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救命悍妻》 第1章 拜了空堂 大鄢都城,成州,十月末。 凛冽的冬风呼啸,刺骨寒凉,万木凋零。 翊王府邸,送亲的人马刚刚离去,大红的绸子和灯笼挂在廊檐下,飘飘欲坠。 “上官宇,你最好乖乖地把这药给我喝了!不仅这一碗,从现在起每日三次你都得好好喝。在给我留个一男半女之前,你别撒手人寰!我不要白白被人骂成克夫命,不要刚成王妃就当寡妇!” 沈忻月端着一只白玉碗,站在翊王那昏暗的床榻面前,对着那惨白无比的病脸,怒气冲冲一顿招呼。 她已经憋了又憋,才没在成亲当日就哭成泪人。 今日是她嫁入翊王府第一日,这翊王不去迎亲也就罢了,还让她一个人拜了个空堂。 那上拜高堂是个空位置,夫妻对拜也是个虚假的,婚礼三拜就勉勉强强拜了个天地。 拜天?呵,还拜什么拜? 若是苍天有眼,命运怎会如此待她! 更使人难以置信的是,这翊王府顶着个王府空架子,上下竟然只有两只手就能数完的仆人! 一个做饭的,一个打扫的,一个看门的,一个采买的,还有一个据说是专门照顾那病秧子的。 剩下五个全在另一个院子,伺候与她同一日嫁进府的侧王妃。 寒冬腊月,屋里冻成冰窖,楼宇积起厚灰。 一个仆人扫不了所有院里的落叶和落雪,除了这主院,其他地方根本无从下脚。 连那经得起霜寒的腊梅,都要死不死焉了几棵。 饭菜更是可怜。 好歹是个王爷大婚,酒宴不设也就罢了,端进屋来的三菜一汤可谓朴素至极,连个整肉都看不见,一整的清汤寡水。 她是尚书嫡女,虽说娘亲死的早,不受继母待见,可怎么也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家,为何她就偏偏要受此委屈…… 哦,是了,是了,是那个害人不浅的指腹为婚。 沈忻月的娘亲跟谁亲不好,偏是与先前为李家二姑娘、后面做了太子侧妃、再然后成了翊王亲娘的辰妃好。 可是娘亲啊,你撒手人寰地未免太早了些! 沈忻月终于及笄,可以从沈家嫁出来脱离苦海,正盼望着有门如意的亲事呢,这带着辰妃遗命的陛下旨意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到了沈家。 如此一来,郎君们的情诗带来的喜悦烟消云散,挑选一位人品贵重又一心一意的翩翩公子比翼双飞的希望化为泡影…… 娘亲你要是晚走几个月,等辰妃也不在了,她那旨意岂不是就来不成了? 可你偏偏走在了前面,而那遗诏,偏偏就是她见你先走了,才立了的。 亲娘啊,看起来你是专坑自己亲闺女。 —— 十五年前,沈夫人才怀孕几个月,便与辰妃一起,左一言右一语,轻而易举地改了两个人的命运。 那辰妃也是目光独到,皇儿才五岁,便急不可耐地向沈夫人定了这个还没出生的便宜儿媳。 辰妃和沈夫人同一年殡天归西,一个春初,一个冬末,年头年尾。 那年沈忻月三岁,上官宇八岁。 沈忻月若是能提早知晓,一及笄就得嫁个对她爱答不理的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当时在亲娘肚子里恐怕会拼死拼活长成个男子,也免得生了出来遭这份罪孽。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黯淡无光的床榻上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咳停后,看过来的是一双极其冰凉的眼睛。 沈忻月头皮一麻,梗着脖子问:“怎么?是有意见?有意见你喝完药与我讲,来!” 她无视他的拒绝,上前扶住他刚才咳嗽时抖成筛子的肩膀,坐在他身侧,将药碗又递了几寸过去。 跟先生拿着戒尺逼着学生写字一样,严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那倒想张又不想张的嘴。 “喝药呀!你刚娶了我,现在不能死。” 见他不动,她抬手就把碗压上那固执的唇。 “怕苦,不敢喝么?” 她的目光专注,一眼不眨。 “你信不信,你不喝,我就让人来给你掰开?” 她说得到做得到。只要她下令,她那两位女侍卫肯定会利落地上前行动。 到时候别说将嘴掰开,就是把他脱光了丢在这冰天雪地里,量这王府也无人敢拦。 不,无人拦的住! “……喝。” 半响后,上官宇终于认命般开口,声音沙哑。 “那就好,赶紧的!你这胳膊重的要命,你快喝完,我把你放回去靠着。我手快撑不住了……哎呀,你别往后仰,都说了我撑不住了。” 闻言,往后仰了仰的身子艰难往前躬了身,顺着沈忻月的碗不喘气地将药喝了下去。 他也不知怎地,竟然将这药喝了。 颇鬼迷心窍。 沈忻月欣慰一笑,所幸,这病秧子是个识趣的。 看病的太医说了,王爷这咳疾虽然不轻,一日三次好好吃药却是有好转余地的。 还说这几年他身子没好,而且越来越严重,不是因为病太重,而是因为这王爷不张口,这药,喂不进他嘴里。 再好的医术跟药材那也经不起病人不配合的磋磨。 这病人先前不配合就罢了,还脾气古怪,手段残忍。来府里的太医少说被他骂走十个,甚至死了两个。 当然,那也是几年前了,他翊王刚病没多久,还有些力气折腾别人。 如今半口气吊着,闷在那昏暗冰冷的一角,想作妖恐怕也作不起。 “呐,奖励你一个蜜饯。” 沈忻月见他配合喝药,满心欢喜。接了他喝完的药碗,从小几上取了一个蜜饯递了过去。 她一时忘了心中的委屈,笑盈盈望着他。 翊王怔了一瞬,凤冠霞帔之下朱唇皓齿、睫毛纤纤的女子,带着一阵香,芙蓉粉面,笑颜如春。 那双杏眸,清澈明净,偏偏又透着几丝妩媚。 离地太近,她说话的气息扑在了他的鼻尖和脸颊。 他撇开眼。 心中有些慌乱。 颇不习惯。 “快吃呀!很甜的。” 沈忻月见他不动,催促了一句。 一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摇晃了一下。 不是嫌苦吗? 怎么有甜的又不吃了? 她抬着的手没有放下,蜜饯在翊王的薄唇边坚强地停留着。 上官宇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攀上他手臂的细指,而后抬眸,跟看傻子一样看向沈忻月,一言不发。 那眼里分明是:你当我三岁稚童,喝完药要糖吃? “倒是张嘴呀……阿嚏!” 没等到翊王张开那金贵的嘴,沈忻月就鼻子一痒,撇开脸,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嚏……” 又接连打了几个。 她眉心一蹙,也不等翊王张口吃了,利落地站起身,扔了那蜜饯到几上,取了帕子就立刻往脸上清洁。 “你这屋子很久没生火了吗?” 翁声翁气的声音传来。 翊王看着娇小的人儿,鼻尖红红的,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几年了吧。” 沈忻月只觉脑子一嗡。 大冬日,屋里连炭火都没生,简直冷成了冰窖。 她蹙眉看着上官宇,这病人难不成身子有病受不得热? “几年?你身子不冷的?” “冷。” 榻上一声回复打破她的猜想。 “冷还不生火?” 不是身子的问题,那就是脑子有病。明明自己冷,还不生个火。 “没炭。” 仿佛遭到了雷劈,沈忻月一动不动,怔在了原地。 半晌后,她回过神。 好想大笑几声,一个堂堂的王爷,王府里没炭?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她望向翊王,他那认真又略微尴尬的神色告诉她:这事是真的。 “那,是宫里没送?还是……府里没去购置?”沈忻月不解。 “咳咳……都没。” “没钱买?” “嗯。” 翊王有问必答,诚不欺人。 沈忻月目瞪口呆,神色难堪。 她呆呆地望着上官宇,眨巴着水盈盈的双眼。 半晌后,她哼了一声,抿嘴气呼呼地瞪着面前的人。 哼,你这个王爷当的可真棒! 王府接下来全指望我的陪嫁也就罢了,现在你还告诉我没钱!连大冬日买炭的钱都没! 怪不得那清汤白水他说就算“吃的好的”。 可不嘛,至少还是几种不同的“素色可餐”呢,饿不死。 谁能讲讲,这个空院子值钱多少? 我把它卖了,要死的抓紧死得了,分完卖房子的银钱,一拍两散。 等等! 翊王府陛下亲赐,卖了? 卖不成。 没人敢买,没人敢卖。 呜…… 上辈子欠你上官宇,这辈子来还债的罢! 沈忻月认命,起身就往外间走去。 “巧蓉,你进来。” “主子,我在。” 陪嫁的侍婢从外间小跑着进来。 “开两箱嫁妆箱子,取些银钱,把采买的叫来。” “好。” 采买的滴滴答答跑进了院,汇报了一声,跪在门前不敢进。 “进来。” 沈忻月才不想冒着雨雪寒风出门,跟一个奴才打着寒颤言语。 “王、王妃安好,王爷安好。” 采买的畏畏缩缩进门,在外间门口对着内里跪着,干瘦的身躯一看就是没有抽过油水的样子。 “你领钱去买些炭,要银骨炭。” 大婚之夜,别的是不能想了,总不能让这里还成个冰房,两夫妻睡觉躲冰洞里,靠着互相拥抱取暖。 上官宇又是咳疾,要用无烟、不易熄的。 “再置办些灯油等物。” 好歹也是个王爷王妃大婚,那屋里亮的灯没点几个,挂着的红帐都显得暗沉沉的。 听闻沈忻月的安排,干瘦的没有抬头,没有答话。 “明日早膳,去‘心点铺’,买些包子,鲜肉馅的、花生芝麻的,每样都来些。牛乳和豆乳也要。送苏侧妃一些,余下此处。” 今晚已经将就,可不能起床就被一顿白粥伺候辘辘饥肠。 照王府的贫瘠,一夜定是生不出肉来。 说不准,连粥,都会是沉底一点米,兑上一碗水。 “是,王妃。” “去巧蓉处领钱。用多少剩多少,造个册。” 先前得了令的婢女早从嫁妆箱子里取好了银子,闻沈忻月之言,立刻递了一只钱袋至采买人面前。 那干瘦的身躯直了直身子,手却没接钱袋。 “这里足足二十两呢,难不成还不够?” 疑惑不解的声音从婢女巧蓉口中传来。足足二十两啊。 “回王妃,回巧蓉姑娘,平日里奴才只管取货,这银子是张管家去付的。” 怪不得瘦成个干尸模样,原来这油水早被人抽走了。 负责采买的,只采不买,那管事的,只买不采。 “张管家呢?叫来。” “回王妃,奴才来之前问过了,张管家说今日操劳,现在已经歇息下了。” 啊?操劳? 今日他操劳了什么? 是去开了王府大门,请一众送亲的进门? 还是看那沈家来的奴婢们搬箱子,看累了? “歇下了?” 沈忻月黛眉微蹙。 主子还在忍冻挨饿,当奴才的已去被窝里拜见周公。 “你叫什么?” “回王妃,奴才李伍。” 沈忻月心里笑了笑,张三李四倒是常见,怎还有个李五。 “从今起,你就是翊王府的二管家,凡事向我汇报即可。可懂了?” 这能不懂吗?如今王妃进门,当家做主的自然是这一家主母。 原本王府里一众奴仆就得向主子汇报,只不过这翊王爷病了这些年,府事无心顾及,王府里张管家霸天罢了。 如今这王妃,那凶悍的气势,谁傻到想去惹? “是!奴才谢王妃提拔,这就去办事。” 得了新命的李二管家领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兴高采烈地一溜烟出了门。 —— “二公子,您不能再喝了啊,这样喝下去会没命的。” 一位小厮皱着眉,一边劝告,一边去拖起地上酩酊大醉的蓝袍男子。 那男子手中还捏着一个圆肚酒壶,上贴“邑州醇”——大鄢最有名的酒之一。酒味浓厚,入口香醇,但是曲度不小,普通人半瓶即醉。 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二瓶。 他倒不是酒量惊人,而是一心求醉。 他的小厮扶着他从翊安巷往永和巷走,平常两刻钟不到的路,今日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终于马上要走到永和巷尽头。 天寒地冻,他家公子一身衣袍已经被摔地裹满泥土。大氅被他脱下随意搭在肩上,混不在意。 蓝袍男子苦笑一声,抬起酒壶往嘴里又灌入一大口酒,灌地太过,酒顺着他薄唇边,流入到衣襟,染出一片暗沉,犹如他今日的心情—— 沉甸抑郁。 “她人都嫁了,我留这条命干什么?嗝……那新郎竟然、竟然面都没露!真真气煞人也……嗝……” 翊安巷尽头正是翊王府。 他今日在那府门口站了大半日,跟着送亲队伍从沈府一直到翊王府,看着她上了花轿,又看着她进了王府。 站到夜幕低垂,只觉心中空空,无可奈何。 小厮抬头看了眼前路,劝阻道:“二公子,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咱们老爷一向最看重体统,死不死的可千万莫再说了。您快别喝了,咱们府门到了,您这样可不能走正门,咱们从后面绕一绕。” 永和巷尽头是安国公府。 安国公家二公子李安泽一朝酒醉,撑不住,直接躺在了府门口。</p> 第2章 洗得白白净净 “巧蓉,伺候王爷那个人呢?让他来给王爷沐浴吧,过会你也扶我去洗漱。” 吩咐好了婢女,沈忻月就走到里间亲自取寝衣。 隆重的嫁衣还穿在娇瘦的身上,霞帔上坠了珍珠的流苏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还叮叮当当轻唱。 本就卸下了凤冠,只需换了寝衣便可以无物一身轻了。 当她从衣柜里取出寝衣时,心里还算欣喜。 这王府穷是穷了一点,却仍旧是个王府架子,既然是架子,那横竖木头还是齐备的。 床榻、衣柜、妆台、书架、屏风等等珍稀的花梨木家具一应俱全。 一看便跟屋外的萧条不同,内里还是值点钱的。 最是不济之时,卖了也能换不少银子呢。 加上那唯一打扫的奴仆即使顾不上别处,也要顾着这翊王殿下居住的主院,屋内虽然昏昏暗暗,却也不染一尘。 只不过她一向敏感,总觉得屋子里有难闻的味…… “咳咳……咳咳咳……” 翊王可真会看准时机,沈忻月刚取了寝衣准备转身而去,这病秧子便要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怎么了?不是刚喝了药?怎的又咳了?” 不怪沈忻月话问得刁钻,她也没经历过这种病痛不是。 这药不是哑药不是毒药,哪能喝下去就药到病除,哑了嗓子或是止了经年积累的咳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被沈忻月这么一问,床榻上坐着的上官宇更是咳成了大风吹过的歪旗子,飘飘摇摇,一推可倒。 沈忻月见他咳地实在难受,忙放了寝衣过去,想帮他顺顺气。 其实她也不懂具体要如何做,只是想起有咳疾的老祖母咳嗽时的模样,手扶着胸口上下揉搓。 那便依葫芦画瓢吧。 她伸出细嫩又凉透的手掌,直直地放在了上官宇的心口上,隔着他大红的绸缎寝衣上下抚摸。 这突然的抚摸一来,上官宇突然一个抖动,怔住一瞬,连咳都忘记了。 实在是无人如此做过。 “手有点凉,你将就吧。” 沈忻月还以为是自己手凉给那病人冻地发抖。 其实她可不只手凉,她全身都要在这冰窟窿里快冻成了千年老冰。 不过这病人虽然病着,许是自己手太凉,扶上的那胸口竟然挺热乎的。 抚摸几次自个的手竟然还热了一些。 沈忻月弯唇笑笑,又替他顺了好一会气,见上官宇没怎么咳嗽了,才缓缓收了手。 “王爷,我让伺候你的下人等会扶你去沐浴,过会人就来了。” 既然是翊王,再病得要死不活那也是身份尊贵的王爷。 先前是看他死活不肯喝药才怒气乍现呼了名讳,现下他已然配合,便也不便再成日将天家名讳挂于嘴边。 再怎么说,虎落了平阳,自己也不是犬啊。 “恐怕不行。”上官宇捂着嘴,虚弱地说道。 “为何?” “站不起。” 沈忻月闻言往被子盖住的腿看去,裘被不透,看不出什么,也不好直接掀开人被子。 “那你平日如何清洁?” “擦拭。” 这下沈忻月可明白屋内那奇怪的味是什么了。 常年不沐浴,光擦拭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何况伺候的还是个男人,保不准粗老爷们的习气带着,做事也不细致。 她天生对气味敏感,这要是今日一起同床共个枕,自个还能正常睡得过去? “我给你想办法,保准今日把你洗得光光亮亮的。” 沈忻月眼神明亮,给了上官宇一个似是得意的笑,拿了桌边的寝衣便扭腰走了。 伺候王爷那下人本就在院外随时候着,沈忻月一传便进来外间。 果然如她所料。 首先,并不是个爱洁净的人,那蓝袍角边上还沾了一些油污,自己都搞不干净,还指望把王爷弄清白不成? 其次,那身板,虽不算弱,确实一个人也抱不动背不动那榻上之人。 那人虽病,身量倒比常人高了许多。 “瑞云。” 门外的奴才一听她呼唤,便脚步轻快地走进,身形直挺又恭恭敬敬地垂目等话。 “你和这位……” 沈忻月不知那奴才姓甚名谁,讲到这里,只好抬眼等他自报家门。 “奴才余虎。” 果然是虎的,衣服脏了都不洗。 “瑞云、余虎,今日起你二人共同伺候王爷。” 二人忙应。 沈忻月吩咐一番杂事后,最后,尤其郑重地正声吩咐了她最关心的事情: “每日伺候王爷沐浴,我说的是每日,没有例外,听清楚了?” “是!” 瑞云一声响亮。 “王妃,咱们王爷走不了,这……” 余虎的担忧并不奇怪,人站不起,走不了,沐浴的浴房和浴池又在主院之外另一个毗邻小院。 王府虽穷,但大。 二人的身量背他恐是背不动,合抱吧,过去浴房之路可是有门槛台阶的,这要是磕了绊了,把人伤了,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且,入冬起,这天便一直飘雪,门外冻得狗都瑟瑟发抖,这病弱身娇的王爷哪能经得起那一番寒冻?且是日日经受。 “浴房的浴桶可否移动?” 沈忻月可不是想折腾那跟小苗一般得细心呵护着的人。 人过不去,山不过来,便移山来。 “可。但需要人手。” “十人可够?” “五六人即可。” 听余虎这么一说,沈忻月便放了心。 “瑞云着外院六人协助,此六人日后便专供你二人差遣。” 既然空浴桶都需要五六人抬,必定不是个小的。 日后给他沐浴必定需要不少热水,凭此二人去提水,恐怕水没有满,人先跑废了。没废,水也凉透了。 这大浴桶挪进来又放哪,倒是个问题。 内间定然是不行的,空间不够。 举目环视一周,外间一角正正好。 “放那里。把那处的书柜移了,正好换个朝向能挡在一侧,再移个屏风去。” —— 待到银骨炭炉生起,屋内红烛映天,灯火辉煌,已是整两时辰毕。 沐浴更衣完,沈忻月便安安心心躺进焕然一新的床铺里。 抛却一日疲累,度起了自己的新婚之夜。 “真好!” 沈忻月抱着崭新的裘被,闻着上面熟悉的香味,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上官宇闻言面色难解。 嫁给自己这个要死没死的人,进府第一日又没人接又没人迎,连盖头都是自己坐在塌上勉强掀下来的。 合卺酒因自己病着,象象征征舔了一口敷衍作数。 屋内将她冻得不住发抖,奴才没有几个使唤得动,晚膳也寒酸尽显。 这看起来身娇体弱的享福人儿,陷进了这王府黑泥塘里。 真好? 有什么好? “王爷,你不睡?” 沈忻月见旁边被洗得白白净净的上官宇还坐在榻上,完全没有要躺下的意思,便问了一句。 这人白日就这么一直半坐半靠着,就跟此刻一般,总是垂目想着什么事情。 也不笑,也不爱讲话,也不看书。 这都罢了,病人嘛,不过一个病容样,还指望他缠绵病榻却欢欣鼓舞不成? 但是也没见白日他睡啊,忙碌,哦不,带病坚持一天了,怎地此刻还不困顿? “本王夜间会数次咳嗽。你不如去别处?” “可今日是洞房之夜。” “本王不想与你……咳咳咳咳咳……” 上官宇话没讲完就又咳嗽起来。 他没有想到她第一在乎的是“洞房之夜”。 难怪先前她洗漱回来后,问都不问一声,脱下那裹身的狐裘披风就直直往榻上爬来。 那绯红的绸缎寝衣紧贴着玲珑身段,头发也柔顺地散了下来,爬过自己脚边时还有一股子迷人的清香。 人是个可人,确实有资格勾地人心生萌动。 可是,自己都病成这样,还能去跟她洞房? 自己并非有心无力。 是无力,也无心。 这“夫妻”,有力也不想成真的,多事。 沈忻月一听,什么叫“我不想与你……”? 她才不指望这病弱的还能跟自己成为真夫妻。但好歹也是洞房花烛夜,新婚之夜就分塌而睡,说出去那还了得! 翊王也就算了,别人讲什么事他听不到,这具要死的身子恐怕也无所谓。 自个可是八抬大轿被迎进门的。 虽没有新郎,没有喜宴,那也是以皇家嫁娶之仪,明媒正娶,府衙有案的。 表面还不和和睦睦,做个恩爱有加的样子? 事成不了倒无所谓,可若日后再嫁,传出去那病秧子前夫还嫌弃自己,连躺都不让一起躺,也是不光彩的。 不知道的,保不准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传染人的隐疾,惹得旁人避讳。 身子清清白白,不说国色天香,那也是碧玉年华的娇美身姿。 面容不说倾城倾国,那在这都城也是有名的,还没及笄呢,暗送情书来的人也数不胜数。 可容不得被人白白诬蔑了去! 且,自己已然高抬贵手。 一没嫌弃他又病又痛,二没责怪他不迎不接。 他有什么资格遣人出去? “上官宇,你最好给我闭上你的嘴!你现在就给我躺下,等你有力气站得起来,走得出去,我管你爱睡哪睡哪去。现在,这,就是我的床榻!我今夜就在这里!” 沈忻月再次怒火中烧,刷地一下从被窝里猛地直起身。 才顾不得呼不呼什么名讳。 讲完后直接伸手就将那嫌弃自己之人拉倒了下来,歪在了床榻上。 也不管病秧子有没有事,被子一裹身子,转身朝内睡了去。 上官宇可没料到今日再一次被人强迫。 自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被她强迫吃药也就罢了,自己在这好端端坐着,她怎还动手扯他? 真想抬手一巴掌劈死了结! 若不是顾念那母妃遗命,自己又无所谓,谁愿意娶她似的。 可是…… 这女人…… 让她新婚之夜死在塌上,似乎也不至于…… 上官宇忍了忍,没再言语,也没再坐起。 躬身从沈忻月那扯了扯被子,准备盖上。 “干嘛?别扯呀,我不走!” 沈忻月回身看他,以为这人又要赶她。 眼神开始委屈。 一见这翊王冷冰冰的脸,她更是忍受不住。 凭什么? 整一天了,起个大早,来了就忙,肚子没饱,就指望能好好睡个觉。 上了塌还要被人赶…… 她鼻尖一酸,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流。 上官宇哑然。 怎还哭上了? 他顿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 半晌后,他气势全无,低声道:“你别哭……” 沈忻月泪眼婆娑:“又不是我要嫁给你的,是你爹娘要我来的。你凭什么!” 上官宇:“我……” 沈忻月:“你若不想好好过,明日给我和离书,我就走。” 沈忻月吸吸鼻子,清澈的眸子凝着他。 上官宇再次鬼迷心窍,脱口道:“没有。” 沈忻月一惊:“真的?” 上官宇板着脸,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沈忻月破涕为笑。 将自己裹着的被子递给他一角:“那你躺下睡吧。” 上官宇接过来,看她长睫挂着晶莹的泪珠,给了他一个绚烂的笑容。</p> 第3章 真真欺人太甚 安国公府内,安国公抖着手大怒。 他瞪着眼,吹着稀疏的胡子,往床榻上那醉成一摊烂泥的二儿子腿上又打了一鞭子家法。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安国公夫人王氏连忙阻拦:“老爷,别打了,别打了,泽儿已经醉成这样,你再打他也不知道啊!等他醒了,醒了后,你再罚也不迟啊!” 安国公全然不顾一屋子奴仆,口不择言地怒吼道:“你瞧瞧,你瞧瞧!他为了个女人就这样?这是什么体统?外头都说温文尔雅,我看都是放屁!文雅?文雅会喝成脸都不要了?我可听说了,从翊安巷一直喝着回来,喝了两个时辰!丢人!丢人!” 王夫人赶紧拉住安国公的手,“哎哟老爷,你可别这么说,不就醉个酒啊,这事过就过就过了,没人知道缘由的。这么多年了,老二不就放肆今日这一回么。” 安国公调转矛头,朝王氏怒道:“一回都不能有!这都是你惯的!” 王氏一怔,几十年夫妻,他可没说过她一句重话,如今为了个醉酒小事竟然当着下人给她难堪。 安国公李家素来家风家训严谨,李家男子四十若无生养才允纳妾。 安国公与夫人成婚后生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然没有其他女人在府内与王氏争宠。夫妻二人一向耄耋情深。 被这一训,王氏眼睛立刻就红了,捏着帕子往鼻子上一捂,站在李安泽的床边,冲着安国公就滴下泪来。 见王氏这一哭,安国公立刻遣散伺候着李安泽喝醒酒汤的奴仆们。 他走到王氏身前,作小服低地认错:“哎,你别哭啊,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王氏凄凄惨惨呜咽几声,见安国公认错,勉强收了眼泪。看了床榻上的儿子一眼,问安国公道:“那你还打他吗?呜……” 安国公一见她眼泪又要来,连忙道:“不打,不打了。明日醒了,祠堂去跪着。” 王氏这才点头。罚跪总比挨打强得多。 —— 翊王府内。 第二日一早,沈忻月正于暖和的被窝里酣畅,一只细长白净的手推了推她。 “巧蓉,我再睡会……没睡好……” 眼未睁,脑未醒,沈忻月拉起红被,往头顶一扯,遮了个严严实实。 长手未停,掀开红被,肩膀处轻轻推了推。 正要开口,却被沈忻月突然抓住了。 “就一会会……别推我了……” 沈忻月还在迷糊,直抓了推她的手放在心窝处,严严实实地捂着,阻止它再有动作。 上官宇被突然这么一抓,本就意外。 手里这是…… 他是病了,不是废了,一大早对方如此刺激之举,他岂能控制某个地方的激动? 他心口一紧张,心中骂了句“该死”,咳嗽便要朝着对方的脸脱口而出。 慌忙地用另一只手掩住口鼻。 “咳……咳咳咳……” 沈忻月梦中熟悉的沉闷咳嗽声传来,她迷糊着侧身朝外,下意识就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往对方胸口去顺气。 上官宇的手已被她扯住,二人距离本就不远,沈忻月这一侧身,便将这“不远”变成了“紧贴”。 她就这样贴在他怀里,手还摩擦着他的胸脯,身上的清香肆无忌惮飘到了他的鼻腔中。 上官宇咳地更厉害了。 浑身颤抖,比昨夜更甚。 头顶上方传来如雷贯耳的咳嗽声,终于将沈忻月从混沌中扯了出来。 她懒懒地睁眼。 “怎么咳得更厉害了?” 疑问刚出口,就发现二人距离如此之近,自个竟还拉着对方一只手,放在…… 她心中噔一下,立刻脸红耳赤。 慌忙推了对方一把,扔了手去。 燃烧了一夜的红烛已剩不多,几丝微弱的光晃悠着,窗外因着积雪有些泛白,但无天光透进,屋内尚未清明。 时辰尚早。 等上官宇咳停,沈忻月装作若无其事问道:“王爷,这么早,你推我起来作甚?我们不需要进宫谢恩。” 上官宇靠在高枕上,半垂的眸斜睨了她一眼。 “出恭。” 沈忻月哦了一声。 “那我这就去叫瑞云他们。” 说完话,她迅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爬过上官宇的腿,下了榻。 脚刚站上床榻的榻足板,浑身就冷地一激灵。 “哎呀,好冷呀,嘶……” 她抱住自个的肩膀叹了一声,便去取了披风披上,出了里屋。 二位下人得令后已进里屋伺候,昨夜外间守夜的巧蓉也出了门去端水。 沈忻月百无聊赖,立在窗边,开了点窗棂往院内查看。 早起的奴仆们已经在打扫院子,几人在内院,几人在外院,大多是陪嫁来的。 先前那王府唯一的扫洒老头也在。 只是年轻的奴仆们扫地飞快,他拿着扫帚在旁侧,脸上瞧着有些不安,似乎是惧怕自己的活计被人抢了去,也不觉颤着手加了些速度。看起来过于着急。 内院入口处,婢女巧锦正在和一个婆子对着话。 有些远,天还有些暗,她瞧不太清面容。 没多大一会,那婆子便随着巧锦出了内院去了外院。片刻后,巧锦又回了来,候在了门外。 “巧锦,你进来。” “主子,你醒啦?这么早?” 巧锦显然很诧异自家主子的早起,进门后人还没走过来行礼,话就先向沈忻月问了去。 巧锦是个圆脸婢女,唇边两个酒窝,扎着和巧蓉一样长辫子,只是与巧蓉喜爱头上佩花不同,她的头上都是叮叮当当的金银发簪。 “王爷醒得早。” “巧蓉姐姐已经出去抬水啦?” “嗯。” “那我伺候主子进屋梳头吧?” “先等会。” 翊王还在里屋忙碌呢,妆台也在那,这个时候进去可不成。 “刚刚你在门外跟谁聊天?” 屋内新燃的炭火已经足够暖,沈忻月将披风取下,递给巧锦问道。 “主子,是宫里来的章嬷嬷,说是奉太后之命来取元帕的,我说主子和王爷还没醒呢,让她去外院先候着了。” 沈忻月这一听,心里惊讶:“元帕”? 哦,是,昨晚自己进去睡的时候床榻上是有个白帕子,自己觉得多此一举,直接扯了扔在了床尾。 新婚夫妻通常是得用这张帕子检验女子的处子之身。 可是这翊王病成了这样,明眼人都瞧得见,人都直不起来,谁还指望跟自己行夫妻之实? 太后之命? 莫非太后不知道翊王如今这躯体已然病入膏肓? 等屋内下人们出来,沈忻月便带着疑问和巧锦进了里屋。 上官宇已经回了床榻上,又如昨日那般坐靠着。 “王爷,太后不知你病了?” 看着铜镜里巧锦熟练地绾着自己的头发,妆台边的沈忻月头也不回地问上官宇。 “不知。” 怪不得呢。 他人都要死了,还让人来取元帕,生怕他死得慢不成。 “你这几年都没有进宫吧?太后怎会没有起疑?” 上官宇对沈忻月这一问置之不理,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呢?” 见他不回答,不死心的沈忻月又发了问。 “知道。” 这下上官宇没有沉默,如实答了。 沈忻月心里满腹疑问又起,当爹妈的明明白白,当祖母的糊糊涂涂,为何? “怎么?” 上官宇听妆台那边的人问了一句就没声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他便转头瞧了一眼。 她竟然在旁侧脱了寝衣换起了衣裳! 虽然隔了屏风,但那屏风本就是半透刺绣,天未亮,刚换上的明亮的新烛火再一照,那身影透在屏风上清晰地不能再清晰了。 对方脱得一丝不剩,连今早自己触碰过的地方的轮廓都清清楚楚。 若是平常的日光进来,屏风定然不会如此透彻,偏巧今日他醒的早,让她起了,室内才点了明灯。 上官宇心里又骂了一句“该死”。 自己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沈忻月才不知道对面的人还能隔着屏风看到自己,自顾自换了今日她特意挑的紫衣。 她早已提前看好了的,屏风后黑乎乎的,连床榻在哪都瞧不见,这才放心大胆脱掉了一切。 衣裳穿好后,沈忻月出了屏风直直向床榻走来,脱了鞋就要上来。 她下着紫色百褶锦裙,上身是纯白暗绣海棠的短袄,袖口领口一圈绒绒的白毛,衬托地那细腻白嫩的肌肤仿若白玉。 细腰翩跹,盈盈可握。 上官宇本就有些心神不宁,见到她来,心里更加慌乱。 起都起了,又来做甚? 可沈忻月没有瞧他一眼,直接上榻,爬过他的腿,往里侧去了,掀起红被寻找起来。 “找什么?” 上官宇话音刚落,沈忻月就提起一张白帕,在他面前晃了晃。 “呐,就它。我让巧锦去厨房端鸡血了。” “鸡血?” “是啊,要不然用你的?” “为何?” 上官宇一脸不解。 “王爷,你知道这帕子干嘛的吗?” 上官宇摇了摇头。 “婚前没有嬷嬷到你这里来过?” 上官宇又摇了摇头。 沈忻月现下是明白了,皇后对她和他两处是不同的。 皇后知他病重,怎会派人来此教育夫妻之事? 但沈府无人得知详情,只知近几年翊王不在朝。 宫里只说翊王还在边疆驻守,需婚前才回程。 直到新娘子被背出府门才知晓,接人的只是一仗仪队,没有新郎身影。 送亲的再进府一瞧,新郎还是个将死之人。 许是怕穿帮,皇后是提前派了嬷嬷去沈府教养。 她提前也不知会嫁与如此之人,还专心听了整整一日,生怕嫁了后伺候不当丢了性命。 如今想来,自己那认真的蠢笨模样,恐早已传遍皇宫、传遍都城,成了众人笑柄。 沈府见不惯她好的多舌下人多的是,那继母好不容易逮了个把柄,定不会轻易放弃。 真真欺人太甚! “我清清白白之身,是王爷你不能验。现在太后命人来取元帕,我可不想被人诋毁。你病着,不能用你的血,我怕疼,也不想用自个的。我只有泼了鸡血上去复命。可明白了?” 听得沈忻月这一通解释,上官宇才明白这帕子做什么用。 可是二人确实尚未成真,皇帝皇后清楚他的身子,知道有这血,若是问责如何解释? “你不怕欺君?” 上官宇对她的大胆有些诧异。 这样的糊弄,是怎么想的出的? “王爷,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沈忻月狡黠一笑。 这事本来也就他俩知道,上官宇那问的什么蠢问题! 欺君? 你们上官家才是一群骗子。 “咳咳……” 上官宇无言以对,尴尬地假咳了两声。 沈忻月听出了假咳,笑得更开怀了。 她亮着眸子道:“王爷,你要是怕穿帮,就好好喝药,早点好起来啊,到时候你可以抱得美人归,我给你生儿育女!” 如此大胆的话从沈忻月嘴里出口,上官宇立刻怒意升起,卧床的自己还被人如此调戏! 见他脸一阵白一阵红,沈忻月早看出了端倪,取了帕子识趣地滚下床,利落地忽悠那宫里人去了。</p> 第4章 何必在此苦等 “什么?翊王府送了带血的元帕?” “是的,娘娘!今早太后宫里章嬷嬷去亲自取的,亲眼看着翊王妃的贴身侍婢从新房端出来的。” “翊王身子可有好转?” “魏太医回话确实有好转,药也勤吃着,翊王妃每日亲自看着煎药。” “呵,真是福大命大,这样都没死。那贱人在天上还保佑着呢!如今还得了个便宜媳妇。” “娘娘,您小声一些。” “小声些有什么用?自从那贱人死后,陛下何时来过我们如悦宫?” “娘娘莫气,是那辰妃自个短命,怨不得您。” “真是可笑,人在的时候不爱,人死了来怨人害她!他自个也不想想,是谁害了她,是谁害地她儿子如此?” —— 翊王府的冷清在翊王大婚后一扫而空。 撒满了枯叶的院子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布满了蛛网的亭台楼宇重新焕发了生机;将死不死的腊梅要么被砍要么被移,换上了火红火红的红梅。 连那书房里覆上了厚灰的书本如今也得以重见天光,展示于人。 沈忻月正在王府里转悠,满意地看着忙忙碌碌的奴仆和生机勃勃的一切。 “巧蓉,这王府还挺大!” “是呀主子,咱们找了两年了都没有找到你满意的院子,如今临到年底了,倒是寻了这处。” “娘亲在天有灵,您给我选了这个地方,我很满意。” 沈忻月双手合十,向天拜了拜。 若不是她娘亲,她确实嫁不进王府,这地恐怕被她占有不成。 如今虽没有地契,不算占有,但她还持着个主母身份,王府一切由她做主。 即使那病秧子一命呜呼了,这地也是她这个遗孀的。 除非二人和离了,那这地就跟她一刀两断了。 沈忻月已经想好了,若是王爷康复,两人过不到一处,和离的话,她也不要王爷给她什么金山银山,她要后院靠山那一片地。 那山是王府的,只要划一小片给她就行。 到时候中间能修个小屋子,凭山了望,山下这片湖和隔壁的大河就能尽收眼底。 执一杯温酒,欣赏那“孤帆远影碧空尽”,岂不美哉? “主子!主子!轮椅送来府里了,你快去瞧瞧啊。” 巧锦匆匆跑来。 话刚一落,脚底一滑,直直摔坐在路边。 “巧锦,你就不能慢点?” 瞧她摔的轻,说话的也没去扶她。 “巧蓉姐姐,我这不是知道主子着急嘛。” “好了巧蓉别说她了,这辈子怕是改不了。” 沈忻月从中调和。 “主子,你就护着她,你看她要再快一点,摔地远一些,咱们旁边这湖里的冰都能被砸开。” 沈忻月见巧蓉眉头皱成川字,嘴上说地正经,话却可笑的很,捏着帕子捂在嘴上笑了起来。 这巧蓉最是心细如尘,稳重得体。巧锦却是个活脱性子,一刻也停不了歇。 两人在一起,巧蓉永远要挑巧锦几根刺。 巧锦又不争气,每次一出现,定是有些幺蛾子。 “也是。若是被砸开,咱们今日还能喝上鲜鱼汤,现下倒是可惜。” 沈忻月莞尔一笑,附和着巧蓉。 与她一起“欺负”巧锦,俨然已是家常便饭。 巧蓉一听主子帮附,再抛出一句“可不是嘛”,便随沈忻月嘻嘻笑了起来。 “下回我努力些!” 巧锦嘿嘿笑道,也不恼,从地上翻起来,拍拍屁股,头上的发钗叮当响了几响。 “走吧,瞧瞧去。巧锦,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不是说通常要十日么?” “那是李二管家去问的。吉祥今日又去问了,掌柜的看吉祥执的主子的腰牌,说他们东家与咱们‘清音苑’有合作,立刻去城西的分店取了现货。让先将就用用,若不满意,还能新做。” “好,改日我登门致谢。” —— 沈忻月刚进院,就见主屋外立了个玫衣背影。 能在王府里穿得富贵样的女人,必定是那与她同一日、却不同门进府的姜侧妃。 她快步走了上去,朝着背影率先开口。 “妹妹,怎不进去?外头天寒地冻,何必在此苦等?” 姜丽妍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沈忻月一见,此人瓜子脸蛋,墨黛的发丝,如画的眉,瑞凤眼,是个美人。 “丽妍请姐姐安!王爷着我等姐姐回来再进。” 闻言,沈忻月心生奇怪。 上官宇为何如此? 他的侧妃来了,不让其进门,可外头风雪正盛,若自己迟迟不回,这人要等到何时? 况且,人又不是她召来的,怎还需要她去接待? 莫非,他指望两人真的姐妹情深,互话衷肠? 不,她可不愿意! 这辈子,她只愿在简简单单的内院生活,不要妻妾争斗,不要尔虞我诈。 沈家的后宅,复杂、狡诈,她简直是看怕了。 见姜丽妍冻到耳尖发红,沈忻月邀请道:“一同进去吧。” —— 二人进了屋。 沈忻月先让姜丽妍稍候,自己问问王爷,便进了里屋。 上官宇还是照例坐在他的床榻上。 沈忻月内心嘀咕,这是在打着坐盼望升仙不成…… 哪有人能在同一个地方,从早一直坐到晚的? 他也不躺着,也不趴着。 若是自己这么坐,恐怕早就憋死了。 她走过去,问:“王爷,姜侧妃来给你请安了,要邀进来吧?” 上官宇闻言抬眼看了一眼沈忻月。 先映入眼帘的是她噙着笑意的眼,往下便是高挺小巧的鼻子,红似红梅的唇。 玉颊粉面,朱唇微张。 看到她那一把能握断的腰,和上方的鼓鼓挺挺,上官宇突然就想起今早她在屏风那边的场景。 又想起她取了元帕后调戏自己的那番话。 心里无名一股怒火升起,带怒的二字脱口而出:“不见!” 沈忻月一怔。 那可是他的新婚侧妃,一没见过,二没得罪过他。 缘何他怒气冲冲? 沈忻月对他的行为甚是疑惑,蹙眉问:“你确定?” 上官宇对上沈忻月认真的脸,心中不免犹豫。 如何对女人,他实在不懂。 他问:“王妃有何高见?” 沈忻月答:“没有高见,那是王爷的人。” 此话说完,两人一时无语。 沈忻月没想到他语气平静地问自己意见。上官宇没料到她完全不管。 对于沈忻月而言,外头那是跟她瓜分夫君的人。对于上官宇而言,外头那人是多余的麻烦。 两夫妻之间虽没有什么真情实感,对同一个人又出奇一致地不想搭理。 空气里寂静了良久。 沈忻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吵吵嚷嚷起来。 “巧蓉,何事?” 沈忻月走到里间门口,朝外间问婢女。 没得到上官宇准话,她不想现下去面对姜丽妍。 “主子,巧锦说的轮椅到了,搬到了院里,大家都瞧着新奇,所以高声讲了几句。” “是吗?推进里屋来。” 沈忻月说话欣喜了三分。 轮椅来得可真及时! 直接将人推出去,省去什么见不见。 下人们将轮椅推进来,沈忻月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第一次见,上手试了试,灵活方便。 她眼含期盼望向上官宇:“王爷,给你找的轮椅。你看怎样?” 上官宇根本就没想离开他的屋子,见这轮椅只觉多余。 但见她那期待的神情,又奇怪地不想扫她的兴。 可他正要开口“还行”,沈忻月却将他堵了回去。 “你一副为难的表情作甚?瑞云,你们俩将王爷放上去推去外间。” 上官宇一听这话,刚刚摁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早上她就让那给她绾发的巧锦将他发束扎起,还命人给他穿上外袍,将他突然打扮地规规矩矩。 他很想问,都在榻上,束发与否,衣物齐否有何关系。 她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笑着对他讲:“王爷,你可是美男子,本就该玉冠束发,白衣翩翩。如今你虽然整日坐着,礼不可废,衣不能懈。我还是给你穿地规规整整,若是外人前来拜见,你也方便。” 现在,又是一句话,他竟然就要被推出门。 也就一天时间,王府的平静荡然无存,自己苦心竭力要的宁静被消灭干净。 黑暗里呆久了,心里对阳光并无憧憬。 可如今,她一来,一切就被她打乱地彻彻底底。 这女子,真是……</p> 第5章 实实在在好模样 沈忻月没有顾上上官宇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自顾自又绕着轮椅走了一圈。 然后抬眼看着轮椅上的上官宇,面上露出得意又满意的笑。 嗯,着了锦衣华服,束起白玉冠的上官宇,除了面色惨淡,实实在在是个好模样。 若不是病了,想必出门走一圈,也得引得无数都城少女幻想。 上官宇一抬了眼,便见眼前之人对着自己笑地痴痴的,仿佛一股春风柔化了一切。 他问:“何故如此?” 沈忻月道:“好看呀。” 一阵咳嗽疾风骤雨而来,上官宇咳成了筛子。 沈忻月忙上前躬身扶住他心口,熟练地帮他顺气。 待上官宇恢复了平静,她继续道:“王爷,你真好看,我没有见过比你好看的儿郎。你这咳要是早点好,我带你出门走一圈,炫耀炫耀!” “咳咳……炫耀?咳咳咳……” “嗯,让他们瞧瞧,这英俊儿郎是我夫君呀。” 沈忻月眉开眼笑,一看就是十分满意上官宇的容貌。 单单从脸上看,他便棱角分明,英挺剑眉,高挺的鼻,削薄的唇,无一不在张扬着优雅高贵、冷傲孤清。 一双桃花眼,虽始终半阖着,却也能从短暂抬眸中看得出,它们像乌黑的玛瑙,深邃有神。 沈忻月朝他笑笑。 从他手里扯了那张他用过的帕子,又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推出去吧。” 没等上官宇回应,沈忻月吩咐完小厮,就在前面引路去了外间。 —— “请王爷安!” 见上官宇出现,姜丽妍同她身后的婢女墩身见礼。 下人们退去,沈忻月将上官宇推向主座。 原本的二人坐塌已被移开,轮椅旁立了一只高小几。 “坐。” 上官宇指了指下座圈椅,示意姜丽妍入座。 没了主座的沈忻月本是顺势站在了上官宇身旁,姜丽妍一坐下去,她突觉站着跟他的婢女似的。 加上这一屋三人的空气中,隐隐透着尴尬气息。 沈忻月立刻动了要走的念头:“王爷,妾身出去走走,您和姜侧妃聊吧。” “稍等。” 上官宇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她。 沈忻月心里直嘀咕:叫住人作甚? 她可不是什么大气之人,自己的新婚夫君在与妾室相谈,自己看着,可不会心如止水。 从里屋出来时上官宇心里就有一些慌乱,上一次坐这里已经过去四年。 四年来他早习惯在自己的床榻上,承受一个人心里的苦痛悲欢。 突然的,沈忻月闯了来,硬是将他从里间拉了出来。 似乎是一个还见不得光的装瞎之人,突然就被人剥了眼上的那层黑纱,光明来地猛烈,有些刺眼。 他只觉一切来得实在太迅速,极不习惯。 听沈忻月要走,他不想一个人面对那更加陌生的侧妃,便神出鬼没地叫住了她。 “姜……?” “回王爷,妾身姜丽妍。” “久候了。” “能等王爷本就是妾身之福。” 娇滴滴的漂亮回复传入沈忻月耳膜,本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杵立之人也杵不住了。 她抬眼瞄了瞄,那姜丽妍面上的娇羞犹在,眼睛里的水波流转。 心道,别说男人了,我这女人见了都喜欢。 可这喜欢也就是一瞬间,自家夫君的妾室,怎么可能欢喜起来? 沈忻月不觉转眼瞧了瞧身旁之人的神色。 不出所料,那个“谁都欠他”的上官宇一贯神色,剑眉微蹙,面上神情淡淡。 她盯着看了一会,想看清他那眸子里的情绪,却看不清。 二人距离略远,还得凑近点才行。 还没凑过去瞧呢,上官宇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突然抬头转向了她。 他问:“你刚去哪了?” 沈忻月本就被他突然的转头吓了一跳,听得他一问,她立刻想:糟糕,莫非这男人在责怪自个迟迟未归,让他的娇滴滴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了? 她回道:“回王爷,妾身去煎药了,之后就去府里转了一圈,故而耽误了一些时辰。” “嗯。” 上官宇的鼻声毫无情绪。 沈忻月急忙解释:“妾身不知姜侧妃在此等妾身。” 你别责怪我回来的晚呀,罪魁祸首不是我。 让那姜侧妃等人的馊主意是谁出的? 上官宇没讲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沈忻月心想:“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空气又寂静住,三人无人出声。 “你没吃早膳?” 过了好一会,上官宇终于再次抬头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沈忻月瞧他这话是问自己,抬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才想起来自己的辘辘饥肠今早还没被伺候。 “没,出去的时候李二管家还没买回来呢。” 上官宇又不讲话了。 “王爷吃了没?好吃吗?‘心点铺’的包子可是出了名的,每日都要排队,还限量。也不知道李二管家买齐了没,昨日吩咐了让他早些去。” 既然他都问自己了,自己也礼貌地问问好了,沈忻月盯着那个转回去的头顶出了声。 想必早就吃了,都巳时了。 “没。” 上官宇的话倒是出人意料。 “没买到?” “买了。” “买了你为何不吃?” 沈忻月一激动,本就敷衍的“王爷”尊称也忘了,“你”字脱口而出。 她自个是因为急着去看婢女给他煎药,在屋里给元帕泼了鸡血就出了屋,后面忙着带奴婢们去府里各处“分地盘”,走了一大圈才刚刚回来。 包子自然是趁热好吃,想来现下都冷透了,自己想吃没吃上,这人有的吃又不吃? 又是唱的哪一出? “那王爷药喝了吗?” 见上官宇还是给她展示着头顶闷声不回话,沈忻月补问了一句,话里带着咬牙切齿。 昨日才说好好过,今是若是从他嘴里再吐出个“没”,她保准命人立刻当着那姜侧妃就把嘴给他掰开,强喂药。 “喝了。” 沈忻月闻言一怔。 被强迫喝的药已经喝了,裹腹的包子却没吃,为何? 脑子有病? “呵呵,姐姐,王爷是在等你回来呢!” 姜丽妍仿佛看穿了沈忻月的疑问,再次娇滴滴地出了声。 沈忻月不置可否地勉强笑笑。 呵,等她? 想得倒是美。 昨夜晚膳她筷子都没有动几下,对面那人就说吃好了,她见他兴致缺缺,自个吃着也有些无趣,便也搁下了碗筷。 若是要等她,昨日那虽是清汤寡水,但却是二人共食的第一餐,怎么不等? “姐姐,心点铺的包子果然名不虚传,拜姐姐恩典,今早妹妹尝了鲜,十分味美,妹妹谢姐姐挂心。” 姜丽妍说着起身又给沈忻月墩身一拜,搞的沈忻月有些愕然。 规矩怎么这么多? 沈忻月客气道:“今日仓促,早膳简单。日后你有想吃的,吩咐人去厨房给李婆子讲一声,她自会安排。” 姜丽妍回:“多谢姐姐!” 提到吃,沈忻月问上官宇:“王爷,厨房先前那个王婆子做的饭我实在吃不下,本是准备安排她去别处做些轻活的,她说您从小吃她的饭长大,不听我言。日后怎么办?” 一说起厨房沈忻月就心悸,眼屎大一点小事,今早非得闹到她面前。 陪嫁的李婆子按她吩咐接管膳房。可今日那李婆子刚进厨房准备午膳,昨日伺候了新婚夫妻一顿“美食”的王婆子就出现了,开门见山朝着李婆子一顿好骂。 一会骂这李婆子不知好歹刚来就要翻天。 一会骂这王府众人势利眼,见来了王妃就使劲巴结。 一会骂这王妃是个狠毒心肠的,刚来第一天就将伺候王爷多年的奴才赶走。 甚至连带王爷都骂忘恩负义。 话骂地实在难听,李婆子听不过,又插不上嘴,只得动手甩了她一巴掌。 这下不得了,那王婆子硬是先坐在厨房门口哭喊了一通,见没人搭理,便跑到了王府大门直接嚎叫起来。 门房那边扯了半天,好不容易三人合力给拉进了府内,那王婆子却跑到了主院前哭天抢地。 新婚第一天,沈忻月一出院门就见着这么一出晦气。 再听下人们向她一汇报今早的“盛况”,心里郁积地,恨不得几巴掌给她扇闭嘴。 “晚些叫她进来,本王给她讲。” “是。” “王爷,那妾身先告退了,明日再来向王爷和姐姐请安。” 姜丽妍起身要辞。 “不用,每月初一、十五过来。” 上官宇发了话。 “是,那王爷保重身子!姐姐,妹妹告辞。” 姜丽妍软糯的声音在厅里响起,娇媚的笑容朝着二人一展,便转身出了去。 瞧着那扭成花的背影,沈忻月心里不是滋味。 这侧妃不像个闲的。 再瞧瞧这轮椅上俊俏之人,盼他早日好吧,总觉得好像种的一棵花,会被别人摘了去。 盼他不好吧,自己可瞧不惯那病殃殃的样子。 还没有纠结出到底是不是盼他早日康复呢,上官宇就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立刻躬身去帮他顺气,顺着顺着,心里就只盼着他早日好了。 他若是活的长长久久,也好。 “我给你的帕子,你怎么不用?” 沈忻月看着用手抵着唇咳的上官宇不满地发问。 明明出里屋前她才给他塞了一张干净的,现在也不知道被他丢哪里去了。 这人一咳半天不停,不用帕子捂着,难道唾沫横飞,咳到新换的衣裳沾上污秽? “不知放哪了……咳咳……” “我就知道。呐,再给你一张。” 沈忻月又从袖子里取了一张递了过去,塞他手里。 “你别再丢了哦,我就这两张好帕子,都给你了,再要我还得去新买,那绣线可不多得。” 久咳刚停的上官宇端详了一会手里握着的紫帕子,想起他身上那条。 今日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塞了一个粉帕子给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要被下人往外间推,于是他慌慌张张将它塞到了袖子里。 那会想咳,本是本能地想去拿帕子,手伸进去摸到了不一样的软滑,可又鬼迷心窍地放了弃。 现在怎么又给了一张新的? 还绣着好看的金蝴蝶。 沈忻月以为他看了半天好歹会给个回应,可是他总也没出个声。 最终回应她的不是的沉默的上官宇,而是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咕噜”好几声。 “啊,好饿。吃饭吧。” 沈忻月直起上官宇面前弯弯的腰身,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总觉得今日有些不适,除了饿,还隐隐的疼。</p> 第6章 竟然开始笑了 果不其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忻月的腹痛仅仅几个时辰就蔓延到四肢百骸。 强撑了半天,晚膳后她再也撑不住,胡乱扒了衣裳就躲在榻上蜷缩起腿。 真是活生生的撕心裂肺。 昨日白天她就有些没劲,但由于是自己的大婚之日只顾着紧张激动,进府后直到今日也是一个接一个的事情忙,精神紧绷,也就忘了这些。 昨日被冻,晚上晚睡,跟咳地喘不上气的上官宇一起睡不踏实,早起还一直忙碌,若身体没有反应,她差点都忘了自己此生从未经受过如此疲累。 “嘶……天呐……” 沈忻月已经在榻上滚来滚去好几大圈,双腿蜷缩地像个刺猬,手死死捂在腹部,心里简直想开膛破肚,抓出里面的疼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痛到后来,只剩气若游丝地哭。 “你病了?” 上官宇不知何时被巧蓉推进了里屋,见到榻上那个翻来覆去的人忍不住心中的疑问。 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那些受伤的士兵疼起来都是啊啊啊嚎叫,直白地很。 这人满头大汗到头发都湿了,还紧紧抓着被子不放,浑身发着抖,嘴里还微弱地呼痛。 那么凶的人,此时竟然还在被子里凄凄惨惨地哭? “主子,快快快!红糖水来了!热的!” 巧锦端着一个大碗慌慌张张进来,水撒了些在手边,被她忽略了。 巧蓉刚塞给沈忻月一个大大的汤婆子,正在帮掖被子,闻巧锦已来,赶忙扶住主子的肩膀,帮她弯起身。 碗递到沈忻月嘴边,她闭着眼,眼泪还挂在眼角边,一口接一口,不歇气的喝完,又躺下去,偏在枕头上,抖着身子。 “王爷,主子不是病,是痛。受凉了更痛。” 伺候完沈忻月,巧蓉站起身,恭敬地站在榻边垂头回复上官宇。 “没病怎会痛?” 上官宇仍旧一脸茫然。 巧蓉不敢继续答,巧锦却有些脸红。 沈忻月听见对话,躲在被子里的脑袋微微抬起,微张已经昏花的眼,虚弱地低声吩咐了句:“出去吧。” 两个婢女便墩身一福退了去。 沈忻月再一次闭上了眼睛,鼻子眼睛都藏进被子里,只剩沾了汗紧蹙着的眉头还在外面,气息不稳地闷闷出了声:“女儿家……的毛病。” 上官宇静了好半天。 这毛病若是受凉更痛,那昨日她来了王府就在发抖,今日自个推她起床也是沾地就喊冷。 也就是说,这事,多多少少与自己有关? 过了好一会。 “可有法子?” 瞧着被子里的沈忻月似乎有些缓解,人不哭了,没有抖了,也不再翻来翻去的,上官宇才开口发问。 “忍。” 九死一生的沈忻月回了句。 她终于觉得好受多了,腹部不再那么撕裂,渐渐才从被子里伸出头,睁开不再是花白的眼,看看周围。 天已经黑尽,屋里点了几盏灯,不算很明亮。 上官宇坐在轮椅上正正对着她,好像在端详什么物件一样端详着自己。 他实际上已经看了她一个多时辰。 从昨日到今日,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生活的沈忻月让他有些不知所谓。 凶他的时候、逼他的时候、给他顺气的时候、夸他好看的时候、言语调戏他的时候,甚至现在,她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蜷在榻上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本是想着娶了王妃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大不了多一个人在府里放着,两人井水河水互不冒犯。 反正自己差不多是个废人,对谁在不在都无所谓。 谁知道她一来就完全颠覆了自己的生活。 第一日就要跟自己挤着睡,半夜一咳就翻身来帮忙顺气,使得他只能咳地压压抑抑。 饭要他好好吃,药要他好好喝,今日下午还给他手里硬是塞了本书……哦,不是,是个奇葩的话本子。 连他坐在轮椅上,都强制他在门口冒着风好好看几眼外面的风景。 院里那株腊梅被她换成了红梅,喜字和大红灯笼都还在,奴仆热闹干练地干着活。 她给他盖上厚地不能再厚的裘衣,耳朵上放个不知哪里翻来的耳罩,塞给他一个完全用不着的手炉,站在他身边,召集了府里所有下人到院里,挨个给他请安。 十几个沈府来的人,姓什名谁,年方几何,老家何处,家里妻儿子女兄弟姐妹几个,通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仿佛回到了他被封翊王的那一年。 新兵入伍,他站前头,下面一排排的人头也是如此,大声又稚气地汇着报。 “报翊王!我叫王老二,老家宜州,家里有个婆娘,下个月要生了。” “报翊王!我叫苏立光,老家成州,家里有父母妹妹,还没娶,不过我表、表妹等我回去……” “哈哈哈哈哈,等你回去表妹早跟人跑了。” “你们别、别胡说,表妹说了多久都等我的……” “报翊王!俺叫梁山,老家梁州,俺们那有个山就叫梁山,俺娘在山上生的我,所以俺也叫梁山,俺家俺是独苗苗!” “哈哈哈哈哈” “别笑!俺说的真的!” “……” 一晃整整五年了。 她总是一副不容人反驳的语气,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做主惯了。 如今她完全换了个模样,本以为人垮倒了,他会乐的自由自在,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痛成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问她可有什么法子,她说“忍。” 忍? 呵,是了,所有的痛都没有法子,只能忍。 忍到烛尽光穷,铭心刻骨。 “王爷,你腿疼吗?” 沈忻月打断了上官宇。 她抬头就看他先是打量着自己,后来又渐渐垂了眸,再然后双手死死抓住膝盖,感觉那用力到发白的手指都要扣到了肉里。 见他不适,她连忙从被窝里拱出来,顶着被子跪坐在了榻边。 “不疼。” 上官宇见沈忻月说着就要过来摸他的腿,赶紧打住。 “不疼你捏它干嘛?我给你揉揉。” “不用。” “今日太医说了,多给你按摩有助于康复。” “本王腿没病。” “没病你怎么站不起来?” 上官宇很想脱口而出一句什么,又想,关她什么事?闭了嘴。 “你没事了?” “嗯,好些了。我让巧蓉给你揉?” “不用。” “那瑞云或是余虎?” “不用。” “你毛病怎么又犯了?不揉算了。我让他们在浴桶里加了药,你等会好好泡泡。你自个叫他们来扶你吧,我再躺会。” 沈忻月凶完上官宇就自顾自趴在榻上,扯了被子过去,身子一缩蒙了头。 上官宇见她顶着被子缩进去的样子简直跟个王八似的,嘴角不自觉抽了几抽。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四年了,他竟然开始笑了。 —— 三朝回门日。 一大早,沈忻月没等上官宇推她,从被窝里恹恹地坐起来。 坐起来也就坐着,好半天不动。 “何事?” 上官宇见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自己的脸,准备起床。 简直与前两次懒的起、要他推好几次的作态两个模样。 “啊……” 沈忻月捂嘴打了一个哈欠。 “今日我要回沈家。” 垂头瓮声瓮气作答。 “为何?” 上官宇的声音有点焦急。 才来几日怎么就要回娘家? 不与自己过了? “王爷,今日回门,本来是带夫婿回家的日子。” 沈忻月侧头看了眼上官宇,眼里有些落寞。 她从沈府出来的时候没料到无人迎亲,没料到新郎是个病秧子,也没料到自己会一个人回去。 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今日我不在,你也得好好吃药。回来我若是知晓你药没喝,你就是睡着,我也会将你拉起补上的!饭也好好吃。” 沈忻月严厉地讲完,就要掀开被子出来。 上官宇突然出声。 “本王跟你一并回。” 闻言,掀被子的手停顿了。 看着上官宇的眼里有道光,一瞬间又熄灭了。 “开什么玩笑?你好好养着身子吧。” “真的。” 上官宇讲完,没等沈忻月说话,缓缓坐了起来。 紧接着一阵汹涌澎湃的咳嗽,沈忻月熟练地靠过去揉搓他的心口。 终于艰难地咳停。 “王爷,你的身子……我没事的,反正半天就回来了。” 沈忻月嘴里说着宽慰上官宇的话,心里却是一阵哽咽。 还不知这半天要怎么熬得过。 “死不了。” 上官宇又开了口。 “行了!你别折腾了!你还怕死不了吗?都说了让你别想死。” 沈忻月一听“死”就难受,连说话都起了几丝哽咽。 不该死的早死了,现在刚嫁的,看起来也快了。 说完话从被子里出来,刚要从上官宇腿边爬过,却被上官宇伸手一把拉住了胳膊。 “不是总让本王出去看看吗?今日就出去。你都说了,仅仅半日,午膳后我们就回来。回来就喝药。” 上官宇一番话说地沈忻月心里翻江倒海。 她本就有些难受,此刻一听他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跟自己回门,更难以自控。 坐直了身子,扑过去就抱住了上官宇的脖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心里又盼望他一起去,让她不要孤孤单单一个人。又盼望他身体早点康复,所以不想他陪自己去折腾。 突然的一扑使得上官宇晃了晃身子,幸好坐靠着榻板,没有倒下。 “王爷,你要是身子骨好着就好了。好了,你继续睡吧。” 抱了半响,沈忻月从上官宇肩膀上直起身,说了话,眨着被眼泪打湿的睫羽,朝他挤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容,走了。 上官宇愣愣地坐在榻上,好一会回不了神。 沈忻月清澈明净的眸子仿佛还在他的眼前,水润润的。那长长的睫毛仿佛还扫在他的脖子上,痒痒的。她清香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留着,怪好闻的。 她表面总是凶巴巴的,其实不过是拧着一股劲。人就跟纸老虎一样,耀着武扬着威,却毫无威慑力。 他抬头抹了一把脖子边还残留的温热的几滴眼泪,仿佛这泪都滴在心尖里,让他突然想护住那人。 实在是十分久违的感觉。</p> 第7章 记得还给我 洗漱后,沈忻月准备换衣裳。 一回里屋就见上官宇站在榻边歪歪倒倒,摇摇欲坠。 她惊呼一声,连忙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王爷你怎么站起来了?!太危险!你先别动!我支着你!巧锦,快让瑞云他们进来。” “不用!” 上官宇一声高呵阻止了正要出门的巧锦。 “王妃,放开本王。你再如此抱着,本王真要倒了。” 沈忻月闻言将脸从上官宇胸前抬起,看了下他的神色。 见他气定神闲。 她不禁蹙眉,埋头看了一会,有些犹豫。 上官宇的腿本就有毛病,现下看起来实在是勉强硬撑。榻边又没有任何支撑,自己真要脱手,若他直挺挺倒下去,该如何是好? “本王要真倒下去,你这身子是支不住的。” 上官宇似乎看穿了她脑袋里的考量,及时打消她还要支着的念头。 也是,不说是她,就是瑞云或是余虎,也支不住。 八尺身高,虽病了几年,骨头没变。肉少了些,筋肌退了点,但也没掉彻底。 “怎么?舍不得?” 见沈忻月复又抬着脸,没动,上官宇再次出击。 沈忻月抬眼一瞧,上官宇的眸子里几分揶揄,她连忙放开了他的腰,往后退了一小步,耳尖一点点发红。 怪噌道:“王爷,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站不起吗?怎又可以了?” 沈忻月脸上满是疑问。她说着话,双手还高抬着,跟时刻准备着要接住坠落的物体一般。 不过,好在他虽然颤巍巍,但确实是站定了。 “往旁去些,本王走几步试试。” 上官宇双手放在大腿两侧,提着中衣的裤子,向前挪动。 右脚挪了一寸,换左脚挪了一寸。 “哎,真可以走了?” 眼里放光的沈忻月话刚说完,上官宇便一个趔趄。 沈忻月眼疾手快去搂住他,所幸支住了。 见人没歪了,沈忻月从他腰上再次退回来身子,抬头问上官宇:“我扶着你总行吧?你再慢些。” “好。不太习惯而已。” 上官宇算是应了她要扶的请求,由着她抓住自己的胳膊。 其实除了她能安心一些,并没什么实际用处。 上官宇又走了两步,往轮椅上一撑,颤颤地坐下,“今日就这样吧。” 沈忻月才没认为“就这样”是个遗憾,简直跟得了奇迹一样欣喜,她高呼道:“王爷,你可以走啦!” 心里和眼里都是笑,仿佛盛满星辰的明媚眸子晃了一下上官宇的眼。 “嗯。本王早说了,腿没病。” 沈忻月嘟嘴斜睨他:“哼,没病?那你之前站不起是何故?” 上官宇没回她,心里自己有些嘀咕。 沈忻月见他不语,只顾着兴高采烈,她开怀地笑着说道:“不管啦!你能走就好。没想到魏太医的药还挺有用,就泡了一次。若是能加上按摩,你不是很快就能健步如飞了?晚上我回来就给你捏,保准好地更快。” 上官宇嘴角又轻微抽了抽。心道:“这人真是能自说自话,自圆其说。” 等坐在妆台边的沈忻月稍微平静了点,哼着小曲的面容收敛了点,上官宇沉声向她的背影出了声:“本王今日同你回门。” 沈忻月从妆台转身,先是满眼疑惑,后又满是担忧,“王爷,我确实是想你陪我。可是外头风大雪飞,你经不起折腾。虽然腿有好转,你的咳症可不是能折磨的。” 上官宇:“无妨。多穿些。” 沈忻月一怔,随即欣喜地问道:“你说真的?” 上官宇桃花眸微眯,语气强硬:“自然当真。” 沈忻月第一次见上官宇严肃的表情,不觉心里一抖。他虽然还是坐在那里,却有种难言的不怒自威,气势无端凌人。 她闪着睫羽,看了一眼他,低声怯怯地道:“好吧。那我们带着药去熬。” —— 马车里的上官宇被裹得严严实实。 中衣和深紫色锦袍之间硬是被沈忻月多塞了一件长袄,锦袍外还捂着极为厚实的玄色大氅。 眼见着沈忻月还要往他手里塞几个银霜炭手炉,上官宇连忙拒绝:“太热,过会恐要出汗。” 沈忻月一边放他手里,一边反驳:“热什么热?等会冷了又要咳了。学学我,多捂几个暖和。我最怕冷了,哦,也不是,热也怕。” 上官宇勉强接了一个手炉,车里萦绕着莫名好闻的花香,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上红唇一张一阖,他心神有些混乱。 沈忻月抬眸冲他微微一笑,不知为何,上官宇突然心跳漏了一拍,这奇怪的感觉,最近接二连三出现了好几次,他有些难解。 为了掩饰心里的慌乱,他撇开看着沈忻月的眼,轻咳一声,问道:“后面车里是何物?” 今日奴仆们抱他上马车时他已看见,小厮们往后方车上一箱一箱搬了东西,还系了大红绣球。 婚礼不是已经过了几日,为何还要红绸? “王爷,回门礼。本是王府送的,可府里一无所有,我就自己备了些。以后王府有钱了,你可要记得还给我啊!” 上官宇嘴角微勾。 几个回门礼而已,还要指望他还给她?若以后王府有钱,不都还是她使唤吗?左右口袋一倒而已。 看来这人脑子不太好,还财迷。 他轻嗤一声,朝她道:“好。” 见他回应,沈忻月朝他又笑了一笑,随即叮嘱道:“过会去沈府,你就端好你的王爷架子,没事不用跟他们废话。别人说什么你都别放心里。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别轻易让他们起。若是你不高兴呆,告诉我,我们随时回去。” 上官宇心中不解,回门的礼仪不就是去装个吃饭的样子,怎么还能说走就走? 他问:“午膳也不吃?” 沈忻月说话的认真模样,仿佛是关照媳妇上门拜见公婆一般。这话里的内容却又诡异地处处透着“以你高兴为主”。 还有,“别轻易让他们起”是何道理? 沈忻月摇摇头:“你要不高兴,我们就不吃。反正沈家的饭不好吃。饭做好吃的奴婢我也带走了。” 可不是嘛,李婆子的手艺祖传的优秀。 李婆子的外公是都城有名的宴席大厨,李婆子的娘嫁人前也是学了许久,学了几层。 本是凭手艺可以活地潇洒的一家人,不料李婆子外公因某官家的宴席喝酒死人,被构陷落了罪,一同帮办宴席的女儿女婿也受了牵连。 这才使得李婆子被卖了奴婢,辗转几家,被沈忻月娘亲买回了府,做了厨房管事。 李婆子不仅手艺精湛,为人还大方良善,从小沈忻月就在厨房被塞各种好吃的。 亲娘咽气,继母持家,沈忻月常吃不饱穿不暖,菜饭不仅寡淡,量还少的可怜。 多亏厨房的李婆子隔三差五送给些吃的,她才健康地养到十岁,舅舅找来变成有钱吃饭的人。 “王婆子后来可有受你安排?” 上官宇想起前日他召见过那个厨房地头蛇,不知有没些作用。 沈忻月立刻回应:“有的,有的!终于肯给李婆子腾地方了,不然我们可能连肉汤都喝不上。” 上官宇抱臂在胸前,冷淡地道:“那便好。” 沈忻月蹙眉不解地问道:“王爷你先前与她说什么了?回了厨房简直换了个人。” 上官宇见那王婆子时沈忻月正在厨房给他看药,也没见王婆子出去多久,回来厨房就恭恭敬敬请王妃安,让她安排活。 上官宇:“没说什么,无非是本王母妃一些叮嘱。” 沈忻月满目惊讶:“王婆子是辰妃娘娘找来的?” 上官宇点点头。 沈忻月气呼呼道:“哼!都是娘亲找的,差别也太大了。” 上官宇:“?” 沈忻月解释道:“我那个李婆子从小就待我亲闺女似的,你家这个怎么这么凶?我入府第一日就恨我了,还跑到王府门口破口大骂。门口的人说了,路上那些人帮着骂,说我第一日就欺负你们孤儿寡母,气死我了!” 上官宇一听“孤儿寡母”,心里一惊。 他是“孤儿”,但并没有“寡母”,母妃早就去了。 那王婆子还想当“寡母”?要不是她曾经伺候过母妃,凭她多次冒犯,恐怕早被他一刀斩杀了。居然能大言不惭称寡母。 可是说到人“凶”,谁能比眼前这个整日絮絮叨叨的人凶? 瞧瞧那一脸华而不实的怒气! “你娘亲何时去世的?”上官宇问道。 “你不知道?跟辰妃娘娘同一年,春初。”沈忻月答道。 呵,还好意思问! 要不是我娘去了,你娘还不立那个遗诏,你也没有我这个便宜王妃了。 “不知。” 上官宇顺势抬眸,看了一眼车里也将自己捂成粽子、密不透风的沈忻月。 白脂之肤,黛墨之眉,杏仁之眼,朱色之唇,发丝细软,鼻梁高挺。 若是娘亲身边长成的,应也是温温柔柔的一女子。 与母妃同年,那就是十二年前,那时候她才……三岁。 比自己还小不少。 