衙。 知县命人仔细查过孙家,孙虎书斋内无贵重物品,只是随身玉佩被拽走。 本县仵作查过后,判定有贼人入室盗窃,被孙虎发现后,索性灭口。 州府派来的仵作,也就是陈三,查了一半还没得出结论,便中了“邪煞”晕厥不醒,复验暂未完成。 “哎,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了。”小吏煞有其事地摇头。 “哦?” “长平县最近流寇猖獗,好几家都被流寇洗劫过,想必孙秀才也是被这伙盗贼盯上了,流寇无人见过真容,又四处逃窜,到哪儿捉他们?只可怜王氏苦苦将儿子抚育长大,遭此横祸,公堂上哭晕几次,可怜人呐...” 不止小吏,长平县上下都觉得这是个悬案。 找州府仵作复验不过是走个流程,哪曾想陈三验尸晕厥。 “小仵作,你说会不会是孙秀才冤魂未散,才害得那大仵作中煞?”小吏压低声音,唯恐冲撞亡者。 “昨晚仵作是怎么晕过去的?” “知县大人带着县丞亲临义庄,带着仵作查验——” “在哪儿验的尸?”婵夏打断。 “原是在义庄外的空地,后来起了风,灯火摇曳看不清,大人便命人抬回了大厅。查到一半,仵作突然倒地不起,知县请了神婆做了法事,仵作这一睡便是一天。” 婵夏垂眸思索。 “当时大人站在什么位置?” “额...”小吏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多,一时语凝,随手指了下,“就那里...让你查验尸身,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小吏被她问烦了。 婵夏勾起嘴角,这一笑看得小吏恍惚。 虽知仵作是个男子,可笑起来竟如此好看... “你撒谎。昨晚真实情况是,起风后,尸体抬回大厅,大人提前走了。” 《大燕律·刑部》规定,凡出命案,知县要亲往验看。 长平县知县找神婆在先,私自离开在后,无视律法,小吏畏惧知县,故意撒谎。 小吏惊慌失措,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婵夏笑而不语。 如果按着小吏所说,知县站的位置距离死者很近,知县也得倒下,怎能只倒了陈三一个? “小公子你莫要说出去,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小吏连连求饶。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说出去。你去禀大人,让他派个书吏过来帮我记录,对了,还要请小哥帮个忙。” 小吏被婵夏抓住了把柄,对她言听计从。 “劳烦小哥先去外面的驴车内取些绿豆水过来,按着这个方子,帮我抓些药来,药费问外面那个叫福子的拿。” 婵夏转了一圈,便猜到三伯父为何会昏迷不醒。 根本没有什么灵异撞煞。 三伯父这纯粹是...蠢的。 夏日验尸多选择室外,纵有尸臭空气流通,也不妨事。 若遇特殊情况挪到室内验尸,必须开窗通气,以防闻多了尸臭中毒。 她刚看过验尸大厅,几个窗户都是关着的,仅留一扇天窗。 天窗她刚看了两眼,仅留一丝缝隙,风吹不进来,室内尸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 活活熏中毒。 不怪阿爹平日不敢委派大案给三伯父。 婵夏早就知道三伯水平不咋地,但没想到他竟会蠢到这种地步。 常识都不懂,闻所未闻,足以记载仵作史册的蠢。 陈家先祖若知后辈里竟混进来这么个蠢货,不知会不会梦训他。 小吏领了命往外跑,差点撞上黑衣人。 “你谁啊?”小吏问。 带着帷帽的黑衣人掏出令牌。 小吏刚来没几天,不识字,也没见过大人物,令牌认不大清,只当是县衙派来的。 扭头对着厅里喊: “小仵作,书吏来了——行,你赶紧进去吧,我还要忙着抓药...” 转身又朝着外跑去。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弯月梅花令牌,皱眉,书吏是个什么鬼...? 长廊通向停尸厅,越往里走,香味便越浓。 在满是怪味的义庄,这股清香如一道骄阳劈开长空。 黑衣人驻足,神色略诧异,这个味道,不就是他在路上闻到的那个吗? 婵夏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长长的走廊传来。 第46章小心眼的婵夏 在胡同里验尸时,赌坊的打手说赖子周离开有俩时辰了,婵夏见到他时,他尸僵刚形成。 按着这时间推算,赖子周从赌场里出来,便与女子发生了关系,完事后又遇到真凶被害。 而那与他有过关系的女子,又在他被害后返回来,给他肚子来了一下。 活该。 “以赖子周的窘迫状况,他去不起花街柳巷,这附近又没有暗门子,只有一种可能,他强迫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情急之下咬了他的手,对他恨之入骨,发现他被害之后,用发钗戳了他泄愤。” 他说出婵夏心中所想,却见婵夏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 婵夏其实很想问——您身为公公,为何对青州的花街柳巷暗门子分布情况如此熟悉? 不过考虑到这家伙动不动就扣钱,这番猜测只能憋在心里。 “我是觉得,您可真是...”身残志坚? 看在那二十七两的份上,婵夏保持保持了沉默。 看她这小表情,也知心里没揣好坏,男人也不与她计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案,你觉得还有必要查下去吗?” 婵夏思索片刻,摇头。 “同知已经结案。我想不想查都没人会在乎。可你若真想听我的意见,我便告诉你,要查的。” “就算死者是恶人,你也要查下去吗?用恶人的死亡真相,去换一个良家女子的生死,你觉得值吗?” “赖子周残害良家女子,他死有余辜。但害死赖子周的人,是否出于正义还有待查证,若此人并非替天行道只是乱起杀心,不把真凶查出来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若查出真凶后,被赖子周糟蹋的女子寻了短见,又该如何?”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查下去,总有办法保护受害女子又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如果没有你,我想查也不能查,同知结案我想翻案得罪了人,不仅找不出真凶,我自己也得死,但你在,我就要查。” “我师父说过,与人为善不可过自己能力之所及,我活着,才有机会救更多人,我死了世间冤魂就又多了一个。” “你师父何在?”就是那个叫于铁蛋的,他记得。 “他此刻应该...” 婵夏有心想跟他打听宫中情况,看看督主在哪儿当差。 又不清楚眼前这位爷的底细,贸然问怕有风险。 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变成了她那位铁蛋师父已经仙逝。 “节哀。” “你若把扣我的那三两银子补上,我或许会好过一些...我师父他含辛茹苦传道受业,他若看到你这般克扣我,必是痛心疾首的。” 婵夏说得情真意切,偷摸抬眼皮看他,见这家伙面无表情,缓缓转身。 眼见着他摘了手套拎着食盒朝外走,婵夏不得不接受沉重现实。 这家伙,一丁点同理心都没有。 “还不跟上,你想扣钱?”他停在门口催促。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停尸厅,在井边洗了手。 婵夏找了个借口,跑出去躲到没人角落,把揣在身上的清汁凝露拿出来仔细消毒。 这已经是多年习惯了,碰触尸身后必须要消。 并非是她舍不得给那黑衣人用,实在是督主家乡这些用品以及专有名词太过独特,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说,就是不想给他添一丁点麻烦。 “拖拖拉拉,女人就是麻烦。”于瑾等了半天不见婵夏回来,坐在院子中望天。 这院子位于义庄后身,远离停尸厅,没有那些怪异的味道,只有青草混合花香,若不是知道前面就是义庄,倒也不失为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虽然他刚刚还没验巨人观那具,但那种味道冲得应该全厅都是,就算是开着窗通气,身上衣物难免沾染味道,难以去除。 脱下罩衣后,竟然全然无味。 看来他之前推断的没错,那丫头身上自带的香气能中和尸体的氨、硫化氢等强刺激味道。 具体是什么原理暂不得而知,但对于仵作行来说,真可谓是天赋异禀。 食盒里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明明已经饿了,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明知道自己应该吃一些摄取能量,可见着饭就是不想吃。 于瑾顺手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凝露,缓缓擦着手,皱着眉头看着食盒,宛若上刑一般。 看到婵夏回来,他将瓶子收好,示意婵夏坐下。 草地上铺了个席子,俩人席地而坐。 公公她见得多了,大多都很阴柔,讨论起皮肤保养香脂水粉头头是道,少数不那么阴柔的也缺乏男子雄壮之气,眼前这位却不同,他若不说自己是公公,没人会信。 婵夏还是头回看到他摘下口罩和帽子的模样,怎么形容他这长相呢... 其貌不扬,太过普通,扔人堆里都认不出那种长相,也就左眼上的疤还有点辨识度。 但就是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尤其是那一双利眼,里面满是正气。 婵夏前世也看过不少达官显贵,朝堂上那些大臣见到她都要巴结着,跟眼前的这位公公比,倒是逊色许多。 她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就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俩人配合验尸也是默契得很,她和阿爹出门,都没有跟他的这般默契。 但这张平凡的脸,的确是没有任何印象...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更有种后背毛毛的感觉。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考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尸检题,答不出来就扣她一个鸡腿。 这家伙明明跟督主一点也不像,督主比他俊一百倍,为何总会在他身上看到督主的影子呢? “花无百样红,人狗不相同...”婵夏默念几句。 压下那诡异的感觉,看在银子的份上,殷切的打开食盒。 “这是我们青州最有名的炙鸭,皮酥肉美,卷着薄饼和葱丝最是美味不过,大人尝尝看,还有这个!这个必须隆重介绍!炸烧骨!青州特产,还有这...” 一道道在他看来十分油腻的菜,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成了珍馐佳肴,一双笑眼盯着菜,一脸馋相。 于瑾本不喜欢这些肉食,可听她介绍的那么认真,竟觉得这小丫头还挺下饭的,两天未进食,突然就有了想吃东西的渴望。 第47章有反转哦 “这里有没有真凶,一验便知。”婵夏抚弄了下翠竹叶。 “我方才看了眼,现场已做过清理,看不出任何痕迹,怕是白来一趟...” “雁过尚且留声,现场岂能无痕?”这句是督主挂在嘴边的,也是婵夏的信条。 她倒要看看这“齐一和睦”的孙家,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读书人书斋讲究“雅室何须大”,不求豪华占地大,只求雅致。 孙虎的这件书斋便是如此。 室内仅有一桌一椅一盏灯,再就是满满几架书,地方不大,地上裁剪的别出心裁的小盆景素而不寂,一看就是用心读书之人的房间。 地上的血迹全都被擦了去,屋内桌椅摆放整齐,乍一看就像是普通书斋,很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命案。 婵夏进门溜达了两圈,视线锁定某处,眼眯了起来。 她知道死者头部是用何物敲击成那样了。 这屋里,少了一个重要物件,而那个物件,很有可能成为破案关键。 婵夏看着墙上的字画,落款正是孙虎。 “这字...” 一屋子霎时安静,集体看向她。 婵夏挨个扫过众人,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着重看了其中两人后,又把视线挪到纸上。 “字写得真好,笔势雄健,一看便是饱读诗书,学问渊博。” 王氏的表情从期望变成失望,捂着嘴哭声从指间传来。 “我儿死的冤啊,还望大人为我儿查明真相...” 知县忙看向婵夏,深深的谴责,查案夸什么死者? 勾起王氏的伤心事,哭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婵夏只当看不到知县的疯狂谴责,转头问王氏: “你把当天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我听,越详细越好。” “昨日卯时,我晨起路过虎子院,见屋门虚掩着,叫他两声没人应,我推门进来就见虎子倒在那里——” 王氏用手指着知县站着的位置,知县脸上胖肉抖了两下,嗖地挪到边上,只觉似乎有阴气作祟后背发凉。 “他就仰面倒在地上,人都僵了...” “案发前一晚,你们可有听到书斋有异响?” “不曾,那日说来也怪,我睡得格外沉,什么也没听到。” 王氏哭得说不下去,站在她边上的妇人忙扶她。 “嫂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啊!知县大人英明神武如青天在世,一定能捉到流寇替虎子报仇!” “你是谁?”婵夏明知故问。 妇人堆笑:“我是孙勇家的康氏。” “康娘子的手是怎么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康氏右手虎口有指甲盖大小的新伤。 “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康氏心虚的挪开眼。 婵夏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屋里转来转去。 大燕仵作验尸全都是在知县或是知府的指挥下,她这般自己查案的还是独一份。 知县站在一旁只觉尴尬,不说点什么好像很奇怪似的,随口问了几个婵夏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诸如孙义几时回来,有没有给孙义送信...全都是与本案无关的,完美避开了一个好知县该有的职业水准。 王氏只顾伤心哭泣,孙勇夫妇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知县的提问,孙勇趁大人问康氏时,小声问边上的师爷,得知婵夏不过是个小小仵作,神色又缓和下来。 “夫人,你仔细看看这房内,可有少了什么物件?”婵夏问王氏。 “我儿书斋从不放金银玉石,这屋内并无值钱物件,就我儿身上的玉佩被夺了去。” “不,还少了一个重要物件,香炉。” 王氏醍醐灌顶,对,香炉没了。 “书生可无金银不可无香,啜茗焚香,令意思爽畅,然后读书,如此雅致的书斋,怎会少了香炉?” 焚香是文人雅习,不仅安神醒脑,一炷香烧完便可知时间,妙处甚多。 “那伙贼人真是可恶,连个破香炉都不放过!”孙勇咬牙道。 “别把什么过错都推到流寇身上,流寇顶着如此大的风险闯民宅,放着主宅的金银细软不去偷抢,非跑到书斋跟个书生过不去,费那么大力气把人谋害,就为偷个香炉?” 婵夏一番话铿锵有力,孙虎不出声了,双唇紧闭,神态略显慌乱。 “我之前验尸时,便疑惑死者头部是用什么重物敲击,头部创口有钝器痕迹,也有利器痕迹,来到现场才发现,就是香炉。” 香炉多为铜器所制,有一定重量,底部平整,盖子却会铸成各种吉祥形状,真凶双手握着香炉从下往上来回敲击死者头部,死者头部便同时出现利器和钝器敲击的痕迹。 婵夏说完,只等着知县发号施令。 奈何此人不是一般的迟钝,她都说得如此明显了,知县还憨憨的等她说下文,一副不开窍的迟钝样。 “那香炉有一定重量,凶手不会抱着香炉逃跑,必定丢弃在这附近。”婵夏心里鄙夷肥官,他这种智商,在督主面前活不过俩时辰。 “搜查全院!”知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忙命衙役寻找。 不一会,衙役抱着个鎏金錾花铜熏香炉进来了,这是在井底发现的。 表面作过鎏金处理,盖钮为一端坐的狮子,左脚踩一绣球,活灵活现,整体颇有重量。 与婵夏想的一模一样。 王氏痛哭出声,她知儿子不喜身外之物唯独嗜香,着意寻来送儿子祝他早日金榜题名,不成想就是这个,断送了儿子性命。 “嫂嫂莫要伤心,仔细哭坏了身子,等大人捉到流寇,虎子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息了。”孙勇安抚。 “孙虎被害并非流寇所谓,害他的真凶,是熟人。”婵夏开口打断孙勇。 王氏闻言哭声骤停,冲过来问道:“你说我儿并非被流寇所害?!” “是,大人已经查清楚了一切,是熟人作案。”婵夏笃定,她又有了新收获。 王氏噗通跪地,哭着磕头:“求大人主持公道!” 知县嘴角抽抽,略带委屈地看着婵夏,宛若再说:本官何时查清一切了? “熟人?怎么可能?!”孙勇情绪激昂。 “我孙家虽未商贾却广结善缘,在长平县口碑素来不错,我嫂嫂为人更是和善,年前洪灾,我嫂嫂还施粥济民,谁人不知?怎能有那狠心的,害我侄儿? 第48章这口饭是恰不上了 少倾,屋顶又下来一道身影,对着黑衣人恭敬: “少爷,车已经备好了。” 黑衣人挥手,示意手下把王氏搬走。 主仆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王氏,不一会,王氏房内燃起了大火。 没多久,王氏葬身火海的消息传遍了长平县。 主仆二人已经带着昏迷的王氏,赶赴别处。 “少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毛番拓看着闭目养神的主子,欲言又止。 “不当讲就不要讲。” “...”毛番拓被怼得心塞,无视主子的闭嘴警告,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文书房正是用人之际,凭少爷的能力,进文书房升司礼监是早晚的事,少爷偏偏在这时离京,就为了这区区的...” 黑衣人睁眼,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多嘴的毛番拓,毛番拓忙吞下对王氏轻蔑的评价。 虽然主子不让说,可王氏这等平民,对主子来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啊。 主子的心事无人能猜。 有时毛番拓觉得他无所不能,就比如用在王氏身上这等秘法。 只在耳旁说上几句,就能让人丢了记忆,再睁眼便有了崭新人生。 这种被主子称为“催眠”的秘术,全大燕闻所未闻,只有主子一人会用。 可有时,毛番拓觉得主子想一出是一出。 文书房正是选拔人才之时,凭主子的实力与家世,完全可进文书房,脱离眼前困境。 世人皆知,文书房是内廷宦官升转要职的必由之阶,历任秉笔太监、随堂太监,全由文书房所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 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主子不去争取,偏偏来了这么个偏远地方,就为了帮王氏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平民百姓... “爷,难道就因为孙义生前救过您,您就弃前途于不顾,为了他的家人,失去进文书房这么好的机会?您还用了我的腰牌,冒名顶替想查案...您这身份怎能碰那些腌臜东西?验尸都是仵作贱民才做的事!” “再多嘴就滚回去。” “...”好吧,您是主子,您开心就好。 毛番拓安静了一会,耐不住好奇继续问。 “少爷,您那秘术,真的可令人失去记忆,重获新生?” 黑衣人闭目养神,懒得搭理聒噪的随从。 “王氏醒来会忘记前尘种种吗?她家的铺面和房产,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到别处的?王氏新身份,您又是何时准备的?” “她一睁眼发现自己改了姓名,还有那么大一座农庄,会不会觉得奇怪?” 得不到黑衣人的回答,毛番拓便自问自答起来。 “其实对王氏来说,这结局也算是好的了,家产您都转到她新身份名下了,后半生也算是能活下去了,她男人也可瞑目了。” “哎,要说这孙义也算是幸运的,不过就是救了您一次,您不仅帮他儿子伸冤,还给他娘子安排好了余生——” “孙虎的案子不是我查的。” “咦?!少爷竟然回我话了!”毛番拓差点喜极而泣。 惜字如金的主子平时可不愿意搭理人呢,等会—— “这般悬案,除了您,难道还有别人能查?” 黑衣人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正是巡检司带给王氏的那瓶,与他之前从婵夏那拿走的那瓶不同的是,这个瓶身上除了药名,多了一行娟秀小字。 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这么一句,黑衣人反复看了十几遍,忍俊不禁。 丫头劝人的方式也很清新脱俗。 “哎?少爷你手里拿着什么啊,可不能乱吃东西...说到吃东西,爷您又是一天没好好用膳了,到了地方,我找个酒楼带你好好吃一顿吧?” 毛番拓伸手要去接黑衣人手里的瓷瓶,却抓了个寂寞。 “我还有事,你去送她。” 黑衣人跳下马车,吹了个口哨,跟在马车后面的黑色骏马跑了过来,黑衣人翻身上马。 毛番拓俩眼呆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爷已经骑着走远了。 “少爷你不能丢下我啊!没剩几日了!文书房选拔马上结束了,你得赶在那之前回京——要按时用膳啊!” 一连串的叮咛,也不知那位任性的听进去了几句,毛番拓满脸落寞。 又是被主子嫌弃并甩掉的一天...哎。 黑衣人把玩着手上的药瓶,仿佛闻到了药瓶主人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竟有了进食的念头。 他这厌食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年代又没有心理医生能够治疗他,他尝试调了些药,却效果不大。 不知怎的,闻着那丫头身上的清香,他的症状便会缓解。 青州女仵作阿夏...值得一会。 “任天堂,走,咱们去青州!”黑衣人拍了下爱马,快马加鞭朝着青州方向前去。 ... 婵夏回家时,陈四还没回来,看来州府衙门的案件也很棘手。 她烧了水,泡了个澡,里面加了几位消除疲劳的药材,去除查案后的疲惫。 这也是前世留下的习惯。 每个案件背后,都藏着不同人的伤心和难过。 开棺验尸后带回来的情绪,不可留到隔夜,日积月累便会得一种名为“抑郁症”的疾病。 这抑郁症到底是什么,婵夏不得而知,只听督主说,那是一种会让人失去生的希望的可怕疾病。 不恋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不恋美食,不恋美景,也不恋这世间最踏实可靠的小钱钱,什么都不恋。 不能吃好吃的,不能攒小钱钱,这对婵夏来说太过残酷。 所以她每次遇到难以纾解的心结,便认真的泡个澡,再做点好吃的,泡完吃完便要忘掉烦心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得活下去才能帮更多孙虎那样的可怜人。 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肉铺割了些肉,准备做顿好的犒劳辛苦的阿爹。 不知屠户今日受了什么刺激,见到婵夏一个劲儿的傻笑,肉给的也格外多了些,还白送了两根大骨说给她熬汤用。 婵夏被屠户笑的莫名其妙。 猜是阿爹跟人家说了什么,等阿爹忙完回来可得跟他讲清楚,不要随便乱点鸳鸯谱。 大骨熬汤,又做了个酱汁肉,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香气四溢。 婵夏用汤匙尝了下咸淡,美得很,正想感慨生活的美好,就听院外传来尖锐的骂声。 “陈婵夏你个死丫头,滚出来受死!” 第49章都懂的 “目无王法,实在可恶!” 放走更夫,赵义一拳锤向树干。 “你把树锤断了也无济于事,浪费体力。” 赵义怒道: “难道你听着不生气?亏我把你当兄弟,以为你虽然贪财市侩,却是个心有大义的人,想不到你也这般冷漠,见死不救!” “只当我赵义不认识你这冷血之人!” 赵义猛地抬头,婵夏已经走很远了,那方向不是回家的。 “罗里吧嗦的,等你喊完了,那混账早就把事儿办成了。” 婵夏的声音穿透黑暗。 赵义忙追上婵夏,堆笑道:“就知道夏姑娘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 “不,我是个贪财又市侩的人,我决定多收你些利银。” 赵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他疑惑地抬起头问婵夏: “夏姑娘,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就好像我们很久以前就这样相处过。” 婵夏笑而不语。 今生她是没有跟赵义共事过。 但前世这种事儿,她、赵义还有彩凝没少做。 赵义前世得督主赏识,以护卫首领的身份跟在督主身边,不过督主那谪仙一般的存在,也不需要别人保护,赵义更多时间是跟着婵夏。 彩凝是督主派到婵夏身边的女护卫。 京城里的纨绔势力错综复杂,有的一时半刻没那么快绳之以法,婵夏就领着赵义和彩凝出去打闷棍。 倒是勾起她的回忆来了。 “夏姑娘,咱们到哪儿找人去?”赵义问。 “那混账不可能把人带回知府府邸,他在这附近一定有外宅。” 青州南城区有几处深宅大院,都是富贵人家。 婵夏猜吴勇的外宅就在那边,否则护院不会挑着这条路走。 “话虽如此,那么多院落等咱们一间间找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自然是不用咱们找他。”婵夏抬起手,赵义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把更夫的锣给顺来了?” 这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查案的。 爬墙、溜门撬锁、打闷棍、顺手牵羊、狮子大开口...她一人能抵半个贼窝的战斗力! “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会到了地方,你就这样...”婵夏嘀嘀咕咕,赵义面带难色。 “在下大小也是个把总,你让我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这纵火会不会太过了?” “不救人了?” 婵夏一句就把赵义噎回去了。 须臾,黑烟缭绕,赵义气沉丹田,婵夏一通狂敲锣。 “走水了!” 俩人弄了堆柴火点燃,火势不大,烟却鼓捣出不少,配合这惊悚的锣声,硬是鼓捣出了声势浩大的场面来。 黑漆漆的长街,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 婵夏边跑边敲,势必要把整条街都敲起来。 不一会,便有家丁拎着水桶跑了出来。 几家同时出来人,只见长街浓烟滚滚,家丁们奔跑寻找着火点,婵夏和赵义混在人群中观望。 突然,赵义指着其中一个人:“是他!” 街角,一个黑衣壮汉正探头探脑,没有灭火的意思,只是打探情况。 一条街都被婵夏敲了起来,那黑衣壮汉也没留意自己被人盯上了,确认火势不大,急于跟自己主子汇报,并没留意婵夏和赵义一路跟了过来。 “二公子并无大碍,只是一点小火情。”黑衣人隔着门汇报。 对屋内传来女子呜咽声只当听不到。 屋内,吴勇敞着衣衫,一步步走向被捆的女子。 “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吴勇舔舔嘴角,笑得十分无耻。 刚那一声走水十分扫兴,好在火势不大,他还可以继续。 女子眼看着这恶人一步步靠近,睁大的眼里满是恐惧。 就在吴勇身上的衣服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吴勇也倒在了地上。 被捆的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门开了,进来俩人,可当她想看清来人是什么样,眼皮却一点点沉了起来。 “先救人。”婵夏指挥赵义把晕过去的女子扛起来。 外面的护院被赵义搞定了,吴勇被婵夏用迷香撂倒。 “他怎么办?” 赵义踹了地上的吴勇一脚。 “就这么放过他,实在不甘。” “年轻人肝火不要那么旺盛,凡事都要平常心。” 婵夏边说边掏火折子,眼角的余光瞥了地上的二公子:“你看,他那么小,依然顽强地活着呢。”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咦?你说什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婵夏把灯油泼在桌子上,先是点燃了二公子的衣服,再去点桌子。 火光映衬下,婵夏露出个菩萨般地笑。 “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二公子的顽强啊!还愣着干嘛?就给他这样架出去捆院子里,连同他那俩护院——护院的衣服也扒了。” “为何?”