那失母之痛如何排解? 瞧她长成一副开怀样,必定比自己幸运,应是姊妹亲热,父亲爱护。 比自己幸运。 “王爷我们到了,你坐着先别动,我带人先去屋里看看热不热,不热先点了火你再进。” 马车将停,沈忻月掀开了车帘瞧了一眼,关照完上官宇便自顾自下了车。 再次见到沈家大门,她心里有些堵。 一切恍如昨日,一切又如隔千年。 —— 如悦宫内。 郦妃正挑着一簪子香料往香炉里放,宫女进来传话道:“娘娘,华宁宫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呢。” 郦妃丹凤眼斜睨了一眼传话之人,不客气道:“她又要兴什么妖?害的我还不够?” 宫女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我的娘娘嗳,小声一些,话可不可乱讲。看在咱们老爷公子的命上,不要顶撞那位主子。咱们去听听看,若是小事,从了便是了。” 郦妃往边上一扔手中的物件,等着宫女给她披上斗篷。 穿戴整齐后,她朝着面前宫女苦涩一笑,自嘲道:“是我没用。夏芙,如今我一家性命都在人手中握着,我还能如何?她那好儿子也是一脉相传,就是他日他登极,我们苏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夏芙从门外宫女处取来大伞,撑在郦妃头顶,扶着郦妃出了如悦宫往华宁宫走。 她轻声安慰道:“娘娘,将军虽然被砭黜,但只要命还在,苏家便还有转圜余地。况且公子现在还在朝任职,早晚会有重新爬起来的一日。” 郦妃停足,抬头望了望天,雨雪纷飞而下,天昏暗雾蒙,阴沉冷冽。 半晌后,她道:“哥哥那只是个小官而已,干这么多年了还只是殿前副都指挥使,上面还有二皇子手下的殿前都指挥使压着,这辈子还有出头之日?翊王如今是醒了,赵家不过要借刀杀人罢了。呵。”</p> 第8章 吃人的沈府 “哟,二妹妹这是回门了?” 还没有走近,花厅里就出来一个身披酱紫披风的女子喊停了沈忻月。 “大姐姐安好。” 沈忻月话讲完便要往府里进,根本不愿继续搭理她。 不料大姐姐沈如琴侧身一转,挡住了她的路。 沈忻月忍了心中怒火,抬脚准备从她另一身侧走过。 不料,沈如琴的两位侍婢却上来挡了道,还将身边的巧蓉狠手拉倒在地。 她今日出门原想着王爷也在,沈府好歹有些忌讳,用不着防护,便没有带那两位女侍卫。 现下只有她和巧蓉两人,巧蓉这一摔,道又被堵地死死。 心中直呼倒霉透顶。 “大姐姐这是何意?莫非我三朝回府,沈家不允进门?” 沈忻月忍无可忍问道。 对她尊敬本是抬爱。 本沈忻月才是唯一嫡女出生,娘亲去世后,爹将妾室柳氏抬正做了嫡母,世道就变了。 这柳氏所出子女摇身一变,长子沈立奇成了嫡子,同胞长女沈如琴成了沈府大嫡女。 从此她的苦日子便一发不可收拾。 二位亲兄妹轮番对她欺负,衣服脏了怪她泼了墨,木剑折了怪她踩了脚,首饰掉了怪她手脚不干净,连糕点被猫儿吃了去也说是她嘴馋偷了的。 继母没有对她手软,更没有心软。 沈如琴只要一哭,她就得去祠堂跪她那早去的亲娘,跪她没有教好她。 沈立奇只要一闹,她就得去领个家法,被赏赐几鞭子。 才几岁的小孩,就要受冷受饿受虐,虽然没有在身体上留下痕迹,但心里的疼痛,早就钻心刻骨。 本以为她如今已经嫁做他妇,再归来,也就这一次,互相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就罢了。 没想到,人还没进院,就被人堵上了。 而且,这架势,不是专门等着,又是什么? “二妹,你这就不懂规矩了,什么叫‘不允进门’,你这不是已经进了沈府了啊?见着我和你大姐姐,怎么也得礼貌地问候两句吧,怎么一句话敷衍完就要走了?” 沈立奇从沈如琴背后走了过来,跟女人似的小肚鸡肠砸吧砸吧了几嘴。 平常只要二位女护卫在身边,这二人大不了也就斜眉吊眼弯酸她几句。 今日明显发现她独身一人在,连话都放肆地大声了些。 “大哥,您也看到了,今日外头寒冷,我只是想先进屋看看炭热不热。还请大哥帮忙让小妹进去。” 沈忻月竟然以为这大哥今日能帮忙说上一句,话刚落下,现实就给了异想天开的她一拳重击。 “呵呵二妹妹怎一人回了?怪不得急着往里躲呢!” “谁知道呢?” 沈如琴刚讲完,沈立奇立刻附和,二人一言一语,好不配合。 “大哥,是说那二妹夫都要死了,就一口药吊着呢!这也难怪她一个人回门啊。哎哟,真可怜!说不定过了几日那些抬出去的嫁妆又要抬回来了。你又要克死人啦?” “你要说就说我,别说我家夫君!他身子如何用不着你挂心!” 沈忻月面上因怒火染红,咬牙切齿捏着拳头怼了两句。 心想,幸好让他在车上没有下来,遇到两位瘟神,可又要将他气咳一场。 又说她克死人…… 沈忻月都快麻木了,从小被继母和这对兄妹如此讲的次数,简直数也数不清。 “二妹妹,我哪个字说错了?送亲的可是给我们大家都讲了,二妹夫连掀盖头都没有力气呢。你瞧瞧你,这如花似玉的,真是糟蹋。那病秧子,怕是你都不用伺候了吧?呵呵呵……瞧你还听宫里嬷嬷听得那么认真,学这些本事,莫非是要伺候那些野男人?呵呵呵……保不准这几日啊,早就爬了别人的床活学活用了呢!” 沈如琴的话简直刀刀割肉,说完还捂着嘴嘻嘻嘻笑了起来。 如此直白大胆的话,哪像一个深闺女子口里吐出来的? 况且还当着一个大男人沈立奇的面。 沈立奇居然不仅丝毫不避讳,还从头到尾扫了沈忻月一眼。 眼里露出轻蔑的神色,鼻子里轻哼一声,嘴里啧啧啧起来,仿佛今夜沈忻月就在野男人床上似的。 “沈如琴,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眼里包着泪,沈忻月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巧蓉起身就要上前,被二位婢女猛然一踢,再次踢翻在地。 “你还反了天了不成!沈府里怎么说话的?” 沈忻月只听得话响,来不及反应,下一刻沈立奇抬手就挥了一巴掌。 他虽然虚胖,却仍旧是一个牛高马大的身量。 而且,这一巴掌力道极强。 沈忻月左脸立刻出现几条手印子不说,身子根本没有时间回避,那肥手猛地一带,她身形一歪,就狠狠摔到了地上。 地上为了止雪撒了许多细石子。 沈忻月突然倒下,下意识双掌一撑,两只手掌半部立刻就被刺开,渗了鲜血出来,还深深浅浅塞进无数沙石。 她咬着嘴唇,疼地除了捂手,说不出一个字来。 耳朵里还被震到嗡嗡嗡地作响。 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心尖。 “主子!” 巧蓉见状顾不得那两个侍婢拉扯,哭着喊着就往她身边爬。 两位侍婢见自家主子已经得逞,也没有再刻意阻止。 “没事,巧蓉,你去外头给王爷说声,今日我父母不在,我们先回府。” 沈如琴、沈立奇听沈忻月如此一说,有些意外,怎么那病秧子上门了? 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大门口就传来狠厉的一声: “放肆!” 沈忻月以为自己嗡嗡作响的耳朵幻听了,抬眼才见上官宇已经被瑞云和余虎抬进了院。 此刻瑞云正推着轮椅上的他朝自己迅速走来。 她慌张地拍起自己渗着血的手掌,免得过会病秧子上官宇见着血给吓到了。 还没有拍干净呢,上官宇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轻。 “王妃没事吧?” 上官宇的声音有些压抑。 “没事没事王爷,摔了一跤而已,你怎么进来了?你的大氅呢?” 沈忻月连忙跪坐起身子,正对着上官宇说话。 眼里藏不住的欺骗,却又分明害怕他担心。 上官宇见她这样,心想,也不知是为谁在辩护,明明脸上清晰一掌手印子,还说自己是摔了的,真是脑子不好使。 再抬手想做些什么,心中的咳嗽却不允许他继续。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十分猛烈的咳嗽带着上官宇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沈忻月立刻爬了起来就给他顺气,也忘了手掌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上官宇抓住她的手腕,痛苦地咳了一阵才停歇。 翻开她的手掌瞧了眼,眼里一丝杀意立时兴起。 “王爷,没事,我过会洗洗就好了,摔的时候没有注意而已。我们回王府吧?我看沈府室内也没有多暖。” 沈忻月撒着谎,她可不想再进这吃人的沈府,去任人欺负去。 心里千后悔万后悔,为何就没有带女护卫! “你去看了?” 上官宇的语气太冰冷,沈忻月闻言一怔,他连脸上都很不友好。 “方才你可是被人推倒了?” 冰冷的话又补了一句。 沈忻月见瞒不过他,连忙附在上官宇耳边悄声说话,生怕被对面那几个人听了进去。 “王爷,我今日没有带女护卫,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里头还有人呢。咱们回去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不用!” 声音虽不是很大,气势倒是很吓人。 沈忻月本是小小声说着话,不知上官宇为何突然就大声回复了一句,吓地她一个激灵。 直身看他,白净的脸上有些微红。 仿佛是,有丝怒意? 上官宇不再抓住她的手腕,细白的手指轻轻捏住她没有受伤的指头。 抬眸对着对面的人。 “跪下!” 沈立奇和沈如琴被这声唬住了,但是明显还没有将这轮椅上的人看成天家之人,想跪不跪地杵在那里。 与其说他们是不想跪,不如说他们是不愿相信眼前之人有这等能耐,让吏部尚书府的嫡子嫡女随便下跪。 他们不愿相信,沈忻月身边的病秧子,还能给她撑腰帮衬。 他们不愿相信,将死之人,还能来府里作福作威。 他们不愿相信,这人,是翊王爷。 “呵,冒犯本王王妃,忤逆本王,脑袋是顶的太久了。虎子!” “在!” “给点教训。” 上官宇一声刚落,沈立奇就“啊”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沈忻月只觉得他膝盖硬生生地磕在了地上,吓得她忙捂嘴“嘶”了一声。 心想,定是好疼! 吓傻的可不止沈忻月,沈如琴早已魂不守舍。 那“虎子”不知何时一个箭步上来她的身侧,对着旁边的沈立奇临腿一踢,她哥就脆脆地跪了下去。 那自己若也被踢一脚,岂不…… 沈如琴一个身软,不由自主膝盖弯下身子倒地。 上官宇感到手里的手指吓到一抖,抬手止了一止,余虎没有继续“教训”,立刻回到轮椅另一侧。 空气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忻月简直傻了。 这余虎,她还曾嫌弃他给王爷洗不干净…… 王爷这身边的人,是个比她的女护卫强无数倍的高手来着?刚刚他的速度之快,她可是连身影都没有看全,沈立奇就跪下了。 那日若是上官宇不喝药,她给他掰开嘴强喂,会不会余虎也是如此对自己“给点教训”? 她痛地在心里替自己长长地“嘶”了一声,下意识握了一把自己手。 这一握,就不是在心里嘶了,而是直接出现在嘴里。 “嘶……好痛……” 原来自己的就手指就在上官宇手里,这下竟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用受伤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背。 “给药。” 上官宇翻过她的手看了看,拭去沙石,头也没抬地对谁说了一句。 “是。” 出声的是余虎。 说完他就从怀里取了一瓶药,腰一躬,双手递了出来。 “微臣沈毅山来迟,请翊王殿下赐罪!”</p> 第9章 天衣无缝的配合 沈府内一众老小几十人全迎了出来,沈大人带头跪了一地。 连那八十多岁的沈老祖母也被人扶了出来。 沈毅山本是在正厅,知那沈忻月会独身前往,便喝着悠闲茶,等她前来拜见。 这三日翊王病重早就传到都城大街小巷,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沈府有个快要死的女婿。 下人们更是添油加醋,说沈忻月被送去翊王府就是为了给翊王爷冲喜的,那辰妃遗命就是个幌子。 还说那沈忻月去了后日日被快死的素来残暴不仁的翊王折磨,赤身**被丢雪地里,还要被王府里的下人毒打。 总之,怎么悲惨怎么传。 虽然那要死的传言也不算十分假,但其他两个消息明显更吸引人。 被誉为都城第一的美人被马上要死的人糟蹋,还被白白折磨,多么令那些平平庸庸的人振奋啊! 长得不如她,至少活地比她好啊! 尤其是那些从小满腔嫉妒的“亲者”们更是心里“快”! 沈如琴不就是那一个么? 姊妹嫉妒也就罢了,若是有个公允的爹,也不至于太苦。 可是对这个二女儿沈忻月,重男轻女的沈毅山却是整个爱答不理。 生沈忻月的那日,得知是个女儿,他连正妻的房门都没有踏入一步。 此后整整半年,他都歇在彼时还是妾室的柳氏屋里,因为她不仅提早生了女儿,更是生了一个儿子沈立奇,他更希望她继续再生十个八个。 半年未见父亲的孩子,名字迟迟没有,后来连“沈忻月”三字都是先夫人自个取的。 也不知是柳氏运气不好,还是沈毅山运气太好,抬了正妻的柳氏从此再无所出。 于是就给喜新厌旧的沈毅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纳新人生儿子! 他陆续娶了四个姨娘,又生了整整六个女儿,三个儿子。 十二个子女,意味着沈忻月就是那十二分之一而已。 还是唯一一个没有同胞亲兄弟姐妹的、没有娘亲的最好欺负的那个。 如今她最先出了嫁,最先成了沈府“白养”了多年的、被甩出去了的拖累。 —— “老爷,翊王爷在大门处下令罚了大少爷!” 门房一声惊人汇报吓掉了他手里正端着的茶杯。 掉到地上的杯子咔嚓一下裂成了几块,仿佛这沈府就要被劈成几方一般。 翊王爷来了? 没病入膏肓? 罚了? 罚了他的命根子大少爷? 蠢货! 惹谁不好?要去惹他! 那可是十二岁就在战场上生擒敌方首领,十五岁就封翊王的狠人啊! 一个晴天霹雳劈醒了沈毅山。 他这才慌慌张张传令家里各处,领着家眷出门迎接。 “恭迎翊王殿下!” 沈毅山带着众人高呼。 被恭迎的翊王抬眼扫了一圈,没出一声。 他不紧不慢从余虎手里取了药,缓缓打开,将盖子搁在深紫色锦袍上。 沈忻月看了一眼家里这些人头,从没见他们这么整齐过,也从未见他们如此恭敬过。 他们跪在她,不是,跪在上官宇面前,那唯维诺诺的样子,跟先前站在她身前俯视她的高傲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十岁前的自己,跪在祠堂,跪在正厅,前厅,花厅,院里…… 沈忻月再看了看上官宇。 他怎么也不抬个头搭理他们,就顾着给她抹药? 只见他手指轻轻点着,一些白色的粉末渐渐落在她的伤口上。 万簌俱静。 “嘶……你这什么药啊,好痛啊……” 沈忻月一声呼痛打破了沈府高深莫测的沉默。 她被这白色粉末一刺激,痛地就要将手往回抽,但手指又被上官宇死死捏住,动也不能动。 “良药苦口。” 上官宇没抬头,声音不容抗拒。话讲完就要抓她的另一只手。 沈忻月哪会愿意受第二次酷刑? 她嚷嚷道:“我不要抹了!你这个药抹上更痛!嘶……” 不抹,不抹,死都不要抹。 她慌忙将另一只手背在背后,让上官宇够不着。 “咳咳咳……” 上官宇的咳嗽总是来的特别有眼力见,这一咳,那只背在身后的手立马现出了原形。 直到在对方胸口处被人抓住手,沈忻月才心知上当。 “你个骗子!” 沈忻月才没有时间思考眼下还有一堆长辈小辈跪着,不敬的话脱口而出。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还有一堆人,连忙就要跪下请王爷恕罪。 上官宇拉着她的手往前一带,跪,也没有跪成,恕罪,也没请出口。 “王爷对不起啊,这儿人这么多,刚我……嘶……啊,好痛……好痛……” 没跪下去的沈忻月本想悄悄地再次请罪,不料再一次败在这猛烈的药效上。 她赶紧收回抹好药的手,直起腰身,皱眉看着两只涂白的手掌心。 上官宇终于抬头,深邃的桃花眼看了会她。 心道:还知道请罪呢,第一天就喊我上官宇,对我那么凶,怎么不来请? 百痛之中还知道给自己留面子,还行。 还没进屋就被人欺负至此,是笨。 那些说她伺候野男人的话……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胸中一股控制不住的咳气上涌,收了上官宇盯着沈忻月的目光。 这次是真咳,他的肩膀猛烈抖了起来。 正在痛感中的沈忻月立刻紧张,伸手靠近,又怕上当,先停了一瞬才抚上了那心口。 白色的药末抹地那深紫色的衣袍满胸都是。 “王爷咱们回府吧,这里太冷了,你的大氅怎么脱了?又咳了,都怪我……” 她低声说着说着,鼻尖一红。 自己为什么要连累上官宇受罪? 明明是个苦痛中的病秧子,自己还勉强他跟着回家。 这算什么家? 人还没进去就被人赏了一巴掌。 巴掌也就罢了,反正小时候挨惯了。 可是那些句句扎心的话,污蔑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上官宇见她眼里包着泪,咬着唇,憋着被打肿的脸,一副生怕哭出来的样子,心间一颤。 “沈大人,本王王妃说,沈府之人欺辱她,都怪她,这话可对?” 上官宇终于慢悠悠地搭理那跪了半天的沈家了。 可这一开口沈毅山便如五雷轰顶。 “欺辱”? 谁敢来承担如此罪证? “回殿下,此事是否有所误会?沈府之人断不敢欺辱王妃!” 沈忻月一听沈毅山辩解,看了一眼她不熟悉的爹。 神态还是那个神态,却又因为跪着无端矮小不少。 可是他说什么? 不敢? 那刚刚嚣张跋扈的两位欺负的谁? “沈大人意思是,王妃到了沈府自觉无趣,自个扇了自个一巴掌?然后磨出一手血?” 上官宇又慢悠悠开口。 沈忻月转头瞧了他一眼,这平静又缓慢的语气,怎么做到的?话里的内容分明怒意至极。 若是自己,恐怕早就火冒三丈大声质问了。 “一巴掌”? 他怎么知道?看见了? 沈忻月下意识去摸了下自己的左脸。 先前是痛在手心没顾及面部,如今一碰,才感觉这这脸蛋火辣辣的。 “嘶……” 沈忻月直白的痛呼来的十分及时,接住那上官宇的话整整一个天衣无缝。 上官宇嘴角满意地抽了抽。 心道:可真配合。 被上官宇淡然地质问的沈毅山悄悄抬头看了眼。 站着那女儿红肿了半边脸,手印子在白肤上清晰可见。 坐着的王爷面容苍白,但那眼里却是一把利刀,似要砍了这一众人头。 才三日,莫非这翊王爷就被这好皮囊迷惑了?正如当年自个被她娘迷住一般。 若是,那如今可正是在心尖上。 “王妃恕罪,是犬子犬女愚笨,冲撞了王妃,还请念在沈家一家老小的份上,饶恕他们!” 沈毅山调转目标,姿态更低,匐在地上恭敬地给沈忻月磕头。 沈忻月可没料到自己有一日还能得到亲爹的磕头认罪,平常还算好使的脑子一瞬间就懵了。 这……这……这是什么? 不是王爷问话么?怎么突然转向自己磕头? 不仅是她爹,得了沈毅山眼色的沈立奇沈如琴二人也立马屈身叩头。 那头低得恨不得眼前的地是一个洞,钻进去叫人瞧不见得了。 这三人,可真是戏味十足。 短暂的懵傻过后,沈忻月脑子回转,沈毅山那句请罪可真有意思! 若说错,这么多年她何曾犯错到每次都长跪? 若说愚笨,这二人口舌如簧侮辱她之时,何等聪慧? 若说饶恕,那可怜见的自己曾经苦苦祈求过多少次,有谁曾顾念她年幼给予饶恕? 是那轻易就让她跪几个时辰的爹? 是那随意给自己几鞭子的大哥? 是个不时就能捏造出谎言的大姐姐? 还是从未听她祈求放开抓住她头发的手的继母? 一家老小? 老祖母对她眼不见心不烦,连请安都是草草打发。 小辈们知她无依无靠,不在她被罚被打时雪上加霜一句就是大发慈悲。 不过短短几日,不,短短两刻钟,世道便惊天逆了转。 原因不过是天上的娘亲有眼,竟然和那辰妃有些关联,给她找了一个王妃身份。 一家人的滑稽可笑,善变虚伪此刻尽数暴露于眼前。 不知应该是悲从心来,还是应该喜从心起,一股气卡在沈忻月喉头,上不来下不去。 这到底算什么样的“一家人”? 她顾不上再去看上官宇,只想早点离开这恶心人的地。 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咽下卡在喉头那口气。 “沈大人,人言可畏。如今我是王府中人,沈家也应该顾及王爷名声。不说帮忙洗清污蔑,也不该背后诋毁。他二人既然口才了得,不如就跪去府门向街坊四邻帮自家姐妹做个一二澄清。” 沈忻月话一出,沈立奇沈如琴二人立刻如被掌喉,双目失神。 跪去府门外,这脸面还要的成? 届时街坊邻里相问,如何澄清? 说自个当面打骂了那成了王妃的二妹? “谢王妃开恩!” 沈毅山显然认为没要了一家人性命已是大喜,连忙替二人道谢。 上官宇见沈忻月没想重罚,淡淡抬手一声“起”让沈家起了身。 “还请翊王殿下和王妃进舍内小坐。” 如蒙大赦的沈毅山起了身立刻邀请起人,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已经全然雁过了无痕。 沈忻月想都没想,对着上官宇连连摇头,谁还能蠢到再进去那伤心地? 就这样,三朝回门,就回了个沈家大门,回门礼都没搬进去,翊王和翊王妃二人就又出了沈家打道回府。前脚刚走,沈家两位嫡子女就在府门口下跪,整整半日都不起,人问,就只说在谢罪。 人们向来对传播别人的丑事趋之若鹜,不过半日,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就不出意外地传遍了都城。</p> 第10章 想活下去的欲望 “笑什么?” 马车里上官宇不解地问。 那双手血淋又肿了脸的沈忻月竟然还有心思偷偷嘻笑,不该比平常更生气? “没想到当个王妃竟然还有些作用。” 沈忻月如实相告,并不扭捏。 离开沈府时,那柳氏抱着沈立奇“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哭的那可叫肝肠寸断,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想起今日那一句话就能将那继母的宝贝心肝二人送去府门口跪了,讨回了以往自己受气的十分之一,也算报了仇的好事。 “不过就是个罚跪。” 上官宇摇摇头,见她这个满足样子,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一个罚跪而已,又不是取了项上人头,连残废都没有打成,她竟能如此开心。 沈忻月却不理会上官宇口中故意的揶揄,得意地描述:“王爷,你不知道,历来都是我跪他们,哪有他们跪我的时候?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常跪?” “还好吧,也不是每天。幸好我的膝盖骨结实,经得起各个地方的考验。那祠堂可真是又黑又冷;大厅里最好,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花厅的话春秋季节最佳,有蝴蝶来,只是夏天很多蚊虫;院子里最可怕,晚上灯都没有,还不能有人陪……” 沈忻月竟然开始细数起自己跪过的各个地方,还有各自的优劣。 最后还总结出:最喜欢跪在春秋有蝴蝶的花厅。 上官宇这么一听,即使“不是每天”,这跪遍沈府的架势,也可谓饱经风霜。 看不出,平常耀武扬威之人,背后有如此经历,可谓心酸。 “你的女护卫没保护你?” “小的时候哪有护卫?自己都养不活,还能养他们?不过也幸好遇到他们了,后来就好多了。” “你那护卫怎么来的?” “我买的。” “护卫还能买?” “不买去哪找?” 上官宇没答话,他也不知道哪里来。他天生就有。 “不过也不算正儿八经买的,就是偶然遇到了,人贩子本是要卖他们到青楼,中途被我买了,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你就那么缺钱?” 上官宇见沈忻月说起来银子就有些心疼,终于忍不住发问。 “现在不缺了,以前缺。王爷你不是也缺吗?瞧瞧王府都什么样了,吃不饱穿不暖的。” 沈忻月心里直想怼他,你还好意思问我缺不缺。 王府哪个地方不是自个花钱补贴着的? 真正缺的是你吧! 偌大个王府,就养了几个奴仆,再无人打理,那些好好的院子都要被蛇鼠虫蚁瓜分光了。 要不是我挽救,那些败了的才真是可惜! 上官宇也没回她缺不缺,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就当缺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前穷的时候吧,出个门门房都要为难,自从赏了一些银子后,见着我腰都要弯成折断的筷子了。” “你现在很有钱?” “还行,饿不死。” 连沈忻月都发现了,今日上官宇的好奇心有些浓烈。 以往自己对着他说半天话,得的大部分回复就是:嗯,好,可以,还行。 今日竟然连续主动问了几个问题。 既然问了,还提到了钱,那那件事,是不是可以提一提? “王爷,我也要养家糊口不是?你的药虽然我们王府不出钱,可是光喝药我们也活不了啊。” 沈忻月试探着丢出一句话。 上官宇望了她一眼,手抵唇假装清了清嗓子。 呵,“养家糊口”? 说得要饿死了似的。 也是,王府以往的伙食是差了些。 自己反正无所谓也就罢了,这“有钱人”来了后估计是不太习惯的。 “后院有个好大好大的空地,也不知道以前是干嘛的。现在王府既然用不着那里,我们开个跑马场赚钱如何?” 沈忻月冷不丁提出的“赚钱”之事才使得上官宇醍醐灌顶,原来上一句的养家糊口在这里等着呢。 这笨脑子,竟然还打起了操练场的主意。 也行吧,废弃也废弃了,留在那也不过是废物。 她要是愿意折腾就让她折腾去。 “有何计划?” 短短四个字,沈忻月如获至宝。 咦?不是“少做些梦”? 没拒绝,那就是有戏! 要计划?那还不简单! 看到那地的第一眼,仿佛就是金灿灿一堆金子在向自己招手,早就暗暗计划了一番。 “那我可是要说了哦!只是初步设想,你要是有想法,改就是。” 沈忻月心想,先给你个台阶抬上去。 有想法,说来听听就行,改不改,你说了也不算。 只要你同意用地就行。 “我们可以买些马,再盖些马厩,现成的地方够大。建筑就趁冬季盖好,马也可以开始采买。” “建成后,开春就邀请都城子弟日常过来消遣。平素皇家小马场不开放、大马场又离城太远,那些人蹲在家里反正无事可做,无非就是吃喝嫖赌。” “都城赛事太少。我们多建赛事,逢五、十五赛马,逢十、二十赛马球。正好那还有个看台也是现成的,可以供给观众。” “女子比赛也举行一些,女子们比较慢比较懒,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举行一次就行。” “有赛事就有竞争,有竞争就能让他们有练的动力,如此,便有教练需求,我们平常就可以收课程之钱啦!” “既有人来,则吃喝之事就有需求,‘心点铺’老板我认识,可以合作,他们供应茶点之物,伺候之事,派几个奴仆专门操持就行。张管家不是闲着吗,让他去收钱。” “大概如此吧!王爷,怎样?可行否?” 沈忻月热情澎湃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完。 上官宇一听,呵,连谁收钱都已经打算好了,还叫“初步设想”? 那皇宫派来的张管家要是知道自个去马场收钱,还不知将如何告状。 “笨脑子”还是灵光,也就两日而已,想的倒是挺多。 不过行与不行,估计那“赚钱养家”的人早就有所打算了,还轮的着自己答应? 本来安安静静的王府,要改为供人消遣之地。 也无所谓了,若是自个死了,至少她在王府还能有些事情打发时间。 “计划地倒是挺全。” 上官宇模棱两可的夸了一句。 “哪里周全了?都说了粗略计划,好多细节尚待细究。比如教练的人员,还有采马之事,都是一片空白。我又不懂这些。” “宫里你准备如何应对?这可是父皇赏的府邸。” 哪有一个堂堂王府开跑马场的?宫里知晓后还不知道得如何编排。 “王爷,宫里要是管咱们王府,就不会十来个奴仆伺候这么大一个地方了!” 沈忻月一想起第一日进府眼里瞧见的萧条便怒气冲天。 掀了盖头后,那上官宇坐在榻上一言不发,跟个哑巴似的。 她勉勉强强说了几句客套话,他也是“嗯”“好”的回应而已,甚至有时候话都不回。 坐地久了,手脚冻地冰冰凉,这才想着要出屋里活动活动。 可是!一踏出正院,其他地方灰积地根本就不能下脚。 哪有半点气派的皇家府邸模样? 十来个奴仆在这广袤天地不就是小蚂蚁么,还能撑起天? 还应对宫里呢!宫里那群尸位素餐的,管天管地就不管正事。 上官宇闻言想了想,沈忻月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这几年,他不需要什么人管,几次责罚,奴仆怕地散了,宫里本也懒得操这里的闲心,人要走也随便应了,自然王府就荒凉了。 “不过我想了一下,我们穷啊,我们这不是快活不下去了嘛,出租了一片空地给别人用罢了!既然皇帝陛下赏了地,也不能管我们怎么用不是?若是你担忧坏了皇家名声,马场不用挂王府名头上,我那吉祥打理事情一把好手,到时候做个出租契约就是。” “活不下去?” 上官宇径直忽视了后面几句租地的话,却将这几个字塞到了心坎里,塞地有些堵。 “王爷,我们的喜宴可是三菜一汤的清汤寡水,你不会忘了吧?” 爱翻旧账果真是女人的天性。 不过也就短短三日而已,她已经说了几次。 上官宇被一句话怼地竟然心里生了一些惭愧。 是,那日的“宴席”差了些。 本就没有多少对婚礼的期待,王婆子也是随便多做了两个菜而已。 如今被人翻来覆去念叨这份寒酸,搞得自己也觉得薄待了她一般。 人就不能总是被人当面念叨,念叨久了就会被洗脑。 “你看着办吧。” 被洗脑的上官宇妥协了,任由那翻旧账的去折腾。 “这么说王爷你是同意了?” 沈忻月喜出望外。 没有料到病秧子这么痛快答应了! 还以为要再费些口水磨他一番,竟然三言两语同意了。 “谁都欠他”的人竟也有为别人所动之时。 “余虎懂马,让他去办吧,操练之事也会一些。” 上官宇给了她更大的惊喜。 “王爷,你可真好!” 闪过上官宇那双眼睛的明媚之笑又起。 她伸手一把抓住上官宇的胳膊抱在胸前,脑袋出乎意料地靠上了他的肩。 这一抓一靠,直直将病秧子的病弄犯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胸里翻江倒海,心里锣鼓震天。 还有只忘了痛的手在心口抚摸出一阵柔软。 不知怎么,他心里泛起一些暖意。 想活下去的**生出来一些。 “王爷,你一定要活地长长久久的,让我可以多拥有些狐假虎威的时日。” “好。”</p> 第11章 尽是折腾 清风楼内。 二楼临街厢房,一蓝一红二位公子对坐着品茗。 枣红锦袍的男子目光透着狡黠,搁下茶杯,开口道:“明舟,如今她已是老五的人,你该死心了。听说老五已经去沈家训了一顿人,实在是威风啊!若是老五……才有你的机会。户部的位置,你考虑好了没?应不应?” 蓝袍男子回道:“明舟多谢二殿下厚爱,然入仕之事,请恕我现下暂无心思,我现在只愿在‘南山书院’再读会子书,还请二殿下允我绸缪牖户。” 红袍男子正是历安帝二子,大鄢国仪表堂堂的二皇子,看起来面目和善,温文儒雅。 他抬眸再看一眼温润如玉的李安泽,未再言语,只摇摇头叹了一声。 若不是看他有经天纬地的才华,自个怎会纡尊降贵三番四次来拉拢。 可惜,李安泽始终不为所动。 在李安泽走后,厢房隔断处滑门被推开,一青衣男子手握折扇走出。 此人正是二皇子上官懋的幕僚羽广。他已在上官懋手下替其谋划四年,如今朝臣中已有不少人为上官懋所用。 羽广走至窗边,看蓝袍男子的背影在街口消失,折扇在手中敲了两敲,摇摇头,道:“二爷,以属下看,这李二公子可是硬骨头,要收至帐下,这样劝恐非易事。” 上官懋手指瞧着茶桌,抬眸问:“先生是有良策了?” 羽广回身坐在桌边,接过上官懋递来的茶杯,“二爷,我听说安国公家有个小女儿下个月及笄,此妹妹正是全家的心头肉。” 上官懋先是一怔,不解地问:“你的意思?” 羽广轻笑一声:“翊王殿下新娶的王妃,不是刚及笄便被赐婚?若是李三姑娘是二皇子侧妃,二爷,您说这李二公子将来可会投入别人麾下?” 上官懋大喜,“哈哈哈哈,先生果然足智多谋,我这就进宫找母后。” —— 世间最不愁快的便是光阴。 转眼之间,沈忻月已经嫁给翊王整一个月。 二人之间虽不是相知相许,表面上却也是琴瑟和谐。 当然了,这“琴”主弹之人必定是沈忻月,一家之主,有钱任性。 上官宇偶尔出个声,敷衍着配合配合,便也和谐地相安无事。 跑马场的事沈忻月由着吉祥操持,只是偶尔去空地转悠着,看看进展打发时间。 买马的事,沈忻月早早就将余虎安排上了。 本是愁如何将他调离主院,刚好得了一买马的借口,岂有不用之理? 当然那上官宇的“虎子”脾气十分执拗,本是不听她的,还是沈忻月吹了一番上官宇的枕边风才得了逞。 “王爷,你那虎子何时去买马呀?” 两夫妻正躺着准备入睡,沈忻月冷不丁一个发问。 上官宇侧头看了眼,半黑半明里,不远不近的沈忻月朝自己侧着身,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墨眸里还映着一丝光,有些水染着的明亮。 发丝从耳后散着,铺在枕头上,看起来很柔很滑的样子。 垂下的发丝将小小的耳朵露出,连带侧面白白嫩嫩的脖颈也在头发和被子之外敞开着。 淡紫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盖住那白净的下巴下方,靠床榻的那方锁骨若隐若现。 有些……妩媚。 有些心烦意燥的上官宇迅速转回脸,盯着榻顶的纱帐,深深呼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这么急?马厩不是没开始建?” 这从沈府回来才几日呢!地也没开始动工,马厩都没影子,她就要着急去买马了。 买回来放哪里养?冰天雪地难道放在室外冻着?若是如此,还等不及开春,王府就要有马干巴了,到时候人们来不是赛马,而且看哪具马的骨头尸体更强壮。 “那马……也不是一天能买齐的啊……” 沈忻月有些心虚,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吞吞吐吐,一听便不似底气足的样子。 上官宇不看她也知道,此刻她定是半垂着眼眸,微颤着睫羽,牙齿或许还轻轻咬着嘴唇,眼神忽闪着,一如平素找借口的蠢模样。 心道:脑袋瓜子真是笨。寻的这什么拙劣借口。 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还要死鸭子嘴硬,不直说。 “你是不想见他吧?” 上官宇再转头看着她,异常直白地揭露了沈忻月上一刻的虚伪言辞。 果然,沈忻月闻言水眸微张,连头都从枕头上抬了起来,身子往他面前扑过来一些,倾身趴在榻上,一脸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分明自己什么都没讲过,他怎么猜得到? 温热的气息从她口里吐出,随着话语扑了几丝在上官宇的面上,有些暖暖的。 上官宇挪了挪身子,往外去了一点点,斜睨了她一眼。 当人眼瞎吗?那余虎一出现她就刻意躲避。 要么就往自个背后躲,也不看看他平常在轮椅上坐着,她站着,他根本挡不全。 要么就寻个借口往其他地方去,根本不跟余虎在一个空间。 “为何不想见?” 上官宇不理解,就伺候人的一人而已,整个翊王府都是她说了算的沈忻月,还要对什么人避而不见。 若是长相,余虎虽长地一般,却不算丑陋,实则也算他身侧白净之人,断不会长相如此不能入她眼。 “我怕他。” 继续对着上官宇吐着温热气息的沈忻月毫不犹豫,立刻给了上官宇答案。 她所言的确属实。 她一想到自个有可能跟那沈立奇一般,毫无征兆地脆生生跪地,就心生恐惧。 据说那沈立奇被踢后至今还没站起来,整整七日已然过去。 她的膝盖虽然身经百战,那也是正儿八经轻轻着地的。 而且,那跪下去的惨烈还只是被人踢了一脚而已。 若这踢人的发疯发狂地教育谁,岂是有命可活的? “怕?他不过是一个属下而已。” 上官宇淡淡地说着,心里的恨铁不成钢又增加一层。 什么都怕,黑了怕,热了怕,冷了怕,饿了怕,现在连个身边伺候的人也怕。 可是盯着自己的沈忻月显然没有如此认为,面上分明一副“才不是”的表情。 这人表面凶地不得了,胆子却是真的小。 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 “王爷,什么叫属下而已?明明就是身手不凡的高手啊!我瞧我那女护卫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那天他一阵风一样闪了出去,我都没瞧见怎么打的,沈立奇就跪倒了。高手容易动怒,我当然要躲地远远的,我惜命。” 沈忻月一句话都要笑掉上官宇大牙了,余虎那样还算身手不凡的高手? 那小子功夫不差不假,但根本不算出色,而且自从自己病了开始,他一直就在身侧伺候,也没再操练,现下估计还比先前退化不少。 如此一般,还能得个“高手”之名?还能值得她恐惧? 这真是胆小如鼠! 倘若一日她知晓事实,每日睡她身侧的是双手沾满血腥之人,不知是否还能安然入睡。 还“高手容易动怒”,从进府至今对自己三令五申呵斥和强迫的人是谁?若真动怒,她那细脖子都不知道被拧断了几回。 上官宇再一次往外挪了挪,沈忻月这一番高手之言有些激动,靠他的身子更近了一些,热气扑到面上,还是有点不适。 他挪好了地方,转头回来慢悠悠开口,认真地宽慰起沈忻月。 “你不用怕他。他肯定会听你的。” 自从那日他尝试站立起来,余虎便有所察觉。 嘴里虽然一句话没讲,但对着她分明一副感激和顺从的模样,哪能不听她的? 可惜这笨脑子看不出来,还以为他是个高手,有些危险,处处躲避。 难怪,这几次余虎进来时肩膀都有些松垮,做事不如平常那样平稳,看她的时候也是有些怯然,一副被人嫌弃的模样。 “听我的才怪,那日我让他去城外一趟,他不去,说没得到王爷你准话不出城。我又急着派人,就没让他进来问你。” 沈忻月愤愤然讲着话。 她终于不再倾身趴在他旁边,收了那脑袋,退回了她的地盘,躺在她散了一片乌丝的枕头上,垂着长睫,捏着被子,嘴嘟起来一些,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样。 “你让他去城外做甚?” 上官宇侧着头看她,眼前这脑瓜子总是有各种奇特的想法,跟竹笋一般,雨下一场就从地里冒一些出来,挡都挡不住。 “城西外二十里有家农庄,想让他去买些优质的母鸡炖汤,那家农庄跑山鸡肉最是鲜美。可是最近农庄缺人手,人家不送上门了。原想着余虎骑马来回快一些,那李二管家又不会骑马,结果你那虎子根本不答应!我后来只能专门派个马车去,然后那车里的味道,怎么洗都还在,哼!” 沈忻月一脸愤恨。 长睫随着怒气冲冲的话语一抖一颤。 她想起今日出门,顾及自己一个人坐,让人备个小马车。 备马的真是慧眼如炬,偏偏就给她备了同一辆出行。 一上车她就觉得哪里都臭,一问才知道那天去农庄就用的这辆。 回来赶紧洗澡换了一身才二次出了门。 “怎么?那鸡还装在车里拉回来的?” “没有啊!挂在了旁边,那也是有味道的啊!你身子有病,难道鼻子也有?” 一句话又将上官宇讲到无言以对。 她那鼻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点点味道都能闻出来。 为了去一点点味道,日日让他沐浴不说,还得两次! 一次是泡药,要泡够了时辰。 照理药泡了后,清水清洁一遍身子就行了,她非要说熏地她睡不着,将他赶下床榻。 结果就是每日他得泡完第一次从桶里出来,等人将那大浴桶的药水清洁完再满上一桶干净的。 然后就是去泡第二次,也得泡够时辰。 每日仅在沐浴上就要小半天,皮也要泡成发白的才罢休。 而且,也不知道哪里找来涂抹身体的,每日让余虎帮他涂在发白的皮肤上,说是涂了避免他脱皮。 虽然涂抹时也莫名有些舒适。但那涂身体的一股子女孩子家的香,涂地他心里直想骂人。 总之,尽是折腾。 “本王曾命他轻易不出城。你若是要吩咐,下次当本王面讲即可。” 上官宇好心提醒着沈忻月。 余虎不是普通人,是他的护卫,他虽然功夫没丢,但还不能久站,使力上多有掣肘。 原本不想活命倒是无所谓,死也就死了。 自从那日自己心里冒出来一丝活下去的**,这命便没那么想丢。 病医得好医不好另说,若死于非命,那还是有些可惜。 “王爷,你那虎子只听你的,你去安排早点打发出去吧。他在主院多呆一日,我就胆战心惊多一日。” 沈忻月从被窝里伸手出来推了推上官宇,推完,怕冷,又迅速收了回去。 上官宇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实实地感受那柔柔软软的触感,那柔软就又飞走了。 一来一回,推地胳膊有些痒痒的。 “好。” 上官宇答了应。 见沈忻月对余虎的恐惧着实不像假的,便也依她,第二日就派出城寻马去了。</p> 第12章 忘了也好 余虎一走,沈忻月如将瘟神送走了一般,整日欢欣雀跃。 上官宇瞧着她那十分没有出息的样子,心里直叹气: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脑子也是不太灵光的。 余虎他怕的要死,自个她天天欺负。 说她傻吧,还不至于,整日花花肠子多如牛毛,总是没事找事。 脾气差的要死,一不顺眼,王爷也不喊,满嘴都是“上官宇”。 “王妃,过来给本王搓背。” 仗着自己病人的身份,上官宇熟练地指使她做些体力。 “哦。” 沈忻月搁下手里的话本子,从里间迈着重达千斤的步子,缓缓往外间屏风去,慢地跟蜗牛一样十分不急。 这病秧子就是多事。 偏偏说只有余虎给他搓的澡舒坦,现在余虎不在,这么“重要”的事还是王妃亲自处理比较放心。 不就是搓个背,小厮婢女一大堆,非得要她亲自伺候。 伺候也就伺候了,一会这里力道不对,一会那里不对。 还有那身长腿长的,非说脚够不着,胡乱地帮他搓了背还要给他搓脚丫子。 沈忻月又是个对臭味敏感的,那脚一抬起,她简直恨不得拿个丝瓜瓤给他搓掉一层皮。 浴桶本就大,就是那牛高马大的上官宇坐进去也只是够得着头,够不着尾。 每次躬身给他认认真真地搓完脚,那腰啊,简直跟老牛拉了十车泥,酸地她躺榻上就不再想起。 “背心有些痒,你挠挠。” 沈忻月刚刚坐上浴桶边的软凳,撩起袖子拿上沐浴球,浴桶里的人就开了口。 这做派不像是王爷,活脱脱一个大爷,连王妃都被指使成鞍前马后的仆人。 扔掉沐浴球,沈忻月在心里朝那浮在水上的后脑勺恨恨地“哼”了一声,将那散了一背的黑发掀开在一侧肩膀,手指甲狠狠地往那所谓的背心挠了一爪。 本以为对方会被这爪子抓地高声“啊”一下,结果他却没有吭半点声。 难不成不疼? 沈忻月又狠了一爪子。 哎?怎么还没反应? 如此接连几爪,连沈忻月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那大爷竟然还稳如泰山。 “王爷,你不疼?” 终归忍不住,沈忻月好奇地问了问,按理说,这几大爪下去不是火辣辣疼也不可能。 “哪里?” 后脑勺偏回头了一点,朝着后背的方向慢悠悠问了一句。 “背啊!还有哪里。” 是不是傻?抓的背难道还能痛到别处去? “没什么知觉。” 嗯? “上官宇你故意的吧?没什么知觉你怎么知道痒?还让我给你挠!” 沈忻月愤恨地说着话,使劲朝那露出水面的肩膀拍了拍。 肩膀上残留的水被这一拍溅起好几滴水珠子,准确无误地弹了几滴到她眼睛里,搞得她一阵眯眼。 真是害人害己。 “是有些痒,但是不疼,你不是问疼不疼么?” 上官宇也没管她那重重的一掌,仍旧不急不慢地讲着话。 这就奇怪了,还有人不疼只痒的? 沈忻月心里嘀咕,揉好了那进水的眼睛,睁开眼慢慢看了过去。 那背! 从上至下,密密麻麻都是疤痕! 多如没有身子的大蜈蚣腿,狰狞地爬满脊背。 长的,短的,粗一些的,细一些的,多如繁星。 深的,浅的,红的,白的,横一道,又纵一道。 白的是那些脱了痂的,红的是她狠心抓的。 这景象,刺地她眼睛一阵酸胀。 怎么能有人,能有如此多的伤痕? 沈忻月怔在那里,许久回不过神。 脑子懵懵的,抬手将那背往前推了又推,这才看清,从上至下,从肩胛骨到水里若隐若现的腰背,都是如此。 以往都是敷衍,每次搓背她眼睛都不瞧,浴球刷腾两下就完了事,今日这才看了个清晰。 难怪,他不疼,这一层一层的痕迹,恐怕早就钻心刻骨的痛过,痛到麻木了。 难怪,他痒,跟前几年她腿上被沈如琴放狗咬的那处一样,过一阵就是如此,只痒不疼。 “王妃,再推本王要栽水里了。” 上官宇一句话将她噙在眼里的泪震掉了下来。 “怎么了?” 转头过来就见到沈忻月眼泪汪汪地垂着眸子,上官宇有些不解。 忙侧了水里的身子,正对沈忻月。 “你,你,你怎么受这么多伤?是不是前面也是?” 沈忻月想起之前有次迷迷糊糊地给他顺气,那寝衣敞开着,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去揉了两下,有些凹凸不平,当时没有料想会摸到裸露的肌肤,只顾着急着收回自己的手。 如今想来,那地方的凹凸跟背是一样的,全是疤痕。 “腿上有没有?” 沈忻月抬眼看着上官宇苍白的病脸补问了一句。 不知怎么的,仿佛一块大石头堵在她的喉头,话刚问出,石头滚落,泪就涌了出来。 上官宇显然没有料到是如此结局。 不过就是让她挠挠背,怎么挠着挠着就问疼不疼,说个不疼嘛,她还拍了他一掌,那巴掌力道虽狠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拍完那掌,怎么就突然转了性,何故现在这样梨花带雨? 他也有些无措。 下意识就要抬手去帮她抹泪。 手刚抬起,却是一阵凉意。 原来他的双手先前放水里,一起来,便是湿漉漉的滴着水,若是此刻再去抹那泪眼,恐怕只会更糟糕。 上官宇将手收回水里,静静地迎上对面的目光。 就这样,两个人互相默默地凝视了良久。 室内一片死寂。 话语停了,动作停了,一切都静了,只有浴桶里散着氤氲的水还有些许涟漪,轻轻地来回荡漾。 “王妃,你擦擦眼泪。” 沈忻月那湿漉漉的眼睛和面上清晰的两条泪痕使得上官宇有些难受,已经很多年没有见着人哭。 上一次自己流泪还是在四年前,看到那满地尸体。 沈忻月怔了半天的脑子这才被上官宇的声音唤醒。 慌忙低下头去。 自己竟然流着泪死死看着对方半天,真是丢人。 她嘟起嘴,恨恨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吸吸鼻子,抬起那挽着的袖子来回抹了几抹。 “你转过去!别看我!” 白忙之中还不忘厉声教育那不开眼盯着人哭的上官宇。 幸好那不开眼的顺从地转了过去。 沈忻月这才轻轻帮他挠了几挠,重拾起那被抛弃的浴球,认认真真地给他搓起了满背疤痕。 满心满脑只剩下一句:“真可怜,这病秧子。” “被人打的?” 半响之后,忙碌的沈忻月朝着后脑勺问了一句,手指尖轻轻地在那最长的疤痕上点了点。 “嗯。” 上官宇鼻子里回了一声。 沉闷地一个字又堵了沈忻月的喉咙,她努力咽了几下嘴里的唾沫,默默吸了一长口气,再轻轻吐出。 继续问道:“什么时候?” 上官宇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一只胳膊架在浴桶边,手掌支起额头。 仿佛在回想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一般,静静思考了许久。 “四年多了。” 上官宇最终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沈忻月闻言后再次咽了一下口水,咬了咬下嘴唇,咽下心里泛起的苦味,缓缓站起了身。 将软凳踢到浴桶侧方,慢慢坐下,将那散落的黑发一把一把再次撩起,一缕一缕细心地放在上官宇背后,遮掩住那满满的纵横交错。 “谁打的?” 沈忻月轻轻拉住上官宇支了头的胳膊,用浴球趁势擦了几个来回,低声问道。 声音轻柔地像是怕什么东西被她一句话击倒一般。 她不眨眼地盯着上官宇苍白冷峻的侧脸,瞧着那被浓密的睫毛掩盖着的幽深眸子。 上官宇他本有双好看的桃花眼,却总是这样半阖双眼,叫人瞧不真切。 此刻她就想看清晰一些,到底那双眸子里装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上官宇没有如她所愿,听了她的问题后他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面上浮动,而是直接闭起了双眼,一动不动就那么坐着。 跟第一日她到王府时塌上那个坐着的人一模一样。 沈忻月不敢再问,轻轻继续搓了这只胳膊,又绕到另一侧搓了另一只,又伸手至水里捞起来他的脚搓干净。 搓完后,见洗的差不多,便走去屏风取浴袍。 “忘了。” 上官宇的声音从背后突然传来,顿住了沈忻月取袍的手指。 她的眼睛又起了雾,看着面前的屏风半晌不敢再动。 她曾被人打过,那些鞭子虽痛到她痛不欲生,可是再痛也没有留下疤痕。 这满身满背的伤痕如此清晰,如此密集,必定是无与伦比的狠劲才打的出来,又怎么可能忘记? 他不是忘了,或许是不敢提起,甚至不敢去想吧…… “忘了也好。” 沈忻月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敛了神色,抽起浴袍利落地转身。 “王爷,你自己擦干净些,等会上塌我给你抹身体啊!今日我换了个更香的,保准你浑身上下都会香喷喷的。” 不怀好意的笑容挂在那因着浴桶热气敷红了的白瓷脸上,上官宇转眼一瞧见,直想吐血。 本以为余虎走了,她就放过给他抹身体这个事了,不想她如今还要亲自上阵! 香喷喷的?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香喷喷的? “上官宇,你赶紧接住,难不成还要等我给你擦干?” 沈忻月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怒气冲冲抓起他的胳膊,塞了浴袍和寝衣在手里,迅速就消失了去。</p> 第13章 天神下凡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上白雪密密地覆盖着。 天光未进,华宁宫内却已经灯火点点,熠熠闪烁。 历安帝俊逸的脸上眉头微锁,此刻正阖着眼张开了双臂,等着人伺候其穿衣。 还散着一头乌发的赵皇后将宽大的龙袍批在他身上,随后埋下头整理着衣裳上的系带。 她那不惑之年不算年轻的脖子上布了几个大大的红痕,正明晃晃地昭示着昨夜历安帝的疯狂。 取来玉带围在历安帝腰上,赵皇后温柔的声音朝着历安帝心口缓缓说道:“陛下,二郎最近看中了一位姑娘,欲纳个侧妃,在妾身眼前求过几次。陛下知道的,二郎一向性子温和,生怕委屈了对方。” 闻言,历安帝微睁双眼看了一眼身前弓腰忙碌的人,伸手在她腰后一掐,又顺着腰滑下去拍了一拍,赵皇后被历安帝这一拍,惊地娇呼了一声“陛下!” 历安帝眯了眯眼,看着赵皇后娇嗔的脸哼笑一声,道:“入上官家岂有委屈之理?也不看看这天下姓甚名谁。准了!” —— 寒风凛冽,风雪正盛。 腊月初八,太后召见翊王爷与翊王妃入宫觐见。 那日清晨,沈忻月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缓缓地坐起身,神色恹恹。 梦里不知为何奔跑了一夜,醒来后总觉浑身疲累不堪。 辗转反侧一夜,不仅发丝凌乱,连那浅紫的绸缎寝衣也被睡地松松垮垮,一起身就露出了脖子一侧半截雪白的肩膀。 被衾随着起身而滑落,露出的肩上突然就爬上一些凉意,她打了一个轻轻的寒颤,伸手将寝衣紧了一紧,严严地遮了肩。 揉了揉睡眼,摇了摇混沌的头脑,转头瞧了一眼。 出乎意料,平素总是醒地比她早的上官宇还在沉睡。 这病秧子啊,可真是折磨人! 那咳嗽声半夜总不时响起,害得她不时就得侧身替他顺气,一晚上少说要五六回。 她历来睡觉很浅,一帮上官宇顺完那口气后就入睡不易。 每次上官宇咳停,他自个倒是不多大一会就又睡着了,只剩她盯着那半明半暗的红绡帐顶许久许久,才能复睡过去。 成亲以来皆是如此,每日折腾使得最近她的身体明显疲惫许多,起床也变地更加艰难。 有一次她曾试图在外间软榻睡,也不知是否由于外间更冷,在榻上翻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入了睡。 哪知睡着也就那么一会会,病秧子的咳嗽就传了来。 她耳朵隐隐约约听见那咳嗽声,身子跟被施了咒一般,立刻就侧身要去顺气。 无奈那软榻狭窄又没有榻板拦着,那一侧身往前,整个人直直地重重落在了地上。 冰凉的地板摔地她额头生疼,冻地她腿脚打颤,她缩了缩身子,重新回去软榻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好大一会才回了暖。 一次结束也就罢了,偏偏第二次仍旧如此。 脑子睡地迷迷糊糊,那能想到自己是在软榻? 平常翻身再怎么挪动,那上官宇就挡在旁边,想掉地上也不能够。 第二次她又被摔了醒,迷糊中的身子再一次猛然着了地,连带被子也被她裹来地上胡乱扭曲着,扯了好半天她才从里面勉强爬了出来。 这二次折腾不仅使她身子更冷,还直接将她的瞌睡折腾地无影无踪。 沈忻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伸出冻红的脚恨恨地踢了几踢那地上的被子,跟看着仇人一般接连“呸呸呸呸呸”了好几声。 心想:都是命运弄人! 气鼓鼓地抓起榻上的枕头,翻出被子下藏住了的鞋子,胡乱跻上,深一脚浅一脚又重回到了床榻上。 那时上官宇还没良心地问她:“为何回来了?” 沈忻月也不理人,缩进那被上官宇捂地暖哄哄的被窝,一扯被子,将自己盖地严丝合缝。 冰冷的双脚无处安放,她便将他们直直抵在上官宇的小腿上。 谁让这病秧子咳咳咳!就是这咳给她施的咒语,她才会接二连三地狼狈不堪。 现在脚已经完全冻成了冰棍,不吸他身子一些热气,心里的怒气又如何消得下去? 上官宇被她那双突然而来的冰脚冻地“嗞”了好长一口冷气,无奈他脚一挪,沈忻月的脚又跟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他再挪就要挪出床榻掉地上了,只得停止。 最终只得眼睁睁瞧着凸起的一方被角,任她任性。 —— “王爷,你别睡了,今日进宫,我们得早些起。” 坐起身的沈忻月侧了下身子,对着上官宇轻轻说了一句。 本以为上官宇听到了就会起来,可是他却一丝未醒,沉稳呼吸。 沈忻月便静静看了一会这日夜在侧的夫君。 此刻他睡地安稳,剑眉微微蹙着,浓密睫毛遮掩下的桃花眸已经紧闭,只剩极具谛仙气息的五官安安静静。 病了几年,成日未见阳光的皮肤已经很白,但是却在这俊美的五官上没有刻出一丝阴柔,反而是虚若天上浮云,美若明月光辉的冷冽。 恍恍惚惚中,宛若一尊高高在上的天神。 看着看着,沈忻月如水的眸子盈盈亮起,红唇得意地上扬,脂白的肌肤露出一丝红晕,瞧着自己美貌的夫君,心里甚为满意。 —— 嫁给上官宇后,沈忻月这是第一次进宫去见他的家人。 一早起来就是马不停蹄的梳妆打扮,小小的心里既充斥着紧张也装满了兴奋。 不知道那皇太后是个什么样子的老人? 但愿不要跟自家祖母一样,面上瞧着慈眉善目,内心却又极度冷漠。 待到她穿上那隆重复杂的王妃制服后,心里那丝兴奋却悄无声息飞没有了,满心只剩下紧紧张张。 比嫁衣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衣裳实在太华贵,华贵地让人生畏。 “这头冠怎会比凤冠还重?压地我脖子好疼。” 沈忻月嘴里嘀嘀咕咕坐在妆台边,等着上官宇穿衣。 收拾妥当的上官宇从屏风后慢慢挪了两步往前,出现在她的镜子里。 沈忻月转了身子,细细打量。 顷长的身姿着上绣了银丝线的深蓝蟒袍,衣袍上卷云纹的暗纹随着光影缓缓轻漾,宽阔的肩膀支起那龙纹刺绣,宽大的玉带系紧了那窄腰。 墨发早已被雪白的玉冠束起,一根都没有漏在肩头上。 翩翩之姿,俨然就是那天神下凡的高贵样。 “王爷,你的衣裳真好看。” 沈忻月水眸里满意的神色更甚,径直起身便往上官宇身侧走了过去。 也不知为何,今日竟突然有些想拥抱那穿了蟒袍的高大身姿。 可是她忍住了那丝奇怪的冲动,毕竟自己身上华服厚重,首饰繁杂,一步一走都是叮叮当当。若是不小心将他的衣裳挂滑丝或者扯了口子,岂不是大不妥当。 “你也很好看!” 沈忻月又热情地补了一句夸赞,笑盈盈望着人。 夸完就伸手扶住上官宇的胳膊,帮助他缓缓坐上了轮椅。 —— 上官宇从屏风出来就对上沈忻月打量他全身上下的直白目光。 他本能的就在心里泛起了一些被人审视的局促,眼神躲闪了一瞬,便也恢复了寻常。 这是沈忻月作为王妃第一次穿起跟他同色的冠服,上一次如此隆重还是成亲那日。 那日她虽穿得妥帖,但是室内光线忽明忽暗,加上自己也没想正眼瞧,俨然忘了那日她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掀开盖头看到一张满怀期待的笑颜。 今日这王妃制服一上身,倒是衬地她白肤更净,朱唇更红,眼睛里的光影更加流转。 她本就身姿纤细又直挺,如今这腰束再一封上,那盈盈一握的腰便更细软。 还有那锁骨下第一日就被她强行拉过去挨靠过的地方,似乎,也更……丰满了些。 只是那满是珠翠的头冠好像有些沉重,她那细白的脖子顶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支上两个时辰。 满脑子还在思考呢,沈忻月就走了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今日过来的时候,那迅捷的动作,似乎,是想往自己身上扑? 今日自己走路也没有晃,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就要来“支”自己避免倒下。 这小小的一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什么“衣裳好看“人好看”挂在嘴边。 上官宇默默撇了一下嘴,任那扶他坐下就马不停蹄忙碌的沈忻月折腾。 出发在即,她敛了笑容就转身取了大氅,仔仔细细地给他盖上了腿。还将边角掖了几次,确保没有一丝风能透进。 沈忻月给他盖东西的时候,一股比往日更浓的香味浸入了上官宇的鼻尖,距离很近,那双侧耳鬓上细细的毛发清晰可见。 他的心不受控制,跳地剧烈。 沈忻月头冠上有个珍珠坠摇起打了一下他的脸,微痒,他不得不整个身子往轮椅后背上仰靠了一些。 真是瞎操心! 外头哪里有她想象的那么冷?非要全副武装,盖地严严实实。 上回陪她回门去沈府也是如此,多穿了一件长袍不说,也是大氅和手炉加身。 今日他以官服不便阻挡了那夹长袍的要求,但这大氅和手炉估计是拒绝不掉的。 果不其然,沈忻月细长的手指捏了两个手炉向他递了过来,眼睛眨巴眨巴,面带微笑看着他。 “王爷,拿着吧!外头冷,我多准备了一些,你拿一个,剩下的我拿着。” 又是一贯自作主张的样子。 “太热。” 上官宇不情不愿地出了声。 心想,一个大男人为何要握个手炉? “王爷,你一冷就得咳嗽,外头风雪正盛,你一咳我还得伸手给你顺气,你不冷,我冷啊!” 一句话又将上官宇噎住。 都是什么歪道理? 谁要让你来顺气?那顺气本就毫无作用! 可哪怕再无一丝作用,他也奇怪地做不到让她别伸手。 上官宇无奈地接了那烫炉子,趁她转身,嫌弃地扔到袍窝上,双手一拢,宽大的袖袍就将他们遮盖了住。 如此一来,谁也就瞧不见这手炉是不是真在手里。 上官宇抿住薄唇,心里嗤笑: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女人斗智斗勇。</p> 第14章 罪孽都在 康寿宫内温暖如春。 沈忻月脱下身上的披风,取了上官宇身上的大氅递给宫女。 匐身着地,恭敬地见礼:“妾身沈氏忻月拜见太后,愿皇祖母长乐未央。” 上官宇撇了一眼规规矩矩趴在地上的人,头冠上的珠翠摇摇晃晃,礼服厚重,似乎将她的身子压地更低了些。 那露出的双手今日因推轮椅冻地通红,仿佛冰冻过的柿子。 正要向她开口,上座的太后便起身向他跌跌撞撞走来,若不是旁侧的宫女扶着,恐怕早一身倒了地。 “宇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坐上了轮椅?” “皇祖母安好,无事,摔骨折而已。” 上官宇平静地回了一声,抬眼瞧了眼五年未见的老人。 瘦巴巴的身架依旧,稀疏的头发已经花白,就像被霜染过似的,却如以往一般梳理得整整齐齐。额上已经不同往昔,布满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 若要说有什么没变,那便是那一双永远笑眯眯的眼睛。 只是今日这笑眯眯的双眼从见他那刻便有些不同,盯着自己的神色尤为担忧。 “你没有骗祖母吧?哪只摔了?” 太后颤巍巍地抓起上官宇的手,抬手就要去摸他的腿。 上官宇反手握住她的手,抬头挤了一丝笑容。 “小伤而已,祖母莫急,只是现下还不宜站立。” 太后这才挺直了一些身子,点了点头,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上官宇。 许是身上那手炉的热意还在,室内亦是温热如春,上官宇的面上难得地显了一些红润,晃一眼瞧起来并不像缠绵病榻之人。 “好好好,不站,不站,等好了再起。几年未见,祖母想念的紧。又怕你新婚劳累,故而一直未召你进宫相见。这几年你在边关可还好?” “还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上官宇的咳嗽伴着还未出口的谎言喷涌而出。 匐在地上的沈忻月下意识就要抬手,立刻意识到现下还在康寿宫,只得继续趴着身子,双肩抖了抖。 心道:这病秧子,病成这样竟然还在当面说谎。 沈忻月那微动的双肩落在上官宇眼里,他伸手从袖笼里掏出那绣了金蝴蝶的帕子捂住嘴鼻。 经久不息的咳嗽最终慢了下来,却未将那帕子收回去。 太后虽年已古稀之年,眼睛却是目光如炬,瞧见上官宇手里的紫帕子,心里便立刻知晓孙儿之意,站直了身子,边回座边慢悠悠朝地上吩咐了一句:“王妃起吧。” 得了太后话语的沈忻月这才缓缓站起。 头冠笨重,她得一手去扶着,一手去提礼服的裙摆。 正要直立,不料跪了半天的腿脚有些麻木,刚起身就差点跌了下去。 幸好上官宇伸手捞了一把她的腰身,才不至于当着皇太后的面就不敬。 “王爷,您没事吧?染了风寒最易咳嗽,下回出门可得多穿些。” 站稳当的沈忻月立刻侧身朝着上官宇讲了句话,及时帮他圆了谎。 眼看这病秧子就是不愿在那老太太面前露了马脚,自个才不得不帮着诓骗了一次。 “王妃有心。” 上官宇装模作样也回了一句。 沈忻月瞧着他那眼里装出来的伉俪情深的温柔样,杏眼朝他狠瞪了一眼。 上官宇没理会她那眼神,伸手拉了那双红柿子手,握在手里,头也不抬,来回搓了搓。 手突然被上官宇抓住,沈忻月本想立马回缩,又想起老太太还在瞧着,恩爱样子还得继续装着,便也任他揉搓。 搓了一阵,上官宇从袍上取了一个先前她给的手炉,塞进了红柿子里,这才放开了她。 落座的太后满意地瞧了二人一阵,朝章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便自顾自喝起了茶。 “王妃过来。” 太后一声令下将沈忻月安排在了身侧坐下,细细打量了下眼下这花容月貌的新妇,笑眯眯的眼睛里流露出异常温暖的光芒。 沈忻月有丝恍惚,这种温柔她此生从未遇到过。 自家祖母对着大伙总是平平淡淡,连那慈眉善目沈忻月都觉得有些勉强而为。继母柳氏和几个姨娘的温柔从来不是对着自个,而是对着他们自己的孩儿。 娘亲的呢?或许有过。可她走时自个年岁太小,并不记得。 淡淡的檀香味还在康寿宫里飘悠,沈忻月生出了一丝感动,瞧着皇太后的眼神都加重了几分柔意。 三人闲话一阵后,皇帝的随身公公来传话,陛下召见翊王殿下。 “王爷,我同您去。” 沈忻月站起身急急出声。 一听要翊王去见皇帝,便立刻想起大婚那日的事。皇帝是知道翊王病重的,可自个送了带血的元帕。若是陛下责怪,那这嘴笨的病秧子一个人如何应对天怒? 苏公公没等翊王反应,出声制止了她。 “王妃您有所不知,觐见陛下需得奉了旨意。今日陛下本是朝事繁忙抽不出空的,是知晓了翊王殿下和王妃在康寿宫,才来传翊王殿下过去。并未传王妃。” 沈忻月闻言只得作罢,但又不死心,只得又朝上官宇道了句:“王爷,那我等会过去等您。” 这才又重新坐回太后身侧。 等到上官宇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好”被苏公公带来的小太监推出了门,沈忻月才收回忐忑不安的目光。 “王妃,近日月事可还正常?” 絮叨了好一会家常后,太后关照起沈忻月的身子。 “回皇祖母,月事还正常,不过每次均有些疼痛,有些难受。” 沈忻月从未同人讲过这些私密,如今被这真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关怀,天生就缺关爱的她就老老实实说了真话。 “章嬷嬷过会去取些补药,你带回府里煎熬,服个几次便可以好转。” 太后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给了沈忻月安排。 “嗯,谢谢皇祖母!” 沈忻月最终带着一个被温暖透了的心热乎乎地离开了康寿宫。 她从未有过如此热烈的“一家人真好”的感受。 这才第一次见上官宇的“家人”,那老太太就对她嘘寒问暖,关爱入微。 第二次,她有了一丝当王妃的开心。 第一次是她的身份可以罚跪沈家那些人,第二次是有人关爱的满足。 可是,她的这丝开心还没有来得及收敛起来放在心里,就在御书房外被击地粉碎一地。 只听得里头传出如雷贯耳的怒吼,御书房门大开,所有的声音一丝一毫均未遮掩,一字不漏全部落入沈忻月的耳朵里。 “死了三千人还不够,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你这幅鬼样子做给谁看?” “这腿怎么不真废了?” “你的翊王府是不是不想要了?连操练场都被你挖了!你怎么不去掘地三尺将那些尸骨挖出来?” “周将军一月后回京,不管你愿不愿意,把那混蛋给交出来!别以为你给寡人躲了几年这事就翻篇了。你一日没死,那罪孽都在!” “你要想死容易,那混蛋不交出来,寡人就赐你一死,看谁还能保得住那些人!” 一听到“赐死”沈忻月立刻吓得双眼发白。 陛下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要翊王的人头。 可上官宇怎么能死?这才勉强服了大半月的药,好不容易捡了命,怎么能死? “随你。” 是上官宇清清冷冷的声音。 沈忻月如五雷轰顶、慌乱至极。 什么叫“随你?” 上官宇这是疯了不想活了吗?为什么随陛下?陛下可是要他死啊。 “你再给寡人说一次!” 皇帝一声发怒过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沈忻月想,应该是皇帝扔了什么东西。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上官宇的咳又起。 沈忻月心都提在嗓子口上。 那上官宇咳停后必然还会反唇相讥! 二人再这么怼下去,上官宇哪还有命活? 怎么办?怎么办?可不能让陛下就这么砍了他!必须得想想办法! 沈忻月强迫自己定了定六神无主的心神,往殿侧候着的公公身边小步急走过去。 “苏公公,您能通传陛下一声我求见吗?王爷身子不好,我想进去陪着。” “王妃,这……” 苏公公有些犹豫,陛下没有旨意主动要见,但也没有说王妃不能求见。 但现下陛下可是盛怒之中,这王妃进去说不定还会被连坐一起。 “苏公公,请您通传一声,陛下若不见我,我自然不会擅闯。若是念在骨肉亲情上,还能见我一面。苏公公的大恩翊王府必定没齿难忘。” 沈忻月搬出了“骨肉亲情”,再怎么说翊王是皇帝的儿子,自己也算是他的儿媳。 若苏公公聪慧去询问觐见之事,那陛下必然还会顾及一些,能进去求情,还有些许“虎毒不食子”的机会。 “王妃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问问。” 苏公公松了口,便甩了甩尘佛急步走进了殿内。 沈忻月听得殿内陡然平静下来,只得忐忑不安地在门口踱步等着。 好大一会,似乎等到了地老天荒,那苏公公才从里头出来。 “苏公公陛下怎么说?见我吗?” 沈忻月急性子等不得那已经上了年纪的公公开口,见到人出现便急不可耐问出了声。 “是,王妃请随我来。” 沈忻月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苦笑。 能见就好!</p> 第15章 恐是怀了身孕 御书房大殿灯火通明,金龙盘柱,灿烂辉煌。 沈忻月低首急步走了进去。 抬眸的余光可以瞥见,上官宇的轮椅就孤独地立在那大殿中央。 她走到轮椅边只悄悄看了一眼上官宇便立刻跪地请安。 “妾身沈氏恭请陛下圣安。” “平身吧。” 历安帝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抬眸撇了她一眼,复又垂眸看向御案。 沈忻月并未起身,只是直了身子跪在上官宇身侧,柔柔顺顺地开口见山。 反正皇帝刚在殿内怒吼那么大声,她在外听见也不奇怪。 “陛下,王府后院操练场的变动是妾身的主意。王爷与妾身生活拮据,本是想二人简单度日便也罢了,不料呈皇家天人庇佑,妾身恐是怀了身孕。可是妾身身子太差,大夫吩咐需得常食补品才能保得了胎儿,故而动了赚钱的念头。恰巧有乐氏一家近日要在都城寻地开拓商业,妾身便自作主张出租了那地。” 沈忻月一番言辞,上官宇只在听得身孕两字时微微动了睫毛,瞬间就恢复了常态。 冰冷的面容没有一丝温度,眉心紧蹙,双眸半阖,身子虽然还是直直紧贴着轮椅靠背,肩背却不如今早那样挺拔,略微垂了一些。 与上官宇的冷淡不同,历安帝显然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在严肃的面上浮起。 “你可知翊王府是寡人所赐?” 历安帝诘问的声音威严而冷漠。 双目瞧着垂目的沈忻月如猎鹰看着地上蠕动的兔子一般,只要它敢往别的地方一跑,猎鹰的爪子便会毫不犹豫一把挥下,将它撕成渣。 殿内温热,沈忻月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披风,可是此刻她却不觉一丝热意,反而手足冰冷。 “回陛下,妾身自然知晓王府是皇家之地。故而只敢租赁为用,不敢造次。两年后,待王府钱财有些好转,那地自然是要收回的。” 沈忻月强迫自己稳了气息,一丝不苟地答话。 没有想到上官宇之前提过的“陛下亲赐府邸如何向皇宫交代”的事,今日真的来当面交代了。 所幸她早就想到了借口租赁的对策,吉祥那处早已经将一切手续在府衙备好了案,任官方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乐家之事。 历安帝却没有继续问租赁之事,反而冷冷地长笑了一声,笑完之后用极其鄙夷的眼神看着上官宇。 “呵,他没钱?你也信?” 短短一句话将沈忻月的心锤了一响重鼓。 他有钱还是没钱,她不知,也从未过问。 进府第一刻就是一条干净的路,进门后是干净的院落和屋子。 掀开盖头后出了门就是满目萧条,出了院是满眼废弃之貌。 她从未想过这王府是真没钱还是假装没钱,只是看不惯那些灰尘和破败,第一时间便安排下人去整改。 反正自己手里有钱有财,也从未在意过是自己出钱还是王府出钱。 她嫁了,便是王府之人。 她当家,便是王府家主。 “回陛下,妾身愚钝,不知王府哪里还有家产。只知自入王府第一日妾身便食粗茶淡饭,虽不至于残羹冷炙,却确实顿顿淡而无味。王府没有天家之色,也没有天家之姿。院落破败,奴仆敷衍,室内与寒宫无异,室外与荒院一般。陛下可召宫中派出管家之人张氏答问,妾身所言句句属实。陛下,王爷过去对自身的生死尚且不顾,钱财于之更是外物。” 沈忻月一番实事求是的话令历安帝有些动摇。 他是几年未再搭理上官宇,那府邸什么样也没有给予一丝关注。 只知道有个宫里派的管家在掌管,至于管得什么样,他从未在意,皇后也从未多言。 她所说的话确有几分可信。 但是竟然能破败到没有天家之色,也没有天家之姿?那岂不是寒酸至极? “生死尚且不顾”,倒是十分真实,若不是他拿着一干人的性命威胁,上官宇恐怕四年前就不愿再活于世。 生死不顾,那所谓的钱财对他哪还有用?早就败了散了也不无可能。 沈忻月见那历安帝听得话后神色有些微变,眉头有些蹙动,便知他信了自己的话几分。 但她无暇再跟他细细周旋租赁赚钱什么的,只要历安帝信个五分他们很穷就成。 她还记得那句狠厉的“赐你一死”,便趁热打铁将那即将落地的话拦住。 “陛下,念在王爷与妾身好不容易有了骨肉,王爷这才有了心思活下去的份上,您饶过他出言不逊吧。” 沈忻月说完话虔诚无比地向历安帝叩了一首。 果然,历安帝没再将那“赐死”的话往下说,而是给了彼此一场旷日持久的沉默。 沈忻月心知,哪怕这陛下不赐死,那上官宇瞧着也并不想活。 她嫁给他的第一日他便是如此,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死不活。 甚至她有时候觉得,或许于他而言,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可是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他,明明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上官宇已经好了许多,偶尔还能不咸不淡地关心起了自己。 若是现在他被赐死,那就真的再无上官宇了。 “王妃才嫁了不足两月,便得如此好运,有了身孕?” 历安帝果真如她所料对她的孕事有疑。 沈忻月从开口那时起就知晓会有这一问,但是恰恰是月份尚小,后续的变动便是更为有利,故而之前她只说“恐是怀了身孕”。 上官宇身子差,洞房那日她还给宫里呈了泼了鸡血的元帕,历安帝如此一问,断然是因为对上官宇那日是否成事有所怀疑。 沈忻月已然欺君一次,便想在那一次基础上再续些话语。 她微动了下睫羽,从地上直起身,抬起头,打算搏它一搏。 那头冠太重,自己又不敢手扶,起身的时候重重的头冠扯了好几根她后脑勺下方的头发,扯地她痛地无声呲了呲牙。 “回陛下,王爷身子是不太好,可是成亲那日妾身缠着他喝了好几杯酒。许是王爷顾念妾身是辰妃娘娘所赐,便也依了妾身。大夫把脉时也说了这胎脉象还有些虚弱不实,需得再观察些时日。故而妾身尚未向宫里回禀此事,也未请太医诊治。陛下,若此胎不在也就罢了,可是若胎儿康健,怎能使得他生而无父?还请陛下顾念父子情谊,饶恕王爷吧。” 一个“可有可无”的胎儿成了沈忻月的借口,“有”还是“没有”,就是她留的一手。 她嫁给上官宇确实是“辰妃娘娘所赐”,若不是那道遗旨,她怎会陷到这病秧子手里? 皇宫既然能将一个去世十二年的妃子遗命落了实,那这妃子想必在皇帝这里是有些分量的。 她就是搏一搏这辰妃娘娘今日还起不起作用,能不能救他上官宇一命。 结果,她幸运地搏赢了。 历安帝从御座上缓缓起了身,慢悠悠踱到二人身前。 双手负背,在沈忻月身前来回走了片刻,认真审视起这新入门不到两个月的儿媳。 头脑灵活,模样不错,瞧着对上官宇也很爱护,如今还怀了要死不活的皇儿的孩子。 辰妃眼光果真狠毒,替他寻了妙人。 一句“如此,王妃便回去好生休养。跪安吧!”在沈忻月头顶响起。 历安帝朝着沈忻月说完这一句便踱到上官宇的轮椅前,厉声训诫:“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别成日想着死活。你最好好好活着,还你那些罪孽!” 说完也不管二人,抬脚便出了殿。 历安帝一走,沈忻月浑身立刻松弛。 她扶着上官宇的轮椅把手,踉踉跄跄地起了身,抬手密密地拍了一阵胸口,又敲了敲那这几年对罚跪有了些陌生的膝盖头。 嘴里喃喃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爹好凶。” 本以为上官宇会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哪知他竟连眸子也未曾抬动。 从她进殿开始他便如此纹丝未动,现在连眼神也不给了。 他又回到成亲第一日那个样子,满脸冷冽,拒人千里。 这刚下凡的天神似乎又回到了天上。 沈忻月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抽了一鞭子,心,有些疼。 一如来的时候一般,沈忻月推着上官宇的轮椅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缓慢行走,鎏金铜瓦,飞檐斗拱,本是精雕细刻的风光,此时却无端生了些凄凉。 风雪盛了一些,飘来的雪粒子落在她冰凉的发冠上,那满冠珠翠叮叮当当的声音还在,却又有些怅惘。 上官宇跟感受不到寒冷似的,任那风雪吹在赤着的双手上。 沈忻月弯腰将手炉径直塞到他冰凉失血的手里,将他的大氅紧了一些,盖住他的手臂和身体。 风刮了起来,沈忻月冷极了,寒风从领口钻进身体,扶着轮椅的双手红地不能更红,雪白的面上被真正的雪狂乱地拍打着,生疼生疼的。 最使她难受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闭着眼一言不发的上官宇。 —— 李家三姑娘李安心要嫁与二皇子上官懋做侧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圣上赐婚,莫敢不从。 时隔一月,安国公比二儿子李安泽醉酒还痛心疾首。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命运弄人,将将及笄便得了赐婚圣旨,再怎么嫁与皇家,也仅仅是个侧室。 这几日,李家一家都笼罩在愁苦中,连素来晚膳后围坐都兴致索然。聊来聊去左不过是李家不愿嫁女,圣旨又不得不接。 南山书院每五日休一日,逢假前日,李安泽摸黑匆匆赶回府中。 一进厅便见李安心和安国公夫人挨着坐在圈椅上,捏着帕子拭泪。上座的安国公好似老了几岁,背都驼下几分。 李安泽还来不及换下书院的衣裳,急急确认道:“爹,传言是真的?三妹妹要嫁给二殿下?” 安国公神色恹恹地点了点头。 李安心见李安泽回家,顶着红肿的双眼冲过去他身边,扯着他的衣袍哭诉:“二哥哥,我可不想嫁给那个什么二皇子!呜……听说他不仅有正妃,还有一个侧妃三个妾室,我嫁过去岂不是要与人共侍一夫,岂不是要在夹缝中求活?呜呜呜呜呜……二哥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你那么聪敏,肯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李家历来家风清明。安国公未纳妾,已经成婚的李大公子也只娶了一个夫人。 李安心从小就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从小耳濡目染,家里的儿郎都是专一之人,她理所当然想嫁与一位跟李家家风类似人家的儿郎。从未想过会嫁给妻妾成群的一位,比她大十岁的男人。 李安泽只觉得五脏俱震。 沈忻月被姑母辰妃的一道遗命送进了上官家,现在他最喜欢的妹妹也要被上官家霸占。 他心中苦涩,为何帝王之权偏偏磋磨到自己心坎里? 他立在原地,苦笑一声,愧疚地朝李安心说道:“是二哥对不起你。” 安国公眸色突亮,问道:“你这是何意?”</p> 第16章 终究还是飞了 李安泽道:“二殿下原是要我入他帐下任职,许了我户部一职,我已经婉言拒绝了几次。没成想……” 安国公立刻明白上官懋要捆绑李家之意,他大掌一拍茶几,愤怒地站起身,怒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卑鄙!他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储君不成?咳咳咳……” 安国公夫人连忙站起身,轻拍安国公的后背,安抚道:“老爷息怒啊,大夫说了你不可再动怒了,瞧你这几日愁的。而且这话可别乱说,天家难测,别忘了姐姐是怎么没了的。那二皇子虽然未被立储,却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这以后的事啊,谁说得清?” 仿佛被人突然敲了一棒子,安国公咳了几息后紧紧闭着嘴,牙根死咬,一言不发。 安国公是辰妃李婉清之弟,是袭了老国公爷之爵位。李家本就不是大族,自从辰妃没了后,如今传到二世,权势大不如前,在朝中徒有几个虚职。 安国公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安心一眼,幽幽地道:“乖女,是爹没本事,陛下赐婚,李家无法拒,委屈你了。” 李安心方才听闻娘亲口里提到姑母辰妃之事,便知道这事已经板上钉钉。 她历来十分懂事,先前只是耍性子不愿嫁,如今知晓这是二皇子使的手段逼迫她二哥站队,便知道自个已经插翅难飞。毕竟那人和他的母后权势滔天,逼地李家无法抗拒。 她安抚道:“爹,别这么说,左不过是那人强取豪夺罢了,女儿嫁就是了,只愿他今后莫再为难我们家里人。” 朝安国公讲完话,李安心转身朝向李安泽,“二哥哥,我不要你因为我受他掣肘。既然我们李家已经有我陷进去,你便不能如他所愿,你断不能助纣为虐。姑母之事,我们不可忘记。”语气俨然不是小姑娘的架势。 李安泽深深望着李安心,心痛不已,自责不堪。 —— “王爷,喝药吧。” 沈忻月再一次将白玉碗亲自递到了上官宇嘴前。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给药,任她如何哄、如何发火,上官宇就是坐在床榻上闭嘴不张。 自从皇宫回来,整整两日了,他既不喝药也不吃饭,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连晚上睡觉也不睡。 若不是他还呼吸着,沈忻月都要觉得这里坐着一个死人。 可是她也清楚,上官宇再不吃不喝下去,他离成为真的死人也不远了。 沈忻月也不继续给他药了,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王爷,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呜呜呜,我肚子里可还有你的骨肉,你可千万不要抛弃我们而去。” 换了凄惨的语气对着上官宇苦苦哀求,手里捏着帕子就要往眼睛去拭本就没有挤出的泪。 装模做样的哀求果然让榻上之人“诈了尸”。 “你肚子里是否有我骨肉,你我心知肚明。” 时隔两日上官宇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干又哑,语气又冰又冷。 眸也不抬,垂目静坐。 沈忻月一瞧,果然逗出声了。 拭眼泪的帕子也不往眼睛去了,改了方向,捂了嘴鼻,掩下嘴角的一抹笑意。 “王爷,你好好喝药,康复以后给我一个孩子就行了。” 沈忻月本就坐在榻边,此刻更是身体前倾,脸蛋靠近上官宇的面,媚眼如丝,直勾勾地看着他。 上官宇抬眸,惊恐地看了她一眼,怔了片刻,嫌弃道:“不害臊!” “王爷,你我是夫妻,有孩子本就是早晚之事,有什么可害臊的?” 沈忻月得寸进尺,一边面带羞涩地讲着话,一边去抓了上官宇的手握在手里一阵磨蹭。 正准备将他的手放在“有骨肉”的小腹上呢,上官宇一把抽了回去。 狠狠地丢给了沈忻月一句“放肆!” 沈忻月闻言一惊,怎么突然发火了?是不是因为人在病榻,自己还在讲这些,惹怒了?可是自己也不过是玩笑想让他讲话而已啊。 还没有琢磨出所以然,上官宇这几日越发严重的咳嗽就起了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沈忻月伸手就要去抚摸他的心口,却被上官宇一把抓了手腕。 那抓她的力道大到她立刻呼出了痛,“痛,痛,好痛……”,可是咳嗽中的上官宇没有顾及她半分,长长地咳了半天。 艰难地咳停后,上官宇甩开沈忻月的手,厉声道:“明日你便回去。” 剧烈的痛感尤在手腕,沈忻月睁大了双眼,她心里隐隐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怎么有些不甘心,挤了一丝笑意向他确认:“王爷是让我回哪里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上官宇的回复与他以往说话一般不急不慢,却是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温度。 布满血丝的双目如夜里的孤星一般盯着沈忻月的眼,目中尽是冷漠。 他想,这人本就与自己无关,不过一道遗命送了来,如今完完整整送回去,也不算糟蹋了她。 沈忻月敛了脸上那丝本就是挤出来的笑,回正了身子,想了几瞬,正声问他:“王爷是要跟我和离?” 正声正色无端冷静的问话使得上官宇心里一震,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突然收了面上所有的情绪,如此冷静认真地看他,还是第一次。 仿佛要的就是一个肯定的话似的。 或许,她等这一刻已经许久了? 也是,谁还能在这要死的人身边呆一辈子? 他心里自嘲一声,如此可人,随便找个健康的不是比自己强个千万倍。 正如皇帝所言,他活着,不过是偿还罪孽。何苦让这份罪孽跟不想干的人挂钩,折磨别人? 呵,反正所有的人最终都是离去,早与晚有何区别? “是。” 上官宇面色冷漠,语气冰凉地给了沈忻月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本想着沈忻月听闻此话应该是满脸满意抑或如释重负,可她并未如此。 她只是瞧了他一会,侧身垂了眸,平静地轻轻道了声:“我知道了。” 然后便起身走了。 不多一会瑞云便进屋请上官宇去沐浴。 他这几日无论是药是饭都不想吃,觉也不想睡,自然连沐浴也不想去,本想就这样渐渐死去好了,又想着沈忻月明日便走了,今日他再这样,恐怕晚上她又要如昨日一般陪他熬夜,便冲着瑞云点点头,任他扶着上了轮椅。 上官宇再回榻上不久沈忻月便也进了来。 如往日一般,她脱下了披在外面的外衣,露出淡紫色的寝衣,往床榻上来。 她踢掉那双绣了金色蝴蝶的鞋,往榻上一坐。 上官宇本以为她又要熟练地从他的脚边爬过去,不料她先伸手取了高几上的白玉碗。 “王爷,明日我就走了,今日的药你喝了吧。” 沈忻月仍旧是方才的那种冷静,仿佛看着一个不相关的人,催人喝药只是她例行要做的事情似的。 不过就是最后一日,喝不喝无所差别,上官宇犹豫了一瞬,伸手接了碗,一饮而尽。 药却不是凉的,是刚好入口的温热。 上官宇心想,许是刚刚太烫,刚好晾凉了而已。 沈忻月也不吱声,收了药碗,递了一个蜜饯给上官宇。犹如第一**他喝药,他顺从地喝下后她给出的奖励一般。 上官宇恍惚了一瞬,本想不理,抬眸见沈忻月毫无表情,仿佛你吃不吃她无所谓,只是例行差事要给你一样,便鬼使神差接手往口里一送。 很甜。 沈忻月不再有动作,安安静静钻进了被窝,平身躺着,悠悠地看了上官宇一眼。 上官宇想着,人在王府最后一晚了,也不好让她跟着自己再坐着熬夜,便也躺了下去。 两个夜晚没睡,加上病情加重,上官宇的身子虚弱了几层,躺下没多久便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待上官宇睁开眼时,平素还在他身侧推半天都推不起的沈忻月已经没了身影。 院子里没有一点说话声,很静,人走楼空的寂静。 屋内没有点灯,屏风上没有衣裳,妆台也收拾地干干净净,连沈忻月常带的香味也似乎飘没了。 上官宇瞧了瞧身侧那还窝了一个小坑的鸳鸯枕,心想,应该是走了。 本想还是这么坐着再坐下去,撇眼瞧见床尾的轮椅,又鬼使神差地想着还是去外间确认一番看看,便缓缓起了身,也没有穿衣,扶着榻沿下床,走了两步坐了上去。 外间仍旧空无一人,只有碳炉里还有无烟的火苗幽幽地窜动着。 侧面高几上,一个花瓶里几只腊梅,另一个花瓶里几只红梅,都开着,室内却没有清香。 上官宇孤独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到肝胆巨震,咳声打破室内的宁静,回荡在空荡的屋内经久不息。 他伸手去取出帕子捂嘴,瞧了一眼,是只金蝴蝶,边咳边冷笑了起来,终究还是飞了。 咳声停止,静了半晌。 屋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上官宇一听,嘴角讽刺地抽了抽。 是个男人。 自个竟然还在期待是她不成? “主子!” 余虎端着药碗托盘进了来,搁在上官宇身侧高几上,双膝跪地见礼。 “起吧。” 上官宇淡淡地说道。 余虎都回来了,平常服侍自己的瑞云也不在,看来她是带着沈家来的奴仆们彻底走干净了。 “主子,王妃走之前说,请您把药喝了。” 余虎站起身,举起那托盘,递在上官宇面前。 上官余转眸瞧了一眼药碗,还有旁边裹了糖霜的火红蜜饯。 “走之前”?果然。 人都走了,还要强迫人喝药,确实是那沈忻月的脾气。 罢了,多喝一碗也救不活。 上官宇无声冷笑了一声,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 待上官宇搁下那个药碗,余虎也没有退回,仍旧举着那个托盘一动不动,仿佛在等他的指令。 上官宇瞧了眼空碗边的蜜饯,伸手取了一个放在嘴里。 还是那么甜腻。 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从早至晚都是如此,室外没有说话声,室内还在燃着炭火。 余虎如她未来之前一般给他送来一日三餐,伙食好了一些,不再是先前沈忻月嫌弃的“淡而无味”,不过还是比她在的时候清淡了许多。 上官宇兴致寥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一日三副的药,他也勉勉强强喝了,那蜜饯虽然腻了些,倒是也还有些甜意。 上官宇在外间坐了整整一日,等到屋内黑尽,炭火熄灭,才回了那黑乎乎的床榻。 他慢慢地躺了下去,被窝很冷,屋内也爬上了冷意,跟她在的时候天差地别。 上官宇睁着眼看了大半夜的黑暗帐顶,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汹涌的咳嗽整夜如常,温软的手掌再未在心口扶上,上官宇有些空落落的。 睡到后半夜,凉意从背后袭来,他的被子落了半截在地上,他迷糊中说了声:“王妃,给我些被子。” 沈忻月没有回复,也没有哼哼唧唧地给他好心肠地扔一截在身上,于是他被冻醒了。 上官宇睁眼瞧了下黑乎乎的四周,平常怕黑硬是要留灯的人不在了,屋内真的黑如寒潭。 他自嘲了一句:她都走了,自己这是在想什么。</p> 第17章 可真好骗 第二日如此,第三日亦如此。 整整三日,王府的屋内冷如冰窖,饭菜寡淡无味,药很苦,蜜饯很甜,上官宇似乎开始习惯了,不过就是回到正常的生活罢了。 也不知还能熬多久才能油尽灯枯。 第三日晚上,等到夜幕彻底降临,静坐了一日的上官宇正准备推着轮椅再回里间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 他还没有来得及听真切,巧蓉和巧锦就提着灯笼进了门,沈忻月在他们身后哆哆嗦嗦地跟着。 她边卖力地搓着双手,边密密地抱怨:“好冷好冷,哎呀,冻死我了……这鬼天气,风雪也太大了。” 侍婢们低声请了安“王爷安好”后就离去。 上官宇瞧着那黑暗里幽幽的灯笼照着的脸,白白的,双颊又有些冻成红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还领着这些贴身侍婢? 上官宇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不敢相信是看到了她。 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那丝熟悉的清香竟然随着他的呼吸窜进了鼻子! 不是幻觉? 上官宇慌忙地睁开眼睛。 沈忻月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前,眨眼瞧着他,清澈又有几丝媚意的双眼近在眼前。 她戏谑地问着:“王爷可有想我?”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有等他回应,沈忻月摇身就走了。 “怎么不点灯?好黑啊!炭火呢?又要冻死人吗!快点快点,我快要冷死了。” 沈忻月又在抱怨。 侍婢们点了灯,点了炭火,屋内又开始灯火通明。 上官宇皱了皱眉头,又闭了闭眼,还不习惯这种明亮。 侍婢们忙碌了很久一通才渐渐退下去,屋内回了暖,沈忻月脱下了披风,一声紫裙白袄裹着窈窕的腰身。 她走到上官宇身侧,坐在坐塌上,也不开口,就静静地看着他。 “你没走?” 上官宇被盯了半晌,躲了几次那目光都没有躲过,最终有些不可置信地开了口,三日未言语,声音有些干哑。 “三日前本要回来的,那雪太大,路都封了,把我们堵在了山上,好不容易今日才通了路。王爷有没有好好喝药?” 沈忻月也没回他的话,就自顾自讲起来她想讲的话,问了她想问的问题。 上官宇微微点了点头。 “蜜饯也吃了?” 上官宇又点了点头。 “哼,余虎比我还有用!我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喝?我走了你就乖乖喝了!” 怒意立刻爬上了那张娇美的脸,连看上官宇的眼神都充斥着不满。 上官宇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不知为何这三日顺从地喝了那些药,可能心里也觉得,只要他乖乖喝了她就不生气了。 或许,隐隐约约期盼着,喝了那药,她是不是就回来了…… 沈忻月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轮椅上的上官宇。 他只穿着松松垮垮的寝衣,头发也不束,满下巴短短的胡茬,脸还是那么俊美,可是由于没有收拾,那谪仙气息淡了好些。 沈忻月伸头往他身上嗅了嗅,嫌弃地往身后仰了一些,在鼻尖前摇摇手里的帕子。 “王爷,你是不是又没有沐浴?三日了!难道三日都没有沐浴吗?” 极尽嫌弃的语气使得上官宇有些不适。 谁敢这么嫌弃他?不就只有鼻子比狗还灵光的沈忻月一个人! 他想,我人都要死了,沐浴不沐浴有什么重要的? 可是对上沈忻月那上下打量又极尽鄙夷的目光,他又无端生出一些局促,忍不住上下瞧了瞧自己的身子,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她表现的那样臭气熏天。 沈忻月又不等他反应,走到门口朝外喊了一声瑞云,那笔直的身子就立刻就出现在门外。 “马上安排给王爷沐浴!让抬水的快一些。” 上官宇一听沈忻月这火急火燎的安排,不觉嗅了嗅自己。 可是,脏是脏了些,也没觉得臭啊。 —— 待到上官宇又坐回那又大又宽的浴桶,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也就三日而已,室内热着变了冷,冷透了又变了热。 沈忻月走了又回,也不知道具体干了什么去。 奴仆们也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样伺候着人,抬水的利落地进进出出。 连他自己那颗一心想死的心都奇怪地没有那么强烈。 “我来吧。” 沈忻月撩起袖子,挥了挥手,将正在搓背的余虎赶了下去。 余虎颔首正要转身,又被沈忻月叫了住。 “余虎,你明日起去外院呆着。那个,那个,没事不要进来,王爷要有吩咐,瑞云会去叫你的。” 战战兢兢的语气立刻让浴桶内的上官宇嗤笑了起来。 这傻子还是那么怕余虎? “虎子。” 背对着二人的上官宇出了声。 “是!” 余虎一声高亮的答应让沈忻月抖了一抖。 这么大声干嘛?比谁声音大? “王妃是怕你功夫伤她。” 上官宇不急不慢地解释了一句。 他想,再不给余虎讲明缘由,这老实人恐怕会日夜难安,定会不解到底是哪里招惹了王妃嫌弃。 果不其然,余虎闻言后,陡然瞪大了那双不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忻月。 怕我?就我这功夫值得王妃怕?那桶里的人她天天呵斥,反而怕我这个三脚猫? 这王妃怎么回事,眼睛不太好? 沈忻月被这突然的一盯,又抖了一下。 “你别这么看我呀!你,你,你赶紧下去。” 余虎一听沈忻月言语,立刻回神过来,连忙垂头垂眸拱手见礼。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下去!王妃若有吩咐,叫瑞云一声。” 说完垂首后退着退下去。 “王爷,你这虎子声音也太大了!脑子也不太好使,明明那么多奴才在,他为何不叫他们给你沐浴?非要等我回来。我要不回来,你是不是要臭成咸鱼了?” 坐在软凳上的沈忻月边搓着上官宇凹凸不平的背边出了声。 上官宇一听这“声音太大”的抱怨,嘴角上扬了一下。 要不说女子柔弱呢,这算什么声音大? 那被她挖了的操练场上曾经的声响才是震破山河,在这屋里都能听得见。 不过,俱往矣…… 还“那么多奴才在”?这几日不都没有一个吱声的吗?她不是带走了吗?府里安安静静的,哪像有人的样子? “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上官宇最终朝着身后干体力的人好奇的问了起来。 本以为她是回了沈家,一听奴仆们又没有回去,再想想那日她回门就被欺负,应该不是了。 “你不是要跟我和离吗?我去找房子去了。” 沈忻月头也没抬,边说着边她的后背上抹了一次皂块,嫌弃地认真搓了起来。 上官宇嘴角一沉,眸光暗了一些,沉默了半响。 最终默默轻叹了一口气,闭眼问道:“找到了吗?” 沈忻月本想脱口而出“没看上”,一看这疤痕遍布还要跟自己和离的背,话到嘴边突然转了方向。 “嗯!找到一个非常宽阔的院子,花草也多,在半山腰上,每日都能看日出日落呢!” 沈忻月一边说着真话,一边心里偷着乐。 那院子确实是很大,但简直就是个比王府还荒的荒院子。花花草草全是杂草。正是因为在半山腰上,一下雪那路就异常难走,这不第一次去就被堵了三日?堵在山上岂不是每日只能看着日光明亮又暗下?四舍五入就是看日出日落。 她悄悄地在上官宇背后直摇头,那破院子,还好意思要高价,要不是她真心要再买个院子,又被上官宇这一气,谁还稀罕去那么远查看。 兴高采烈的语气从背后传来,上官宇心里一沉。 看来她是真心想走了,连院子都找好了。 “王爷,你再收留我几日吧。那院子我会派人先去收拾,等妥当了,我就第一时间搬出去,绝对不再占你的床榻。” 沈忻月朝着后脑勺偷笑,语气却是认真又可怜,仿佛上官宇立刻就要将她扫地出门一样。 这病秧子,自个不在他居然还好好喝起了药。 害的自个提心吊胆了三日,急地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生怕他又不吃不喝,三日都熬不过。 出发时想着带个男子更妥帖,吉祥走不开,幸好余虎回来的及时,就把瑞云带走了。 这人居然跟余虎过的好好的,除了不沐浴邋里邋遢外,好像没见有什么变化。 连平常死活不张嘴的蜜饯也吃下去了! 这病秧子是看自己好欺负?自个对他好话歹话讲了半桶他都不曾所动,偏偏自己一走就想活下去了? 自己先赖个几日,一定要好好“回报”他的没良心。 “好。” 上官宇还真的答应了。 沈忻月在上官宇背后龇牙咧嘴,无声地笑到双肩剧烈抖动,好一会才慢慢收敛。 这小白脸可真是好骗! 她自顾自地乐了半天,一点没看见前面那人眼里涌出的无限失落。</p> 第18章 抱着入睡 几日未曾安睡的上官宇服完药后乖乖地躺在了沈忻月身侧。 有了她的床榻温暖了许多,被衾上那丝香味又回了来,虽然没几日她就会再次离开,但上官宇今日心里还是有些满意。 他侧头瞧了一会半明半暗的灯光里安安静静睡过去的沈忻月,渐渐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上官宇的梦却不是美梦。 突现在他眼前出现一堆堆成山的尸体,如他被释放时出门见到的一般。 他跌跌撞撞往尸体堆外走,却被谁的脚绊了倒,他埋头瞧了一眼,脚底踩的是王老二没有下半身的身子,王老二狰狞的面目死死盯着他,嘴里大声质问着:“翊王殿下为何弃我不顾?” 他不敢回答,只顾着慌张地爬向前,想离那残肢和狰狞远一些。 不知为何苏立光就直直站在他面前挡了路,没有眼睛的脸上流着血泪,嘴里喃喃地说着一句话:“殿下为何逃了?殿下为何逃了?殿下为何逃了?……” 他急忙回应:“我没有逃,没有!没有!我是被人劫了去!” 可是苏立光的嘴里仍旧不断在重复着那句话语。 上官宇下意识就转身奔跑,这次没人拦他。 他跑了许久许久,直到那堆尸体山再也看不见。 跑到了一座城门口,正要拍门进去,抬头一看,那整日整夜与他在战场议论军机的将军秦明正直直挂在那里。没有身子,只有头颅,眼睛睁地大大的,眼球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取了旁边的爬梯,哆哆嗦嗦地慌忙爬上了城楼,伸手就要去取悬挂那头颅的绳子,手刚一触碰,那头颅便从绳子上滑落,正要跌落在城楼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成千上万整齐划一的胡人人堆里。 他伸手大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掉下去!” 脚就要迈出城楼,随着秦明的头颅一起掉到张开血盆大口的人堆里。 可是,被谁突然抓住了胳膊,他站定在了城楼边,没再继续往下迈。 他看了一眼,突然的,下方再也没有一个胡人的身影,连那秦明的头颅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不远处那本还耸立的尸山也如幻境不见,只有青青绿绿的一大片草地。 拉他那人面貌看不清,只是大声地喊着“上官宇,上官宇,上官宇……” 他转过头,努力地抬眼,想要瞧地真切一些,眼皮却异常沉重,挣扎了许久许久,终于撩开了眼皮。 一睁眼就是沈忻月焦急的脸。 “上官宇,你做噩梦了?没事了,没事了,噩梦而已。” 见他醒来,她对着他轻声说着话,一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正扶在他的胸口轻轻上下抚摸。 那垂下的青丝掉了几缕到他的脖子里,又凉又痒。 上官宇看了一会沈忻月,从榻上坐起了身,没说一字。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都不是梦,而是他的过往,他的罪孽。 沈忻月不知从哪里取了一个手帕,抬手汲那上官宇额头和脸颊上密密的细汗。 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额头传下,上官宇抬眸看了身边人一眼,她对他还是那样认真,看他的眼里满是心疼的柔情。瞧他看着她,还向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从她进府第一日,她就好像认定了要跟自己过一辈子似的,将王府如家一样打理地焕然一新。 虽然她是口头凶了些,脾气急了点,可大部分时候都是毫不客气地夸奖他,关怀他,给他讲许多未来的话,同他计划未来的事。 全然不顾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搞得连他都快忘了自己想死的心。 这几日她突然离去,他心里实在是空落落的。 本以为她真的走了,今日她却又回了来。 回来后也没冷落他,忙前忙后都是围着他。 上官宇心里有点动荡,一种被人捂着热着的满足好像要覆盖住心里那片荒凉。 那荒凉他已经守候了许久许久,固守自封,无人能靠近。 可是今日不知怎地,想到她就快要离开了,他突然连那片荒凉也不想再守了,只想躲进她给他的暖意里,虽然这暖意或许会很快消失。 短暂也罢,及时享乐而已。 那点餍足诱惑太大,上官宇觉得自己那孤独的心就要融化了。 毫无征兆地,他伸手就搂住了沈忻月的肩膀,紧紧地将她挤在怀里。 仿佛要将她挤进自己那冰凉的骨血一般。 沈忻月没有挣扎,任他抱着,虽然勒着有点疼,可是她忍住了。 刚刚上官宇在梦里还急急地大喊大叫着“不要不要”,眼角也有泪流出。 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能将一个八尺男儿吓得流泪。 此刻抱着她的那高大的身子不知为何在发着抖,埋在她颈窝里的头沉重地很,还渐渐给她脖子上染了滋润的暖意。 哦,原来是上官宇的眼泪。 这病秧子,真是可怜。 每日每夜都在苦苦折磨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罪孽”,连陛下赐死他都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 想起上官宇前几日那半死不活固执地折磨自己的日子,沈忻月的喉头再一次堵地发紧。 时间静了很久,等到上官宇没那么颤抖了,沈忻月才在他怀里开口。 “王爷,你真要跟我和离吗?若你下次还敢大言不惭赶我走,我就真的会一去不回了!到时候你就真没有我这个便宜媳妇了。我已经没有家了,沈家对我如何你是看到的。辰妃娘娘既然将我送了来,那王府就是我的家。我就想守着你,哪儿也不想去。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活地长长久久吗?你可不可以,为我,活下去?” 她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彻彻底底的担忧,她只希望一心求死的上官宇能给他自己一条活路。 止住抖的上官宇听了这一番话,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睁开了湿润的双眼,朦胧中看了一会覆了乌丝的头顶。 她大概是不会走了吧? 上官宇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不知朝着什么地方,他就轻轻点了一下头。 沈忻月见不到头顶的上官宇到底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 不过沈忻月本也没准备能得到他的答话,这回去天上的天神只要能慢慢再下凡来就行。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接下来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啊!你得健健康康的,我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没有爹!” 沈忻月故意玩笑补了一句,她现在在皇宫那边的身份可是贵重的很,是怀了王爷骨肉的新王妃。 她讲完自己的话就不动了,任上官宇就这么抱着。 上官宇咳了起来,又停了下去,全程没有放开沈忻月。 他就是飓风骇浪中一个孤零零的人,飘来一根浮木,他想活下去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了。 抱了许久二人才又睡下。 许是太困,都很快便睡着了,上官宇幸运地一夜无梦。 与以往不同,沈忻月今夜就睡在上官宇厚实的臂弯里,闻着他身上并不浓却也不算好闻的药香,搂着他细窄的腰身搂了一夜。 不幸的是,上官宇和沈忻月的“骨肉”没在沈忻月肚子里再多停留,也就短短一日便羽化成了蝴蝶飞走了。 再一次受了凉的沈忻月又在床榻上翻天倒地,捂住小腹痛不欲生。 当上官宇问她“你这又是何故”时,沈忻月从被窝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哭诉道:“王爷,我们可怜的孩子没啦……呜呜呜呜呜……真是可惜啊……这才多久就没啦……”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和极富委屈的语气使得上官宇懵怔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这是又遇到小日子,又可气又可笑,丢给她一双白眼,心里幽幽叹了口气,摇着轮椅便走了。 这女子,心眼多成蜜蜂窝。 —— 腊月十四,辰妃忌日。 安国公带着李安泽和李安心登翊王府门求见。 自从翊王立府后,安国公只在四年前与这位侄儿相见过,此后几年他杳无音讯。 都城的传言他听得几分,约两月前上官宇从边关刚回,断了腿,重病成婚,娶了二儿子的心上人。做媒的又恰巧是自个的亲姐。 安国公看了一眼身旁脸色难堪的儿子,心里暗叹:命运难测。 再次站在这里,望着大门高悬的“翊王府”三个大字,李安泽难掩内心慌乱与紧张。 她,就在这里。她早已经成了他的表嫂。那表哥,正是翊王。 下人通报李家几人求见时,沈忻月正站在书桌边替上官宇卖力地研墨。 上官宇已经写了足足两个时辰,却一点没有消停的意思,沈忻月边磨边恨恨地瞪他的头顶,心里骂他千万次“事儿精”。 若不是看在他乖乖喝药、好好养病的份上,她才不要接这种烂活。 她本是要叫奴婢进来伺候的,可奴婢们还没迈进一步,就被门外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拦住。说是书房重地,除了王妃,外人不得擅入。 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使得她又成了上官宇的仆人——一个下午添了无数回茶,磨了几砚墨,抽放了无数次纸张…… 眼看着来通报的奴婢已经走了许久,料想人也快到了,沈忻月忍不住问道:“王爷,过会李家人进来,也需要我亲自斟茶?” 上官宇搁下手中狼毫,轻笑了一声,挑眉斜睨她,问道:“你想斟?” 沈忻月哼了一声,坐在上官宇旁边的软凳上,边揉着酸疼的手腕边撇嘴道:“谁会想端茶送水啊?我又不是奴婢,不斟!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良心,今儿下午我伺候你这么久了,我看看你到底还会不会折磨我。” 上官宇将轮椅往后方移了些,转了小半圈正对着沈忻月,拉过去她的手,说道:“不用你伺候。还有,来的是我舅舅和表弟表妹,你过会也不用拘束,就这样坐我旁边就好。” 沈忻月从容道:“不拘束,你表弟表妹我认识。” 上官宇微微诧异,“哦?” 沈忻月掩下心里的不安,正色道:“安心妹妹年纪与我相仿,先前赏花会、观乐宴之类的地方我们常见的,我熟悉。你表弟我也见过几次。” 上官宇替她捏着手腕,点头道:“那便好。” 沈忻月奇怪地发现,自从上次她去看院子被堵了三日回来,上官宇似乎有些变化。 再也不在她面前整日“本王”“本王”地自称,也比先前爱说话,在王府安排了许多侍卫,偶尔还给她讲之前他在军中的趣事,甚至此刻他还在替她揉着手腕呢。 李家人被领进门时便见到这引人遐想的一幕——书房中,翊王爷未做正事,反而拉着身旁王妃的手在手中磨搓。 安国公见多识广,只稍微撇了一眼便垂眸恭敬而立,李安心看了眼已经怔定住的李安泽,悄悄拉了他的袖子,三人一起下跪行礼,“请翊王殿下安,请翊王妃安!”</p> 第19章 温婉动人 沈忻月从上官宇手中慌忙抽回手。 上官宇请三人免礼,又道:“舅舅不用客气,仍旧唤我小宇即可,表弟表妹也不用生分。” 一句话拉进了几人距离,如此一来,要讲的话,要谈的事便自在许多。 一番寒暄,上官宇留了安国公,将其余三人打发出去。李安心吵嚷着要月姐姐带她看看这气势恢宏的王府,沈忻月便不得不引着兄妹二人在王府里闲逛。 行至后院湖边,三人落座在湖心亭赏雪,李安心称肚子痛要更衣,留了李安泽和沈忻月独处。 她的心思沈忻月哪能不知,定是李安泽有话讲。 “他,对你好吗?” 沉默了良久,李安泽压低了声音,仿佛用了通身力气,才从牙缝里问出了声。 沈忻月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蓝袍男子,抬手递了一杯茶过去,嗯了一声,道:“王爷待我很好。” 因着身份,他不能称她月妹妹,她也不再称呼他安泽哥哥,也不想用“李二公子”这样生疏的称谓,彼此默契地舍了称谓。 李安泽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手指握在她握过的地方,指尖似乎还有她留下的余温。他看了眼杯中茶,倒在口中一饮而尽。 这饮酒似的动作使得沈忻月心中一惊,当初她成婚那日李安泽从翊王府一路喝酒喝回安国公府,烂醉如泥又狠狠挨打的事,她早已知晓。 李安泽抬眸,对上沈忻月惊讶的目光。 他朝她温柔一笑,温和道:“我没再喝酒了,你不用劝。” 从李安心处知晓他日日借酒浇愁,她是通过她转达劝过几次,请他顾念父母垂老保重身子要紧。 沈忻月淡淡笑道:“那便好。” 李安泽恍惚了一瞬,面前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子几个月前还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笑闹,如今,却带着难掩的疏离。 他绷着下颚,压抑住心中的苦涩,半晌后,继续道:“他的病……看起来不轻。” 沈忻月墨眸微亮,不甚担忧地回道:“王爷的病不是大病,现在他每日在按时服药,已经比前两月好了许多。腿脚虽然还不利索,近日我搀扶着也能走好几步了,相信很快会康复的!” 她那喜悦的神色刺痛了李安泽的眼,他不敢再抬眸看,就着一口冷掉的茶,饮下口中的苦味。 沈忻月察觉出他的变化,转移话题道:“你兄长和嫂子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李大公子李安霁原是陪其夫人陈婷婷回娘家宁远侯府省亲,不料半路因路滑遇险,两个月身孕的陈婷婷不得不留在娘家卧床休养。李安霁忧心妻儿,出事后几日寸步不离,后来下职后也直奔宁远侯府,已经在陈家住了几个月。 李安泽点头应好,“过年前会回的。” 又问沈忻月:“你好吗?殿下性子急躁,若是骂你罚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那个脾气。若是受了委屈,便来找我。我……虽然不能做什么,陪你说说话总比你一个人忍着好。” 他知道她从小受沈家磋磨,常常独自消化苦痛。 闻言,沈忻月倏然笑开,“你开什么玩笑?上官宇性子急躁?他一整天跟哑巴似的话都说不了几句,哪里急了?还骂我呢,没有的事儿,也没有罚过我,最多替他研墨铺纸。” 她咽下了最后那句“给他洗澡搓背”的事,毕竟不便与外人道。 李安泽见沈忻月的开怀样,虽然内心酸楚,却也替她高兴。连翊王名讳都随意出口,他,应该是宠爱她的…… 二人闲话良久,李安心回来叫走了人。沈忻月站在湖心亭中,静静望着李安泽和李安心远去的背影良久,苦笑一声,心想:“造化弄人。” 巧蓉过来安慰道:“主子,过去的已经过去,咱们往前看吧。如今王府上下和顺,好日子在后。” 沈忻月往巧蓉的话语处想想,笑道:“是呀!王爷好了便好,走,煎药去吧。” —— 腊月的雪又下了一场。 雪花厚厚地积在地上,连梅枝也被压弯了腰,寒风凛冽,一吹,“啪嗒”一响,从枝头滚落一把白雪,扰了红梅花儿们原本香甜的清梦。 “主子,您怎么起这么早?” “今日十五,得去给王爷请安。” 王府偏院内,姜丽妍正坐在妆台前拢着自己的细发。 晨光熹微,从窗户里透了一丝丝光明进来,在娇美的容颜上停住。 双颊处细细的绒毛还能看见,愈发显地她温软。 婢女若婵端着炭进门,本以为主子还在睡觉,便轻手轻脚进来关了门,准备将火炉点上。 不想一进屋便见到姜丽妍已经起床,从床榻正往妆台的方向去。 半个月一次的请安就在今日,她起的早,准备好好装扮一番。 毕竟半个月才见到那翊王一次,总不能寡淡地出现在人眼前。 若婵在外间将炭炉点燃,净了手,进来站在姜丽妍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篦子,从头至尾缓缓梳起她的秀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柔滑地很。 从瓶子里倒出一些香油轻轻抹在发尖处,若婵不急不慢地开了口。 “主子,自从上次王爷陪王妃回门后,王府后院就有动作,原先以为只是谣言呢,我昨日去瞧了,很大一片地全翻了,在作地基,好像是要盖什么房子。” 若婵是个灵活人。消息得的多,人又勤快。 王府的奴婢大部分都很年轻,同龄人相处十分容易,她又是自来熟的性子,拉着谁都能聊上一通,一来二去,王府的奴婢虽大多是沈家来的,但也不影响她结识熟识。 连沈忻月那贴身的婢女巧锦,她也借着学几个梳头的新发式常与之话上几句。 王府的主子少,没有什么特别惊奇的新鲜事,无非什么王爷今日多走了几步,王妃又发了些脾气,哪里种了棵新奇植物,哪里又来个野猫野狗这类小事罢了。 哪处有个风吹草动,不用人打听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那后院建筑的事情,一来沈忻月无意隐瞒,二来工程不小,瞒也瞒不住。所以这事也不算什么新鲜事,王府上下都知道,若婵自然也知晓。 不过至于建什么,谁来建,这些关乎利益的消息,任凭谁也无法打探出来。 吉祥那头早就交待,干活的只说有大东家来这里做事。以后建成了,是什么东西,大家一瞧便知道。现在就别声张,闭嘴做事。 若婵所谓的盖房子,自然也只是个猜测而已。 “王爷对姐姐可真好,三日回门时那身子弱地,竟然抬也要让抬着去。想必这新修的房子也是为了得美人一笑罢了。” 姜丽妍稍微偏了偏脸蛋,对着镜子的脸左右看了看。 说着话,眼神露出几分苦涩,唇角勉强勾了一勾。 心里不解,自个样貌身段皆不俗,那王妃面貌虽佳,自个的身段自己清楚,比那王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不知为何,前几次请安,那王爷正眼也不愿瞧一眼。 不仅如此,每当王妃想离开,他都找了借口留着。 第一次也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没见过,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仍旧如此。 接连几次,既没有寻着机会二人单独相处,更没办法使些力气与他有些接触。 那王妃倒是黏他的紧,走路时去扶着,坐着时紧挨着,甚至不害臊地当着别人面伸手按摩着腿脚。 可自己呢? 进门一个多月了,连王爷一句暖话都没有得到,每次请安都是表面上寒暄几句,大部分还是自己讲话,王爷随口答上一句。 反而是王妃,每次一开口,哄地王爷连连顺从。 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那王爷现在身子骨虽然是差了些,但请安的时候自己也看得出,现在在一次比一次明显好转。 上次去的时候就已经不似第一次见时那种病容,而且腿不仅可以站立,还在厅内来回踱了几步,腿脚俨然也是很快能康复的样子。 而且早就听说大婚那日王妃那边是递了带血的元帕给宫里的,说明那王爷是能成事的,只是还没有轮得着自己罢了。 现下他的身体也已经好转,若自己还不夺得些好感,那前途便不算光明。 那王妃虽然现在两个月还没有身孕,可却是日日和王爷在一起的,怀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需要加倍努力争取最近的机会,最好能一发击中怀上个孩子,这样不仅有孩子,还能是长子,往后哪怕王府里再多妾室,那她也是有地位的。 而且,有些进展,娘娘那边才好交代。 现在一月只有两次请安,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每次相见的机会就得好好把握,于是今日更得好好打扮,稍后再熏些香辅助。 只盼能引起些注意,以便创造那机会。 “主子可别妄自菲薄,王爷和王妃相处的多,自然现下最是熟悉。” 若婵的尖脸从姜丽妍背后探出来,伸到镜子前,认真地瞧着自己的主子。 姜丽妍轻轻笑笑,没有答话。 “王爷今后康复了,那必定是要出院子的,咱们还怕不能有机会承宠吗?主子可是娘娘亲自挑选来伺候的,王爷不看主子,也是要顾及娘娘好意的。” “而且王爷对主子也是有心的,第一日进府时,府里统共十个奴婢,就给咱们院里派了五个。王爷那也是偏心的。” 说着话,若婵放下梳子,给姜丽妍整理起发髻。 姜丽妍举起一对珍珠耳环,笑了笑。 那“偏心”二字讲地她心里甜蜜。 是,那日刚进府,就来了五人,说受王爷指派来伺候自己。 当初还以为五人太寒酸,岂知后来才知晓整个王府就没有几个仆人。 可见王爷对妾室也是有些心的,不似表面那么冷清。 心里虽然甜蜜着,嘴里却还是有些谦虚:“那是姐姐那边带了不少奴婢过来,用不着他们而已。” 转了转手里的珍珠,又补充道:“沈家可真是大方,嫁妆跟奴仆都给了不少呢。” “主子,传言沈家大人和夫人跟王妃可不相融呢!连回门都弄得姐妹不和,沈府可是沈夫人持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直接将她的二位子女罚跪在府门口任人指点,可见王妃可不是心善之人。” 若婵接过姜丽妍手中的耳环,帮她戴上。 珍珠圆润白净,最衬得出她今日的妆容温婉动人。 “是吗?只听说王爷发怒了,不知竟是姐姐所为,没想姐姐还是个有脾气的人儿。” 姜丽妍微微一笑,笑容又干净又迷人。 “主子咱们不能掉以轻心,那人既然心不善,对咱们可是会防范的,尤其您各方面都比她出色。” 若婵的小嘴砸吧砸吧地说着,姜丽妍面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变地更深。 “奴婢听王妃那身边的巧锦说了,王妃第一日进府就骂了王爷,时常还在王爷面前直呼名讳。现在王爷不过是图个新鲜,时间长了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种脾气?” 若婵面上十分不忿,仿佛那被骂的不是上官宇而是自己似的。 “呵呵,打是亲骂是爱呀,这你就不懂了。” 姜丽妍一莞尔,抿了抿刚涂的口脂,点了点头,对今日的面容很是满意。 嘴里讲着“打是亲骂是爱”,心里想着,再怎么说,王爷也是天家之人。 若婵说的也不差,没有几个男人会允许妻妾爬到头顶撒欢。 时间长了,脾气总有别人受不了的时候。 可是有些人呐,总觉得自个说话有些分量,就忘了如此更容易得意忘形。</p> 第20章 夫君有疾 若婵看到了主子的心思,不屑地呵呵了两声。 “主子,照奴婢说,天下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可人的啊?打是亲骂是爱,那是小门小户的做派。大门大户里,谁家会骂家里主事的男人?巴巴伺候还来不及呢!” “就你懂的多!” 姜丽妍故意睨了若婵一眼,站起身,走到屏风后换起了衣裳。 今日她选了一件粉色的襦裙,这裙子不仅腰部束地紧,锁骨那还有些薄纱。等到进了室内,取下披风,那锁骨和下方就不可避免地若隐若现。 只要是个男人,瞧上一眼,再想离开眼那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嘿嘿,主子这个身段,要什么有什么,这么迷人。恐怕王爷现在就是来不了我们偏院成事,也定会日夜想念的。” 若婵盯着姜丽妍的波涛汹涌之处得意又奉承地夸了两句。 姜丽妍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你呀!这张嘴可真是抹了蜜了。” 若婵将她的裙摆理顺,取了披风披上。 姜丽妍便温和地笑笑,扭着腰肢,任她扶着出了门。 —— 翩翩公子,一身月白。 “何故如此打扮?” 沈忻月从里间缓缓出来,伸手弹了弹外袍侧面的小褶皱,又紧了紧腰间宽宽的束带。 刚要再走两步,就被坐榻上拿着书的上官宇叫住。 一个女人家打扮成男人,且还是凑近一些就能一眼看穿的行头。 这是要出门做什么去? “哦,我去见见王老板,上次给你的轮椅多亏他帮忙当天就送来了,约了许久都没有约上时间。今日跟他道谢,约了喝茶。” 没瞧见上官宇眼里露出的些微不满,沈忻月淡定自若地讲了理由。 “他不知你是女人?” 上官宇再次发问。 “他知道啊。” “知道你还如此装扮?” “王爷,你觉得我方便提着裙摆跟男人坐一起喝茶吗?” 沈忻月一句实话实说让上官宇哑口无言,怔了半响。 是啊,哪有女子单独和一个男人喝茶聊天的? 但是好像又有哪里有些不对…… 是了!打扮成男人她也不是男人啊! 再怎么也是个女人,还是本王的王妃,竟然抛头露面出去跟男人喝茶聊天? “我腿疼,你来揉揉。” 上官宇有些不满,寻思着借口要留人。 “王爷,我今日没有时间给你揉,我现在就要出门了。” 沈忻月睨了他一眼,根本不买账。 那腿早不疼晚不疼,别人要出门了他疼起来了。 刚刚自个都看到了,他明明自己走的好好的,还自己走到坐榻扶着榻边自己坐下去的,连扶都没有叫她去扶。 根本就不是腿疼的样子!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上官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果然,沈忻月听不下去了,迈着小脚就飞奔过来榻边,熟练地扶上他的胸口揉了起来。 上官宇勉勉强强咳了又咳,断断续续。 没有想到,咳到后来竟然真把自己给咳成真的了,“咳咳咳咳咳咳……”,苦痛来的太厉害,一发不可收拾。 瞧着上官宇可怜兮兮地咳成满脸通红的样子,沈忻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刚刚她确实还在怀疑这病秧子连咳都是装的,现在一看他咳地如此痛苦,她愧疚的很。 “王爷,那我不去见王老板了,我让吉祥去回禀一声致个歉,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致谢吧。但是我等会下午还要去趟‘清音苑’听账和赏钱的,这个不能推,伙计们一年就等这一次赏钱,都巴巴望着呢。” 上官宇一听“不去了”,气也顺了许多,咳着咳着也就止住了。 见他好了些,沈心月也放了些心,靠着他坐在坐榻上,叫来了门外候着的吉祥。 “主子!” 吉祥和瑞云是双生兄弟,长相却不相同,瑞云是圆脸厚唇,吉祥却是清秀得很。 两人身量中等,沈忻月穿男装站一起时,与吉祥还有几分相似的秀气。所以在外都说吉祥是她的远房兄弟。 吉祥与他哥一样,身板笔直,站在厅里,挺拔如松。 每次致礼,手拱着,只有头略微垂着,腰身硬挺,看地人满眼舒适。 沈忻月尤其满意二位的身板,每次人进门,都习惯绕着人走他一圈再放话。 今日亦是。 她从榻上起身下来,跟男人似的背着双手,绕了吉祥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通,满意地点点头才开口。 “吉祥,今日和王老板的约,我去不了了。你去的时候直说,我家夫君有疾,今日突然加重,我需要服侍。不要有一丝隐瞒,可明白?” 上官宇本是因为沈忻月那**裸打量男人的目光有些愤恨,听得她嘴里说“夫君有疾”,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得意。 “是!主子,可要安排预约下次日程?” 吉祥脑子转的快,立刻想到了问人要下次日程。 那王老板生意做的广,长期在都城外忙碌,主子就约个致谢也约了两个月才得了空。 “不用,你告知他,等我夫君病好,我们会再上门致谢。” 沈忻月不是个寡情之人,一旦别人给她点帮助,她定要回馈。 一个轮椅虽不是多么金贵之物,但那王老板因为她急要立刻想办法调了货解了燃眉之急,可见是个有情义之人。 带王爷上门致谢,虽然是让他屈尊降贵了些,但却是表达谢意最佳的方式。 感念他人,最好是亲历亲为,而非假手于人。 她看了眼上官宇,见他没有反对,便回首继续与吉祥安排。 “作为今日爽约的补偿,王老板放在‘清音苑’的幌子,接下来半年,整一周期,只收八层费用。可好?” 和他哥瑞云的细心耐心不同,吉祥是个脑子长在生意上的人,行事果敢,看得准时机。 沈忻月历来喜欢听他的建议,说完自己的想法,都会问一句他的。 若吉祥有更妥当的方式,必定会立刻提出。 “奴才觉得甚佳,王老板定会满意!另外我们可以许他明年悬挂的主位之一。明年下半年的招商我们本是会涨钱,我今日便可询问他的决定,若是他还悬挂,那就照原价的费用收他,不涨他钱。或许今日可收那定金。” 吉祥果然不负她所望,连下一轮的钱也要提前赚了。 “好!不错,就如此,你速去速回吧。你谈事的时候吩咐跑腿的去‘香满楼’买只烤鸭顺便带回来,我今日想吃了。” “是!奴才告退!” 吉祥一走,沈忻月背着手又慢慢踱回坐榻坐着。 眼里心里都是得意。 这吉祥可真是个香饽饽,越看越令人满意。 当初救他兄弟俩可真是救对了! “‘清音苑’是何地?” 刚刚沈忻月和吉祥的话上官宇可是一字不漏听进去的。 对于她提的那些东西,他一概不知,但又隐隐觉得似乎是挺重要的地方。 “一个瓦肆。王府的衣食父母。” “这是何意?” 上官宇抬头半阖了下双眼,心有不满,连语气都高傲了三分。 王府的衣食父母也敢冒领?这可是天家之地! “王爷,你不要这么看我,你不要以为你那眼神我看不懂!我可没有说错,你吃的穿的用的,全部来自‘清音苑’,都是那里以前赚的钱。你以为我怎么养得起王府?嫁妆全都是来自那里。不过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钱也没人嫌多,所以才想着跑马场再赚些钱。” 沈忻月急急地讲着话,可没给上官宇什么好语气。 对于“养家糊口”的人而言,有钱就是底气。 她嘴里虽讲得委婉,心里却在想:你个养不起家的病秧子,凭什么敢在我面前高傲?就是因为你是一个王爷身份?至今这个王爷身份都没有给王府得个一毫一厘。说来说去都是空的! 上官宇显然又被家主吼住了,不敢再放肆。 举着自己的书,假装清了下嗓子,慢悠悠看起来。 不过沈忻月也没有再欺负他。 一边大发慈悲地好心抬起那长腿,也不管那之前假装的腿疼,认认真真替他按摩起来。 一边给他细心解释‘清音苑’的一切。 “‘清音苑’是舅舅给我钱开的,最开始也不怎么赚钱,只能勉强维系,开了两年才渐渐赚钱。” “我十岁后才有些钱吃喝玩乐,之前可是被沈府那些没良心的欺负惨了。上次给你讲了,给了门房些银子,那些奴才才对我好了一些。” “瓦肆里有勾栏,用栏杆或巨幕隔成的艺人演出的固定场子,表演各种技艺。内设戏台、戏房、腰棚。改日王爷身子好了,我带你看看去。” “那四周还有很多茶馆、酒楼、商铺,今日约王老板就是边上的那家茶馆。‘香满楼’也在边上,它家的烤鸭、烤鹅都很好吃,过会你就能吃到了。” “‘清音苑’赚钱不仅是门票,主要赚各家商铺悬挂在我们瓦肆幌子宣传的钱。我们家门票比其他家收的低。” “这个点子是吉祥想的,他可是神童,十岁就想到了,真是很了不起!这个点子替‘清音苑’赚了不少钱,也增加了不少门票的销量。可谓一举两得。” “你别这么看我,他就是很了不起啊。你不要这种眼神,他是奴才,奴才!” “我不捏了,你把你腿收回去!等会姜侧妃来了。” 上官宇一听沈忻月夸那吉祥就眼神犀利,毕竟她今日那**裸地眼神看的可是人家上下全身。 那是个身子健康、四肢健全、正值壮年的男人! 现在还多了一个优点“了不起的神童”。 沈忻月哪能不知这病秧子的自尊心? 上次回门沈府,那沈如琴嘴里说的恶毒至极,但那话确实也提醒了她,王爷现在病重不能成事,可是也是一个男人。 定然会忌讳作为王妃的自己与别的男人有交集。 可是! 那吉祥和瑞云一样,是奴才,日日在他面前伺候的王府奴才! 再怎么优秀,也当她是主子,哪里会有一丝一毫不敬的觊觎? 小肚鸡肠的上官宇,怎么连伺候的下人也要忌惮三分? 改日若是进宫,岂不是得找宫里赏赐几个公公?</p> 第21章 男装出门 华宁宫内。 赵皇后像一只慵懒高贵的猫,斜靠在主座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护甲。 见郦妃走进来墩身行礼,她眼皮一撩,随意地温和道:“妹妹不必多礼,起来吧。” 郦妃挑起丹凤眼谢了恩,将宫女夏芙手中的小盒子接过,双手置于头顶,恭顺地道:“皇后娘娘要的东西,妾身带来了。只是妾身须得提醒一句,此物虽效果优良,却易伤身,切记不可多用。” 赵皇后轻抬手腕往上一挥,身边的嬷嬷立刻意会,快步上前取了郦妃手中之物,掀开盒子往皇后面上一递。 半掌大的锦盒里大小一样的五只圆丸,香味甚浓。 赵皇后抬起帕子捂住鼻子,温柔笑道:“有劳妹妹了。” 郦妃回道:“这东西能派上用场便是妹妹的福气。” —— “请王爷安,请姐姐安!” 姜丽妍朝坐塌上二人屈了一膝,缓缓抬头抬眸。 那上官宇的腿毫不避讳架在沈忻月膝盖上,十分舒坦的样子。 这一幕映入姜丽妍的眼帘,有些愤恨立刻涌至她的眼底。 只肖垂眸的一刻,她便将它收的干干净净,起身落座,一气呵成。 “王爷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姜丽妍的声音如啼声的黄鹂,悦耳动听,连带唇边的梨涡都笑地楚楚动人。 “嗯,好了不少。” 上官宇抬眸瞧了一眼,纤腰粉裙,那锁骨之处还隐隐约约,连忙收了自己心里的慌乱,又垂眸盯着手里的书本。 侧目瞧了沈忻月一眼,月白衣袍趁出的清秀男色更是干净,小扇子睫羽垂着似有千斤,应了那侧妃一句“妹妹好”便一言不发只顾给他捏腿。 “那便好,想来姐姐每日的按摩确是有用的,真是辛苦姐姐!” 从姜丽妍口中突然而来的熟悉夸赞使得沈忻月心下一震,才说了两句话,怎又扯到了自己? 上次请安也是如此,自己刚扶着那病秧子走了两步,姜丽妍就夸出了声“姐姐可真是细心,王爷现在能走动全凭姐姐照料”,刚给上官宇一碗药,也夸“姐姐对王爷最好,药都是亲自熬。” 按理作为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不说水火不容,那见着彼此也是互相有些不舒适的。 那姜丽妍倒是好,整日也不跟王爷聊,所有的话全能扯上自己。仿佛她嫁的不是上官宇,而是她沈忻月似的。 沈忻月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姐妹情深”,她抬头一看,那姜丽妍巧笑嫣然的脸蛋下方雪白的颈脖甚是诱人,锁骨周围隐隐约约的轮廓甚是美妙。 再转头瞧了瞧上官宇,那冷峻的面容神色不显,可那捏着话本子的手指却用力地泛了白,似是在压着某种情绪。 莫非?是由于朦胧的春色撩人? 不知为何,她心中奇怪地一抖。 “妹妹谬赞,王爷……阿嚏……” 沈忻月一句话未讲完,鼻子一痒便一个喷嚏。 她心里疑惑,这味道是? “你冷?” 上官宇放下了话本子,挺了点身子,往沈忻月身边靠近了一些,抬手握了她还放在他腿上的手。 沈忻月被这突来的手吓了一激灵,他今日这是怎么了?她还来不及多想,一个“阿嚏”再次出声。 脑里只思考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地轻轻推掉上官宇的手和腿,缓缓起身。 “是有些冷。妾身去换个衣裳。” 沈忻月讲完便迈步正准备往内室走,不料又一声夸赞来临,阻了步子。 “呀,姐姐今日打扮可实在是俊俏呢!刚刚姐姐坐着妹妹没看清,这一站起来,可真是风流倜傥的极美身姿。妹妹若不是许了王爷,恐怕是要对姐姐动心了呀。” 娇媚声音一起沈忻月本就有些鸡皮疙瘩,这直白的一夸,沈忻月更是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办?夫君的妾室说对自个动心? 自个该是欢喜还是不喜? 该是回应还是不应? 正当她只茫然地“啊?”了一声时,不识时务的上官宇对着她“噗呲”笑了一声。 这一声立刻让沈忻月浑沌的头脑醒了五分。 沈忻月又不傻,相反她聪明伶俐。 她侧身看了眼坐塌上的上官宇,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似是讥笑又似是满意。 再想到刚刚他那发白的手指,沈忻月顿时想:敢情两人在互相配合逗自己玩呢? 好好一件正儿八经的衣裳,被这一夸一笑弄地跟她穿着戏服登台搏人一笑似的。 果真郎情妾意,沆瀣一气! 昨日才凄凄惨惨趴在自个肩头哭,今日一有个美人便得意忘形。 沈忻月敛了脸上熹微的震惊之色,微不可查地嘴角冷笑一声,朝着上官宇莞尔一笑先开了口。 “妾身不知王爷对妾身所穿衣裳如此喜爱,竟然还能搏得王爷您病中一笑,那妾身便不再去更换了,稍后啊,我就穿着这件出门,或许还能以这身给王爷再骗回几个美人儿伺候。” 