赵义被她这神奇的操作惊到不知说什么。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出不了这样一位奇女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正常人衬托二公子的顽强,等他们醒来后,感情一定会更好的。”才怪。 赵义以为,他要是二公子,受了这般奇耻大辱,怕是没脸活下去了。 火彻底烧起来还要一点时间,刚好够赵义捆人。 婵夏退后两步看看,摇头。 少了一抹灵魂。 从包里掏出纸笔,刷刷几笔,分别贴在吴勇和他俩护院身上。 “大、中、小?”赵义读了出来。 婵夏觉得不妥,提笔,在把那个小划掉。 重新写上俩字:特小 赵义对婵夏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一阵锣声过后,行侠仗义二人组带着被救下来的女子从后院撤退。 至于救火的人们是如何闯进来,看到丑态百出的二公子又是作何反应,赵义不得而知。 吴勇的脸是彻底丢尽了,短时间内能不能人道都不一定。 但对婵夏来说,眼下的这点惩戒远远不够。 若更夫所说都是真的,这个吴勇就该绳之以法,斩首示众。 只是赖子周和李小公子的案件还未破,暂时还要留着吴勇这条狗命。 把那受害女子送回去,叮嘱她早些搬家,以免被吴勇报复,折腾这么一圈,也快到了五更天。 “夏姑娘真是让在下佩服,今日之事,你做得太漂亮了。”赵义想到那行侠仗义的过程便热血沸腾。 “赵把总,我这还有个让你偿还六两欠债的机会。” 第50章为何越陷越深 “夏姑娘,做我们这行的,最是讲诚信,我与那人有约在先,本不该泄露他的信息...只是...” 混混张满脸为难。 若婵夏是用钱收买他,他还能抗住不说,可婵夏用治疗顽疾做交换... 这谁能扛得住啊! “之前,有人先你一步找到我,给了我这个,让我带兄弟们找你和你阿爹的麻烦,把你们撵出青州。” 混混张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 这纸不大,看似是从整张纸上裁下来的。 上面的字迹很是一般,甚至有些难看。 打陈四和陈馋夏。 婵字还写错了... “可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 “他带着一顶长至腰间的帷帽。也不曾开口说话,只给我这一张纸。”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这人出了多少钱?” “800文。” “张局头,这就是你不对了。” 混混张惭愧低头,他原也不想接这种事,实在是囊中羞涩急着筹药钱,小声解释道: “我想着下手轻点,做做样子...” “我和我阿爹加在一起,就只值800文?这是羞辱谁呢?!” “呃...”混混张迷茫,这反应属实是让人猝不及防啊! “依夏姑娘的意思——?” “那女人还会再找你,等她再上门时,你将她扣住。”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人?” 婵夏把纸条放在鼻尖轻嗅:“香味。” 巧的很。 这纸条上的香味,跟她从李大公子那拿到的,一模一样。 这种香更适合女人。 李大公子身上虽然也有,但他身上的香是为了怀念弟弟,寻常男人是不会用这种味道的香的。 这种香还未上市,能拿到此香,说明写着纸条要让她和阿爹倒霉的那人,与死去的李小公子关系匪浅。 说不定,这就是此案的突破口。 婵夏跟混混张约定好了,等她阿爹一出门,混混张便围着阿爹恐吓。 婵夏自以为她这个局做得天衣无缝,不成想,出岔子了。 陈四在家萎靡了半上午,下午衙门来信要他去一趟。 婵夏捉摸着混混张怕是要行动了,便在家门口等着。 如果阿爹受到了惊吓,她正好趁机提出搬家进京。 傍晚,陈四回来了,可不是一个人。 “赵义?你怎么来了?!” 跟陈四一起回来,还有赵义,就是冒充厂卫找婵夏缝合尸体那个二愣子。 “我是专程过来感谢夏兄弟的——咦,夏兄弟,你怎么穿着女装?” 赵义看着女装打扮的婵夏,大吃一惊。 “我本就是女子,那日是为了方便。” 赵义原是准备了一肚子感谢的话。 没想到恩人竟然是个女人,还是漂亮女人,瞬间不自在了,低着头,一张黑脸红扑扑的,满是赧然。 “多亏了赵把总,若不是他,我这次可是惨了。” 陈四回忆起刚刚的事,心有余悸。 他刚从衙门出来没一会,就被一群蒙着面的混混围住。 扬言要让他在青州混不下去。 千钧一发,赵义及时路过,打跑了混混。 “赵把总可真是及时雨——咦,阿夏你怎么了?” 陈四见女儿捂着额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关切地问。 婵夏心里的小人山呼海啸。 这个赵义! 到底是报恩来了还是报仇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挑着混混张下手的时候来。 她全盘计划都被这个莽撞人打乱了! “你还不谢谢人家?”陈四催女儿。 “我、谢、谢、你!”婵夏咬牙,“赵把总你这次来待不了多久吧?” 最好马上就走,省的留在这碍事! “本是待不了多久的。” 婵夏大喜,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赶紧走吧。 “不过,陈团头似乎得罪了人,我多留几天,把人找出来再走也不迟,你们孤儿寡父的,容易让人欺负了。” “...”孤儿寡父是什么破形容? 婵夏恨不得仰天长啸,这个赵义是专门跟她过不去的么。 “阿爹,你来下。”婵夏把陈四叫到一旁,取出几角碎银塞给他。 “赵把总难得来一趟,你带他去酒楼好生款待。” 陈四接过银子,思想渐渐不受控制。 女儿素来把银钱看得紧,如此大方...这怕不是对赵义有好感吧? 婵夏没空揣测陈四的心思,打发走这俩碍事的,直奔混混张的草棚。 混混张被赵义揍了一通,婵夏来时他正在面对着草棚,双目呆滞。 “夏姑娘,你说我是否不适合做个恶人?”混混张胖头肿脸地说道。 配合一阵穿堂风,颇有几分沧桑的味道。 此情此景很是凄凉,但婵夏莫名有点想笑。 赵义这是下手多狠,把混混张打得怀疑人生,面壁思考未来呢。 “善与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张局头也是生活所迫,算不上恶人。只是依我愚见,你这倒地营生并非长久之计。” 混混张沉重点头: “经此一战,我也有金盆洗手的打算,等帮你做完这件事后,我就找个地方种田安家,再也不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儿了。” 婵夏暗自感慨,督主说的没错。 以暴制暴虽然会带来损害,在某种特定环境下却是防止更大损失的保障,让人觉悟的不是道德约束,而是更硬的拳头。 “我来便是要对你说这个,关于你我约定,暂时不要行动。” 赵义在青州一天,张局头就不能出现。 张局头面露尬色,欲言又止。 婵夏明白他要说什么。 “张局头是想问你旧疾的事?” 张局头惭愧低头。 被赵义揍过后,他有些上火,旧疾隐有发作的迹象,肚子丝丝拉拉的痛。 只是没给夏姑娘把事儿办明白,又不好直接开口。 “明日丑时,你避开人来义庄找我,寅时四刻,让你兄弟过来俩人接你,必须要避开人,且不可与外人提及此事。” “义庄?!”张局头后背发凉,大半夜的去义庄,多吓人。 “怎么,不敢?” 给活人开膛剖腹截取阑尾,必须要挑着没人的地方,张局头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婵夏也只能想到义庄。 “好,义庄就义庄!”张局头为了去除顽疾,只能咬牙同意。 俩人正在说着话,进来个小弟。 “老大,那个带帷帽的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婵夏为之一振,来了! 那个让张局头打她和她阿爹的神秘人竟然自投罗网了! 第51章夏姑娘她白切黑 婵夏手快速翻转,系在手腕上的袖箭嗖地发射。 身后的人侧身闪过,婵夏准备再补一发。 “是我。” 赵义看着入木三分的铁钉心有余悸。 他要是反应慢点,这会应该已经倒在地上了。 “赵把总你这玩笑开得有些大,差点被你吓死。” “...谁吓谁啊?!”赵义看着被戳了个洞的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受惊的人呢。 “都是为了查案。”没这些傍身她也不会独自出门。 “用迷香查案?”赵义还从没见过这么胡来查案的。 恕他直言,江洋大盗出来作案,家伙式儿也没这么全。 “不要在意细节——赵把总宵禁后出行,又是为何?” 婵夏把话题转到赵义身上。 “我追贼一路过来的,贼没追到,倒是看到了你翻人家院子...” 赵义不习惯青州闷热的天气,睡不着,躲过巡夜的,到河边想洗个澡。 刚到河边,就见俩黑衣壮汉,扛着个布袋子飞奔而过,他一路追过来,到这一片人就没了。 “我看那俩黑衣人身手矫捷是练家子,说不定是流寇。” 都传青州一代流寇作乱,赵义只恨自己没及时把贼追上,为民除害。 却见婵夏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这是从河边到这代的地形。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婵夏用树枝在地上戳了几个点。 “这几条街都有更夫来回巡逻,这一代住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家里不见得有多少钱财,你若是流寇,会选择在这样的地带犯事儿?钱少风险大,傻子才来。” “依夏姑娘之见,不是流寇是什么呢?” “问更夫,他们会知道。” “更夫遇到坏人,为何不敲锣?!”赵义觉得婵夏在异想天开。 “若是遇到你般无权无势无来路的,更夫自然要敲,遇到旁的就说不准了。平日里两个更夫就算是偶遇,也只会在路口短暂交汇,刚那俩却是坐那聊了好半天,懂?” 婵夏听赵义说完前因后果,心里便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赵义懵懵懂懂,跟着婵夏走。 走出去十多米,赵义一拍脑袋。 “你是说,其中一个更夫所辖区域有问题,他故意避开让黑衣人通过,跑到这里了?” “嗯,这反应速度——” “夏姑娘这般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赵义挠挠头。 婵夏叹息。 为啥有人明明这么普通,却如此自信呢? “我是说,你这反应速度再慢点,我都快追到了。” 俩人说话间,已经距离其中一个更夫不远了,隐隐能看到更夫手里的灯火摇曳。 “夏姑娘,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更夫遇到坏人故意躲开,怕是那俩坏人来路不一般,如果我们这么过去,他必然不会跟我们说实情。” 赵义本想证明下自己也不是婵夏想的那般迟钝,却见婵夏用打量大牲口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他。 看得赵义心里一阵发毛。 “我记得,你还欠我六两银子?给你个还利银的好机会,一会你按我说的做...”婵夏压低声音,如此这般的交代。 更夫跟同伴分开后,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 他频繁回头望,心里嘀咕一定要给赖子周烧点纸,怪渗人的。 黑漆漆的夜,突然响起男人凄惨的声音: “我死的好惨啊...” “谁!”更夫手里的锣落在地上,吓得一蹦多高。 心里正是有鬼,整这么一下谁受得了。 落在地上的灯笼突然熄灭。 更夫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爬两步,就见树上“飘”着一道身影。 没了灯光,今晚又没有月亮,看不太清,只看是个男子的身形,头发披散在脸上。 “我是赖子周啊,你为何不救我...” “赖子周,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是二公子,你找他索命,不要找我啊!我没办法啊——啊!” 更夫眼见着那鬼影飘下来,落在他面前,伸着手朝着他走来。 更夫腿软得挪不动地方,尿都吓出来了。 “我要你给我偿命!” “我只是个打更的,二公子可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我若替你伸冤我自己也会没命,求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嗯,那我就放过你了。”婵夏从树后走出。 更夫知道自己上当了,转身想跑,鬼影挡在他面前,将遮着脸的头发拂开,正是赵义。 “你们到底是谁?装神弄鬼作甚?” 婵夏戴着口罩,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只有那双黑眸在黑暗中泛着寒光: “我是谁不重要,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绕你一命,否则,就送你见真鬼去!” 更夫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我说,我都说!” 在婵夏的威逼利诱下,更夫和盘托出。 这事要从俩月前,青州一桩离奇案件说起。 卖花张老汉有个刚及笄的闺女,生得如花似玉,模样很好,被知府家的二公子吴勇看上了。 吴勇强抢民女,姑娘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张老汉告状无门被打发回来,一气之下收拾行囊上京告状。 人一去不归,一个月前尸身在山上被发现,被啃的只剩个头了。 “众人只当张老汉上京翻山遇到了猛兽,直到几天前,赖子周跟我们几个喝多了说走嘴了。” 赖子周这等赌徒,经常夜间行走,跟更夫关系都不错,偶尔聚在一起吃酒吹牛。 癞子周喝多了对更夫说走嘴了,说那张老汉是被他推下悬崖摔死后才被野兽啃的,而指使赖子周做这丧尽天良事儿的,正是吴勇。 “知道这件事的就我们几个喝酒的,赖子周死的那般惨,我们哥几个也总觉得良心不安,大侠饶命啊,不是我们不想管,实在是二公子只手遮天,我们说了也没用。” 人家爹就是青州最大的官儿,告谁去啊。 “今晚的俩黑衣人,你为何要放走?”婵夏接着问。 “那是二公子的护院,打更人都认得的,平日里二公子看上谁家姑娘就捆回去,受害姑娘们也不敢声张...我们巡夜看到二公子的护院,都是绕开走,以免惹火上身。” “竟然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 不等婵夏说话,赵义火冒三丈了。 这简直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太猖獗了! 婵夏垂眸,听起来赖子周的死是跟二公子有关。 但从她与王公公尸检赖子周和李小公子的结果看,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第52章很真诚的逗你玩 刚到家没一会,府衙便传陈四过去。 为了长平县那桩新案,不过这次查验的,不是陈四。 “让三伯父去?他能看出什么?”婵夏惊诧。 陈四出身仵作世家,兄弟二人全都做了仵作。 陈三入行比弟弟晚,学艺不精没当上团头,这种大案,怎么能让陈三去呢? 陈四满面愁容。 “知府大人是想让我去,但你三伯父抢了去,与我私下说是你三伯母想吃长平县的蜜饯。刚好顺路带些回来。” “他跟三伯母不合,哪会这么好心带什么蜜饯,还不是想着春满楼的翠儿。” 长平县春满楼的花娘翠儿,跟三伯父有些交情,那边的案情,三伯父跑的比兔子都快。 “不可妄议尊长...我提点了他,要他仔细查看,你三伯父入行眼看就要满三年了,过了这三年无纰漏可拿赏银,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出差池。” “你这好意全都被三伯父当了驴肝肺,他只会觉得你想削减他赏银。” 仵作三年不出错,便可视情况得到赏银。 如陈四这般屡破大案的,能得到十两,陈三这种只破小案的,能拿六两。 陈四知兄弟学艺不精,只派简单小案给弟弟,案情小出错少。 陈四一番好意,陈三却不领情,只当弟弟是故意刁难,不让他拿多赏银。 “我与他到底是血浓于水。” 婵夏撇嘴,兄弟处不好,一样反目。 没有血缘的兄弟,未必不情深。 赵义出生入死只为抢回义弟尸身。这样的兄弟情难得可贵。 反观她三伯父,跟阿爹一奶同胞,却不见半点手足情深。 前世阿爹被打死,她被送入教坊司做苦役,临行跪求三伯父安葬阿爹,三伯父竟不管。 还在官府查家之前,卷走了家中所有值钱财物。 最后跟阿爹共事的捕头帮忙,安葬了阿爹。 婵夏想到三伯父没好印象,巴不得不往来。 前世三伯父没去长平县,她昨晚的行动,改变了前世轨迹。 若阿爹的死真跟长平县新案有关,三伯父怕是要倒霉...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婵夏只盼三伯父别牵连到阿爹。 转天,烈阳高照,正逢三伏,路上行人甚少,府内无差,陈四闲在家。 婵夏煮了绿豆汤,放在井里镇凉,父女俩围坐树下,品着清心润肺的汤。 “你三伯父该回来了吧...” “四叔救我爹,出事了!”陈三的长子福子跑了进来。 见到陈四便跪地哭诉。 长平县来了人,说陈三冲撞亡人,中了邪煞晕厥不醒,陈三媳妇没了主意,请陈四出山帮忙。 婵夏听福子讲完,大概明白几分。 三伯母舍不得就要到手的六两赏银,不报知府,跑过来找阿爹求助。 三伯父醒来,功劳皆是三伯父的,与阿爹无关。 三伯父醒不来,阿爹便要惹上一身麻烦。 好一个“兄弟情深”... 婵夏猜心慈人憨的阿爹不会坐视不管。 “阿爹你上报知府,领了公文你我一同前往长平县。” “还要上报知府?你这一耽搁,我爹若是没命了如何是好?”福子怒斥。 “你爹的命是命,我爹的命便不是命了?若此时有了案情,我阿爹岂不是要担个渎职之罪?” “眼下太平的很,哪来那么多的案情...” 正争辩着,府衙来了人。 城内李家香铺出了命案,要陈四过去查看。 福子面如土色,陈四左右为难。 “阿爹,我去长平县,你跟着知府查案,既能解三伯父燃眉之急,又不耽误知府查案。” 婵夏叮嘱陈四,一定不要隐瞒,告诉知府她为查案方便女扮男装,以防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情况紧急,知府就算再昏庸也不会怪罪。 “你一个黄毛丫头能顶什么事儿?”福子质疑。 “不服就自己想辙。”要饭还嫌馊,说的便是这种人。 福子不吭声了。 中煞这般晦气的事儿,没几个会出手帮忙。 陈四不想让婵夏去。 婵夏这俩月看了些家传之书,昨日缝尸做的也很好,但眼下这事儿比缝尸棘手多了。 不仅要处理陈三中煞,还要在陈三醒来前,配合知县查案验尸。 即便是陈四亲自去,也没多少把握。 陈四脱不开身,只能让他手底老仵作带着婵夏,先去应个急,等他这边忙完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借了辆驴车,婵夏跟着仵作老王赶赴长平县,福子也跟着,一行人快马加鞭赶赴长平县义庄。 福子胆小,不敢进义庄。 婵夏便让他守着驴车,她跟着老王头进去。 义庄空旷的长廊步步回音,身后凉风阵阵。 这天说来也怪,出门时还是清空万里,进了长平县便是乌云密布,虽才下午,天却阴沉沉的,颇有几分诡谲之气。 仵作老王入行二十余载,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却还是胆战心惊。 此番又是为了陈三中煞之事,更多了几分忌讳,越往义庄里面走越不安。 “阿夏,我过了暑气,腹痛难耐...”老王突然停下,捂着肚子哼哼。 这一路他喝了婵夏三碗绿豆汤,吃了半个炊饼,生龙活虎,哪有半点过暑气的样子。 婵夏一看便知老王是装的。 阿爹让老王过来,老王不好驳阿爹面子,便想了这么招金婵脱壳。 “王伯既然不想进,我便一人进好了。” 婵夏笑不到唇畔,一双笑眼璀璨如烟火般明媚,看穿一切。 老王被她看得心虚,借口肚子疼跑了出去。 出了义庄,老王擦了擦额上冷汗,小声嘀咕。 “这陈团头到底是怎么养的娃,竟没半点姑娘样,这种地方来了也是面不改色,怪不得嫁不出去...” 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扬了老王一脸土。 马上端坐一人,头戴一顶黑色帷帽遮着,看不见脸,却能感到铺面气势。 老王被这凌厉之气压得低下头,那马贴着他奔过,黑色衣袍被风卷起,露出悬挂在腰间的象牙腰牌。 惊鸿一瞥,却也足以让老王看清上面的弯月梅花图,霎时惊出一身凉汗。 厂卫的人! 老王想到还在义庄里的婵夏,不由得一激灵。 这案情竟惊动厂卫的人,稍有不慎便会招至灭顶之灾,陈团头那个胆大的女儿,这次怕是不好过了。 第53章真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四起床只觉得头晕沉沉的。 再一看,竟已是晌午了,脑袋嗡一下炸了。 他就算再贪杯,也不至于睡到这时辰才起来,难道—— 桌前,茶杯底下压着气死爹不偿命的纸条: 阿爹,我又给你下药了,晚上见~ 陈四气结,这丫头也太胡来了! 上次药他,跑出去缝尸块。 这次又药他! 也不知这丫头干什么去了,真是胡闹。 好在今日无案。 陈四想着出门找闺女,路过客栈时,正好看到赵义行色匆匆。 “赵把总!” 赵义听到他的声音,脸色变得古怪,蹭地钻进客栈,唯恐慢点陈四就会追上来。 陈四莫名:“赵把总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还想约他晚上继续喝两杯呢。” 赵义看不到陈四追上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呼,还好躲过去了~ 要不陈团头跟他打听起夏姑娘的事儿,他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呢。 抬手敲了敲门,压低声音:“夏姑娘,是我。” 门打开一条缝,赵义闪身进门,被婵夏的打扮吓了一跳。 “夏姑娘,你这是...?” 婵夏穿着白色罩衣,头上戴着同色布巾,身上还沾了红色的血渍,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上沾血的刀子。 赵义被她吓得脸色煞白,视线挪到床铺上躺着的那人身上。 颤抖着手指向婵夏: “夏姑娘,在下虽然欠了你银钱,可大小也是个把总,你让我带人回来我照做了,可你竟将他残忍杀害,你这也太...太...” 俩人搞定了吴勇之后,婵夏让他去赌坊外把混混张打晕扛回来。 赵义已经习惯了她这不走寻常路的查案方式,没多想就把人带回来了。 人带回来了,婵夏又把他支到巧娘家门前盯着,直到晌午目标出现,赵义才回来。 回来就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婵夏伸了个懒腰,越过傻眼的赵义,来到了床前。 混混张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腰腹缠着白色的布带子。 赵义追过来,低头一看,盆子里那红呼呼的一截...!!! “你竟然还把他肠子切了?!”何其残忍! “这不是肠子,是阑尾。”婵夏把切下的阑尾用刀戳起来,凑到赵义面前让他看仔细。 “正常的阑尾会比较细,这个有水肿是生病的表现,不切的话,人会活活痛死。” 赵义哪里听得进去,急得在屋内来回转悠。 “你闯大祸了,投案也难逃一死...我帮你把人扛来,也是同犯,我也跑不掉,可我义弟的仇还没报,我不能死啊...” 婵夏把沾了血的罩衣脱下,手术工具全部整理好,顺口说道: “把我交给官府,将功赎罪?” “我赵义拿你当兄弟,怎可做出背叛兄弟之事?”咬牙,“你走,我来扛下这一切,左右我的命是你救下的,夏姑娘只要清明时到我和我义弟的坟头,烧些纸钱送些酒便可!” “哎呦...”混混张哼唧。 “咦?你没死?”赵义冲过去看,的确是喘气的,还活着! “我这是在哪儿...夏姑娘?”混混张的麻沸散劲儿还没过,脑袋有些迟缓。 “计划有变,我提前给你医治,你的旧疾已去,不过要卧床几日,这间房我包下来给你静养,按时吃药,恢复一段时日便可与常人无异。” 混混张想起身跪下,被婵夏拦住。 “仔细抻着刀口。” “姑娘大恩大德,再下无以回报——”混混张感激涕零。 “六两。治病按你我约定不收费,客栈和药费以后还我。” “呃...张某囊中羞涩...” 赵义在边上差点说出真相:客栈一天二百文,药是婵夏开的方子,他抓回来的,一副不过几十文... 六两可谓是天价了。 “我与人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支持分期还钱,利银合理。” 赵义感觉这一幕是如此熟悉! 夏姑娘只要一说“童叟无欺”准没好事! 这不就是当初忽悠他那一套么!还是这套说辞,没变! “病好后找个正经营生,一年半载便能还上了,你是有债在身的人,好好活着,别回赌场混吃等死了,我可不想你没还完钱人就死了。” 混混张晕过去了。 不知是感动的,还是因背负巨额债务吓的。 “夏姑娘,您这是怕他再走老路不学好吗?” 赵义总算明白过来了,只觉得婵夏身上泛着莹莹圣洁光辉,晃眼。 “我只是个贪财又市侩的仵作。”婵夏皮笑肉不笑。 赵义不敢说话了,夏姑娘可真是...记仇啊。 他与她争辩时说了她一句,她记到现在! “让你盯着的事,如何了?”婵夏问。 “我照着你说的,一步步设局,果然在巧娘家门前,看到了你说的那个姑娘去找她。” 很好,鱼上钩了。婵夏心满意足。 接下来,就等到天黑过去收网了。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让我装富商找巧娘的丈夫,还骗他说,有高价看风水?” “还有,你是如何猜到,巧娘丈夫今日会找木匠的?” “还有——” 赵义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婵夏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事情的结果,也跟婵夏预料的一模一样。 但他想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 “一个问题,二两。”婵夏笑呵呵地伸手。 赵义嘴角抽了又抽,婵夏不逗他了。 “你帮我做事都没收我钱,我回答几个问题又怎好要你银子?这些疑惑,等晚上我捉到人后,再一一给你解答,都是兄弟。” 赵义大受感动。 夏姑娘拿他当兄弟呢! 婵夏看他这一脸憨憨样,有点于心不忍。 这傻大个莽撞人就没发现,自己又抓他当免费壮丁吗? 晚上,婵夏打算捉黑衣人,赵义跟着她能省点力气。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婵夏选了青州最好的酒楼,宴请赵义。 俩人饱餐一通后暂时分开,约好了二更后巧娘家门前老树汇合。 到了二更天,婵夏先到了地方,藏在树后等着赵义。 时间一点点过去。 赵义还没到。 婵夏正琢磨这是个什么情况,突然看到正前方,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过来了。 那黑影来到巧娘家正门前,左顾右盼,看四下无人,掏出火折子,正准备点火烧巧娘家,就觉得肩膀一沉。 “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放火,你这是要烤山药呢,还是...想灭口?神秘的黑衣人,不,我应该叫你,紫雀姑娘?” 第54章难以抉择 “目无王法,实在可恶!” 放走更夫,赵义一拳锤向树干。 “你把树锤断了也无济于事,浪费体力。” 赵义怒道: “难道你听着不生气?亏我把你当兄弟,以为你虽然贪财市侩,却是个心有大义的人,想不到你也这般冷漠,见死不救!” “只当我赵义不认识你这冷血之人!” 赵义猛地抬头,婵夏已经走很远了,那方向不是回家的。 “罗里吧嗦的,等你喊完了,那混账早就把事儿办成了。” 婵夏的声音穿透黑暗。 赵义忙追上婵夏,堆笑道:“就知道夏姑娘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 “不,我是个贪财又市侩的人,我决定多收你些利银。” 赵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他疑惑地抬起头问婵夏: “夏姑娘,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就好像我们很久以前就这样相处过。” 婵夏笑而不语。 今生她是没有跟赵义共事过。 但前世这种事儿,她、赵义还有彩凝没少做。 赵义前世得督主赏识,以护卫首领的身份跟在督主身边,不过督主那谪仙一般的存在,也不需要别人保护,赵义更多时间是跟着婵夏。 彩凝是督主派到婵夏身边的女护卫。 京城里的纨绔势力错综复杂,有的一时半刻没那么快绳之以法,婵夏就领着赵义和彩凝出去打闷棍。 倒是勾起她的回忆来了。 “夏姑娘,咱们到哪儿找人去?”赵义问。 “那混账不可能把人带回知府府邸,他在这附近一定有外宅。” 青州南城区有几处深宅大院,都是富贵人家。 婵夏猜吴勇的外宅就在那边,否则护院不会挑着这条路走。 “话虽如此,那么多院落等咱们一间间找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自然是不用咱们找他。”婵夏抬起手,赵义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把更夫的锣给顺来了?” 这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查案的。 爬墙、溜门撬锁、打闷棍、顺手牵羊、狮子大开口...她一人能抵半个贼窝的战斗力! “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会到了地方,你就这样...”婵夏嘀嘀咕咕,赵义面带难色。 “在下大小也是个把总,你让我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这纵火会不会太过了?” “不救人了?” 婵夏一句就把赵义噎回去了。 须臾,黑烟缭绕,赵义气沉丹田,婵夏一通狂敲锣。 “走水了!” 俩人弄了堆柴火点燃,火势不大,烟却鼓捣出不少,配合这惊悚的锣声,硬是鼓捣出了声势浩大的场面来。 黑漆漆的长街,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 婵夏边跑边敲,势必要把整条街都敲起来。 不一会,便有家丁拎着水桶跑了出来。 几家同时出来人,只见长街浓烟滚滚,家丁们奔跑寻找着火点,婵夏和赵义混在人群中观望。 突然,赵义指着其中一个人:“是他!” 街角,一个黑衣壮汉正探头探脑,没有灭火的意思,只是打探情况。 一条街都被婵夏敲了起来,那黑衣壮汉也没留意自己被人盯上了,确认火势不大,急于跟自己主子汇报,并没留意婵夏和赵义一路跟了过来。 “二公子并无大碍,只是一点小火情。”黑衣人隔着门汇报。 对屋内传来女子呜咽声只当听不到。 屋内,吴勇敞着衣衫,一步步走向被捆的女子。 “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吴勇舔舔嘴角,笑得十分无耻。 刚那一声走水十分扫兴,好在火势不大,他还可以继续。 女子眼看着这恶人一步步靠近,睁大的眼里满是恐惧。 就在吴勇身上的衣服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吴勇也倒在了地上。 被捆的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门开了,进来俩人,可当她想看清来人是什么样,眼皮却一点点沉了起来。 “先救人。”婵夏指挥赵义把晕过去的女子扛起来。 外面的护院被赵义搞定了,吴勇被婵夏用迷香撂倒。 “他怎么办?” 赵义踹了地上的吴勇一脚。 “就这么放过他,实在不甘。” “年轻人肝火不要那么旺盛,凡事都要平常心。” 婵夏边说边掏火折子,眼角的余光瞥了地上的二公子:“你看,他那么小,依然顽强地活着呢。”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咦?你说什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婵夏把灯油泼在桌子上,先是点燃了二公子的衣服,再去点桌子。 火光映衬下,婵夏露出个菩萨般地笑。 “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二公子的顽强啊!还愣着干嘛?就给他这样架出去捆院子里,连同他那俩护院——护院的衣服也扒了。” “为何?”赵义被她这神奇的操作惊到不知说什么。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出不了这样一位奇女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正常人衬托二公子的顽强,等他们醒来后,感情一定会更好的。”才怪。 赵义以为,他要是二公子,受了这般奇耻大辱,怕是没脸活下去了。 火彻底烧起来还要一点时间,刚好够赵义捆人。 婵夏退后两步看看,摇头。 少了一抹灵魂。 从包里掏出纸笔,刷刷几笔,分别贴在吴勇和他俩护院身上。 “大、中、小?”赵义读了出来。 婵夏觉得不妥,提笔,在把那个小划掉。 重新写上俩字:特小 赵义对婵夏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一阵锣声过后,行侠仗义二人组带着被救下来的女子从后院撤退。 至于救火的人们是如何闯进来,看到丑态百出的二公子又是作何反应,赵义不得而知。 吴勇的脸是彻底丢尽了,短时间内能不能人道都不一定。 但对婵夏来说,眼下的这点惩戒远远不够。 若更夫所说都是真的,这个吴勇就该绳之以法,斩首示众。 只是赖子周和李小公子的案件还未破,暂时还要留着吴勇这条狗命。 把那受害女子送回去,叮嘱她早些搬家,以免被吴勇报复,折腾这么一圈,也快到了五更天。 “夏姑娘真是让在下佩服,今日之事,你做得太漂亮了。”赵义想到那行侠仗义的过程便热血沸腾。 “赵把总,我这还有个让你偿还六两欠债的机会。” 第55章何罪之有 “你现在唯一的选择,便是与我合作,想过没,真凶若知道你看到他了,会将你怎样?” 婵夏说着,将手缓缓地掐在紫雀的脖子上。 冰凉的手指碰触到紫雀的肌肤,霎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看过他行凶,想必也看到了,他徒手掐死赖子周的画面,就是这个位置...用我们专业点的术语讲,这是甲状软骨。” 婵夏的手搭在紫雀的脖子上,明明一点力气都没用,却让紫雀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压迫感。 “你可知,赖子周死前,会听到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吗?” 婵夏贴在紫雀耳畔,以惟妙惟肖的口技模仿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只有骨折的人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绝对是一种诡异的感受。 “啊!我不知道,不是我杀的他!!!” 紫雀被婵夏弄的彻底精神崩溃了。 婵夏松开手,用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看着她。 “我知道不是你,否则那日我也不会放你走。” 短暂的麻药劲儿已经过去,紫雀却动弹不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仰视婵夏。 婵夏微微弯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缓缓道: “把你看到的,全部告诉我。”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的...夏姑娘,你放过我吧,我,我,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我说出来就是一尸两命,你不会这般不近人情吧!” 紫雀捂着自己的肚子,苦苦哀求。 有孕?! 婵夏抓起她的手,搭在脉上。 还真有了。 “怪不得李钰会被你教唆...我明白了。你除了骗他吴勇是杀害他弟弟的凶手之外,你还骗他,你肚子里有了李小公子的孩子!” 紫雀被她说的面色惨白,却依然嘴硬道:“我,我这是阿蛮的孩子,是他的...” “是你爹了个爪!” 婵夏突然提高音量,指着李小公子的墓碑道: “当着亡者的面撒谎,你是要天打雷劈?” 似乎是配合婵夏,一声惊雷,宛若劈在耳畔。 紫雀不敢再说话了。 这孩子的确不是李小公子的,但她想不明白,婵夏是怎么知道的? 李钰一看她拿出单钗,又听她苦苦诉说,还有李小公子送她的香料,便相信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李小公子的。 但婵夏却轻而易举地说出真相,紫雀百思不得其解。 “李小公子涉世不深,被你这满嘴谎言的黑心女骗子骗了感情,这倒不奇怪,但依他的为人,怎会在你未过门之前,就与你发生关系?” 婵夏的话让紫雀脸更白了。 “紫雀,我劝你做人要善良点,不是所有老实人都该着你欺负。他生前你骗他的感情,他死了,你还要把野孩子赖在他的头上,甚至引他的兄长去送死。” “我,我为何要引李钰去送死?这对我有何好处...”紫雀辩解。 “好处自然是不少。若李钰死了,李家香铺的财产自然是落在你肚子里的野种手里,你算准了李钰为人重情,知道李家有后,他必然会为了弟弟不顾一切寻仇。” 紫雀的做法,有些类似婵夏之前在长平县破的孙家惨案。 那孙家案子,凶手也是为了利益,残忍将侄儿杀害。 “孙家的案子传的沸沸扬扬,倒是给你了灵感,我不得不说,你算计的可真是够好的。” 紫雀虽然只是个女子,但心思重城府深,心狠手辣,为了利益不顾一切。 单凭她受辱后,还敢折回去对着赖子周的肚子来那么一下,这胆识便已经超过寻常人。 “你腹中孩子,到底是赖子周的,还是...吴勇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跟二公子...?!”紫雀差点以为婵夏会读心术。 婵夏嗤笑。 吴勇这种沉迷女×的祸害,家里的丫鬟只怕被他祸害个遍,紫雀长得又算是丫鬟里的佼佼者,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紫雀,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脑力很有信心?今儿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天外有天,你我不妨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是否能猜到你下一步的打算。我若赢了,你便回到我一个问题,我若猜不对,便放你走,我只当今日没看过你,你所做的一切恶行,我也不会揭穿你。” “好,你说,我下一步作何打算?”紫雀问,脸上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她自信这个赌,婵夏不会赢。 无论婵夏说什么,她只管说不对便是。 “你一开始借刀杀人除掉李钰,无论李钰是死在真凶手里,亦或是被当成真凶除掉,李家的财产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但情况有变,李钰被我救下,所以你下一步——” 婵夏停顿,紫雀屏住呼吸。 “你会找到知府,告诉他,你有了吴勇的孩子,你会找府中其他人作证,证实你与吴勇有过关系,吴勇已死,他膝下无子,知府必会善待你腹中孩儿。” 紫雀万万没想到,婵夏竟然能说出她的打算,整个人都呆了。 她自诩谋略无双,却不知她的一切作为在婵夏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值一提。 “你说的不对,我不是那么打算的,我打算一个人离开府邸,抚养这孩儿...”紫雀强词夺理。 可是当她话说出口后,却见婵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没猜对我心中所想,现在该按着约定,放我走。” 紫雀勉强站起身,迈着哆嗦的腿想离开这里。 她觉得婵夏实在是过于邪门,竟然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简直犹如鬼魅一般,恐怖如斯。 “既然你觉得我猜的不对,那我便找知府大人,还有李家父母谈一谈你的事,哦,还有巧娘的相公,如果他们知道你的恶性,你还能活着出青州吗?” 紫雀停下。 “你骗我?!” 紫雀明白了,什么赌局,分明是婵夏故意耍她。 “不,我是真诚的...逗你玩。” 婵夏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扣在紫雀身上,任由她折腾,也逃不出婵夏的掌控。 “陈婵夏是我输了,真凶我看到了,他就是——” “是谁不用你说,我已经知道了。” 紫雀双目圆瞪,脸上仿佛刻着三个大字:你逗我? 既然陈婵夏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为何还在这耍她大半天? “我要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第56章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紫雀已经跑远了。 婵夏掏出随身带的小本,这是她查案纪录用的。 这里面纪录了赖子周和李小公子详细的验尸结果,其中有一页,便是手绘的齿痕。 那是赖子周手上的齿痕。 天热,就算未结案,也不会让尸体在义庄停留很久。 为了方便后续查案,每一个细节,都被婵夏纪录在册。 赖子周的尸身是她和王公公一起查验的。 解剖后证实赖子周死前曾与女子同房,根据地点以及他手上的齿痕,俩人推断出,那女子并非自愿。 赖子周刚强迫完那女子,真凶便出现,将其锁喉,挖去双目。 女子在赖子周死后返回,又在他肚子上用单钗补了一下。 赖子周手上的齿痕,与婵夏此刻手上的齿痕,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紫雀,就是被赖子周祸害的那名女子。 婵夏在短短的时间内,想到了很多细节。 比如,她给赖子周验尸时,紫雀在人群中表现出了激动的情绪,带头骂她。 又比如,婵夏在药房遇到紫雀,她在抓受惊药,她自称看了开坛做法杀狗宰鸡见血害怕。 但这是谎言。 一个敢深夜独自出来纵火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杀只鸡就吓出病来? 真正的原因,就是紫雀因为赖子周的事情,受到了惊吓。 紫雀一定是看到了真凶的模样。 如果能撬开她的嘴,真凶便会浮出水面了。 严刑拷打,固然能撬开紫雀的嘴,但紫雀经过这么一折腾,能不能有脸活下去都不一定。 她可是在督主面前发过誓的。 她师承与别人不同,不磕头不奉茶,但要对着她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银子宣誓。 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要以维护大局促进公平公正、保障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 紫雀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死。 这可不是她心慈手软不想对紫雀下手。 实在是督主当初拿出一叠银票,让她对着钱宣誓,若她违背誓言,她将贫穷到死,与心爱的小钱钱说再见。 “看来还是要换个方法,哎...” 案件查到这个程度,种种证据都指向了二公子。 就算连环案与二公子无关,他手里也有好几条枉死的无辜人的性命。 只是要查这个二公子,绝非易事。 转过天,婵夏一起床,便看到她阿爹虎着脸坐在院中。 “早啊~阿爹!” “陈婵夏你这逆女,竟屡次给我下药!”陈四昨天找女儿都要疯了。 这丫头早出晚归,一整天没堵到她。 为了怕她今日又像昨日那般跑的没影,陈四一早堵着门,就连房后都拴着从邻居家借来的狗。 天罗地网,让这丫头插翅难飞。 “别气了,我做鱼圆给你吃?”婵夏笑嘻嘻。 “你不要每次闯祸都拿鱼圆来搪塞我——现在刚清晨,你去哪儿钓鱼?”陈四本想冷酷到底的。 只是想到阿夏的好厨艺,忍不住吞口水。 “我晚上给你做嘛。”婵夏看他不太满意,又加了句,“我现在买豆花给你吃,就买你最喜欢的豆腐西施?” 又是好大一声吞口水的声音。 陈四为了保持做爹的尊严,转过身装作自己还很生气的样子。 婵夏闷笑。 “外面都传我贪吃,像阿爹你吧?” “胡说,我何时贪吃了?再说你又不是——”陈四及时止住,表情一下黯然下来。 “我不是什么啊?”婵夏绕到他跟前问。 “没什么——死丫头!我什么时候喜欢豆腐西施来着?!我只是喜欢她家的豆花!”陈四反应过来了。 婵夏耸肩:“承认贪吃了?” 小狐狸崽子!陈四语凝。 “好吧,阿爹不喜欢豆腐西施,阿爹只是对教纺司甄教习...特别欣赏。哎,我上次留给你的那瓶压惊的药,甄教习吃的可还好?” 陈四老脸一红,转过身不去看她。 “好啦,我这就去给阿爹买一碗热乎乎的豆花回来。” 城东豆腐西施家的豆花实在是美味。 王二做得一手好豆腐,又娶了个勤快又漂亮的娘子,小夫妻的生意红火,远近闻名。 陈四最喜欢吃他家的豆花,婵夏惹恼他就买豆花哄他,特别好使。 婵夏正往外走,赵捕头形色匆忙地进来。 “陈团头,要劳烦你走一趟了。” “何事?” “城东王二家出了命案,豆腐西施谋害亲夫,悬梁自尽了。” 陈四父女大吃一惊,尤其是婵夏。 “这怎可能?豆腐西施跟她相公素来恩爱,这城中百姓无人不晓,赵捕头你也经常光顾,应该知道的。” 查案必要查明动机。 豆腐西施没有谋害亲夫的动机。 “这...夏姑娘,此案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妙,让陈团头走一趟结案便是。” 赵捕头吞吞吐吐的态度让婵夏觉得可疑。 “赵捕头,难道你知道些什么内幕?” 赵捕头眼神闪躲,只挑着他想说的讲给婵夏。 今晨过了时辰还不见王二夫妻出来,食客们便去了后院。 发现王二倒在井边,豆腐西施衣衫不整地悬梁。 “案件是大人亲查的,大人说结案,陈团头只过去画个押便是了。”赵捕头催促。 陈四跟他合作多年,见赵捕头这样,心里便已经猜到几分。 心里默念了句造孽啊,这才跟着赵捕头离开。 “想瞒着我啊...”婵夏撇嘴,不带她去,她就自己去喽。 豆腐坊外围满了围观的乡亲。 知府破天荒早早来到了现场,只等陈四来。 陈四来了,师爷把笔递过来,示意陈四签字画押。 明明陈四没有查验,上面却已经写好了案情,陈四心里念着造孽,提笔就要写。 “且慢。” 陈四听到这一声,头皮嗡一下。 转头,就见他内个不省心的逆女迈着四方步进来了,心头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死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 婵夏投给陈四一个顽皮的眼神,她抄小路过来,比阿爹速度快。 在等待阿爹的过程中,她还顺势问了几个邻居,了解了下案情。 怪不得知府急着结案,邻居们昨晚有人看到二公子带人去了豆腐西施家,转过天豆腐西施夫妻俩便惨死。 说跟二公子没关系,鬼才信。 知府看到婵夏,心头飘过三个大字:啖狗粪! 她怎么来了? “大人,我奉厂卫的命过来监督我阿爹,大人不会有意见吧?” 婵夏掏出王公公留给她的万能令牌,笑容可掬。 知府盯着婵夏头顶的房梁,若这玩意掉下来砸死她便好了。 “大人小心!” 似乎感应到了知府内心独白,知府脑袋一热。 一坨鸟粪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知府的脸上。 第57章对不起了,兄弟 赵义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咬紧牙关,扭头不语。 竟然不上钩...婵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战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没死在鞑子的铁蹄下,却因得罪人,死后惨遭车裂,后又补了数刀。” 赵义愕然失色:“你认得我义弟?!” “承蒙军爷惠顾!” 在赵义萌生一拳撂倒婵夏念头前,婵夏解释: “耻骨联合面看年龄最是准确,北方寒冷成长较晚1年,结合牙齿磨损程度断定年龄在16,前后误差不超过2年。你若有所怀疑,我当场烧一段尸骨骨质,称重——” 赵义强装威严,前面说的都听不懂,烧骨头这个听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扬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这算上一个问题细化,不能单算。”被坑了几次,赵义总算灵了些。 “茧子,他三指下皆有厚茧,小指却只有一点,这是极好的握弓手势。” 婵夏指了指还未来得及缝合的腹部,那里有条深深伤疤。 “这道伤便是他骁勇善战的证据,给他疗伤的郎中水平不高,这肉竟还有两处缝在外面——我缝亡者都没这般粗糙。” 缝成这样,督主会不给她晚饭吃的。 每一个童叟无欺的好仵作背后,都站着督主这般魔鬼教头。 “王二义胆忠肝,连养的狗都是好样的,只叹好人无好报...若是正常死亡,军营的缝尸匠便能将他安置好,何须你冒充厂卫找巡检司?” 若真是厂卫的人,要找也是县衙,找不到巡检司。 巡检司属于地方最小机构,以缉盗为主,比不上县衙人多,主官无品小官,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赵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离这最近的军营便是北直隶军了,监军太监据我所知是个混货,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监才遭了秧吧?好在尸身虽散,创口边缘却无明显收缩现象,身无抵抗伤也无约束伤,他在车裂前就已经死了,死后遭车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义弟并非死于车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两眼突出、鼻孔可见黑色瘀血、嘴唇破裂、两耳肿大、指甲漆黑,许是有人见不得狗太监残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赵义嚎啕大哭: “贤弟!你死得惨啊!” 婵夏一口一个狗太监拉近彼此距离。 “我与义弟同为北直隶军把总,他不慎将监军太监挂在棚顶的‘宝贝’碰落,惹怒那狗阉人,随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车裂后又命人乱刀砍碎。 昔日奋勇杀敌军功在身的王二死无全尸,害他的阉狗却逍遥,天理何在! 赵义难以抑制,嘶吼出心底郁结。 “天道不公!阉狗不得——”好死还没说出口。 后脑一痛,赵义转身,蝉夏手持灯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将晕过去的赵义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顶替还敢嚣张乱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懒得出手帮这个憨憨。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洒在城楼上,随着鼓声响起,四面城门同时打开。 灯油燃尽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蝉夏伸了个懒腰。 正待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忽听外面压着嗓饱含怒意的呼唤。 “陈婵夏!你给我死出来!” 蝉夏往桌底看去,想钻,已然来不及了。 门被踢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小枯干穿蓑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见到婵夏不由分说,抓着油纸包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胆儿也忒肥了!” 婵夏哎呦一声惨叫:“阿爹!手下留情!” 陈四听她叫得好似杀猪,火头更甚:“喊什么,油饼砸人又不疼!” “我刚缝完尸,还没换衣清理尸毒,疼倒是不疼,可这饼就不能吃了...” 陈四忙把油纸包挪老远,贪财嘴脸与婵夏如出一辙。 “快去清洗,等会再算账!”陈四瞪了眼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婵夏冲他嘿嘿一笑,去了后院。 从井里摇上一桶拔凉水,脱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细涂手脸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复洗净。 后院没人,她便解开发髻,满头青丝垂落,仔细涂抹凝露,以免沾染尸毒。 陈四过来,正看到闺女披头散发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吹兰芬馥,笑眼弯弯,满园盎然生机,全被她的瑰姿艳逸盖了去。 陈四吓得心一拧,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压着嗓子训斥:“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又没人看到,怕啥...”婵夏不慌不忙地把头发窝成鬏,取了俩崭新的布巾包上,美娇娘又成了面冠如玉小郎君。 “让人看到你女扮男装冒充仵作,不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数十载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陈四窝火。 这几日青州鼓腹含和,他这团头做得清闲,昨晚吃了几盏酒提早睡下。 醒来发现女儿留了纸条。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拦下飞鸽伪造他的举荐信,独自去了县城。 陈四急了满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门一开便冲进来找闺女。 闺女俩月前从树上摔下来,醒来便转了性子。 非得闹腾要做仵作,每逢他验尸她都要跟着,这次更是胆大,竟伪造他的举荐信,女扮男装就过来了! 这一路,想的都是闺女身份被拆穿被打个半死的画面,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进城。 见她屁事没有还一副作死的样子,担忧化为愤怒,抡起拳头就要锤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脸,又下不去手。 拳头停在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别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婵夏笑嘻嘻地放下陈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别以为炖酱骨我便不气了。” “再加一份鱼圆,我亲自钓溪鱼。” 陈四吞吞口水,努力装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这些枯骨烂肉?我刚看你缝的那具尸,这种碎尸莫说你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这十几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缝的好,好在你糊弄过去了...那鱼圆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够塞牙缝。” “傻阿爹,若不是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装跑这么远...”婵夏小声嘀咕。 她重生已俩月有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这时间前后死的。 准确的说,再过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给婵夏力挽狂澜的时间,只剩最后五天。 第58章成全她吧 婵夏这番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知府纵然是官场老油条,听到这毫不掩饰的挑衅,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边上的师爷等人噤若寒蝉。 “看来,夏姑娘是要彻查此案了?”知府沉默片刻,开口道。 “大人见谅,不是小的要查,实则是厂卫公公有令,命小的在青州地界查明一切,若小的不奉命行事,只怕公公怪罪。” “不知赐令牌给你的,是厂卫哪位大人?”这问题不仅知府好奇,在座所有人都好奇。 只知陈婵夏手里有块通行令,却不知颁令牌给她的到底是哪一位。 按常理,知府早就该过问,只是一直没见着婵夏,今儿婵夏跟他杠起来,摆明了要针对他,自然要彻查到底。 “自然是掌刑千户魏公公。”婵夏早就做过功课。 她知道,给她令牌的王堇已经进了十二监,离开了厂卫,她早就料到有人会问起,故意打听了厂卫几个掌事的名字。 掌刑千户不一定是公公,只是这个魏公公刚好是净过身的。 知府眼带困惑,魏公公...? 不应该啊。 他打点关系时,也没少给魏公公上礼。 不至于弄个相好的为难自己。 知府坚信婵夏就是厂卫相好的,眼下的案情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婵夏坚持要查,便是要跟他作对。 “本官有些疲惫,这里就劳烦夏姑娘了。” 知府匆忙回府,当务之急,他要查明魏公公那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派婵夏为难他,备上一份厚礼,总有转圜余地。 等知府走了,婵夏命人把王二夫妻的尸体拉回义庄,陈四忙把她拽到没人的地方。 “死丫头!你把天捅破了!你可知——” “我知道,凶手就是二公子吴勇,有多名百姓可作证,昨日见到吴勇带人闯入豆腐西施家。” 人证物证都在,吴勇是无法逃脱的。 陈四急得直跺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又如何?