说完话,也不再莞尔,直接露齿得意一笑,瞬间便转回身子,装模作样提了提腰间束带。 双手负在身后装着一副男子样,大摇大摆朝姜丽妍走了过去。 “妹妹说话真好听,我听着心里十分愉悦。想必王爷也是喜欢妹妹经常来与他讲话的,妹妹大可常来。稍后我出去一趟,就劳烦妹妹今日伺候王爷午膳。下午我与人喝茶,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王爷的身子若需要按摩、沐浴,也请妹妹一起操了心。” 沈忻月说的十分大方,挑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样。 心想:病秧子连侧妃都是有的,现下在我面前还在搞互相配合,却心胸狭隘地连我与小厮相处都不满意。 真是得了你母后亲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今日我就成全你俩! 猜忌我与奴才二人的人品不说,现在还有脸与你那侧妃一起笑话我。 你上官宇能动歪心思,我沈忻月也不会乖乖成为你俩的台上猴。 我就偏偏穿着这身你俩都“喜欢”的男装出门,逛个茶馆,还能招摇撞骗喝个花酒,回头我再跟你绘声绘色描绘下招蜂引蝶的美妙风光,看看能不能让那小肚鸡肠的人气出几碗血。 这一招果然正正打了上官宇七寸,听闻那“与人喝茶”四字,还“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上官宇怒意上涌,脱口问出:“你一个女子穿成男装出门成何体统?” 沈忻月垂眸挑了挑眉,转身朝着上官宇装出一副极度人畜无害的笑颜。 “王爷,您方才不是因为姜侧妃夸我衣裳好看笑了吗?我以为这衣裳您是喜欢的啊。怎么?是不好看,您方才在嘲笑我不成?” 说到后来,她竟然蹙着眉心装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定会以为这傻子还真听不出来那是否是嘲笑。 没等上官宇回应,又扭头眼巴巴地作势询问那姜丽妍:“妹妹,您方才说我穿成这样身姿极美,可是真心的?” 挑起话头的姜丽妍还能怎么说? “自然是真的,姐姐这一身甚是有风韵。” “那你觉得王爷方才是否喜欢?” “王爷自然是喜欢姐姐的。” “嗯,那我这样出去,别的男人是否也会欢喜?我的意思是,别的男人见我是这样一个男人,可会对我有何别的心思?” “姐姐说笑了,男人见到男人,岂能有何心思?姐姐如此装扮自然是招女孩子欢迎。” 沈忻月要的就是这一句。 “王爷,您听听,姜妹妹都说了,我这样出去只会招女孩子欢迎。既然如此,为何这样出去会有失体统?” 上官宇被沈忻月这一通弯弯绕绕,嘴钝地无法反驳一句。 若是他不知晓她这样穿着是缘于要与别的男人喝茶聊天也就罢了,穿成如此出门也无可厚非,可是他偏偏是知道那该死的缘由的! 见着那上官宇青白相交的脸色,沈忻月心里实在大喜。 让你下次还用那种眼神看我和小厮,看我不真的出门给你浪荡不羁! “妹妹,过会王爷要是咳了累了,你好好给他揉揉,我现在得出门了。王爷,妾身先行告退!” 双手负背的沈忻月潇潇洒洒大步出了门,留给那二人一个极其得意的后背。</p> 第22章 自古男儿多薄情 “主子,你就这么让王爷与那姜侧妃同处一室?你看今日她那打扮也太风骚了些,要是王爷把持不住,可如何是好?” 一向替主子殚精竭虑的巧蓉扶着沈忻月出了主院朝王府门口走,一副嫌弃的模样撇嘴说话,拧着眉一副对上官宇十分没有把握的样子。 “巧蓉,若王爷对那侧妃有心,我在那岂不是碍眼?再说,我本就不大度,见不惯二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呆着难受,还不如痛痛快快给他们腾出空间呀。姜侧妃有心如此,王爷若要真把持不住,那他要死便死吧,我救不回,只当从来就救过!” 沈忻月实事求是说着话,抬手压了一只路旁的红梅往鼻子前嗅了一嗅,满脸故作轻松。 一想到自己夫君跟小妾恩爱心里是有些不舒适,尤其是方才上官宇那配合姜丽妍的噗嗤一笑,整个就是一根细刺一般,精确地卡在喉咙。 所以沈忻月三两言讲完话便利落离开。别无他法,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主子,哪有你这样的?别人家都是守着留着,你把人往外推?” 巧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立刻锁定在沈忻月身上,看自家主子那一副不争气的大度样真是着急。 “巧蓉,那上官宇毕竟是娶了侧妃的,我再怎么不喜,也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主子,你每日精心照顾翊王爷,他要是跟那侧妃双宿双栖,你甘心吗?” 巧蓉一脸愤恨,早就认为主子是被那翊王蒙蔽了心智。 出嫁前的主子每日在外风风火火,精神百倍地停不下来,出嫁后却整日围绕着那病人转。 以往即使天冷,她也是去瓦肆和店里的,今年却一直呆在王府不出门。 以前实打实是个蹦跶的野兔子,如今却贤惠地如个家养的小猫。 “自古男儿多薄情。王爷若是病好能跟我长长久久自然为好,但此事本就强求不得。我对他好,是因为他是我夫君,我心中以他为一家人。料想不是上官宇,换个人,我也会如此对待。现在他是病,但太医说是可以治好的。等治好再说,若是他无情无义,我们便随时离开。” “巧蓉听主子安排。” “往后莫再议王爷之事。祸从口出。” “是,奴婢明白。” 沈忻月朝她点点头,一身男装,笑起来如沐春风。 “瑞云,陪我出门一趟。” “是,主子!” —— “王爷,妾身来帮您按摩吧?” 沈忻月一走,上官宇和姜丽妍在屋里一时无言。 上官宇本就是个冷性子,姜丽妍瞧他不说一词率先便开口询问,说着便站起身欲往上官宇身边走。 “不用,侧妃有心了。”上官宇婉拒。 “姐姐说了,多按摩是有助于王爷您恢复的,让妾身没事多帮您按摩,您就让妾身伺候伺候吧。” 姜丽妍说着便往前走了一步。 心想:刚刚自个进门时这翊王的腿分明在沈忻月腿上,若是为了康复,自个按摩与那沈忻月皆是有所帮助。 “不用。本王讲话不喜说第二次。” 上官宇说着话,抬头冷眼看了姜丽妍一眼。 分明是个病人,那说话的语气却是如有千斤重压,使得姜丽妍往前迈的步子不敢再继续。 她心下立刻明白,那按摩之事不过是借口,上官宇愿意让沈忻月触碰,却不愿自己上前,分明是对沈忻月偏爱。 “是,王爷,妾身定当谨记。” 姜丽妍朝着上官宇嫣然一笑,说完话退回了自己坐的圈椅旁,也不坐下,抬首示意婢女若婵往前。 “王爷,妾身平素无事,想来王爷病中许睡不安稳,绣了一对香枕,里面是安神助眠的茉莉、迷迭香、缬草,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一对?”上官宇问道。 “是呀王爷,您和姐姐每人一只,自然是一对。” “有心了。” 上官宇想到那沈忻月总是半夜在榻上辗转,或许有些作用,便顺势收下。 “那妾身现在将香枕置入室内去如何?”姜丽妍笑问道。 “好。” 得了上官宇同意,姜丽妍扭身朝内室走去。 她第一次进此处,先映入眼帘便是极具沈忻月气息的绣紫边月白细纱挂账,与床榻四围悬着的紫色鲛绡宝罗帐幔互相呼应,绣工十分精致,一见便是华贵不凡。 宽阔的屋内陈设很简单,但却很华丽。 射入斑斑点点细碎阳光的镂空雕花窗桕下是精致的妆台,雕花装饰十分不凡,妆台前的软凳上、床榻踏板上均是富丽堂皇的纯白色兽皮。 妆台侧方迎窗立了高几,高几上迎光一束红梅傲立于玉瓶中。 两面屏风皆是银线双面锦绣,一面屏风后是精雕细琢的镶玉柔软床榻,榻顶是一袭一袭的摇曳流苏,榻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几个小小的精致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姜丽妍踏上踏板,立觉脚下十分柔软,那纯白的兽皮也是根根毛发十分光泽,是稀有的银狐之皮。 她心下一惊,此屋之物皆如此华贵,与王府之前的冷清实是不同。 心叹:王爷竟是如此偏爱王妃。 她将心中的酸楚强行压下,将那对洒珠海棠香枕置于锦绣高枕边侧便匆匆而出。 来到外间,见婢女们已经将午膳端进,姜丽妍便顺势请求道:“王爷,今日姐姐出门前有所吩咐,妾身可否伺候王爷午膳?” 上官宇抬眸见到垂着眸子十分恭顺的姜丽妍,想想沈忻月确实有所言语,便也同意了。 姜丽妍毕恭毕敬伺候上官宇有炮豚、宝相干、金银截等佳肴的丰盛午膳,全心皆在上官宇身上。上官宇吃完一菜,她便适时地往他碗里再夹入一些,每个东西皆是按顺序不同而上。 见她不吃,上官宇道:“你也吃些。” “王爷您享用好妾身便心满意足了,妾身不饿。” 上官宇闻言一顿,姜丽妍的做派与沈忻月竟然如此不同。 与沈忻月吃饭,沈忻月恨不得每个菜都往他碗里夹一通,边夹边威胁:“夹了你就得吃完”,也不管他喜欢不喜欢。 想到沈忻月上官宇微微挑了挑眉,也不知她穿个男装现下在何处与何人吃饭。 “本王已吃好,余下姜侧妃慢用。虎子,扶本王去歇息。” 上官宇扶着坐塌边站起身,由着余虎扶住向内室而行。 姜丽妍屈身一礼,抬眼见上官宇竟然是自己走回了内室,嘴角微微一勾。 翊王爷本就是玉面郎君,这站起来的身姿尤其俊朗,风姿特秀,萧萧肃肃。 她眼里的柔意顿时又增加了几分,心想:若是王爷能早日出这主院就好了。</p> 第23章 也是够巧合的 “阿嚏……” 被人念叨的沈忻月人坐在马车里,又打了一个喷嚏。 “主子,可是有些冷?” 巧蓉皱眉问道,有些奇怪,今日主子虽是男装,却已经穿了很厚的特制大氅,应该不至于冻出风寒才是。 “不是,那姜丽妍身上有股香,我闻不得。” 沈忻月捏起帕子擦了擦鼻子讲道。 “苏合?” 巧蓉瞪大了双眼,沈忻月已经几年没有再犯过这种毛病,这喷嚏一打要好几天才能平息。 “是,今日她一进门我就闻到了,在室内打了好几个喷嚏,许是点了‘华帏凤翥’香。” 沈忻月皱眉,姜丽妍这半个月才来一次,偏巧带来的味道一次就能将自己击倒,也是够巧合的。 “稍后回去后奴婢先去开窗通通风,等彻底透完了主子你再进。” 巧蓉满怀担忧,这香对主子的刺激可不是小事。 有次在沈府罚跪,偏巧那日客厅内点了含了大量苏合的‘一团和气’,跪了一个时辰不到她不止连续打喷嚏,还喘不上气,差点要了小命,服药后缓了整整七日才平息。 当时不知是何故,还是后来重金请了大鄢国南部的神医来医治瑞云吉祥时偶然提起才得知的缘由。 从那时起,凡是能引起沈忻月受刺激的含苏合的熏香奴仆们皆十分戒备,断然不敢在任何她可能会去的地方点上。 “好。问问瑞云还要多久能到。” “瑞云,瑞云,你来!” 巧蓉掀开车帘对着外面喊道。 “主子!我在!” 瑞云骑着马出现在车窗外,一身锦缎蓝衣实在潇洒,一瞧不像奴仆,倒是个十足世家公子。 沈忻月一见那挺拔身姿,脸上立马笑开,心赞:这两兄弟,果然好看! “主子问还有多久能到。”巧蓉对瑞云讲道。 “主子,还有约莫半刻就到,我们已经过了城中心,那宅院在热闹处,城中心往西不远即到。” 瑞云恭敬地回道。 “好。无事了。” 瑞云得了沈忻月吩咐双脚再踢一脚马肚,那马儿便往前急走了几步,走到了马车前开道。 沈忻月的马车在一处府院门口停下。 鹅黄色缎裙的巧蓉先下了马车,随即月白衣袍的沈忻月也紧跟而出。 “可是乐公子?幸会幸会!”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拱手而问。 沈忻月折扇半遮面部颔首致礼。 瑞云上前,拱手道:“蔡七爷,我家公子近日嗓子不好,不便发声,还请蔡七爷见谅!若是有何指教您直接讲明即可。” “哈哈哈无妨无妨,乐公子请!” 蔡七爷抬手请道,目光狡黠地看了一眼沈忻月的眉眼。 “乐公子,此处宅院原乃住的一位侍郎,这上半年侍郎升迁,皇帝陛下赐了府院,不巧那侍郎突遇家庭变故,资金周转不灵,遂才想卖了这处本没有居住的宅院。您当心脚下,这几日落雪,还不来清扫。还有,这院子有……” 从进大门起蔡七爷便将此院子的历史、设计、占地等情况一一告知。 沈忻月一行跟随蔡七爷将院落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提前打扫过的花厅内。 “不知乐公子对此宅院可还满意?” 蔡七爷笑着问道。因着他身子肥胖,又带领着看客脚不停息地走了一圈本不算小的院落,那肥脸上已泛起来油亮。 那油光满面的模样瞧地沈忻月心里一阵不适,眼睛也不愿停留在这油腻的面上,不置可否地环着花厅四周又看了看。 蔡七爷见这乐公子没有言语,身旁的奴仆也无所表示,又继续开口。 “不瞒乐公子,此处宅院在都城不可多得,若不是吉祥公子提前向在下打好了招呼,这宅院在下早已带其他客人观看。这院落虽不及城东的官家豪宅大,但位置却是十分上佳的,步行不久即可至都城中心,离都城最大的瓦肆‘清音苑’和最出名的酒楼‘香满楼’也不远。因是急需资金周转,要价不算离谱。” 沈忻月向瑞云点了点头。 瑞云得令问了价格,后又问道:“蔡七爷,此院落可是财账清白未有纠纷?官颁契纸等可是齐全?” “乐公子,此点您大可放心,一切清白。契纸我已经准备好,甲乙双方随时可以签约。三日内便可将新房契办理下来,到时候我会亲自送与‘锦绣坊’给吉祥公子。” 沈忻月再向瑞云点头。 瑞云便问:“输估方面如何?三与一?还是二与二?” “乐公子,这院落因着要价不高,输估上,对方愿付一点,余下请乐公子付三点。” 沈忻月一听对方付一,心下有些思量。普通输估,买家是要承担三,卖家付一。但此屋要价虽不离谱,却也不低。若是再从输估上再付一点,那自己就有些冤大头。 她轻轻摇了一下头,瑞云立刻意会。 “蔡七爷,我家公子有意购买此院。对方提的价格我们全然接受,不少一文。但输估上,我们只承担二点。烦请您稍后便去问话,若对方愿付二,今日我们即可签订这契纸。您带着对方已签的契纸去锦绣坊,那三成房款我家公子今日便可支付。若对方不同意,也请您带话给吉祥。” 蔡七爷听闻瑞云一番话语,立刻知道这桩买卖**不离十。那卖家本就缺钱,这刚看的第一位就爽快地一分不砍要了下来,一点的输估应是会同意的。 “乐公子,您果真是爽快人!您放心,那一点输估在下定会立刻与卖方沟通,傍晚前定会将这签了字的契纸带到。” 得了沈忻月一个眼神的瑞云再道:“蔡七爷,无妨,我家公子是对这个院落有眼缘才愿意买下。对方若是执着在一些小钱上,那我们也不勉强。我家公子还会继续再看其他院落,届时还请蔡七爷继续帮忙找寻。” “那是自然!乐公子客气。那在下现在便去与卖家商讨,您自个再看看,请自便。” 待到那蔡七爷一摇一摆地走出大门,沈忻月才收了面上折扇。 “阿嚏!” 一个喷嚏如尘埃落定般的气势打了出来。 巧蓉忙上前递出干净的帕子给沈忻月,欣喜道:“主子,恭喜你,终于寻得一处满意的院落了!” “嗯。不错。瑞云,你心细,怎么看?” “主子,你应该是看中位置了吧?此院落大门朝着宽阔的永安街,后门出去又甚是幽静。” “正是。坐北朝南,风水也好。前院虽然吵了点,确是方便。只是有些房屋有些破旧,还需要翻新一番。” “主子,这不打紧。你不急住,待王府后院那面建好,工队过来,没几日便可做完。”瑞云说道。 “也是!今日真是高兴啊,哈哈哈,我们现在就去香满楼饱餐它一顿,休息后再去清音苑赏钱。你们也想吃了吧?” 沈忻月说着话,笑地眉开眼笑,那颗心乐地快要盛不住蜜糖般的喜悦。 “好呀!主子,我好久没有吃了。好馋!” 巧蓉打心里的开心,自从主子嫁人,她就再也没有享受过外食了。 瑞云听后也是愉悦地挠了挠头表示同意。 “巧蓉,你等会记得给巧锦带个烧鸡,那丫头今日听我让吉祥带烤鸭和烤鹅,口水哈喇都流地上了。” “呵呵,主子,巧锦那嘴吧啦吧啦的,一只烧鸡恐怕都不够吧?每次我们跟着主子出门,你看剩的菜不全部进了她肚子里?活脱脱是一只饿死鬼。” 沈忻月闻言想了想那巧锦每次狼吞虎咽的模样顿时再次开怀大笑起来,三人的笑声立刻从这新置院落里笑地荡漾开。 欢喜过望,满脸飞霞。 等到沈忻月一行人酒足饭饱,将清音苑的事情办好后,回王府已是戌时。 “王爷,我回来啦!”</p> 第24章 月光素 人无助 “王爷,我回来啦!” 脚刚迈进主院,沈忻月就对着屋内上官宇一喊。 急急走到屋前,正要往里进,巧蓉伸手拦住:“主子,我先进去开窗。” 沈忻月这才想起来那稍稍停歇下来的喷嚏,站定等待。 “好。” 巧蓉得了令正准备推门而进,房门却从内而开,姜丽妍由着若婵搀扶着从屋里恰巧出来。 “姐姐,你回来了啊?妹妹刚伺候好王爷晚膳,正要退下去呢。” “阿嚏……阿嚏……阿嚏……” 一股甘甜温和的清香扑鼻而来,沈忻月控制不住,鼻尖一痒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连忙举起帕子捂住口鼻,往后退了一步。 “主子,你没事吧?这才带巧蓉姐姐出去半日就染风寒了吗?” 屋内的巧锦已经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瞧自家主子喷嚏不断,皱眉高声关怀。 “嗯。” 沈忻月捂着鼻子点点头。 “巧锦,主子得了风寒,先不进门了免得惹了王爷,你带主子去沐浴,用药浴在热水里泡泡再进。” 巧蓉连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巧锦,抬手将沈忻月的大氅紧了又紧,满脸关切。 巧锦看了一眼塞到手里的东西,“这是?”,话刚说完,她的鼻子就立刻闻到一阵香味,眼神立刻明亮起来,咧嘴笑开。 “嘿嘿,好的!巧蓉姐姐,我这就带主子去!主子,咱们走吧。” 巧锦说着话拉着沈忻月胳膊就要离开。 沈忻月抬眼看了看姜丽妍,双颊红晕犹在,满面娇羞,唇红齿白,连衣领都开了许多。 “妹妹,改日再聚,慢走。阿嚏!” 沈忻月捂着口鼻,用不带情绪的语气与姜丽妍客气道。 “姐姐,那你保重身子,妹妹改日再来与王爷和姐姐请安。咱们走吧,若婵。” 姜丽妍柔声说话,媚眼一抬一垂,侧身等来婢女,微微一屈膝便退下。 若禅得令后扶着姜丽妍往院外走去,刚出院便将头凑到姜丽妍耳旁低声言语。 “主子,你瞧王妃那穿着,也太放肆了些,奴婢还隐隐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话不要乱讲若婵,姐姐平素辛苦,这出去享受一番也是应当的呀。” “亏得她出了去,主子你才得了大半日与王爷相处的机会!奴婢本以为上午王爷心情不是太喜呢,没想到午睡出来后便一直与主子言语,王爷真是喜欢主子,你看王爷看主子的眼神多么温柔。” “呵呵,王爷本就是个温柔人。许是王爷午睡时香枕称了心意罢了。” 姜丽妍嫣然一笑,朝身侧的若婵望了一眼。 “主子不要谦虚,今日你的衣裳妆容都实在好看,除夕咱们再来一趟,开年就可以寻了机会请王爷出院。今日奴婢瞧王爷的腿脚已经好了不少,从内室出来竟然是自己走出来的。” “是呀,没想到王爷康复地这么快。” “翊王爷先前是带兵打仗之人,恢复起来自然比常人快。这几年王爷只是身子病了才没有露面,待病好了定会再次上朝办事。主子你可是有大福气的!” “就你嘴甜!” 姜丽妍手抵红唇轻轻一笑,抬手点了点若婵尖脸上小巧的鼻尖。 “奴婢可没有乱说,主子天资优越又有皇后娘娘撑腰,比王妃得宠是早晚的事儿。” 若禅撇嘴说道,满脸的骄傲。 姜丽妍一见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慌忙左右环顾了一圈,忙道:“小声些!别乱说话。” 若禅见姜丽妍十分警惕,忙再次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主子放心吧,这几个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沈家来的我都没有让他们靠近。” “好。” 姜丽妍眉头一展,嘴角一勾,摇身往前,迈出了稳中不乏欢快的步路。 —— “王爷,这都是什么?” 沐浴好的沈忻月一进屋就见到正中间的几个大箱子,将斗篷递给巧蓉就迫不及待绕着看了一圈。 “父皇赏你的。”坐塌上的上官宇慢悠悠回道。 他抬头瞟了一眼,沈忻月那束出细腰的月白衣袍已经不见,粉白绸缎寝衣上身,头发也已经松散。一派舒适慵懒。 “啊?” 沈忻月一脸不可思议。 带着惊诧抬手一指,“打开”,巧蓉便过来掀开了几个箱盖。 盖子一掀,沈忻月顿时定住了身子。 “怎么?” 上官宇见她直挺的身姿半天动也不动,缓缓起身,迈步而下。 沈忻月抬头瞧着高出自个许多的俊美白皙的脸,欣喜地惊出声:“金子?你爹会不会太大方了!这是为何?” 不料,一句话刚讲完,讽刺意味十足的“阿嚏!阿嚏!”声突然接连不断。 沈忻月立刻意识到什么,脸色一沉,抬手毫不留情推了推站在身边的上官宇,往侧方退出几步。 “你走开!” 一声怒语脱口而出。 那姜丽妍走了半天,连屋内的味道均已尽散,这人还一身她的味道。 沈忻月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先前上官宇坐的宽大地方,难怪那人出门时还满面娇羞,衣领半开。 心想:莫非是自己那进院时的高声一喊惊到了郎情妾意,温柔缱绻? 上官宇被这突然的一推一个踉跄,所幸身子反应快,扶了旁侧高几才不至于轰然倒地。 “你这是为何?咳咳……咳咳咳……” 上官宇一句话未讲完,咳嗽猛然而来。 不知是病出来的,还是被气出来的。 他躬身咳了半天,却发现沈忻月破天荒第一次未如先前上前帮他顺气,相反,她定着身子,捂着口鼻,满目不解,一步未前。 沈忻月冷漠地看着眼前人。 半晌,待上官宇艰难消停,直身恢复那高大身姿,沈忻月意味深长地从上自下扫了一眼。 扫完后她墨眸轻垂,转身连几箱金子也不再理会,留了心平气和的一句:“风寒,不惹王爷。巧蓉,叫人伺候王爷沐浴。”便往内室走去。 巧蓉眸色深沉地速速撇了一眼上官宇,墩身行礼,利落地出了门。 不一会,门外小厮们便提着水络绎而进。 上官宇站在原地还有些失神,看了眼那几箱子皇帝赏赐的金子,又看了看沈忻月消失的方向,有些费解。 更使他奇怪的是,刚刚才进了内室的沈忻月竟然披了披风又走了出来,红着鼻尖,一字未言从他身侧而过,像是又要出门。 上官宇想也未想,急急问出声:“去哪?” “门外站站。” 沈忻月语气淡淡,脚步未停。 “你不是风寒了?”上官宇复又问。 沈忻月未再理会,直直出了屋,与门外婢女一阵言语。 上官宇百无聊赖又走到坐塌坐下,拿起来先前在看的书,眼睛盯着那些字,却像个个都不认识,脑子里一片混乱。 沈忻月最是爱钱,如今几箱子金子摆在眼前,她竟然因为一个风寒置之不理。 不多会,巧蓉巧锦领着一众奴婢拿着崭新的被衾枕头一起进了里屋一阵收拾。 巧蓉举着那对香枕墩身一礼请示道:“王爷,王妃风寒敏感,受不了浓烈的味道。这香枕,奴婢是先行收起还是还与姜侧妃?” 上官宇微微一怔,只道了一句:“随意。” “是!” 巧蓉得令出了门。 “巧蓉姐姐,这香枕收哪里?”巧锦问道。 “你先拿着,我问问主子。” 巧蓉说完,往院子里正抬头看着明月的沈忻月走去。 “主子,那香枕是否丢弃?” “留一只让吉祥交给钟神医查查,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余下那只先留着。” 沈忻月淡淡说道。 “巧蓉,‘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甚美。” “主子,进屋吧。今日饮了酒,冷热交替,可别真染了风寒。” “好。” 月色素,人无助。愁千肠,与谁述?遥望苍穹暗夜处,一番苦心飘渺宿。 —— 浴桶边,余虎直直站着,沉声唤了句:“主子!” 上官宇撇了一眼正在给他搓澡的瑞云,看向余虎,“说。” 余虎走到上官宇身边附耳道:“王妃今日出门后去了秦家旧宅,买了那宅院。中人蔡七爷按吩咐没有透露多余口风。” 上官宇点头。 余虎又道:“中途有五个杀手,身手与先前来王府的相同。” 上官宇出声问:“干净了?” 余虎退出一步,“是!” 上官宇点头,“好。多派些护着,别打扰她。”</p> 第25章 小宝贝们 饮酒后的沈忻月睡地极好。 待上官宇沐浴归来她早已在床榻内侧安静地闭了目。 上官宇凝起了眉瞧了会近一日未见的面容,觉得似乎有些读不懂。 那些金子还在外间,没得她吩咐侍婢们也没人敢动。 守夜的婢女上前请示他如何安排,他本准备叫人收起,一瞬间想到沈忻月初见那些金子怔住的模样,便神出鬼没让人就那么留着。 等着明日沈忻月自个安排罢了。 瞧了会后,上官宇收了目光,掀开焕然一新的被衾躺了下去。 刚躺下就一股淡淡酒味飘入鼻中,他有些不敢相信,深深一嗅,那味道却是真的! 偏头一闻,竟然来自熟睡中的沈忻月。 再侧目一看,睡地极沉的人儿双颊确是有些红晕,唇色正朱,因喷嚏揉了许久的小巧鼻尖微红,眉眼安静,连呼吸都比平常更加粗重。 上官宇抬手摸了摸那染了风寒的额头,没有热,想来风寒并不严重。 一点酒就比香枕更好安眠,难怪她不需要,自个竟是忘了。虽然一个女子穿了男装出门饮酒,但沈忻月开心便好。 上官宇温柔地勾了勾嘴角,满足地睡了过去。 —— “查到了什么?” 上官宇慵懒地靠着轮椅椅背,面色阴沉,剑眉紧蹙。 那日李家入府一叙,以他多年长鹰般看人的敏锐,一眼就知道李安泽看沈忻月的眼神不对。后来又听得暗卫汇报王妃与李二公子在湖心亭独处多时,便立刻明白内有蹊跷,着人去查问。 余虎拱手道:“主子,查出王妃未及笄前常同李三姑娘一起出没南山书院,正是李二公子就读之地。” 上官宇一手轻轻敲着扶手,不急不慢地问:“可做过什么特别的?” 余虎抬眸看了一眼上官宇,迅速低头垂眸,静了几息。 “说!”上官宇不耐烦地怒道。 余虎鼓起勇气道:“主子,李家二公子曾在王妃及笄那日送了一只银镯。” 上官宇挑眉冷笑一声:“哦,原是送了传家宝。怎么?他还求娶过?” 余虎垂首未应。 上官宇继续问道:“她接了?” 余虎回道:“原本是接了,第二日又还了回去。” 上官宇静默,抬手让余虎退下。 原来若不是那道圣旨,沈忻月就成了李家媳妇。若是那样也好,李家素来有情有义,她不会受苦。 上官宇扯嘴笑笑,沈忻月这个傻姑娘,若是不想嫁给自己,拒了圣旨就是,何必推了那么好一个香饽饽陷入王府这个黑泥潭里。 这几个月他也看的出来,沈忻月没有二心,一门心思扑在他的病上,巴不得他明日就成为康健之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熨帖地紧,也难为这傻子在身侧日日陪着。 如今,他可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 “哈哈哈哈哈,这么多金子!巧蓉,你说我那院子是不是捡来的?居然有人白白给我送钱。除了我舅舅这可是人生第一遭啊!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皇帝陛下您可真是好人!祝您健康长寿!” 睡到午上三竿才慢慢起身的沈忻月一到外间就乐开了花,嘴里不停地吵吵嚷嚷。 说完话双手合十往不知道什么方向的高处鞠躬拜了几拜,那诚心竟然比拜堂当日的上拜高堂还要真个几分。 沈忻月讲完从箱子里双手各抓起一颗金锭在手上颠了颠,而后细嫩的手掌撒花般往前一扔,那两个金锭便“砰”一声撞进箱子其他金子上,沉闷又欢畅。 她轻轻拍了拍胸前的手,朝着白白捡来的金子宝贝们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说:反正用不完,改日再去置个大庄子用于夏日避暑乘凉。 沈忻月第三次感受到了当王妃的好处。 这金子太明晃晃,竟然将她的喷嚏连带那昨晚卡喉的不痛快都治好了。 “主子,恭喜!” 巧蓉听闻沈忻月喊她,忙站定身回应主子的话,恭贺完便将手里的清茶送到坐塌边的小几上。 沈忻月跟着她的脚步走到坐塌,隔着上官宇一些距离坐下。 “王爷,陛下为何突然赏赐?还这么多?” 等到侍婢们全数退下,稍微平静了些的沈忻月十分不解地开了口。 上官宇喝了口茶,缓缓地放下手中茶杯,微侧了身子,深邃的眸子看了沈忻月半晌。 看到沈忻月头一次觉得那神色有种难言的压迫之感,才慢悠悠道:“说是王妃身怀六甲,赏些银钱补补身子。” 沈忻月一闻这理由,脑子里嗡地一声。 待反应过来意思,只能扯扯嘴角尴尬地皮笑肉不笑。 “啊?呵呵呵,呵呵呵呵,那实在不巧,孩子没了。” 上官宇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沈忻月,神色不明。 那深邃眼眸里透出的压迫之感再次袭来,看地沈忻月心里一阵发毛。 明明是个病秧子,怎么此刻这样一盯自己,却盯出了几分皇家威严? 但沈忻月天生不是个软弱性子,哪会被一个先前还靠自己养活的人突然吓唬住? 她嗖地从坐塌上站起身,脸上一股子不服气。 站地比你高,气势就比你足! “王爷!你别这么看我啊!当时还不是急着救你才胡乱编的?那现在怎么办?再把这些小可爱们还回去?当初没想到陛下还有这么一出啊。本以为孩子没了就没了,悄无声息过了就是,谁知道半路来了赏赐?” 沈忻月那突然的一起身惊地上官宇一个激灵。 这人怎么跟个兔子似的突然就蹦了起? 若不是她是沈忻月,要是别人在他眼前如此作为,恐怕他那身子下意识早就一巴掌劈了过去。 上官宇再抬眸看沈忻月,她讲完话也不看他,一会看看那些“小可爱们”,一会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副满是懊悔的模样,仿佛真的因为那“孩子没了”要还金子回去似的。 还有,那盯着“小可爱们”灼灼的不舍眼神,堪堪比看那肚子里的“孩子”还亲。 他哑声一笑,摇了摇头,心叹口气,故意问道:“你想还?” 沈忻月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上官宇,毫不犹豫地道:“我傻啊,到手的钱还有想还的?” “那你如何打算?” 上官宇身子往后一靠,于胸前抱起双臂,一派看热闹的架势,抬着下巴看着沈忻月。 “要不,我再进宫去哭一哭?哭我们的‘骨肉’没有留住?然后再晕个倒?让陛下同情同情咱们,肯定就不收回小可爱们了。但是你不在,到时候我要是晕了可没有人能送我回来,你在也送不了,好像有点麻烦。可若是不晕倒又不太像伤心欲绝的样子……” 沈忻月一本正经地讲着,连眉心都开始有些拢起。 一听沈忻月这奇怪脑子的点子,上官宇心里真想吐出一口老血。 又去皇帝面前撒谎不说,她竟然连没人送她回来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顾虑上了? 沈忻月见上官宇抱臂一言不发,自个也想不到别的法子,那眉只得越锁越深。 她心里撕心裂肺,难不成这刚到手的金子真要飞了? 上官宇见沈忻月那眉头都要拧成川字,终于放下抱着的手臂,大发善心不急不慢地开口,提醒了一句:“王妃,你刚刚失去孩子,还能进宫?” 沈忻月闻言如醍醐灌顶,立刻舒展了如画的眉眼,看着上官宇,十分欣喜。 “是啊!王爷你说的对!我这身子怎么能进宫呢?我本就体弱啊,我等会就去卧床不起。不用特意去宫里哭,有人带话就行。魏太医今日是不是要给你请脉?等会他一进院子我就开始哭,你今日也要装地难受些啊,毕竟也是你的骨肉。” 上官宇未言一句,抬手揉了揉眉心。 心里撇撇嘴,想:先前与她斗智斗勇,现在还要与她沆瀣一气。</p> 第26章 太后的药 “陛下,翊王妃那头似是小产,如今已经见了红,太医回话说没有胎儿迹象。” 御书房内,赵皇后给御案前的历安帝换了盏茶,又拿起墨条研磨起,边说边抬起凤眸撇了一眼历安帝的神色。 历安帝手里的狼毫笔顿了顿,抬眸盯了一眼眼前规规矩矩讲话的人,嘴角微不可查地轻微勾了一勾,只是慵懒地问了句:“哦?是吗?皇后也知道了?” 赵皇后闻言,连忙垂眸继续一圈一圈磨着墨条,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婉婉道来:“陛下,妾身今日身子不爽,召太医来诊时问了一句,魏太医便告知了臣妾。陛下早知道了?臣妾还以为自个是第一个,那太医从翊王府回来直接去的臣妾那里。” 历安帝继续写着字,没有作声。等写完了,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笔,而后双手举起白纸,嘴对着那新字吹了吹。 “皇后,寡人写的如何?” 历安帝缓缓放下那纸,直起腰身,问了一句,问完便端起皇后方才放下的盏茶喝了一口。 赵皇后放下墨条,往历安帝身侧走了一步,眼光放在那白纸上一瞬,那纸上落了两个字:“生死”。 “陛下的字自然是极好。” 赵皇后昂头朝着历安帝俊逸非常的脸微微一笑,语气柔和至极。 历安帝年轻时便风逸俊朗,如今上了年岁增添了一丝岁月淡然,更显得莲华容姿。虽在帝位,却一派清雅出尘。 只可惜,多情。 “皇后说好那便是好。既如此,为防过度忧思,便再赏些奴才银钱给翊王府安抚下寡人的新儿媳,养好身子,皇孙,总归会再有的。” 历安帝双手负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皇后。 赵皇后连忙点头:“是,陛下。” 心道:上一次的奖赏才三日而已,也不知为何这翊王夫妇进宫一趟,这陛下便转了性子,赏赐不断。 “除夕家宴,让翊王来吧。” 历安帝提手再取了笔,往墨盘一蘸。 “陛下,往年每年的邀约,翊王从未应,今年恐怕……” “今年不同,成家了。会来的。” “是,陛下,我这便派人去请翊王妃。” —— 太傅府内。 二皇子上官懋亲自给赵太傅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思忖着说道:“舅舅,母后说父皇要翊王除夕进宫参宴。” 赵太傅接了茶,鼻尖闻着茶香,没有抬眼,抿了一口问道:“懋儿有何计策?” 上官懋坐回圈椅,眼里露出与温雅容貌截然相反的凶光。他道:“侄儿想永绝后患。” 赵太傅轻嗤一声:“他没现身时都没能力绝杀,现下你能杀得了?” 上官懋道:“舅舅,这也不能怪侄儿啊,那翊王府看起来漏洞百出,实际跟铁桶一般,这几年派去的高手不下百人,无一不是被一刀毙命,谁知道里头隐藏了多少人。” 赵太傅一双狐狸眼紧盯着上官懋,“所以呢?现在有法子?” 上官懋十分不文雅地翘起二郎腿,笑颜着道:“嗨,先前他不出现时,我可是有力也使不出啊。如今他不仅要现身,还带着那小娇妻。舅舅,红颜祸水啊,这道理侄儿可是深有体会。” 赵太傅挑眉问:“你就料定他会分心护着那女人?” 上官懋道:“我那好表妹说了,那女人可不普通,就是她逼着喝药,才让我那五弟日渐好转的,否则那身子早垮了。” 赵太傅喝了一声,“说到底还是靠女人。” 上官懋嘿嘿笑道:“舅舅啊,别小瞧了女人,用得好,比刀还厉害。你看我那几个女人,不是个个给我带来丰厚的嫁妆?这几年母后不能补贴我,他们可是给我出了不少力气。过了年,又有一个侧妃,哈哈哈哈!” 赵太傅站起身,欲往外走,“说吧,这回要多少?” 上官懋不客气地朝赵太傅伸出两只手指。 赵太傅丢下一句“去库房取”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 那日夜黑风高,明月姣姣。 “失了孩子”痛哭流涕几日的沈忻月像只烙熟的饼。 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翻天翻地。 终于!再也耐不住,掀开被衾就要爬起。 旁侧的上官宇被她这突然的一掀吓了一跳。 先前她翻来翻去已经把被窝里的热意折腾地跑了七七八八,这一掀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是不怕冷,可是这么掀来掀去等会将沈忻月自己冻冷了,受苦的可是他自己。 那人只要脚一冷必定会毫不客气地伸过来,像个冰袋子搁在他的腿上。 承受那种猝不及防的冷意,谁愿意? “你这是何故?” 上官宇终究忍不住问出声。 半夜三更,寒冬腊月,她一个人在被窝里好大一会滚来滚去,现在还一副要下榻的模样。 “王爷,我热,我要去洗个澡。” 沈忻月红着脸颊坐在里侧,转头迷离地看着上官宇。 “你热?” 上官宇目瞪口呆,撑着手臂坐起身。 这人脑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今日的风雪更盛,冷意更浓,平常怕冷怕地都不出房门的沈忻月竟然觉得热! “嗯。浑身都热,你看我都出汗了。” 沈忻月一边气呼呼地说着话,一边撩起自己的寝衣领口向上官宇展示。 上官宇低眸一看,本是雪白的脖颈染上了粉意。 再抬眼一瞧,沈忻月连脸蛋都是红红的,额头还有些薄薄的细汗。 那眼睛也是十分迷离。 “你,病了?” 上官宇十分不解,平素她最是冷成狗的身子,今日为何如此? “没有啊!近日每日都在屋里,没道理突然就病了。” 沈忻月无辜地皱皱眉。 “那你这是为何?做了与平常相比什么不同之事?吃了什么不同之物?” 没有生病,那这种异常总是源于有什么与平素不同的。 这一句询问让沈忻月低了眸,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所为。 将自己从早到晚的行径都想了一遍后,才细细作答。 “今日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除了跟吉祥讲了下明年的生意,就在看话本子,然后就是给你端茶送水伺候你。吃的与平素不同的话,今日没有喝燕窝,多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多吃了一块芙蓉糕,一块王婆子自己做的牛肉干,喝了一碗太后给我的药,还有就是你的蜜饯我也吃了两个……难道吃得多了一点就会热?可我也没觉得吃撑啊。” 粉红色的沈忻月絮絮叨叨了一通,果然是吃的“多了一点”,尤其是那些甜的,听得上官宇都觉得腻味。 “太后的药?” 听到太后赐药上官宇触动了下,不解地问。 “嗯。上次进宫太后得知我每次小日子疼痛,就让章嬷嬷送来了一些药,让我每次事后五日就喝个七日。” 沈忻月认认真真地答话。 “太后怎知你这些事?” 上官宇惊讶,这种私事,连他自己整日睡旁边都不太清楚,第一次还以为她得了什么重病。 那远在宫里的老婆子还怎耳听八方,知根知底? “当然是她问的啊!问我是否正常,我就说了。你皇祖母好善良,还挺关心我的,一听我不太好就立刻让章嬷嬷去取药了。不过……” 说到这里沈忻月停了停,好像想到了什么比较奇怪的事。 “不过什么?” 上官宇发现了沈忻月的犹豫,加上自己也有些怀疑,立刻发问。 “这药每次要煎两碗,章嬷嬷说让王爷也喝一碗。我想着你又没有小日子,我就把你的那碗也喝了。现在想来,让你喝总是有些奇怪。难道你们也会疼?这药有什么不对?还是说给错了?” 沈忻月皱着眉头,红扑扑的脸蛋上一脸茫然。 在男女这些事上除了被宫里嬷嬷成亲前教育过哪些注意事项外,沈忻月本就一无所知。现在想起来,也不太懂为何那太后给药要给上官宇。 除了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猜不到缘由。 可上官宇却是不同。 他在军中待过多年,那些士兵聊天荤素不忌,有时聊到兴头起更是口无遮拦,连男人都能听个面红耳赤。 他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却是生生地曾被耳濡目染。</p> 第27章 享受拥抱 如今一听沈忻月所言,那缘由便十分明显。 太后给的本就是补药,她今日还连续喝了两碗,怪不得浑身发热,寝衣被她扯得松松垮垮,连眼睛都过于娇媚。 怎么办?跟她直说? 那太后的好意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让他俩能早些有骨肉? 这沈忻月成亲那日骗谁不好,偏偏骗那个整日没事干光一门心思督促皇家多多开枝散叶的老祖母! 他还没成年时那祖母就天天念叨要给他找几个通房、几个妃子,他用母妃遗命王妃早定了搪塞了过去。 即使这样,还硬是安排皇后塞了一个侧妃。 如今好了,王妃真进门了,侧妃也有了,“开枝散叶”的重担他就得承担起。 也怪自个,病了这几年那祖母一概不知。 不过那祖母也真是闲的!那日二人进宫,已经装出来了一副恩爱样子,竟然还不满足,还替他和沈忻月子嗣操心。 还是不告诉沈忻月实话了,瞧她那傻样子和暴脾气,若得知实情必定连皇祖母都要骂到体无完肤。 “呃……你这像是中了毒。” 沉默了半晌的上官宇最终开口,语气都蒙上了一些沉重。 “中毒?什么毒?为什么中毒?我没吃什么毒药啊!这毒会不会让我死?” 沈忻月被这突然的“中毒”之言吓了好大一跳,连问话的语气都激动万分。 她平常虽然娇娇弱弱,身体却是硬朗,连冻成狗的时候都难得会得个风寒。 她怕死得很。 虽然前十来年人生不顺,但十岁后日子便舒适无比。 过了苦日子后,日子一甜就会使人感念上天,更想好好活着。 比起还在苦痛漩涡里挣扎的人,她更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更惜命如金。 这世上还有许多她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可不想就因为莫名其妙中个毒就一命呜呼了去。 “嗯,我看你的症状像一种热毒,当年我从军时遇到过。原因或是你身体与某种药物相冲,一服即会发热。此毒不算严重,只要停服即可。你现下喝了皇祖母给的药,或许里头有些你体质不便吸收的。” 上官宇撒着谎,第一次讲话骗她,虽然极力装作面不改色,但眸色却十分飘忽。 也不敢看着沈忻月讲话,垂眸盯着自己那紧握着的拳头。 所幸沈忻月沉浸在那一本正经的话语中,完全没去在意上官宇与平常不同的神色。 “你说真的?你真遇到过?那我身体可是受不了太后给的药?” 沈忻月一听上官宇讲的头头是道,明显信任了几分。虽然说的都是问句,但却是弱弱的肯定语气。 “真的,我遇到过,你停服了就会好。” 上官宇说的无比慎重和顺畅。 第二次说谎,明显就比第一次熟练了许多。 要不怎么说很多做坏事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无穷。 只要没有后顾之忧,那谎话便十分容易信手拈来。 “那岂不是可惜了?章嬷嬷送了许多来,少说也能服个一年左右。还特意关照过,这些都是皇宫上佳的药材来的,别的地方寻不着的,你皇祖母让我不要浪费了。如今扔了去可当真是浪费。” 沈忻月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看地上官宇心里径直摇头。 这傻子,自己不懂这些事,还常常大言不惭让人给她个孩子。 这药自己要是喝了,还日日喝,喝个七日,那是得有个孩子了。 真要那样喝,自己能速速一命呜呼了不说,她沈忻月也是受不了这折磨的。 “你现在就去多喝些水,这毒就需要大量饮水,喝了你就好受了,而且过个几个时辰就会彻底好。” 上官宇十分友善地关爱起沈忻月。 沈忻月自然当他的话是真的,一听了嘱咐,连忙嗖地就滚下了榻,一溜烟地往外间去取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还让外间今日守夜的婢女又取了几壶,一滴不剩全倒进了肚子里去。 等到沈忻月出门一趟又再回床榻时,身子上的热果然已经散了许多,终于安安稳稳地躺下。 躺下后还满口感谢上官宇“王爷你懂的真多!你好厉害!” 上官宇假咳一声,心里一嗤,小姑娘在床榻上将“你好厉害”信手拈来,可真是…… 他正在庆幸这傻子也很好骗时,沈忻月那一颗停不下操劳的心居然又开始运转起来。 她翻起身,散着乌发,朝上官宇眨着水眸,“王爷,巧蓉巧锦都没有我这毛病,这药他们也用不着。改日我去问问你那侧妃,若是她也疼痛,这药就给她去服。你皇祖母一片好心,药又很贵重,总不能白白糟蹋了去。” 一片丹心激地上官宇一颗心里直呼她蠢货。 肝气郁结,气滞不顺,“咳咳咳”,上官宇差点没咳死过去。 —— 回到南山书院,李安泽又大醉了一次。 这次无人知晓,他本是独自拎着酒壶坐在溪边,临着山泉水独酌,被好友找到时已经躺在了竹林中喃喃自语。 陈平本想将他扶起,无奈力气没李安泽足,只得任由他大字一般躺在干枯的竹叶上。 他劝道:“明舟,不可如此,因情误事不是心怀天下的君子所为。你是我们书院之首,代表的是书院名声,若是被人告发你这样恣意妄为,少不了挨训。” 李安泽撩开眼皮看到是陈平,侧身又灌了一口酒,答非所问地苦笑道:“怀安,你知道痛是什么滋味吗?我就想彻底这么痛一次。我不甘心,不甘心!她现在过的好,我更不甘心……” 陈平拿过他的酒壶,皱眉道:“不相见,不相欠,不相对,不相续。明舟,既不属于你,不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李安泽摇摇头,坚决道:“不,我舍不得!” 陈平眼见着八尺男儿眼角清泪流出,深叹一口气,“若是那位见到你如此,心何所安?” 李安泽似是被人醍醐灌顶,猛然坐起身,喃喃道:“月儿定是不愿我颓废,她最是明月入怀。” 见他有所触动,陈平连忙接话道:“你知晓便好。既如此,何不使其心安?闯出一番天地,博一锦绣前程。你平常不是说,大鄢儿郎当坚忍不拔,不坠青云之志。你不可饮酒误事啊。” 李安泽撑住身子要起身,可刚爬起来又跌了下去,如此三次,他伸手抓住陈平,恳切道:“怀安,扶我一把,我去读书,不可如此。我要让她见到我孜孜不息的样子。” 陈平扶着他往宿舍走,笑道:“明舟啊,今日就算了吧。你就是看着书也看不清的,回去睡一觉,卯足劲明日多学学啊。” —— 流光易逝。翊王府内众人如登春台,清闲自在。 上官宇的腿日渐好转。 每次他一站立起,沈忻月就如盯着一岁孩童学步一般,丝毫不敢松懈。 唯唯诺诺地站在身侧,双手执着地高高抬起,狠狠盯着他的腿脚目不转睛。 俨然生怕下一秒上官宇是要砸地上摔到破碎。 那身前沈忻月微蹙眉头满脸绷紧的紧张兮兮模样,搅地上官宇心里直想笑。 想笑的身形一松,就要倾倒。 每当此时,那眼疾手快的沈忻月总会急步上前抱着他的腰,支着他身子。 身娇体弱的女子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做了他的“人肉拐杖”。 柔软的身子时不时扑到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被“支”的次数多了,上官宇不仅不嫌麻烦,反而莫名其妙享受起来。 他从未有过此种体验,唯一和女子的接触还是在八岁前。 母妃那时候总喜欢将自己抱于腿上,也不管他早不是三岁孩童。 每次他拒绝,说:“母妃我都大了,你怎总抱我?”,她就捂着嘴笑他:“你还没娶妻呢,怎么不能抱?以后都是儿媳抱你了,母妃想抱都抱不到。” 果然一语成谶,现在她已经在天上抱不了他,每日缠他身上的是她替他选的妻子。 而那被搂着腰腹的感觉着实独特,总搂地他心里直痒痒。 长此以往,历来聪慧的上官宇便学会了装腔作势的一招。 只要他想抱,脚一颤抖,不用抬眸都能感受到她飞速扑来,紧紧贴到自个身上。 扑来之力大的时候甚至还能将他本是装模作样的歪倒撞地真正一颤。 有时候嫌她抱地松了,他就故意再歪个几歪,身形晃它几晃,那搂在背后的双手就会立刻收地紧紧的,整个身子贴他贴地严丝合缝,紧张地直直绷着,一动不敢动。 每次那簪了蝴蝶步摇的乌黑头顶都会在自己胸前呆上好一会,见他能稳住身体,才犹犹豫豫地离开。</p> 第28章 挂着入睡 “王爷,你前几日都能好好走了,今日怎么一抬腿就要倒?” 跑了好多次的沈忻月总算察觉出来一些异常。 半天了,没干个别的,尽是去支他。 今日也不知怎么,他总是要倒,她好不容易支稳了,他身形刚正,她再退下,结果下一步,又要倒。 走了半日才刚刚走到外间。 若是按以往那一次能走好几步的状态,这点距离最多半刻钟便能走完。 “腿有些疼。” 上官宇挑挑剑眉,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地撒着谎。 “啊?哪里疼?好端端的怎么疼起来了?明日找太医瞧瞧,可是给的药不对了?” 蒙在鼓里的“人形拐杖”一脸担忧。 “这里、这里,都疼,其他地方也有些不适。” 上官宇难受地指了左腿膝盖,又指指右腿小腿肚,指完后还捂了捂心口。 眉头深锁,痛苦不堪。 “啊?” 沈忻月眉头紧蹙,神色染了满满哀伤。 她一颗心快跌落到谷底,这病秧子这几日刚刚好了一些,怎么突然又开始反复? 瞧那痛苦的样子,又不是装的。 “胸口,脖子,后背,都不太爽利。” 上官宇再次给了些补充,要是一句话总结,那就是全身都不太舒服。 “要揉揉吗?” 都已经酉时末了,再传太医已然很晚,宫门怕是已经锁了。 太医所言非虚,多按摩有助于他康复。 前几次给他揉了一会胳膊和背,他就说好多了。尤其自从她手好后常常给他按摩双腿,看得见他一日比一日多走。 只是那腿太长,每次要好久才能捏完,捏完后她也得缓好久,虎口的疲惫才能消失。 “好。” 上官宇就等着“揉揉”这句话,迅速借坡下驴。 这招可真是屡试不爽,凡是他一说自己痛,那脑子笨的立刻就要想办法帮他缓解。 有几次他大早上这样说,不多会太医就来了,太医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又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个什么。 那一脸懵的还恰如其分地问了句:“魏太医,王爷的身子总是这样酸疼,可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啊?” 太医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些耳熟能详的百搭膏药。 “回王妃,翊王殿下成日在屋里不走动,血液难免滞留,多泡泡热水,或者按摩按摩就会好。” 泡热水是不能再泡了,一日两次的沐浴足足够矣! 那这按摩可就成了救命良药,一痛就有人主动上来问,一问,他就可以得到“药”。 再后来他掌握了经验,白日只喊一些小地方酸疼。 等太医从宫里出不来的时辰,便就是这里那里都不好! “王爷,那你快坐下。” 沈忻月抓了几个软垫放在塌边,放好后双手扶着上官宇的胳膊,用力紧紧地拽着。 上官宇的奸计再次得逞,安然地坐在坐榻上,腰间靠上她给的软枕,慢悠悠地拿起旁侧的书本。 心安理得地享受他那被蒙骗的便宜王妃专心致志的全身按摩。 自从他可以走了,外间的坐榻早就又被搬了回来,成了二人白日最常呆的地方。 外头冷,沈忻月通常不爱出去受冻,不是在屋内,就是去院子摘几枝腊梅红梅闻闻。 而只要是在屋内,她只要不是听府里奴仆们上来汇报,就是在伺候他。 一会他要喝茶,让她倒些;一会他要写点字,让她磨墨;一会书不行,让她去书架换一本;一会又哪里酸疼,让她捏捏。 反正这病秧子整日病焉焉地,也不能自己做点什么,沈忻月也就不计较他在这小小的屋里兴风作浪。 只要他乖乖喝药,身子好转,便就依着他。 也不知为何,她心中总觉得熬到他身子康健那日才算圆满。仿佛自己实在完成一种任务一般。 “王爷,宫里着人传话,邀请我们过几日去除夕宫宴。我们去吗?” 沈忻月双手的指头轻轻按着上官宇置在她腿上的小腿,抬眼问他。 上官宇看了眼迎上前的眸子,水盈盈的黑亮。睫毛扑闪扑闪,像正在扇风的小扇子。 总是扇地他心尖发痒。 “你想去吗?”上官宇问道。 皇宫那些人,他是一个都不愿见的。 尤其是那个糟老头,三言两语都要提他的“罪孽”,每次去见他一次,回来就不想活。 好不容易近日他才因为沈忻月带来的暖意心情有些平复,想活地安稳,断断是不想再去触那霉头的。 但是若是沈忻月要想去,便去去也行。 他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就这么平平稳稳下去。 他想,以沈忻月的好奇性子,多半是想去凑凑热闹。 “我想去我们就去吗?总要看你身体行不行吧。你现在虽然比先前好些,但是晚上也总是咳的。除夕宫宴是在晚间吧?万一在室外,是不是还得受冻?若是那样就不要去了!你若是身子再折腾严重,我可不想再像回门那日一般愧疚一次。” 这上官宇白日还好,但是一到晚上那咳还是不得完全停止。 一提到晚上也咳,上官宇心里拱起一丝暖意。 从成亲那日起,只要他一咳嗽,沈忻月便雷打不动地帮他顺气,白日也是,晚上也是。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经验,也不帮忙拍拍背,每次都是在心口揉搓。 白日穿得多没有多大感受,但夜晚就是一件寝衣,有时候那被子里还被沈忻月塞了几个汤婆子惹得人更热,寝衣有时候还得敞着散凉,于是,这夜晚的顺气,感受就有点奇特。 每当自己一咳,那柔软的手就在迷迷糊糊中伸了过来,放在心口。 也不管他是否喜欢,也不管他是否真的能被顺地更加舒服,也不管那寝衣是否遮蔽地严实…… 有时她太困,那手揉着揉着还能睡着。 他以前都是垫两个枕头,后来病轻了一些撤掉了一个。 如此,那手搭在他的心口一晚,靠近的头还搭在肩膀上一侧,便是常事。 时间一久,沈忻月不仅仅是支他身子的拐杖,还是趴他身上挂着入睡的小小猫咪。 想想一到白日就跟吃饱了的老虎一般张牙舞爪、嘴里凶悍至极的人,夜晚却如此乖顺,睫毛纤长,脸蛋安安静静,收起来一切锋芒,上官宇就有种水火相容的难言之感。 “除夕若是我们不进宫,我们可以自己办!‘清音苑’有些无家可归的歌伎、舞伶,若你想,我可以请来府里,我们自己办个小宴会。” 沈忻月的除夕计划打断了上官宇满脑子的思绪。 “王爷,怎么说?宫里去不去?我明日好回话啊。” 见上官宇还是没吱声,沈忻月又急急问了一句。 上官宇眸色幽深,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一会火急火燎的沈忻月,慢悠悠开了口:“除夕宴在室内。家宴。那便去吧。” 想起那日迎亲自己并未出现,总要将沈忻月正式介绍给众人。 除夕宴便是个好机会,一众皇亲国戚将全数到齐。</p> 第29章 辰妃 安国公府内,暮气沉沉。 李家一家刚刚安静地吃了一顿除夕团圆饭,却没有任何人有心思要去府门口燃放烟火。 国公夫人早打发掉奴仆们让他们退下歇息,此时的主院大厅只坐着几位主子,一派肃静。 李安心清楚,一家人嘴里不说,却全是因为自己才如此。 她的婚期已经被宫里定下,正月初十。因只是当二皇子侧妃,届时没有亲迎礼。她将坐着一顶普通的轿子从二皇子府的侧门被送进去。 李家一家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就是二十多年前那被彼时还是太子的当今陛下纳成侧妃的辰妃,当时也是被太子亲迎的。 作为李家一家人护着宠着长大的小妹妹,李安心自然心有不甘。可是自己是被赐婚,李家不敢不从。 她如今不就跟当初沈忻月一样吗? 她原以为她会成为自己的二嫂子,结果一道圣旨直接将她嫁给了那快死了的表哥。听说拜堂也是一个人拜的。 天家威严,谁人敢挡? 左不过是命运如此罢了。 想到这,她站起身,走到安国公夫妇面前,撑着脸笑道:“爹,娘,每年年三十磕头我都有压岁钱拿,今年还有吗?” 国公夫人喉咙一紧,连忙撇过脸去不敢看她,生怕再看就当着四个孩子的面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可怜见的小女儿,原先没有及笄的时候是乖乖磕头求压岁钱。及笄了哪有再磕的道理?分明就是要宽自个的心。 安国公比王氏能忍,他见女儿巴巴望着自己,便努力收敛起情绪,温声道:“自然是有的!今年我们会给乖女更多压岁钱,愿你平平安安,顺顺遂遂。是吧,夫人?” 安国公讲完话看着王氏,希望如此能缓解她心中的愁苦。王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顺着他递给自己的梯子便往下走,她道:“有的有的,乖女稍等,我现在就给你拿去!” 王氏提起裙摆就往寝室走,脚步急匆匆的,生怕错过了重要的时刻似的。 李安霁搀扶着挺了大肚子的陈婷婷走到李安心跟前,陈婷婷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三妹妹,嫂子送你个玉镯,祝你新年安康。” 李安心愉快地接过手,真心实意地谢了大嫂。 待到王氏取来压岁钱,李安心规规矩矩给父母磕了头,最终得了一只鼓鼓涨涨的大荷包。 李安泽全程静默地站着,既因自己入了二皇子的眼从而将三妹逼到上官懋身侧而自责,又因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现状而愤懑。 夜空中不断有烟火升起,绚烂夺目,喜庆满天。 这一切却与李家无关。 —— 皇宫的宴会之殿布置地极其华贵喜庆。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宫殿四周由八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上左右两侧都是烛台,掺着香料的蜡烛正在其上幽幽燃烧。屋顶横梁都挂满了精巧的金色彩绘宫灯,光亮至极。 上官宇牵着沈忻月刚入殿,宴会正在进行的流俗的热闹却戛然而止。 丝竹之声不绝,歌舞升平照旧,席间觥筹却不再交错。 人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交杯,紧盯着相传驻守边疆突然回来娶妻的翊王爷。 自从那年小小的一个战败起,近几年他从不曾出席宫廷盛会,众皇亲都在疑惑,虽驻守在外,作为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却为何四年不见他任何踪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这翊王已与四年前的白马银枪翩翩少年郎的意气风发模样不太一样。但他身姿却越发长身玉立,面貌白皙若月,姿容竟然变得更加清俊。晃眼一看,与年轻时的历安帝六分相似,却有四分那辰妃的高贵典雅不可一世之感。 突然被众人齐刷刷注目使得沈忻月心头一紧,被上官宇握住的那只手也下意识紧了一紧。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装作一派淡然。 沈忻月本是与上官宇一起从皇宫大门坐了步撵到了宴厅,因怕上官宇脚步不畅而摔倒便一直扶着他胳膊步行。至殿门时,上官宇从袖袍上轻拨开她的手,沈忻月本想他是恪守礼仪不便如此在众人眼前出现,便也利落地收了手,岂知下一刻就被上官宇左手握了住。 沈忻月一派安然的模样落入上官宇侧头看她的眼眸。 他心下疑惑她竟然能如此处变不惊。 虽然她出身沈家也是高贵门楣,但这宫宴连他自己都有因几分陌生而突生的紧张,如此一对比,沈忻月竟然比自个还像个皇子皇女。 上官宇心里感叹了一声,领着沈忻月自然而然便朝着那最上位东侧的第一个位置走过去。 大鄢以东为尊,他虽颓废了几年,翊王的名头还在,这几年皇宫没有别的皇子封王,身份上,他便还是那最尊的。 太后与帝后以及两个贵妃在上位,见上官宇与沈忻月缓缓而进,各有神色。 对于皇帝陛下而言,他们来的迟,却来的甚好。 他的这个五子最是桀骜不恭。 回都城第一年,便因为那场仗怒气滔天砍杀无数要救他性命之人。他用了几个残兵之命威胁,才得以让上官宇不去自残。 但也就短短熬了一年,上官宇换了一种悄然又残酷地惩罚自己的方式——圈地为牢。 不出门,不吃药,强迫自己躲在床榻静坐不动。那腿本是没任何问题的,就是他固执地不挪一步才废了几年。 若不是三番五次他派人给他施压,恐怕这五子还要把自己活活饿死。 历安帝举起酒杯放在嘴边,将饮未饮,撇了一眼那上官宇迈近前的长腿,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一个皇帝老子几年呕心沥血、威逼利诱,竟然不及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两个月陪伴有用。 想及此,历安帝又想起那个对他足足冷了几年,却又突然对他卑微请求的人,那个这么多年他都心怀愧疚的辰妃。 当年当街一场惊马,还是太子的他救了都城远近驰名的美人李家二姑娘李婉清。 那女子面貌绝美、动人心魄,人如其名,神清骨秀淑女才情,只肖那一眼,他便爱上了她。 无比幸运的是,那本是众多达官显贵们趋之若鹜的求娶之人,也因那一场施救,对自己暗许芳心。 太子当日便进宫要来先帝旨意,五日便纳了侧妃,在东宫专宠至极。 及至登上那最高位,虽然他作为皇帝不得不在后宫雨露均沾,她仍旧是他心里唯一所爱,二人仍然蜜里调油,他特意赐名她为“辰妃”,意曰“此后良辰美景,皆与卿共飨”。 后来她怀了孕,却因为与郦妃小小的争执二人意外落了水。 那郦妃伤了眼角血流如注,念在郦妃是他新基未稳急需依靠的重臣之女,不得已,他怒斥辰妃仗势恩宠不懂收敛,假意令她禁足一月。 就那一句小小的斥责,她却实是介怀,每当他去她宫里,她总与他冷脸而对。 那时他刚登临大位,朝事繁忙,三番五次去辰妃殿中温情求好,却均被各种理由婉拒。 多次如此,初尝权利之巅的他便也有些气急,噙了一股气故意冷落数日。 本欲再去之时,大臣们送了各色佳人很快入了宫,他虽然心怀辰妃,却也抵不过那些如花似玉的新人逢迎与柔顺的甜蜜。 渐渐的,他主动去寻的热情熄灭,只等着辰妃来邀约。 一等就是五年。 最终等来的却是她下跪求了一道安排那五岁皇儿的旨意。也就是与沈忻月那道。 此后又是三年光景一晃而过,期间他再也未见过那辰妃,只知她在“美辰宫”一切如意,整日品酒赏花自在逍遥。 他想,等她气消了,她自然会来与他欢好,请他恩宠,毕竟二人曾伉俪不假。 却不知,那年冬末,还未及除夕,她便撒手人寰。 临终遗言只有一句:请陛下务必履行那道旨意诺言。 而后他才知晓当初落水原是那郦妃刻意陷害,为保腹中胎儿辰妃忍了他的盛怒,此后郦妃却不断去“美辰宫”作威作福,辰妃未有多言,忍气吞声数载,直至郁郁而终。 辰妃薨后,他便将与她的情谊全数投于二人那稚子上官宇之上,悉心教导,委与重任。 所幸那天资优越的上官宇未叫他失望,颖悟绝伦,胆识过人,一骑绝尘,朝事见解独特不说,屡屡战功卓绝。 十二岁便独闯敌营夺了对方首领之首,十三岁统领五万大军平了黔南之乱,十四岁平了疆北诸侯之争,十五岁蒙西之役三万兵士破对方十万之军。 他高兴,破例十五岁便冠了他翊王之名的无上尊荣。 在他心里,上官宇虽不是嫡出,却又胜于嫡子。 本以为应是他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大鄢不可多得的顶梁之柱,太子大选的优候之人。 只可惜那一战后他便心性大改……</p> 第30章 恩爱非常 “皇祖母安,父皇安,母后安。” “请太后安,陛下安,皇后安。” 上官宇与沈忻月对上见礼。 历安帝这才从他纷杂模糊又深刻的回忆里抽身出来。 那新儿媳沈忻月倒是再一次引起了历安帝注意。 初次见面时她就为那上官宇当面欺君,那一张利嘴能言善辩还能淡定不迫,确是弥补了上官宇一向的寡言清冷。 今日一见,与上官宇并肩而行的沈忻月身姿绰约娉婷不说,面貌尤为上佳,宛转蛾眉,双瞳剪水,玉貌花容,更为难得的是初次参宴如此排场,竟然一副波澜不惊的雍容雅步。 这幅仙姿佚貌倒是与那上官宇郎才女姿,宛若天合。 “快起,快起,宇儿的腿好了?” 未等帝后出声,那侧座心急的太后优先开了口。 太后平素并不喜参与此等穷极无聊的宴会,露脸便回,有时甚至仗着年老体弱装个小病不挪身。今日是由于得知翊王夫妇进宫,想看看这二人有没有用她所赐之药才勉强坐下。不想等了半天,二位才珊珊而来。 “是,皇祖母,幸得王妃照料,好多了。” 上官宇伸手捞了一把那匍匐下去又爬起来再次站不稳的沈忻月的腰身,见她扶住那笨重的头冠在身旁站直了,才慢悠悠拱手回了太后。 “那便好。” 太后再见二人恩爱模样,笑逐颜开。 她本欲直问沈忻月近日可有消息,不料侧后方历安帝开了口。 “翊王妃身子恢复地如何?” 一句话问地上官宇和沈忻月皆心里震荡。 这几日沈忻月在王府湖上带领一众上下玩地不要太疯狂…… 恢复如何?那身子堪堪比神仙还强壮! “谢陛下怜爱,妾身身子已大好。妾身拜谢陛下所赐之物,定会好好利用。” 沈忻月端着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掩盖住内心如有擂鼓的慌乱,正声正色撒了谎。 “病了?”太后不解,问了一句。 “母后,您有所不知,翊王妃前些日子本怀了身孕,不巧,后来又没有了。”皇后朝着太后解释道。 太后一听,立刻联想到:莫非是那药? 若是二人不知缘由都服了下去造成行事莽撞,那还不成型的胎儿岂非凶多吉少? 皇太后立刻为自己的“好意”追悔莫及,要不是赐药,那重孙说不准还能安然无恙? 如此一想,太后连看向翊王夫妇二人的眼神都愧疚万分。 沈忻月听到上方话语,虽面上一派从容自若,垂下的眸子里却立刻爬上慌张。 难不成,皇宫里个个皆知那谎言了? 她心里有鬼,身子便有些飘,不自觉突然歪了一下。 上官宇眼疾手快搂了住,心想:可真会装。 “爱妃,本王扶你去休息,虽是康复了些,还需好好修养。” 上官宇话讲地冠冕堂皇。 沈忻月抬头看了一眼,那略带了戏谑的深邃眸子炯炯有神,脉脉含情。 她连忙装出一副真的病娇样,朝他眨巴眨巴犹似一泓清水的双目,挤出一丝略带了心酸的笑:“多谢王爷。” 如此,在众人的齐刷刷注目下,新婚夫妇落了座,一副恩爱非常。 —— “五弟,许久不见你了!” 上官懋一手提着酒壶,一手举着酒杯,晃着步子慢吞吞走到上官宇身边,神色柔和,语气满是欣喜。 上官宇闻言抬头,举着酒杯起身,唤了一声:“二哥。” 借着几分醉意,上官懋眼神迷离地打量了一番上官宇,感叹道:“我的五弟长大了啊,如今比我还高了半个头。可怎么就瘦了些?多吃些!啊?听见了没?五哥想你的紧,改日到我府上一叙好吧?见见你没见过的几个侄儿。” 上官宇抿嘴点头,嗯了一声,刚嗯完就咳个不停,他连忙将握着酒杯的手腕抵住唇。 听闻咳嗽,沈忻月立即站起身,抽掉上官宇手中的酒杯,转而塞了一张帕子到他手里,抚摸着他的心口,温声道:“王爷你这风寒未愈,少喝些酒。” 上官宇咳停后,转脸看了一眼焦急的沈忻月,轻轻一笑,说道:“这是二哥。” 沈忻月朝上官懋露出一个愉快的笑脸,和颜道:“二哥好。” 她本就生的玉貌花容,眼神七分清澈含着三分自然的妩媚,这一笑不禁连上官懋都顿时怔住,但上官懋毕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妻妾成群,只短暂失神了一瞬间,他便立刻回神。 他温和地问候道:“五弟妹好,五弟好福气啊,你的王妃不愧是都城第一美人,二哥替你高兴!如今五弟妹进了我们上官家,是我们家的荣幸。” 闻言,沈忻月勉强笑笑,“二哥过誉了。” “我今日喝的多,就不劝五弟喝酒了,改日再聚啊。” 上官懋讲完话就再次踉跄地往回走去,手里提着他的酒壶,举着他的酒杯。 沈忻月拉住看着他离去背影的上官宇坐下,拧着眉一言不发。 上官宇低声问:“怎么了?被他吓着了?” 沈忻月点点头,往上官宇耳朵边凑过去,悄声说:“你这个二哥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上官宇挑了挑眉,“嗯?” 沈忻月认真道:“全凭我的感觉,他总让我想到‘笑面虎’三个字,反正你别去他府里喝酒,等你身子彻底好了再说。” 上官懋看她的眼神不善,她一眼便看到。 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从小经历过大家庭里的各类欺压,也在清音苑内观赏过无数场戏,知道伪装与真实之间的差距。如此,她看别人的神色,一般能达到八分准确。 喜与不喜,她一眼便知。 至于第一次见她的上官懋为何对她有敌意,自然不是因为她沈忻月本人,而是因为她有翊王妃的身份。一个对翊王妃心怀敌意的人,势必是对翊王有所怨怼。 并且,就是他要纳堂堂安国公府嫡女李安心为侧妃,能使得皇帝将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赐婚圣旨下达,此人绝非简单之人。 —— “阿宇,你回来了?” 沈忻月和上官宇刚坐下一会,与几位上来敬酒的人打好招呼,一位容颜美艳的女郎缓缓走来问道。 “阿宁,你怎么回来了?” 上官宇眼神明亮起来,连声音都有些激动。 沈忻月听到二人对话有些奇怪。阿宇?阿宁? 她略微撇头看了一眼,那女郎一身粉霞锦绶上裳套着藕丝缎裙,低着眉,眉眼平顺,看起来十分温柔娴静。 “我在额济等了你许久,你一直没回,又去了兰州找你。可是去了他们说你走了,我就又回了额济,怕你回去找我。” 名叫阿宁的女子柔柔地说着。 “我已经离开兰州很久了。” 上官宇说着话,有些低沉。 沈忻月抬眸悄悄看了一眼,上官宇那神色一副后悔的样子。 