知府会用尽一切办法保他,我们父女二人性命难保,不如现在收拾细软早些离开,还来得及!” “现在走,我们父女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若留下来查明冤案,还有一线生机,阿爹,你想的太简单了。” 婵夏把事情分析给陈四听。 虽然知府查案素来混账,查不清的案子多了去了,之前几次都是阿爹稀里糊涂画押了事。 可这一次不同。 涉及到吴勇,若有天东窗事发,知府必然会把阿爹推出去当替罪羊。 甚至不用等到东窗事发,这案子结了以后,随便制造个“意外”,阿爹也活不下去。 “令牌的来路,你知我知,狗官不知,我们现在走,就等同告诉他,我们心虚。他必然派兵追杀我们。” 婵夏的分析让陈四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明白,原来闺女看似鲁莽的行为,却是夹缝中求生存,是唯一的生路。 “可这件事若查到吴勇身上,知府必然不能坐以待毙,届时你我二人该如何自保?” “如果我没猜错,知府着急回去,必然是要与魏公公通气,信鸽来往需要一天时间,只要我们在一天之内,查明案情,我自有办法带着证据脱身。”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一天了。 陈四虽心慌,却也只能听婵夏的,走一步算一步。 父女俩到了这步田地,已是命悬一线,再无后路了。 “哎,怪只怪仵作命贱言轻,若我们不是仵作,只做个寻常百姓,种田耕地,有怎会如此艰难?”陈四满心凄凉。 “三百六十五行,有些职业总是要有人去做的。都贪生怕死,这世界真理何在?” 俩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义庄。 王二夫妻的死因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查找细节。 功夫不负有心人,婵夏在豆腐西施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皮屑,这就说明她生前曾奋力反抗,抓伤了吴勇。 “走,找吴勇去。”婵夏心里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突发情况出现了。 吴勇死了。 知府的人仓皇过来报告,让婵夏父女快些赶赴教纺司河畔。 到现场时,就见知府家的小娘哭成了泪人,知府在边上暴跳如雷。 不仅婵夏父女,连陈三等仵作也到了现场。 “夏姑娘,你总算来了,快进去看看吧!”赵捕头迎上来。 这等大案,其他仵作加一起都不如婵夏父女。 婵夏分人群进去,就见吴勇的尸身横在地上,双目被挖,竟与赖子周当初一模一样。 连环案的真凶又出现了! 婵夏正准备查吴勇,他竟就这么死了... 跟着吴勇的俩护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陈述情况。 吴勇今日在教纺司听曲,觉得屋内过于沉闷,便出来溜达。 到河边说是内急,俩护院就守在树林外,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 等他们进来,就看到吴勇已经死了。 双目被剜,发现时尸身还没凉透。 “我们二人在外隔着也不远,里面真一点响声都没有,也不知公子为何突然就被害...” “昨晚你们俩在哪儿?”婵夏问。 俩护院嘎一下,硬是把哭泣声噎了回去。 这跟二公子被害...有关系吗? “手伸出来,我看看。”婵夏命令。 知府凑过来,面色严峻:“你怀疑,是他们杀害了勇儿?” 婵夏做了个嘘的手势。 知府勃然大怒。 “你们俩,还不快点!” 俩护院把手伸出来,婵夏看了几眼。 右边的正常。 左边的护院又高又壮,拳头也比寻常人大,右拳小拇指和无名指中间肿了起来。 婵夏的眼眸冷了几分。 “打人打到软组织挫伤,你可以的。” 这个护院,就是活活锤死王二的真凶。 知府不知道婵夏查的是这个,听到这句马上命人把护院拖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护院叫声传入云霄。 “依夏姑娘之见,加害我儿的,就是这狂徒?”知府问。 婵夏这才把视线挪到吴勇身上,勾起一抹冷笑。 “是流寇。” “什么?” “令公子与之前赖子周死相一模一样,按着同知大人的结论,这是流寇所为,大人现在就可以结案了。” 抬头看苍天,“流寇”可曾绕过谁! 第59章这般真诚 “若赵义不是我兄弟,我不会如此为难。虎子,你给我出了一道几乎没有答案的难题。” 婵夏举杯,宛若她面前不是一个手上三条命的恶人,只是个寻常老友。 她娓娓道来,语调平和。 “赵义是我兄弟,他为人单纯,豪爽义气,身上更肩负血海深仇,你做的那些事,都与他无关。” 婵夏话锋一转。 “但你所犯下的恶行,每一条都是死罪,我若放过你,便违背了我的信念。” 她查案多年,唯独没遇到过这么为难的案情。 “死罪?我何罪之有?那些恶徒,若我不去铲除,他们还会祸害多少无辜的人?那赖子周,欺辱妇人,又谋害了卖花老汉,他不该死?” “该死。”婵夏平静道。 “还有那吴勇,仗着父亲是知府,危害一方,他手里的命,又岂止一条?夏姑娘,他不该死吗?” “该死。” 虎子看婵夏的眼神,满满的爱慕,就知道她是自己的知己。 “既然都该死,我又何罪之有?”他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 “你父女既在这青州待不下去,何不与我同行?只要不让赵义出来,我便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验尸查案,那些律法之内能制裁的,你来查,那些律法外查不到的,我来处理,何不快哉?” 婵夏的眼眸暗了暗,虎子继续说。 “眼下正逢乱世,各地民不聊生,如吴勇这般恶人比比皆是,阳光总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黑暗之处,便该是由我这样的处理才是。” 虎子自诩他了解婵夏,他给的条件,婵夏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姑娘,我比赵义了解你,我知你贪婪的表象下,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你看不惯吴勇的所为,你鄙夷赖子周的罪行,你嫉恶如仇与我何其相似,更何况你父亲连屠户都能视为乘龙快婿,我不比那屠户更好?” “说完了?”婵夏放下酒杯。 “说完了,便听我几句。虎子,我与你从本质上便是不同的,甚至你与赵义,本质上也不同。” “有何不同?!”虎子不解。 “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你就不想问问我,我是如何发现你不是赵义的吗?” 这点虎子也想不明白。 对啊,她是怎么发现的? 他自诩伪装成赵义是没人能发现的,他装赵义时,声音都是模仿赵义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前便出现了一次,那一次,我翻墙追紫雀,你在酒馆与我阿爹喝酒。” “那次我因奔跑,香味混合的效果削弱,你说了句,好香。” 赵义是没有嗅觉的,怎么能闻到味道? 陈四回来后,想要撮合婵夏和赵义,特意拿赵义夸她香说事儿。 “我心里觉得疑惑,但并未多想,直到今日,我给吴勇验尸,让赵义去买吃的,其实那时的赵义,就是刚掐死吴勇没多久的你。”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破绽百出啊。首先让我怀疑你的第一点,是你一眼就认出,我拿着的香囊是李钰的。” “这有何怀疑?那香囊上的钰字如此明显。” “可是赵义,不认识字啊。” 虎子一愣。 婵夏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这种情况,我师父说过,会有一定概率出现无法解释的现象,分类出来的人格突然会说别的方言,又或是懂一些主人格不懂的事物,赵义不识字但你竟然认识。” “那也许是公堂上我看到的呢?”虎子不相信,一个香囊就让他露出马脚。 “这香囊在公堂上只是摆在案上,狗官让李钰辨认时,也只是放在托盘上给他看,围观的人不可能看清楚全貌。” “你说这是李钰的香囊,我就已经怀疑你了。” 身形一致,又有作案时间,还能认出李钰的香囊。 这一条条的巧合凑在一起,给了婵夏当头一棒。 “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是你,因为正如我所言,我比赵义,还了解赵义。” 她前世相处多年的伙伴啊。 出生入死,一起查案。 甚至赵义的儿子,虎子,她也是抱过的。 说来也是巧,赵义的儿子,竟然也叫虎子,也许主人格冥冥之中也曾预感到,虎子这俩字有不一样的意义。 “我虽然怀疑你,但我同时也怀疑我自己。我怀疑我想错了,但你很快,又出了破绽。” “我为了试探你,故意将饼滑落,你伸手接的一瞬间,我知道,没有希望了,就是你。” “你身上的酒味浓郁,实则是为了掩饰血腥味用酒擦拭而至。你换了新的蒲鞋,就是想掩饰你与现场留下的鞋印一致的事实,而你的指甲盖形状,也与留在吴勇脖子上的一致。你低头看下,你中指指甲是扁平的。” 这样的指甲很少见,比寻常人宽上一些,应该是年少时受过伤所致。 “你就在我身边,可我从来没仔细看过你的手,可真是当局者迷。” 婵夏苦笑。 多年的伙伴,她竟没有一次是注意到他的手指甲,好容易发现不同,却是因为查案,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所以我师父才会说我,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他说我时我还不服,现在看,我与他在观察力上,还有一定差距。” “不,并不是你的问题,是你太信任赵义了。”虎子听她分析经过,不仅不恼,甚至看她的眼神更加痴迷。 这般睿智的女子,才是他要找的灵魂伴侣啊! “从我知道真相后,我就开始难过,但我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何你会判若两人,我所知道的赵义,并不是这种人,直到,这个给我最后的启发。” 婵夏比了比桌上的菜。 “我特意要了道金针芽菜,你说过,你最喜欢吃豆芽。” 虎子大喜,特意记得他的喜好,难道夏姑娘同意跟他勇闯天涯了? “你没发现,赵义一口没动吗?赵义不吃豆芽,一口都不吃。” 喜欢吃豆芽的是彩凝。 每次查案回来,都是彩凝买春饼,她和赵义就等在边上。 “我想到了多重人格,但我心底还有个困惑,那就是为何你只出现在特定时间,刺激你出现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困惑是紫雀给我解答的。” 第60章千钧一发(求首订) “莫说他就是个从四品的少监,就是来日成了四品太监,那也是不行的!” 陈四劈头盖脸一通训。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咱们出身不好,也没指望你能招个上门女婿回来,可你也不能自甘堕落,这种话都说出来!” 自家这条件,嫁个正常人是不可能了。 但下九流里,也有些不错的行当啊,比如屠户就不错,有吃不完的肉。 “嫁给公公怎么就是自甘堕落了?公公就没好人了?” “你你你,我要被你气死了,正常男人怎么会进宫——进宫好啊...”陈四差点咬到舌头。 门口那黑影是? 陈四把眼睛看成斗鸡状,也没能把于瑾看消失了。 俩眼一翻,陈四晕过去了。 晕前想的是,完了,这下全都完了。 没有什么比吐槽宦官,宦官从天而降更令人绝望的事儿了。 婵夏也没想到他会过来,俩人约好在义庄见面的,这家伙竟然摸着她家找过来了? “那,那啥,我阿爹他没有恶意,不针对你...”她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场面极度尴尬。 他就站在那,用黑漆漆的双眸看着她,看得婵夏也有学阿爹晕过去的冲动。 度过了漫长的等待,他幽幽开口道:“你在烙饼?” “...”??? “很香。” 婵夏下意识端起盘子:“要吃吗?” ... 陈四心悸难平,脑子一片混沌,宛若做了个什么可怕的噩梦。 醒来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就见着那吃饼男女。 噩梦里的公公跑出来了,站在他家院子里吃饼... 陈四俩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等他再醒过来,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枕边留有一张纸条,是婵夏留给他的。 阿爹,我跟王公公去义庄了,饼在锅里,晚上回来,不用找我了,底下还有她画的鬼脸。 陈四反反复复把纸条看了好几遍。 确定公公不会迁怒,这才放宽心长舒一口气。 可静下心来一琢磨,女儿那番惊世骇俗的“找个公公过日子”的言论,坐卧不宁。 “让婵儿跟个公公在一起,这不等于羊入虎口么...” 有心想去义庄守着,可一想到王公公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大热天的后背吓得直冒白毛汗。 “让你嫁人,可没想过嫁给这种...哎,那王公公也是,长得人高马大一看就是耕二十亩地不费劲的...好端端的进什么宫啊!” 一声喟叹,哎。 婵夏此时正带着于瑾去了李家香铺。 李家香铺这两天家有丧事,铺面关着,大门紧闭,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婵夏扣门,李家的小丫鬟开门,听说是仵作来了,忙进去叫人。 没一会,李家主母在俩丫鬟的搀扶下出来了,李母鬓角都白了些,眼睛肿成核桃。 听婵夏要解剖儿子,李母有些踌躇,边上的李家大公子劝了一会,李母这才同意。 婵夏又问了关于李小公子生前最后一天的事儿,李家众人一一作答。 李家几代人都在青州,主营香料生意,生意做得不大不小,平时从不与人结怨,不存在仇家。 李家大公子与弟弟平时感情也很不错,弟弟出事后,官府把事情推到酒后落水,李家大公子百般不信。 他弟弟平时性格温和,很少饮酒,怎么可能喝到神志不清掉水里淹死? 婵夏请李大公子带她去死者故居看看,想从中看看有无线索。 看了一圈,依然没有收获。 李小公子生活很简单,如果一定要找个与众不同的,便是他十分喜欢制香。 有一整个房间都装满了他的香料,他死后李家人伤心,房间命人保持原样,桌上还留着一瓶香料。 随意地放在那,仿佛制香的人随时会回来一般。 婵夏开瓶轻嗅,忍不住赞道:“好香。” 这不是放香炉里点燃的熏香,是一种香丸,放在香薰球内可随身佩戴。 “我从没闻过这般特别的香,有海洋的清新,凉凉的,夏日佩戴真是再好不过。”婵夏前世也是吃过见过的。 只是督主好像不喜欢人工合成的香味,不让她用香,但宫廷的香师她也见的多了去了,还没有一个能调出这般清新好闻的香味。 这李小公子太过可惜了,如果他不死,凭他在调香方面的造诣,出头也是早晚的。 于瑾站在她边上,闻了一下,皱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味儿,比不上她身上半点好闻。 婵夏把盖子扣上,于瑾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你若喜欢,这瓶便送你,这是我弟弟死前调配的最后一种香,本想着用它参加京城的制香大会...哎,造化弄人。” 查案多了,悲欢离合看的也多了,李家大公子真情实感让婵夏十分感动,把这瓶香仔细的收好。 李家大公子本想跟着婵夏于瑾一起去义庄,婵夏拦着不让他看。 亲人那般惨烈,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不看最好。 从李家出来,这一路婵夏都沉默。 “你对死人比对活人冷静多了。”于瑾打破沉寂。 “嗯...因为死人的苦他说不出来,活人的痛我看得到。”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做仵作?” “我做仵作一开始并不是因为爱好,就是为了活下去。” 当时她跟个小可怜似的,无依无靠,督主带她从教坊司出来,也不管她是否喜欢验尸,就把她带在身边,她为了活下去,也只能跟着学。 “在这个时代,女子想要活下去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听你阿爹的,嫁人也可以生存下去。” “嗯,好赖都可以活...我要是没遇到那个人,我也这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混呗,可是不一样呢。” 婵夏抬头,认真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很想保护的东西?我有。” 阿爹,督主,她都想守护着。 “我太渺小了,能做的事真的很少,但如果我把我唯一能做的做好,能让我离我要保护的人更近一些,那就做吧,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一次走一小步,总有一天,她能挪到自己想去地方。 “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他重复。 他一直很迷茫。 从一个光明的世界突然穿越到这一团糟的古代,眼看着朝纲混乱,礼崩乐坏,却又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从厂卫到都知监,都是令人绝望的存在。 正是迷茫之际,这个对他来说还是个孩子的丫头给了他这样一份清新的回答,豁然开朗。 第60章千钧一发(求首订) 赵义看向她脚边那堆肉。 细看,好像真的...不是人。 “这种剥了皮的小块狗肉你认不出,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都能混进来...”婵夏抓起完整的狗后腿,“眼力真让再下佩服。” 赵义惭愧。 昨晚他摸黑到乱葬岗给义弟收尸,要躲看守,不敢点灯,摸到手感差不多的一股脑都装袋子里。 “这只狗应该是我义弟养的大黄,皮让人剥走了,黑灯瞎火我摸着都差不多...” 婵夏一手一块肉,仔细给他讲解区别。 “人肉质感发涩,狗肉粗糙,肌肉纹理颜色气味区别非常大,闭眼也可分辨。” 赵义陡然生凉。 人肉与狗肉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别无二致。 他这般壮汉看了这一堆骨肉都心生畏惧,小仵作冷静的近乎骇人,不知摸了多少残肉断手。 “传我仵作行的督...于铁蛋曾对我说过,死不过是生的另类转换,开棺验尸当保持冷静,勿忘所学,这便是最大慈悲。” 赵义听不懂,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识的样子,转移话题道: “为何这狗只有一半,被剥皮不见狗头——难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让我义弟王二永世不得超生?!” “想多了。若遇荒年,易子而食,人肉不如狗肉贵。”婵夏把两块肉各自放回原位。 “狗皮被剥去留做膏药,狗头骨烧灰可入药治马疮,可惜这忠犬,明明有机会逃过此劫,却因护主心切,被一起斩杀了。” “护主而死?” 这四个字勾起了婵夏的感伤。 她前世便是为了护着督主,被狗皇帝的追兵一箭穿心,再睁眼便回到了八年前,此时她才十四岁。 从此厂卫督主少了个忠心狗腿,青州即将多个德艺双磬童叟无欺的好仵作。 面前躺着的这具碎尸,便是她重生后接手的第一案。 剩半截的忠犬让婵夏联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处理忠犬遗骸格外细致。 “这狗的后腿结实强壮,能留在军营做犬辅,必是充满灵气威风大狗,你义弟出事时,它若不冲上前,那些人也不会动它。” 闪电透窗,衬得婵夏如神明一般,难以揣测。 赵义听“军营”二字骇然失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手摸刀柄。 他只字未提军营,小仵作却直言“军营犬辅”,难道,这小仵作看出自己并非来自厂卫的校尉,只是来自军营的小把总?! 他冒充厂卫之事若被告发,难逃一死,不如—— 天边响起惊雷,震得赵义一激灵,灭口念头一闪而过。 “军爷,你冒名顶替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堵我口不用麻烦刀剑,用银钱收买即可,我很好收买的。” 素手细如葱白,裹在手套里好似沁血白玉,弯针在灯下泛着阵阵寒光,穿梭在支离破碎的骨肉间,带出一串血线。 燃烧的苍术余烟袅袅,少年音质清冷,像清泉划过山涧,说得赵义透心凉——这小仵作不仅看穿了他的身份,还猜到他的心思? “有现银最好,无现银也可赊账,若实在过意不去,把马留给我,也是不挑的。” “乡土特产,药草、鸡蛋、花布...统统不挑,皆可做利银抵债。我与人做事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明码实价。” 若不是此时场景过于诡异,只听这口气,赵义还以为遇到个讨债的泼皮。 就差把他身上衣物剥下来抵债,这贪财性子,不去赌庄做讨债的,实在屈才。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下第二仵作。”第一自然是师父于铁蛋了。 婵夏嘴上说着,针却不停,残肢被她巧手修复,初现雏形。 赵义暗自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银袋子,徒生烦恼。 银钱不够暂且不提,倘若仵作日后嘴不牢,说出去...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还是灭口好。 “若我把你冒名顶替的事儿张扬出去,按大燕律,我替你缝尸已属同犯,也要一并挨板子,有钱不赚非要奔着挨板子使劲,我还没那么傻。” 赵义脸青青白白,小心翼翼探测:“你真不懂读心术?” “你义弟是英雄好汉,你动我便是滥杀无辜,丢你义弟的脸,英雄怎可与狗熊称兄道弟?你既执意灭口,先对着你这英雄义弟恩断义绝,绝完了便灭我口罢。” 婵夏双手抱住王二头颅,举至赵义眼前,无比真诚: “来,冲着你义弟,割袍断义,与其绝交,然后给我来个白刀进红刀出。” 赵义被她损的燥了个大红脸:“我只是想想,又没真拿你如何——你怎知我义弟是英雄好汉?怎知我,知我...” 并非来自厂卫而是军营? 赵义心有千万疑问。 他自认装得他天衣无缝,连巡检司那些人都被他瞒了去,小仵作怎识破的? “一个问题,二两银子。” 婵夏将头颅放回,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二。 赵义一时语凝,他在军营任把总,一年不过十两俸禄,这贪财仵作一开口便是二两。 验尸水平是否天下第二不得而知,脸皮倒是天下第一厚! “先说...你怎知到我真实身份的?” “你这一身的确是厂卫绣衣使所穿,鞋却不对,绣衣使校尉以下,办差必穿草鞋,校尉以上皆是黑底白靴,你这种尖头黑靴,是军营把总以上才会穿的,这是破绽一。” “难道还有别的破绽?”赵义问完便后悔,二两没了! “多谢军爷支持我这童叟无欺的小买卖,再说这第二疑点。来时路过马棚,看你的马正低头吃草,通体如墨,身姿矫健,身有伤痕,又被煽过。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你真不把战马抵给我吗?” 赵义只当听不到这厚脸皮的勒索。 “厂卫锦衣使配乘马,剪鬃束尾无需煽,下次你再想装厂卫的人,记得做戏足点。” “既你一开始便识破我,为何不当着狗官告发我?” “告发你对我没好处,毕竟我现在属实是穷...军爷,你不问问我怎知道,你义弟是忠臣好汉被人残害么?” 婵夏眼巴巴地看着赵义,眼里露出贫穷的光。 第61章他来了他来了(求首订) “果真是你!” 紫雀看到婵夏,咬牙,手下意识地摸向袖口,刚碰到匕首,就觉得肩头一麻。 婵夏松开嘴,叼在嘴上的吹箭落了下来。 紫雀这才看清,原来婵夏的项链,竟然是个小巧的吹箭。 “放心,我给你用的药效不强,至多让你麻一会。” 婵夏缓步走到紫雀面前,停下。 脚踩住紫雀掉落的匕首,突然勾起一抹笑。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打不到我,感觉如何?” 紫雀不知婵夏给她施展了什么“妖法”,她的半边手臂失去了知觉无法动。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抽婵夏一个耳光,还没碰到婵夏,便觉得另外一只手臂也麻了。 婵夏挥挥手,将手上夹着的银针展示给她看。 “紫雀姑娘,谁告诉你,我只有吹箭了?” “你这贱人,贱人!”紫雀动不了,只能用眼神拼命瞪婵夏。 “来啊,打我啊~”婵夏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抵着紫雀的额头了。 见过气人的,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你有本事放开我!”紫雀叫道。 婵夏就跟没听到似的,放下伞,蹲在纸钱前,掏出火折子,随便一点,这些紫雀怎么也点不着的纸钱瞬间燃了起来。 “抱歉,我做不到。我师门有命,我在外,只可我占便宜,吃亏不行,跟人打架起争执,打赢了有赏,输了要罚抄药的配方——哦,就是让你动不了的这种麻药配方。” “你惹了我,我若不还击,等日后我师父知道了,必不会绕我。所以,紫雀姑娘,只怪你惹了我。” 她前世在厂卫,隔三差五便与京城那些纨绔撕一架。 那狠心的于铁蛋给她立了规矩,只准占便宜不准吃亏,若打输了,回来便要罚她写大大小小十几种麻药泻药迷香配方,她前世实苦,啧。 “你这是什么师门?分明是歪门邪道!哪有正经师门传授你欺负人的,放开我!” 婵夏烧了纸钱,双手合十对着李小公子的坟墓拜了拜,这一幕看在紫雀眼里,十分刺目。 为何阿蛮宁愿收这恶毒仵作的钱,也不要她的? “歪门邪道?”婵夏冷笑,站起身,抬手对着紫雀的脸用力一下。 “这是替于铁蛋打的,全大燕找不到第二个比我师门更干净的地方。” 虽然,师门里就俩人。 但那也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心存不轨,如你这般恶毒的妇人,上天便是给你一段美好的感情,你也只会想着用这段情感去某得利益。” “心如我这般良善、童叟无欺的好女子,便是教我十几种方子,我也只会用这些去救更多的人,辱我师门?你不配!” 婵夏这番话戳到了紫雀的痛处。 “我没有用感情牟利,我没有...” “对着李小公子的坟发誓,你没有?你没有拿着他给你的信物,跑去找他的哥哥李钰,骗李钰是吴勇害了李小公子?” 天空适时出现一道闪电,火光映衬下的婵夏,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说着让紫雀胆寒的话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紫雀强词夺理。 婵夏伸手,在紫雀身上翻来翻去,终于在她贴身的香囊里,翻出一根单钗。 婵夏举起单钗,在紫雀面前比了比。 “这个,便是刺入赖子周腹部的单钗,另外一根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应该由李钰保管,可那根原本,是李钰的,紫雀姑娘,若不是李钰准备行刺吴勇,我还猜不到,李小公子就是你的意中人。” 婵夏给赖子周验尸时就已经猜到,赖子周祸害的那个姑娘有个神秘意中人,但婵夏并不知道,那个意中人就是李小公子。 “之前我在你给混混张的那张纸条上,已经嗅到了李小公子研发的香丸味道,但那时,我也没把你们俩想到一起——” 婵夏停顿了下,略带同情地看了眼李小公子的坟墓。 “我觉得他这般温润少年,应该配一个心善的好姑娘,你这熊样的,祖坟不冒黑烟的都看不上你,哎,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你才是熊样!!!”紫雀被她气个半死,激动反驳,“我在知府后宅那般腌臜的环境里,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谁一出生便满是心机?还不是生活所迫!” 婵夏撇嘴,伸手制止她。 “你演戏给死人看呢?别装了,收起你毫无价值的泪水,对我来说,它轻贱如粪土,一文不值,知府后宅的丫鬟多了去了,谁日子不煎熬?可有几个跟你似的,满肚子坏水,又是放火又是撺掇别人送死的?” 她过手这么多案子,好多坏人落网后都会跟紫雀这般,满嘴胡言乱语,嚷嚷着生活不易,走到这一步都是被迫。 一开始婵夏还会有点感慨,听多了就麻木了。 “你有多苦我不知道,但是你有多坏我看得真真的!把跟你一样苦的姑娘放在你这个位置,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跟你这般无耻——李小公子,你若真有灵神,就应该落个雷劈死她,这个女人差点害死你亲哥!” 轰隆! 一道雷适时响起。 吓得紫雀跪倒在地,双手不能动,只能拼命摇着头。 “阿蛮,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你报仇,我不是要害死你哥,是她污蔑我——” 轰隆! 又是一声雷。 “你满嘴谎言,老天都听不下去了,紫雀,你还不从实招来!” 紫雀能做到知府后院大丫鬟这个位置,心机和城府绝非常人能比,若是寻常,婵夏想撬开她的嘴,绝非容易的事。 可这会老天配合婵夏,落这两个雷吓破了她的胆,谁让她做贼心虚呢。 “你不肯说,那我替你说。