再听得他连“本王”也不讲,便知那女人非同寻常。 上菜的宫女过来,色泽鲜艳的松子桂鱼摆上桌,立刻吸引了沈忻月的注意。 她迅速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满意地点头。 毕竟是宫宴,味道还不错! “嗯。我等了一阵,后来有人说你回了都城,我便也回来了,可是一直没寻到你。听说,你成亲了……” 阿宁慢慢柔柔地说着话,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忻月。 上官宇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着那还在夹鱼的人王妃,唇角微勾,伸手握了住那夹菜的手。 沈忻月被这突然的一握筷子差点都掉下,所幸被她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及时支了住。 她转头看着上官宇不解地问道:“王爷,怎么了?” 上官宇方才刚刚转头就见到她盯着菜时露出的欣喜眼神,不觉问道:“好吃吗?” “好吃,我给你一块尝尝?跟李婆子做的不太一样,酸酸的。” 沈忻月眼露欣喜地笑道。 她只听了那一句离开兰州的话,之后就自顾自沉浸在眼前的美食里去。 今日她在冰上玩了许久,本就饥肠辘辘,回屋里后只匆忙换这一身华贵繁杂的王妃制服进宫,压根没有来得及垫肚子。 上官宇见沈忻月笑颜如春,忘了别的事,看着她水盈盈的眼,说道:“好,尝尝。” “你先放手,这样抓着我夹不了菜了。” 沈忻月皱了下眉,伸出左手轻轻拍了下那抓着自己手背的大手。 上官宇这才收了手回去。 沈忻月挑了块鱼腹的嫩肉,放在汤汁里蘸了蘸,用一个勺子接住,准备往上官宇碗里递。 “你喂我。” 上官宇及时出声打断了勺子的方向。 最近指使他这位王妃对他而言俨然已是十分熟练。 沈忻月想也没想,逗着婴儿般直接就将勺子往上官宇嘴里送。 “啊——张嘴!” 上官宇听话地张了嘴。 “怎样?是好吃吧?我吃了好几块了。” 沈忻月献宝似的笑道。 “嗯。” 上官宇满意地点点头。心想太酸了。 “要不要再来一块?” 沈忻月目含期待。 “好。” 上官宇答应。酸就酸吧。 “啊——” 沈忻月又将勺子递进那嗷嗷待哺之人的嘴里。 “好了,王爷你自己吃吧。我饿,我要吃饭了。” 刚喂完上官宇,沈忻月就迫不及待要打发这个人。 上官宇再一次伸手握住了准备伸回去夹菜的手,这次沈忻月没有拿稳筷子,“砰呲”掉了下去。 “你干嘛?” 沈忻月明显有些不满,气鼓鼓地问出口。 上官宇盯了一会那薄怒的眼睛,将手往他身前拉了拉。 沈忻月差点就被他拉到了怀里。 上官宇的深潭眸子看着她讲道:“王妃,这是阿宁。”</p> 第31章 拥入怀里 沈忻月一楞,啊,对,在他旁边还有个人。 刚刚她喂菜时没怎么在意周围,一心想完成任务后扑倒她心心念念的食物上。而上官宇宽阔的身子又挡住了他身侧的人。 沈忻月嘴角浅笑,愉快又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呀阿宁!” 她心想,那鱼再不吃可要冷了,上一道菜就是这样,一会没吃就油到不行。 “翊王妃安好。” 阿宁松开紧握着的双手,不急不慢规规矩矩地墩身见了礼。 方才她喂阿宇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太刺眼。 沈忻月再次一楞,啊,对,我还是王妃。 她的目光在上官宇和阿宁身上来回,耐心地等了好一会。 她是认为两人还要讲点什么,毕竟他们相熟,自己是外人。 可是上官宇再也没说话,阿宁也没再言语。 肚子“咕噜”一声提醒,沈忻月将视线从阿宁身上移开。 她盯着那正看着阿宁的上官宇的后脑勺,动了动被他抓着手的手肘,顺势碰了碰上官宇的胳膊。 见上官宇再次看向自己,沈忻月欣慰一笑,一手捂着肚子,赶紧凑到他耳边悄悄问道:“王爷我可以吃了吗?我好饿啊,你看我肚子都饿瘪了。” 上官宇被一阵热气酥痒了耳朵,顺着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杨柳细腰。 再抬眸就见她近距离地望着自己,目含期待,眼神灼灼。 有些热意不自觉地涌到了耳尖,上官宇心里一阵急跳。 大庭广众的,这小傻子是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亲密举动。 他微不可查地勾唇笑了笑,放开沈忻月那急着进食的手,戏谑道:“吃吧,多吃些,今夜别再起来偷吃了。” 这几日白日玩地累,体力消耗多,每次半夜被上官宇咳醒,沈忻月都起来吃些糕点,连续吃了几天,吃出了习惯。 静静的夜里,她那小嘴吧唧吧唧地啃着桃酥,活脱脱一只偷吃的小老鼠。 沈忻月被他如此一讲,耳朵一红,面露尴尬。 但她历来嘴硬,最怕输气势,于是轻哼了一声,压低声音,气势汹汹地道:“又没吃你的,都是我自己的钱,我还不能多吃几口!” 说完就抓起上官宇还没动过的筷子,扭头又去夹松子桂鱼。 上官宇看了看她,再转头想与阿宁说话,正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果然冷了!都是你,我快饿死了。” 沈忻月有些生气,将筷子“砰”一声放在盘里,斜睨着上官宇。 这一声本来不重,却是恰巧响在了两曲之间的停顿处。 殿里立刻鸦雀无声,如炬的目光齐刷刷照到沈忻月身上。 可她还沉浸在又没了好味道鱼的懊悔里,那鱼一冷就浓浓的腥味,只是酸,也不再鲜。 也不知上官宇今日发什么疯,她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刚吃了两口就被他抓来抓去。 他就是故意的! 这下她又得饿肚子了…… “翊王妃这是怎么了?” 上座的赵皇后目含不虞地看着沈忻月,问话的声音冰冷。 这女子竟然大庭广众下咚地一声摔了筷子。 突然被问候,沈忻月有些懵,目光从上官宇脸上收回,抬头瞧了一眼上座。 皇帝陛下端着酒杯神色不明,皇后娘娘目有不满,太后眼里有些笑意。 她垂下眼眸,正想着如何应答,一声笑语却将她拦了下。 “哀家瞧着是王妃光给宇儿喂了吃的,宇儿没有回馈吧。” 太后话里含笑,带着过来人看穿一切的神色讲道。 沈忻月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一下便红透。 就喂了两口,怎还被人瞧见了? 上官宇见到沈忻月通红的耳尖,挑了挑眉,唇角一勾。 还知道害羞。 他再次旁若无人地伸手将沈忻月的手握住,拍了两拍,桃花眼凝视沈忻月,以十分温柔的口吻说道:“爱妃别生气,本王这就喂你。” 说完,抓起沈忻月搁下去的筷子,夹了一块烧肉。 沈忻月被太后与上官宇的互相配合彻底折服,看着上官宇,笑地不能再勉强。 你可真是能装! 她抬眼看了一下筷子上那块油腻,摇头拒绝道:“太肥。” 上官宇放下肉,问:“想吃哪个?” 沈忻月抬眼又看了一圈。 “都不想吃?”心思居然被上官宇猜对。 “要不你再随便夹一个?” 沈忻月声音放地极低。反正是完成任务,随便吃一口得了。 上官宇却自顾自放下了筷子,认真地说道:“不喜欢就不要勉强。本王回去给爱妃烤肉。” 沈忻月闻言眼神立马明亮,眉眼一弯:“真的?好呀!” 上官宇不知道在哪学的,最会烤肉,尤其是羊肉,总是肥瘦相间,不老不嫩,十分美味。 丝竹之声又起,殿里又再次热闹非凡。 仿佛刚才那停顿间隙,是为了展示翊王爷与翊王妃一番恩爱似的。 沈忻月心情畅快,自顾自喝着果酒去了。 —— “阿宇,明日花灯节,你还去吗?”还停在原地的阿宁问出了声。 他先前答应过她,每年的花灯节都会陪着。 上官宇转头看着阿宁,点头嗯了一声。 阿宁得了他的话立刻高兴起来:“那还是老地方等你?” “好。”上官宇答道。 —— 回府马车上,双颊绯红的沈忻月有些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都泛出了泪。 上官宇于心不忍,一把拥她入了怀里。 “哎哟!痛……” 沈忻月被这突然一拉,鼻子撞到了上官宇胸膛上,喘着粗气,没忍住呼出了痛。 对这突然的拥抱,沈忻月不太理解,也不太自在。 她抬起头,醉眼朦胧,看着那人的雕刻般的下巴没好气地问道:“外人面前装装就好了,你现在这是作甚?” “装?” 上官宇垂头对上沈忻月有些迷离的眼。 “爱妃爱妃叫地欢快,不是装是什么?还有硬是要给我夹菜。现在才回去,还烤个什么肉?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参加什么宴了。我饿了半天,还要等你,也不能提前走。” 沈忻月因着酒意胡乱地说了一通。 她对今日的宴会十分不满。 舞台中间跳的舞索然无味,毫无新意。 端上来的吃的大部分都很寡淡,好不容易有几个可以下口的,却是本身也不热,还没吃几口就都彻底凉了。 还有些大臣轮流过来敬酒,敬那上官宇便罢了,偏偏要顺带敬了自己。 自己哪能是他们的对手?被一众人“翊王妃”“翊王妃”地叫着喝,不多会心口就辣地难受,哪怕喝了上官宇叫人送来的醒酒茶,到现在都觉得脚轻头重。 并且,上官宇跟陛下出去了好长时间,自己一个人独独坐着,无聊至极。 “你是本王爱妃,没说错。” 上官宇一脸无辜地说着。手并没有松开怀里的人。 “咦——好肉麻,我鸡皮疙瘩又起了。你别这么喊我!” 沈忻月嘟着嘴,毫不领情。 眼睛不自觉闭了起,趴在上官宇怀里还挺暖和。 “爱妃天天抱着我,怎么,今日还会害羞?” 上官宇没计较沈忻月对那“爱妃”称呼的嫌弃样,故意反唇相讥。 “我什么时候抱你了?” 沈忻月强撑着睁眼抬头,一脸不服气。 “爱妃是不知晓,爱妃只要睡着就抱着本王。啧,还抱地紧地很呐。” 上官宇垂眸看她,挑了挑眉。 “啊?” 沈忻月被那一本正经的脸吓到,埋头不敢对视。 难道是真的? 前几日醒来确实是靠在上官宇身上。 也不知道半夜睡熟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真的紧紧搂着吗? 上官宇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 平常她时不时刺激他,她倒是十分得意,若不是自己有心让着,那什么生孩子、一起睡的事,小姑娘还能肆无忌惮在嘴边挂上? 上官宇正自顾自得意于今日一番言语,没想到沈忻月给他淋了一盆冰水。</p> 第32章 初吻 “明日起我搬去别的院子。王爷你的腿现在也能走了,我也不用每日都在你院子里照顾你。王府那么大,本来就有我的院子的,谁让你成亲的时候不给我分配?我天天都在你那,睡不好,也影响你,也影响你跟姜侧妃。” 沈忻月一想起十五那日姜侧妃一来请安自己就打了许多喷嚏,总觉得那人与自己八字不合。 今日也是,刚扶着上官宇走出屋,姜丽妍就到了主院院里。 她迅速丢开上官宇的胳膊,闪身往他身后走了一步,才幸运地避免了接触。 可无缘无故也不能怪她,说到底症结都在上官宇。若不是他,自己与姜侧妃哪会有交集? 上官宇不出意外,被气咳了一阵。 今日刚刚恩爱了一番,明日就要分道扬镳? 沈忻月敷衍地在他心口摸了摸。 “王爷你这里跳地好快,咚咚咚的,病了?”沈忻月晕着脑子,抬头问道。 “嗯。病了!”上官宇恨铁不成钢地回了一句。 她那软玉在他怀里,手还在心口帮他顺气,血气方刚的正常人还能没有感觉不成? 以往她是没贴上来听,不知道自个一直都是如此,今日这一靠在心口,这小傻子才发现了秘密。 “你还有心上的毛病?” 沈忻月更是不解。 “有。”上官宇还是一本正经。 “多久了?” 沈忻月有些皱眉,这病秧子怎么全身都是病。 “爱妃来了就有了。” 上官宇实话实说,先前他不知道缘由,只以为是男人的本能,后来才明白,她就是没挨着自己,自己也是常常心跳如擂。 总算是有些明白,她跟别人是不同的,他早就动心。 “这是何意?我给你气的?呼叫你名讳开始的?” 沈忻月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就喊他上官宇喊地热闹,今日在大殿才知晓,他原来是个万人敬仰的尊贵之人。那日皇帝再怎么对他喊打喊杀,今日所有皇亲国戚却是对他恭恭顺顺,好几个老臣见到他就老泪纵横,一直说着“殿下安好便好”。 若是自己来王府就有这毛病,那也就是在名讳上冒犯过这个尊贵之人。 “对。” 上官宇不计较她的特别头脑,随便答道。 “你怎么这么小气?那你也叫我名字好了,沈忻月,随你叫。” 沈忻月还想你来我往,互不亏欠。 “好,小月儿。” 上官宇从善如流改了口。 这一声叫地沈忻月一个激灵,问道:“为什么是小月儿?” 上官宇垂眸直直迎上沈忻月的目光,眼光灼灼挑衅道:“爱妃分明就比本王小许多,不叫小难道叫大不成?爱妃还说随本王叫。” 沈忻月本就有些浑沌的头被气到毫无逻辑:“你这什么理由?我怎么没有叫你小宇儿?” 上官宇勾唇嘻道:“小月儿可以叫宇哥哥。” 沈忻月被上官宇的话吓地一怔。 今日上官宇为何是这样子的,话里话外都是连连攻击? 她从上官宇怀里往他面部拱了拱,撑着他的肩,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酒意再一次爬上头,她闭着眼,对着面前的脸喃喃道:“没发热啊,没烧糊涂吧,你是喝醉了吗?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这么不一样……” 沈忻月近在咫尺,长睫下双眼闭着。 那有着果酒香味的温热气息扑到脸上,让人触不及防又有些意乱情迷。 上官宇眸色一深,突然有些晃神。 鬼使神差地,他握住沈忻月的后颈,嘴就朝那红唇吻了上去。 他没有经验,只是蜻蜓点水,点了一次觉得不太满意,又点了一次。 第二次点了许久,还在那唇上吸了几下,最后还轻轻咬了一口。 沈忻月半睁迷离的眼睛。 有些温凉的感觉在嘴唇上留着,沈忻月抬手摸摸嘴唇,又看看模模糊糊的上官宇。 静了半晌,最后狠狠推了上官宇一把,气愤道:“你就是、是醉了……也不能随便咬、咬我!” 可她本就半靠着上官宇,这一推重心不稳,人高马大的上官宇纹丝不动,她就要向后倒去。 上官宇眼疾手快地一手抓了她的肩膀,一手搂了她的腰肢,一扯,她就又回到了那个怀里。 “哎哟……好疼啊……” 她的鼻子又被狠狠碰了一下,身子被人困了住。 上官宇怀里热热的,沈忻月的脑子彻底糊住,身子在那怀里扭了扭,不一会就闭上了沉沉的眼皮,彻底睡了过去。 猫儿再次安静地靠在怀里,上官宇心里“噗通、噗通”,紧张至极,搂住沈忻月的手也不自觉紧了几分。 这美妙,不知是谁在醉。 —— 二皇子府上。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就是个病秧子你们都还杀不了!拿你们何用?” 上官懋本是温和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冲着地上跪着的黑衣男人抬脚就是一踢。 黑衣人捂着受伤的心口,那里的血还汩汩地往外流。 不知是第多少次无效的刺杀,白白浪费了无数钱财,还使得人更加疑心。 今日共派了五十人,只是对付三个人,原本想着一次了结所有祸患,万万没想到,竟然四十九人全部被灭,只剩了一个故意留下回来报信的活口! 黑衣男子解释道:“主子!可不止三人,我们上的时候车内毫无动静。只一个赶车的先与我们周旋,随后立刻来了三人,身手太高,看不清动作便、便被杀了。从身手看不是普通侍卫,也不是军中之人。像……” 上官懋脸朝着羽广,话却是问跪在地上那位:“暗卫?” 黑衣人回道:“是。训练有素,出手狠毒,一招毙命。” 上官懋失声大笑,笑出了几丝嗜血般的疯狂。 “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隐卫司的人还被他养着呢!他不是一心求死吗?怎么不早些死了干净?哈哈哈哈哈哈!” 见到上官懋笑出泪来,羽广往黑衣人面前走了几步,见他抬头,眼神示意他快些走。 黑衣人踉跄着退下后,羽广再次在左手掌上敲了两敲折扇的扇骨。他道:“爷,暗地里不行,咱过明的。” 上官懋渐渐收了笑,声音愤怒:“明的就行?好个‘翊王’!我们兄弟六个,仅仅他被封了王,你以为是何故?父皇至今未立储你以为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等着那上官宇!他明明都快死了,如今卷土重来,如何阻挡?” 羽广却不悲不喜,语气冷静:“先前他不是已经倒过一次?恰巧娶了妻活过来罢了。若是再倒第二次,难道还有遗旨赐人给他将他救活?” 上官懋的眼神惊喜了一瞬,“你的意思?” 羽广又敲了下扇骨,回道:“顺其自然,若他再次入朝,便将计就计,把握时机,一击致命。” —— 不久前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 “怎么?又不想死了?”历安帝负手在背,斜眼看着上官宇,眼带戏谑。 “何必明知故问。”上官宇笔直地站在大殿中央,朝着皇帝毫不客气地讲话。 历安帝哼了一声,再次展示了一番明知故问:“腿好了?” 上官宇抬眸瞟了一眼皇帝得意的脸,故意唱反调:“尚未。” 历安帝毫不介意那上官宇一派故意的样子,哈哈一笑:“寡人的皇孙你准备何时补上?你那王妃胆子大,你也敢跟着胡闹。” 上官宇见那历安帝神色轻松,举手抵唇尴尬地咳了一声:“父皇不是第一次就知道了?” “不跟你计较了,看你这样,皇孙也不远了。听说太后还赐了药,悠着点,身子刚刚康复别太折磨。” 庆安帝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起这些事毫不在意。 上官宇立刻反应过来那太后的药,想起沈忻月满身红扑扑的样子,白净的耳朵立刻爬上热意。 庆安帝哼笑了一声,不忍心再欺负这历来脸皮子薄的人。说起了正事:“寡人叫你来,是问你何时临朝?这几年大鄢国事重,你倒是好,躲在王府不问世事逍遥了几年。如今身子既然好了,就来给寡人分担,也让寡人能颐养些天年。想必,你那王妃也还指望你多得些银钱回去。” 上官宇闻言立刻抬头看了庆安帝一眼。 沈忻月爱钱怎么连皇帝都知道?</p> 第33章 替她沐浴 历安帝仿佛看穿了一切,笑道:“赏赐了两次,够不够?” 上官宇想起沈忻月说“谁还嫌钱多”的样子,顺势讲道:“父皇既然有钱就多赏些。我那王妃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金银。临朝也不是不可,但我这腿还不宜久站,父皇既然又想找人分担又想要皇孙,那就允许我灵活些。” “这有何难?老大不小了,老六老七都几个孩子了,你这倒是好,一个没有。上朝的事,随其他臣子,过完年就来点卯。”历安帝满意道。 想起今日殿里柳惜宁站在上官宇边上,历安帝又补充道:“若是还想纳侧妃也不无不可。柳将军一直在边关,寡人也要顾念他辛劳,替他周全,了他心愿。你与柳三姑娘从小相识,若不是你母妃遗命,寡人也不会反对你们,恐怕儿媳妇早就是她了。现如今王妃之位已经由沈家那位担了,若是柳三姑娘不介意身在侧位,你尽管过来提,寡人会让你以正妃之礼迎她入门。” 上官宇看了一眼历安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有了沈忻月,并不想再纳人。 —— 夜宴后,柳惜宁回到了将军府。 柳府很大,却很空。 父亲和兄长常年驻守在边关,非召不得回,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在都城的府中生活,习惯了没有家人陪伴,习惯了自己静静等候。 可她今日心里却又喜又痛。 她不是皇亲国戚,却得了皇后旨意进宫参加了宫宴,在宫宴上见到了心心念念多年的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的容貌身量都变了许多,连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没了,面上还有些病容,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让她难受的是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位王妃。 她虽然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说,那人一副仙姿玉骨,长地令人十分嫉妒。 婢女进门就见到柳惜宁举着酒杯饮了一杯酒,斜趴在桌上,她慌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伸手夺了酒杯,哄劝道:“我的好姑娘,身子要紧,自从你听说成婚已经醉了几次,醉一次就得看一次大夫,今儿是大年三十哪有大夫来?你可不能再喝了。” 柳惜宁歪头苦笑道:“先前说他病重我担忧地紧,今日终于见到了,他是没病没痛,可我这心中还是难受啊……茯苓,给我再喝一杯,最后一杯。” 茯苓将酒壶递给另一位婢女,将搁在桌上的东西推到柳惜宁眼前,刻意弯唇笑道:“老爷和公子从额济给你带了新年礼来,姑娘可要看一看?” 柳惜宁这才挺直起身子,伸手去开木盒,木盒一开她便不自觉再次淌泪,里面的物件并不是无价之宝,只是普通的驼鹿角制成了两个吊坠。 可是她一看就知道,这驼鹿角定是哥哥自己亲自一刀一刀磨出来的,那“宁”字也是用心地一笔一笔刻出。 她颤着声:“我好想他们……” 茯苓轻轻替她擦脸上的泪痕,“姑娘,等了这么久,累吗?” 柳惜宁抬起眼,迷茫地看着茯苓,连她自己也不清不楚,这等待是否疲累,是否值得。 —— 大年初一,一家主母沈忻月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昏沉沉地从榻上起身,扶着自己又重又疼的头,唤来巧蓉。 “巧蓉,什么时辰了?” 巧蓉闻声带着巧锦急急从外走进,回道:“主子,呃……快午时了。起吗?下人们还在等着。” “午时?你怎么不叫我?快快快,收拾妥当发赏钱。” 沈忻月彻底清醒,忽略了头上的不适,掀开被子就利落地下了榻。 又察觉自己身上有些什么不同,问道:“我这衣裳怎么回事?上衣和裤子怎么不是一套?” 巧蓉有些尴尬地道:“昨晚主子回来地晚,奴婢本想伺候的,王爷不让。抱着主子就进屋了,或许……沐浴和衣裳都是王爷……” “你说什么?沐、沐、沐浴?” 沈忻月如五雷轰顶。 巧锦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王爷,让人、人抬了许多水到浴桶。”说完撇了一下外间浴桶方向。 沈忻月一个腿软往后一退,顿时心跳加速。 “天呐、天呐、天呐……他不会、不会什么什么我了吧?” 沈忻月说着就去掀开自己的上衣上下看,看了一会又反应过来若是真的被什么了,应该也看不出来。 连忙又去床榻掀开被子,退回来猛拍了一阵胸口,庆幸道:“没有血,没有没有,幸好没有……” 巧蓉瞧着惊慌失措的沈忻月,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 她走到沈忻月身前讲道:“主子,王爷就是怎么你,不也很好吗?你本就是嫁给王爷了,难道还指望保持清白之身不成?王爷康复了是好事,主子承了恩也是好事。” 沈忻月被巧蓉这道理一讲,是没有方才那么惊慌。 可复又想到什么,高声道:“这一样吗?他那是醉了!我也不清醒!哪有这么迷迷糊糊交代了的?承恩什么承恩!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你怎么不叫我?” 沈忻月很不满意,大年初一睡懒觉不说,一点正事还没做,这婢女还不称心。 巧蓉看到了沈忻月眼里的怒气,立刻恭顺地垂下头。 思忖了一下,如实告知:“主子,不是奴婢不叫你,一大早王爷就吩咐说让你好好睡一觉。奴婢说了今日主子赏钱要早起,王爷说‘赏个钱算什么大事’,让奴婢们在外乖乖等着。” 沈忻月一听,自己迷迷糊糊被他自作主张沐了浴,今早上官宇竟然敢擅自做主阻止自己的侍婢,更是有些气急。 她一边脱寝衣,一边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发火道:“巧锦拿衣裳去!巧蓉,你蠢还是他蠢?大年初一一样吗?你看看那些人,哪年不是等着这一大早的赏赐?你跟我这么久,主子变了还是怎么?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巧蓉已经不敢答话。巧锦闻言早就冲到衣柜去寻衣裳明责保身。 “小月儿说了算!” 上官宇一身锦袍,气势十足地从外间大步走进来,眼带戏谑,语气却是十分欢喜。 “啊——” 脱到只剩个亵裤的沈忻月一声惊呼,连忙捂着胸口,转身迅速地蹲身在地。 她没好气地吼道:“我还没穿衣裳!你、你赶紧出去!” 上官宇抬手让正在受责的巧蓉退去外间,长腿再迈了两步,直直坐在一个软凳上,半眯了眯桃花眼,盯着那青丝半遮下光洁白嫩的后背。 而后慢悠悠地说道:“哦。又不是没见过。” 莫说这里,昨日替她沐浴,他哪处没有见过? 沈忻月再一次五雷轰顶,气到口不择言:“你个登徒子,趁我醉了发疯轻薄我!你、你、你赶紧给我滚!” 上官宇也不管沈忻月那大不敬的辱骂,转头看着愣在衣柜旁的巧锦,语气生硬:“给本王爱妃选套红色衣裳,喜庆些。” 巧锦见上官宇那冷冰冰的眼神,立刻将本已经取出来的衣裳放了回去,改为一套红衣。 又突然想起巧蓉被主子刚刚才斥责过,不得不请示一句:“主子,红色行吗?” 沈忻月正在地上捂着胳膊,浑身都凉凉的,而且后背有人盯着,简直如芒在背,哪还管颜色,只求蔽体。 “管它什么颜色,赶紧给我拿过来!” 待到巧锦快步走到身边,沈忻月伸手扯了衣裳就慌乱地往身上套。 可是套了上衣再拿了裙子又不知所措。 要穿,得站起身来。 她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对着背后根本不会走的人厉声道:“把眼睛给我闭上!” 上官宇哑笑一声:“好。” “闭了吗?” 沈忻月转头,悄悄问身侧也是墩身下来拿着衣裳的巧锦。</p> 第34章 心跳如雷 巧锦回头看了一眼,转回去朝着沈忻月点点头。 沈忻月这才站起身,急急忙忙将自己一身全数穿上。 时间紧急,沈忻月顾不得计较那登徒子的讨厌行为,催着巧锦急急到妆台洗漱梳头。 路过上官宇身边向妆台走去的时候,沈忻月咬牙切齿,举手在空气中假装劈了上官宇一掌。 真劈,她还不敢。 上官宇被一个微弱不堪的掌风惹地心头直笑。 朝着那婀娜的背影意味深长地问:“小月儿,还想谋杀亲夫啊?” 沈忻月被这人再次一噎。 上官宇这是怎么了! 为何今日讲出的话气人地不得了? 沈忻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加上她心中还挂念着门外众人,也不管那后背还有个不识趣的盯着,催着巧锦收拾妥当,便带着侍婢们出了门。 众人一见,一袭红衣的王妃披着同色斗篷优雅地迈步而出,深吸了一口气。 真美! 沈忻月很少穿红衣。 也不是她不喜欢这么热烈奔放的颜色,而是她从小被人欺压有阴影。 有次她穿了最喜欢的石榴撒花裙时,被继母与沈如琴当面讽刺了一通,尤其那句“娘都没有,还不知道伤心,有什么脸穿这么红?”着实锥心。 那时起她就觉得穿红色太喜,似乎与自己的身世不配。 店里每年送来两套好看精致的红衣裳,她也只留在衣柜里。 今日要不是情况紧急,她定然还是穿平素喜欢的紫衣。 看着院里众人排已经好队,巧蓉与巧锦也速速站了进去,沈忻月站定身看向众人。 “各位,抱歉,我起晚了,大家久等。”沈忻月抱着小手炉开门见山地道歉。 众人不敢言语,上头的可是主子。 “新年安康,大吉大利!一年过去,承蒙各位辛勤,王府万事井井有条,我与王爷不胜感激。望今年如旧,勤于做事,少于碎嘴。老规矩,瑞云处领赏钱。” 说完话,沈忻月转头看着吉祥,悄声道:“吉祥你来。” 下人们流动起来,去瑞云手里拿了赏钱,一派喜笑颜开,院子里热热闹闹极了。 上官宇本站在屋门口看着沈忻月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昨晚他看到的那些。 她本是个娇小的人,该有的地方却长地异常优秀。 又想起醉到糊涂的沈忻月刚从马车下来就被冷风吹地清醒了一瞬,扯着他的衣领,含含糊糊地说:“我要沐浴,你别拉我到榻上,先带我去沐浴。” 他根本不想大半夜折磨,安抚道:“你醉了,明日再洗。” 谁知道沈忻月醉地再糊涂也还想着要干净:“不要!你、你给我洗!洗干净些!我不要脏脏地上榻上去……听、听到了吗?你洗!” 说完话还抬手往他脸上捏了捏,笑嘻嘻地看着他:“你点点头,答应我。” 沈忻月见他点了头,满意地道了一句“乖”,这才收了捧着他脸的手,扯着他的衣领睡了过去。 上官宇正在回忆,就见那身姿端正的吉祥往沈忻月边上走,刚靠近一些,沈忻月就朝他勾勾手指,那吉祥便将耳朵乖顺地凑近那红唇。 “咳!” 一个巨大的咳嗽声从沈忻月背后响起,将她吓地一抖。 侧身一瞧,上官宇就站在他和吉祥身后,距离很近,眼神冰冷。 吉祥见状连忙后退一步:“请王爷安!” 沈忻月蹙眉不解地看着上官宇。 他为何突然出现了? 上官宇撇了一眼吉祥,鼻子里丢出了一字:“嗯。” 嗯完就往前大迈一步,站在吉祥与沈忻月中间。 她伸手搂住沈忻月的腰,贴着她站定,扫视一圈众人,然后道:“新年安康。” 上官宇咳一声的时候下人们本就立马肃静,现在听得他言语,众人连忙齐齐回应:“王爷新年安康!” 上官宇点点头,而后侧过脸,垂眸看向沈忻月:“爱妃有心了。” 虽然上官宇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可沈忻月总觉得上官宇今日的神色有异。 她被这一句突然而来的“爱妃”搅地慌乱起来,埋头看了一看腰上的手,又抬头看了眼上官宇那清俊的脸。 她问:“你为何一反常态?你快放开我。”说着就要往侧方退。 上官宇先让沈忻月移了移,待正要站定,一捞,她便一个踉跄靠地更近。 沈忻月被这一招弄地完全懵怔,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又到了上官宇怀里。 当着大家的面沈忻月突然心跳如雷,她赶紧捂住心口,不解地皱了皱眉。 再见吉祥还在原地垂眸等话,沈忻月立刻赶人:“吉祥,你去吧,改日再说。” 今日这情形,想说也说不成了。 这上官宇突然异常地很,连带自己也有些。 “是!”吉祥转身便去。 “怎么了?”上官宇发现了她的异常。 沈忻月还捂着心口,拢着眉心,胡乱答道:“没事。” 上官宇目光深邃地看了会垂眸思考的沈忻月。 没等奴仆们散去便抓她的手,“我带你去看个东西”,边说着边牵着她往外走。 人还没走几步,一声娇娇的“王爷,姐姐”便将二人拦住。 —— 姜丽妍走到院门的时候正巧见到沈忻月撞到上官宇怀里,那一袭红衣实在太刺眼,她不禁站在原地定了定。 等待心中的情绪沉静下去,她才慢慢抬步往两人身前走。 走到二人近处,姜丽妍规规矩矩见礼:“王爷,姐姐,新年快乐!王爷这是要带姐姐出门?” 沈忻月一见她下意识就要往后一退,上官宇却死死捏住那要逃离的手。 “何事?” 上官宇淡淡地开口问,俨然忘了今日是初一姜丽妍请安的日子。 姜丽妍解释道:“回王爷,妾身是来与王爷和姐姐请安的。先前来了一次,下人说姐姐与王爷没起,妾身便回去等了一会,这才又来的。” “本王与王妃现下有事。姜侧妃先回吧,本王改日去看你。”上官宇打发人道。 一句“改日去看你”,轻轻落在姜丽妍心里,她顿觉如获至宝。 眼见上官宇急切地想出门,她忍住心里的欣喜,说道:“如此,妾身便不打扰王爷和姐姐办事,妾身在南园等王爷。” 上官宇朝姜丽妍点了点头,便拉着沈忻月往外走。</p> 第35章 奇珍异宝 “你不喜姜丽妍?” 走离些距离上官宇侧头问沈忻月。 “为何这么问?” 沈忻月抬头看他,目露不解。 上官宇说:“每次她在,你都要走。” 已经几次了,这沈忻月一见到姜丽妍就往后退。 沈忻月回忆了一下那个香枕,和钟神医说的一番话,压抑住心中的不满,摇摇头:“没有不喜。” 上官宇见她方才犹豫了一瞬,确认道:“真的?” 沈忻月心想,那人不过是使了些争宠手段罢了。既没对自己造成伤害,往后躲着她便是了,没必要与上官宇说这些。 她认真问他:“王爷与别的女人在一起,莫非还希望我在旁侧?姜侧妃恐怕也不自在吧,我总不能一直呆着,无端碍事。” 上官宇顿住脚步,垂眸看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人,她神色坦然,满是认真。 对于“别的女人”,难道她不介意?不在乎么? 他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沈忻月被盯地毛骨悚然,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何又这么看着我?” 皇帝赏了金子自己却“没了孩子”那日,上官宇的眼神就跟此刻一般,深邃无比,难以琢磨。 闻言,上官宇的咽了咽口水,清咳一声。 奇怪,今日看到她那一张一阖的唇,心中满是吻上去的冲动。 昨晚体会过,难以忘记个中滋味。 可是这大庭广众,不远还有好些奴仆,又不得不放弃。 若是当众去吻,沈忻月定要跟自己没完。 就连牵着的这手她都从自个手里抽过几次,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握地紧,恐怕她早一溜烟跑了。 半晌,上官宇捂着自己的心口,问沈忻月:“你心跳好了吗?” 沈忻月垂首往身上摸了摸。 抬头惊喜地说道:“好了!” 见上官宇还捂着自己的,她问:“你的呢?还很快吗?给我听听。” 说着就要贴上上官宇的胸膛去。 上官宇一点不想阻挡。 沈忻月听了一会后,退身回去看着上官宇,有些蹙眉。 “我还记得昨夜你就是这样,你说是病。你怎么好一块地方,又病一块地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太医今日不来诊脉,可要给你请个大夫?” 上官宇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傻子,我说是病她就真信了。 他没回她的问题,反而问她:“昨夜马车里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沈忻月说:“你说我冒犯你喊你名讳,还有……” 上官宇:“嗯?还有什么?” 沈忻月道:“鼻子撞的好疼。” 上官宇:“没了?” 沈忻月疑惑道:“应该还有什么?哦,还有,还有搬院子的事,你放心吧,我会搬的。” 沈忻月说完话认真地点点头, 见上官宇一言不发,且露出不悦的神色,她紧张地问道:“我难道昨日醉酒冒犯你了吗?说了什么吗?” 上官宇皱眉,明明是两人的第一次,凭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 他故意道:“昨日你醉酒后亲了我。” 沈忻月张大双眼:“啊?” 上官宇一副被人轻薄的神色,抬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啧啧了两声:“真够主动。” 见状,沈忻月羞愧难当,脸刷地一下红透,半天不敢抬眸。 她成亲前嬷嬷给她看过小册子,那里面就有亲吻。 难道醉糊涂了,对上官宇行了不轨么? 半晌后,她鼓足勇气认真道:“我、我醉了,你别计较。我不记得了。我以后不喝酒了,真的!” 上官宇“嗯”了一声,拉着她往前走:“你记住就行了。” —— 南园内,姜丽妍将将踏进屋内,若禅便关屋门。 她从袖口中悄悄取出东西,朝姜丽妍低声说道:“那边递了东西来。” 姜丽妍接过那与胭脂盒一般的盒子,打开看了看,里头是针头大小的细小圆丸。她蹙眉问道:“放哪里?” 若禅附耳道:“王爷的汤药里,每三日一次,越多越好。这东西特意做的小,溶地很快。” 姜丽妍双眼大睁:“啊?” 若禅肯定地点点头。 姜丽妍顿时六神无主,先前他们送来的全是放在自己的香里,自己吸一些、身上沾染一些,最多是引得旁人情动,从未有过过分的。 这次的小丸一看便非同寻常,恐怕是要…… 她继续锁眉道:“他的汤药每次都是那位亲自守着煎,煎好也是亲自端进屋的,哪有这么容易放进去?” 若禅道:“那位怕闻味道,药从来不在院子里煎,每日都在膳房熬的,总有办法。” 姜丽妍茫然地点点头。 又问:“斌哥儿还好吗?” 姜丽妍出嫁后,唯一的牵挂便是留在安德侯的两个人——娘亲王氏和那六岁的小弟姜斌。稚子年幼,娘亲虽然受宠却仍旧是个姨娘,为了斌儿今后打算,姜丽妍花了不少力气,这才得了送来翊王府当侧妃的机会。 若禅朝姜丽妍点点头道:“斌哥儿好好的,年后便要去学堂了,开蒙先生讲他比同龄的聪明不少。” 姜丽妍将小盒子塞到袖子里,勉强笑笑:“那便好。” —— 进了上官宇的书房,沈忻月有些意外。 她好奇地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上官宇身边,满意地说道:“王爷你这书房好气派。你这是要看书?” 上官宇撇了她一眼,道:“随我来。” 说着就负手往东侧书架去。沈忻月得了话便紧紧跟着。 上官宇伸手一推,书架便带着后方看起来像墙的隔断转了起来。没什么声音但动作幅度很大。 书架上突然的变化吓地沈忻月一个惊慌,啊一声,便闭眼靠着上官宇的手臂,牢牢抓住不放。 上官宇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真是胆小如鼠! “好了。走吧。”半晌后上官宇道。 沈忻月这才睁眼,可是又不敢随着上官宇迈步,使劲拽着那胳膊,紧张地说:“黑!这么黑拉我进去干嘛?我不去!你故意的是吧?” 说完就要放开上官宇的胳膊往后撤退。 上官宇见她要走,一个眼疾手快,伸手一捞肩膀,沈忻月就到了他怀里,与他正正对着。 “小月儿,有我在。你怕什么?” 上官宇说完就夹着沈忻月朝里进。 沈忻月被上官宇推着往后慌乱地一直退,百忙之中却还记得那奇怪的称呼,不满地说:“你别叫我小月儿!” “爱妃。”黑暗中传来上官宇低沉的声音。 “爱妃也不要!”沈忻月再一次拒绝。 “那该怎么叫你?”上官宇疑惑不解。 “以前怎么叫的,你往后就怎么叫。叫王妃不就是了。”沈忻月道。 上官宇默了一瞬,复又说道:“以前是以前,往后不同了。” 沈忻月一听,急急地道:“哪不同?” 这人分明就是在找借口! 上官宇应声而答:“以前没见过你的身子。自然是不同的。我喜欢你的身子。” 沈忻月脑子嗡地一声,连后退的脚步都忘了,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喜欢……身子? 难道?难道?难道? 他想在这里……? 沈忻月双目圆睁,头从那胸膛离开,怒声吼道:“你、你、你,流氓!你带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黑不溜秋的地方!你要干嘛?我、我不答应!” 上官宇一听“我不答应”怔了怔。 沈忻月那奇怪的脑子,难道以为他带她来这里是要侵犯她? 他问道:“小月儿认为我要干嘛?”语气一副明知故问。 沈忻月气急:“总之我不答应!” 上官宇再次故意说道:“这可由不得你。”说完一个掌风扇了出去。 “你……” 沈忻月话没说完,眼前就突然一晃,她抬手连忙挡住眼睛。 室内亮堂起来。 “好了,自己走吧。” 上官宇说着放开沈忻月的肩膀,对着那满脸通红的人无声笑了笑。 沈忻月感觉到了光亮,这才慢慢放下手,睁开眼睛。 这一看便立刻定在了原地。 宽敞明亮的空间四面都是墙,一面墙上全部是各类兵器,一面墙是直顶天花板的几个木架。 一个木架上面摆放着书籍、字画卷轴、几个精致的小箱子。一个木架上是玲琅满目的玉簋玉璜玉玦等玉器、礼器、甚至还有玉制兵器。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还有一面墙边是数都数不过来的摞起来的大箱子。一看那熟悉的大箱子,怔了半天的沈忻月立刻想到了什么。 她转头问上官宇:“王爷,这里面不会……”</p> 第36章 亲吻 “是。就是你想的。” 上官宇果断地答复道,对方才沈忻月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满意。 沈忻月顿时有些腿软,又是一个歪身。 上官宇及时捞住了她的腰。 她赶紧拍拍胸口,明显吓到不轻。 过了半晌沈忻月抬头问。:“王爷你先前不是穷的连炭都买不起?” “没说过我穷。” 上官宇一脸平静。 沈忻月立刻想起来第一日入府情景,激动地质问:“那,若是我不带钱来,这些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拿出去用,咱们还得挨饿受冻?” “舍不得?”上官宇有些不理解。 “你要舍得还收藏在这里干嘛?外面都穷地叮当响了,这一屋子金子你也没拿一个出去使。” 沈忻月有些怒意,又想起自己嫁过来那日冻到瑟瑟发抖的情形,气不打一处来,补充道:“第一日来王府简直把我冻成了狗,你还坐在榻上一言不发。要不是让那李二管家出去买炭,我是不是只得挨着你取暖?” 上官宇听沈忻月抱怨地热闹,故意接了一句:“未尝不可。你现在不是也整夜抱着我。” 沈忻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胡言乱语了什么。 她耳朵一红,推了那搂着自己的上官宇一把,赶紧往后退几步。 这人今日莫名其妙搂了自己几次,就连现在,嘴上也在占便宜。 上官宇见沈忻月又在逃,心知自己那句话成功地将这懵傻的小姑娘逗住了,更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往她身前走了过去。 这一走,沈忻月立刻再次上当。 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急急地往后退,直到退到那一堆箱子处,背后紧紧地抵着箱子,才不得不作数。 “你别再过来了!” 沈忻月说着话,闭起了眼睛,直直伸出手臂作势要挡住,仿佛身前的上官宇是什么要扑过来的洪水猛兽。 “只是拿个钥匙。” 上官宇话毕,在沈忻月身前半步站定。 沈忻月这才敢睁眼。 只见面前的人一派淡定地抬手,从她的后方取了东西,又收回来手臂。 “给你。” 上官宇垂首看着沈忻月,伸手递出了一把钥匙。 “这是哪里的钥匙?给我何用?” 沈忻月说着话,接过钥匙仔细端详了一下,喃喃自语:“与平常的钥匙不大相同。” 这钥匙中间有个中空,上面有个活动的圆球,与平常只有凹凸纹路的钥匙大相径庭。 “我没有舍不得,只是没有心思罢了。” 上官宇没有回答沈忻月的话,自顾自说了一句。 “啊?你说什么?” 沈忻月抬头问道,不懂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小月儿,这里的东西我送给你。这是这件密室的钥匙,过会出去我教你开。那柜子除了我,无人可挪。” 上官宇看着沈忻月的眼睛,说地十分认真。 既然清楚自己的心意,二人也已经更近一步,他愿意给她全部身家。 沈忻月还有些没懂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听到了“送给你”那句,眼神立刻明亮了三分。 也不管上官宇那小月儿的称谓,开心地笑起来,兴高采烈地问:“王爷,你说都送给我?这些小可爱,全部?” 上官宇一见沈忻月那不自觉便露出的满意,嘴角勾了勾,没回她的话,心里嘲笑了一句“果真见钱眼开的脾气”。 沈忻月等了半晌,见面前这人浅笑不语,又有些不懂到底他是何意。 “你后悔了?那钥匙还给你,这些东西我不要也行。呐,你收回去。” 说着就将钥匙朝上官宇递了回去。 上官宇静静看着面前的脸,这人总是很着急,一刻也不想等。 他伸手将沈忻月递出钥匙的手握回去,让钥匙捏在她的手心,然后顺着握住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拉。 他认真地说:“我没后悔。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给你。” 沈忻月被这突然一拉,今日也不知是第几次撞入了上官宇怀里。 她心跳突然又开始快起来,这使她再次不安极了,她将握着钥匙的手下意识放在心口,嘀咕着:“我怎么也病了……” 上官宇闻言眸色一深,伸出手放在沈忻月双肩,轻轻将那肩往后挪了一些。 看着面前这信了自己谎话的人,沉声问了一句:“跳地很快?” 沈忻月眨了眨眼,鼻子里弱弱地嗯了声。 她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想,身子就被人再次一拉。 颓废了几年又活了过来的上官宇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他伸出一只手搂住沈忻月细软的腰,将她往他身前又带了些,迫使她微微踮起了脚尖。一只手掌拖住她的脑后,让她乖乖地仰着头迎接自己这扑面而来的热情。 上官宇心里想着沈忻月昨晚在他面前坦诚的一切,唇就再也不像昨日那样蜻蜓点水,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放弃了先前的克制,急切又霸道。 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想将自己的心,自己的一切全数奉献给身前这个人。 幸运的是,这不是他一厢情愿,她的心里有自己。 他们是两情相悦。 想到这里,那些年带兵打仗的热血全幻化成舌尖的勇气,冲锋陷阵,穷追不舍,攻下沈忻月的所有城池。 沈忻月只觉得头脑里再次嗡地一声,上官宇那细细密密的吻扑来,她仰着头下意识就闭起了眼睛。 本就微微张着嘴,再遇上上官宇的一阵肆虐,她的脑中仿佛被什么轰隆一声炸开,心就扑通扑通如鼓在擂。 连扶住上官宇胳膊的手指都紧张地死死拽着。 来自手臂的力量,使得上官宇意识到怀里人的感应。 他在沈忻月唇上微微退回,看了她一瞬,复而又再次回去,开启了新一轮的扫荡与品尝。 第二场的猛烈比起先前更加急促,直到沈忻月被吻到几乎要失去力气,身子不自觉就要滑下去,上官宇才恋恋不舍松开她。 兴致未尽。 沈忻月小腿肚有些发软,上官宇一放开,她就不得不攀在上官宇手臂才能艰难站定。 上官宇等了她几瞬,看她喘息平稳一些,又再次将手伸进她的发间,想使她再次仰面迎接。 “王爷,不行了,不、不行了,这样我会死的。”沈忻月拒绝道。 上官宇疑惑道:“会死?” “我有些喘不上气,你别来了。我怕憋死。” 沈忻月明白二人这是在做什么,她也没有想拒绝他。 可是上官宇实在过于霸道,力气又大,那副要将她拆吞入腹的架势,她实在招架不住。 尤其他紧紧压着她的腰,使得她胸腹里头热地不行,身子也软地无力。 她整个人又羞又怕,心里跳的厉害,气也不顺畅,只得不断地大口呼吸着,一张小脸一会红一会白。 落在上官宇眼里,她就是一副被他吓着的模样。 上官宇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激动,勉强按耐住一团乱麻的心弦。 不急,循序渐进。 他顺势将还放在她发丝里的手往前一带,沈忻月就回到了他怀里。 他搂着她,认真地讲:“记住了,你只可以与我这样。” 沈忻月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p> 第37章 青梅阿宁 待到上官宇将如何开启密室的方法教给沈忻月,沈忻月兴高采烈地出了书房。 深呼吸了两口室外凉凉的空气,感受到心跳稳定呼吸正常,她的心情更是好了不少。 今日起她就更加富有了!想到那满屋子的金银珠宝都是她一个人的,沈忻月面上的笑容不自觉又明媚了几分。 她举起手里那沉甸甸的钥匙在上官宇面前晃了几晃,笑颜如春,语气巴结地朝他讲道:“王爷,谢谢你的赏赐,以后我替你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上官宇负手站在书房门口,勾了勾唇,温柔地看着那讲完话就自顾自往前跳了几步的红腰身,回味了一番刚才的亲吻,想起先前她在他面前口无遮拦的样子,心道:“鞍前马后不至于,记得替我生儿育女就行。” 他开口回应沈忻月:“小月儿,你最好说话算话。”连那些让他抱的美人归的话最好通通算数。 沈忻月回身一笑:“嗯!我说到做到!” 讲完又像蝴蝶一般飞了出去。 —— 书房内。 上官宇慵懒地坐在他那宽大花梨木书桌后,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余虎在下方,笔直地站着,垂眸待话。 上官宇桃花眼微眯,冷冷地道:“你说他去的二哥府上?” 余虎道:“正是。这次我们的人跟着他绕了半个城,幸好他身上伤地不轻才没跟丢,也没有像先前的那些人一样直接出城,而是最后进的二殿下府中。” 上官宇点点头,沉默了一瞬。 又问道:“你觉得是来自同一批人?” 余虎摇头,道:“事有蹊跷,表面看或许都是来自那位,可是昨夜这些人的身手与先前来王府的大不一样。就是买凶,也不可能买身手越来越差的。应该有几批人。” 上官宇倏忽笑开:“本王这条命还挺值钱啊,一个二个都想要。先前要死自己手里赎罪也就罢了,如今王妃天天念叨要本王活的长长久久,你说本王还怎么舍得让她真成了寡妇?” 余虎抬眸看了一眼上官宇,眼里立刻有了喜悦。自从王妃进府,主子是眼看着一点点好起来,这几个月不仅腿脚恢复了大半,连药都在认真吃。 他道:“属下立刻派人去查。” 上官宇撇他一眼,平淡道:“不可打草惊蛇,得给人留点再次动手的机会,只有他们再次动手,我们才好知道要本王的命的都还有谁。” 余虎:“是!主子,还有件事,是姜侧妃这边的。” 闻言,上官宇“哦?”了一声。 余虎道:“今日有个老妈子来探望姜侧妃的婢女,偷偷给了她一些东西。属下派人查过,这老妈子先前是安德侯府上的仆人,自从姜侧妃入了王府,她便离了安德侯府回了城西的家里,没有在做伺候人的活了。” 上官宇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余虎继续道:“年老赎身的仆人本也正常,怪就怪在这老妈子有个近三十岁的儿子久未娶妻,反而是在老妈子回去后迎娶了两房女人。” 上官宇嗯了一声:“被谁买通了?” 余虎道:“今日第一次发现这老妈子,暂时未查到,属下会继续查。只是那老妈子送来姜侧妃婢女手里的东西,瞧起来倒是个女子用的物什,属下不知该不该查。” 上官宇轻嗤一声:“不急,静观其变吧,本王倒是好奇,王府的女人是不是也有宫里那些手段。对了,当年母妃究竟是如何薨的,派人去查。上次舅舅来说了一些话,本王有疑。” 余虎:“是!” —— 静安桥边,柳惜宁正紧张地等着上官宇。 她今日特意穿了他最喜欢的红色衣衫,梳了在额济最后一次相见时的发髻。她已经及笄三年,一直在等着上官宇信守承诺娶她回去。 她为他受过伤,还差点断了一只手臂,那时候她躺在帐里痛到死去活来,上官宇在身边十分焦急。 “阿宇,我的手臂是不是断了?”她边说着边哭出来声。 “没有,阿宁,只是被马踏,暂时没有知觉,军医定会将你治好的!”上官宇语气坚定。 “就是接好恐怕也是残废,我以后可怎么嫁人……”她对未来实在担心。 “你若是残了,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军医马上就到!定会将你治到完好如初。”上官宇为了安抚病人,承诺了出去。 那日,那只发狂的马儿直直朝毫无察觉的上官宇的后背冲了过来,她站在他旁边,顺势将上官宇推了出去,可是那使的力气太大,她未站稳就跌了下去,那马儿便从她手臂踏了一脚过去。 所幸上官宇眼疾手快一翻身上马使劲勒住了缰绳往更远处奔驰而去,才避免了发狂调转回头的马二次踩踏。 经过军医几个月的不间断治疗,她的手臂最终才获得康复,虽然留了一小点疤痕,却也没有任何影响。 她还记得最初受伤的那个月每日前来看他的上官宇的模样,十五岁刚刚得了“翊王”尊称的人在她面前极尽温柔细心。 草原的星空甚美。 天幕是一条无比宽大的毯子,漫天的星星像是一颗颗坠在那毯子上的晶莹闪亮的宝石。 草原也是一条无比柔软的毯子,两人躺在毯子上,看着满天繁星既恬静又安宁。 她那时也不过才十三岁,却又觉得自己比大了两岁上官宇更为成熟,因为她的心早就敏感多思,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 她不止一次偷偷侧头看那个叼着草盯着星空的俊美侧颜,幻想过无数次与他成婚后的日子。 一个月后他回了都城向皇帝陛下提了娶她的意思,历安帝以辰妃遗命拒了回去。 他的正妃注定了是别人,并且正妃尚未进门,别人也不可以进,且那人才十岁,待成婚还得许久。请她先择良人——这些他都曾回信告诉过她。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回信告诉他她愿意等,他便又去打仗了。且一去就是五年。 如今他一出现便已经成了婚。一成婚便与那位正妃在众人眼前表现地伉俪情深。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消失不见了,她那朝思夜想他的心却随着见到他变得更加浓烈。 她不介意成为侧妃,甚至不介意成为妾室,只要阿宇心里还有她,她愿意委曲求全。 想来阿宇对那正妃不过也是因为旨意才在皇帝面前敷衍做戏而已,否则怎么会还记得与自己每年大年初一观赏花灯的誓言? 柳惜宁的思绪还在飘散,不远处一身深紫锦袍的翩翩儿郎便映着灯光款款而来。 她的心立刻随着那个走近的人影震荡起来。 五年不见,少年已变,脱掉了那股本就不多的稚气,换上了极尽沉稳的面容,潇洒俊逸,风度翩翩。 “阿宇,这里,我在这里!”柳惜宁挥着手中的帕子朝来人招呼。 上官宇长腿大步迈了过去,桃花眼扫了一眼,熟练地招呼:“阿宁,你到了许久?” “没有,我刚到。”柳惜宁温柔地说话,眼里藏不下的喜悦。 他的语气、他的态度,都还是年少时的样子。 “嗯。”上官宇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红衣,回应了一声。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眼神有些许飘离。</p> 第38章 她是唯一 柳惜宁没有发现异常,仍旧温柔地说道:“阿宇,那我们走吧。我来的时候看到有卖莲花许愿灯的,我们先去买对放河里如何?” “好。”上官宇答应道。 卖莲花灯的商贩是个热情好客的大婶,见有二位风姿不凡的俊男靓女走近,立刻看出来是身份不一般的贵人。 忙着更热情地招呼道:“这位爷、夫人,请随便挑,我这里的许愿灯可不一般啊!每一个灯都是在‘尚安寺’那里向菩萨求过福祉的,保准许的愿个个灵光。” “哦,当真?” 花灯上官宇倒是见过不少,只是这在菩萨前开过光的许愿灯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不禁有了一丝兴趣,也不觉在怀疑是不是这几年没出门,都城商贩哄骗顾客又有了新招式。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不信公子你给你家夫人买一个,许个愿试试,明年你再来我这里,看看二位许的愿是否成真。”卖灯大婶信誓旦旦地道。 上官宇一听“给你夫人”,心想这商贩定是误会了,刚要说句话,柳惜宁便开口温柔地说道:“大婶,那就给我们来一对吧。若是你这灯灵光,明年我们还来光顾你。” “唉,好嘞!这位夫人,那给您一对这个。这旁侧是一对鸳鸯,您和您家夫君各人一只刚刚好。” 卖灯大婶说完便提了两盏灯往二人身前送。 “我要这盏。” 上官宇提了一盏灯对着卖灯大婶平静地说道。 “这位公子,不巧您这个蝴蝶的我这里只有这一盏,凑不成一对。” 卖灯大婶有些遗憾。 “无妨。” 上官宇毫不在意,唯一的更好,像蝴蝶的沈忻月本就是唯一。 “既然这样,那夫人便选一盏花吧,蝴蝶爱花,来,夫人您提这盏。” 卖灯大婶收回了那对鸳鸯,换了一盏牡丹给柳惜宁。 柳惜宁勉强接到手里,面上仍旧一派平和,柔柔地向卖灯大婶致了谢。 她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难受。 阿宇为何会选择蝴蝶而不与自己提鸳鸯?难道在外人面前二人没有成婚还不便如此? 上官宇付完钱便往那放许愿灯的河边走去,柳惜宁也赶紧跟了上去。二人在河里放了许愿灯,看着那灯缓缓驶进河内的灯流,这才又转身往花灯街走。 —— “阿宇,你为何会选择蝴蝶?” 柳惜宁转头看着身侧并行的上官宇疑惑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好看。” 上官宇言简意赅地回答。 柳惜宁垂眸想了想,刚刚那两只鸳鸯确实有些不好看,不说是鸳鸯或许还会认为是鸭子,而上官宇历来审美就比较高,对一般的东西瞧不上眼。如此一看,或许他真是心理作祟。 “原是如此,方才金色蝴蝶确实栩栩如生,比那鸳鸯好看多了。那你许了什么愿放里面?” 柳惜宁想起方才二人写愿望时上官宇好像只写了三两个字便收了笔,自己写完时他早已将纸条塞了进去,不禁十分好奇。 “安康。”上官宇答道。 沈忻月常常念叨要他活地长长久久,他便也想自己和沈忻月都平安健康,如此二人才真的能长长久久。 那纸条也就三个字——月宇安。 柳惜宁有些意外,柔声问:“只是安康?你没有写些别的心愿?”比如,与自己早日共结连理。 “阿宁,我现在别无所求,惟愿大家安康而已。你的手如何了?可有成婚?”上官宇开口问道。 多年未见也不知阿宁过得如何,今日她的发髻也看不出是成婚还是未成。 柳惜宁一听上官宇问她成婚之事,便有些紧张与害羞,阿宇终于想起了这个事了。 她缓缓地说道:“阿宇,我的手还好。外表看不出什么的,只是……并非十分灵活,阴雨天也还会很疼。我,尚未成婚。” 说完朝着上官宇温柔地一笑。 上官宇闻言一怔,有些不敢相信。 阿宁这个年纪未成婚的女子不多,难道…… “可是因为你的手有疾?” 上官宇停下脚步,微微俯身,看着柳惜宁那曾因为救他而受伤的那只手臂,冷淡的眼里爬上了关切。 柳惜宁一听上官宇的话,再见他双眼只是紧盯自己的胳膊,突地心里一颤。有种不太好的感受爬上心头,使得她要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嗯。”柳惜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让我瞧瞧。” 上官宇很急切,这手臂若是还没有治好,那当初的军医定是没有好好医治。 当初他是摸过那胳膊的,虽然被踩踏,却因为那处地软并未伤及骨头。如今都五年过去了,若是旧伤未好好处理,再医治便会更加艰难,但细细再治的话,完全康复也非难事。 当初那句“残了我娶你”也是他心知那手臂不会留下残疾。只是当时已经治疗一个月她还不见好,又向他表明心迹说愿意嫁与自己,自己一想二人也算熟识,娶她定也不会亏待她,才会向父皇求了一次,可是又被母妃遗旨挡了回去。 如今才有了使得自己活下来的沈忻月,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阿宇,这大街上,你让我怎么给你瞧?改日吧。” 柳惜宁柔声讲话,面上却是有些娇羞。 正在大街上走着,上官宇这就抓住了她的胳膊作势要撩起来她的袖子,要不是她手快挡了住,恐怕宽大的袖子就要被他当街掀起来了。 上官宇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当行为,收回手,道歉道:“是我唐突了。原是想看看伤口,未想太多。” “没有关系,我改日去王府给你看,如何?” 柳惜宁期待地问道。 她想去看看他的家具体是什么样子,先前与他一起时他还并未立府。 如今不仅有府邸,还已经有了王妃与侧妃。她想去看看他们在一起相处到底是什么样子,是真的恩爱,还是逢场作戏。 “初五,小……王妃会举办一个冰球比赛,你要不要来看看?”上官宇道。 “冰球?”柳惜宁疑惑地问道,她只是听过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 “是。跟曲棍规则差不多,只是在冰上玩。”上官宇答道。 他不禁想起十日前沈忻月第一次邀请他去冰上玩的场景…… —— “王爷,冰嬉,去不去?你那湖现在冻地结结实实的,正是冰嬉的时候。” 沈忻月提起紫绡翠罗裙的裙摆匆匆从门外跑进来,对着上官宇一阵邀请。 “冰嬉?” 上官宇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着因奔跑有些气喘的沈忻月。 “对!我已经让人去平整湖面、取冰球杆了,过会全府上下通通去湖面上玩,不会冰嬉的跟着学,会的去打冰球,搞个比赛。你会不会滑?和我一组去?” 沈忻月讲起来眼神明亮,眉飞色舞。 “不会。也不去。” 上官宇一脸拒绝。 “你想好!是全府上下全部去,你不去,那你一个人呆着,你那虎子和瑞云我通通叫走了。人家一年也没休息几日!” 沈忻月一脸嫌弃。 你爱去不去,别指望留下人伺候你! 上官宇一时无言,垂眸想了半晌。</p> 第39章 美地不可方物 “你那腿太医说了,走的越多康复地越快,快跟我学学去,冰面上行走可比平地容易多了,保准你有身轻如燕之感,有助于你康复的!” 沈忻月换了个方式诱惑上官宇。 既然他近日可以走了,那冰嬉就是轻而易举。 连瘸腿的都能来去一阵风。 “容易?” 上官宇有些动摇,他这辈子没冰嬉过。 最快的方式就是骑马,虽然练武多年有些功夫,但真正“身轻如燕”却不大可能。 沈忻月一见人有些松动,立刻附和。 “容易容易,我亲自教你!当年我一学就会。再说了,你现在本就可以走,再锻炼几日,那除夕宴我就可以不用推轮椅了。上次可把我冻死了,我这小拇指都冻出了冻疮,你看!” 沈忻月说着话,将手直直就往上官宇眼前送,好使他看地清楚些。 上官宇一瞧,那细白修长的小拇指是有一些红肿,立刻想起那日进宫她那如红柿子的双手趴在地上的可怜模样。 心里一阵唏嘘。 “好。” 上官宇这才答应。 —— 走到那个冻上的湖边,才看见湖里密密麻麻都是人。 有些人已经在湖上开始滑行,有的还在湖边慢慢练习。 沈忻月提了两双鞋就过来指挥上官宇:“呐,王爷,你的鞋。我先穿自己的,你自己穿你的。我穿好会来扶你,你千万不要急着站立,这第一次是很容易摔倒的。” 上官宇对这事有些不太赞成,自个功夫了的,还会被这站立难倒不成? 他一向迅速,自己穿上了鞋没等慢条斯理还在整理的沈忻月便要站起。 哪知这鞋与普通鞋不同,站上去只觉腿不受控制地往前滑,而人就要往后倒去。 上官宇刚一站起就摔了下去,屁股被摔地生疼。 沈忻月见他摔倒一下就冲到身边,着急地很:“王爷有事没事?有没有摔到哪里?哪里疼?” 上官宇不知怎么回答,只得闭嘴一言不发。 沈忻月看了一眼那面色有些尴尬的上官宇,片刻后反应过来他摔到哪里了,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让你等我你不等,是不是摔倒了屁股?要不要我给你揉揉?哈哈哈……” 上官宇等沈忻月彻底笑够,居高临下端着王爷架子出了声:“扶本王起来。” 沈忻月这才清清嗓子,收敛起得意去扶他。 “好吧好吧,王爷你慢一点,你双手搭我肩膀上,过会我搂你的腰,只要你站得起来,后面就很容易多了。首先,你要……” 沈忻月喋喋不休地交代了一番。 上官宇天资聪颖,冰嬉一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只需要站起来,他便知道一切诀窍,也不用再让沈忻月搂着腰身,自顾自便滑了出去。 沈忻月还在上官宇那瞬间便学会的震惊中,就见他冲到人群里与人较量起速度来,不一会就远远将人甩在了后头。 胜负欲可不是一星半点! “巧蓉,给我两个球杆,走吧!” 就这样,由于上官宇的突然加入,本是带了一堆弱员的沈忻月一组一开局就遥遥领先。 沈忻月身姿绰约,在那冰湖上尤显轻盈,一身紫衣随风飘摇,美若天仙。 每当获胜,沈忻月就这样美地不可方物地带着笑冲到上官宇面前,跟他拍掌庆祝。 使得上官宇那本就强烈的求胜欲一发不可收拾,越战越勇,最后他的球是场上谁也拦不住。 —— 鉴于上官宇尤其突出的发挥,第二日起,沈忻月便不跟他一组,因为下人们抱怨太多。 “主子,王爷明明那么厉害,你还跟他一组,我们哪可能打赢你俩啊?你换我们组来呗,让他跟别人一起。奴才看他拦不拦得住你的球。” “是啊,王爷一杆子挥来,那球那速度,啧啧啧,主子你跟他较量一番,或许就你能赢他了。” “我们不同意主子你再去跟王爷一起强强联合,明显欺负人。” “……” 沈忻月迫于压力,只得去通知上官宇这一新安排:“王爷,今日你跟姜侧妃、巧锦、巧蓉等一组。我、瑞云、吉祥、余虎等一组。” “为何?”上官宇一脸不解。 “因为你总是赢,大家觉得无趣。我要照顾众人情绪,合理分配人员。”沈忻月实话实说。 “分明技不如人,竟然还怪别人太强。” 上官宇非常不满。 他今日可是做好准备让对方一个球都不进,好好迎接沈忻月每次过来与他庆祝的喜悦。 结果一进场沈忻月就给他一瓢冷水。 “你那是技巧吗?你那就是浑然天成!我们这好好玩着,你硬是要当成战场厮杀,大家都被杀地片甲不留,还有什么乐趣?好了好了,你过去吧,这就要开始了。我今日不会手下留情的,你好好跟你的姜侧妃配合吧!球赛上无尊卑,你别指望以身份压人。” 沈忻月一顿话急急讲完就跑。 过去后立刻跟那几位小厮一顿击掌鼓足士气,然后就拿着球杆严阵以待等着上官宇一组进击。 这一幕幕都看地上官宇心里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心塞的事情远不止如此。 沈忻月如她所言果真毫不留情,连续挡了上官宇几次球,出击也是只打姜丽妍等他之外的其他人。 他只要冲过去,那姜丽妍对于冰嬉还比较生疏总要摔倒,他不得不分心搂住她。 他这一搂,沈忻月一组的人便眼疾手快再一出击,于是便赢了去。 沈忻月一脸不在乎他是不是抱了别的女人,一溜烟滑到吉祥与瑞云身旁,高兴地直击掌。 连他那最衷心的虎子都当着他的面贴了沈忻月的手! 绕是如此心塞,上官宇却又不敢不去参与。 他若是不去,那沈忻月定是更肆无忌惮,赢球后绝对得意忘形。 有一次,他就是去迟了些,赢了球的那组人就彼此手臂搭着手臂成了一个圆圈,庆祝地热热烈烈,完全不管是男是女。自然里面也有沈忻月。 只有他在,眼神一瞟,那些人才不敢与沈忻月靠的太近。 全府上下玩了整整十日,玩到大年三十。 上官宇既想赢球,又时常赢不了,只得眼睁睁看着沈忻月与一群男人欢呼。 为了平衡白日这满腔的怒火,上官宇夜晚沐浴总是叫来沈忻月受折磨。 一会嫌弃她力道不足,一会批评她搓地不对,生生将她使唤成了下人。一双白嫩嫩还因为他生了冻疮的小手每日在水中泡了许久,连手膏都多用了许多。 连日的练习确实加快了上官宇的腿康复,到除夕进宫那日他已经完全不用轮椅,去哪里都可以自己行走。 —— “阿宇,阿宇!” 柳惜宁伸手往上官宇眼前晃了晃,这才将他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她看得出来他走神了,方才他问完她要不要去看初五王府的冰球比赛后便未再答她的话。</p> 第40章 我心悦她 “阿宇,你在想什么?” 见上官宇回神,柳惜宁问了一句。 上官宇回答道:“方才想到了以往在草原纵马狂奔的感觉。” 竟然想着让爱飞的沈忻月体验一次,她总说在冰上跟飞起来差不多,却不知道全力奔跑起来的马儿迅捷的速度。 柳惜宁听上官宇回忆起了草原,心里不觉暖起来几分,她轻柔地附和道:“是啊,策马奔腾的感觉甚是美妙,只可惜都城没有这样的地方。或许,我们可以回去看看?” 她向上官宇发出了邀请。 草原,是他和她两个人的回忆。 那里,没有别人,只有阿宁和阿宇。 “会去的。” 上官宇目光肯定。 他一定会带沈忻月去那些他待过的地方,让她看看那山川万物,感受那辽阔天地,体会一次他曾经体会过的一切美好。 听闻了上官宇那肯定语气,柳惜宁心里的喜悦再也藏不住,激动的话语喷发而出:“阿宇你说真的?你想跟我一起回草原去吗?若不是为了寻你,我不会回都城的,我爹爹和哥哥现在都还在边关,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你许久,总觉得自己盼不到头。如今你要是愿意再回去,我们一起尽早回去如何?” 闻言,上官宇定在原地,深邃的眸子看着柳惜宁,目光晦暗不明。 她一直在寻他?在都城是为了等他?怎么会这样…… 上官宇心绪突然有些混乱,自己一心想跟沈忻月在一起,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这样热烈的期盼。 沉默了半晌,上官宇平静地道:“阿宁,如今我已成家。回草原之事,我需与家里之人商量。王妃若是愿意前往,便同去;若是不愿,我不勉强她,自然也不会独自前往。” 这一句似是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宛若一瓢凉水直直泼到了柳惜宁头上,她被浇凉了个彻底。 他是要带王妃同去?他有那么在乎她?那两人之间的小天地不就要被人夺了去? 她心中的凉意太盛,急需要寻找到一个暖意来消抵。 柳惜宁转身看着上官宇,他在灯下的身姿笔直高挺,不可一世,半边脸被灯照亮,半明半暗中眼神看不分明。 她心里十分紧张,却又装作云淡风轻地确认道:“阿宇,你是真的心悦王妃吗?你与她成亲不是因为有那一纸遗命吗?” 上官宇勾唇一笑,一丝不苟地果断回答:“阿宁,我心悦她。这么多年我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她是我母妃送与我的礼物,我很庆幸有她。” 他没有回避柳惜宁的话,也没有回避那个复杂的眼神。 他知道,若不挑明心迹,对沈忻月并不公平。只是没有料到,他第一次对沈忻月的表白,竟然是对着旁人讲的。 他对阿宁从来没有这种心动,那时只是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一个人的好,以后也可以对一个人好。 如今真正动心才知道,他想要好好对待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而别人无论再好,却怎么也比不上她。 看着如此直白炙热的上官宇,柳惜宁有些不知所措。 上官宇历来是个重情之人,对谁好就是好到骨子里,喜欢谁也丝毫不会掩饰。 当初在草原时,他对她大哥柳肃、二哥柳立和秦风、秦意的欣赏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看中他们的才情,每日与他们切磋武艺互相指点,每每废寝忘食。堂堂一军将领与中郎将和无名之辈整日厮混,甚至常被几人打到屁滚尿流,毫无身段和颜面。他还整日乐在其中,笑嘻嘻让人不要留情,再来一次。 直到几人最终当了左膀右臂与他生死不弃,为他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他的炙热、他的执拗便是如此突出,而她,偏偏就是喜欢他的这股执拗。 柳惜宁按捺住那一分慌乱,面上装出坦然,替上官宇高兴道:“原来如此,王妃真是好福气。如今阿宇你找到意中人,我也替你开心,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本就是想等你出现想看看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如今你好端端的,我很满足。等新年过了之后我便回草原去了。我们再去前面再看看小时候的那个花灯树,若是还在,你再帮我挂一盏吧?” 柳惜宁的一席话将上官宇刚刚有些混乱的心绪抚了平。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她,她一直在寻他、等他、期盼他,不过是关心他而已,并不是要来给他压力。 上官宇心里生出一丝愧疚。 阿宁总是这样体贴入微,而自己却给不了她更多。当初在草原她也是如此,自己每每泄气,她总是善解人意地鼓励他,让他又有信心再次振作;他与别人产生了误会也是她从中斡旋替他摆平。 她和沈忻月不同,或许是年龄关系,阿宁一直比沈忻月想地更多更周到。 “好,走吧。我定替你挂一盏。”上官宇认真地说道。 —— 李安泽手里提着一展弯月纱灯,在五步不到的地方转身回看着一男一女离开的背影。 方才上官宇与那位姑娘的话他背着听地一清二楚。 他心中既替沈忻月高兴,上官宇从小对喜欢的东西都极其珍视,既然他心悦她便会待她不俗。可又替她担忧,上官宇一个王爷,身侧莺莺燕燕定然不绝,眼前不就有一位携手观灯之人。 沈忻月的心思历来敏感,在感情上不会轻易投入,但是一旦投入又会掏心掏肺。若是往后她被上官宇辜负了,该会伤怀无比。 就像她以前养过的那只狗一样。 那狗是他借口书院不能养狗请她代为照看一阵,才被她勉强收下的。 沈忻月接到那狗的第一日,对其极尽嫌弃,说它又脏又臭还丑。可养了一个月,她日日给它清洁,牵着狗儿到处遛,第二个月再带到南山书院看他的时候,已然将小狗当做了一位好友。 他至今记得那一日,一位仙子一般的女子坐在竹林边的石凳上,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她的脸被阳光渲染地柔和无比,红唇对着那只小狗絮絮叨叨。发现有人走进时,她抬起小巧的下巴,精致的脸蛋上水盈盈的眸子迅速亮起,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立时升满了星辰。 她对着他笑,招呼他安泽哥哥,头上的步摇一荡一荡,闪着细碎的光,那晃眼的笑靥似陈年之酒,让他本就要沉溺的心一瞬间便彻彻底底沉醉下去…… 那狗儿被药死的那日,她抱着僵硬的它跑来南山书院,在他眼前哭成泪人。任他怎么宽慰她,她也不愿再新养一只。 她就是这样,对人好,又总是受伤。 “二哥,你在看什么?” 李安心扯了一下怔住的李安泽的袖子。她看他已经在原地愣神了许久,一动不动,一副沉迷到心事里的样子。 李安泽回神道:“哦,没事。挑了一展灯,可是……” 李安心往纱灯上一瞟,立刻明白了他的心事。她安慰道:“月姐姐在王府过的很好,前几日邀请我去玩过冰嬉的。表哥……翊王殿下现在腿脚已经好了,对月姐姐也很好。所以……” 李安泽打断她:“我知道,我没有放不下。她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好的,是我没有福气。” 李安心苦涩一笑:“天不遂人愿罢了。” 看着跟沈忻月一般大的过几日就要入二皇子府中的三妹妹,李安泽心疼地更紧。他本是因为要带她来散心才来了花灯会,不想竟然让她安慰起自己。 他压下心中的涩味,温润地道:“三妹,今日我们不想其他的。你不是一向喜欢猜灯谜吗?二哥今日陪你去猜,你想猜几个便几个。如何?” 李安心被李安泽的点子一带,立刻舒展眉头,开怀起来:“二哥这可是你自个说的哦!每年你都顾着陪月姐姐,今年你必须好好陪我。我今日要猜一条街的灯谜,有你帮忙,我肯定会拿到那个大兔子灯的奖品的。” 李安泽一笑:“乐意奉陪!”</p> 第41章 王爷帮我转转运 花灯树前一派绚烂,人影绰绰。 一盏盏花灯挂在那高大的菩提树上,花灯下还有一条条红色的祈福绸条。 “夫君,听说若是挂灯的时候将这红绸条拿回去放在枕头下能喜得贵子,挂在钥匙上还能得个财源滚滚呢。如今我们已经有了孩儿,不如拿条回去挂钥匙上求个财源吧?”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少妇靠在一位男子身上开心地说道。 “夫人所言自然是好,夫人想要,为夫便去摘下来带回去。”男子温柔地回应。 “谢谢夫君。”靠在男子身上的少妇缓缓站直身子,期待地看着男子。 待到男子走近花灯树,上官宇两步走到少妇身前拱手致礼,问道:“请问夫人,这红绸条能求子求财?” 少妇闻声转头过来,眼前这紫袍之人身姿不凡,气势凌人,站在这树下增添了许多光辉。 她回道:“这位爷,心诚则灵嘛。你可是想给你家夫人带个回去?” 上官宇垂眸点点头。 少妇继续道:“这位爷,灵的灵的,你有心想为你家夫人求些什么,便带回去罢,这红绸条寓意不凡,公子的心意也很重要,你说是不是?我呢,与我家夫君千里迢迢来都城游玩,又挂了这灯,我待个回去,往后一见这红绸条,我便能想到这份回忆。” “阿宇,怎么了?” 取了花灯的柳惜宁来到谈话的二人面前,好奇地问道。 “夫人,你夫……” 少妇开口讲了几个字便被上官宇开口打断了。 他对柳惜宁道:“无事,你取好了?那我现在便替你挂上去。”说着便提着柳惜宁的灯往花灯树走去。 “这位夫人,那位可是你夫君?”少妇见人已经走远,开口问柳惜宁。 “并非是我夫君。只是他……与我两情相悦,或许,也快了。”柳惜宁面上有些害羞。 “哦,原是如此。那便祝福二位早日喜得贵子、财源滚滚。”少妇真诚道。 “此话怎讲?”柳惜宁有些不解。 “刚刚这位公子问我那红绸条的事,过会应该会给你取一个回来的,那红绸条寓意极好。”少妇解释道,再见男子已经回来,便扶着男人的胳膊辞别而去。 上官宇快步走回至柳惜宁身侧。 “阿宇,你可是取了红绸条?那给我吧。” 柳惜宁期待地伸出手迎接,没有想到阿宇还会问人打探这种小事。 上官宇毫不犹豫地从束带内取了一个红绸条,递给柳惜宁,心想,祝愿你回草原一切如意。 柳惜宁开心地接过去,谢道:“谢谢阿宇,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 “小月儿,我回来了。” 刚走近外间上官宇便自顾自朝着室内说话。 通常这个时辰,沈忻月都是坐在里间摇椅上,悠闲地翻着各个奇葩的画本子。 她不喜欢看书,说是看字看地眼睛疼。倒是喜欢翻那种画了很多画的小书,经常被里面那些奇怪的画逗地哈哈直笑。 常常一边看一边吃个果子,嘴里还含含糊糊跟人分享:“王爷,这个男子居然有三只眼睛,每个眼睛看到的颜色都不一样。” “哈哈哈哈,这小孩太搞笑了,腿居然能抬到后脑勺去,比清音苑那耍盘子的好玩。” “咦,巧蓉,那人是怎么死的?谁杀的?哎呀,好恐怖啊,死的好惨,哎呀不看不看,你赶紧帮我翻几页我再来看……” 这日,上官宇在外间喊了半晌,室内居然出奇的寂静。 他心有疑问:难道沈忻月今日去沐浴去的比较晚? 这时余虎端着药碗走进来。 上官宇疑惑道:“虎子,你怎么进来了?” 自从沈忻月将余虎打发到外院,他便很少出现在屋内。 余虎见礼道:“主子您回来了。王妃吩咐,今后奴才继续伺候主子。还吩咐了,待王爷回屋后告知您她已经歇下了,请王爷记得喝药。” “睡了?” 上官宇说着话便朝里间迈步走去。 余虎一声叫住:“主子,王妃已经在‘北园’安置了。现在也不叫北园,王妃不喜那名字,改成了‘乐苑’。” “搬了?何时搬的?” 上官宇怒火中烧。 昨日她有些喝醉说要搬到别的院子,他本以为那只是随口说说,未成想到竟然真的搬了。 今日才送给她全部家当,她前脚刚说要为他做牛做马,后脚竟然就偷偷撤了? “主子,您出门后就搬了。这药……” 余虎还举着药碗,还记得沈忻月的厉声吩咐“一定要让王爷把药喝了”。 上官宇接过碗一饮而尽。这药今日怎么这么苦? “走,去‘月苑’。” —— 上官宇站在‘乐苑’牌匾下方,心里还在嘀咕:怎么是“音乐”的“乐”,不是“明月”的“月”?她不是刚好叫叫“月”吗?取个名字还谐音,奇怪地很。 “哈哈哈哈,吉祥,你你你!快,再不快点,不要你来了!” “瑞云,你来!哎呀,怎么还是这么大!” 屋内传来沈忻月极其欢乐与兴奋的声音。 上官宇一听,“吉祥”?“快点”?“瑞云”?“这么大”?这是背着自己在作甚??? 上官宇心头一紧,毫不犹豫,提脚猛然一踹,房门大开,大步就迈了进去。 屋内一众人等被这突然的一声巨响吓到噤声,齐齐望着大门方向。 直到看到上官宇出现在门口,沈忻月才回神回来,边朝他快步走去,边问:“王爷,你怎么来了?你没休息?” 她身后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立刻匐地见礼:“请王爷安。” 大半夜的,王爷驾临没有通传不说,还一脚踢开房门,真是吓人。 那脸黑沉地,跟要杀人似的…… 上官宇被奔上来的沈忻月一拉胳膊这才定了脚步仔细打量内里情境。只见吉祥、瑞云、巧劲、巧蓉全都趴在地上,边上散落一地黑板白点,还有一堆钱财,还有些黑乎乎的棍棒。 “牌九?”上官宇问道。 “嗯。好好玩!我今日才学会,原来这玩意好有趣。”沈忻月开心地答道。 “你脸上这是?”上官宇看着沈忻月脸上那粗细不一的黑纹,皱眉问道。 “没事,没事,炭灰,洗洗就行了。王爷,你来帮我玩两把。我今日运气差的很,他们四个将我通杀,你来帮我转转运。” 沈忻月说着话就将上官宇往人群中拉。 “来来,你坐我的位置,给你我的牌。你们快起来,王爷来了,看你们运气还好不好地下去!” 上官宇还没回神就被沈忻月塞了一把牌九。 “怎么玩?”赶鸭子上架的上官宇问道。 “你不会?” 沈忻月满目惊讶,刚刚上官宇分明看了一眼就说是“牌九”。而自己今日看到时还不知道这一片片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上官宇看着花胡子脸的沈忻月摇头。 那嘴边也是两条八字胡的黑条,让那红唇显地更红。 “吉祥,你给王爷讲讲怎么玩。”沈忻月吩咐道。 …… 经过一阵解释和一阵厮杀,上官宇不出意外又将众人杀地片甲不留。 白净的脸上一根线都没有,反而是吉祥和瑞云被他狠心地画地一点干净地都不剩。 大家全都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但是又不敢不硬着头皮陪这第一日就玩地起劲的主子继续玩。 最终,输地也很惨的巧锦大着胆子抱怨:“王爷,您替主子赢了这么多钱,现在我们月例都被您赢光了……主子本就有钱……” 上官宇转眼看了一下身侧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沈忻月,唇角微勾,将身前的银子往众人面前一推。 “不玩了,这些你们拿去分。本王与王妃要休息了,退下吧。”</p> 第42章 王爷撒娇 众人一见王爷竟然将赢回去的银子全部吐了出来,还连带王妃的本钱都推了出来,彼此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就悄声撤退。 有人取银子,有人取牌,有人取炭条,一会战场就被打理地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王爷,奴婢去给主子端水来洗脸。”巧蓉退下之前悄声说道。 “嗯。让余虎回去,本王今夜在此安置。”上官宇压低声音道。 “是。” 巧蓉端水回来时上官宇已经将沈忻月抱至床榻上,他抬手示意巧蓉退下,亲自拧了毛巾给沈忻月洗了脸。拿出寝衣替熟睡的沈忻月换完便大步出门沐浴,换了一套干净寝衣便又回到沈忻月的床榻。 夜晚一咳,沈忻月迷迷糊糊中又将手向上官宇伸过来,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搬了吗?怎么做梦还是上官宇在咳……好了好了,给你顺顺,睡吧睡吧,梦里别再扰我了……” 上官宇握着那抚在心口的手,转头在那红唇上轻轻一点。 “晚安,小月儿。” 满足地睡了过去。 —— “王爷,怎么了?” 今日这人怎么神经兮兮的,一会抱一会抱。 刚起床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来回抱了三次,这洗漱刚刚结束,人又黏了上来。 昨夜自己才刚刚搬出他的院子,谁知道他晚上又跑来这里跟自己挤床榻。早上起来就一副不正常! 巧锦脸红耳赤地将将把沈忻月的头梳好,跟躲避瘟疫一般一溜烟跑出去,边跑边讲:“主子,我先出去了哦!” “巧锦,你又慌慌张张的干嘛?别在屋里跑!” 端着早膳的巧蓉厉声呵斥,她被巧锦撞了结结实实一肩膀,幸好她手快,将早膳及时挪到了另一只手,才避免了早膳遭殃。 呵斥完朝着巧锦溜出门的背影咬牙切齿睨了眼,手按在自个肩膀上揉了几揉。 心里直嘀咕,她这毛毛躁躁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 巧蓉刚刚将早膳放在桌上,还来不及抬头禀告主子就听得一句不小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小月儿让我抱会儿吧。就一会会儿……” 声音低沉却软绵至极。 闻言,巧蓉头也不敢再抬。 王爷这是……在向主子撒娇? 她抓着那盛早餐的托盘转身就悄悄迅速退了出去,边走边傻笑,这王爷自从宫宴回来就一直对自家主子体贴至极,跟仆人一样又是沐浴又是洗脸,整日见着主子“小月儿”“小月儿”叫地十分亲热,这么下去,离有小主子恐怕不远了! 而内室的上官宇听得婢女进出,心想幸亏是个识趣的。 他说着话从背后一把捞住沈忻月的腰,将头结结实实搁在她肩膀上,用脸磨蹭着沈忻月的面颊,仿佛一只猫磨着主人。 磨着磨着,他将放在沈忻月腰上的手突然收紧,生怕王妃一溜烟跑了似的。 “王爷,放开些,搂得我好疼。哎呀,你头怎么这么重,你抬点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病了?” 沈忻月一边推肩膀上的头,一边想远离这个不速之客的桎梏。 “病了,心跳太快,让我再靠靠。小月儿昨日不是收了我的聘礼,不是要为我鞍前马后、生儿育女?” 上官宇边蹭边问。 “聘、聘礼?生……”沈忻月被上官宇的话吓地惊慌失措,边去拔腰上的手臂边道:“你别指望给我点钱就怎么我!” 那手臂粗壮,她使尽力气也纹丝不动。 “哦?你昨日不是说了要鞍前马后吗?” 上官宇故意说着,将嘴唇贴在沈忻月的耳垂上,使得她浑身轻轻一颤,肩膀微缩。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道:“那、也也不是给我点钱就为你……生、生儿育女!” “你不愿意?当初你不是说让我给你留个一儿半女?” 上官宇挑了挑眉。 “那是看你要死了才说的!你活下来了,我成不了寡妇了,那话自然当不得真。我、我、我还小,不要跟你生孩子。” 沈忻月一脸愁苦,说话有点发抖,当时逼他喝药可不是要他活下来就与自己…… “我等你。” 上官宇在沈忻月肩膀上笑了笑。 他本也没想着身体刚好一些就将沈忻月吃干抹净。他可以等她明白那心跳不是病,等她心甘情愿与他共赴**。 沈忻月不禁又因为上官宇认真的语气信了他几分,绷着身子忙问道:“真的?” 上官宇头还搭在她肩膀上,嘴唇贴着她的脸,声音低沉:“自然是真的。我等你长大。” —— 王府膳房内烟雾缭绕。 檐下的一处,沈忻月正抱着手炉盯着巧蓉给上官宇煎药。 这事本也不用她亲自来盯,但是上官宇身份特殊,自从她被上官宇提醒过太医院给的药有蹊跷后,这副真正给他喝的药她就半点不敢马虎。 刚进府时她不懂,连续逼他喝了三日,直到三朝回门回来她才心有余悸。 那日回府马车上,她同上官宇讲:“王爷,你一定要活地长长久久的,让我可以多拥有些狐假虎威的时日。” 上官宇答应她“好”,随即又道:“你既然想让本王好好活着,便不能再给我喝那药。” 沈忻月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不喝药你怎么能好?” 上官宇平静道:“那药有毒。”语气异常认真。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向沈忻月头顶砸下,她懵怔半晌,水眸失神地望着虚空好一会才回神。 她焦急地问道:“毒……?那我每日都在逼你喝,你、你没事吧?头疼吗?哪里不好吗?” 她本就抓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问着话就往他额头上试探。 上官宇拉着她的手腕放下,轻笑一声道:“没事,才三日,死不了。再多几日恐怕就不得不被你喂死了。” 沈忻月满目懊悔,声音抖着问:“那怎么办?怎么宫里太医还要害你吗?我悄悄给你请大夫来看吧?” 上官宇略叹了口气说道:“不用请。没毒的药虎子会去抓来,你只管熬就行。” 沈忻月异常乖巧地点头,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我一定亲自看着给你熬。” 自从那日起,每日沈忻月雷打不动地守着煎药。装药的碗、煎药的水、熬药的炉子,无一不是她的贴身婢女亲自过手清洁和准备的。 这日沈忻月正盯着药炉子打呵欠,晚上被上官宇吵醒又没有睡好,巧蓉摇着扇子扇着药炉,时不时揭开药炉盖看看水开了没,一个厨房的婢女提着水桶晃晃荡荡地从外往里走。 沈忻月见她一个女子提水桶,心里一时就有些留意。哪知被她眼睛一盯,那婢女步子就慌乱起来。沈忻月立刻察觉异样,她看人一向很准,那婢女的眼神乱飘,定是有什么心事。 她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巧蓉讲道:“我渴了,你随我去喝口茶。” 巧蓉闻言抬头看沈忻月,立刻懂了她的意思,沈忻月从来不会在煎药的时候把她支走。 她顺从地回道:“主子,好,那走吧。咱们等会再来。” 二人刚走,那提水的婢女得了时机,立刻就往炉子里放了东西。 “你做甚!?”巧蓉厉声问道。 她和沈忻月刚出了厨房门,叫上两个粗使婆子就转身折了回去,恰巧看见那婢女盖药炉盖。 沈忻月捂着狐裘披风,抱着手炉站在一旁看热闹,心里感叹,这下毒真是一点技巧都没有,轻轻一试她就上当,也不知谁找的这样的蠢货。 那婢女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回道:“奴婢是看这药扑出来了,所以挪了挪盖子。” 巧蓉朝粗使婆子道:“绑了她,当着王妃面撒谎。” 婢女哭哭啼啼地喊冤:“王妃,奴婢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 沈忻月历来讨厌这样的勾心斗角,如今手都伸到上官宇的药里,她更是厌恶。王府上下谁不知道上官宇要喝药,每日煎药的时候没人敢在药炉周边出没,偏偏这蠢货还敢去揭盖子。 她有些烦躁地道:“好好地浪费了王爷一副药。捆了人后直接交给余虎,他会处理的。” 婢女被绑了下去,巧蓉换了一个炉子开始从头熬。沈忻月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媚地很,可是照不到那些黑暗的人心里。</p> 第43章 她的好何必与外人道? 清风楼里,红袍男子再次品着茶。 这日与他对饮品茗的却不是那日的蓝袍男子,而是一个绿衣之人。 那人穿了一身深绿,却是没有如平常男子一般玉冠束发,而是戴了一顶帽子。 他用不太流畅的话和红袍男子低声交谈,红袍男子听得绿衣人的话,不住地朝羽广点头。 待到交谈完毕,红袍男子朝对方满意地拱了拱手,嘴边的得意从脸上露出,一边唇角高高勾起,在他温和的脸上竟然看见了几分狰狞。 绿衣人走之后,上官懋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一旁站立的羽广的肩膀,赞叹道:“先生果然不俗。” 羽广微垂首,并未反驳。 作为谋士,得到主家肯定该是正常之事。若他做得到的,只是别人也可做之事,那他便失去了利用价值。 上官懋继续道:“他要上朝,先生以为父皇会予他何官衔?” 羽广略微沉吟,片刻后摇头,道:“爷,陛下之心难测。但以属下愚见,或许什么也不会给。” 上官懋眸色微震,差点脱口问道为何。 羽广未等他发问便解释道:“陛下不会让他这么早成为众矢之的。” 上官懋温和的脸上笑地有些冷,他道:“是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没有成为太子,父皇舍不得。” 羽广折扇扇骨再敲手掌,狡黠地道:“爷不妨去见见太傅,太傅定然有些办法,有太傅助力,翊王就是想做些什么,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 上官懋斜看了一眼羽广,点头道:“走,给我的好舅舅挑个礼物去!” —— 大年初五,翊王府的冰球比赛如期举行。 此次除了府内奴仆,沈忻月与上官宇还邀请了不少相识之人参与。 “王老板,许久不见!欢迎赏光参与。” 湖面入口处沈忻月向一位中年男子见礼。 “小乐老板,没想到你夫君竟然是翊王殿下。难怪上次你们二人前来时我便见他风姿卓越,原是天潢贵胄,是我眼拙,失敬了失敬了。”王老板拱手回礼道。 沈忻月摆摆手,道:“王老板不用介怀,王爷当初有心向你道谢便不会在意身份,今日球场也是如此,还请王老板玩地尽兴!” 吉祥见沈忻月转眼看了他一眼,连忙伸手相请道:“王老板这边请!” 上官宇从远处迈近,在迎接众人的沈忻月身边站定,不自觉又搂上了那细软的腰身。 今日沈忻月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着了一身红衣,站在这冰天雪地里甚是动人。 “请翊王殿下安,请翊王妃安。”来人们纷纷执手见礼。 “请起,不用客气,里面请。”沈忻月对这些礼节毫不在意。 “今日我要与你一组,将对方杀个干干净净。” 待众人走远,上官宇躬身靠近沈忻月耳朵悄悄说话,惹地沈忻月耳朵痒痒,她连忙侧身躲他。 “王爷,今日可是抽签,谁知道你是不是跟我能抽到一起。” 沈忻月瞪了上官宇一眼。 “肯定会,我一向运气奇佳。” 上官宇十分肯定今日自己能抽到与沈忻月一样的颜色。 “真的?怪不得那牌久他们再都不愿意跟你玩。”沈忻月嘲笑道。 “都说了他们技不如人。”上官宇冷声说道,一副目中无人。 两人正说着话,热热闹闹一群人便走了过来。 原是几位皇子公主得了上官宇邀请纷纷前来参与比赛,好些人还带了家眷,一时湖边人群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 “五弟,没想到你这小娇妻挺会玩,如今把人都凑到你这湖上倒是少有的热闹。” 等沈忻月带离几位皇子妃去换装,三皇子上官林抱着双臂附在上官宇耳边侧头说道。 上官宇看了一眼那远去的窈窕红背影,毫不自谦地回:“三哥,我这爱妃可不止这一个优点。” 上官林见上官宇一副深情样,戏谑道:“看来你对这赐婚很是满意?” 上官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哎哟,五弟,难得啊,还有你瞧得上的人。给三哥讲讲,我这五弟妹哪里好?” 上官宇看着上官林那一副好打听的样子,斜睨了一眼,笑而不语。 沈忻月的好,他知道就好,何必与外人道? 上官林见上官宇又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心知打探不出什么,复见远处正在走近的柳惜宁,问道:“柳三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上官宇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他负手侧身迷茫地问道:“怎么办?” 上官林惊讶:“你不会不知道她一直等着你娶她吧?这事人尽皆知。柳家提亲的可不在少数,毕竟也是功勋世家,可是那丫头说只等你回来,这不耽误了整整三年。你这些年消失地无影无踪的,人家也在都城那么孤零零地等着。你不会要不认账吧?” 上官宇问:“认账?这是何意?” 上官林再次震惊:“不是说当初在额济你与她早有承诺,定会娶回?” “三哥,当时她为我负伤,我当时曾言,若她因残疾嫁不出去则我娶。她当时伤势并不重,料想早已康复。未曾想当时一番出言安慰,竟然能传成至今如此。” 上官宇对着上官林解释一番。 他八岁起便无母依靠,这三哥虽然才年长他三岁,却是最常宽慰他的人,时常带他出门去各个地方游乐散心。 但是有个缺点,话多。 上官林点点头:“原来如此。哎,传言传地跟你非她不娶、她非你不嫁似的,不想还是这样的误会。那你说这话谁放出来的?如今你已经有正妃侧妃了,你那正妃还是按旨意娶的。这柳三姑娘就是再愿意,恐怕也只能是个侧妃。” 上官宇听闻那句“那你说这话谁放出来的?”心下咯噔了一声,可是未及细想,便先实话道:“我不会再要人进门。我那爱妃容不得他人,我也不想再来个麻烦。” 上官林睁大了双眼:“容不得他人?这可是皇家!岂有不容人之理?” 上官宇摇摇头,笑道:“我就爱她舍不得我的样子。她若是毫不在意,我还有什么要紧?” 上官林这才放松了神情,眼里换成了一派戏谑:“你竟然是个深情种。早日开枝散叶啊,我就是生了三个,太后还在唠叨呢,你这一个都没有,是该着急!” “不急。” 上官宇说地郑重其事。 反正沈忻月还小呢,他可以等小姑娘慢慢长大。 —— “请三皇子安。” 柳惜宁走近向人见礼。 上官林撇了一眼身旁一派清冷的上官宇,识趣地道:“柳三姑娘请起,你们先聊。”说完便往换鞋处走去。 自己召来的桃花,还得他上官宇自个去解决。 “阿宇,你们在聊什么?什么不急?” 柳惜宁往上官宇身前走近了一步,看着上官宇柔和地问话。 上官宇看了一下眼前之人,又是一身绯红,不禁有一丝异样爬上他的心头。 刚刚三哥说,外传她拒绝了别人只等着自己娶,分明与那日花灯节她讲的有些不同。还有那手臂,果真是如她所言伤势重到不太灵活? “没事。” 上官宇语气平静,平静中又有些疏离。 柳惜宁似乎察觉到了上官宇的情绪,她装作毫不在意地朝着上官宇柔柔一笑,关切地问道:“怎么没见王妃?说起来她比我小几岁,还算是我妹妹。” 上官宇闻言却不太高兴,他不想沈忻月尴尬地朝着阿宁叫姐姐,朝着柳惜宁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冰冷:“阿宁,慎言。王妃,毕竟是王妃。” 柳惜宁根本没有想到上官宇会如此回答,自己那一句套近乎的话,他竟然是拿身份来做回应。 她一直知道他的身份高贵,但是又固执地不愿称他为“翊王”,仿佛叫着他“阿宇”他才能是真正的“阿宇”。 柳惜宁压下心里的酸涩,缓缓走到上官宇身边,扯着他的袖子。 “阿宇,抱歉,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有意顶撞王妃。只是我没有姐妹,哥哥也……所以想着与王妃亲近。既然你不喜,我便不做便是。” 上官宇闻言一惊。 哥哥? 是,那位随他出生入死的柳家二子。 那位跟他去了战场就再也未回、连尸体都未存的柳立。 那位这四年他都不敢回忆不敢缅怀之一…… 愧疚和挫败再次爬上心头,上官宇眼前突然再一次涌现一大片暗红的血色,刺目不堪。 不觉心口一紧,咳嗽之意猛然而来,压也压不下去。 上官宇迅速从袖中取出那只金蝴蝶帕子捂住口鼻,挺拔的身形突然塌了一些。正感觉下一刻自己的双腿就要跪下去,耳侧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王爷,没事吧?”</p> 第44章 他的解药 闻言,上官宇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不顾众人在后,沈忻月一见前头高大的上官宇突然躬身咳嗽便一路疾驰跑来,细手立刻熟练地扶住上官宇的胸口,一脸焦急。 上官宇已经大半月白日不再咳嗽了,今日怎会再次如此? 想到这里,沈忻月不觉又拢起了眉心。这病秧子,莫非刚好转些就要恶化下去? 咳嗽中的上官宇心肺震荡、痛苦不堪,待到那熟悉的手又抚上了心口,他才觉得眼前的血色渐渐退却。他紧紧握住那心口的凉手,此刻,只有她是自己唯一的支撑。 待到上官宇艰难咳停,柳惜宁不解地问“阿宇,你怎么了?”方才上官宇那一阵咳嗽瞧起来就有些非比寻常。 未等上官宇给予柳惜宁回应,沈忻月就急切地问出了声:“王爷,要不要回去休息?” 她满心都是上官宇的身体,压根顾不得任何人。 “不用,小月儿你陪着我就好。” 恢复了常态的上官宇语气有些恳求,还紧紧握着沈忻月的手。 “好。那我们去那边坐一会。” 沈忻月立刻应了上官宇,手指着远处,扶着上官宇便走。 “阿宇!” 柳惜宁见二人要走匆忙喊出声,连声音都有些不似平素的柔和。 刚刚她问的话上官宇没应,他们两人一言一语的世界仿佛谁都进不去。 沈忻月听闻这一声急喊,从上官宇脸上移开目光,转向身侧之人。 只见是阿宁在侧,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怒意,此外,也是一身红衣。 沈忻月莫名想到那日除夕宴见她时吃的鱼,心里泛起来一丝酸味。 但是她按捺住一切飘忽的情绪,以一贯的笑颜淡淡笑道:“阿宁,王爷现下不太舒服,我扶他过去坐坐。你先自便,稍后比赛欢迎你来参与。” 抬头看刚刚在她身后的那群人已经渐渐走近,便又立刻吩咐不远处的下人道:“吉祥、瑞云,招呼好客人,余虎去端王爷的风寒药来。” 沈忻月不想多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上官宇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身子分明正在颤抖。 她不等柳惜宁回应,朝她笑笑便将上官宇带着去了隐蔽处。 —— “王爷,坐会吧。” 沈忻月用帕子拂去石凳上的落叶,期盼地看着上官宇苍白的脸,等他回应。 可是上官宇始终一字未语,双目还有些失神。 沈忻月只得伸出那只尚未被他抓住的手,搂住他的腰,用力将他往下压,这才终于让失神的上官宇平稳地坐在石凳上。 沈忻月心中难受,这才将将站立了十几日的高大之人,此刻仿佛又回到那圈地为牢的时候,满目冰凉。 关于上官宇为何惩罚自己,她私下曾向余虎问过,虽然余虎没有原原本本解释,但她大概有些了解。上官宇打了一场牺牲十分惨痛的仗,有好几位得力干将也一并牺牲。其中就有柳家一位将军。 他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柳惜宁对他有所责备? 那自己要怎么办?替他像柳姑娘道歉吗? 可是那柳姑娘分明跟上官宇关系密切,自己擅作主张过去会不会适得其反? 这病秧子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没有消停的时候…… 沈忻月有些不知所措,以往这个时候她总是对着他叽叽喳喳一阵讲话,管他爱听不爱听。而此刻,她竟然一口难受堵在喉咙,就怕一讲话,那难受就会喷发而出,不受自己所控。 上官宇抬头就见沈忻月眼里噙着泪,死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本是还陷在回忆里的脑子突然就被这一幕迅速拉了回,有些心疼。 想也未想,上官宇伸出一手径直揽住沈忻月的腰,一手就着那握着的手一拉,将沈忻月朝自己拉来。 沈忻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整个人就落入了上官宇的怀中。可下一刻她立刻意识到他的腿还未好,嘴里说着“不能这样压你的腿”,就要站起身。 可是上官宇双手都没有放开,顺势在她腰上一压,沈忻月便站也站不起。 “小月儿,让我抱抱。” 上官宇趴在沈忻月肩头呢喃。 这一可怜的请求一出口,本要起身的沈忻月便再也不敢动。 这可怜的病秧子,若是如此能安慰到他,也好。 上官宇紧紧地将沈忻月挤在怀里,脸埋她在颈窝里。 沈忻月的脖子渐渐地染了滋润的暖意,她不看也知道,那是上官宇的眼泪。 那一日他做了噩梦后浑身发抖又伤心至极,与现在的他如出一辙。 沈忻月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渐渐地抚上上官宇那宽大的背,跟哄着婴儿入睡般轻轻地拍着,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上官宇平复。 时间停止了许久,周围一片宁静,静到连每一个动作的感受都异常清晰。 熟悉的清香由鼻尖吸入胸腔,怀里的人砰砰砰的急切的心跳响地真切,上官宇听出那震天的响,心里的暖意如被浇灌了的春芽一下便开了花,那心中的荒凉彻底退却。 他再次抬起头时,眼里的神色已经与方才大不一样。 含在眼里的不是悲伤而是欢喜。 他指着沈忻月的心口问:“小月儿,你这里是不是又快了起来?” 沈忻月已经从上官宇背上收回了手,看到上官宇眼里有了光亮,她心口里堵着的那股东西才化了开去。 “嗯,有一些。” 沈忻月老老实实点了头,又有些皱眉,她还不懂最近几次这样的心跳急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跟我在一起,在别人面前也这样过吗?” 上官宇眼里的光更盛,要确认这个答案使他心里莫名紧张。 他还不确定,沈忻月心里有没有过别人,比如李安泽,又或是其他人。 沈忻月摇摇头,疑惑更甚:“王爷,你身上是不是挂了什么熏香之类的东西?我或许闻不得。” 刚刚就是上官宇与她靠的太近,他身上一股似有似无的龙涎香飘到了鼻子里,她就不合时宜地心跳加速。 她已经有过呼吸急促这个前车之鉴,凡是身体一些异常她立刻就会往熏香上面联想。 她没有这种经历,跟别的男子在一起从未如此。 只独独上官宇,这几日她凡是靠近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异样。 上官宇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忻月,剑眉微挑,心里甜地像是被她喂了一大碗蜜饯。 他异常熟练地对着不明就理的傻姑娘撒谎道:“呃……或许是吧,回头我换。” 沈忻月将信将疑地看着一本正经的上官宇,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他人已经不再颤抖,黑潭似的双眸也不再是刚才那种失神。 她兴奋又开心:“王爷,你这是好了?你没事了?” 刚说完又反应过来二人现在是十分别扭的姿势,唰地一下就从上官宇怀里跳了起。 上官宇又被这兔子一般的蹦跶晃了眼,手没来得及在她腰间缩紧,就见她人已蹦出去一大步。 他无奈地摇摇头,跟着沈忻月站起身。 他俯身对上沈忻月还因为开心闪亮亮的眼,勾唇淡淡一笑:“嗯,好了,或许,现在我已经有解药。” 他现在终于知道,沈忻月只要靠近自己,那些扑面而来的愤怒和自责就会被熄灭下去。她就如他的解药,他的救命之手,但凡她拉着他,他就能活下去。 沈忻月黑亮的眸子却有些慌张,她急急问道:“解药?刚刚你中毒了?什么毒?你吃什么了还是喝什么了?热吗?要不要喝水啊?” 一想到中毒就想起上次她也“中毒”,上官宇让她多喝些水。 上官宇瞧着面前这位一心急就有点语无伦次的人,心里哗然,沈忻月对他的紧张从来都是直接表现,非常直白。 脑中一点使坏的想法蠢蠢欲动。 “不用喝水。你先闭上眼睛。” 上官宇语气和神色又是异常认真,使得本就对上官宇毫无防备的沈忻月又对他信了几分,她听话地闭了眼。 从上官宇的角度看,只能看见沈忻月那闭着的双眸上方长睫微颤。 颤动地如同此刻上官宇的心,就想着与这位蝴蝶一起飞出去。 “别睁”刚一出口,上官宇就吻住了沈忻月的唇。 沈忻月只觉得腰身又被搂了住,足跟再次往上踮起,下巴被别人的手一抬,那吻便扑面而来。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她没有那么慌乱。那软软糯糯的感觉在嘴里荡漾开来,她莫名有些愉悦。 不自觉的,她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怯怯懦懦地伸了伸舌头。这一伸便被别人立刻捕捉,迅速拉到了对方那里。</p> 第45章 旧伤复发 突然的吸捕使得沈忻月有些意料不及,“嗯”一声嘤咛在嘴里闷闷出口。 只觉得腰上的手猛然一缩,对方的掠夺便更加猛烈。 她双手不知何时放在上官宇的玉带边,此刻抓着玉带借力轻轻挪了挪。 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小腹。 上官宇带着她的腰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又吻了一会才将她放开。 “小月儿,谢谢,我好多了。” 上官宇趴在沈忻月肩上,朝着沈忻月的耳朵悄悄讲话。 被刚刚一阵亲吻沈忻月已经面色微红,再被这暖热的气息一搅扰,雪白的耳朵便烧地更甚。 等她要说些什么时,上官宇已经离了她的肩,一身锦衣背对着她,负手在背站在前面,她正要叫声“王爷”,不想被他一句话打断。 “看够了就滚出来!” 上官宇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 沈忻月正在疑惑这话是何意,就见姜丽妍从灌木丛后不安地走出来,身后跟着柳惜宁,再后面不远处自然还有他们的婢女。 她本能地就往上官宇背后躲地更深。 她本是有些庆幸,上官宇高大的身子应该可以将自己严严实实遮住。可是随即又转念一想,上官宇分明说的是“看够”,也就是那二位刚刚分明看到了什么不说,还看了许久。 如此一想,沈忻月便有了一股怒意。 这种事情居然还有人来毫不避讳地围观! 这个地方,是她特意为上官宇平复心情挑选的清静偏僻之地,断断不会是哪个路顺路走来而已。 他们这样过来,必定是刻意跟随。 自己与上官宇本就是想要个清净之地,为何这些人还要这样穷追不舍? 上官宇分明是与柳惜宁说了话才旧疾复发,他们这样来,到底是何居心? 这么想着,沈忻月抛却了心里那丝被人撞破的尴尬,从上官宇身后无畏地站了出去与上官宇并立,想要从二人脸上一探究竟。 “王爷,我们是担心您,所以才过来看看,不料……打扰王爷与姐姐是妾身之罪,还请王爷恕罪。” 姜丽妍规规矩矩地墩身一礼,又无可挑剔地将话讲完。 果然是刻意为之。 “妹妹怎知王爷有恙?” 沈忻月平平常常地一问。方才上官宇病发时姜丽妍分明不在。 “回姐姐,是柳姐姐告知妹妹的,方才我到湖边时见姐姐扶着王爷远去,而柳姐姐在后面摔倒了才上前一问,才知道缘由,于是便跟柳姐姐一起来了。” 沈忻月顺着姜丽妍的话再转眼一看,柳惜宁红裙的膝盖处是有一些污痕,右手还扶着左手胳膊,似乎有一些痛苦,看着上官宇的眼里也有说不尽的难受。 沈忻月刚要说话就听得上官宇有些急切地问道:“阿宁,你的胳膊可有恙?” 她不得不将为何摔倒的话咽下去。 其实那湖边并不滑,而且方才上官宇和柳惜宁站的地方,是她特意为上官宇和五皇子选的,那地方地平而且幽静。 “阿宇。”柳惜宁说着话就红了眼眶,“很疼……许是旧伤又发了……” 疼,心里最疼。 刚刚阿宇与王妃……那副投入的样子,那副别人怎么也进不去二人的世界的样子,实在是太刺人。 分明自己与阿宇最早相识,分明阿宇说了要娶自己…… 沈忻月听闻柳惜宁所言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了一下,先前见到她时短暂冒出来的那丝酸味此刻又冒了出来。 她忍不住悄悄观察身侧的上官宇。 起初的时候,上官宇完全是一副冰冷的神情,一双眼睛里也是冰天雪地,但是不多一会就变的神情严肃,此刻已经装满了焦急。 沈忻月不是不理解,柳惜宁那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加上这一句如歌如泣的语气一出口,就是石头做的心恐怕此刻也裂开了。更何况是对她有所不同的上官宇。 先前她还不太清楚她与上官宇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经过仔细思考除夕那日二人的互相称呼,加上大年初一花灯节的传说,才知道二人不同寻常的亲密。 巧锦那日咋咋呼呼跑来问沈忻月为何不与上官宇出去参观花灯节,沈忻月一头雾水,以前又不是没有去过,年年都和李安心李安泽出门,为何偏生要与上官宇同去。 巧锦说成年男女去花灯节赏灯,一定要去挂一展花灯到“合意树”上,去求个情投意合。 想必那日他们也去求过。因为上官宇给了她一个红绸,她曾在那颗树上见过的。 柳惜宁说完话后上官宇没有应答,空气突然异常安静。 气氛凝重,尴尬无比。 最终,沈忻月抬头看向上官宇,打破了这场寂静:“王爷,既然阿宁受伤,不如请太医看看。今日比赛本也有几个太医值守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离开始还有些时间,送阿宁到厢房请太医来吧?” 上官宇侧头看向说话的沈忻月,点了点头。 柳惜宁本以为上官宇会像花灯节那日一样,听闻她旧伤会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手臂,哪知上官宇只是静默地站了好半天。 他的神色十分陌生。 柳惜宁心中无限落寞,仿佛上官宇是一把沙,她越抓紧,越抓不住。 —— “回禀殿下,回禀王妃,柳姑娘这手上伤是多年之伤,今日再次受创,恐怕得休养一阵才能康复。还有……” 太医在屋内禀报。 “本王看看。” 上官宇未等太医讲完便打断了话,想也未想,眉头紧皱,面上的着急又再次爬了上来,抓起柳惜宁的手臂就将宽大的袖子再次撩了上去。 疤痕,是那个地方。 他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似的,又将手扶上了那光洁的肌肤,伸手只轻轻地一用了力,柳惜宁便啊地痛出了声,眼泪就不住往下滴。 上官宇连忙收起手,盘算着,难不成当时他摸的骨头未掌握精准? 他直回了身子站定,俊朗的脸上阴霾却挥之不去。 这一表情一出现,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上官宇对于柳惜宁十分在意。 姜丽妍悄悄看了沈忻月一眼便露出一个没人看得见的笑。沈忻月看着面前二人一副目瞪口呆,虽然这样失控的表情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她就恢复了寻常,但恰恰是那一瞬,便被姜丽妍全数捕获到眼里。 宠爱王妃?呵,不过是心上人未至而已。 “太医,我年后是要回边塞的。可有什么法子固定住好让我路程方便些?” 待到上官宇回身,柳惜宁焦急地看着太医,眼里泪痕还未干净。 太医答道:“柳姑娘,你摔伤的手臂倒是还好,方才话未讲完,你的脚裸伤的严重,现在只是看起来还好,不久就会肿胀。恐怕一时半会不宜行走,还请安心休养些时日。” “柳姐姐,方才你为何不说啊?怪不得见你走路没有很利索,肯定很痛吧?你怎么能忍受住的?” 姜丽妍蹙眉讲话,说着说着似乎都要感同身受地哭出来似的。</p> 第46章 她漠视他 “就在王府住下吧。伤好再走。” 上官宇再次出声,眼里看不出情绪。他需要确认,她的伤为何如此。 沈忻月闻言抬眸看了一眼上官宇,他的目光还在坐着的阿宁身上,没有自己。 刚刚在花园时他还在怒喊“滚出来”,结果那位阿宁一出现,然后手臂一疼,他便没了一丝脾气,人直直地被他带到了主院他的院子,坐在她曾经日日陪他坐过的那个坐榻上,这也没有什么,或许心急担忧而已。 可是现在他要阿宁在王府住下养伤,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住在王府里…… 也没有先问她一句。 是,翊王府本就是他的。 沈忻月还在兀自想着事情,胳膊就被谁轻轻拉了一把,她转眼一瞧,是巧锦。 巧锦见她回头,连忙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真的?来了?” 沈忻月心里的所有不适一扫而空,连问话的语气也欣喜地不自觉提高了三分。 见巧锦十分郑重地点头,她的眼里立刻星光闪烁,连坐榻上的病人以及那人高马大一心扑在病人身上的人也放不到眼里。 正好没人说话,沈忻月便有些开心地开口:“王爷,既然阿宁需要修养,妾身会安排人好好在府里伺候着。今日比赛还有些事,妾身先告退?” 上官宇转头一瞧,沈忻月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期待的神情。 他还来不及给她回应,沈忻月问完话便以从来没有对过他的礼节向他墩了身,然后随着巧锦奔出了门去。 真的是奔,出门的时候还在那她跑了千次万次的门槛上略微拌了一脚。 姜丽妍见状更是不解,王爷口里亲热的阿宁分明还在这里,王妃方才的失落也是显而易见的,怎的这突然就已经转了心情,欢快地飞奔了出去? 这点不对劲上官宇自然也看到了眼里。 “虎子,安排两个人,送阿宁至‘西园’养伤。阿宁,你好生休息。” 话吩咐完了后也没再等柳惜宁回应,便也随着沈忻月的脚步急急出门。 —— 柳惜宁今日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失落难受夹杂着一丝喜悦。 在她被王府婢女扶着走去西园时,由于被阿宇安置在了王府,好在心情最终是落在欣喜上。 阿宇心里挂念着她。她有机会。 她也不是不清楚上官宇对她二哥的愧疚。据说那日他带回柳立的尸身后,在他灵前陪了三日才走。 她今日故意提了“哥哥”,只是想让他记得他与柳家是有些过往的。 却没有料到上官宇立刻脸色惨白,咳嗽不止。 难道四年他都没有放下吗? 可是柳家本也没有人责难他,作为军中之人生死本就有命,这点父亲和哥哥们早就说了多次。 还有,这胳膊…… “姑娘,怎么了?可还痛?奴婢这就回府取药来。” 茯苓见柳惜宁抚着胳膊,焦急地问道。她家姑娘的伤是旧伤,几年了,经常疼痛,药都是每日服用的。今日到翊王府本没有料到会住下来,也没有再备。 柳惜宁点点头,道:“回去收拾些东西再来。既然要在这住下,还是得寻着事情做,把我的绣绷绣线也带来吧。” 她为他绣的还没有绣完。 —— 上官宇急忙跟着沈忻月出去。 那一身红衣正在前面很没有大家闺秀风范更没有王妃风范地欢快奔跑。 所幸她跑的方向是王府大门,而非花园方向,否则这幅画面不知又要被多少盯着翊王府的人传出,再添油加醋传至整个都城,甚至皇宫。 毕竟王府练兵场改成的练马场刚刚初具规模便,消息便已经如长了翅膀的蜜蜂,带到了都城各家的花坛里。 上官宇跟着沈忻月,虽然他的腿光靠走是跟不上那疾如风奔跑的,但上官宇不是普通人,沈忻月跑一个院子,他便纵身一跃也就悄悄落到了她身后。 他心中不甚疑惑,说是比赛有事要处理才出了屋,为何去的方向又与冰湖大相径庭。 好在不多会他们就到了王府大门,上官宇也终于得到了答案,虽说这个答案有些残忍——他跟到大门时,沈忻月兴高采烈地奔向了一个人的怀抱,一个男人的怀抱。 “表哥!” 沈忻月抱着男人就兴奋地喊叫,喊完双肩就开始颤抖,从背面看,应该是哭了。 “月妹妹,莫哭了。” 表哥温柔地说话,伸手抚摸住沈忻月的后脑勺,一边安抚一边在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呜呜呜呜……表哥……呜呜呜呜……” 人就是这样,别人一喊别哭往往心中的哭意将会更甚。沈忻月一听让莫哭,也不知哪里来的委屈,更是哭地上气下气不接。 沈忻月哭地有些惨烈,表哥看着有些无奈,不过刚见面而已,这小姑娘怎么与小时候一样每次都哭地惊天动地。 再抬眼时便看到了沈忻月身后有些薄怒的上官宇。 他立刻道:“不哭了,不哭了,这人来人往的,你现在可是嫁人了,你看你家夫君还在你身后站着。这样哭起来可不让人笑话。” 表哥的话虽然也不大声,却也能传到上官宇那处。 上官宇闻言向前走了一步,想要伸手拉开沈忻月。 “才不是夫君,他只是个王爷……表哥,呜呜,你就让我抱一会吧,下次又不知道几年了……呜呜……” 沈忻月埋在表哥胸前的声音虽然有些断断续续,话也虽然只能使得表哥听到,可要怪就要怪那上官宇的超乎寻常的耳力,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伸出的手被话冻地悬停在半空中。 上官宇的一片丹心有些气闷,他还站不起来的时候沈忻月常常夸“我夫君好看”,甚至还说过要带他出门炫耀,也不知从何时起沈忻月再也不说他是他夫君,如今在人前还说那只是个王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计较一个小小的“夫君”的名声,明明“王爷”更显得尊贵。 他想,或许是沈忻月提到“夫君”时眼里总是充满了期待,又或许这简单的两个字仿佛有不一样的意义。 时间又过了一会,等沈忻月收了眼泪,那难分难舍的二人才在翊王府大门分了开。 沈忻月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举着帕子擦拭干了一双哭红眼睛便又兴致勃勃地讲起话。 “表哥,我们今天有冰球比赛,你进来瞧瞧!我现在比以前厉害多了,整个王府山下现在都会冰嬉。你进来跟我一组去比比!” 表哥见沈忻月终于恢复寻常,那揪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在下顾以润拜见翊王殿下!” 顾以润拱手见礼。 沈忻月提醒的是,面前这位峨冠博带锦衣华服之人并非表妹的夫君,而是一位天家王爷。 方才沈忻月当街拥抱自己就已经有失礼节,现下若不见礼则说不过去。 “顾公子免礼。” 还站在沈忻月身后一步的上官宇抬手。原来沈忻月母亲一族姓顾,这倒是个新认知。 沈忻月拉着顾以润的手腕便往王府内进,边走边道:“礼也见完了,跟我走吧。我们今日定要将他们打到落花流水!” 上官宇心中有些奇怪,沈忻月无论何时一向只顾着自己,她今日拉着顾以润往内走时,不仅是一个眼神没给,甚至有些漠视,好像她不太待见自己似的。</p> 第47章 是一根刺 翊王府清冷的湖面一改往日,热闹的欢呼此起彼伏。 一场场冰球比赛正打地酣畅淋漓。男女老少、奴仆主人,尽数参与其中。 湖大冰厚,球场分了两处,抽签组队的小组分了八组,两两对决强者胜出,八组选四组,四组再出两组进行最终对决。 上官宇如他所言运气奇佳,竟然在八组里抽到了与沈忻月一模一样的颜色,与她组成一组。 他兴奋地朝沈忻月摆了摆手,炫耀着与沈忻月手中同色的纸条,桃花眼微眯,似乎在告知沈忻月“你瞧,我早就说过一切尽在自己掌握。” 沈忻月带了些勉强在远处朝他笑笑,心想“一组又如何?” 她转身与王老板熟络地聊天,没有再去管上官宇。 比赛中她的表现一如既往——迅捷又准确,加上整一组的能力都甚是优秀,不一会便轻松胜出。 虽然她面上没有特别表露,但胜出后再没有如第一日那样开心地朝着上官宇奔赴。 她的脑子里上官宇在众人眼前抚摸柳惜宁光洁手臂的那一幕挥之不去,柳惜宁坐在主座上的倩影也在不断重现。柳惜宁不是正妃,那个位置一般不会那么直直坐上去,可当时进了屋上官宇却是让她在那处就坐。 沈忻月仿若再一次吃到了除夕宴和柳惜宁一同出现的那条鱼,只是现在的回味不仅是酸,还似乎吃到了里头的一根刺,恰好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头里。 “小月儿,你今日怎么不来跟我击掌庆祝了?” 上官宇不计较沈忻月刚刚扑到顾以润怀里的事,在好几次对决胜出他的等待都没有得到回应后,忍无可忍提出了心中疑问。 “王爷,人这么多,别的皇子皇子妃也没有如此高调的。我们本就赢了许多,也得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是?第二场开始了,走吧!你不是说要将对方杀地干干净净么?” 沈忻月话说地有理有据,对着上官宇的面上也没有特别的情绪,嘴角还是浅浅的笑容挂着,甚至那双眼睛也还是那样亮晶晶的。上官宇却莫名觉得从里面再也看不到先前那种只停留在自己面上的凝视,不过这一点的恍惚在接下来接二连三的胜利喜悦中也渐渐被冲淡了去。 再一次胜出打到第三场的时候,沈忻月实则已经气力不足。若是以往恐怕她准会毫不犹豫下来换人,今日却有些鬼迷心窍,似乎要把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一丝不剩用光才能得以解脱。她不仅没休息,反而跑地愈发勤勉,球打地愈发用力。 “小乐,哈哈哈,再这么打下去我们组一定会赢!” 中场休息时,与沈忻月一组的王老板满目笑容,神色得意。有上官宇和沈忻月两名得力干将,赢对方应该轻而易举。 “王老板,对面那组可是有我师傅,赢得了他可不容易。呐,白衣服那位。” 沈忻月一手执球杆一手往顾以润身上一指。 “哈哈哈,顾公子的身手我当然不敢小觑,不过我们这组可是还有王爷啊!你们夫妻齐力可断金呐!” 王老板说着话往沈忻月后侧方一看,上官宇不愧是天赐之姿,速度与技术均是一流,若没人告知他定不会知晓,如此能力居然才练习了短短十几日。 沈忻月垂眸一瞬,并未接王老板的话,也没有回身瞧上官宇,只是对着王老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朝着顾以润奔了去,聊了好一会才重新回了场里。 最后的对决尤为激励,双方你追我赶,难舍难分。 眼见最后再夺下一球就能将对方战胜,沈忻月使出了浑身仅有的力气,提起球杆便往那球处冲了过去。可是她一没有掌握好速度,二身子疲惫到失力,冰上跑地过快,生生与那小球擦肩而过,待要停下时却为时已晚,超过一长段距离后,身子直直往前猛烈地摔了下去。 沈忻月小时候摔过无数跤,没人会扶她起,若是不小心被继母一众人瞧见,还会借机嘲笑一番,摔倒就站起这件小事她算是从小就学了会。 今日亦是如此,她摔倒的瞬间身体就下意识要重新站起,可是她刚一挪动,就发现情况有些糟糕。 “啊……”,她不禁低声呼了一声疼。 抬手一看,死死地握了球杆的手背、未握球杆的手掌破了几条划痕,有些狰狞。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使她起不来的是右腿,膝盖直接着地,不,着冰。她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浅浅的叹息——自己终究是伤了。 赛场上几乎没人看见沈忻月摔倒的瞬间,一众人注意力全在那最后一搏的小球之上,哪顾得了摔倒这样一个赛场上常见的小事。 沈忻月在冰上坐了一会,不多久就传来一阵欢呼,原是上官宇进了那最后一球成了最终的获胜者,众人纷纷围了过去与上官宇祝贺,一时间他便成个整个湖面的中心。 待沈忻月再看向上官宇心中隐隐渴望他记得自己的时候,他早已被人围到水泄不通,埋没在一众人堆里,留给沈忻月的只是周围一圈人争先恐后的背影。 湖边的巧蓉巧锦自然从头到尾目光都追随着沈忻月,待比赛一结束二人就带着瑞云直直往她面前冲。 瑞云在沈忻月面前墩下身,急切道:“主子,我背你。”巧蓉巧锦作势扶起沈忻月,沈忻月刚伸出手,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胳膊。 “你没事吧?不要擅动。” 爽利清朗的声音落在耳边,沈忻月抬头,高大的男人逆着光躬身在眼前,英俊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靥,左侧面上竟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沈忻月的目光被他的笑容一炫,怔怔地问道:“你是?” 男子收手蹲下身,和她一起并肩坐在冰上,再一笑:“哦,忘了自我介绍么?上官铭见过五嫂。” 沈忻月视线紧盯着他的眸子,回了一笑,开怀道:“原是七殿下,怪不得是个美男子。你往旁边去些,我要回去了。” 也不知为何,这位七皇子一出现,沈忻月就觉得心中对他无比亲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不管是他那明朗的笑容,还是那闪着点点星光的眸子,她都觉得十分熟悉,不由自主地就对他说话十分随意,好像二人之间本不该有所距离。 一见如故,大抵如此。 上官铭似乎也对沈忻月莫名在意,他看了一眼前方奴才等候着的后背,朗声问道:“我来背五嫂如何?” 沈忻月本是想邀请他去一并去院子里喝茶,可是一想到自己受着伤行动不便,过会邀请人去了也无法好好聊天,便放弃了这个奇怪的冲动,轻笑一声,回道:“不用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让人背的。你去好好玩吧,我得回去治伤了。等我伤好了,邀你看戏如何?” 沈忻月清澈的眸子黑亮又水润,看着人只让人觉得十足诚恳。 上官铭舒展眉眼,梨涡再现,他答道:“好啊!五嫂不要忘记,弟弟会等着你。” 上官铭口中“弟弟”二字一出口,沈忻月心尖一软,是的,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就是自家的弟弟。她笑说着“好”,这才伸出手朝巧蓉巧锦手臂去攀附。</p> 第48章 心生裂痕 “今日我谁也不想见,传令下去,除了巧蓉伺候,所有人都别来打扰我。” 待到太医给沈忻月包扎完伤口从乐苑退下,腰酸背痛的沈忻月恹恹地躺在床榻上,朝着一屋子奴才吩咐。 巧蓉道:“是,主子,湖面那边主子放心有吉祥打点着。你就安心休息吧,太医说了你这腿暂时不能挪动,至少一个月都不要走动,万事吩咐奴才们即可。” “好,瑞云去找表哥一趟,就说我说的,不用再去客栈,就在王府安置。都退下吧。” 沈忻月再也不想再说一句话,迅速就将一众人打发。 “谁也不想见”自然也包含上官宇,自从她搬了院子,连续几日他莫名其妙都歇在她这里。 沈忻月说这话其实有点没有底气,本打算就趁今日自己病了给他开个头让他不要再来,转念一想,上官宇现在的院子里可还有等着的香玉,其实也用不着自己如此多此一举。 她苦涩地朝自己笑笑,若说忙碌了一日的脑子连带身体到底想通了什么事,那就是——她沈忻月不是上官宇的唯一。 上官宇先前已经有个侧妃姜丽妍,现在还有个看起来就快过门的柳惜宁。 沈忻月不禁想起自己那多娶的爹,想必娘亲在世时他也是如此一个接一个地迎入门。 果真自古男儿多薄情。 在沈家她是那十二个子女之一,没想到嫁了也是如此一小份。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但是沈忻月是个执拗人,若是做不到被人全心全意,自己也不想交心于人,付出仅有的一腔热血。 毕竟受伤惯了的人,最会的事就是保护自己。表面笑地越开心,私下伤口疼地越狰狞。 想通了这件小事,她先前那堵在心口的情绪便化了开去。决定好明日安排吉祥去将那新买的院落整理整理以备不时之需,便想着金锭子们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夜却不同往昔,通常与上官宇一个卧榻时,她仅会在他咳嗽时醒来,而如今,也不知到底醒来多少回。 —— 上官宇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会在沈忻月这里吃个闭门羹。 外院的人拦不住他,他大步就要往沈忻月的内室去。 巧蓉见他来势汹汹,不像能等的模样,挡在门口直跪了下去:“王爷,主子今日实在劳累,现下已经睡了,吩咐过任何人不可进。还请王爷体恤,不要扰了主子。” “睡了?这么早?” 上官宇收回推门而入的手,心里有些不敢信,晚膳都没吃,照理沈忻月不会这么早安置。 刚才他从人群中终于挤出来时一直在找她,想同她分享二人齐心协力赢下来比赛的喜悦,可是任他怎么找寻,湖面也毫无沈忻月的身影,连她的两个贴身婢女也已经不在湖边等候。 他连忙找瑞云和吉祥问话,吉祥只说主子已经回苑里。而瑞云却是在顾以润身边与其一阵言语,他凝神听了几句,大意则是沈忻月让顾以润在府里先住下,明日去她苑里再叙话。 巧蓉见上官宇停下脚步,立刻再次出声:“回王爷,正是。主子太疲累,回来连晚膳也没有吃,便直接歇下了,奴婢们不敢撒谎。还请王爷移步去他处安置!” 今日柳惜宁的事巧蓉已经从巧锦口里得知个一二。 巧锦上前告知沈忻月顾以润到达的消息时,那柳姑娘竟是大喇叭坐在主院的主座上。 巧蓉问当时主子是什么样子,巧锦答自己上前时主子有些愣神。 回乐苑后尽管沈忻月未曾对此事有任何言语,但是那双眸子里的落寞还是不自觉有所流露。 巧蓉想起湖上沈忻月倒下去那一瞬,她摔地不轻,也曾回望过一眼上官宇,可惜那时浑身一股热血要胜利的上官宇,全部身心都沉浸在追赶那球的世界里。 “如此,本王便回主院,明早再过来陪王妃用早膳。” 上官宇抬头往卧房方向看了看,是没有明灯,想到今日娇弱的沈忻月竭尽心力连跑了三场,力困筋乏也在所难免,便也不想再打扰下去。 “王爷,那……柳姑娘处,可还需要奴婢这边调派些人去主院伺候?” 巧蓉趁上官宇转身前,鼓足了勇气想要替沈忻月做一个确认。 她的问话很明显,安排奴婢是去主院伺候柳惜宁。主院先前未有奴婢,除了余虎便是几个小厮,自然那几个奴才伺候柳惜宁不合适。 可是上官宇心思未朝主院那句想,只是想到方才自个走之前已经吩咐了余虎安排人,便开口拒绝:“不用,本王已安排。” 巧蓉闻言心里一沉,本来心里还抱有一丝隐隐的期待,现在却被上官宇一句话扇地稀碎。 怎么也没想到柳惜宁入府第一日就被王爷安排歇在他的主院里。 再想到自家主子几个月如一日甘当下人似的尽心尽力伺候上官宇,两人不过在乐苑只短短亲密了几日,便被一个连妾室都不是的女人占了承宠的先机,她连回上官宇话的语气都冷了三分:“如此奴婢便不再让人去主院叨扰柳姑娘,恭送王爷!” —— 第二日上官宇到乐苑时沈忻月已经用完早膳,坐在院里秋千上悠悠晃着,腿脚不灵活不能走动,她便穿了更厚的衣裳、捂着暖和的狐狸毛白袖筒自顾自乐着。 巧蓉昨日与上官宇在外的对话她听地一清二楚。 她猜想,昨晚他在还没有让人进门的情况下便宠幸了人,今日来这里吃早膳无非是顾忌她正妃的身份,想堵住她的口而已。 其实大可不必,她自认为并不是那么在意,若不是自己腿伤了不便走去衙门和离,连那王妃的身份她都可以让给别人。 “小月儿,你这么早?不冷?” 冷不丁一句话从沈忻月背后传来,思绪还在飘的她被吓地一抖,待反应过来是上官宇已来,勉强转头去平淡地打了招呼。 “王爷早,不冷。” 她的目光只在那深紫锦衣上方谪仙的面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去。 似乎那脸上是一团灼人的火焰,多瞧一眼都能烧地眼睛生疼。 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他那“小月儿”的奇怪称呼,反正总归他是尊贵的王爷,就是叫她小猫儿小狗儿都可以。 “你平素不是要睡到辰时末?” 上官宇倒是有些诧异,这最爱睡懒觉的人今日竟然如此早起。 他特意提早过来见她,昨日分开一夜,她不在,那被窝都感觉是凉的。 “昨夜睡的早了些,今日自然就早起。王爷,早膳在屋内桌上,你去吃吧。我太饿就先吃了,恕我没有等你。” 沈忻月嘴角仍旧淡淡笑着,语气也是似如平常。 只是她心里已经有了裂痕,那先前泼出去的热情,被她尽数收了回去。 礼貌地回了上官宇后,她的左脚轻轻点了地,秋千便再次缓缓摇了起。 她知晓上官宇今日会来早膳,故而特意选了这里。此处有一好处,院里大梨树仅挂了唯一一个秋千,无多余的地方可坐。她一旦晃动起来,身侧那人若是独自站着,便有些突兀。 只是没想到上官宇回的却出人之意。</p> 第49章 心生凉意 “我没饿,我陪你。” 上官宇说着就跨了几步,站在了沈忻月身后,抬起手掌好心地往她背上推了一推。 毫无预料地,沈忻月突然就在秋千上飞了起。 上官宇虽然使的力气不算大,可是毕竟也是一个男人的力量,沈忻月坐在秋千上本就是前后随便摆动做个样子,拿此来拒绝与上官宇呆在一起而已,并未曾想过要真的晃荡这个秋千,因此坐地也不算正正当当,如此一来,这突然的一飞立刻便使她吓到了惊慌。 她连忙将捂在袖筒里的双手抽出,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秋千两边的麻绳,雪白的袖筒随着秋千摇晃滚落在地上,沾上了许多脏脏的灰尘。 而手上这一抓对于沈忻月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她那一掌手心和一只手背早在冰上被划拉开,伤口未愈,此时手上一用力,火辣辣的疼痛便立刻钻进了皮肉里,使她痛彻心扉。 “呲……” 沈忻月紧紧咬牙,皱上了眉。 可在她身后的上官宇压根没有瞧见她痛苦的表情,兀自沉浸在与沈忻月一起的喜悦里,看到沈忻月摇退回来自己身前,又再次好心地将她往前推了一推。 沈忻月的疼痛更烈,侧头向左,语气饱含怒气:“王爷你别推!” 可是这声音随着摇晃的秋千已经被风吹地没有情绪,落在上官宇耳朵里与平时沈忻月闹脾气的样子无甚差别。 他高声问道:“小月儿你是怕了?无事,你若是掉下来,我接住你。”说完就往那紫色的背上更重地一推。 这第三推,直将沈忻月的本来咬牙控住的泪推出了眼眶。她的心上似乎被谁抽了三鞭,那疼痛从皮肉再往内里窜入了骨髓,并且从头蔓延至尾。 巧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见到沈忻月紧咬嘴唇双眼含泪,那只受伤的手紧紧握着秋千绳,心里咯噔一声,立刻丢下手里的物什,朝沈忻月冲了过去。 “主子,主子,这样不行,停下来,停下来,快停……” 巧蓉慌张地扯住那晃动的秋千,人也被那秋千晃地差点倒地,好不容易才将那摇晃的人稳定下来,弯腰捡起脏了袖筒,急忙地将灰尘拍掉大半,便毫不犹豫将沈忻月的双手塞进那袖筒里。 “主子,先捂好,千万不可受寒,奴才这就去取药!”巧蓉的声音又紧张又急,讲完就又小跑了开去。 两人都背对着上官宇,突然停下使得他还是有些不解,荡秋千不是越高越好,为何二人对此事却有些警惕? 还没等上官宇知晓原因顾以润就已经从外院快步走进,他昨日就已经从瑞云处知晓沈忻月受伤之事,可是碍于她已经歇下不便来见,今晨特意起早前来探望。 顾以润停在上官宇身前躬身一句“请王爷安”,便往沈忻月身前去,剑眉紧皱,问话的声音急切:“月妹妹,伤的哪里?” “表哥……”沈忻月有些哽咽,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滚落,伸出袖筒里的双手往顾以润身前一递,又指了指右边膝盖:“好疼,这里也疼……” “怎的这么不小心!”顾以润忘了一切,拉着沈忻月那通红的手掌就往嘴边扯,朝着手掌直吹气,边呼边说:“呼呼就不疼了哈,别再哭鼻子了,都多大人了,过会哥哥就给你上药。” 沈忻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再大我也是妹妹,表哥你好好给我呼,我……” “放开!” 上官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二人身边,手搭在顾以润肩膀,从泛白的手指来看,那手是使了些力气。 沈忻月抬头一看,那人双目一派戾气。 顾以润感受到肩膀的不适,立刻放开沈忻月的手,维持着半躬着的身子利索地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抬起:“王爷恕罪,在下一时心切,未想冒犯了王妃。” 沈忻月这才明白那人的戾气从何而来,自己再怎么也算他占住的坑,即使空着,怎有让别的萝卜过来看一眼的道理?哪怕这萝卜根本不想占坑。 她思忖着怎么替表哥将上官宇的火气灭下去,只是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手也还未收回袖筒去,上官宇就突然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为何不告诉我?” 沈忻月被这一抓再次吃痛,今日他是第四次如此!她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鼻尖发红,怒从心起。 “王爷,我说了有什么用?你方才有没有听?现在是抓着我做什么?嫌我的手还不够痛不成?”沈忻月不顾一切委屈地说着。 上官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力太甚,连忙松开沈忻月的手,墩身朝向她,语气低柔又关切:“我方才太急,并非故意。你可还有哪里伤着?” 沈忻月噙了泪的眼抬眸一看,这人神色温柔地完全不是那清冽的上官宇,眼里眉梢竟然有浓浓的愧疚之意。 他这幅样子以往从来就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上官宇应该是高傲的、冷漠的、清冷孤傲的。 今日的愧疚是为何? 是因为她吗? 他既然有了可人,为何又来假惺惺地招惹自己? 沈忻月只觉得喉咙发紧地不能言语,抿住唇憋着泪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回避地看着上官宇,眼中是一派冰冷,嘴里低低说了一句:“不劳王爷费心。” 上官宇不敢相信这样陌生的话语竟然出自一向爱黏着自己的沈忻月之口,顿时身子有些不稳,眼睛不解地看着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何意?” 沈忻月没有怯懦,不知道他这突然的温柔模样昨日在别人处又是如何情深一往,心中漫起一股怒气夹杂着勇气,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些:“妾身方才说,妾身无事,不劳王爷忧心。” 上官宇被她的一句明显是要拉出两人距离的“妾身”立时怔住。 他看着昨日还依靠在自己怀里支撑着自己的人,现在面上已没了一丝笑容,眼神没一丝热度。迷人的双目含着泪,却不对着自己哭。 而方才那一瞬间因为手掌受伤而生出的软弱样子全是朝了顾以润展示。没成想,在她心里,自己与她那表哥竟能有如此天差地别。 上官宇心里凉了半截,本准备再次搂住沈忻月的手也不敢再往前伸,手指收回手掌中狠命地握了一握,有些落寞地站直高大的身子。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从昨日起,从顾以润出现那刻起,她似乎就对自己和先前有些不同,保持着难以接近的距离。恐怕连昨夜沈忻月不与自己同睡也与顾以润的出现有些关系。 他转头看着那还躬着身的顾以润的身姿,那人有着与沈忻月几分相似的容貌,俊美绝伦,通身还有一派和煦的气质,那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温和,当真人如其名,温润如暖玉,润物细无声。 再看了一眼秋千上已经垂眸不语的沈忻月,上官宇心里泛出一丝酸楚,自己一大早到此却遇见了这一出“兄妹情深”。 上官宇正犹豫自己是不是最好离开时,余虎走近他道:“主子,柳姑娘方才着人来请您,说是若主子未用早膳便请去用早膳,若用了,便请您去一起午膳。还有,……” 余虎朝着上官宇附耳又悄声讲了一句。 “本王知道了!这就去!”</p> 第50章 那狗东西 上官宇闻言当机立断就转身而去,走出去几步又忽然停下脚步,再转身对着背对着自己的沈忻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话刚落便大步迈出了乐苑。 沈忻月心中冷笑一声:可果然是郎情妾意,吃个饭也能这么急切。 —— “月妹妹,这又是何苦?” 看着上官宇远去,顾以润直起身,看着巧蓉替沈忻月涂着药,嘴里一阵惋惜。 他太了解了,沈忻月从小就是嘴巴厉害心肠最软的主,今日那故意疏离上官宇的几句,定是心有什么怒气。 沈忻月敛了情绪抬起头,水盈盈的双眼看向顾以润:“表哥,你别看他假惺惺来问候我,我这才进府多久,他就跟别的女人好上了。现在他的主院还有个柳姑娘,人都没有进门,就直接安置在了主院。” 大鄢虽然民风开放,可也没有人还没过门就共居一室的。 沈忻月很想骂上一句“上官宇就是个狗东西”,可是话到嘴巴又觉得有些粗鲁,这句话活生生被咽了下去。 顾以润看着面颊染红的沈忻月,轻轻摇摇头:“表哥看他不是这种人。昨日我可是看见了的,牵着你依赖地紧。” 沈忻月听顾以润这一句维护上官宇的话,娇美的容颜上却是怒气更甚:“表哥,你怎么帮着他说话?哼!好意思牵着我,上午还要死不活的,晚上就跟别人……,没良心的狗东西!” 沈忻月想到上官宇那时候不仅是牵了自己的手,甚至还亲吻了自己,可是转头就宠幸了别人,心里泛起一股恶心,抬手往自己的嘴唇上狠狠擦了几口。 擦完似乎还不解气,又抬起没有受伤的脚在地上恨恨跺了几脚。心里再次骂了一句狗东西。 顾以润被沈忻月口无遮拦一句骂立时呛住,没想到沈忻月现在急起来连王爷都敢骂。 他道:“狗、狗东西?话可不要乱说,如今他与你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别让人听了笑话。” 沈忻月被顾以润一提醒,面上虽然不显,仍旧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心虚——是,除夕宴她已知晓,上官宇是异常尊贵之人。而且他那脾气也不好。 不想再谈论上官宇,沈忻月缓了缓情绪,让巧蓉巧锦将自己扶紧屋内,坐下后,恢复到明媚的眸子看向顾以润:“表哥,你这次来都城是为何?要停留多久?” “月妹妹,陛下调我进兵部任职,年后上任,我提前来置办宅院。”顾以润的语气是一贯的温声。 沈忻月闻言眼神微亮:“当真?表哥以后我是不是经常能见你?” 顾以润笑道:“当真。有这么开心?” 沈忻月的心被表哥来的喜悦充盈,眉眼弯起:“开心呀!” 自从丧母后沈忻月就是被放养的孩子,无依无靠,唯一能仰仗的仅仅是顾家舅舅家的关怀。先前相隔太远,如今顾以润能在近处任职,对于沈忻月而言便是意外之喜。 —— 从乐苑出来后,上官宇并未去柳惜宁处,而是翻身上马去了都城北郊一处小院。 余虎在院外站定,上官宇迈步进来。 不大的院子,中间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斑驳的光影从树枝缝里洒下。屋子简单却十分整洁,三间小屋并排而立,都有一扇雕花木窗。因着年久风吹日晒,门框窗框上朱红的油漆都已经剥落了。院里一侧的竹架上晾了几件粉、白、蓝的大小衣裳。 上官宇推门进了中间那屋,天光大亮,雪后晴朗,屋内明净。 一位青衣男子端坐在正中央坐塌上,坐塌中间一个棋盘,棋盘旁边放着一壶茶。男子手指捏起一个黑子正要落下,白净的额头上有一条细小的疤痕,眉头紧锁着,看起来是在愁如何下子,显得心事重重。 见到上官宇到来,男子眼里有些惊讶,随即收回目光淡淡地问了句:“殿下来了?” 话虽然是尊称,语气却随便的很。 上官宇在一旁自顾自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晌才开口:“秦二哥。” 刚喊了一声,汹涌的回忆便扑面而来,那些倾盆的大雨,皑皑的雪山,无边的血色,一暮暮闪现。 八尺男儿红了眼尾,余下的话便没了踪影。 男子见他停了话,捏着黑子的手未动,扯开嘴角嗤笑一声:“怎么?腿刚好就要跑我这来哭了?你的小王妃没来?” 这段时间他可是听闻了许多翊王爷与宠妃整日形影不离的事,倒是没有想到这人来了却没有带那小尾巴。当年在军中几人可没少笑话他,因为那遗命要忍好几年磋磨成老雏儿才能娶妻生子。 上官宇摇摇头,抓了一把白子,对着棋盘叹了口气:“你为何要见他?” 男子撇了一眼高出自己半个头的上官宇,放下黑子,抬手自己饮了杯茶,语气平常:“原就是我欠他的,若不是我抢了他的惜儿,这些年他也不会到处寻我,执着于我的人头。如今我已经苟活了这几年,享受了这几年天伦之乐,是时候还他了。” 上官宇皱了皱眉,落了一白子:“嫂子和侄儿怎么办?你不管了?” 男子淡笑一声,终于落下一个黑子:“这不是还有你嘛?先前我是不放心,担心他们母子无人庇护,周恒会将她抢回去折磨。现在你露面了,是时候帮我照看一家老小了。昨日他来的时候他们母子都不在,他不知道惜儿与我已经有了孩子。” 上官宇没有应话。若是他同意了,秦意便更无后顾之忧,任凭周恒处置。 虽未等到答案,秦意心知上官宇已经听进去他的话,自顾自讲道:“我还得感谢你,当年若不是你救我,我也死在胡人堆了。只是好不容易捡了这一条命,没想到最后还得白白送给那姓周的,哎,我可真是替自己可惜。” 上官宇语带干涩道:“若不是我下令,你也不会去探虚实,也不会掉入陷进,害得他以为你是通敌。说到底是我的罪孽。周恒不敢动我,只能将气撒你身上。” 秦意又看了眼上官宇,落下一个黑子:“呵,你倒是挺会往自个身上揽活。还不是因为他的女人爱上了我,关你何事?事实真相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意那一个小心眼的。通敌不通敌的,不过他一张嘴罢了。说到底,我也就是为了一个情字败给了他,不过我不后悔,惜儿与我相爱是我此生之福。” 说到这里秦意眼里露出几分欣喜,抬眸打量了一番上官宇。身量更高了些,脸色还有些苍白,跋扈的神色却比几年前柔和了许多,他打趣道:“倒是你,这几年怎么劝都不出门,现在怎么想通了?是那小娇妻的功劳?”</p> 第51章 连你也是我的 上官宇耳尖有些发红,点点头:“想保护她,所以不想死了。” 秦意长叹一口气,舒展道:“那便好,你如今已经有所牵挂,我看也长大了,自罚了这几年也够了,别再执着于往事。”随后沉思片刻,试探着道:“要不要去看看我哥?” 上官宇捏了白子的手指顿了顿,苦涩地勾了一下嘴角,低落地回道:“我不配。” 秦意仿佛对上官宇的反应有所预料,摇摇头:“配不配的,你说了不算。他心甘情愿去的。” 上官宇没再言语。 静了半晌,棋盘上的子也落完毕,又是一个平手。 秦意这才起身,走到上官宇身前正正跪下,上官宇还未来得及阻拦,秦意便道:“殿下,惜儿和小奇我便交与你了,三日后我入宫见陛下。” 上官宇只是叹了口气,正色道:“秦二哥,我定不辱命。” —— 顾以润在乐苑和沈忻月聊了半天又吃了午膳,午后便跟着吉祥出门去寻院子。 这一日沈忻月魂不守舍地在屋子里坐了大半天,也不知怎么的,连平常最喜欢的图画本子也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上官宇盯着她极尽温柔的眼眸不断出现,每当这时她又觉得手都没有那么疼了;但是耳朵里却又翻来覆去回荡着上官宇一听柳惜宁请一起去用膳便回答的“这就去”,那疼痛仿佛又变得猛烈了些。 就在这一会熨帖一会煎熬的反复中,一日终于过去。 沐浴完毕后沈忻月早早就坐在床榻上,挽起裤腿自己将药膏往右脚膝盖上轻轻抹着。 乳白色的药膏覆在红肿的膝盖上的时候,她突地想起回门那日,上官宇在她那被推倒后血淋淋的双上手抖的白色药粉。那药虽然沾上那一刻很疼,但确实是如他所说“良药苦口”,没多一会不疼,而且第二日伤口便愈合住。 想到这里,她翻出两手仔细看了下两只手掌。左手被冰面划地再一次布满无数细痕,而右手上原先有的细细碎碎的疤痕已经几近全然消失不见,只还有离手腕很近的掌上还有个跟芝麻大的一只小圆点。她又将右手手背翻过来,哎,红地惨不忍睹…… 两只手都在火辣辣地疼。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涂些上官宇那些药粉就好了,那药疼一会后就堪称药到病除。 可随即又想到上官宇那毫不知羞拉起柳惜宁袖子的着急样,用他那些药的念头立刻被她掐地干干净净。 哼,就是疼死也不用那狗东西的药! 沈忻月药也不想抹了,气呼呼地盖上药盖子就将药瓶子往被子上狠狠砸去,她敢这么砸就是知道这瓶子在柔软的被子上不会被摔裂。 可是人若是倒霉,连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 她扔的时候过于用力,那药瓶飞出太远,不偏不倚撞在床板上,“砰”一声直直弹起,“啪嗒”砸落在地,堪堪四分五裂。 沈忻月陡然增大了眼睛,哼,一个药瓶子也跟着作对! 她看也不想再看那分裂之物,一把抓起被衾就躺了下去,被子往头上一拉,将自己整个人捂了进去,身子也朝里侧翻过去,生着那不给自己面子自个要碎掉的瓶子的气。 不一会就传来巧蓉的询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沈忻月捂在被子里闷闷出声:“碎了,扫走。” 眼不见心不烦。 “唉,好。奴婢这就是收拾。” 听到巧蓉的话沈忻月没有言语,巧蓉一向细心妥帖。 她只继续在被子里听着自己因为捂着而无端放大了的喘息声,心里七上八下地蹦跶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回忆落在各处,一会是湖上,一会是密室,一会是那小凳子上,一会又是主院…… 奇怪,怎么尽是那讨人厌的上官宇?哼! 恰巧,被子外巧蓉又开口提道:“王爷……” 沈忻月一听巧蓉还要讲他,掀开锦被一角,利落地打断道:“别跟我提那狗东西!扫好就下去,别废话!” 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沈忻月又将头整个盖进被子里,捂在里头听着自己放大了的喘息声,装了太多事而变得混沌的脑子提不起兴趣听其他的。 不一会,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有些不满,这巧蓉今日不知为何这么磨蹭。 不料,她还来不及责问,一只温热的手却伸进被子里,放在她的腰上,沈忻月被这突然的触碰一个激灵,抓住那手脱口就问:“巧蓉,你这是作甚?” 她心里十分不解,巧蓉今日如此大胆,竟敢悄悄来触碰自己。 可是等来的不是巧蓉的回应,而是一声嗤笑:“也就你敢叫我狗东西。” 这低沉的一句话落入沈忻月耳朵里,她立刻吓到似被雷劈,立刻丢开那手就掀开被子坐起来。 转身一看,来人穿了白色寝衣,正一只腿跪在床榻上,眼见着整个人都要上榻来,她慌里慌张道:“你、你、你……怎么是你?你来干嘛?给我……” 滚字还没出口,就被上官宇柔软的嘴唇堵了住。 上官宇见她一脸惊讶又语无伦次,只一把捞住她的脖子,就直直朝她吻了上去。 沈忻月被突然而来的吻搞地懵怔了一瞬,这吻虽然热烈,力道却不大,反而温温柔柔的,对方密密地吮着她的唇,十分珍惜似的。 熟悉的龙涎香飘入鼻腔,上官宇温热的气息就在周围,沈忻月的愤怒渐渐平息,只觉得心尖痒痒的,心跳快地不行。 可是也就过了短短一小会儿,她就清醒过来,伸手猛然推开上官宇,怒道:“你个登徒子!赶紧滚!” 上官宇一点不恼,反而眼底有丝喜悦,他眯了眯眼,勾唇笑道:“我亲自己的王妃还算什么登徒子。” 说完就上了榻,正正地平躺着,侧头继续道:“我为何要滚?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你还能管我在哪睡不成?” 沈忻月被上官宇这句话堵地无法反驳,她皱眉想了一瞬,顿时就有些低落。 是啊,这王府本就是他的,自己住的这地方自然也是。 这还怎么赶人走? 上官宇将两只手臂放在自己头下,头枕着胳膊,侧头看着蹙眉的沈忻月,眼里一丝戏谑。 “连你也是我的。”</p> 第52章 故意挑衅 闻言,沈忻月像是想到什么,心里的怒气涌上来,朝着上官宇嚷道:“你别睡我这,下去!你脏死了!”心里又骂了一句狗东西。 上官宇一脸轻松:“我方才已经沐浴更衣了,干干净净的,要不要脱给你看看?”说完就要将自己的寝衣掀开。 沈忻月不理那浑话,咬着唇哼了一声,心道:“昨日才碰过别的女人,还说自己不脏!”可是她不想跟上官宇这么直说,总觉得说出来有些丢人似的,只得转过头去,撇眼不再看那人。 腮帮子鼓鼓的,憋着一股气。 有一件事她是清楚的——她不想跟这个“脏死了”的人一起睡,于是脑子里便迅速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不要干脆就这样下榻冲出乐苑? 等会还是要拿了披风免得出门受冻…… 那接下来又去哪里睡觉? 别的院子也没收拾地这么干净,再收拾会不会又要很久…… 沈忻月还在自顾自拧着眉头打着腹诽,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了住。她抬头一看,抓着她的正是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的上官宇,此刻他还正认真地盯着自己。 沈忻月满眼的疑惑还未消散,就听得上官宇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没有宠幸别人,我说了等你。阿宁昨日没有歇在我那,她去了西园。今日我外出了,也没有跟她用膳。” 上官宇心里叹了口气。要不是顾以润去求见他讲了一些话,他都不知道这傻脑子今早对他冷淡,原因竟然是已经愚蠢地以为昨日自己宠幸了别人。 这傻子,竟然一点不相信自己,当真以为自己自持不了?以为自己什么人都要的? 今日再不来解释,这傻子还不知要傻乎乎地在这乐苑气他多少日、毫不留情将自己拒之门外多少回。 上官宇口里吐出几件事情一起朝她的耳朵里袭进,沈忻月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地在响。 她盯着上官宇那张丰神俊逸的脸,一时半会消化不下去他的话。 什么意思?他没有宠幸别人?那人也没有住他院里?他为何要跟自己解释这些? 上官宇看她好半天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不觉揶揄道:“又傻了?” 沈忻月这才回神,赶紧收回目光,撇头垂眸道:“关我什么事!” 许是话不由衷,气势与方才她骂上官宇的时候完全二致。心里的郁结却奇怪地因为上官宇一番解释烟消云散,堵在嗓子里的一股气也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迹。 上官宇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掰过闹别扭的人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埋头在她额头吻了一口,朝怀里的人笑道:“嘴硬。明明就在吃醋,还说不关你的事。” 沈忻月一点没有自知之明,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脱口而出道:“我才没有吃醋,你爱宠幸谁宠幸谁!”说完就要从上官宇怀里拧出来。 怀里的人想挣脱他的微动使得上官宇心里有些不满,可是一听沈忻月分明在意他宠幸了谁,那丝不满也消失了,他在沈忻月看不见的头顶勾唇笑笑,语气却颇有威胁:“你再动,我还亲你!” 一听到威胁沈忻月就想再骂他“登徒子”,可是想到上官宇方才伸手压住她脖子的力道,立马认命起来,上官宇的力道可比她想象中大不少,要是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她被上官宇的威胁震住,不敢再随便乱动,只乖乖地靠在那有着淡淡龙涎香的狗东西怀里。 沈忻月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早上还在跟他吵架,晚上这人却又来跟她挤床榻,现在两个人还不知羞地搂在一起。 不可思议之外,也不知道怎么的,沈忻月心里还有丝暖暖的感觉。 她心里念叨着要是这狗东西身侧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好了,身体就不自觉了,往上官宇胸脯上蹭了蹭,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还有些莫名好闻。 说来也怪,上官宇虽然病着,这胸脯上却不是骨瘦嶙峋,反而还有凹凸的肌肉,沈忻月想到这里,再次不自觉抬起没有伤的手往那凹凸上摸了摸。嗯,看不出,还挺结实…… 她刚刚摸完就听得“噗通、噗通、噗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沈忻月一惊,自个怎么又这样了…… 可是她凝神听了听,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上官宇。 沈忻月脑子本就不笨,几次亲吻带来的快速心跳让她有了觉悟,此刻她再也不愚蠢地以为上官宇这是心上的毛病。 他刚刚分明还在威胁要亲自己,怎么就…… 沈忻月不自觉地在上官宇怀里偷偷笑出了声。 上官宇耳朵本就灵敏,一听沈忻月的笑声便不解地问道:“笑什么?” 沈忻月抬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故作担忧的样子,好整以待地看着上官宇:“王爷,你‘旧疾’犯了,怎么办?要不要请大夫?” “?” “呐,这里。” 沈忻月用手指戳了戳那结实的地方,眼神变地十分故意:“你不是告诉我,这是因为你心上有病吗?现在复发了。” 狗东西,惯会骗人! 对上沈忻月那戏谑的眼神和故意的动作,上官宇被气的一噎。 “你……” 方才被她的脸和手在心口上那么蹭来蹭去的无意识撩拨,自己哪能控制自己? 这傻子现在出息了,竟然学会了拿这种事气自己! “嗯?请大夫吗?砰砰砰的……”沈忻月还在故意一问。 上官宇看着怀里这抬着头故意挑衅的软玉只觉得心里一股气结乱窜。 自己这么多日都忍住没有宠幸她,今日分明是被她挑起的激动,她现在却还在嘲笑自己!真是不怕自己控制不住将她办了? 想到这里上官宇眸色突然变地幽深,连沈忻月都觉得这神色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她不自觉就往后一缩。 可上官宇没让她得逞。 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捏住沈忻月微微抬着的下巴,故意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道:“你再说一句,我今晚就让你跟我生儿育女。”</p> 第53章 他试探她 这一威胁果然奏效,只见沈忻月抿紧红唇一言不发。 跟吃了哑药似的。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人还在他怀里,她双目一瞪,抬起两手就往那方才还在心里夸赞的胸脯上狠狠一推。 可是这么大力的一推,上官宇纹丝不动,受苦的可是她自己——她俨然已经忘却自己还受着伤。 “嘶——” 沈忻月毫不掩饰地一阵呼痛。 上官宇见状立刻收敛起逗她的心思,抓住了她的手腕,看着通红的手掌手背,声音因担忧而变地急切:“我给你的药呢?” 沈忻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别人好心给的药自己却糟蹋了,她回答的声音低若蚊蝇:“我摔了……” “摔、摔了?” 上官宇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药可是几十种珍惜药材做出的金疮药,统共就没有几瓶不说,关键是制药周期太长,每做一瓶便要耗费许多时日。 今早她虽然对他冷淡,使他心里有些郁积,但是出门前他还特意让余虎给她送来了一瓶。 可现在,她、她给摔了? 这傻子的脾气还真是够可以! 听闻上官宇一问,沈忻月抬起头朝着他点点头,一副“嗯,我就是摔了”的宁死不屈的样子,仿佛是对他方才的问题的回应。 上官宇在快被气死的边缘目瞪口呆,正想训斥句你为何摔了,就眼见着沈忻月的眼泪直直从眼眶里冲了出来。 沈忻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眼泪控制不住说来就来。 这泪一漫,上官宇就是座火山也能被浇灭。 他满心都柔软地一塌糊涂,他伸手将沈忻月脸上的泪慢慢擦干,又怜爱地揉揉沈忻月的头。 等沈忻月止住了哭,上官宇以他自己从未察觉到的温柔说道:“别哭了,摔了就摔了,我再给你取一瓶。” 又怕她自己再下榻将伤口撕扯地更开,临走前还转身狠声一句:“不许乱动!” 沈忻月乖乖等在榻上,心想那药确实好用,人家二次好意,也不用刻意拒绝。 不一会长手长脚的上官宇便取了药回,又仔细地给她双手伤口上抖了药粉。 半晌后,他抬眸看着安静地瘫着双手的沈忻月,“你院里这些奴婢倒是衷心,连本王都问不出你人伤了哪里。” 若不是着人回禀昨日发生的事,这傻子还不知道要将受伤之事瞒他到何时。 上官宇这么一提,还特意用了“本王”,本意是要沈忻月明白他的意思,告知她的人他上官宇也是他们的主子。但沈忻月但却一丝都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顺嘴肯定道:“嗯,你说的对,他们对我是挺衷心。” 上官宇心里哑笑一声,果然是傻子,话都不往深处探寻。算了,这些用计之事还是别放在沈忻月身上,她不交待他们也无妨,反正要知道她的动向毫不费力。 沈忻月没再跟上官宇继续讨论奴婢的事,待手上的痛感不再那么强烈,便将目光从手上移到上官宇脸上。 今日他憔悴了些。 奇怪,今早分明是听得余虎说柳惜宁邀请用膳就火急火燎匆匆走了,却又说没与柳惜宁用膳。 这病秧子现在身子又没好全,有什么事是连饭都不吃要去做的?如今这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眶都凹陷了些。 心软的沈忻月不由关心道:“你今天去哪了?用膳了吗?喝药了吗?你病没好,还不可以不吃饭不喝药。” 上官宇本是沉重的心被这一串关心的话语取悦了几分,这样的沈忻月才是平时关心自己、黏着自己的那个。 他心里受用,便不由自主又将人搂入怀里。沈忻月只念他心情不佳也没拒绝,安静地靠在软硬正好的胸脯上任由他抱着。 沈忻月身上有种奇特的香味,有些花香又有些奶香,很是好闻。从她进府第一日他就被这股子味道吸引,这些日子日夜相伴更是早就习惯。 昨日被她拒之门外,回去那主院后,只觉得那里的空气都没有先前好闻。 他没回沈忻月的话,只问:“小月儿,搬回主院去好不好?” 沈忻月先是一脸不解:“为何?我在这好好的。”瞬间又想起柳惜宁去坐过那主座,便没等上官宇回复,直接拒绝道:“我不想回去,你昨日已经将我的位置给了别人,我不会再回去了。” 别人占过的东西,谁还稀罕再要? 一番直白的话使得上官宇立刻怔住。 她的位置给了别人? 他不禁仔细回想了一番昨日在主院的情景,最后才想明白沈忻月是何意。 上官宇唇角一勾:“所以从昨日一早你就在生气?就因为阿宁坐过那个位置?” 怀里的沈忻月坦白道:“至少我现在还是你的王妃不是?她要坐的话,等我与你和离,她成了王妃再坐下不迟,可是现在人都没有进门就这样,我再回去也没意思。” 上官宇微勾的唇角复又落下去,什么叫现在还是正妃,沈忻月还想过不做自己的王妃?与他和离? 想到这里他的面上不禁浮起一层寒凉,又想知道沈忻月对他的情谊到底有多少,便将沈忻月从怀中支起,看着那清澈又明媚的眸子问道:“我若是让阿宁进门你作何感想?” 上官宇的问题使得沈忻月一怔,她抬眸一看,上官宇深邃的眸子里的情绪难测,面色一片冰冷。 她想,堂堂将军之女,柳姑娘并非无家可归,上官宇已经将人留在王府居住就是决意要她进门。 原来这狗东西今日过来,是要知道自己对这事的态度。 她眸光一沉,心里一股怒火涌起来,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但她在他身前向来掩饰不住情绪,朝着上官宇气呼呼道:“随你!” 说完就要转身朝床榻内侧自己的位置躺去。 这两字显然不是上官宇要的答案,他抓住她要躲闪的肩膀,继续追问:“我若是再纳侧妃你怎么想?” 沈忻月没想到上官宇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既然拼命要问,自己也没必要遮掩。心一横便脱口道:“这可是你自己要问的,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要真话。” “我不喜欢。” 沈忻月一向直白上官宇本已知晓,但如今听得她如此表达心里仍旧五内巨震。 他心中的欣喜快要溢出来,却又要想试探更多,努力憋住眼里的笑意,使自己看起来还是一知半解,说话有些小心翼翼:“这是为何?”</p> 第54章 你是唯一 沈忻月心中的情绪汇成一股汹涌的暗流,此刻见上官宇硬是要刨根问底,便也不隐瞒,她将那个暗流引到地面,让那些情绪尽数爆发。 她嗤笑一声:“莫不成还有女子喜欢自家夫君一个个女人娶进门的?” 见上官宇未言语,沈忻月继续道:“王爷,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何意?是要看你的王妃心胸是否宽广、是否善妒吗?若是这样,现在你听到了,我小肚鸡肠的很。还有,难道我不喜欢的话,你就不娶了?既然做不到,那就少在这假惺惺作问。我沈忻月既然做不到你的唯一,那你就娶一百个都不打紧。不过作为你上官家的王妃,我自然不会为难你那些女人,这点你不用担心。” 这语气里质问与不满交汇,满满是一个女子心里的直白情绪。 沈忻月的倔强使她没有回避上官宇的高深莫测的眼神,她洋洋洒洒讲完这一通,就直直盯着上官宇。 昨日她已然明白,她不是上官宇的唯一,现在不是,今后自然也不会是。 先前上官宇还站不起来才被形势所逼跟她日夜相对。现在刚刚行动自如,便已经来了个阿宁。 这两日的难受她已经受够,她十分想将这事做个了结。 那种虚妄的唯一的感情,在大鄢或许存在,但一定不在上官家这类天家之人里。既然虚无缥缈,便别陷入这种感情里去。 沈忻月的话落入上官宇的耳朵,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听的很明白,若是他对她不专一,她压根便不会在意自己。 一向没有耐心的沈忻月没有等他回应,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确保他听懂了自己的回答,便要再次躺下去。她疲惫地问道:“好了,话我已经答完了,可以歇息了吗?我困。” 上官宇见心急的人又要转身,立刻拉住她,等她转回头马上说道:“我不娶她,也不娶别人。” 他讲话时眸色幽深,声音极度认真,他怕沈忻月真的做到对他毫不在意——他自认为自己承受不起,他不想失去沈忻月。 “我心里,你早就已经是唯一。” 沈忻月有一瞬间的懵怔,还没清楚上官宇这是何意,便又眼睁睁看着上官宇的脸渐渐放大,薄唇贴上了她的唇。 他搂住了她的腰间和脖颈,动作很轻,经过前几次的经历,上官宇早已经熟悉沈忻月的反应,一切都熟稔无比。 直到上官宇轻轻咬了她一口,沈忻月才从愣怔中回神。 唇齿相接,前几次有过的奇异触感再次袭来,满鼻子里都是上官宇那混合着龙涎香好闻的气息,她才忽觉他刚刚话里的情谊。 他心里,她是唯一? 她只觉一颗心紧地难以克制,噗通噗通地要跳出心口而去。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伸手搂住了身前人的腰身,这人的一切她都欢喜,他方才的每一字都在吸引自己坠落在他的情意里。 “小月儿……” 发现沈忻月搂住了自己之后,上官宇的声音忽然变地暗哑起来。他放弃了先前的克制,不再温柔似水。 他放在沈忻月腰间的手紧了些,顺势带着她整个人躺在柔软的被衾上。 上官宇还是那个擅长带兵打仗的人,勇气全数倾倒在沈忻月的城池里,攻占她的一寸一分。 再一次,沈忻月只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上官宇那细细密密的吻一阵肆虐,她被吻到晕晕乎乎失去力气。 “王爷……王爷!” 察觉到寝衣的系带被人扯了开,沈忻月慌忙地伸手推开身前的人。他的胸膛灼热又起伏不定,她知道他情不自禁。但是不能再让他这样亲下去,再继续下去……她肯定要被这人拆吞入腹。 而这人还在病中,万万不可以这样不要命。 上官宇闭着眼,稳了稳气息,深吸一口气,才将手收了回来。只是亲吻而已,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般失控。 许是沈忻月小肚鸡肠的很,使得自己由衷的高兴,她在意,他才觉得踏实。 “你不愿意?” 他睁开眼,看着身下的人,眼里还有些渴求。 沈忻月认真道:“你的病还没好,不可以。” “小月儿……” 上官宇用自己手指摩挲着沈忻月的唇,方才他才品尝了这里的甜蜜,有些不舍。 这病影响不了这些。 带了薄茧的粗粝手指和柔软敏感的唇一触碰,沈忻月身子蓦地一颤。 她的唇已经被他吻地变地微红,双颊也染成了绯红,雪白的肌肤飘上红色实在是相得益彰的美,就连满目都含水。 上官宇还想倾身继续,沈忻月却拦住他,她稳了稳心神,对着眼里还有几分猩红的人再次认真道:“王爷,你先下去,等太医确认你身子好些,我……我再给你生儿育女……你先认真服药,保重身子。” 沈忻月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接受了上官宇。 怎么就走到与上官宇这般亲近的范围里…… 她的双颊本就绯红,此刻硬着头皮讲这些,脸又红了一层。 “好。” 上官宇轻笑一声,依言躺在自己那一侧。 沈忻月眼里的认真和担忧可真是无处躲避,今日若自己与她行事,恐怕这小姑娘全程都要被吓到魂不守舍。 他呼出一口浊气,罢了,往后再议。 幸好沈忻月嫁的人是自己,料想她若是嫁给李安泽,也会对他如此尽心尽力。 沈忻月见上官宇终于恢复冷静,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气,用手指缓缓拉来被衾将二人盖住。 可是等她刚刚平复,却又听得身侧之人道:“明日我要接一位妇人和孩童到府里。” 沈忻月的脑子里“轰”地一声来了一个晴天霹雳,方才他才说不娶别人,自己是唯一,怎地…… “你连孩子都有了?你方才是在哄骗我?” 她侧头看着上官宇,眼里满是震惊。 上官宇这才发现这一没有前言后语的话惹地人胡思乱想,他一个侧身朝向沈忻月,手指捏住沈忻月小巧的下巴。 语气宠溺:“还真是个小傻子,方才还在让我节制,你就不想想我前些年病了哪来的力气与人生孩子?别胡思乱想了,你要相信我,我方才的话绝非虚言。那孩子不是我的,今日我一位故人将妻儿托付于我,别处我不放心,我想将人安置在乐苑这里。” 沈忻月听得这一番解释心里才释怀。上官宇总是有一种魔力,他说什么她都不由自主地会去信任。 她眨了眨长睫,接受道:“原来如此。既是受人之托,便忠人之事。你将人带这里来,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看的。”</p> 第55章 新的客人 第二日,乐苑迎来新的客人,沈忻月的远房表嫂李惜儿带着儿子秦奇来王府探亲。 前一夜上官宇已经向沈忻月交待了二人背景,此刻人一来,乐苑侍婢们十分识趣。 巧蓉带着巧锦在乐苑门口恭敬地站立,待人一到院门便立刻迎上前招呼:“表姑娘,您和小奇这边请,主子娘娘腿伤未愈不便出来迎接,请您莫要怪她。” 李惜儿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前如此稳重得体的奴婢,微微点了点头。 快四岁的小奇一把接住巧锦递上的小风车,呲牙笑开。他还没进门便被梨树下的秋千吸引,由巧锦带着自顾自玩开。 李惜儿随着巧蓉引领而进,见一人正端坐在正厅主榻上,她目中浮起惊艳色。 即使女子坐着,也能看见妃色襦裙托着的是柔软纤细的窈窕腰身,肤若流脂,眉目如画,五官像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乖巧明媚又含着两分妖娆,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双黑眸,盈盈流着清光,像拂晓天空一般明净。 李惜儿顿时目光凝住,连她都在心中叹谓一声:如此美人。 下一刻,她便听得女子热情地欢迎:“惜儿姐姐,你坐呀!王爷与我说了,你和小奇都是他的亲人,那便也是我的,你在这里不要客气。” 李惜儿从打量中回过神,她上前走了几步,身段袅袅风流,十分动人,只是眸子里有几分哀愁,让她的容貌损了几分。 “多谢王妃。” 李惜儿话毕坐定在圈椅里,清清冷冷的浅褐色美眸看着沈忻月微微转了转,又道:“妹妹有心,我们母子可要叨扰一阵了。” 沈忻月听她改了称谓,娇滴滴的弯眼笑起:“不打扰,我正愁没人跟我讲话呢,你们来了不是刚刚好。” —— 西园里,柳惜宁的住处也迎来了客人。 自从她住进王府这几日,姜丽妍有事没事总在她这里停留。她搞不懂上官宇的侧妃为何要与她亲近,心里始终有些警惕。 可姜丽妍是个温婉之人,常常对她关怀备至,这让她在这陌生的王府里有了一些亲切。上官宇与他的王妃这几日都未在她的住处来探望,她崴了脚走不出去,姜丽妍的到来便给她带来不少安慰。 连续几日相处,二人熟悉起来,倒像是她本来就应该住在王府里,与她是姐妹似的。 “柳姐姐可听说了吗?王妃院里来了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子,这几日热闹的很。” 姜丽妍一手握着绣绷,一手捏着绣针往上一提银线,抬眸看了一眼柳惜宁。 柳惜宁若有所思地拿着姜丽妍送给她的鸳鸯方帕端详,收回目光,温柔答道:“嗯,我听茯苓说了,王妃表亲来探病,王妃前几日摔倒伤地不轻。” 姜丽妍的绣针又绣了一针,未抬头,似是无意道:“嗯是的,王妃姐姐受伤了,也是伤了腿。听说这几日外出,走哪儿王爷抱着代步的呢。妹妹还真是有些心疼王爷,这腿才刚刚好,就这么不顾身子,若是再伤了可如何是好啊。” 柳惜宁闻言心里一紧,自己也是伤了腿,上官宇也就每日过来问候几句,再撩起袖子看看自己的胳膊就走了。别说代步出门,就是伸手扶着走两步也没有过。 上官宇就那么喜欢那个人?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里冷了一瞬,心里盘算着,或许自己真的应该主动一些争取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柳惜宁掩下情绪道:“妹妹有所不知,先前阿宇讲过,王妃对于他并非普通人,王爷爱护她再正常不过。只是妹妹说的对,这样下去阿宇的身体不知有没有问题。” 姜丽妍俏丽一笑:“柳姐姐,要说对王爷特别之人,柳姐姐才是啊,王爷只叫柳姐姐你的闺名,叫王妃都是王妃的,而且妹妹看得出来,王爷可是最关心柳姐姐的,你看他不是每日来这里看你吗?妹妹来这几天都遇到几次了啊。” 自从上官宇腿伤好了后,姜丽妍初一和十五去请安的行程便被上官宇取消。他只说空了去她院里看她,这么多天却一次未去。 她知道上官宇每日要来柳惜宁这处看,便寻着时间没事就来西园。为了不使得柳惜宁怀疑,也不是每日都按点过来,偶尔来了提早走,偶尔等上官宇离开再来。 姜丽妍心知肚明,上官宇只要在府里便在乐苑和沈忻月一起。 但她只去过乐苑一次与沈忻月聊天,从外回来的上官宇见到她在,便寻了借口将沈忻月直接抱着去了书房。 那一幕相拥而去的无情背影刺地她眼里生疼,可是她也不能对着他说什么,毕竟自己的地位远远不及王妃。 她自然也知晓沈忻月不喜她出现在乐苑——沈忻月一脸情绪一般毫不掩饰。她心里嗤笑,小了她一岁多的沈忻月毕竟还是个少年心性,可又有些心酸,偏偏那上官宇就喜欢幼稚的沈忻月盛气凌人的样子。 自从上次厨房之事东窗事发,下毒之人被抓,她就心绪不宁了好些日子。所幸若禅找的那人虽然蠢笨了些却是嘴紧之人,被余虎折磨到半死也未曾将谁供出,否则哪有现在的安稳日子。 但是那日之后她不敢再轻举妄动,那边的人催了她几次,她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 姜丽妍的一番言语拱地柳惜宁心里得意又熨帖。 阿宇从未在她身前摆过王爷架子,每次称呼她“阿宁”也是自然亲切。 但她表面上佯装出不在意:“妹妹莫要这样说,阿宇与我自小相识,我们互相打闹惯了,称呼一下子改不过来而已。” 姜丽妍心中冷笑,再怎么青梅竹马,此刻上官宇是娶妻之人,断没有在他人面前直呼名讳的。自己虽然是个侧妃,在身份上却还是比她柳姑娘更高贵。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仍旧一派温吞,和气地称赞道:“柳姐姐说的是,正是因为柳姐姐是王爷年少相识之人,妹妹也才喜欢和姐姐亲近。如今我在王府独居无聊,也就柳姐姐能陪妹妹解解闷。不如柳姐姐与我讲讲王爷年少时的事?王爷年少时也只有柳姐姐最了解呢。” 说到年少时期的往事,正中柳惜宁的下怀。那些二人单独相处的草原上的日子,平淡却又充满回忆。 她抿嘴笑笑,佯装推却了一番,最终还是将上官宇的往事历历道来——</p> 第56章 越来越放肆 年少俊俏的少年郎,是都城众多少女的向往,只要他阔步走到大街上,便会引得无数少女不知羞地默默回望。 那时的上官宇意气风发,常常着一身朱红色的窄袖武袍,眼睛明目闪亮。 若是战时或是在训练场,那便是宽肩窄臀上支着泛着微光的银色铠甲,身后红色的披风随风扬起,威风凛凛,神采焕然。 鲜衣怒马,一路风驰电掣而过,大鄢的小王爷当街扬起尘土,街道行人见状纷纷让道退去,俨然已经习以为常。 只肖望上他一眼,便定是使人过目难忘。 —— 南山书院作为大鄢最负盛名的私家学院,不仅学规严苛,修身、处事、接物之要有详细的规定,并且授课之人多为远近名贤,慕名师而远道前来者不绝,书院讲学中兴盛论辩之风,不同学者可各讲其主张,故而人才辈出。 一时天下学者,以南山书院为归。 书院在大鄢朝政中地位不可小觑。 在南山学院的读书士子,更有非经科举便能入仕之途——每年学院考评被评为甲等之人,便可获得山长向国子监祭酒举荐从而直接入仕的机会。 李安泽今年已是连续第三年被评为首学之子。 前两年,他心无旁骛只愿潜心向学,并未同意山长向朝廷举荐自己。 可如今青山依旧、物是人非。 沈忻月已然失去,李心安也由于那不得不屈服的权势入了二皇子府邸。安国公府败落,父亲因为三妹下嫁郁郁寡欢,兄长在朝廷中也仅仅一个虚职——这一切都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最终,他愿意承担安国公府兴败的责任,当春节时安国公提出将世子之位给予他时,李安泽并未拒绝。 于是,新年之后,大鄢朝政中多了一位身份为安国公世子的散骑常侍。虽然在一众侯府、公府入朝之人中,此官职实权不多,却因常在历安帝身侧随侍,是一个尊贵之官。 那日在书房中,当沈忻月从上官宇口中得知李安泽的新身份时,她有些恍惚。 她一直相信李安泽才华卓绝,却也知道他先前并未有鲲鹏之志。此一时彼一时,他以入仕为官作为安身立命之路,沈忻月除了替他忧心一些,毕竟朝政之事非同小可,此外倒是也没有多少感触。 上官宇将她恍惚的神色尽收眼底,试探着说道:“没想到我这表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据说南山书院山长本是前两年便要举荐他,他都拒了。如今倒是有心思在朝为官,也不知这变化是为何。” 沈忻月继续翻了一页停留许久的话本子,垂着眸子,淡淡地道:“人各有志罢了。” 她心知肚明,如今安国公府虽有爵位但是在豪门贵族中并没有多少地位。这点她先前与李安心相聚时早听得李安心多次抱怨过——因为她偶尔还会被安德侯府家的嫡女明嘲暗讽。 李家人丁稀少,若李安泽不走这一步,那今后李家在权门贵府中的地位便会越来越弱。 可她也不能给上官宇讲这些,李家的荣败全仰仗那身居最高位的历安帝,无非是看他们上官家脸色而活罢了。翊王作为上官家举足轻重的皇子,他完全有能力一句话便能改变别人的命运。 再说,她和李安泽虽然不算两情相悦,却也算情谊深厚,若不是辰妃遗命,如今她不是翊王妃而是李二夫人。若她在上官宇眼前提更多关于李安泽,难免瓜田李下,引得别人误会。 倒是她认识的上官宇、李安泽、顾以润三人一下子全部入朝,这一点使得沈忻月兴致盎然。 她好奇地问道:“我表哥不是也到了兵部任职了吗?你上朝的时候看见他没?他也讲话吗?先前我爹还偶尔会讲几个朝堂上闹出的笑话什么的,也不知道现在你们上朝时还有没有趣事。” 上官宇听她问顾以润,回想了下这几日的朝堂仪事的情况,摇摇头:“见了,没讲话。他刚入兵部,许是还需要适应。” 沈忻月哦了一声,又道:“我表哥人特别有耐心,我相信他会兢兢业业做好他的事的。” 由于上次顾以润特意向他解释沈忻月生气的事,上官宇心中对顾以润颇有好感。听得沈忻月夸他,便也没有不满。 —— 这日上官宇从宫内回来,蟒袍未褪,大步从外走进。 沈忻月被他突然“哄”一声推门声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锁眉朝她迈来。 “你怎么了?不太高兴。” 待上官宇坐在坐塌另一侧,沈忻月边问边强制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芙蓉糕。 都说心情不好时,吃些甜食可以缓解,她便先发制人,将他那些怒气灭掉一些。 上官宇闷闷吃完那糕点,沈忻月又给他递了一杯茶水。他接过,就着一股清香之水将方才因为糕点而干涸的嗓子润了润。 沈忻月浅笑盈盈地问道:“怎样?好喝吧?峨眉山的新芽,香兰山的雪水,还有我自己种的茉莉。今天刚制成的哦!” “嗯,不错。你自己在哪里种的茉莉?” 被沈忻月这一打岔,上官宇连方才的烦心事都淡了一些,只满心好奇这五体不勤的小傻子还能自己种花草。 沈忻月见他好奇,立刻道:“等我腿好我带你去看看呀!我先前置办了一个苗圃,里面种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春夏秋冬都有不同的花草,你那香囊也是采的里面的花朵做的。” 上官宇抬起腰间的香囊看了看,上端圆形羊脂白玉,内裹穿玉白锦香囊,下端月白流苏丝坠,看起来既清雅又高贵。 他微微挑眉,语气有些不满:“你别告诉我这花也是别人放进去的,香囊别人缝的也就罢了,莫不成这其他的也是别人代劳的?” 有一日,沈忻月兴高采烈地送了他一个香囊,他心中窃喜,抬手就挂在腰间,正高兴地要出门,走到门外就听得她在里间悄悄夸她的婢女:“巧蓉,你最近的针脚功夫又精进了,王爷的香囊缝地极好。” 他那时才知道,那香囊出自别人的手笔。可是念在是沈忻月送的,他却也日日佩戴着。 闻言,沈忻月撇撇嘴:“真是没良心,花是别人摘的又如何,香囊别人做的又如何?还不是奉我命才做的?他们怎么不给别人做?你就没有仔细看过我送你的东西,哼!” 沈忻月说完话就不理人,发起脾气转头过去,瞧也不瞧上官宇一眼,径直拿起自己的话本子就窸窸窣窣翻起来。 上官宇一头雾水,什么叫没仔细看看? 这才想起来,自从他得了这个香囊起,他是每日佩戴,倒是没有翻起来仔细看看。 沈忻月既然如此说,定是有什么他还发现的玄机。 他将放下去的香囊又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发现背面的白锦上用非常不显眼的同色银丝线锈了个“宇”字。 他恍然大悟地开心道:“‘宇’字是小月儿你绣的?” 沈忻月不理他,鼻子里非常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送了这么多天,竟然连看都没有好好看!这府里除了自己,谁还敢绣他的名讳不成? 上官宇心里跟吃了蜜饯一样甜,起身走到不能行动的沈忻月面前,满目含笑地蹲了下去。 沈忻月见人直直蹲在自己面前,半天不言语,搞地自己看书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承受着那紧盯自己的目光半天,最终忍不住蹙眉不解道:“王爷你为何如此?” 上官宇身量高大,就是墩着身也不矮。他微微直起腰,脸就扬到了沈忻月脸前。 他什么话也没说,抬起双手捧起来沈忻月的脸,目光炯炯。 沈忻月心道不好,每当他这个眼神变得灼热明亮,下一刻便是…… 果不其然,她正想着,上官宇的唇便覆盖了上来。由浅入深,由淡入烈,细细密密地磨着她的唇齿。 又是一番攻城掠地,沈忻月被他吻到呼吸急促,心跳快速不已。 这人自从那日跑来说她是他的唯一起,这近一个月他就越来越放肆。他将衣衫全部搬了进乐苑,不出府的时候整日也是在这,俨然将这里当作了他的院子。 更可恨的是,在屋里,先前他还只是请她同意抱抱,现在只要没下人在侧,就直接上手上嘴,简直把她当成了他的猎物一般,每天用唇齿研磨几遍。</p> 第57章 她的天神 “唔……放开……放开!” 沈忻月早就将手中的书本放在腿上,伸手一拳拳敲着上官宇的胸膛。 上官宇纹丝不动,反而越来越凶,本是捧着沈忻月面颊的手,变成一手搂住她的软腰一手捂着她的后脑勺,人也更直立起来了一些。 直将沈忻月吻到后背紧紧贴着坐塌的靠背,靠背上的软枕被沈忻月压到变形。沈忻月想,若不是有这靠枕隔着,自己的后背恐怕都要被背板硌出裂痕。 “王、王爷……别咬……啊……” 沈忻月不满地伸手,胡乱扯住上官宇的耳朵就掐了一把,上官宇这才吃痛将人放开。 沈忻月满目怒火,不满道:“都说了让你别咬我,上次咬的我连辣味都不敢吃。”心里骂了一句真是狗东西,次次都要咬人。 上官宇有些尴尬,又有丝得意:“习惯了。” 沈忻月红着脸,捂着嘴,怪噌道:“你快坐回去,过会嫂子就带小奇来了。” 上官宇不情不愿坐回去坐塌,继续道:“你不说要带我去你的苗圃,今日午膳后我们便带嫂子他们一起去看看。” 沈忻月立刻回绝:“不去!” 上官宇惊讶于她拒绝的速度,“你怎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沈忻月脸还红着,“在府里丢人也就丢人了,我不想出去丢人。” 上官宇不解问:“怎么丢人?” 沈忻月睨了上官宇一眼,脸红道:“你让巧蓉巧锦扶着我,或者让瑞云他们背我,我才去。我不要被你抱着走来走去。” 这上官宇把抱着她走当成了稀疏平常的事情,沈忻月一度怀疑他就是看她行动不便,占尽她的便宜。 上官宇微不可查地低笑一声,狡辩道:“这是心疼你走不了路,我抱着你走的快些。你说要不是我抱你,你去沐浴也不方便不是。” “你……”沈忻月脸红耳赤再次转头,留给上官宇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这登徒子! 第一次是借着醉酒自作主张替自己沐浴。 现在是看自己不好走路,美其名曰小厮不可进浴房,每次都要将自己带到浴池里坐下才肯罢休。那中衣一沾水,透地不能再透……要不是自己轰走他,恐怕他还要恬不知耻等在那里看着她洗完毕。 现在还好意思邀功!讲地跟他做了天大的好事似的! “今日去苗圃,我不抱你,既然你都能让瑞云背,过会我亲自背你就是。” 沈忻月原不想瘸着腿出门,可是大半月已经窝在王府里,被憋地确实有些无趣,加上今早巧锦出门去采了花,回来兴致勃勃地给她讲了好大一通山里的变化,勾引地她心驰神往。 既然上官宇今日想去,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去就去。 “嗯。” 最终,沈忻月后脑勺对着上官宇闷闷出了一声。 —— 阵雨初歇,空气中弥散着青草的香气,一抹弯弯长长的彩虹落入香兰山的半山腰。 冬日暖阳从云层后冒出来,温暖了一路天光。 二月,冬天还未过去,暖风却吹到了都城,香兰山的山脚与山腰上,雪已经渐渐消融,只有那山顶,仿佛还顶着一只白白皑皑的白斗笠似的。 青青的茶树上密密的露珠泛着水光,路边早开的迎春花黄灿灿随着微风轻摇。 一派和煦美好。 翊王府的宽阔马车上,沈忻月和小奇一大一小趴在马车车窗上,怔怔看着美景。 “月姐姐,你看,彩虹呀!”小奇看到那抹纷彩兴奋地朝着沈忻月大喊。 车内李惜儿的斥责声再次传来:“小奇,说了多少次,不可叫王妃娘娘为姐姐,要叫娘娘。” 小奇不管,嘟起小嘴:“明明就是个漂亮姐姐啊,她又没有小宝宝,为何要叫娘娘……” 李惜儿叹谓一声,不知该如何向四岁小孩教育这身份之事。 沈忻月回头朝车内的人弯眉一笑,道:“惜儿姐姐,别再纠正了,月姐姐这称呼挺好的,我喜欢小奇这样叫我。” 说完便转头看着彩虹,朝满眼绚烂的小孩问道:“小奇,关于彩虹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一脸稚气的小奇连忙点头。 沈忻月开始了她的故事:“从前有个小仙子,她每天都在天上织布,虽然织的都是五彩缤纷的布,可是织呀织呀,她觉得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趣了。有一日她就想着要离家出走去外面看看,瞧瞧别人是不是也天天织布啊。可是真是不巧,她刚刚从天上下来,就在路上被一个匆匆跑过的叫“雨神”的人撞倒了,这雨神是个凶神恶煞的坏人,一见小仙子长的好看,不但不道歉,还要抓她去嫁人。” 小奇听到这里着急地问道:“那小仙子怎么办?嫁人去了吗?” 沈忻月摇摇头:“没有,小仙子因为还没有看过别的地方就被人抓住,心有不甘,只好拼命拼命地哭,因为她哭的太大声,有个叫“太阳”的天神路过就听到了。然后太阳就跟雨神打架,将雨神打跑了。” 小奇问:“小仙子被救了吗?” 沈忻月道:“是呀!小仙子被太阳救了,然后她就准备高高兴兴去别的地方玩,临走时她想着也要给恩人太阳报恩啊,她就问:‘太阳君想要什么呀?’,太阳说:‘你有什么便给我什么罢’。小仙女翻遍了身上所有地方,最后只找到一根金针和一把彩锦丝线,好在太阳不介意,欣然接受了小仙子的礼物。于是,小仙子就将针线往太阳的方向一抛,然后那些美丽的彩锦丝线就成‘彩虹’了……” 小奇问:“那金针呢?” 沈忻月道:“金针变成了一桶金子,藏在每一道彩虹尽头。” 小奇天真道:“咦?那里有一道,我们去尽头找找啊。” 沈忻月笑道:“好呀!我们现在就去啊。小奇我告诉你,姐姐捡到过很多桶金子,每次有彩虹就去捡,搬回家可真是有些累……” 小奇道:“我帮你提!” 沈忻月抬手在小奇头上轻轻摸了摸,欣慰道:“好!你真乖!” 骑马在前的上官宇将沈忻月这荒唐的故事听完,刻意缓了速度,在车窗外与马车并行,看着沈忻月映着阳光的含水眸子,挑眉道:“你眼里怎么都是金子?你真有捡金子的经验?” 这慌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彩虹的尽头虚无飘渺,无迹可寻,又哪来金子可捡? 沈忻月哼了一声:“呵,说了你也不懂。” 她就是那位小仙子,身上揣着金丝银线,存了数不清的金子,准备踏遍千山万水去看看别处的人生,倒霉的是,刚及笄就被雨神拦下,却没有太阳君前来解救她,她只得糊里糊涂被雨神拉着嫁了人——进了王府当王妃。 这雨神可不就是那道遗旨么…… 也不知道自己的天神怎么就没来呢…… 小奇听上官宇的问话插嘴道:“宇叔叔,月姐姐说她捡过的。” 沈忻月满意地又摸了摸小奇的头,语带遗憾:“你宇叔叔运气太差,活这么多年都没有捡到过,我们不怪他大惊小怪。” 上官宇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忻月一眼,未再言语。 沈忻月第一次见上官宇骑马,只觉得他威风凛凛,神采焕然。 山路曲曲绕绕,沈忻月心有向往。 她看着白衣之人,期待地道:“王爷,可否教我骑马?” 上官宇侧头撇了一眼双手扒在车窗棂上,下巴搁在双手上的沈忻月,一脸乖巧明媚。 他问:“为何想学?”</p> 第58章 一物降一物 都城女子自小习的是琴棋书画,只有武将之女偶尔学些骑射。沈忻月从小在尚书府长大,怎会生出骑马的想法? 闻言,沈忻月盈盈流着清光的黑眸一怔。 这是什么问题? 她挺起脖子,看了一眼小奇,又看了一眼上官宇,总觉得两人有些地方莫名相似。 她忍不住笑,眉眼弯弯对着上官宇,柔波轻荡,“自然是因为我不会啊。” 光华潋滟的笑容扑面而来,上官宇眸色一凝,心又跳快了几分。 她的回答实在直白却又合情合理,让人忍不住怀疑那提出的问题才是荒唐的。难怪方才她摇头看了自己又去看小奇,那眼神分明就当他是三岁稚童。 上官宇被那混着迷人笑容的回答噎住,转脸看着前路未再言语。 沈忻月见他目光又飘走了,从马车内伸出手在他身边晃晃,急急地问道:“你别又转脸走啊,你怎么啦?是不想教吗?月底马场开业了哦……” 她本是打算要抓他,可是上官宇骑着马相隔太远,她的手臂不够长,够也够不着。 不过这点距离立刻就被上官宇缩短,他抬手一把握住身侧晃荡的手,果断打断:“教。” 他心里微微一叹气,自己不教的话,她自有办法。到时候不知道哪个小厮有骑马的本事,又要跟她亲近。 沈忻月身边总有能人,擅长女工的,擅长膳食的,擅长账务的,还有擅长熏香的……也不知她这些年经历的是什么,网罗的倒都是有点本事的人。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现在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若是五年前年轻气盛的自己,别说是个女人,就是给他这个江山他都无所谓。 五年时间,他变了许多。 但是沈忻月一来,却又将那个深渊里的颓废之人慢慢往上拉,拉回他该有的样子。 沈忻月没有看到上官宇深沉的眸色,得了他应的话,她只顾着由衷高兴。 连夸人也随手拈来:“王爷,你的手好暖啊,你骑马的样子可真好看!也不知道策马奔腾是什么感觉,我表哥总说我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我读不进,等会骑马了,或许可以试试行万里路,是不是?” 被沈忻月当面一夸,上官宇难免有些不自在。沈忻月总是带着浓郁的少女气息,情感热烈又外放,面对他的时候,常常都是满脸崇拜,热情赞美。 上官宇正要回应,一行人却已经到了目的地。 马车一停,沈忻月利落地收回被上官宇握在手里的手,回身向李惜儿道:“惜儿姐姐,我们到了,刚下过雨,过会石板路上有些滑,你走路的时候当心脚下。我们到了小院子歇歇脚就可以出门采花啦!” 小奇还记得那个故事,嘟嘴问道:“月姐姐我们不去捡金子了吗?” 沈忻月眼珠子一转,继续哄骗道:“刚刚我看到已经有人提着金子走了,等下次有彩虹时我们再一起去找找。” 小奇乖巧地点头:“真可惜。” 沈忻月看向李惜儿,两人对视,噗嗤笑出了声。 —— 李惜儿来王府已经近一个月,她不是不知晓夫君出了些事,但是秦意临走时未向她挑明,只告知她带好小奇安心等他回,她信他,便抱着希望耐心等他归。 本是满心忧愁,不料进了翊王府,这小小年纪的翊王妃待她如亲姐妹不说,每日将小奇哄骗逗趣地开朗无比,给了母子二人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连乐苑那些下人们也都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种恭顺拘谨的奴仆,反而人人都有无数花招,变着花样跟沈忻月一起将日子过得拥有无数乐趣。 沈忻月身上有种魅力,跟她在一起,不知不觉烦恼都会消退几分。 李惜儿与上官宇并不熟悉,只见过几面而已。在她的记忆力,他还是五年前与秦意偷偷成婚时提着酒的潇洒少年。 这几年各自的经历秦意虽未言明,她也知道当初他们几位兄弟并未重聚。那场仗,秦风故去后,秦意带着她隐居,后又在北郊安居乐业过起了小日子。 几年未见,恣意少年摇身一变,多了许多的清冽。 有道一物降一物。本是不可一世的不可接近之人,偏偏在沈忻月这里,私底下的上官宇竟然稚气无比。 两人甚至有时候当着她的面为了一件小事争锋相对,互相攻击,一个叫着“小傻子”,一个喊着“狗东西”,争论完毕后,又偷偷跑去里间相亲相爱地拥抱在一起。 这种新婚夫妻打闹的日子可真使人怀念…… 李惜儿想着秦意,红了眼眶。 —— 此次苗圃之旅属于轻车出行,一车一马,除了翊王夫妇和李惜儿母子,只来了巧蓉和余虎。 上官宇未食言,车刚停下,就翻身下马,到车缘旁,背对马车而站,等着沈忻月爬上他宽阔的背。 沈忻月求之不得,只要不被抱在怀里羞人的慌,谁背她都行,她出了马车一见上官宇等着,就乖顺地搂住他的脖子,往他后背一贴。 抬眼见,巧蓉已经领着其余三人往前方走出一段距离,趴在上官宇背上的沈忻月凑近人的耳朵,声音极低:“王爷,刚刚在马车里我看见惜儿姐姐悄悄在抹泪。你说她是不是想她夫君了啊?你那位二哥现在人在哪?” 闻言,上官宇行走的身子定了一下,复而继续迈步:“刑庭司。审犯人之地。” 沈忻月心生好奇,问:“他是犯了什么罪吗?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审出来?” 上官宇微叹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一些,“他没罪。刑庭司是我刻意安排的,他在刑庭司比在将军府强。” 一阵微风吹来,路旁桃树上新芽巅上一滴雨滴低落,不偏不倚滴到上官宇的面颊上。沈忻月本侧头看着他的脸,见到晶莹剔透的水珠,伸手用指尖轻轻一抹,又用袖子擦拭一番。 有丝丝凉意的指尖突然点在脸上,上官宇有一瞬间的微怔,他本是平直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耳尖红了一些。 沈忻月将上官宇的脸擦干净,又继续问道:“为什么?怎么跟将军府有关系?”</p> 第59章 不愿分离 这是一个陈年旧事。 只听上官宇道:“李姑娘是周恒表妹,两家原是要结亲的。一次李姑娘来军中探望周恒,不巧周恒出征,李姑娘又受了伤,恰巧被驻守的秦意所救,一来二去二人渐生情愫,李姑娘回家后便与家人明言要嫁与秦意,李家反对二人之事,僵持不下,最后李姑娘自愿离开李家与秦意成婚。周恒这几年一直在找二人下落,上个月找到了……” 听完往事沈忻月不住感叹道:“原来惜儿姐姐这么勇敢,没想到看起来冰冰凉凉的,内心竟然这么炙热。二人算是私奔了悄悄藏起来了对不对?” 上官宇点点头,转头回来问肩上的沈忻月:“羡慕?若是你,你敢不敢与人私奔?” 沈忻月哼了一声,嘟起嘴:“那我也得有机会私奔才行啊,我可是刚及笄就跟你成亲了,天天给你熬药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私奔。” 见上官宇勾了勾唇,似是在得意,沈忻月威胁道:“今后你若是对我不好,还不放我走,我也跟惜儿姐姐一样与人私奔,找个地方藏起来。” 上官宇挑眉问道:“你准备藏哪里去?跟谁私奔?” 沈忻月拍了一把上官宇的肩膀,高声道:“我是私奔,为何要告诉你这些?告诉你你不就派人来抓我了?我才没有那么笨。” 上官宇嗤笑一声:“不傻。” 沈忻月顺势道:“我本来就不傻啊!你以后不要叫我小傻子了,有损我英名。” 上官宇讲条件:“那你也别叫我狗东西,有损我身份。” 沈忻月眨了眨眼。 不行!上官宇这个“狗东西”的称谓可不能被舍弃,一时还没有更好的词可以形容他的气质。 她不应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那秦二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惜儿姐姐母子在王府于我们无事,可人家夫妻长期分离,小奇身边没有父亲,一家人不能团聚,真叫人难受。” 上官宇闻言眸光渐沉,顾不得称谓之事,剑眉紧蹙,低声道:“我会再求父王。但少说还得几个月。” 秦意之事,上官宇在去看望他当日便进了宫,向历安帝求了一次恩赐。他不愿将秦意交给周恒折磨,想将人留在宫中,即使那秦意心甘情愿被周恒带回将军府报复。 周恒虽已经是大鄢右卫上将军,在历安帝心里比起这小王爷却又没什么要紧。将军可以再封,好不容易治了心病要活下去的儿子却不可多得,尤其是他与辰妃的唯一子嗣。 上官宇去求他收留秦意时,历安帝只短暂犹豫了一瞬便应了下来。条件是——秦意在刑庭司关多久,取决于上官宇在朝事和战事上多久可以熟练地运筹帷幄。 而颓废了几年之后,上官宇的心虽然复活,却也不确定自己还能多久才能再次回到当初的巅峰。 虽然他知道历安帝对他有所期盼。 沈忻月不知道这些缘故,只觉得几个月的日子有些长。比如她自己,也就短短几个月而已,按巧蓉的话,她已经从自由自在的野兔子变成了贪恋王府的小猫咪。 再过几月,谁知道又是哪番光景。 她期待地问:“王爷,就没有法子快一些使得秦二哥出来吗?” 上官宇微怔,朝着沈忻月看不见的方向哑声苦笑,他何曾不想?可是光想,又如何能解决问题? 他敛好情绪,刻意同沈忻月打趣道:“别人团聚之事,你就如此着急?你也太操心了些。” 沈忻月轻哼一声,反问道:“若是你我分离,你急不急?” 闻言,上官宇毫不犹豫“嗯”了一声。嗯完之后,连自己都在诧异,何时自己变得如此害怕失去?若是年少,别说短暂分离,就是生离死别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也是,恰恰因为那年少时的心性,无数人无辜逝去…… 上官宇正要再一次在懊恼与悔恨的情绪里沉沦,沈忻月却没有给他机会。 她突地搂紧上官宇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耳朵,嘴朝着他耳窝明朗地呼出一句:“若是与王爷分开,我也是不愿的。将心比心,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是好些?” 上官宇的耳窝被一股热意突然袭击,顿时身子一僵,搂住沈忻月大腿根部的手下意识收紧。这一紧力道不大,但放在沈忻月身上却非同寻常。 她“哎哟”一声,吃痛嚷道:“还说不是狗东西,你这么用力捏我干嘛?你就是故意的,天天逮着机会就欺负我。” 上官宇挑了挑眉,侧头看了一眼肩上的人,想真的欺负她咬上两口,现在这个姿势,却不是时机。 —— 将军府内。 