那日,赖子周强迫了你,你亲眼目睹真凶将赖子周锁喉而死,你拿着这根钗,在已经死了的赖子周身上戳了一下。” “之后,你看到我查赖子周的案子,便想雇人教训我,让我不再查下去。可惜你玩不过我,不仅没害到我,还被我设局引出来了,我给你机会,你本该就此收手,没想到你竟然又生出更恶毒的一计。” 婵夏的笑脸看起来依然是那般讨喜,看着毫无城府,没有半点坏心思。 可婵夏接下来的话,却让紫雀不寒而栗。 这个陈婵夏只是看着敦厚,其实她的心,切开全都是黑的! 第62章参见于公公 在胡同里验尸时,赌坊的打手说赖子周离开有俩时辰了,婵夏见到他时,他尸僵刚形成。 按着这时间推算,赖子周从赌场里出来,便与女子发生了关系,完事后又遇到真凶被害。 而那与他有过关系的女子,又在他被害后返回来,给他肚子来了一下。 活该。 “以赖子周的窘迫状况,他去不起花街柳巷,这附近又没有暗门子,只有一种可能,他强迫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情急之下咬了他的手,对他恨之入骨,发现他被害之后,用发钗戳了他泄愤。” 他说出婵夏心中所想,却见婵夏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 婵夏其实很想问——您身为公公,为何对青州的花街柳巷暗门子分布情况如此熟悉? 不过考虑到这家伙动不动就扣钱,这番猜测只能憋在心里。 “我是觉得,您可真是...”身残志坚? 看在那二十七两的份上,婵夏保持保持了沉默。 看她这小表情,也知心里没揣好坏,男人也不与她计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案,你觉得还有必要查下去吗?” 婵夏思索片刻,摇头。 “同知已经结案。我想不想查都没人会在乎。可你若真想听我的意见,我便告诉你,要查的。” “就算死者是恶人,你也要查下去吗?用恶人的死亡真相,去换一个良家女子的生死,你觉得值吗?” “赖子周残害良家女子,他死有余辜。但害死赖子周的人,是否出于正义还有待查证,若此人并非替天行道只是乱起杀心,不把真凶查出来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若查出真凶后,被赖子周糟蹋的女子寻了短见,又该如何?”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查下去,总有办法保护受害女子又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如果没有你,我想查也不能查,同知结案我想翻案得罪了人,不仅找不出真凶,我自己也得死,但你在,我就要查。” “我师父说过,与人为善不可过自己能力之所及,我活着,才有机会救更多人,我死了世间冤魂就又多了一个。” “你师父何在?”就是那个叫于铁蛋的,他记得。 “他此刻应该...” 婵夏有心想跟他打听宫中情况,看看督主在哪儿当差。 又不清楚眼前这位爷的底细,贸然问怕有风险。 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变成了她那位铁蛋师父已经仙逝。 “节哀。” “你若把扣我的那三两银子补上,我或许会好过一些...我师父他含辛茹苦传道受业,他若看到你这般克扣我,必是痛心疾首的。” 婵夏说得情真意切,偷摸抬眼皮看他,见这家伙面无表情,缓缓转身。 眼见着他摘了手套拎着食盒朝外走,婵夏不得不接受沉重现实。 这家伙,一丁点同理心都没有。 “还不跟上,你想扣钱?”他停在门口催促。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停尸厅,在井边洗了手。 婵夏找了个借口,跑出去躲到没人角落,把揣在身上的清汁凝露拿出来仔细消毒。 这已经是多年习惯了,碰触尸身后必须要消。 并非是她舍不得给那黑衣人用,实在是督主家乡这些用品以及专有名词太过独特,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说,就是不想给他添一丁点麻烦。 “拖拖拉拉,女人就是麻烦。”于瑾等了半天不见婵夏回来,坐在院子中望天。 这院子位于义庄后身,远离停尸厅,没有那些怪异的味道,只有青草混合花香,若不是知道前面就是义庄,倒也不失为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虽然他刚刚还没验巨人观那具,但那种味道冲得应该全厅都是,就算是开着窗通气,身上衣物难免沾染味道,难以去除。 脱下罩衣后,竟然全然无味。 看来他之前推断的没错,那丫头身上自带的香气能中和尸体的氨、硫化氢等强刺激味道。 具体是什么原理暂不得而知,但对于仵作行来说,真可谓是天赋异禀。 食盒里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明明已经饿了,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明知道自己应该吃一些摄取能量,可见着饭就是不想吃。 于瑾顺手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凝露,缓缓擦着手,皱着眉头看着食盒,宛若上刑一般。 看到婵夏回来,他将瓶子收好,示意婵夏坐下。 草地上铺了个席子,俩人席地而坐。 公公她见得多了,大多都很阴柔,讨论起皮肤保养香脂水粉头头是道,少数不那么阴柔的也缺乏男子雄壮之气,眼前这位却不同,他若不说自己是公公,没人会信。 婵夏还是头回看到他摘下口罩和帽子的模样,怎么形容他这长相呢... 其貌不扬,太过普通,扔人堆里都认不出那种长相,也就左眼上的疤还有点辨识度。 但就是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尤其是那一双利眼,里面满是正气。 婵夏前世也看过不少达官显贵,朝堂上那些大臣见到她都要巴结着,跟眼前的这位公公比,倒是逊色许多。 她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就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俩人配合验尸也是默契得很,她和阿爹出门,都没有跟他的这般默契。 但这张平凡的脸,的确是没有任何印象...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更有种后背毛毛的感觉。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考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尸检题,答不出来就扣她一个鸡腿。 这家伙明明跟督主一点也不像,督主比他俊一百倍,为何总会在他身上看到督主的影子呢? “花无百样红,人狗不相同...”婵夏默念几句。 压下那诡异的感觉,看在银子的份上,殷切的打开食盒。 “这是我们青州最有名的炙鸭,皮酥肉美,卷着薄饼和葱丝最是美味不过,大人尝尝看,还有这个!这个必须隆重介绍!炸烧骨!青州特产,还有这...” 一道道在他看来十分油腻的菜,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成了珍馐佳肴,一双笑眼盯着菜,一脸馋相。 于瑾本不喜欢这些肉食,可听她介绍的那么认真,竟觉得这小丫头还挺下饭的,两天未进食,突然就有了想吃东西的渴望。 第63章很是不对 “大人!这狗官血口喷人!青州谁人不知我家阿夏温良贤淑,德艺双馨?” 陈四这与事实大相径庭的无脑吹,让于瑾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 德艺双馨...这丫头还算是靠谱。 短短数日,案情梳理的如此明了,她的确是个人才。 但温良贤淑是什么鬼? 于瑾想到她跟自己抢吃的时,豪气万分的模样了。 她距离温良贤淑相距也不算太远,也就跟孙悟空取经的距离...差不多吧。 “最直观的证据,我闺女要真养汉子,我家那二十亩良田为何还没人耕?” 陈四丢出杀手锏,二十亩良田! “陈团头不用激动,本官不会听信一面之词,你起来说话。” “大人你有所不知,我阿爹因查案过于严谨,挡了知府的路,知府把我阿爹团头的职位都撤了,我们父女俩实在是冤啊~~~~”婵夏添油加醋。 知府鼻子好悬没气歪。 不带这么不要脸的! “明明是她自己撤的陈四的团头之位,跟下官无关!” “哦?一个仵作之女,无官无品,拿什么撤?更何况,陈团头是她父亲,哪有子女撤父亲的职?” 于瑾的一番话,堵得知府无话可说,有苦难言。 “陈团头放心,若真冤枉了你,我给你恢复原职便是。” 知府委屈成一坨,到底谁才是“被冤枉”的那个? 他算看出来了,这个于公公就是站在他相好的那边说话。 “大人,你只看民女的笔记,便可知一二。那日,阿爹跟我一同给豆腐西施查验...” 婵夏把笔记翻到豆腐西施案那一页。 将当时的案情讲述一遍,瞒下她撤陈四职的那段,督主这么懂验尸之道,拿这个说服他,就是最好证据。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就因为我阿爹怀疑这不是流寇作案,想要查下去,知府就把我阿爹撤了!” 知府有心想辩驳几句,对上于瑾冷冰冰的脸,忙把头又垂下。 于瑾虽然没有亲临案件现场,但见婵夏的笔记,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谁是谁非一幕了然。 “大胆吴凉,该当何罪!” “公公!我真是被冤枉的,分明是她偷奸养汉,她那相好的犯下滔天大罪,为了替那个叫虎子的掩饰罪行,故意栽赃陷害我的!” 知府回答不出于瑾的灵魂发问,只能把话题往虎子身上引。 “你亲自查的虎子连环案?”于瑾不慌不忙地合上婵夏的笔记,交到她手上。 “是,一切都是下官亲力亲为...”知府硬着头皮回答。 “很好,既然是你亲力亲为查的案,那便由你诉清案情,在虎子连环案中,几名死者的致死原因。” “呃...?”这玩意谁记得住,那么长。 “死亡时间?” “死亡和身体损伤的关系?” 婵夏看着知府面如菜色,差点没笑出声来。 虽然她对督主有事儿没事儿考一下的行为,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但看他考别人,还是很爽的。 知府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谎言不攻自破。 这会天不算热,跪在地上的知府身后的衣服却被汗打透了。 “时间还早,你便在那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这些年你犯下的诸多罪状,一一说明,我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于瑾的话让知府陷入了冰窖。 婵夏趁机给于瑾倒了杯凉茶。 “大人,这是我亲自调配的凉茶。” 毛番拓看婵夏的眼神都是忌惮且痛心疾首的——卿本佳人,奈何如此会巴结人? 他才是少爷的贴身侍卫!这些都该是他做的,这小丫头抢了他的活! 不过很快,毛番拓又有点幸灾乐祸。 小丫头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他家少爷可能是苦夏,一整天不吃不喝,这种贫民喝的凉茶,他怎么会喝——咦,他喝了? 不是一口,是一大杯,都喝了。 “我加了薄荷和甘草,清热去火,大人舟车劳顿,最是合适。”婵夏笑眼弯弯。 “嗯,下次甘草可以少一钱。” 毛番拓听到少爷说“下次”,下巴都要掉了。 “好,下次我再多加些桂花糖。”婵夏不知他要来,要是知道是他,肯定按着他喜欢的口味来。 那边吴凉还跪着呢,这俩就公然的“打情骂俏”起来。 毛番拓觉得自己少爷第一狗腿的身份怕是要不保,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我家少爷根本不喜欢吃甜食,桂花糖什么的,大可不必!” 婵夏与毛番拓对视一眼,马上从对方神态中得出一个关键信息: 对面的那丫头(那家伙)是抢自己第一狗腿位置的! 婵夏前世没见过毛番拓,也不知道这憨憨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她根本没把毛番拓放在眼里。 这种毛手毛脚不懂看督主眼色的货,督主一定忍他很久了。 督主不喜欢吃甜食,但桂花糖他是一定喜欢的!尤其是婵夏秘制桂花糖! 前世她的糖盒子总会不翼而飞,她怀疑是督主偷糖,只是没证据罢了。 毕竟搜集这种证据,罚写什么的说来就来啊... 婵夏的视线挪到于瑾脸上,感觉他比前世还要瘦,脸上的棱角太过分明,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 好想给他补补啊... 毛番拓不着痕迹地挡在她前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姑娘,你耽误我家少爷查案了。” “如果不是你跳出来打断我,大人现在已经查完了。大人你说是吧?” “吴凉,你想好了?”大人并不想理这俩二货。 跪在地上的知府凄凄然。 为啥于公公手下俩狗腿掐架,倒霉的是他这个无辜之人? 知府绞尽脑汁也没想好,想不出该找什么关系,压制这个不请自来的于公公。 官场纵横,总有相互牵制的,但这位于公公,好像真没什么弱点和软肋。 于瑾在厂卫当掌刑千户,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多少人绞尽脑汁才把他弄到都知监去,本以为清水衙门能让这家伙消停点。 哪成想他竟然从都知监那种鬼地方来了个咸鱼翻身?! 进了文书房,那权力比掌刑千户可大多了!真正的权力中心啊! “既然无话可说,便是她说的一切都属实。摘掉吴凉的乌纱帽,与郑七一同押回京,听候发落!” 毛番拓刚想上前,却见有人先一步了,又是这个争宠的丫头! 不对,很是不对!</p> 第64章瞒不过他 婵夏一高兴,把自己现在跟于瑾还没关系的事儿给忘了。 还当她是于瑾贴身徒弟呢,直接过去把吴凉的帽子摘了。 “吴凉,你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吧?作恶多端必自毙,善恶有报是天理!” 最后这一句,婵夏说得神清气爽。 在这厮手下忍气吞声憋屈这么久,总算是有机会说出这句,爽! 毛番拓莫名的憋屈,这种活儿,原本是他来做的! 忙看向少爷,眼巴巴的等着少爷斥责几句,这丫头如此没规矩,你就不管管? “碍事。”于瑾说道。 毛番拓连连点头。 于瑾冷眼扫向他:“我说的是你。” 毛番拓僵。 他做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做哇!!! 少爷总是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他经常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少爷,就比如现在! 过足了瘾的婵夏回来,看毛番拓满脸憋闷,忍不住提点道: “你挡着大人的视线了啊。” 督主最喜欢观察各类人不同的表情,以此研究各种人在不同场景下的反应。 这个结论是婵夏跟着他一年后才得出来的。 寻常人哪敢跟婵夏似的,有事没事就盯着他的脸看? 普通人敢盯着督主看,绝对会被暗卫当成刺客抓去胖揍一顿。 也只有她有特权,可以肆无忌惮的想看就看。 督主刚刚一定很想看吴凉的微表情吧? 毛番拓这么大一坨,刚好把督主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不给他来个灵魂提问地狱三联考,已经是很好了。 毛番拓风中凌乱。 他身为一个贴身侍卫,竟然还没个陌生丫头了解自己主子? 婵夏好心提点,不仅没帮到他,还让毛番拓觉得倍儿受打击! 婵夏看毛番拓这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猜督主不罚他,很可能是他太笨,考什么都不会。 吴凉被带走了,婵夏家的院子恢复了宁静。 “少爷,该启程了。”毛番拓迫不及待想离开这有狗腿丫头的地方。 “去驿站。”于瑾开口。 “我马上把任天堂牵过来。”毛番拓愉快地起身。 “我说的,是你。” 毛番拓迈出去的一只脚停在半空中,所以,他这是被少爷嫌弃,撵走了吗? “噗嗤!”婵夏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憋不住。 督主原来对笨到考不了试的人,是这样处罚的啊,眼不见心不烦? “少爷,那你去哪儿?我们还要赶路,路上耽搁不得,来这边已经耽误了些时日了,如果误了时辰——” “你,带路。”于瑾过滤了随从聒噪的声音,看向婵夏。 “等我一下!”婵夏马上跑进屋。 把桌上的迷香全都藏起来,又装了壶凉茶,以防万一,把验尸的工具箱也背上。 “牢里比较干燥,带壶凉茶比较方便。”婵夏对于瑾解释。 他颔首,示意她带路。 俩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留下陈四和毛番拓僵在远处。 “我家少爷说要去哪儿了吗?”毛番拓大受打击。 “并没有。”陈四也茫然的摇头。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少爷要去哪的,而且还敢让少爷等她?” 毛番拓悲哀的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狗腿小丫头可能真的比他更懂少爷的心。 “会骑马吗?”于瑾问。 婵夏颔首。 毛番拓追出来时,就看到两匹马绝尘而去。 “不带我也就算了,神神道道的去哪儿也不说也就算了,为何...还把我的马给她了?!!” “毛护卫,我的马给你?”暗卫队长过来说道。 “不、需、要!”毛番拓咬牙,深吸一口气。 忍一忍,左右小屁精丫头顶多再跟少爷待半天,明天以后就没人抢他这第一心腹的位置,也没人抢他的马了... “你倒是养了个‘好’闺女,我且问你,你闺女什么时候跟我家少爷认识的?”毛番拓阴阳怪气地问陈四。 陈四比他还莫名其妙。 他连出来的这位俊的不像公公的男人都没见过,谁知道这俩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还有...他家阿夏,啥时候会骑马了?! 从于瑾出现在这个院里的那一刻,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穿过闹市,引来百姓的驻足议论。 “那不是陈团头的闺女吗?” “跟她在一起的这个公子是谁啊?” 婵夏把这些议论都听了进去,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他专挑着闹市走。 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等回头他要不带她走,她可就有话说了。 “你知道我要去哪?”于瑾问。 “府衙监牢看虎子嘛,我看大人看我笔记时,表情专注,在案件详情那一页看得格外久,猜大人必然深谙此道,这般大案,大人怎会不亲自查看?”婵夏说得严丝合缝。 其实她内心真实想法是:跟你那么多年,被你考得外焦里嫩,若你痴迷查案验尸的嗜好都不懂,以后还怎么在狗腿圈当老大? “府衙监牢需要绕这么远?” 婵夏的小心机被人家直白的指出来,一激灵,全凭多年练出来的厚脸皮强词夺理道: “想带你看看青州百姓的日常,也好方便大人查案判断。” 于瑾自然能听出来这丫头没说实话,也不跟她计较。 只是觉得,她对他的态度,跟正常人很是不同。 他上次来用的是假身份,声音和外貌都做了伪装,丫头表面恭敬,实则油腔滑调,逮到机会就要从他身上捞点好处,就连他的饼都不放过... 这次他用了自己本来的身份,丫头表面恭敬,可眼里却透着一股亲切,似乎对他颇有了解,完全不似对陌生人的态度。 若不是上次他用假身份接近过这丫头,单凭她这般反常的表现,足以让他有理由怀疑她的动机和来历,怀疑她是否是敌对势力派来的卧底。 他琢磨婵夏的时候,婵夏也在琢磨他。 督主的观察力惊人,细致入微,想要瞒着他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连她绕路有企图这种小心思,他都能一下看出来。 这么大个活人重生了,带着一身他教的验尸本事,相处久了他能看不出来? 该怎样委婉又不失真诚,对他说明她的真实身份呢? 最重要的是,不耽误她在他心里,第一狗腿的位置,这个划重点。 婵夏灵光一现,有了。</p> 第65章咱俩猜个迷啊 到了衙门,婵夏并没有急着带他见赵义,只是站在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事?” “民女有一事相求,又惶恐大人的身份,不敢直言。” 于瑾挑眉。 “有话直说。” 婵夏要的便是他这句。 “那我就说了。里面关着的那个人,略有特殊。” 关于虎子连环案,婵夏纪录的已经很详细了。 她现在说的是她和赵义的关系。 “他与我是多年故友,且身负血海深仇,但却因得了怪病而不能控制自我,这个案子让我很棘手,所以想请大人给我指一条明路。” “多年故友?”于瑾敏锐捕捉关键词。 这小丫头才多大,“多年”俩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很是违和。 “这就是我留给大人待解的谜了,看你能不能猜得中。” 于瑾素来喜欢考人,这次换婵夏来考他了。 这的确是引起了于瑾的注意,他跟着婵夏一起来到监牢。 一路上,婵夏都在观察,正如她所料,负责看押虎子的狱卒很少。 略带遗憾呐,如果督主没来,她这会应该已经把人劫出去了。 “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猜到了? “你家院子里有淡淡的迷香残留,而你的指甲里也存了些药渣,可见若我不来,你便要胡来。” “那是我为了查案方便做的迷香,又不一定要用到这里。”婵夏努力给自己挽尊。 “哦?那你为何一路眼睛专门盯着关卡看?进来前还有意无意地算了下府衙和这边的距离——所以,你在计算援兵的速度。” 于瑾这一双火眼金睛充分证明了一个事儿,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撒谎,瞒不过他的。 婵夏被戳穿了,挺开心的拍拍手。 “不愧是你,你已经离真相靠近了一步了。” 于瑾好笑,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依她现在的年龄,能够想到环环相扣的方法对付他,也算是很厉害了。 有了这两步铺垫,于瑾在见到虎子时,也是格外用心。 虎子被吊在牢房里,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垂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你终于来了。”虎子抬头看向婵夏,满眼复杂。 对于这个抓他进来的丫头,他说不清楚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恨一点,又或是两者都有。 “我带个朋友过来看你,大人,他就是——小心!”婵夏话说一半,看到墙角窜出来一只老鼠。 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撵走。 她记得督主非常讨厌老鼠,据说当年为了学艺弄死了过多的老鼠,以至于看到老鼠就闹心。 “没事吧?”婵夏扭头问于瑾。 于瑾的视线淡淡的落在房梁上,宛若再说,本大人怎会畏惧这区区的小老鼠? “你是于铁蛋!”虎子从俩人的互动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婵夏看这个男人的时候,眼神分明与她说于铁蛋时一模一样! “于...铁蛋?”那不就是小丫头的师父么? “哈哈,他瞎说呢。”婵夏干笑两声。 她光顾着想用赵义来提示督主了,把乱给人家起外号这事儿忘记了。 “我没瞎说!他就是你那心上人于铁蛋,教你验尸技巧并把你培养的一肚子鬼心眼的坏蛋!”虎子拼命地扯动铁链。 恨不得现在就能挣脱铁链,过去给于铁蛋来个锁喉杀。 如果不是这家伙把婵夏教成这样,他也不至于被抓到这个地方受这个罪! 舍不得动夏姑娘,还舍不得掐于铁蛋吗? “于铁蛋!你是个男人就把我放下来!” “他还真不是个男人——”婵夏收到于瑾扫过来的视线,求生欲瞬间上线,“他是男神仙!” “什么神仙把你教得这般诡计多端?于铁蛋!放我下来!” 于瑾从怀里抽出一根针,对着虎子戳了下。 虎子浑身都麻了,他瞪着眼看着婵夏,那表情分明再说:还说他不是你师父! 这俩阴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甚至虎子有种感觉,婵夏用的麻药,跟这个铁蛋一模一样! “再敢咆哮,让你一个礼拜说不出话来!”婵夏对着虎子威胁道。 于瑾收回藏在掌心的针,诧异地看了眼婵夏,她怎么知道,自己下一步就打算让虎子消音一会的? “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个线索。”婵夏顽皮地丢他眨眨眼。 虎子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伤害。 “你们能不能出去,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的?” “哪有,我们是非常正当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种。”婵夏不说还好,一说更让人往那方面去想了。 “啊!”虎子发出沉闷的喊声,还不如砍了他的头来得痛快,不要这么折磨他好么! 下一秒,他的声音就消失在于瑾的银针当中。 婵夏摊手。 “我说啥来着?”别挑衅督主的耐心,不验尸的时候,他的忍耐并没有一颗黄豆大。 “这里留给你了,我出去放风。”婵夏说罢便识趣地走了出去。 她知道督主会用他自己的方法来判定虎子是否是双重人格,而这套秘术,他是不会想让别人看到的。 “我让你出去了吗?”于瑾问。 婵夏看了眼他,无奈道:“...我要是不出去,倒下的就该是我了,我还是给您省根针吧。” 于瑾看她的表情没变,只是嘴角翘了下,婵夏见状,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开溜。 好家伙,就说他忍耐没黄豆大吧,不过就是猜对了他的心事,这就要收拾她? 于瑾看着婵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丫头对他,会不会有些太过了解了? 她能猜到他要做什么,甚至对他的脾气秉性也颇为了解。 就好像俩人已经认识“多年”。 于瑾想到婵夏之前说她和赵义“多年”相识时的表情,直觉告诉他,这个“多年”,也是个重要线索。 可若说俩人是多年交情,他上次只换了个外貌,站在她面前她都没认出来,以及他这次来,她的诸多反应,都很反常。 诸多反常,隐隐约约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于瑾把视线落在虎子身上。 答案,很可能就在他这里。</p> 第66章花样讨好他 于瑾出来时,已经是俩时辰后了。 婵夏正拿着胡萝卜喂马,看起来跟任天堂相处的极为愉快。 这让于瑾有些诧异,他的任天堂除了他没有什么人能靠近。 意识到有人在看她,婵夏抬头,看到是他后,马上弯腰露出个笑。 这是瞬间产生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也不是只见过几面就能培养出来的。 这丫头真的跟自己很熟,但他却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于瑾想到催眠虎子得出的那些信息,再看婵夏,只觉得这丫头像是一个巨大的谜。 真相就在一步之遥,却被层层云雾包裹着,勾着他一直探索。 于瑾勾起一抹笑。 她说的对,她的确是他截止到目前,遇到过最大的挑战。 “如何?我判断的没有错吧?”婵夏问于瑾,“他是被‘鬼’附体了吧?” 她的笔记里写的是鬼附体,没有写双重人格。 除了督主和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双重人格是什么意思,婵夏表面大大咧咧,做事却是小心谨慎。 “你觉得,这世界有鬼神之说吗?”于瑾不答反问。 上次他化名王堇过来陪着丫头验尸,她能坐在停尸房外面大咧咧地吃饭,当时验的还是巨人观,怎么看也不像是信鬼神的。 “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你高兴就好。”婵夏小声嘀咕。 这是送命题,她才不要回答呢。 如果她说没有,等督主发现她是重生的以后,就会罚她抄写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理由是跟他撒谎,他最讨厌别人骗他。 如果她说有,等督主发现她是重生的以后,还是会罚她,理由是,验尸之人当敬畏鬼神但不可信鬼神,要坚定信仰,巴拉巴拉...至少罚她抄几十遍仵作宣言。 这答案很是巧妙,完美的避开了于瑾的雷区,这让于瑾对她更加好奇了。 “天热,你喝点凉茶嘛。”婵夏把水壶递过去,掏出个木质杯子说道,“我准备的杯子,没人用过。” 她知道督主特别喜欢干净,没事拎着个瓶子做手消。 如果是别人用过的,他就不会再用了。 而且这家伙的味蕾似乎也特别发达,一旦餐具刷不干净,让他尝到一丁点的油星,那是分分钟甩脸子看的。 于瑾没有接过杯子,只是幽幽的看着她。 “你很懂得揣摩我的心思,深谙我的喜好。” 他穿过来也有几年时间了。 毛番拓跟着他这么久,还是没有办法摸清他的喜好,笨得要命。 “嘿嘿,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缘呢,说不定我们在另外一个时空遇到过。” 婵夏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他。 她相信,依照他的聪慧,用不了多久就能猜到。 与其直白的告诉他,嘿,我是你上辈子的徒弟,你身边唯一的狗腿子,不如等他自己发现。 听她说另一个时空,于瑾的眼眸暗了暗。 “你对任天堂这个名字,有什么看法?舞力全开和健身环你更喜欢哪一个?” “啥???”前面那句婵夏听懂了,后面那俩什么开,什么环的,是啥玩意? 她在短时间内做出回应,眼眸没有闪躲,没有迟疑,于瑾确认,这丫头不是他的穿越老乡。 这就越发奇怪了。 能够了解他的喜好,却不是穿越而来,这丫头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谜团?越来越有意思了。于瑾玩味地看着婵夏。 “你打算如何处置虎子?”婵夏已经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兴趣,便不再揪着她的来历不撒手,顺势把话题转移到虎子身上。 “他这种情况,叫做多重人格,属于一种精神方面的疾病,按着大燕律,理当问斩。” 婵夏听到多重人格几个字时,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这是属于她和他之间的小暗号,没人听得懂,他来了,她也就不是一个人了。 “大燕律是大燕律,你是你,我问的是你想怎么做?” 她很自然地与他对话。 这种口吻,倒是让于瑾很新鲜。 好久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了。 那些仇视他的人,巴不得弄死他,上位者看不起太监,下位的仰视他,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语带恭敬,听多了让人腻得慌。 在这样一个压抑的氛围中,丫头的出现,清新脱俗,很是令他愉悦。 “你这是对我说话的态度,嗯?”于瑾问。 “我看大人你也是性情中人,我若是跟你那蠢如石头脑袋的随从似的,你这会早就走了,不如自在点,而且你刚不是说了么,正常说话就行。” 婵夏对他看似质问的口吻一点也不慌。 督主生气不是这样的,他这点冷气,也只能吓唬吓唬外面那些人,比如,毛番拓那个不如她机灵的——婵夏在夸自己的同时,还不忘踩狗腿竞争者一脚。 “倒是有几分机灵劲。”于瑾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 见他端着不肯说对虎子的处决,婵夏眼珠一转。 “大人,你还没吃过青州特产吧?我带你吃去吧。” “收买我?”于瑾挑眉,这丫头就差钻钱眼里去了,能让她说出请客,属实难得。 “大人这一身正气冲云霄的,哪儿是那种轻易被收买的?我这不是想尽尽孝心么,就吃我们这最有名的炙鸭吧。” 于瑾的厌食症由来已久,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没好过,这几天已经靠着营养丸维持了,本来对食物是没有什么渴望的。 但是看她笑得真诚,闻着她身上清甜的气息,竟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油腻。” 婵夏眼睛一亮,有门啊! “炙鸭不成,那就...我亲自做几个小炒给你如何?还是算了吧,我阿爹在家呢,这可不是我没诚意,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你的诚意,就这么点?我看虎子还是秋后问斩吧。”于瑾风轻云淡地说。 “别!有话好商量!”婵夏心里吐槽这家伙假公济私,想吃就直说呗,摆什么谱! 一个时辰后,婵夏端上最后一道菜,站在于瑾身边,搓着手干笑: “大人,您还满意不?虎子的事儿,你看...?” 知府一众亲眷站在屋外,瑟瑟发抖。 这突然闯到人家,掏出个通行证,牛气冲天的借用厨房是几个意思?</p> 第67章投其所好 对于青州知府吴凉的家人来说,这一天注定是悲催且难忘的。 吴凉被抓了去,全府一众女眷全都慌了神。 最惨的便是那紫雀了。 她前脚刚跟吴凉哭诉她有了吴勇的孩子,后脚吴凉便被抓了起来。 紫雀正想着趁乱偷点细软出去,远离这纷扰之地,吴勇的小娘带人闯了进来。 二话不说,便把她捆了起来。 对吴勇的小娘来说,紫雀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失去儿子的母亲已经濒临癫狂状态。 任凭紫雀怎么哀求,她都要捆着紫雀,声称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才肯松开她。 在那之前,吃喝拉撒,都得在这间屋子里。 吴凉的发妻王氏此时已经顾不上吴勇小娘那疯狂的举动了。 她正在为吴凉的事儿发愁,不知该找谁来救吴凉出来。 婵夏便是这时带着于瑾闯进来的。 王氏已然吓坏了,还以为这俩人是抄家来的。 结果婵夏只是亮出了通行令,说要用厨房。 吴家众人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怠慢了,只能任由她登堂入室。 王氏本想过来试探几句,想着若能收买这位文书房下来的钦差大人便最好了。 奈何婵夏一句话把她噎回去了:夫人是怕大人不知道吴凉贪赃受贿么,上赶着给大人送人头? 于是,吴家众人不敢妄动了,只能远远的看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夫人,婵夏姑娘端上来一道鸳鸯炸肚。” 王氏脸煞白,鸳鸯...这怕不是暗示她,只抓吴凉一个不够,还要再把她也抓进去,凑一个“鸳鸯双宿”? “夫人,婵夏姑娘端上来一道三鲜笋!” 王氏又吓了一跳,这莫不是暗示她,连她的嫡长子也要抓紧去?三鲜! “夫人,婵夏姑娘这回端了蜜千刀上来——夫人?!” 夫人晕过去了。 吓的。 这难道是暗示她,要千刀万剐?! 其实王氏真想多了。 蝉夏就是按着于瑾的口味,做了几道他喜欢的菜品。 吴凉这家伙极为奢侈,厨房里的材料十分充足,足够婵夏大展身手。 最重要的是,来这个地方用膳,不仅环境优美,还一文钱都不用花,甚好。 “尝尝看,合不合胃口?不合适我再去做。” 婵夏笑呵呵地问。 看他没什么反应,便转身要走。 “坐下。”于瑾命令道。 她身上的香气特别好闻,可以令他产生食欲,离开这香味,菜再好也是索然无味。 “可是我还想做个桂花糖耶。”她有看过,厨房里的食材可以做。 “女人吃的东西,有什么可做的?”于瑾嗤笑,示意她坐下,等婵夏坐下了,他才状似无意道,“那种东西,吃了饭再去做也来得及。” 若不是场合不对,婵夏一定会大笑出声,装什么装!想吃就直说,男人吃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瑾跟婵夏给人的感觉刚好相反。 婵夏是天生笑面,平时不笑也像是笑。 于瑾则是生来严肃,吃饭时也严肃。 王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悠悠转醒,正好看到于瑾用那过于严肃的表情说道: “砍的不够多。” 王夫人俩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完了,她全家好不了! 砍一个倆的还不够多,要几个才是多?! “是,我下次改进——咦,外面是不是有人晕倒了?” 婵夏好奇地抻脖子。 “无关紧要。”于瑾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 他不过点评了下婵夏做的鱼,便有人心虚晕倒。 再看这府邸,修葺的极尽奢华,有好几处已然越制。 看来这吴家的猫腻还不少,回去是要好好彻查一番。 婵夏眼力见极好,一会给他剥虾,一会挑鱼刺,等到于瑾心满意足地撂下筷子,婵夏才开口。 “饭大人也用过了,那虎子的事儿?” 就差把“吃人家的嘴短”这几个字贴脸上了。 许久不曾吃得这般畅快的于瑾心情不错,便也不再逗婵夏,痛快道: “赵义按着大燕律,理当问斩,但因他犯事时,已经失去自我意识,所犯罪行皆为分裂人格虎子所为,所以——” 婵夏聚精会神的等着他后半句。 等了半天,于瑾不开口,只端着茶杯在那品茶,吊足了婵夏的胃口。 “我还会做桂花糖,甜而不腻的桂花糖!我还会做很多开胃小菜!”婵夏催促道。 “放肆!你当我是那贪嘴之人?且桂花糖这种女子喜欢之物,本官怎会有兴趣?”于瑾放下茶杯,怒斥。 “是,我错了。”婵夏低头,心里淬了好大一口,默念:是,你不喜欢,不喜欢你还总偷我的糖?! 看她认错态度良好,且提出的条件也还算吸引人,于瑾总算把后半句说出来。 “就按你的意思做好了。成全赵义的心愿,也成全你的义气...傻乎乎的义气。” 婵夏嘿嘿地笑了两声,突然觉得哪儿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她还以为自己的想法神不知鬼不觉呢,想不到,督主已经看穿了一切。 于瑾是不会回答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的,只是端着茶杯,慢条斯理道: “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出发。” “啥?”为啥还要半个时辰,不是应该马上行动吗? 婵夏的心现在已经飞到监牢,只想快点带赵义出来。 “桂花糖,本官念你破案有功的份上,给你半个时辰。” “...”想吃就直说,绕这么大一圈,也不嫌累得慌。 “你在腹诽本官?”于瑾挑眉。 “不,我在感谢大人你的英明神武。”婵夏露出狗腿一笑。 这句倒是真心的,难得他能支持她的想法。 她的想法,可能别人看来属实是不可思议,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虽然在这个同意的过程中,某人夹带私货,混了些吃食,但瑕不掩瑜,他依然是婵夏心中的完美男人。 就算喜欢吃桂花糖,也不损坏他高大的形象。 半个时辰后,于瑾吩咐提审虎子,将其带出监牢。 整个青州现在他最大,知府被抓后,同知吓得一病不起,剩下一众官吏无人敢过问,只能任由他把虎子带了出来。 从监牢里出来的时候,还是昏睡的虎子。 取下了香囊,再醒来就已经是赵义了。 马车出了城,朝着北直隶的方向一路前进。</p> 第68章一切的谜底都解开了 毛番拓和陈四赶着车,陈四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马车里的动静。 直到现在,陈四还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文书房来的钦差公公,以及身负几条人命的赵义,还有他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这三个身份南辕北辙的人,为何会在同一辆马车里坐着? 更可怕的是,陈四看到,婵夏竟然给赵义松了绑,这要是等他醒来,还有个好? 陈四长叹一声,怎一个心烦了得。 “阿爹,我没事的,你别叹息了,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叹了七八次了。”婵夏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话音刚落,变成婵夏嘶了一声。 她不小心碰到了手。 于瑾眉头一皱,拽过她的衣袖,拉开看到缠着的白布,面色一凛。 “你受伤了?!” “已经处理过了...”她的手被虎子折断了,她自己接了回去,又用麻醉针顶着,也察觉不出有什么,这会药劲过了,才察觉出疼来。 “胡闹!手都这样了,还骑马做饭?!” 于瑾这才明白,她上马和上菜时,只用了一只手,原来这只竟然伤得如此重。 “饭不还是做给你吃了...”婵夏小小声。 “强词夺理——受了这种伤还敢胡来,你师父没好好教你骨伤后遗症?” 在于瑾看来,她这种胡闹的行为,等同于自残。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他教他的,我做我的。” “很好,等手好以后,《正骨心经》抄写一遍交给我。教不会的,罚便记住了。” “???”婵夏无比委屈。 她都重生了啊,他怎么还罚她? 这一招吃遍天下是吧! “回头我就往桂花糖里吐口水...” 她小声的嘀咕,于瑾眼一眯。 还有空顽皮,说明功课还是不重,也许罚抄一遍不够。 “放肆!”毛番拓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 跟大人坐在一辆车里,毫不避嫌,这他也就忍了。 跟大人说话毫无恭敬之意,不顾大人的身份,他也忍了。 可说话竟敢如此没规矩,连大人的玩笑也敢开,这他就不能忍了。 “聒噪。”于瑾不悦。 “听到没?大人嫌你聒噪,还不出来驾车!”毛番拓趾高气扬。 “我是说你。” “...!!!”少爷,你变了! 北直隶军营距离青州有一段距离,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到。 车一路晃悠着,于瑾闭目养神,婵夏便给他说着青州的风土人情。 他很少回应,却也没出声打断她。 婵夏对他的脾气秉性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对这些民俗之事很有兴趣,可能也是职业习惯。 婵夏前世有机会就去搜罗各地民俗给他听,这投其所好的能耐,毛番拓再修炼十年也达不到。 “距离青州不远的栗州,当地有个奇怪的风俗,腊月过后不久,便要举行驱鬼仪式,要选一个鬼月出生的女子,带着赤鬼面具扮鬼,任由弓箭手射,周围百姓吹笙击鼓以此庆祝,视为吉召。” 于瑾睁开眼:“每年都举行这种仪式?” 那岂不是要枉死很多无辜的妇人? “是,每年都有,古书记载,最早都是要把赤鬼穿心的,近几十年改了风俗,去了箭头,包着布,打在人身上也不会要命,人人都争当赤鬼哩。” 鬼月出生的人总会被视为阴气太重,这种仪式相传可以化凶为吉,所以到了驱赤鬼前夕,总会有姑娘抢着做赤鬼。 于瑾闭上眼,表示他知道了。 只要不出人命,愚昧一些便随他们去吧。 婵夏正待讲下一个民俗,突然,外面马蹄声四起。 “少爷!有刺客!” 毛番拓喊道。 婵夏把头探出去一看,好家伙,来了不少人呢。 全都蒙着面,骑着马飞驰而来。 眨眼的功夫,就把马车围了起来。 婵夏不等于瑾发话,直接跳了出去。 来了十多个人,全都蒙面,黑衣打扮,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 “一个活口都不要留,杀!” “喂,你好好的护院不当,非得跑过来做这担风险的事儿,值得吗?蒙着脸我也认识你。” 婵夏一语揭穿来者的身份。 正是吴勇的护院之一。 被拆穿身份后,护院摘下面罩凶道: “陈婵夏,怪只怪你管了不该管的事儿,跟了不该跟的人,我这就送你上路!” 说罢抽刀,劈头盖脸对着婵夏就砍。 刀还没碰到婵夏,人便以直挺挺的朝着后方摔倒,后脑勺着地。 于瑾收手,吹了下他手腕上的袖箭。 “不想死的,滚。” “吴凉已经垮了,你们何必再担风险替王氏办这掉脑袋的差事?” 婵夏劝道。 这些人都是王氏派过来,做最后无畏的挣扎。 “废话那么多,弟兄们,上!”另外一个蒙面人开口道,众人一窝蜂地涌上来。 婵夏见状不再犹豫,袖箭连续三发,轻松弄倒三人。 于瑾从车内出来,看到她手上跟自己同款的袖箭后,眼眸暗了暗。 这个是他刚穿过来那年,根据现代机械学原理,在大型袖箭的基础上加以改良的。 组装都是他亲自完成的,图纸只有他才有。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会用。 别说她不是从现代穿过来的,就算是穿越老乡,她也做不到能跟他思维同步这么神。 任何巧合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因果。 “你上车,别下来。”于瑾把婵夏推到身后,抽出腰里藏着的软剑,跟毛番拓一起对抗刺客。 陈四在马车上瑟瑟发抖,他真的只想安静的做个小仵作,为何世界一夜就变了天,嘤! “阿爹,你用这个。”婵夏从包里摸出个比袖箭大一圈的梅花筒。 “扳机扣这里,对准坏人,可别误伤自己人。” 梅花筒一下能发出五发,就算陈四准头掌握不好,也能帮上点忙。 “你从哪儿弄这些玩意的!!!”陈四惊叹,他闺女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弄了这么多稀罕玩意! “我师父亲自给我的图纸,我自己让铁匠打的零件,没时间解释了,快!” 这一句,刚好落在了于瑾的耳朵里。 师父... 于瑾想到他催眠虎子时,听到的那些话。 一切的谜底都解开了。</p> 第69章师徒相认 十几个追兵几乎就在一瞬间,倒下一半。 婵夏跟于瑾配合默契,他挡在前面,婵夏在后面放箭。 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好,转身就跑。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毛番拓提剑要追。 于瑾叫住他。 穷寇莫追。 “你没事吧?啊,你受伤了!”婵夏惊呼。 “不妨事。”于瑾的手臂被划破一点皮肉伤。 “我给你包扎!”婵夏顺手掏出她的药包,找出凝露给他消毒。 这个凝露又是只有他才掌握的技术,丫头的身份呼之欲出。 “你的师傅到底是谁?”上了车,于瑾沉声问。 “…你。准确的说,是前世的你——你先别忙着罚我抄写无神论信仰啥的,听我把话说完。” 于瑾挑眉。 “你师傅经常罚你?” “也不经常,一个月一两次?唉,我也能理解,就跟女子月信心情不好似的,每个月总有几天压力大的时候,我愿为师傅分忧解难。” 婵夏自诩拍了个马屁。 于瑾被她这破比喻气的眯了眯眼。 等确定她说的都是真的以后,先罚她默写几遍尊师重道经。 “我不确定那是一场梦还是我真实经历过,就从树上掉下来后,脑子里就有很多记忆。” “我知道听起来会有些荒诞,但我相信只要我找到你,你会信我。” “为何?” “因为我对你有足够的了解,是你,就一定会信我。” “其实,我一开始是有想过瞒着你,可你那双眼跟会读人心似的,我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与其等到那时彼此离心,让外人钻了空子,不如现在就告诉你。” 她这一身本领全都是传承他,所有验尸手段与工具皆为他传,除非她永远不见他,否则被发现只是早晚的问题。 “你可以选择信我,也可以觉得我说的过于荒诞,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婵夏从手上褪下戒指,交到他的手上。 “这是你教我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你觉得我另有所图,就用这个了断我。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什么时候收都行。” 依然是那双清澈的眼眸,径直地看着于瑾。 正如于瑾一开始判断她的那般,这就是个非常干净的姑娘,纯粹的不掺杂一丝的杂质。 她坑钱的时候是用心的坑,她验尸的时候也是用心的验,她对待师父和友人的态度,也是如此。 “毒针成本高,用在你身上倒是浪费了。”于瑾握着她的手,顺势把戒指给她戴了回去。 随即皱眉。 “我有画过这么难看的图案吗?”这戒指是铁质,毫无美感,不符合他的审美。 “我已经很努力还原了...再说原来的是银子和宝石造的嘛,银子那么贵,我哪儿舍得用——咦,你信我了?!” 婵夏眼睛一亮。 还以为要花费一番心思他才肯信她呢,毕竟她的这番经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荒诞离奇。 结果,就这么信了? 于瑾若没有穿越来的经历,婵夏说这番话,他自然是不信的。 但他本身就是穿越而来的,丫头的气质和品行,的确是他会中意的类型,一身所学又与他高度相符,想不信也难。 婵夏之前铺垫的那些,也不是白费功夫,于瑾顺着她的线索一路查下来,很自然的想到了真相。 丫头的前世遇到了他。 而他的今生,遇到了有前世记忆的她。 兜兜转转,该见面的总会见。 于瑾还有很多话想问她,问问在她那个时空里,他是怎样一个存在,她为何又会重生,是谁害死了她。 但眼下,于瑾有一个更严肃的问题要问: “解释下,于铁蛋?” 正在那高兴的婵夏宛若被点穴,缓缓地看向他,尴尬又不失狗腿地笑: “那是我对师父你深深的崇拜与敬仰啊~” 回答她的,是于瑾弹在她额头用力的一下: “罚你三个月俸禄,并背写人体解剖学一遍。” “我啥时候有俸禄了——啊!” 婵夏后知后觉,嘿嘿傻笑两声。 督主这是要带她一起走了,还有俸禄呢! “师父,我看你今天又帅了许多,玉树临风,回眸一笑百媚生,万里春光不如你...所以这么好的师父就不要扣我那微薄的俸禄了!我给你背写两遍,不,五遍!” 只要不扣钱,一切都好说。 婵夏努力发挥她彩虹屁的特质,搜刮她能想到的一切赞美词,也甭管是用来形容女子还是男子的,夸就是了。 “师父,那人体解剖学可是你密不外传的技术啊,就换三月俸禄过分吗?要不我再把你教我的基础医学也抄一遍,你不是常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吗?这么好的生产力,换不来三月俸禄吗?” 于瑾的嘴角抽了又抽,钻钱眼里的丫头。 他从现代带过来的先进技术...是让她用来搞笑的吗?! 虎子还睡着。 劫后余生的陈四瘫软在车辙上,好半天才缓和过来。 推开车帘想看看闺女怎样,却看到让他恼火的一幕。 婵夏和于瑾的座位已经发生了变化。 之前俩人是面对面的坐着,这会竟并排坐在一起。 不仅如此,头凑的也近。 闺女俩眼星光熠熠,从兜里掏出糖递到于瑾的嘴边... 陈四不敢继续看下去了,放下帘子,咽泪装欢。 完了,闺女这是命里缺蛋啊,这辈子注定跟太监纠缠不清了。 在婵夏的心里,师徒相认应该执手相看泪眼。 督主难道不该握着她的手夸一句,我的好大儿...好徒儿啊~你重生后马上来找为师,为师很欣慰! 结果上来就因为起了个外号,罚写还扣钱。 婵夏嘟着嘴,脸上写满了不爽。 眼看就要到军营了,隐约听到军鼓阵阵。 于瑾皱眉,这时间开战,属实反常,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北直隶这一仗的结果如何?” “你的爱徒正在失忆中...是不是因为被罚了钱,记忆出了问题?”婵夏抱着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头被重重的砸了下,婵夏哎呦一声,捂着头,大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下一秒,眼睛弯弯。 “谢督主赏赐~”顺手接,不,是抢过银袋子,以最快的速度收好,就怕慢一点他就收回去了。 “我不是督主。”于瑾蹙眉,这种称呼让外人听到,等于制造麻烦。 “马上就是了——这一仗,我军大败,魏老阉狗会死在战场上,你就是下一任的督主。” 她就是督主身边的头号狗腿! 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她来了~</p> 第70章是救驾还是刺杀 婵夏笑靥如花,时不时偷偷摸下银袋子。 倍儿有安全感。 督主果真如前世一般,对她出手从来没抠门过。 虽然嘴上总是罚她,但该给她吃的,该赏的赏,她的吃穿用度永远是最好的。 所以婵夏始终坚信一个真理:跟着督主有肉吃。 “可有办法阻挡大军溃败?”于瑾问。 婵夏正色道: “其实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宗帝轻信权阉魏晨,朝廷内外混乱不堪,溃败是必然而不是偶然。这一仗,神仙下凡都没办法挽回。” 这番话,她也只敢当着他的面说。 骂皇帝骂得如此顺口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在外不可胡言乱语。”于瑾警告。 “你又不是外人,你是内人——师父。”婵夏及时改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内人好像是形容妻子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阉狗魏晨,他难道不该死吗?多少忠臣良将都死在他的手里了,就连这御驾亲征的馊主意,也是他出来的,他死有余辜。” 其实婵夏从前世到今生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宗帝要御驾亲征。 安心地在皇城做他的逍遥皇帝,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好么? 偏要听魏晨的怂恿,跑过来玩什么御驾亲征,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敌军的战斗力。 结果丢了一大块领土不说,后面还惹了那么多的麻烦。 她前世自从跟着督主后,督主几乎都在收拾宗帝留下的烂摊子。 “我前世认识你是两年后,这两年我没接触朝堂,细节说不清。但我知道,这一仗输的极惨,魏晨死无全尸,我只当他糟了天谴,活该。”婵夏想了下,又补充了句。 “不过魏党余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大概用了两年时间才全部铲除。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魏晨就是现任厂卫督主,也是于瑾的仇人。 于瑾从婵夏嘴里得到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震惊。 他本想手刃仇人,却不成想仇人的死期已近。 婵夏提供的重大信息让于瑾陷入了深思。 片刻后,于瑾突然开口。 “你有什么目的?” 婵夏后背一凉,装作满不在乎地问: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明知这一仗会输,却亲自送赵义过来,这很反常。若你只是想成全赵义,只让他自己走便是,为何要送他过来?” 于瑾停顿了下:“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于瑾笃定,如果没有这些阴差阳错的意外,婵夏自己救出了赵义,依然会送他来到战场,而且是跟着他一起来。 “我就是想...我想救驾么,对,救驾有功,然后就能去京城找你了,谁知道你自己来了,你说巧不巧,哈哈。” 婵夏干笑两声。 有这种火眼金睛的师父,也是一种痛苦啊,想瞒着他都很困难。 好在她急中生智编出来的这套谎言,于瑾暂时信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此时天已近黄昏。 天边一片火红火红的火烧云,像是将士们献血染红一般。 婵夏心提到嗓子眼,想到她一会的行动,越发紧张起来。 督主猜的没错。 她来,除了是成全赵义,也是有她自己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则是关乎着她能不能逆天改命。 什么都可以告诉督主,唯独这个不能,做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 婵夏正琢磨着,毛番拓喊了起来。 “少爷!有溃兵!” 于瑾和婵夏跳出车外,只见前方一小股穿着盔甲的士兵正在朝着这边快速跑来。 看人数不下几十人。 于瑾跳下马车定睛一看,瞬间倒吸一口气。 “圣上?!” 一群士兵护着个穿着金盔铠甲的中年男人,正是御驾亲征的宗帝。 遥望着宗帝,只见他歪戴着金盔,灰头土脸,一副狼狈的样子。 边上还跟着监军太监,也就是赵义的仇人。 没看到魏晨,按着婵夏提供的信息,魏晨此刻大概已经惨死敌军阵下,死无全尸。 从这个溃兵护着宗帝的态势看,我军应该已经是兵败如山倒,局势不可控制了。 于瑾抽剑,正待冲上去护驾,却觉得肩膀一麻。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婵夏,婵夏满脸愧疚。 “师父,你不能过去,追兵太多,我们过去也是送死,狗皇帝昏庸无道死多少次都活该,但你要活着。” “混蛋!”于瑾没想到刚认的徒弟就这么阴他。 还是用他给的道具! “毛番拓!把你家少爷扶到车上,带着我阿爹,马上走!” 婵夏命令道。 “那你呢?”毛番拓问。 婵夏从于瑾的手里接过他的剑:“我去建功立业去了,谁也别挡着我发财!” 毛番拓眼角有些湿润。 婵夏这哪里是发财,她是送死去了啊。 “快走别墨迹,把赵义给我卸下来,泼醒他,然后带着我师父和我阿爹赶紧走,我师父少一根头发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婵夏喊完,便冲向溃兵的方向。 “夏姑娘,若你能平安回来,我老毛绝对不再跟你争了!”毛番拓含着泪扶起于瑾。 回头望了眼那个勇往直前的姑娘,心里满是钦佩。 原来女子认真起来,也有不输儿郎的气度。 婵夏一路拿着剑摸向溃兵的方向,借着树林和掩藏自己的身形,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举起手里的袖箭,对准了宗帝的头。 她不是来救驾的。 她是来杀这个狗皇帝的。 如果不是这个狗皇帝,督主和她前世也不会落到那步田地。 她今儿就要逆天改命,弄死这个狗皇帝,让他再无翻盘的机会。 之所以把督主弄晕,便是不想让他卷入这场风波。 她可以死,但是他必须要活着,只有他活着,他才能救更多的人。 婵夏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笃定主意,她今儿就算死在这,也不能让宗帝活着! 袖箭的射程不够,她必须要等到宗帝跑过来时才能下手。 眼看着宗帝越来越近,婵夏也做好了准备,一个意外发生了。 “你,干什么的?”一把长枪,抵在了婵夏的腰上。 婵夏一听这口音,便知不好。 是敌军!</p> 第71章了无牵挂 有个敌军提前埋伏到这,只等着伏击。 刚好跟婵夏遇上了。 婵夏只顾着刺杀宗帝,没留意身后有人,被人家用长枪顶着腰。 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枪尖那冰凉的寒意。 “自己人!”婵夏模仿着对方的口音,还好她多少也懂几句番语。 关键时刻还真派上用场了。 “你是哪部分的?”对方听到她的口音,略迟疑。 军中并没有女子,且这打扮分明是大燕百姓,但她口音听着又不像大燕的。 “我是潜入大燕的探子。”婵夏随口胡说。 对方似乎正在辨别她话是真是假,枪也松了些,婵夏趁机侧身闪过对方的长枪,抬手就是一箭。 箭结结实实地打到了对方的肩头,但人却没倒。 坏了,这家伙穿着盔甲啊! “满嘴谎言的女人!”那人被激怒,拎着枪就要刺婵夏。 婵夏本来就不擅武艺,发暗器还凑合,让她跟人对打就很困难了,尤其是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战士,用的又是长兵器。 婵夏一个回合坚持下来都很困难。 她的剑对上人家的枪,手臂都麻了,剑直接弹出去了。 眼看着对方的长枪对准她刺了过来。 婵夏闭眼,没有等到预期的疼。 睁开眼,就见赵义单手握住枪柄。 “快走!”赵义喊道。 婵夏捡起掉落的剑,扔给赵义。 赵义接过剑,与那男子对打起来。 婵夏转身,再去寻找宗帝,却发现前方已经打乱了套。 敌军与溃兵混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根本找不到宗帝在哪儿。 婵夏心急如焚。 难道,她还是来迟一步吗? 前世,宗帝就是被敌军掳走囚禁起来。 宗帝被俘后,肖太后在阁老王棋提议下,废宗帝,立四王周启烨为帝,也就是燕成帝。 成帝十分赞许督主的能力,与督主联手改革,一路整治朝纲,这才有了后面数年的盛世太平。 但谁能想到,这个杀千刀的宗帝,被关了几年后,又被营救了回来。 旧帝回归,新帝又不肯退位,新旧二帝相互斗法,宗帝为了折成帝羽翼,便把目标对准了督主。 偏偏成帝身子不争气,染了怪疾突然暴毙,宗帝复辟称帝,头一件事,便是找人围剿督主。 婵夏就是在那一仗时,为了保护于瑾中箭身亡。 从她重生回来到现在,她没有一刻不是想着前世的憋屈账。 宗帝必死! 只有这个昏庸无道的狗皇帝死了,督主和她才能过上平静的小日子。 眼下就是刺杀宗帝最好的时机,只要宗帝死了,自然不存在日后回归一说,成帝继位,督主才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前方黄沙一片,人仰马翻,加上天色渐晚,她根本看不清。 再往前就脱离安全地带了,婵夏知道自己贸然向前,很可能没办法全身而退。 说不定就死在这里了。 她制定计划的时候,并没想过自己会死,如果能活她当然愿意活着。 不过算起来,她一个人死换督主平安喜乐,换大燕盛世太平,不亏。 战场短兵相见,打成一片。 婵夏越靠近,越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味。 尸横遍野,战况惨烈。 她搜寻着宗帝,也看到了大燕将士们最后的反击。 一个士兵被戳中的心脏,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看着天空,似乎死不瞑目。 战士沙场死,铁马金戈人未还。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多少好儿郎,为了守护河山,把血洒在了疆土上。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宗帝,把战场当成儿戏,只当这是他彰显个人英雄主义的机会,北直隶军溃败,很大责任都在宗帝,以及他宠信的魏晨和监军太监。 仵作验尸,对尸体早就司空见惯,可面对得了尸体,却无法痛快的接受死亡。 到这样的环境里,看到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将士,悲怆之情油然而生。 她改变不了战争。 她只能尽力斩断一切混乱的根源。 婵夏一路摸索,终于,她看到了宗帝。 宗帝的头盔掉了,被几个敌军掳了去,正在鬼哭狼嚎地喊着救驾。 婵夏举箭,对着宗帝的头打过去。 “快救朕!朕赐你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宗帝这会吓破了胆子,看到冲过来一个,只顾着呼喊救命。 他做梦也想不到,御驾亲征竟然会落得被敌军俘虏的下场。 短箭撕破长空,奔着宗帝的头打过去,距离宗帝最近的敌军竟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以他自己的身体挡住这一箭! “爱卿快救朕!”宗帝看倒下一个追兵,宛若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只当婵夏是救驾来的。 婵夏恶心个半死。 举箭继续打,此时敌军弓箭手已经发现了她,几个弓箭手乱箭齐发,瞄准婵夏。 婵夏排空心思,继续瞄准,这一箭打到了宗帝的肩上,宗帝一声惨叫。 “爱卿你打偏了,准点!小心朕灭你九族!”宗帝吱哇乱叫。 婵夏自己的左腿也中了一箭。 听到狗皇帝死到临头还在那大放厥词,婵夏举箭,再次对准。 只要一下,再一下,她就能取狗皇帝性命。 “小心!” 一股巨大的冲力从婵夏身后传来。 赵义从身后扑了过来,抱住了婵夏。 “小丫头,这次是要说再见了。”赵义的嘴角留下一丝血痕。 “如果有来生,我得不到你就要毁掉你...今生欠你的,都还给你了。” 这声音...不是赵义,是虎子! 婵夏一惊,忙用手去摸他的背后。 虎子的背后,有好几支箭。 那原本都该打在婵夏身上的。 “虎子!”婵夏没想到虎子的人格竟然会在没有香料催化的情况下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保护自己。 虎子的眼缓缓合上。 嘴角却是挂着一抹心满意足地微笑。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婵夏叮嘱: “好好活...多救一些人,只当弥补我的过错...夏姑娘,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婵夏找来李家夫妻,让受害者家属的痛哭声摧毁了虎子心中善与恶罪与罚。 但在最后一刻,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他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他曾经喜欢的女孩,哪怕这个女孩一心想送他伏法。 他总算,做对了一件事,虎子闭上眼,心满意足地想。 婵夏的眼里布满了泪水,她忍着痛从包里掏出药,想要给虎子处理伤口。 “兄弟,给我一支麻醉针。要麻醉一些疼但人保持清醒的那种。” 这声音,是赵义?!</p> 第72章忠义两全 “你现在要先处理伤口。” “时间不多了,我要去做我该做的,是兄弟你就成全我!”赵义双目瞪着前方,监军跟宗帝一样,都被敌军俘虏了。 那是害他义弟的仇人。 “快!”赵义咆哮。 婵夏看他箭已经穿的很深,全凭信念支撑。 婵夏忍着心中痛苦,给他扎了一针,赵义哈哈大笑,说了声谢谢兄弟,转身冲向敌军。 婵夏拔出腿上箭,给自己也扎了一针,紧随赵义的步伐。 刀光剑影在她眼里已经成了慢动作,她看着赵义挥舞长枪,刺了一个又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砍了几人,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几下。 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婵夏的体力也耗竭殆尽。 “放肆,你竟敢,咱家砍了你的头——啊!”伴随着监军太监一声惨叫,赵义的长枪刺入了他的心脏。 “哈哈哈哈!” 婵夏听到了赵义的笑声,看着他拎着枪再次冲入敌军。 赵义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最大的仇,他已经报了。 现在该是他赵义尽忠的时刻了,多杀一个敌军,便是赚到了。 也不知道他弄倒了多少敌军,终于,一杆枪,戳到了他心口的位置,赵义握着枪头,面带微笑的倒下。 为义弟报仇,成全了他的义。 奋勇杀敌,成全了他的忠。 此生没有什么遗憾了。 婵夏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袖箭发完了便用梅花镖,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打中了宗帝两下。 但都不是要害处。 该死的,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受各种因素干扰,她的准头是有限的。 突然,天起狂风。 卷起地上尘沙,马上就是沙尘暴了。 婵夏的眼前一片模糊,她的体力也透支到了极限,身上多处伤口,失血过多,又被恶劣天气影响,看不清前方。 她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慢,她的身体越发沉重,眼皮渐渐的沉了下去。 不知道宗帝有没有被她打死。 就这样死在这,不甘心呐... 意识模糊之际,婵夏仿佛感受到一双结实的臂膀将她抱起。 耳畔传来督主喟叹的声音。 “胡闹...” 婵夏在一片黑暗中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到前世,督主坐在书房,挑灯批奏折,她站在一旁研磨,趁着他不注意,偷吃几口他的点心。 杏仁粥的香气仿佛萦绕鼻息。 “督主,杏仁粥,涮锅子,烧籽鹅...” 婵夏缓缓睁开眼,对上于瑾漆黑的双眸。 “醒了?”于瑾冷冷地看着她。 这个馋丫头,梦里还不忘了吃。 毫无徘徊在生死线的自觉。 “我怎么在这——嘶!”婵夏一动,浑身都疼。 “不想死就不要乱动,我从没见过你这般胡闹的人。”于瑾依然是语调冰冷,不过给她盖被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看到她面色苍白的脸,于瑾眼眸微暗。 她能活下来,真是生命的奇迹,全身中箭四处,划伤七处,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如果不是遇到他这样懂得现代医学的,她是必死无疑了。 “啊,我的脸!”婵夏摸了下脸,脸也有伤! “现在才知道怕了?”于瑾本想吓唬她,告诉她毁容了,可看小丫头一副很在乎的样子,终究是没办法下狠心。 “你的脸没事,只要不胡来,不会留疤。” 婵夏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没有我这张盛世美颜,师父你以后肯定罚我更厉害。” 她严重怀疑,师父是对她的笑没有抵抗力,以前她闯祸,只要对着师父撒娇憨笑,多半不会重罚。 没有了容貌,师父得扣她多少小钱钱啊! 于瑾刚压下去的怒火,被她一句又挑了起来。 “你脑子里每天都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竟然敢暗算我,然后跑去送死!” 如果不是他抗药性比较好,提早一些醒来,她和赵义都得死得透透的。 “我跑去的时候可没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不是情况有变化么...” 婵夏还委屈呢。 她从重生到去战场前,压根都没想死啊。 活着多好,有吃有喝有帅哥...帅哥就是督主! 只是情况就那样,没有留给她更多的选择。 “你...”于瑾咬牙,若不是看在她浑身都是伤的份上,现在就要重罚这个不知死活的。 “看来我命不该绝啊——对了,狗皇帝呢?!” 婵夏想着自己打在狗皇帝身上那几箭,也不知道弄没弄死。 “被俘了,现在直隶军大乱,朝廷派了使臣过来,只怕是要割地议和,以求换回皇帝。” 于瑾的回答让婵夏面无血色,闭着眼,心中满是愤然。 如果没有那阵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狗皇帝应该已经死在她的箭下了。 只恨苍天,为何站在狗皇帝那边,为何帮狗皇帝续命。 “你去战场,真的是为了救驾吗?”于瑾问。 这丫头一口一个狗皇帝,一毫无半点恭敬可言,怎么可能舍命救驾? “都是天意。”婵夏蔫巴巴地说道,但很快,她又重拾信心。 一次不成,还有二次,还有无数次。 错过了这次暗杀机会,等到狗皇帝五年后被迎回来,软禁在皇宫,她还有机会下手! 只要赶在新帝暴疾发作前把宗帝干掉,她就能逆天改命了。 狗皇帝还有五年才被迎回来,回来后又被新帝软禁了三年,八年的时间,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一丁点下手的机会。 “你在谋划什么?”于瑾觉得她似乎在酝酿一个大的计划,但她又不想告诉他。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还不是为了你,婵夏嗔责地看了他一眼,就好像俩人还是前世那般亲密无间。 “再有一次这般胡闹,你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不要跟着我了。”于瑾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之所以选择相信婵夏,也有一部分原因,源自她看他的眼神。 像极了新生儿看待母亲那般,纯净透明,全然的信任。 “嘿嘿,就知道师父最疼我,不会跟我计较,还有,赵义他?”婵夏想到了赵义奋勇杀敌,也想到了虎子替自己挡箭。 “你只当他死了,不要再过问。” “啊?!你把他救活了?!”婵夏不敢置信,她亲眼看到赵义身上多处伤,最致命的,就是他心口那一枪吧? 于瑾掏出一个物件,放在婵夏面前,婵夏捂嘴,眼泪瞬间落下。</p> 第73章严格管教是不可能的 于瑾的手里,是一枚变了形的银质香囊。 遭受了外力打击,通体已经变形。 正是李小公子的那枚。 “赵义把这个戴在了身上,关键时刻救了他。” 婵夏不信鬼神,可这一刻,她宁愿相信,是有的。 冥冥之中,或许是李小公子的英灵原谅了赵义,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在关键时刻,救了赵义一命。 “可是赵义戴这个香囊,不就是说明——”婵夏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于瑾点头。 “他接受了一部分虎子的记忆。” “啊!” 这正是婵夏最怕也最不愿意见到的一种情况。 她之所以要送赵义来战场,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结局。 赵义多半会在这一仗中,为国捐躯,但对赵义本人来说,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赵义生性忠厚,讲义气,若有天让他知道,他曾经分裂出一个病态的人格,害死那么多人,依照赵义的脾气,他活不下去的。 所以婵夏想着成全他,却不曾想,赵义还是接受了虎子的记忆。 “我是不是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婵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她担心虎子会再次出来危害百姓,可又无法当机立断的送自己兄弟上刑场。 就想着要两全其美,到头来,终究是演变成了最坏的情况。 “不,你处置没有问题。”于瑾给了婵夏极大的肯定。 虽然在他的时代,精神病患者发病后犯事可以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但那是建立在医疗技术发达的基础上。 有专门治疗精神疾病的医院,也有相对完善的体系监督。 但丫头并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她依据的是大燕律,按着大燕律,赵义是无法得到全尸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能选择出这一条折中的办法,护着百姓也成全兄弟,已经是很难得的。 “你放心,我对他做了些处置,他关于这段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世上再无虎子,也没有赵义,有的只是个平凡的村夫。只是你此生,不能再见他。” 丫头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可以。 催眠术在这种情况下,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于瑾刻意吩咐毛番拓,送赵义到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重新开始,只要不刺激他,他或许可以安稳的渡过下半生。 他会随时监控赵义的情况,如果有问题及时干预,毕竟...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啊!还是你靠得住啊,哈哈哈哈,我怎么把你的秘术给忘了——”婵夏乐过头,乐极生悲,笑得浑身都疼。 她只顾现在困境中,却忘了督主的催眠秘术,这可是帮了很大忙的,只可惜她不会... 婵夏眼珠转转,计上心头。 “师父,你教我催眠吧,以前的你可夸我,是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不见的奇才呢。” 于瑾好笑的看着她在那自吹自擂,等她足足夸了她自己一刻口干舌燥后,才不慌不忙地戳穿她的谎言。 “你学不来。” “!!!”婵夏还以为他会比较好糊弄呢。 不是没有前世的记忆吗?怎么还说出跟前世一样的话? “我可能说前五百年后五百年这样的话,但一定是用作贬义。” “!!!” 还真被他说中了。 督主原话是,前五百年后五百年找不到她这样厚脸皮的丫头了。 婵夏不知这句话的出处,只觉得用词甚好,便挪到这个地方。 一下子被戳穿了! “还以为比你多点记忆就能占点便宜呢,啊呀...”婵夏躺在那哼哼唧唧,跟聪明人相处好痛苦啊。 于瑾端来杏仁粥,香气瞬间转移了婵夏的惆怅。 乖巧地张开嘴等着督主投食。 还真是心有灵犀,梦里梦到跟他一起吃杏仁粥,醒来就看到了~ 于瑾把粥吹了又吹,婵夏的小.嘴张了又张,等得都着急了,却见他嘴一张,自己吃了。 吃了... 婵夏痛心疾首。 “你这么大个督主,好意思吃我的粥吗?!我还是病人呢?我这么可怜呢?” “还跑不跑了?”于瑾又是一口,一口白牙,气得婵夏肝儿颤。 “我那不是为了你吗?” “死不知悔改。” 于瑾把粥放在距离她不到两寸的地方。 让她看得见闻得到,就是吃不着。 “师父我错了,我诚信悔改!”看在粥的份上,婵夏认错了。 于瑾也不知该庆幸这丫头天赋异禀,还是惆怅她要吃不要脸。 寻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她可倒好。 睡了一天,梦里都是念叨着各种吃食流口水。 “你发誓——对着食物发誓,再擅自主张胡作非为,就让你后半生只有粥没有菜。” “酱菜也不给?!”婵夏倒吸一口气。 于瑾眯眼,罪人还敢讨价还价? “以后我不擅自主张了!”她会在心底,认真的跟自己合计,合计完了再去杀狗皇帝~ 于瑾不知她的那些小算盘,不过从她滴溜溜乱转的大眼里,猜到了这丫头肯定在琢磨鬼主意。 喟叹一声,换了个勺子小口的喂她。 婵夏这记吃不记打的,天大的忧愁,一碗杏仁粥就化解了。 于瑾看她跟个小猫似的进食,喟叹一声。 他前世一定是很宠溺这个丫头。 看她这死皮不要脸的模样,也不怕他,跟他顶嘴耍无赖,让他喂食,吃的倍儿欢。 如果不是十分溺爱,怕是养不出这样的脾气来。 只恨前世的自己,为何不管得严一些,省的她找到机会就要惹是生非。 于瑾现在都很难忘记,自己在一片尸骸里看到被血染红的她,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就像是千辛万苦寻觅到的珍宝,一眨眼的功夫,掉落在滚滚黄沙里,遍寻不见。 好在丫头命大,还是救回来了。 于瑾下定决心,他要加强对婵夏的管教,纠正她胡作非为的习惯,前世他是怎么宠婵夏的他管不着。 但是今生,必须要对她严格管教。 斯巴达式教育! 于瑾下定决心,一低头,就看到婵夏闪闪发亮的大眼睛,舔着嘴角,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你又要干嘛?” “还想吃小酱菜...” “胡闹!受重伤怎么可能吃这些?!”严厉的师父,必须要保证原则。 “我就吃一口,实在是想吃嘛,师父,我都这么可怜了,你就让我吃一口,要不舔一下也行啊...哎,浑身疼啊!”婵夏躺在那就哼哼。 前一秒还坚持原则斯巴达式教育的于瑾,终究是耐不住她哼唧。 “只有酱瓜,且半口,不能再多!”</p> 第74章影响全局的大事件 几天后,婵夏身上的伤好了一些,总算是渡过了危险期。 这几日一行人在青州外的一个庄子里住下,婵夏卧床期间再没见到于瑾。 他整日早出晚归,婵夏只能从她身上换药情况猜测,他应该是在她睡着后过来的。 有几处伤在腹部,婵夏一想到他给自己换药的场面,难免会有些害羞。 虽然督主常说,在仵作眼里,人只有活人与死人两种,不能因男女有别而羞于下手。 估计她在他眼里,也就是一堆器官组成的活人而已。 但人家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被他看到多不好意思。 尤其是这些日卧床,她肚子上多了一丢丢肉...咳咳。 这几日,陈四一直陪着女儿说话,也给她带来了很多外面的消息。 这段时间外面很乱。 宗帝御驾亲征被敌军捉了去,这消息虽然是封锁的,但是婵夏等人去过边界,知道内情。 百姓们虽然被蒙在鼓里,但听闻朝廷不断派人议和,由此可见边界战况必将不乐观。 青州知府吴凉被捉后,暂时还没有主事者,各地知县有作为者尚且能维持城内秩序井然,有那不作为的,城里的秩序渐渐混乱起来,流寇越发猖獗。 婵夏虽看不到朝堂情况,但从阿爹反馈回来的地方状况,不难猜到朝堂此刻必然是一片混乱。 督主早出晚归,肯定也是在忙这些。 按着前世的时间顺序走,督主应该是俩年后才能成为厂卫的秉笔太监,而这两年的空闲时间,婵夏前世刚好在教纺司,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只记得这两年内,秉笔太监的位置一直空着,各地很是混乱。 婵夏有心想晚点睡,撑到他回来,跟他好好谈谈,但身上的伤势过重,熬不了多久就会睡着。 连续一周与督主错过,婵夏总算想明白一件事,她之所以这么困,很可能是晚上那碗汤药有助眠的作用。 于是这天,她趁着阿爹不注意,一碗药都倒入了花盆里。 果然,不困了。 丑时三刻,婵夏的房门被推开。 一身疲惫的于瑾从外走了进来,一抬眼,就看到婵夏靠在软垫上,头一点一点的,像是要睡着了。 听到声音,婵夏一激灵,抬头看到于瑾,对着他嘿嘿一笑。 “师傅~” 于瑾眉头一皱,鼻翼动了两下。 这房间内,除了婵夏身上特有的香气,便是浓郁的中药味。 “胡闹!为什么不喝药?!”于瑾斥责,走过去用手搭在她的额头,还好不热。 婵夏没想到这家伙竟如此敏锐,狗鼻子? “我喝了啊。” “那药有助眠的作用,你如果喝了,绝对撑不到现在。”他无情的拆穿。 “啊,一定是我对师父的担忧冲淡了药效,这是徒儿对师父一片情深啊!!!”婵夏睁着眼睛说瞎话,声情并茂。 于瑾闻了一下,径直地走到花盆前,用指尖戳了下湿润的土,眉头轻挑。 “你对我情深,还是对花盆情深?” 很好,不仅偷着倒掉药,还敢走这么远,这丫头是真仗着她有伤在身,他不敢罚她? 这一瞬间,于瑾不禁产生了斯巴达式教育的想法,徒弟就是不能惯,看看,都惯成什么样子了? “早知道我撑着走几步倒在窗户外面好了...”婵夏小声嘀咕,接收到于瑾严厉的眼神后,瞬间改口。 “师父,你看你教我的犯罪心理学说的多对啊!大部分人犯被抓后,都不会对自己的错误产生忏悔心理,他们只会后悔自己不谨慎一些,后悔自己不该被捉到——啊,我师父神准的预言到了我的行为!” 于瑾嘴角抽了抽,她这个活宝...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师父你扣我俸禄,你罚我抄书,你怎么罚我都行,你跟我说几句话吧,你不说我休息不好,伤情一样不容易好的。” 婵夏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底那深深的信任之光让于瑾想罚她的话全都憋在嗓子里,终究是化为一声长叹。 “越发不懂规矩,明日再这般胡来,我定会——” “扔徒弟警告么,我懂。”婵夏抢他一步说出。 前世他三天两口喊着扔徒弟,逐出师门,也没见他哪次真下去手了。 在婵夏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磨人功下,于瑾还是简单的跟她说了下外面的局势。 这几日朝廷连续派了三批议和的队伍,但谈判始终不顺利。 肖太后作为宗帝的生母,想要不惜一切代价赎回宗帝,支持她的便是把持朝政的阉党,皆为魏晨余党。 魏晨虽然死了,但余下的势力皆在。 文书房除了于瑾,其他众太监皆为魏晨余党。 而朝中以王琪为首的三公等朝臣,却是主张废旧帝,另立新帝,其中又以六皇子周启麟呼声最高。 现在朝廷分了两派,时局动荡,争执不下。 婵夏听完后,只觉得哪儿不对。 “怎么是六皇子?四皇子哪儿去了?” 新帝明明是四皇子周启烨,也是后来的燕成帝。 这也是督主的伯乐,跟督主配合的极好。 “四皇子生母早逝,又称病抱恙闭门不见,看来是要韬光养晦。” 三公主张立新帝,太师王琪、太保符辙支持六皇子,太傅梅显保持中立。 于瑾已经从婵夏口中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了,所以他猜梅显必然是支持四皇子,这几日他已经与梅显取得联系。 只是这个过程稍微有些曲折,于瑾不想让养病的婵夏过于操心,也就不与她细说。 “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等我想一想...”婵夏低头自言自语,“我记得这个时间我好像因为逃走被捉,腿被打断了,养病的时候听姑娘们说过一嘴...” 一定是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只是那时的她因为阿爹去世自己经历坎坷而忽略了。 婵夏努力回忆,于瑾却从她的话里得到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你前世这时间在哪里?”谁把丫头的腿打断了? “还能哪儿,教纺司呗,还是那种不能接客只能做杂役没有鸡腿吃的...啊,我想起来了。” 婵夏一拍头,她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大事件。 在议和期间,发生了一件极为重大的悬案,这件事很可能会影响督主。 一抬头,却看到于瑾正幽幽地看着她。</p> 第75章失败的画龙点睛 “不能吃鸡腿,你很遗憾?”于瑾眯着眼问她。 婵夏干笑两声。 她那时还小么,也没有个亲娘教,不知道接客是啥,就看到人家姑娘有鸡腿她只有大白菜心里不平衡。 “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要说的是,你骗我。” 之前俩人刚相认的时候,于瑾问过她,在俩人相认之前她在做什么。 婵夏只说她家中出事,她被卖了当杂役。 今日她这是情急之下说走嘴了。 婵夏干笑两声。 “也不全是骗你啊,本来就是杂役么,只是地方不对...不过我真没受多大委屈的,我这性格,到哪儿也屈不到的,再说我仵作世家的身份,在那种地方反倒成了保护。” 教纺司那种地方,于瑾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再刚烈的姑娘进去,也会被治的服服帖帖,那些不老实的,都死在里面了。 一想到丫头曾经吃过那么多苦,于瑾心就像是被刀狠狠割了一下。 “我不跟你说就是担心你多想嘛...哎,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教纺司有个教习嬷嬷姓甄,她跟我阿爹有交情,她一直罩着我嘛,我也就刚进去的时候挨了几顿打。” 于瑾追问了几个关于甄教习的问题,看婵夏回答的都没问题,知道她没骗自己,这才放心。 不过自己的徒弟曾经在教纺司挨过打,这事儿于瑾记下了,虽然知道那都是前世的事儿,但想到这个地方,总是有股莫名的不爽。 以至于他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拿教纺司开刀,这都是后话。 “这些旁支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就是这次议和谈判,将会发生一件大事。” 教纺司的消息总是比外界快上许多。 能来教纺司作乐的都不是寻常百姓,多为有品官员,从他们口中,姑娘们总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婵夏虽为杂役,却因嘴甜人勤快还有后台的缘故,很受姑娘们喜欢,所以她也能从姑娘们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婵夏正待说,就听外面传来毛番拓的声音。 “少爷,八百里加急!” “进。” 毛番拓送来一封密信,于瑾拆开后,只扫了一眼,便把信纸递给婵夏。 “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 婵夏接过信纸,骇然失色。 “正是,但查这件案子的人,明明不是你!” 历史改变了。 密信是正在议和的太师王琪发来的。 议和进展不顺利,拉特使臣狮子大开口。 以宗帝被俘做条件,要求大燕割地议和,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拉特使臣头目鲁特突然被刺身亡。 这件事激怒了拉特部族,坚信是大燕使臣刺杀了鲁特,声称要以血还血,议和被迫中止。 现在对方限期三天破鲁特死亡真相,否则便要举兵屠城。 “去查这个案子的明明是闻人染,怎么会是你...”婵夏面无血色,突然,她想到了。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她,督主才被卷入这件事的。 前世督主并没有来青州救她,直接去了别的地方,距离前线比较远,太师只能派闻人染过去。 但因为她的重生,导致了历史的改变,督主为了救她特意在青州停留。 大理寺隶属三法司,专门掌管刑狱案件的审理,大理寺卿闻人染查案了得,与督主几乎是齐名的。 对太师而言,谁近就选择谁,于瑾这会就在青州,比闻人染更快到达前线,自然要调他过去。 “不要去!”婵夏拽着他的袖子,祈求道,“你只说你病重,或说你有事走不开——要不,我们一起跑吧。” 于瑾看她神色有异,便让毛番拓先出去。 婵夏拽着他就不撒手,死活不让他去。 “督主,这案子是非太多,谁去都不会有好结果的,无论你能否查明真相,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前世只听姑娘们说了一嘴,闻人染查明了案情是由太师手下门客所为,门客被凌迟处死,王琪也被太后罢黜。 拉特大军虽然退了,闻人染也在不久后以通敌名义斩首示众。 这件事成为废旧帝立新帝的导火索,正因双方在扯皮案件的过程中耗费了一些时日,给大燕争取了搬兵时间,逼着敌方撤军。 从大局上看,闻人染是拯救百姓的功臣。 但从朝堂党争的角度看,这个查案的角色无论是谁去,都注定是几派争斗下的牺牲品,不得好下场。 婵夏焦虑地把她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给于瑾。 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太师的一盘棋。 太师想扶持六皇子继位,故意弄这么一出,想要激怒敌军,宁愿以一座城池的百姓性命换六皇子继位。 闻人染的断案水平一定是猜到了这点,他选择了拯救百姓,得罪了太师一党。 太师遭太后党罢黜,六皇子余党势力却在,不断弹劾,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闻人染其斩首。 “我们只是查案的,为什么要卷入这些党争当中?这个案子爱给谁给谁,反正你不要去。” 此时的婵夏心中并无太多大义,她只想着自己眼前的这点小情。 “就因为我是你的师父,所以你才百般阻拦?”于瑾听完后,对婵夏发出深深一问。 “你不止是我师父——”婵夏看他的态度,像是非去不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还喜欢我呢!于瑾我本来想给你留点面子等你自己发现的,这是你逼我说的!” “我...喜欢你?!”于瑾果真被她丢出来的重磅消息震慑住了。 虽然在大燕,女子十四便可嫁人为妇,但在他那个年代,十四岁还只是个中学生。 按着婵夏所说,俩人前世见面是两年后,那时的婵夏已经十六,但对于瑾来说,不过是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的区别。 打死于瑾也不相信,前世的他竟然会对这么小的姑娘动心。 “没错!你前世就是深爱我不能自己!你喜欢我就得对我负责,你死了我怎么办?你得负责!” 婵夏为了留住他,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看于瑾已经陷入深思,她再接再厉。 “我都不嫌弃你是公公,你还犹豫什么?” 这句本来是想画龙点睛,不成想力气太大,把龙眼睛戳瞎了。 陷入深思的于瑾豁然开朗,伸出手用麻醉针将婵夏弄晕。 将她放平,盖好被子,对着昏睡的轻叹。 “傻丫头,编个什么谎言不好,非得说这个,你要不说,我说不定还会信你...我之前到底是没把你教明白,等我回来后,定好好教你。” 前提是,他能活着回来。</p> 第76章误会大发了 婵夏醒来时,于瑾已经不在了。 在她的枕边,有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一叠银票,还有京城的地契,以及一些银两。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腰牌。 这个腰牌婵夏从没见过。 看起来很像是抽象鹿的图腾,鹿角是燃烧的火焰。 好像是世家的姓氏图腾。 在大燕有很多世家,每个世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图腾。 除了这些,还有一封信。 婵夏将信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三日内若我不归,便拿着令牌命毛番拓带你离开,越远越好。 落款是,师:瑾。 言简意赅,一看就是督主的风格。 婵夏最喜钱财,然而看到这一箱后却是勃然大怒。 他这不就是交代后事吗?! 她连女子的名节都不在乎了,对他说了那番掏心挖肺的话,合着他一句没听进去? 不仅没听进去,还把她弄晕,自己跑了! “姓于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胡闹?!我胡闹随了谁?!还不是像你!” 婵夏对着空气一通咆哮。 她本就是旧伤未愈,动了肝火后浑身都疼。 “夏姑娘,您怎么了?!”毛番拓从外面闯了进来。 看到婵夏跟疯了似的捶箱子。 “你为什么还在?”婵夏转头怒问。 “少爷让我跟着你——” “他让你跟你就跟着?!你最该保护的是他不是我!” 婵夏吼罢就要起身,偏偏伤口疼得厉害,又躺了回去。 毛番拓见她如此胡来,只能斗胆上前劝道。 “夏姑娘,我们少爷临行前叮嘱我,这三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出这个门半步。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婵夏怒极攻心,抬手就要打袖箭。 却发现袖箭没了... “您就别废力气了,少爷把您所有的防身工具都收起来了,三天后才能给您。” 婵夏怒发冲冠。 好一个于瑾! “他走多久了?”婵夏问。 “走了有六个时辰了。” 婵夏越发来气,他竟然对她用了这么重的药。 按着他的爱马任天堂的脚程,他此刻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她就算追过去也拦不住他了。 让她在这坐以待毙等三天,那是不能够的。 婵夏坐在那想对策,毛番拓拍拍手,外面进来个面无表情的女子,手里端着个托盘。 “这位是暗卫彩凝,是少爷从府内调过来的,彩凝,以后你就跟着夏姑娘,少爷吩咐,夏姑娘的命令就等同他的,除了三天不能出房间,其他随意。” 婵夏抬头,正看到一个面瘫脸,身着男装,不苟言笑的样子。 “夏姑娘好。”彩凝一板一眼地说道。 如果不熟悉她的人,看到她这般严肃,多数会以为她是个不近人情的姑娘,但对婵夏来说,这是她的老熟人了。 前世彩凝和赵义一直跟着婵夏查案,婵夏跟她的交情最好,说是主仆,跟姐妹差不多。 彩凝武艺高强,在暗卫中地位颇高,很受于瑾器重。 于瑾把彩凝和毛番拓都留给她,这就是为了婵夏婵夏能够在乱世中安稳地活下去。 “这是少爷临行前吩咐我给姑娘准备的。”彩凝把餐盘放到婵夏面前。 上面全都是婵夏喜欢吃的食物。 这几日于瑾严格控制婵夏的饮食,这是算着她可以吃一些了,掐着日子送过来的。 挑着这个节骨眼,也有安抚她情绪的意思。 婵夏并没有一丁点的被安抚,反而觉得被深深的冒犯了。 他当她是三岁孩子?给点吃的就能够安抚她受伤的心? 婵夏盯着餐盘,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越发觉得命运像是一个巨大的圆环,将她圈在其中。 前世她差不多在这个时间前后被打断了腿。 今生她明明已经不在教纺司,却依然身受重伤。 她努力逆天改命,明明已经要杀了狗皇帝,老天却刮来一阵黄沙,救了那狗皇帝一命。 现在又是因为她,将她最重要的人置身险地。 “彩凝啊,你信因果循环好人好报吗?”婵夏问。 “不信。”彩凝言简意赅。 这的确像是于瑾会带出来的性格。 “我倒是希望好人有好报。”婵夏低语。 她和督主前世查了那么多冤案,救了那么多的人,难道就不配得到一个好报吗? 她不图自己能长命百岁,只盼着于瑾能够得个善终,哪怕把她的那份功德记在他头上也好啊。 “如果这次我没办法救他出来,我以后见庙就偷香油钱!”婵夏恶狠狠地说道。 彩凝面瘫脸有了一丝丝裂痕。 这位夏姑娘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偷香油钱这种事儿她也敢说,这难道是要威胁神佛不成? “夏姑娘,你有访客。” 毛番拓在外通报。 “谁啊?” “是李家香铺的公子李钰。” “请他进来。” 婵夏听到李钰后,眼睛一亮。 她刚念叨偷香油钱,马上就有转机了,神佛显灵了! “夏姑娘!”李钰见到婵夏跪地就拜。 “你怎么来了?” “我是看到陈团头,跟他打听才知道你在这,特意过来拜谢恩人。” 婵夏让他坐下说话,打发毛番拓出去,打听起青州的情况来。 青州暂无知府调任,朝廷倒是派过来一个代理知府,刚上任一天,还不知道后续能否控制乱局。 城内秩序比较混乱,流寇趁机犯案,李家香铺因此暂时关闭,全家躲到城外的庄子避祸。 刚好遇到了陈四,一打听婵夏也在,李钰忙过来答谢恩人。 李钰知道婵夏大病未愈,只当她是为了查弟弟的案子,被狗官吴凉的人迫害,心中愧疚难耐。 又见婵夏虽气血虚弱面色苍白,但一张俏脸更显我见犹怜,心中不由起了爱慕之情。 跟婵夏说了几句后,李钰垂头,有些赧然道: “夏姑娘,其实我上次说过的事——” 之前他曾问过婵夏,可愿嫁他。 历经生死磨难后,李钰对出身看得已经十分淡了。 婵夏的魅力足以打消她仵作世家出身带来的负面影响。 现在他的心如故,只盼夏姑娘能给个答复。 “报答我是吧?现在就给你个机会,李钰,你帮我弄些香料过来,可好?” 婵夏打断他。 李钰心漏跳了一拍,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 “夏姑娘你说,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弄来。”</p> 第77章送上门的上肥羊 “你们少爷只说不让我出门,没说不让我摆弄香料吧?” 婵夏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各式香料。 毛番拓拿起两株香料放在鼻尖闻了闻,就是普通的香料。 “那您不能坐太久。” 婵夏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这些都是她让李钰找来的。 一刻钟后,站在门外的毛番拓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身子一栽,倒在地上。 婵夏扶着墙,缓慢地从屋内踱了出来。 于瑾若知道,前世罚她背的那些防身迷香配比方子,被她用到这种地方,一定会很郁闷。 婵夏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就是师父罚她抄书到手抽筋,她也要赶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她浑身都是外伤,虽然大部分都是皮肉伤,只有右手是伤着骨头的,但动一下浑身都疼,只能扎几针暂时麻痹下。 尽管如此,走起路来还是十分缓慢。 陈四在另外一间房,婵夏轻手轻脚的来到马棚,正待牵匹马出来,只觉得肩膀一沉。 彩凝面瘫地站在她身后。 婵夏心一惊。 李钰给的香料只能做迷香,她的麻醉针什么的都弄不出来,这要是被抓回去,就前功尽弃了。 “我驾车,你不能骑马。”彩凝拎出个包裹递给婵夏。 婵夏打开,里面竟然都是督主没收的防身器具。 “你...?” “我父亲生前,是长安寺的正一派道士。”彩凝面无表情强调。 “所以夏姑娘,香油钱,你不能拿的。” 婵夏噗嗤一声乐了。 彩凝果真跟前世一样的脾气,冰冷的外表下蕴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与毛躁粗心的毛番拓不同,彩凝早就猜到婵夏要做什么,隐忍不发,只等婵夏行动时,助她一臂之力。 “你就不怕我师父回来罚你?” “我父亲的冤案是少爷查破的,我彩家32口的性命都是少爷救的,他要罚就罚去吧。” 彩凝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这段婵夏前世倒是从没听过。 只知道彩凝对于瑾十分忠心,于瑾把她分到婵夏这,她便死心塌地跟着婵夏。 在某种意义上讲,彩凝跟婵夏报恩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可能这也是俩性格南辕北辙的姑娘能一见如故的原因。 彩凝驾车,一路赶赴两军交界处。 这一路婵夏都在用针控制自己的伤情,尽管彩凝已经把车驾得很稳了,但难免有颠簸,刚长上的伤口有的都裂开了。 这些全都顾不上,只顾着赶路。 临近前线还有一段距离时,彩凝突然停车。 “夏姑娘,前面躺着个人。” 婵夏把头探出车外,就见马路中间躺着个年轻男子,面朝下,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不知死活。 “下去看一下。” 已经临近前线,寻常百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婵夏从马车上挪下来,在彩凝的搀扶下来到这人的身边。 “还活着,没有外伤,可能是饿晕了。”彩凝试探了下鼻息说道。 可是当婵夏看到这年轻男子的脸时,婵夏大惊失色。 这是...?! “我留下些水和食物,咱们快点走吧。这可能是逃难过来的流民。”彩凝说道。 “他可不是什么流民...彩凝,把人扶到车上。”婵夏喃喃自语。 这个让婵夏大吃一惊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称病不出的四皇子周启烨,未来的燕成帝。 他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边界,显然是有所预谋的,这也符合婵夏和于瑾对他韬光养晦的判断。 四皇子给外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但真正不争的,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地等到六皇子党和太后党鹬蚌相争后,他来个渔翁得利? 原来四皇子对外称病期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边界。 婵夏甚至有理由怀疑,使臣被刺事件,与四皇子或许也有关联。 无论如何,既然是遇到了,那就不能错过机会,抱上这条金光闪闪的大腿,说不定能救督主。 周启烨在一阵晃动中醒来。 只觉得扑鼻一阵异香,清新淡雅,安抚心中烦躁。 睁开眼,便看到一个笑面的姑娘,一时间有些看呆。 “我这是...死了吗?” “地府里哪有我这么讨喜的鬼差?” “公子你晕倒在路边,我刚好路过便救了你,你脉象平稳不似染恶疾,只是有些虚弱,我已经让人熬了些药膳粥,公子慢用。” 周启烨脸一热,有些赧然道:“我与家丁走散,在这荒郊野岭走了一整日,体力不支...多谢姑娘搭救,敢问姑娘可是郎中?” 宫里的美人多了去了,他府内也有不少姿色尚佳的姬妾,只是从没见过如眼前姑娘这般香气四溢的,浑身都散发着生机勃勃的生命力,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这就是天生讨喜脸,也说不出她比别的佳人好看在哪儿,就是看着舒服,心旷神怡。 “我不是郎中,我是仵作,不过请公子放心,这粥是我家姐姐熬的,没有过我的手。” 仵作!!! 周启烨心里一惊。 大燕虽也有些女仵作,但他印象里,做这行的应该是满身阴气的妇人,长成这样的俏佳人竟然是与死人打交道的,真是不可思议。 “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并没有嫌弃姑娘的意思,只是有些惊讶...” 婵夏知道他不会嫌弃仵作。 前世他之所以器重督主,有很大程度就是因为督主善查案。 燕成帝总要留督主去书房说话,听督主讲讲各地案情,后来督主公务繁忙,便由婵夏代替,挑着些刺激的案情讲给他听。 但盛世哪来那么多刺激的案情可讲,多数是些毫无悬念的案子,这可满足不了燕成帝。 婵夏为了投其所好,专门跑到瓦舍听人说书。 简单的案情经她口中说出,都能变成惊险悬疑大案,添油加醋,胡编乱造,在事实的基础上夸大十倍,还特别喜欢卡剧情。 凭这个无中生有的本事,从燕成帝那坑了不少赏赐。 深受督主不齿且唾弃,说婵夏是仵作行的耻辱。 查案她比不上督主,但论起溜须拍马投其所好,十个督主也比不上一个婵夏。 所以婵夏一看到周启烨,就觉得此人脸上宛若刻了俩大字:肥羊。 许是婵夏看周启烨的眼神太过闪亮,给周启烨看得一阵不安,吞吞口水道: “敢问姑娘怎么称呼,这战火连天的,你为何来此地?” 婵夏就等着他问这个,肥羊自己送上门了,她要是不把握机会,那就白活两辈子了。</p> 第大78章大显身手 “我是来边界找我师父的。” 婵夏故意留给他一个悬念。 周启烨果然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了。 两军谈判,她师父到底是谁,怎会来到此地呢? 这姑娘自称是仵作,那她师父多数也与这个相关,看她穿得虽然朴素,与赶车女子以姐妹自称。 但能用得上这样马车的,必然不会是寻常人家,赶车女子又对她多为恭敬。 寻常仵作是不可能有这个待遇的。 婵夏看他已经陷入沉思,知道他上钩了,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来边界所为何事啊?眼下可是不太平,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这样跑过来可是很危险的。” “在下郑启,来此地是为了寻人。”周是国姓,周启烨选择了化名,他还在思考婵夏的来历。 “敢问姑娘的师父姓氏名谁,我也好看看是否相识。” “家师姓于,不过是京城散人,只怕公子难以相识。” 于...善于查案,难道是他? 周启烨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于瑾。 于瑾在厂卫担任掌刑千户时,他就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个铁面无私罕见的宦官。 周启烨自幼在宫廷长大,对这些阉人并无好感,印象里如魏晨那般的权阉,多为奸佞狡诈,阴阳怪气。 于瑾却是个例外。 他出身世家。 年幼时家族因卷入政治纠纷被落了罪,他以罪臣后代的身份充入宫中。 虽为宦官却生得一身正气,进了厂卫后更是建功无数,被提为掌刑千户。 后因阉党内部斗争,他又被派往十二监,不到半年又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进入文书房。 在宦官这个行当里,也算是响当当的传奇人物了。 周启烨常年在封地未曾与于瑾见过,于瑾被调入宫里后又一直没遇到。 这次边界悬案太师派了于瑾出马,周启烨运筹帷幄之际,也想趁机会会这个太监里的传奇人物,试探下他的立场。 若能为他所用,这必然是员猛将,只是若不能为他所用,被老六或是太后那边争取到,也必将成为祸患。 婵夏只见周启烨眼睛不断地朝着右上方看,猜他正在心中构建未来战略。 不由得感慨起帝王的心累来。 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要想半天,也怪不得帝王多早逝。 这燕成帝看着平易近人,实则城府极深,前世多数就是想太多活活把自己累死了。 周启烨不知婵夏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只当遇到于瑾的徒弟是个机会,想从婵夏这打探些于瑾的消息。 在他看来,婵夏不知道他的身份,又是年纪不大的女子,最是天真烂漫,从她嘴里得到的消息最为可信。 笃定主意,周启烨便赖上了婵夏,要与她一同前往边界,婵夏看破不说破,任由他跟着。 车行至前方,就见一群大燕士兵打扮的人围成一圈。 似乎发生了争执。 婵夏下车,马上有士兵拎着长枪对准婵夏盘问: “你们是干什么的?” 婵夏拿出通行令:“我乃文书房于瑾的徒弟陈婵夏,这次过来是奉我师命,助我师父查案的。” 彩凝也跟着掏出她的令牌,这些士兵查验令牌真伪后也不敢怠慢,让她们先在此稍事休息,等通报后再放她们进去。 “敢问小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婵夏比了下被士兵包围的一众百姓。 “这些人形迹可疑,自称是附近村子的百姓,但我们怀疑这里面很可能混入了番邦的探子,只能先控制起来,等上面查明后再做处置。” 士兵话音刚落,那些人里马上传来一阵喊冤声,此起彼伏一阵冤枉。 “我们真是这附近村子的村民,实则是家中死了人,发丧途径这,军爷说我们是番邦探子,我们属实是冤枉啊!”为首的那名壮汉声泪俱下。 他身后一群穿着孝袍的跟着哭喊,这些人说着地道的大燕话,没有番邦口音。 这么看来,的确像是寻常百姓。 “亡者何在?”婵夏问。 壮汉领着婵夏来到棺材前,推开棺椁,里面果然躺着一名青年男子。 “这是我胞弟,我们都是这附近村子的村民,只因卷入战乱,敌军闯入了村子,砍死了我胞弟,我们忍痛发丧,又被怀疑是探子,我们冤枉啊!” 婵夏示意彩凝把她的工具箱拿来,取出手套带上。 周启烨看她熟练验尸,这才相信她真是仵作行,看这么漂亮的女仵作查验,还真是新奇体验。 “死者腹部被刀砍中腹主动脉,喷射出大量血迹,是为致命伤。”婵夏按了两下对方的腹部,很快就得出死因。 大燕十人为一帐,这里刚好有两帐的士兵,看婵夏验尸熟练,为首的帐头恭敬地对婵夏说道: “姑娘即为于公公的高徒,想必验尸必然是极准的,若真是百姓,我们放行便是了。” 婵夏抬手,示意不急。 “暂且不急,等我继续查验。” 婵夏掰开死者的嘴,看了两眼,摇头。 “你们并非村民。把他们扣起来!” 婵夏一声令下,士兵们马上将这伙人控制住。 为首的那个壮汉不服道: “都传于公公铁面无私断案如神,为何他的徒弟会如此草菅人命,只看了眼牙便污蔑我们是探子,什么铁面无私,我看就是酒囊饭袋,阉人走狗!” “放肆!”帐头抬腿就踹,文书房的公公岂能是这些人能辱骂的。 婵夏眯眼,抬手制止。 “既然你死鸭子嘴硬,我分析给你听便是。” 她眼角余光看到周启烨也竖着耳朵听,知道这是自己展示师门实力的时刻,解释的也格外详细起来。 她可杀,督主不可辱,事关师父的尊严,她必须要说个清楚,让这些敌军死个心服口服。 也好让未来的皇帝听清楚,她师父是人才,大大的人才! “死者腹部伤为叠伤,刺中腹动脉致死伤创口深而窄,是为我大燕特有长枪所致,你们为了瞒天过海,在他死后又用拉特大刀补了一下,企图制造他是为番军所害之假象,但生前伤与死后伤有很大不同,这是疑点一。” “那疑点二,又是什么?”周启烨听得津津有味,正是入迷,却见婵夏卡着不说,忍不住催促。 “疑点二,便是死者的牙齿了。”</p> 身第78章大显身手 “我是来边界找我师父的。” 婵夏故意留给他一个悬念。 周启烨果然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了。 两军谈判,她师父到底是谁,怎会来到此地呢? 这姑娘自称是仵作,那她师父多数也与这个相关,看她穿得虽然朴素,与赶车女子以姐妹自称。 但能用得上这样马车的,必然不会是寻常人家,赶车女子又对她多为恭敬。 寻常仵作是不可能有这个待遇的。 婵夏看他已经陷入沉思,知道他上钩了,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来边界所为何事啊?眼下可是不太平,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这样跑过来可是很危险的。” “在下郑启,来此地是为了寻人。”周是国姓,周启烨选择了化名,他还在思考婵夏的来历。 “敢问姑娘的师父姓氏名谁,我也好看看是否相识。” “家师姓于,不过是京城散人,只怕公子难以相识。” 于...善于查案,难道是他? 周启烨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于瑾。 于瑾在厂卫担任掌刑千户时,他就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个铁面无私罕见的宦官。 周启烨自幼在宫廷长大,对这些阉人并无好感,印象里如魏晨那般的权阉,多为奸佞狡诈,阴阳怪气。 于瑾却是个例外。 他出身世家。 年幼时家族因卷入政治纠纷被落了罪,他以罪臣后代的身份充入宫中。 虽为宦官却生得一身正气,进了厂卫后更是建功无数,被提为掌刑千户。 后因阉党内部斗争,他又被派往十二监,不到半年又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进入文书房。 在宦官这个行当里,也算是响当当的传奇人物了。 周启烨常年在封地未曾与于瑾见过,于瑾被调入宫里后又一直没遇到。 这次边界悬案太师派了于瑾出马,周启烨运筹帷幄之际,也想趁机会会这个太监里的传奇人物,试探下他的立场。 若能为他所用,这必然是员猛将,只是若不能为他所用,被老六或是太后那边争取到,也必将成为祸患。 婵夏只见周启烨眼睛不断地朝着右上方看,猜他正在心中构建未来战略。 不由得感慨起帝王的心累来。 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要想半天,也怪不得帝王多早逝。 这燕成帝看着平易近人,实则城府极深,前世多数就是想太多活活把自己累死了。 周启烨不知婵夏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只当遇到于瑾的徒弟是个机会,想从婵夏这打探些于瑾的消息。 在他看来,婵夏不知道他的身份,又是年纪不大的女子,最是天真烂漫,从她嘴里得到的消息最为可信。 笃定主意,周启烨便赖上了婵夏,要与她一同前往边界,婵夏看破不说破,任由他跟着。 车行至前方,就见一群大燕士兵打扮的人围成一圈。 似乎发生了争执。 婵夏下车,马上有士兵拎着长枪对准婵夏盘问: “你们是干什么的?” 婵夏拿出通行令:“我乃文书房于瑾的徒弟陈婵夏,这次过来是奉我师命,助我师父查案的。” 彩凝也跟着掏出她的令牌,这些士兵查验令牌真伪后也不敢怠慢,让她们先在此稍事休息,等通报后再放她们进去。 “敢问小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婵夏比了下被士兵包围的一众百姓。 “这些人形迹可疑,自称是附近村子的百姓,但我们怀疑这里面很可能混入了番邦的探子,只能先控制起来,等上面查明后再做处置。” 士兵话音刚落,那些人里马上传来一阵喊冤声,此起彼伏一阵冤枉。 “我们真是这附近村子的村民,实则是家中死了人,发丧途径这,军爷说我们是番邦探子,我们属实是冤枉啊!”为首的那名壮汉声泪俱下。 他身后一群穿着孝袍的跟着哭喊,这些人说着地道的大燕话,没有番邦口音。 这么看来,的确像是寻常百姓。 “亡者何在?”婵夏问。 壮汉领着婵夏来到棺材前,推开棺椁,里面果然躺着一名青年男子。 “这是我胞弟,我们都是这附近村子的村民,只因卷入战乱,敌军闯入了村子,砍死了我胞弟,我们忍痛发丧,又被怀疑是探子,我们冤枉啊!” 婵夏示意彩凝把她的工具箱拿来,取出手套带上。 周启烨看她熟练验尸,这才相信她真是仵作行,看这么漂亮的女仵作查验,还真是新奇体验。 “死者腹部被刀砍中腹主动脉,喷射出大量血迹,是为致命伤。”婵夏按了两下对方的腹部,很快就得出死因。 大燕十人为一帐,这里刚好有两帐的士兵,看婵夏验尸熟练,为首的帐头恭敬地对婵夏说道: “姑娘即为于公公的高徒,想必验尸必然是极准的,若真是百姓,我们放行便是了。” 婵夏抬手,示意不急。 “暂且不急,等我继续查验。” 婵夏掰开死者的嘴,看了两眼,摇头。 “你们并非村民。把他们扣起来!” 婵夏一声令下,士兵们马上将这伙人控制住。 为首的那个壮汉不服道: “都传于公公铁面无私断案如神,为何他的徒弟会如此草菅人命,只看了眼牙便污蔑我们是探子,什么铁面无私,我看就是酒囊饭袋,阉人走狗!” “放肆!”帐头抬腿就踹,文书房的公公岂能是这些人能辱骂的。 婵夏眯眼,抬手制止。 “既然你死鸭子嘴硬,我分析给你听便是。” 她眼角余光看到周启烨也竖着耳朵听,知道这是自己展示师门实力的时刻,解释的也格外详细起来。 她可杀,督主不可辱,事关师父的尊严,她必须要说个清楚,让这些敌军死个心服口服。 也好让未来的皇帝听清楚,她师父是人才,大大的人才! “死者腹部伤为叠伤,刺中腹动脉致死伤创口深而窄,是为我大燕特有长枪所致,你们为了瞒天过海,在他死后又用拉特大刀补了一下,企图制造他是为番军所害之假象,但生前伤与死后伤有很大不同,这是疑点一。” “那疑点二,又是什么?”周启烨听得津津有味,正是入迷,却见婵夏卡着不说,忍不住催促。 “疑点二,便是死者的牙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