周恒再一次暴跳如雷,奴婢们颤抖着双肩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今日已经是他第三次去觐见陛下,请历安帝将秦意交给他处置,也是第三次历安帝佛了他的意。 分明是一个通敌叛徒,秦意哪来的能耐窝在刑庭司一出不出?就连自己去探望,司卫也以“重犯不可轻探”为名拒绝他进去探视。 好大的面子! 若不是那翊王使了手段庇护了他,谁还能护住! 上官宇已经四年多未出现,自己的探子探不出他身在何方,连秦意和惜儿也下落不明。 果然,如今一现身就非比寻常!每日上朝,上官宇虽然对朝事缄默不言,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就单单立在朝堂上,也能引得众臣侧目而视。连那些言官汇报都分明斟酌了几分! 周恒怒火中烧,将手里侍婢们新换的茶杯甩手砸在地上,嘴里恶狠狠骂了一句:“他娘的!” 属下尔立踩着满地碎片,皱眉上前对着周恒后背汇报:“禀报将军,翊王府上一马车出了城,翊王驾马随行。车内载有两妇人,其中一位有些像李姑娘。” 周恒立刻转身,眸色惊喜万分:“当真?” 尔立道:“是!尔风派人来报,虽只看到此妇人掀车帘而出,但面貌与画上足有五六分相似。定不会出错。” 周恒大步迈出厅,边走边问:“他们去往的何处?” 尔立紧跟其后,答:“北郊。” 周恒一手握剑,一手紧紧握住,咬牙切齿地吩咐:“安排一队人马,随我出发!”</p> 第60章 那方面毛病 沈忻月在香兰山置办的是一个带了庭院的苗圃。 三间小屋的白墙庭院,没有篱笆,没有大门,独独立在半山腰。 屋前一个宽阔的半圆形平台,上铺无数灰白色碎石,平平整整,且十分方便漏雨。站在干爽广阔的平台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将山下的美景尽收眼底。 平台前,左侧是那条他们今日拾阶而上略长了青苔的石板路,正前方就是种了许多幼苗的苗圃,其间有大小不一覆盖了茅草的暖棚,右侧则是一汪清泉。 泉水是从香兰山山顶而来,因着积雪消融,水势比冬日大了些,山泉满满当当漫出泉窝,往下潺潺流去。 守院子的仆人上前迎接众人,搬来桌子和圈椅立在平台上,让主子与客人了望休息。 沈忻月腿脚不便,指点江山一般,向众人对着前方苗圃将各色花卉介绍一番,便独自撑着下巴看着大家在眼前忙碌。 巧蓉与李惜儿去苗圃摘花,余虎带着小奇去泉潭里捉鱼。上官宇自然什么也不做,笔直站在平台边,负手而立,了望远山。 仆人去屋内烧好了水,端来泡好的茶。沈忻月喝了一口茶,吃了一个蜜饯,夸奖道:“李婶,今年的花开地多了许多,柿子也比往年甜,你们辛苦了!” 李婶连忙摆手:“主子可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的本分,我们一家都感激您。对了,二牛前日才打了一只狐狸,皮毛好着呢,过会就与你送来。” 李家一家是香兰山农户,久居山中,没有多余技艺,李叔断腿没有劳动力,灾年时风雪摧毁了屋子,断粮缺食,差点饿死。 若不是沈忻月救济,让他们在这做看管院落的杂事,给予他们丰厚报酬,一家人恐怕那几年温饱都成问题。 沈忻月客气笑笑:“也好,许久没得狐狸皮了。二牛是要成婚了吧?” 李婶笑出几道抬头纹:“是的主子,得亏您给的彩礼钱,二牛买了五牛车彩礼,下个月便迎娶新媳妇进门。” 沈忻月明目一笑:“恭喜啦!下月我若有时间就来一趟,到时候看看你的儿媳。” 如此有烟火气的对话吸引上官宇转身回望,他看了一眼面前四十多岁的妇人,又看了一眼正在朝她笑着的沈忻月,一股子特别的感受漫上心头。 沈忻月作为一个都城贵女,竟然在与这等人平心静气地交谈,聊起来家常里短,仿佛问的是自家的稀疏平常的事情。 李婶见上官宇转身看来,只觉他通身贵气十足,气势骇人的很。 她哆哆嗦嗦地挪到沈忻月身后,悄声问:“主子,这位爷是您夫君吗?长的是好看,可是看起来吓人的很。” 沈忻月被李婶一句话逗笑,咯咯笑道:“他哪里吓人?李婶,他比你家二牛还小两岁,人都还病着呢,有什么吓人的。” 李婶搓着身前的围裙,抬头又望了眼已经准备往二人迈步而来的白衣之人,满目不解:“咦,那眼神可吓人的很!他一看我,我都哆嗦地呢。主子,你这夫君看起来好手好脚的,身子骨瞧着也是健壮的,不像有病啊。” 沈忻月微叹一口气:“有的。不过快好了,每日都服药呢。” 李婶皱眉看了一眼上官宇,又看沈忻月蹙眉叹气,心下了然,趴在沈忻月耳朵边问道:“可是有那方面的毛病?” 沈忻月从桌上抓起柿饼饯咬了一口,转头问:“那方面?哪方面?” 李婶又附耳向沈忻月解释一句。 “咳咳咳……咳咳咳咳……” 沈忻月闻言,一口气被柿饼饯呛到,咳地比上官宇还厉害。边咳边不忘朝李婶解释:“不是,不是,咳咳咳……你误会了……” 上官宇见沈忻月被呛,快走几步坐在她身旁,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剑眉微蹙,满目担忧。 李婶见上官宇过来,哆嗦着身子赶紧退到屋子里去,上官宇浑身吓人的气势,她一点不敢直视。 等沈忻月咳完,上官宇语含揶揄地讲道:“慢点吃。”说完仍旧往她背上轻轻抚摸了一阵。 沈忻月咳到浑身轻抖,见上官宇以为她咳起来是源于吃地急,没什么好气:“还不是因为你!” “嗯?” 上官宇满目不解。分明是她与人聊天吃东西,何故牵扯到自己? 怎么开口?无法开口…… 沈忻月不能当面解释缘由,只得咬咬嘴唇,鼻子里带着怒气哼了一声。 美人薄怒,但是在上官宇眼中,她纤长睫羽下一双眼似怒未怒,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脸颊因气怒而染上薄红,显地更加明媚;几绺长发被微风吹来沾着玉面,唇儿水红微张。 上官宇墨眸一暗,喉结轻轻滚动,此刻真的想欺负她。他怔怔地盯着沈忻月,瞬时觉得整个人血液都在身体里跳动。 沈忻月见上官宇眼神不对,心知又是要……她警惕地微微往后一缩,企图挽回上官宇的理智:“你、你、你,快别看我!” 上官宇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那水红的唇儿一张一阖,实在是诱人,他本就放在沈忻月背上的手,猛然往上一抬,一下将沈忻月的脖子捉住,带着那纤细的脖颈就往自己身前带。 薄唇靠近红艳的唇,带给沈忻月一阵细密的吻。 灼灼浓烈。 吻了多次,上官宇早就将沈忻月的反应摸地十分清晰。沈忻月只要一停下来,他就轻啃一下,使她再次回神,完全沉浸进去。 他惯会使用计谋。 隔着圈椅的扶手,总觉得不够亲密,上官宇挪了挪身子,一手搂住沈忻月的腰身,一手一抬住沈忻月的腿弯,便将人搂在了怀里,坐在他腿上。 上官根本不是一副病人的模样,力气无穷无尽。 沈忻月每次都力不从心,到后来只得靠在他怀里,放任他索取。 直到一阵遥远的马蹄声猛地惊破这份宁静……</p> 第61章 漂亮表哥 上官宇放开懵怔中的沈忻月,她眼里水雾蒙蒙,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上官宇突然停止了亲吻。 不怪她不清不楚,实在是来人的马蹄声只有上官宇这种武艺超群的才能听到。 上官宇深吸一口气,在沈忻月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面上露出被人打扰的不快,用手指抚摸着沈忻月湿漉漉的嘴唇,“乖乖坐这等我回来。”说完就一跃而起,离了平台。 沈忻月只觉眼前一道白影晃过,上官宇便已经不见,她怔了几息才回神,从平台上探头往下方看去。 远远地有一队黑衣之人正朝这个方向踏马而来,相隔太远看不见容貌。 上官宇已经朝山下几人言了几句,除了余虎一跃身飞到上官宇身后,其余几人已经匆忙往上来。 沈忻月第一次眼见着余虎用轻功飞起来,又联想到方才上官宇跃走的瞬间—— 突觉醍醐灌顶。 原来上官宇也是身手了得的! 于是,当那一对人马“踏踏踏”地奔过来时,沈忻月心里生出的不是恐惧,更多的是期待和兴奋,既期待上官宇能在自己面前大显身手,又兴奋于即将来临的两两对决,反正上官宇和余虎的架势也不是会和对方融洽相处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巧蓉李惜儿和小奇三人已经上了平台,朝他们微微点头,便又目不转睛朝着自己心里最牵挂的地方看去。 上官宇就静静站在大路中央,负手而立,月白锦衣的衣角被山风翻飞起来,洋洋洒洒,他身形高大却又一副清隽之貌,高贵出尘,仿若天神。 阳光倾洒半侧身子,使他通身盛出满满的凌人气势,俨然一副睥睨天下之姿。 沈忻月看到痴住,在广阔天地间,上官宇竟然如此姿态绝色。 她不觉嘴角上扬,心里暗暗得意,当初她就当面夸过这上官宇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儿郎,如今他这一做派更是坐实她的想法,她那小小地敬仰他的心思又不知不觉增加了一分。 —— 李惜儿几人将将走进庭院,站在坐着的沈忻月身侧时,黑衣之人已然奔近。 平台上围观的几人皆凝目而视,这才终于看清他们的面貌——人人眼中凶光毕现,势在必得,似一群野狼正靠近欲取正前方的两个猎物。 李惜儿见到领头之人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待意识到此刻做出动静不妥时,又立刻捂住了嘴。 周恒,他、他怎么来了? 沈忻月本沉浸在上官宇的美颜之中,被李惜儿突然的惊呼吓住,连忙转头看她,只见她双肩微抖,已经不是一贯的清冷神态,面色惨白,一副惊吓过度的失魂样。 沈忻月心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连忙抓住李惜儿的手以示安抚,她的手凉意渗人,手心浸满薄汗。 “惜儿姐姐莫怕,一切有王爷在,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你先坐下,我们静观其变。” 她心下了然,下方应该就是上官宇背她时提过的“李惜儿的表哥”,但既然上官宇连余虎都没有派上来保护这边几人,那对方来人定不足为惧。 李惜儿只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就着沈忻月的力怔怔地坐下。 她心下十分慌乱,周恒寻她多年,她和秦意在上官宇安排下躲了多年。秦意消失多日,而今日这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两人必然是有关联。她不得不怀疑,秦意是被周恒带走了去。她什么也不怕,只怕周恒用自己胁迫秦意。 —— 两相对视,剑拔弩张。 周恒先是抬眸往李惜儿惊呼的方向看了一看,最终不情不愿地下马,走至上官宇身前。 按他的身份本应该向上官宇单膝下跪见礼,周恒却刻意忽视了这一步,只略略颔首便语带张狂地道:“翊王殿下,多年不见,不想殿下已妻妾成群了,着实令人羡慕。不知,四年前殿下刻意帮秦二的那笔账,殿下准备怎么还?” 上官宇淡淡地看了一眼周恒,嗤笑一声:“周将军,以什么身份跟本王提这些?” 这周恒即使功劳再大,身份也不过是个将军,有何资格跟一个堂堂王爷算账? 周恒却满不在乎地问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承蒙陛下关爱,本将当初将殿下救回来时得了个旨意。” 上官宇一眼不错地看着周恒的傲慢样。 说起来他对周恒的情感很复杂,周恒是个一等一的将才,当初曾在他麾下效力。那时他手下几个得力的将士除了周恒,还有秦家二位兄弟和柳家二位兄弟。近身的是周恒和秦风,二人在战事上有着深刻见解。只是秦风性子素来沉稳,与素来急躁的周恒截然相反,二人总是在帐内吵到天翻地覆。 当初一战,周恒将他救出后他整整昏迷了半个月,醒来便已经在王府,又因那场仗生无所恋,根本无暇在意别人。 如今听得这么一说,上官宇预感有些不妙,眼尾跳了跳,问道:“是何旨意?” 周恒自然对这上官宇的反应十分满意,先是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了两声,再然后往前一步距离上官宇近了一些,直视他的目光。 语气有些阴冷:“我问陛下要了两个人,秦意和惜儿。秦意,现在陛下不给我,想必是殿下有所安排。那惜儿妹妹这边……殿下恐怕没有这个本事守住吧?” 周恒讲完话,目不转睛朝平台的方向望来。李惜儿早躲在沈忻月身后,此刻周恒看过来,只能看到沈忻月的脸。 周恒对上沈忻月的脸,有一丝震惊。 几年不见,上官宇倒是变化许多,眼神从狠厉不羁,变为高傲冷冽,身姿多出几分清雅绝尘。 上方那正凝视自己的女子想必就是他新娶的王妃,一副仙姿佚貌,果然不凡。 只是……她那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像畏惧,不像好奇,倒像是有几丝同情? 周恒的感觉没错,此刻在平台上挡着李惜儿的沈忻月正露出一副可怜他的模样。 她的内心极为纠结,一方面可惜李惜儿和秦意有情人被人打扰,不能安然眷属,没有夫妻相聚;一方面又觉得李惜儿这位相貌堂堂的表哥可怜巴巴—— 本是个霸气里透出几分风流气韵的人,居然被别人生生抢了媳妇,还苦苦等待这么多年,等到李惜儿孩子都四岁了,现在还不放下那份情意,巴巴赶来呢。 赶来了不说,李惜儿却躲在自己身后一点都不想见他。 沈忻月是个小女子,心思自然只能是小女子心思,她天生对相貌出众的儿郎没有抵抗力,此刻见到跟上官宇风格不同的美貌男子求而不得,白白耽误了光阴,只觉得他太值得被人同情。 这份不合时宜的感觉一出现在心里,她就下意识朝着周恒摇了摇头,长长地“哎”一声叹了口气。</p> 第62章 四两拨千斤 这悲天悯人的一叹,落入周恒志在必得的眼神里,晃地他不自觉眼神缩了一缩。 周恒心里骂了句:“他娘的,一个小姑娘竟然瞧不起人!” 上官宇倒是没料到周恒突然能露出几分尴尬,他心中存疑,这可不像见李惜儿该有的神情。 他顺着周恒目光望过去。 上官宇:…… 李惜儿不在。 沈忻月丝毫不觉此刻紧张万分的气氛,正若无其事地咬着蜜饯,托腮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嚼几口就叹一声,叹完又同情地摇摇头。 上官宇玩味地道:“呵,周将军,从本王手里取人,恐怕不易。” 周恒冷冷一笑,拔腿就要朝李惜儿这处冲,上官宇自然不允,一跃身就在周恒面前,挡住了他去路。 沈忻月期待的两相打斗终于登场,电光火石之间,周恒与上官宇打斗在一起,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交错过招,身影起起伏伏,实在是精彩至极。而周恒的十几位属下也立刻往前扑来,却被余虎几个招式打到不能前进。 缠斗中,周恒被上官宇猝不及防狠踢一脚,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求而不得、见而不能取的挫败被这一脚刺激到极点,周恒去取李惜儿的**更加强烈,他双目凶光尽显,拔出腰间先前并未使出的长刀,毫不留情地朝上官宇猛然砍去。 沈忻月被周恒这突然使出的凶器吓了一跳,要知道上官宇身上可什么武器也没有的。 她就坐在椅子上,勾着身子,朝那正在砍人的黑衣之人吼道:“漂亮表哥!你真是小人!小人!小人!” 她的声音被山风吹地远去,落在周恒耳力卓群的耳朵里。他的怒气又增加了一层,心绪却有些紊乱。 沈忻月继续骂他:“你个小人!” 周恒被再次刺激,砍式凶猛中透着慌乱。 他尽力逼着上官宇后退几步,趁上官宇后退的功夫,他一跃上了平台,起伏的胸腔呼出一口气,目中不解又愤怒地问:“你刚说什么?” 她叫他“漂亮表哥”……? 沈忻月见周恒上来,看地更清楚了些,心中一喜,她朝他故意嘻嘻一笑:“咦?没想到你近看更好看了呀!我刚说你是小人,你要是赢了王爷,也是胜之不武。” 周恒目光寻着李惜儿,匆匆撇了一眼,内心却被沈忻月一番言语搅扰地有些凌乱。 看向沈忻月,问道:“胜之不武?” 沈忻月抬头看着身前这不逊于上官宇身高的人,梗着脖子怒道:“你有刀,王爷没有,不是胜之不武又是什么?刚才你明明就被王爷打到快倒下去了,打不过人就要使手段,真是对不起你这么好看的脸。” 许是从来没有女子在周恒面前说过“好看的脸”这么直白的话,他不觉心中一抖,这小姑娘可真是伶牙俐齿的紧,这一番言语竟然使得自己心绪更加慌乱了一些。 在敌人面前这是大忌! 周恒不愿再与小姑娘呈口舌之争,只求速战速决。 他伸手就要拉沈忻月背后的李惜儿,口吻不容置疑:“惜儿,跟我走。” 手却被跟来的上官宇一把抓住。 两相较量,顿时上下难辨。一拉一扯,互不相让。 沈忻月见上官宇近在咫尺的脸,又想到他可是位未痊愈的病人,她不介意再让周恒失态一次。 方才她吼了两声,周恒就迫不及待扔掉了斗缠中的上官宇。 可见,炸毛的狗儿被人解决起来更加容易。 她再次出声道:“漂亮表哥,人世间求而不得方是最美。惜儿姐姐不愿跟你走,你何必苦苦纠缠?你是要她这个人,还是要她这颗心?你自己不能吸引住人,不能怪别人不愿意与你在一起。” 周恒虽然与上官宇较着劲,耳朵却离沈忻月很近,沈忻月的一番道理不受任何干扰地往他脑子里直窜,他顿时分了一下心。 就这短短一瞬间,上官宇一扯,周恒便被抛出了几步去,狼狈地坐于地。 见周恒倒下,沈忻月立刻朝上官宇鼓掌夸道:“王爷你好厉害!就知道他打不过你。” 上官宇满意地看了一眼沈忻月。 狡猾! 本是剑拔弩张的较量氛围,被沈忻月这么四两拨千斤地一搅和,仿佛一切都是儿戏一般轻飘飘地登了场。 见周恒不是上官宇的对手,现在败下阵来,台上几人刚刚担惊受怕的心,逐渐松弛了些许。 下方几位被余虎纠缠地上前不得,再见上方打斗已完成,均停了下来,各自留在原地,等待主子们的进一步发令。 周恒自知与上官宇再打斗下去没有多大胜算,他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今日他得了李惜儿出现的消息头脑一热便带了人马来,如今被这一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一搅,冲动的脑子才稍微冷静了一些——或许,自己真带不走想要的人。 他缓缓站起身,只定在原地未再上前,目光不移地打量面前几位。 几年未见,李惜儿还是那么清冷,满脸写着对自己的拒绝,连正眼也不愿意看一眼。难道自己就真的那么可怕? 上官宇顺着沈忻月的目光看向周恒,顿时心里有些不快。他转过脸来对着沈忻月,脸色阴霾:“你方才叫谁‘漂亮表哥’?” 沈忻月手指指着周恒,毫不犹豫道:“他啊!长的很好看。” 周恒立刻读懂上官宇的脸色,没想到这上官宇因为小姑娘一句话便有些失态,他心中一嘻,故意道:“多谢王妃夸奖。” 上官宇:“他是你表哥吗?” 沈忻月:“惜儿姐姐的表哥嘛!” …… 三言两语的交谈下,气氛突然变地诡异起来,本是一个前来抢人的人,突然与沈忻月同气连枝……而上官宇幼稚地跟年少的沈忻月来回交锋了起来…… 空气尴尬地凝在了一起。 “表哥……” 最终李惜儿有些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尴尬的沉默,她见周恒闻言望着自己,起身往外走:“与我谈一谈吧。” 沈忻月怕周恒将李惜儿抢走,立刻拉住人:“惜儿姐姐,你跟他去,他要是强迫你跟他回去怎么办?” 李惜儿犹豫了一瞬。 她一直认为秦意困在将军府,若是周恒抢了自己过去,那她便求周恒放了秦意。可是又没有十分把握,周恒放不放人,难说。 沈忻月看李惜儿顿足,立刻安排道:“你们进屋聊。李婶,你带人进去,你看着他们,要是这位漂亮表哥动手,你就喊我们。” 李惜儿和周恒这才跟着人进屋里去,巧蓉带着小奇退到一侧整理摘回来的花朵。 疾风骤雨在这一刻猛然停息,四周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人们只是来摘花品雨。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上官宇一股强撑着的气泻下,坐到沈忻月身侧的椅子上,猛烈地咳了起来。 沈忻月抚摸着他的胸口:“王爷,你这是怎么了?白日不是都不咳了?因为今日与那位表哥打斗所以又犯了吗?”</p> 第63章 求而不得是最美 上官宇咳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口气却憋在胸口。 方才沈忻月对着那周恒目光炯炯,一瞧就是被那皮相所迷惑。 作为男人,上官宇并未察觉出同是男人的周恒的出色之处。他五分好奇五分不满地问:“他长得好看?” 沈忻月点点头,道:“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上官宇的心跳有一瞬间停住。自己的王妃竟然当面夸奖一个外男? 沈忻月向上官宇嘴里塞去一个蜜饯,明眸皓齿一笑:“你不用嫉妒,你永远第一!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仅看到你身手了得,还见识到两位如此俊美的儿郎互相切磋,我这小屋真是蓬荜生辉呀!” 上官宇咬着沈忻月塞给他的柿饼饯,被沈忻月一番话搞地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女子,当面说他好看,也说别人好看……不知该喜该悲。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塞了他蜜饯就去嗅花的沈忻月,她拈着花,侧脸朝他笑,眼睛里跳跃出来的密密星辰,清澈里又有些许妩媚,让人措手不及。 他又再次晃了一下神。 心里默喊了一声:“妖精。” —— 进了屋的李惜儿和周恒坐在一桌对面,好一阵互相未言语。 李婶静静地站在门边,手里搓着麻绳,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屋内二人。 沈忻月的安排本是多此一举,周恒若是动手,屋内二人岂是他的对手?若是他有心抢人,恐怕李婶还没察觉就已人头落地。 周恒想,这一招防君子不妨小人。呵,小姑娘却也将他视为君子。 他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惜儿。 他找了她四年多,随着那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事,她与秦意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他去她家寻她,却被李老爷告知她已被逐出家门。 她变了。 如今,她的面上仍旧是一番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那浅褐色的美眸里比四年前又不同了些,温和婉约,情意绵绵,虽不是对他。 她不再如当初那昂着头仰望他,软软地喊他“表哥”。今日她唤他时,那声音里不知有多少疏离。 周恒又看了眼屋外的院子,那口齿伶俐的小姑娘正举着花朝着上官宇眉眼弯弯,笑脸相迎。 阳光就那么轻轻洒在那一白一紫的二人身上,好一幅岁月静美。 他有一瞬间的触动——他这几年始终马不停蹄在追寻惜儿的脚步,有多久没有看过女子的笑容? 他再将目光落在李惜儿身上。 她正背对着院子,背后的阳光打在她身后不远的地上,使她通身的清冷淡淡覆盖着一层柔光。 她一直很美。却又不是属于他的美。 周恒抬手喝了一杯花茶,缓缓开口:“方才那位小姑娘问我,我要的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表妹你认为呢?” 李惜儿抬眸看着许久未见的表哥,俊朗霸气,几分潇洒。 她竭力装作淡然的脸上微微一笑,仿若一轮清冷的明月。 她试探着说:“表哥,我的人我的心,都在秦意。你关了他是不是?” 周恒目光不移,看了眼李惜儿发髻上木头刻成的梅花簪子,苦笑着:“没有。他在陛下手里。” 李惜儿怔住。 周恒继续:“表妹没有什么要与我说?” 她分明清楚两家的打算,他们早就应该谈婚论嫁,但那一次她去军营寻他却又被秦意所救。 她跟了秦意,她应该对他愧疚。 若是先前李惜儿还在为了秦意在周恒面前颤抖,那么此刻她的心已经脱胎换骨。既然秦意不在他手里,那么她只需要耐心等着重逢。 她清楚,他的恨,是对秦意。 李惜儿绞了绞宽袖里的手,吐出心中积淀几年的话:“表哥该恨的是我。但是表哥,当时他未婚,我未嫁,你我没有婚约,没有纠葛。何故我不能与他走?” 周恒被李惜儿问住,浓眉一挑,目光一抖,语气有些激动:“没有纠葛?表妹你不清楚你我两家早已合过八字,就差正式定亲?” 李惜儿并没有露出周恒心中预计的忏悔,她仍然目光清浅,淡淡地说:“表哥,当日我去军营寻你,本就想听听你的心声。你当时真的是因为中意我,才想过娶我?” 她又问:“表哥有没有想过,月妹妹说的对,求而不得是最美?恕我直言,当初表哥从未当面与我表达过,比如想与我生生世世的意愿。却是我与秦意相识相知后,表哥对我与他嗤之以鼻,步步紧逼。” 周恒怔默。 他自小就懂他会娶这个表妹,从未想过她会与他人相许。他对她,一直是未婚妻的态度。 周恒咬牙道:“你分明知道,你我本就应该在一起。” 李惜儿扯了扯嘴角,轻声却坚毅:“不,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当初我问过表哥,若是心中有向往,是否该勇往直前,表哥答,必然。我有向往,我要与秦意过不一样的生活。” 周恒忍着怒意:“当初你问我时,难道不是问我你我二人?” 李惜儿摇摇头:“表哥,你我何曾有什么向往?那日我第一次见秦意,我就认定了他就是我要的夫君。” 周恒苦笑:“原来,你我十几年情分不过如此。” 李惜儿不想伤人,却不能表示对他心疼,她说:“表哥,你值得更好的。我如今已是他的妻,已经为他生儿育女。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这都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周伯父已经逼迫我爹将我扫地出门,我没有回路,也不想回头。父母之恩我尚且不能顾全,我没有多余心思再与谁求情。” 周恒意外道:“我爹逼迫李伯?” 李惜儿心中苦涩:“我并未负你,你我二人尚没有婚约。何故步步紧逼至此?你和周伯父有何区别?你追了我们四年,若是我和秦意落在你手里,必然也会生不如死。” 周恒不敢相信李惜儿的话,瞪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刚烈之人。 李惜儿看出他的意外,继续道:“表哥从来听不进别人劝说。我当日在你帐前苦苦哀求,求你书信一封讲明你我二人并无情意,如此家里人对我尚有一丝可怜,可你将我的希望视如草芥,我最终无家可归。” 周恒道:“我不知其中缘故。” 李惜儿苦涩地摇摇头,继续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秦意不过是你手下之人,他没做错什么,不过是爱上了我,不,是与我相爱。你求而不得,追杀他,污蔑他通敌,你以为我不知?”</p> 第64章 成人之美 李惜儿没有给周恒解释的时间,她认真一问:“表哥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你真心爱我?” 周恒抿了抿唇。 他心里毫不犹豫:“不!” 当初那场仗他确实在汇报中动了手脚。 当时秦家二人一同夜间袭敌,可惜中了埋伏,秦意被救以后,他仗势自己是他的上司,亲自将汇报之事在秦意面前摊开,若是他选择放弃李惜儿,他便不会身败名裂。可惜,最终他没有接受。 一向清冷少言的李惜儿今日却如此强势,几番言语说地周恒连连退让。 他有些恍惚,竟然不知道,是这几年李惜儿变了性子,还是她本身便是这样性格之人。 事实上,十几年相处,他确实并不了解她。 他对她好,更多的是将她视作未来夫人。总归都是要过门来的,他也没在她身上花什么特别心思。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离开,所以心理一直没有任何她不在身边的打算。 于是,在她不顾一切地与秦意私奔后,他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他内心深处一直深信,是他的一片丹心被无情辜负,于是他下定决心找到私逃的二人,誓要将他们抽皮刮骨。 时隔几年当面对质,被李惜儿连连质问,连他都未曾料到,当李惜问他是否真心爱她时,他心中的答案竟然是“不”,且毫不犹豫。 既然不爱,那么,这几年的怨,有何意义?这几年的追逐,到底是为了什么? 屋外阳光明媚,周恒突然发现,似乎只有他躲在黑暗里。 不该如此。 他本就是潇洒之人,为何与怨妇一般与人处处作对? 周恒突地站起身,看也不看李惜儿一眼,走到门口悠然停下,话语对着身后之人,“为兄突然觉得你追我赶有些无趣。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 周恒负手潇洒地迈步出门,走到沈忻月身边,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人。 沈忻月哼着小曲,竹筛摊在双腿上,双指细细地将茉莉等小花从枝头上一朵一朵摘下,放在小荷包里。 一旁的上官宇慵懒地靠着椅背,拨弄着腰间的香囊,手指尖摩挲着那若隐若现的“宇”字,面容一派清冽,不时抬眸看一眼沈忻月,眼里尽是满意。 “咳……”周恒站了许久,见沈忻月仍旧没发觉身侧有人,假装咳了一声。 沈忻月闻声立刻抬头,目露欣喜:“漂亮表哥你们聊完了?怎样?你现在放弃了吗?” 周恒微微点头。 沈忻月立刻道:“我就知道你会放手的。” 周恒不解地嗯了一声。 沈忻月又笑,“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君子啊。” 周恒心里被突然夸到熨帖,不自觉爽朗一笑。一个粗人而已,竟然被人当面夸成君子! 随着这意外的笑声,他心中一震,殊不知自己多久没有如现在这般舒展身心。 他看着沈忻月那一堆堆香囊,问道:“送我一个?” 沈忻月顺着他的眼神,眉眼一弯,“你确定不多拿几个?这堆都可以,底下你的人可以每人一个。我那婢女绣工了得,错过这村可没那店了。” 周恒咧嘴一笑,心道,这小姑娘避嫌倒是挺积极。 他随意伸手抓了几个,迈步向前,抬手朝背后二人一挥:“走了,后会有期!” 沈忻月没在周恒背上多停留目光,低头继续往荷包里塞花朵制香囊。嘴里哼哼唧唧换了一首“清音苑”最新流行的曲子,自顾自沉浸在这单调清香的乐趣里。 屋门口的李惜儿看着离去的周恒,背影潇洒,脚步利落,心中巨石落地。四年多的紧张如今渐渐消散,一切仿佛一场过眼云烟。 —— 回程路上,上官宇没有将沈忻月放在马车上,而是直接将她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沈忻月坐在上官宇的高大乌锦骢上,一声惊呼:“王爷,我还没做好准备呢,怎的今日就教我骑马?” 她的手脚不自觉僵硬,死死夹住了马肚子,马儿被这一动作唤醒,往前挪了一步,沈忻月下意识身子往前一扑,趴在马背上,求助地看向上官宇:“哎呀,你先别让它走啊!” 她是第一次骑马,先前坐在马车里都是别人驱车,何时这样驾驭过如此高大的活物? 上官宇昂起头,故意严肃道:“要不,就不学了?” 沈忻月一瞬间有一些动摇。 可一想到表哥让她多学习新东西的谆谆教诲,又想到戏里唱的美好河山,再想到上官宇在马上的威风凛凛,她心生期待,直起身,鼓了鼓腮帮子,坚定道:“不!我要学的!我总不会连这点都学不会,我还要跟你一起策马奔腾呢!” 上官宇一愣。 他缓缓问道:“你学骑马也是为我?” 沈忻月思绪纷飞,有些不服气:“上次你那阿宁说了,你们在草原跃马扬鞭,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总之别人会的,我也要学会。” 她长睫掩盖的眸子里有一些失落,自己连马都不会,与上官宇哪里有什么回忆。 上官宇眉头一紧,阿宁何时到沈忻月面前说了这些。 见上官宇冷冷盯着自己没有言语,沈忻月催促道:“你快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上官宇见人又开始着急,教道:“你双腿夹紧些,试着让‘追风’走一走。” 沈忻月目露欣喜:“它叫‘追风’啊?追风,你乖一些啊,千万别把我摔下去。” 言毕,她抿了抿唇,咬咬牙,想着上官宇教的,驾着追风往前走了两步。 可是追风一动起来,恰巧踩到几个石头,马背又不像马车那般平稳,上下剧烈颠簸了几下,她不自觉害怕,吓到后背一凉,柳眉蹙得极紧,“啊——”地惊慌地唤了一声,随即脱口道:“上官宇!” 上官宇眼皮一跳,他已经在马侧陪着,追风也不会跑开去,可是沈忻月在马上只走了三步而已,小脸就吓到煞白,连名讳都脱口而出了。 果真胆小如鼠。 他止住了追风,挑眉一撇沈忻月,平静道:“你人往前挪一些。” 沈忻月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往前挪了挪臀。她刚刚挪定,上官宇就一跃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上官宇一上马,就从后面揽住她,越过她拉住马缰绳。上官宇的气息猛然逼近,追风也往前动了动,沈忻月一整颗心扑通扑通跳快了些。 感受到追风明显快走了起来,沈忻月僵着脸:“慢、慢点。” 上官宇嗤笑一声:“就你这样还策马奔腾呢?嗯?”</p> 第65章 赠送好礼 沈忻月侧身转头恨恨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你……尽说风凉话!谁还能天生就会?啊——” 随着上官宇一踢马肚,追风陡然踏步往前,她不慎一个踉跄,跌入上官宇怀中,顿时紧张到窒息,心跳如雷,抓着上官宇的手臂,身子绷地僵直。 上官宇将她下巴从臂弯里抬起,朝马前掰正她的身子,看着身前这一向嘴里凶巴巴的纸老虎,勾了勾嘴角。 他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嘴唇似贴未贴地在沈忻月耳朵边,声音低沉:“小月儿,你放松些。再这样紧张下去,可到天黑都学不会了。” 沈忻月被上官宇嘴里呼出的热气一扰,耳夹红到彻底。 可她满心想着定要抓紧时间学会,根本没有注意到上官宇此举中满满的刻意。 她深吸几口气缓解紧张,背后的热源带给她些许安全感,她转头,干净的眼睛冲着上官宇要求道:“那你抱紧我一点,不能让我掉下去。我尽量、尽量不怕……” 上官宇勾唇一笑,从善如流地单手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身,语气满意又温柔:“好,你别怕,我在呢,掉不下去。” 走了一刻钟下来,沈忻月勉勉强强掌握到了其中诀窍,终于露出了笑容,期待地问上官宇:“王爷,要不要让追风跑起来试试?” 上官宇问:“你腿不疼了?” 沈忻月摸摸自己的膝盖:“不怎么疼了,也养了快一个月。” 上官宇道:“那好,你抓好缰绳。” 追风奔跑起来,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沈忻月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奔腾。追风本就是大鄢不可多得的骏马,被上官宇一驱赶,在香兰山脚下风驰电掣般狂奔。 沈忻月经过一番练习,已然不再惧怕在马背上,加上上官宇在身后紧紧贴着,她相信她不会有事。她心情畅快极了,看着眼前的柿子一般红的落日,不自觉眼含热泪,笑起来。 与风同行,与风同追。 自由自在。 骏马进城后并未停下,虽然速度有所下降,但仍旧保持着一路奔行,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后退让行。 几年前的场景如今再次出现,众人不觉感叹。 “唉,那不是翊王殿下吗?比先前更英俊了啊!” “可不是嘛!小王爷如今长大了,你看马背上那是他娶的王妃吧?还真是天造地设一对。” “这位殿下打仗本事了得,战功赫赫,这几年倒是没有什么战事,你看人都养白了许多。” “……” 上官宇恣意地在街道上穿梭,仿佛回到了年少时肆无忌惮的日子。他冷峻的面上露出的恣意藏也藏不住,仿佛只需要片刻,就会再回到当初的意气风发。 可是对于沈忻月而言,今日一番折腾可让她受了不小折磨。虽然路程不远,统共没有骑多少时间,可她细皮嫩肉的,沐浴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腿上被磨得青紫。 一躺在榻上,沈忻月就叹气:“哎……” 上官宇侧卧朝她,满目不解:“你叹什么?今日教会你骑马了,怎么还不高兴?” 沈忻月撇了一眼,悠悠道:“腿疼……” 上官宇问:“你今日不是说不怎么疼了吗?我给你看看。” 说着话就起身要掀开被子检查沈忻月的膝盖。 沈忻月脸一红,赶紧抓着他的手:“不行!你躺下!” 上官宇:“?” 沈忻月支支吾吾:“不是膝盖。是、是大腿……今天骑马撞的,现在疼的很。你快睡吧。” 上官宇这才清楚缘由,嘴唇勾起一丝上扬的弧度,一本正经地道:“我给你看看要不要抹药。” 沈忻月使劲抓住上官宇的手,急道:“不要!” 上官宇轻笑一声,将身子往沈忻月脸上压低了一些,戏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沈忻月双目圆睁,想起上次他给她沐浴,脸更红了:“你!登徒子!你再说这些就滚下去。” 上官宇见纸老虎发威,心知再逗下去这人真会发怒,便没再逗她,平复下内心的急躁,躺在榻上,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过去。 他认真道:“往后骑的时候,我给你垫软一些。” 沈忻月见人识趣地没有继续动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身体虽然有些不适,但这点不适在她满脑子的喜悦面前又不算什么特别。 她伸手搂住上官宇的腰,在他怀里感谢道:“今日我总算学会骑马了,谢谢王爷!我改日给你挑个好礼送你,当作感谢今日你的教导啊。你想要什么?” 闻言,上官宇眸色渐深,他跟她睡一起已经许久,沈忻月只允许他吻她,从未做过其他事情。软玉在怀,不能看不能碰,吻到情深处时身子自然而然有感应,憋着的感受十分煎熬。 可他又不好直白与她讲,每次吻到激烈难以自控,他便寻了借口出门缓解。 今日沈忻月好不容易得了他一个好处,他哪能错过如此良机。 上官宇淡淡地道:“我确实有个想要的。” 沈忻月闻言来了兴致,从他怀里钻出来,仰脸一问:“什么?我一定给你寻。” 上官宇眸子里的幽暗愈深,“是吗?” 沈忻月生怕上官宇不信她的诚心:“是是是!我会想尽办法寻来的,你快说说你想要的是什么?明日我就吩咐吉祥去。” 上官宇伸手捏住沈忻月扬起的下巴,她缩着细肩,面颊因为刚沐浴完生起薄粉,一只剪水眸清澈里带着天然的几分妩媚,紧紧望着他。 他暗哑着嗓子道:“倒是不用那么麻烦。” “为什……唔……”沈忻月的话再一次被上官宇的唇堵了回去,她又被来势汹汹的吻彻底制服,眼角微湿,呜呜咽咽。 —— 一连三天,沈忻月都没有再理上官宇,自然也没再让他歇在乐苑。 这日,沈忻月兀自泡在王府白玉浴池中,抬手揉了揉水里因着骑马而泛紫的大腿,她心里稍许畅快了一些,今日这痕迹消散了许多。 她的肌肤白嫩,哪怕是有一点点的痕迹,都会十分凸显,瞧起来便不太美观。 这几日她摔伤的膝盖恢复了不少,已经能扶着缓缓行走,于是借故不让婢女伺候她沐浴,只让人等在门外待她召唤。 因为,她的锁骨处和胸前都有着不少的痕迹,实在是不好意思教人看见。 那日上官宇要的东西……就是在她身上胡作非为。虽然他没做那种事,也离那差不多。 因着热水氤氲,想到这里,沈忻月的脸上愈加燥热。 事实上她也不是害怕上官宇与她怎样,出嫁时宫里嬷嬷上门教导过,有些事必须要做,嫁入皇家开枝散叶的任务也是要她完成的。 只是,上官宇那病秧子身子都没有好全,就在她身上…… 而且,被上官宇欺负的时候,她还不受控制地嘤咛出了声。 想到这里,沈忻月臊地更慌,口鼻里微哼了几哼,咬牙切齿地在水里使劲跺了跺腿。 “小月儿,你又在骂我?”</p> 第66章 小猫儿爪 身后冷不丁一声传来,沈忻月吓地惊呼一声,将身子往水里缩进去,只留下巴上方湿漉漉的面颊在外,朝着人慌张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上官宇边解蟒袍上的玉带,边挑眉道:“我为何不能进来?忙了一日,我自然要来清洗一番。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我脏污吗?” 沈忻月眼见着上官宇将蟒袍退下,中衣的系带也被他解开,她连忙往池边挪了挪,从水里伸出手去够自己的衣裳,张口欲拦:“你、你等会,你等我出去!” 白藕似的手臂一抬起,肩头和锁骨处密密的红痕便露了出来,上官宇孤鹰似的目光落在上面,心里一笑,眼底泛起来一丝幽暗。 可再见沈忻月哆哆嗦嗦一副恐慌的样子,他连忙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你不用动了,我就是太累想进来泡一泡,我在这头不过去。” 沈忻月伸出的手停了下来。 她思忖着,到底怎么办。 此刻若是去穿衣裳,势必要从水里站起身,不行! 若是不站,那丝绸衣裳拉过来泡水里,过会穿上再起,一贴上身,跟没穿一个样。 思及此,她放弃了够衣裳的动作,再次缩身下去,半个脸一起捂到了水里。 上官宇一目不错地盯着沈忻月,手中继续解着中衣,见沈忻月就差把鼻子眼睛埋水里,他突然生了逗她的心思。 沈忻月眼睁睁看着上官宇褪下中衣,露出光洁的上半身,见他正要伸手解裤带,慌乱中,心跳突突地厉害,连忙侧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上官宇勾着嘴角,脱到只剩条亵裤。 本是可以沿着那白玉台阶一步一步走进池中,他偏偏没有如此。 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在浴池内传来,沈忻月的头就被水花突然一浇,湿地彻底。连带身子也随着那波浪往摇了起来。 沈忻月本就是坐在池中,头又埋了半个到水里,几乎整个身子进水里,这就造成身子坐不稳。 突然的浪潮一掀,她身子更是不受控制,直直往水中后仰,就要躺下去。 突变又使得她心中瞬间惊慌,失了方向,耳朵也进了水里,脑子里只剩嗡嗡嗡。 千钧一刻之际,上官宇伸手一拉,将沈忻月拉直了身子坐定。 “咳咳咳咳……” 沈忻月被水呛到花容失色,满头的水,乌丝全部湿透,脸上滴啦着水珠子,十分狼狈。 唯一好看的就是那张脸,无论现下多么难看的发型,都能用这张脸把那些瑕疵盖过去。更何况柔顺的几缕湿发沾在脸上,还有几分别样的妩媚。 沈忻月只顾着捂嘴咳,根本没办法思考现在是何种情景。 上官宇垂眸一看,痕迹未消的挺拔的绵|软跟着沈忻月咳嗽的节奏一颤一颤。他喉头微动,双眼立刻热了起来。 沈忻月咳完睁眼,就见那疤痕遍布的胸膛挡在自己面前,上官宇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二人距离近地不能更近。 抬头一看,上官宇直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 他、他…… “啊——” 一声惊呼,沈忻月又缩回到水里。 “转、转过去!” 上官宇静了几息。 最终没再闹她,顺从地放开她,缓缓走到池边,靠着池壁,嘴角得意地一勾,闭上了有些泛红的眼。 沈忻月咬牙抿唇,心中还闷闷地很,“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上官宇闭着眼迅速一应。 沈忻月本以为他要狡辩几句,没料到他突然承认,搞地她措手不及,嘴张了几下,最终硬是没吐出什么话来。 等她冷静下来,她只能用行动报复——挪近上官宇一些,伸手往那搭在池边的胳膊上狠狠一掐。 酥酥痒痒的感觉从近他臂传来,上官宇睁眼,慵懒地瞧了一眼。 这不痛不痒的一爪,跟挠痒痒差不离。 沈忻月见他睁眼,被掐的地方也有变了红,身子缩了缩,心里突然有些犯怵,毕竟上官宇并非她先前以为的温和。 咬人的时候跟狗儿一般,黏黏糊糊,磨磨唧唧。 她梗着脖子说了一句:“谁让你故意的?掐、掐你也是你的错。” 上官宇没说话,鼻子里哼了一声。 沈忻月自以为凶巴巴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就跟被抓住的猫仔子一样——露出细细的还没成熟的爪牙在朝他抓,没有一点威慑力。 只是,这爪子挠地他心尖痒痒。 沈忻月凶巴巴的样子,他心里甘之如饴。 上官宇的语气不急不慢,“强词夺理。” 离得近了,沈忻月这才看清上官宇的脸色,苍白里透着满满的疲惫,眼睛下方两处十分明显的乌青。 她顾不得还在与他闹脾气,关心地问:“王爷,你昨夜没有睡好?药喝没有喝?” 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上官宇,两颊还有些红晕,关切的眼神毫不掩饰,上官宇心中一暖,扯出一个笑容,嗯了一声。 沈忻月蹙眉,“嗯什么?药没喝?” 上官宇疲惫地往后一仰脖子,“喝了。昨夜我进了宫,又去了刑庭司,求了父皇恩准,过几日秦意便可以出来。” 沈忻月闻言,欣喜道:“是吗?那秦二哥一家能团聚了?今日小奇还在想爹爹呢……” 上官宇略微沉思,摇摇头,道:“聚不了,三日后我带秦意去一趟东海,最近海患频发,恐有大事。” 沈忻月立刻蹙眉,“可是你的病还没好啊!你这身子怎么去?” 一说到病,上官宇微咳了一阵。沈忻月在水中光光洁洁,便未去替他顺气。 咳完后,他道:“东海之事已经拖了几年,当初我去西北时便已经有苗头,本打断回来后直去东海连根铲除。只是后来我无心顾及。说起来也是我的罪过,如今已不能再拖,否则后患无穷。” 上官宇眼神落寞,眼角微红,他心里愁肠千结,既对当初的战役心存愧疚,又愧疚自己这几年固执地将家国之事抛之脑后。 历安帝年事已高,加上日夜操劳,两鬓多了花白。几位皇兄皇弟虽有分担,但都不尚武,剿患之事不但需要计策,最主要还需要有身手的人亲自深入敌腹,尽快动手。</p> 第67章 新旧交替 沈忻月见他去意已决,往他身边挪了挪,歪头问:“那,我能不能跟你去?我可以扮成你的随从你的小厮,不会耽误你的。这样我还可以给你煎药,照顾你的身子。” 上官宇立刻拒绝:“不行!前途生死未卜,你不能跟着去冒险。” 沈忻月眨了眨眼,问道:“你是说有生命危险?” 上官宇点点头。 沈忻月急道:“那我更得去了!你要死在外头怎么办?那我可真成了寡妇了。不行,我得陪你去。” 上官宇微讶:“你去了有什么用?什么功夫也不会,还能救我不成?” 沈忻月坚持道:“你若是在那死了,我给你殓尸总可以吧?反正我跟定你了,你别想偷偷跑。你要不带我,我回头将你的密室搬空,我也跑了。” 上官宇被沈忻月气笑,她竟然都做好替他殓尸的准备,要是自己不在,还准备携款私逃。他嗤笑一声,问道:“那我要是死了,你要带着我的钱财改嫁吗?” 沈忻月闻言一怔,要是上官宇真的死了,自己怎么办?自从来了王府,她就一心想着将他的病治好,让他活下去,如今腿是站起了,咳疾也缓解了不少,她不觉得他会死去。 她诚实道:“我先前没有想过。” 她水盈盈的大眼望着上官宇,双颊微红,眸子里还是那份清澈,整个人像极了含苞待放的海棠花,白里透粉,干净里揉进了几分妩媚。 上官宇眸色微动,与其让她在府里自己牵牵挂挂,倒不如带在身旁,大不了藏她在安全的地方等着。 他伸手不合时宜地将人搂在怀里,嘴里“嗯”了一声,“那就一起去。” 沈忻月本是静静地看着人,被突如其来一扯,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扑入了上官宇怀里。 肌肤相贴,触感异常奇特。 刷一下,她的脸红到彻底,连耳带腮通红一片,心扑通扑通地急慌慌地,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就是那一日,她也没有与上官宇这样过…… 上官宇只是出于本能一拉,无暇顾及两人此时的情景,直到沈忻月软软地扑到他的怀里,他才发觉异常。 身子的温度陡然升高,口干舌燥。眸色幽深,深不见底。 虽然她不愿……解解馋总是可以。 想到这里,他搂紧她的腰,埋下头,抬起沈忻月的下巴,密密地吻了上去。 …… 仅仅过了三日,沈忻月身上旧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消,新的痕迹又布遍了半身。 待她浑浑噩噩中被人抱回到乐苑,对上旁边那人得意的眼神,她恨恨地扭头朝床榻内侧,背对着人。 她心中更恼了自己一分。被人灌了**汤了还是怎的?为何就任他得意忘形了去! 唯一使得她欣慰的是,上官宇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用她的指甲掐了不少印子,恐怕一时半会也消不下去。 —— 上官宇要出远门的消息先是告诉了柳惜宁,后又被柳惜宁告知了姜丽妍。 翊王府内统共就住了三位被人伺候的女子,沈忻月倒是对出行满怀期待,其余两人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尤其是姜丽妍。 作为侧妃,她可是被上官宇忽略地厉害,连柳惜宁都不及。要见上官宇,还得去柳惜宁那里碰运气。 上官宇一直不在主院里安置,平常全在沈忻月那处。上次她寻了机会去向沈忻月递个绣品,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请示进屋,就被从内出来的上官宇巧妙地挡了回来,让她没事别去乐苑。 那时上官宇一副冷淡的样子,板着脸,眼神冰冷地瞅她。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去乐苑还能吞噬了沈忻月不成? 想来想去,上官宇没有什么理由针对她,只有沈忻月才会,自从那一次沈忻月穿了男装出门留她和上官宇独处之后,沈忻月再未主动邀请她去她的院子。 一家主母,堂堂一个王妃,从不与她交往,明面上是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实际上还不是因为上官宇一直歇在她那处,自己去请安有扰二人。 就连柳惜宁,作为王府的客人,在西园住了一个月,沈忻月也借口膝盖伤了从未踏足西园看望。平常安排到各院的膳食与用度倒是十分大方,可人不亲自至,总还是没有什么情意。 更为气人的是,有时候她和柳惜宁会有意无意在上官宇面前提到许久不见王妃的话,上官宇都一副护着的模样,说她伤重,旁人别去扰她。 他堂堂一个翊王,被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指挥地团团转,毫不顾及她作为侧妃的颜面。 想到这里,妆台前的姜丽妍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沈忻月撕碎,便是换一个王妃,也定不会如沈忻月那般令人难堪,将王爷困在院子里整整四个月,不让他来侧妃的院子里歇息! 她恨恨地将珠钗捏在手里,那上面几颗小珠子都被她的力道捏到移了位,温婉的面上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狠厉。 若婵瞧见姜丽妍眼里的恨意,往前轻轻敲着她的肩,道:“主子,方才王爷院里的小厮来传话,今晚王爷会来我们院子里用膳。” 姜丽妍苦笑道:“便是来用膳又怎样?他来的那几次,还不是吃完便转身去了乐苑。” 若婵继续道:“王爷后日就出发了,这一出去又不知何时能回,咱们必须得想办法将人留院里。那个东西……咱是不是也得试试多放一些?” 姜丽妍眼神微闪,问道:“你说……郦妃娘娘送来的那个?” 若婵点头:“正是!先前奴婢瞧着皇后娘娘是疼惜主子的,可是啊,主子您都嫁进王府几个月了,皇后娘娘还是老样子,不咸不淡的,也没托人问问主子你的状况。反而是郦妃娘娘,是个热心的,派来的人也是温温和和的,还给奴婢指导了许多帮助主子的妙招。” 姜丽妍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叹气道:“皇后娘娘不过是顾及我是个勉强的亲戚。可惜郦妃娘娘差不多是个废妃,我娘托人打听了,陛下从来不去那如悦宫。” 姜丽妍身世不差,安德侯府庶女。安德侯夫人是皇后母家表姐,若不论身份,只算姻亲关系,姜丽妍还得叫上官宇一声表哥。但嫡庶有别,上下有尊卑,姜丽妍自然不敢这样喊上官宇。 并且,作为一个庶女,能嫁给一个堂堂王爷做侧妃,已经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起来,这还得得益于姜丽妍娘亲王氏是安德侯心尖上的妾室。 当初皇后安德侯府上递消息,说要替翊王纳侧妃时,府上有三位适龄女子,最终由安德侯亲自敲定姜丽妍作为嫁娶之人。</p> 第68章 侧妃之计 若婵从姜丽妍身后离开,走到衣柜处,打开柜门从最里面取出东西,返回后,连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姜丽妍。 “主子,机不可失。王爷难得来咱们院子里一趟,您上次连衣衫都褪了一半,王爷都无动于衷,这次必须要抓住机会了。否则……王妃日日在王爷身侧,怀孕恐怕也不远了。” 姜丽妍撇了一眼若婵手里的锦盒,想起昨日路过主院时,王爷抱着王妃从浴池那出来的样子,终究点了点头。 昨日她在柳惜宁处陪她聊天做刺绣,一时忘了时辰,坐地太久,从西园返回自己院子时特意绕了王府一圈,以便活泛腰肩。 不知不觉就走到主院背后的汤池。 那汤池她是知道的,府里早有人通知了规矩,除了翊王无人能进。 可是她走近汤池大门时,就见上官宇抱了一个人出来,那人整个人裹在上官宇的大氅里,看不到首尾。虽然看不到脸,但那身形看得出是个女子。当时她还在疑惑,若是王爷抱的是沈忻月,大可不必遮遮掩掩。 她想着,说不准王爷是要宠幸哪个新人,脚步便悄悄跟着他走了一程。结果,上官宇抱着人根本没有回他的主院,而是去了乐苑的方向。 那时候,她的心里突然痛了一痛。 还是沈忻月! 而如此遮到密不透风,想必……是什么都没有穿吧…… 她早就得知,上官宇三日都没有去乐苑了,没想到,那年纪小小的一个人居然还是个狐媚的,连上官宇独享的汤池都能去闯进去极尽勾引。 既然连王妃都能舍下身段做争宠的事,她姜丽妍也是他的侧妃,为了取悦自己的男人,有何不敢的? 姜丽妍吩咐若婵:“速去准备!” —— 初春时节,乍寒还暖。 这日晚,沈忻月知晓上官宇去姜丽妍的偏殿用晚膳,便未等人一起用膳。 上官宇的习惯她清楚,做任何事都十分准点。 自从他能行走,便每日雷打不动地早起练武;回乐苑也不打扰她,静悄悄穿上蟒袍去上朝;下朝后就在书房,偶尔还叫她去伺候笔墨。晚膳一般回乐苑和她用膳,之后便是二人一起散步消食,最后沐浴安置。 可是这日奇怪的是,她约莫在窗边等到半夜,上官宇才迈进乐苑,瞧起来有些心神不宁,本是冷白的面上泛有几分微红。 起初,沈忻月以为他是喝了酒才红脸,但待上官宇一靠近她,抬手让她解束带宽衣,她立刻察觉出不对。 鼻子一痒,喷嚏喷涌而出。一连打了三个,沈忻月心理便不再怀疑。 她撇过脸,连忙往开着的雕花窗户边靠过去。 上官宇顶着不自然的红脸,关怀地往前一步,问道:“你染风寒了?” 沈忻月没答话,而是抬着寝衣的衣袖遮住口鼻,只问他:“你今日怎么这么晚?” 有些责难的语气。 先前上官宇若是有事绊住抽不开身,都会派人来向她知会一声。今日二人本已讲好晚膳后一起去趟后院,看看新建的那个跑马场的最新进展,结果她左等右等,人到半夜人还没回。 害自己无故傻等。 上官宇抬手抵唇咳了一声,神色十分自然,眼神却有一瞬间不易被人察觉的慌乱。 他道:“晚膳后去书房坐了会。” 沈忻月脱口问出:“什么时辰去的?” 上官宇这才发现沈忻月脸上微怒,皱了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今晚去书房拿画册,在那呆了一个多时辰。而且我去的晚,你并没有去。为何骗我?” 沈忻月清澈的眸子直直看着上官宇,眼里的失望显而易见。 他身上分明沾染姜丽妍屋里的香,而那香里定是有苏合。这味道断不可能短短一顿饭可染,他定在姜丽妍的屋里呆了不少时间。 —— 自从那日姜丽妍在主院惹地她连连喷嚏,她才不安地心生了警惕。姜丽妍送来两只香枕,吉祥递了一只给钟神医。 只是结果使她十分心寒。 那香枕里主要是茉莉、迷迭香、缬草、决明子,眼瞧着并无不妥,确是可安神助眠,甚至辅助的几味香料还对上官宇的咳症大有裨益。 但,暗流处,深涌。 许是姜丽妍认为她沈忻月会怀孕,那小小的决明子内还塞了压根闻不出味道的麝香丸,小到如针头细。 若不是钟神医常年在山上,与花草作伴,这一点几不可闻的味道定然引不起他的察觉。 那他便不会将决明子一个个撬开来探求,更不会看到那用了特殊粘丝,将一粒粒细小的、被特意染色的麝香丸,紧紧粘在数量庞大的决明子中空的手段。 着实肮脏至极。 沈忻月在得知真相那一刻脸色煞白,她最厌烦的妻妾争宠、勾心斗角,竟然在她刚进翊王府不久就热热闹闹在上演。 此后,沈忻月能躲姜丽妍多远便躲多远。 甚至,有一次上官宇惹了她来赔罪时,她借机用上官宇之口拒了姜丽妍来乐苑相见。 —— 内有苏合的香除了常见的一团和气和华帏凤翥,还有一味——天水香。 钟神医曾特意提醒过对苏合敏感的沈忻月,前两者一平心静气,一甘甜温和,均百利无一害。 而后者——“天一生水”,香品入肾,肾水旺,可滋命门,为男子益精补气之良品。 沈忻月抬眸再次打量上官宇,他泛红的耳尖、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不自在的神情,无一不是在说,他就是吸了天水香! 他为何撒谎? 用了那香,在姜侧妃处呆了半夜,莫非是…… 想及此,沈忻月心里又痛又恨。他连病都没好,就急不可耐与人成事?到底是他受不了诱惑,还是他本就顺水推舟? 上官宇只觉此刻自己浑身均不自在,他被沈忻月审犯人一般盯着,又被她的话问到无言以对。他随手找了个借口,怎就偏偏撞上沈忻月去书房的当口…… 书房是机密重地,但沈忻月可以随意进出——这是他特别授意。 争宠的手段上官宇在宫内见过不少,偏偏他娶了一位油盐不进的傻丫头。 别的女人巴不得寸步不离自家男人、主动往人身上贴,她沈忻月倒好,到书房陪他磨墨还是他三令五申逼迫来的…… “咳咳咳” 上官宇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方才他确实和姜丽妍有些纠缠,本想将这件事情悄悄盖过去。 可难以置信的是,分明那是偏院里十分隐秘之事,为何沈忻月一副洞察一切的神色?</p> 第69章 渐生恨意 沈忻月放下遮挡口鼻处的袖子,吸了吸已经痒过的鼻子。 她就站在窗边,回身看着上官宇,不客气地再次问他:“为什么撒谎?” 闻言,上官宇的眉宇有一丝不耐。他堂堂翊王何时被女人用这种质问人的语气对待过。 可他又分明见到沈忻月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明明灭灭的怒火,这又使得他胸口闷地十分难受。 他不禁想,莫非她知道了方才姜丽妍缠住自己,将他在床榻上衣衫半褪的事? 不!绝不可能! 当时只有二人,且门窗紧闭,她哪能知晓。 上官宇闭目深吸一口气,正要圆谎,沈忻月却没让他继续开口。 她清晰地看到了上官宇方才眼里的不耐和忽闪的眼神。 这样的他,着实陌生。 半夜才来,无非就是在他的侧妃的温柔乡那里沉迷,何苦撒谎? 不!自己何必要问! 沈忻月心中对自己一嘲,自己就是庸人自扰。 她松开拢着的眉尖,随意摆摆手,不咸不淡地道:“不说也罢。” 若说她心中此刻翻涌的情绪里哪股最显眼,那便是——上官宇当面给她撒了一个拙劣的谎。 如此一来,她对上官宇的那种绝对信任不禁动摇了几分。她下意识怀疑,先前上官宇那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他那句“是他的唯一”是不是也在撒谎? 她对上官宇的感觉说不真切,她想在他身边,却怕他在别人身边流连。而一位翊王殿下,又怎么可能就她一个人? 就现在,他身边还有侧妃的,又怎么做到那个唯一? 她心中有些茫然,若是她被他骗了,要怎么办。 要不要干脆地离开王府? 可眼下就要出行,这么离开王府又毫无准备。 愁肠九转,始终找不到答案。 双眼开始酸胀,沈忻月发现夜又深了些,她身子实在困顿,无心再想,她讨厌这样的劳心伤神。 可上官宇那通身含苏合的味道都在,只要他在这个房间,她一走近去闻到,必定会遭殃。 想到这里,沈忻月抿抿唇,终是一副不容反驳的语气对着上官宇:“你把衣裳都脱了。” 上官宇瞳孔微缩,仿佛有些听错。但见她丝毫不像玩笑的样子,他本就有些灼热的身子又热了几分,胸腔里一股热意上涌,按都按不住。 早知她这么主动,方才他还去洗什么冷水澡。 他的眼神灼热了几分,愉快地勾了勾嘴角,一目不错看着沈忻月。 既然她想要,自己哪能不给?无非就是病未痊愈,需要控制下力道罢了。 而且这事本就是他求之不得!他可是提了许多次,沈忻月没有一次应他的。 他伸手扶上自己的玉带,吧嗒一声,玉带的扣子解开,锦袍轻而易举就散落下去。他又当着沈忻月的面解开中衣系带,那凹凸有致的胸脯便露了出来。 沈忻月被那光洁的半身一刺目,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孟浪之语。她不自觉面红耳赤,定在原地,周身都有些紧绷。 她很想侧头不看,可却被施了咒一般,眼睛不住往他身上瞟。肌肉分明,宽肩窄腰,胸脯厚实,身形还高大挺拔,加上那清冽高贵的俊脸,堪堪人中龙凤。 眼见上官宇就要解开裤带,她连忙叫住:“你、你转过去脱!” 上官宇自然认为她有些害羞而已,毕竟二人第一次,便也从善如流转了身。 上官宇一转身,沈忻月眼里就是那布满疤痕的背,现在它上面的线条,根根愈加分明。沈忻月又看了看他鼓起来的手臂,莫名奇妙地咽了口口水,上官宇这身子……晃眼睛。 那厢上官宇已脱到只剩一条亵裤,沈忻月脸一红,转身对着屏风,怯怯地命令道:“将衣裳扔窗外去。” 上官宇真走到窗边将衣裳扔了出去。趁他去窗边的功夫,沈忻月利落地从衣柜取出一套上官宇的寝衣。 她红着脸走到上官宇身边,不看他,心思陡然一换,低声道:“去外间。” 上官宇心里一震,这小姑娘不在床榻,喜欢这种路子?他勾起半边唇,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你确定?” 沈忻月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催他快些。 这狗东西,还一副很开心的神情。 上官宇心想这么猴急,便长脚长腿迈出,快速往外间走。 可刚出了里间,沈忻月又叫他站住。 他回身不解地看着沈忻月,怎么又喜欢床榻上了? 他的疑问还没有得到答案,沈忻月就将手里的寝衣给他强制塞了过去,杏眸清澈里几丝恼意。 “今晚你若不滚回去,就睡外间的软榻!你个老骗子!” 句句清晰,字字戳心。 “……” 上官宇讶异地张开嘴,可那嘴将将只张了一条缝,他鼻子前的门就“砰”地一声无情地关闭上,门闩合上的声音异常刺耳。 他脸色骤变。 方才,沈忻月不是想与他那样,而只是想将他赶出屋而已? 还有,老、老骗子? 通常若是被人三番五次骗,骂人应该是“大骗子”。而今,沈忻月口里分明是“老”…… 她在嫌弃他老? 她、她、她…… 真是长能耐了她! 上官宇站在门前怔了半天。 回神看到自己光洁一片的身子,回想自己方才的憧憬…… “咳!咳咳!咳咳咳!” 他的咳症突然复发,一口气简直要气死过去。 —— 与此同时,王府偏远的动静不比沈忻月这里小多少。 屋子里瓶瓶罐罐被摔了一地,姜丽妍在屋子里又哭又笑,满脸泪痕,眼睛通红无比。 就在不久前,随着她和上官宇一顿晚膳用毕,天水香的味道弥漫到屋里的角角落落,而上官宇那本是冷漠的眼里已经爬上了情意,从脖颈泛红就能看出他浑身正在燥热。 她分明已经借机将上官宇勾到了榻上,并且褪了他的半截衣裳。纤纤玉指轻挑玉带,用唇在他的脖子上缠了许久,甚至留下了痕迹。 上官宇当时十分悸动,翻身在上,可正当她眼看着上官宇倾下身,她主动伸手往他的裤带探去时,他那泛红的眼悠然大睁,随后利落地笔直坐起身,一把将她狠狠一推。 她见他提步要走,不顾一切从身后紧紧环住他的腰,求他:“王爷,您不能留妾身这里一夜吗?一夜也好,只要一夜。” 上官宇只是哑着嗓子背着她冷声道:“本王与王妃有约,改日再来看你。”便拾起衣裳大步出了门。 她的心意就在那一时间碎了一地。 她先前那模模糊糊的恨意却又在这一瞬间清晰、蔓延、直至强烈到不可自己。 又是她!又是沈忻月! 她给这个男人到底下了什么蛊,让他连娶进门的侧妃都不碰及! 到底她有什么好?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不过一个没娘疼,没爹爱的人而已!不过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而已! 到底凭什么,凭什么?</p> 第70章 妙容天成 三日后,阳光明媚。 扮成小厮模样的沈忻月还没出里间,就被由外而进的上官宇拦住。 上官宇的桃花眸微眯,上下打量了一番娇小的沈忻月。 她的墨发已经干净利落地束起,为了遮盖女孩子家特有的额前细发,还特意戴了一顶帽子。深蓝色的窄袖绸衣平平无奇,顶多一个家庭富裕的小厮装扮,怪就怪在那腰上半掌宽的腰束一封,腰就跟细到要断了似的。 瘦弱的小厮本也算常见,只是这一束,那腰部以上本就饱满的地方更加突兀,腰部以下的背后又更加翘挺。 围着沈忻月走了一圈,上官宇啧啧几声,若不是他亲眼见过尝过,恐怕还要以为她里头是塞了什么东西。 沈忻月这身姿,怎么遮盖都颇此地无银。 他半眯着眸子,语气戏戏谑谑:“你打算就这样出门?” 沈忻月不明所以,蹙了蹙眉:“我这不是穿了男装了吗?怎么,这样还不方便?” 上官宇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背着房门,保证外面候着的奴仆谁也见不到他的动作。一手紧着她的纤腰,一手覆盖那饱满,嘴唇故意贴着一口沈忻月的耳垂,声音低沉:“这里最近是不是又大了些?” 沈忻月浑身猛然一颤,头皮发麻。 这表面上清风霁月的病秧子,内里不知道是装的都是什么歪心肠,私底下的行为放|荡地很。 每当二人独处,她被他盯上,她都觉得他是一只狗,自己是一块他觊觎着要随时咬下去的肉骨头。 简直是个疯子! 可悲的是,也不知为何,每次被他一吻,被他温温柔柔交错着热热烈烈地一磨,她都仿佛不是自己似的,他在她那身躯上做什么,她都能答应。 哪怕事后自己悔恨不已,可下一次被他再一蛊惑,又陷了进去。 她都怀疑,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偏生就被上官宇蛊|惑住。 这一大早,他又开始发疯! 沈忻月抬手就推上官宇,昂头恨恨盯着,为了外头人听不见,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登徒子!放开我!” 她那一推毫无作用,上官宇本就是一座高山,压她身前纹丝不动。 她凶巴巴的话毫无结果,上官宇充耳不闻。 他不仅没有放开,还使了些力气,语气不含善意:“这样穿出去?” 被这几下折腾,沈忻月明白了上官宇的意思。 她今日起床气大发,在被窝里被巧蓉拽了三次才拽起来,这一拖就拖地时间紧急。 为了赶着最后的时刻与出行队伍汇合,巧蓉扒下她的寝衣就迅速将小厮衣裳给她套上。 全程都是慌慌张张,根本没有来得及仔细看这身是否合适,更没有发觉这样会更凸显她是女子出来。 她在上官宇怀里拧了拧身子,红着耳朵,怒道:“放手呀!” 可抬头一看,上官宇好看的桃花眸紧紧盯着她,眼神冰冷。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她不得不以商量的语气问:“怎么办?我换一件厚些的衣裳遮盖?或者,拿个布缠一缠?” 上官宇放开她,后退一步睨着她,给了她一副“有用吗?”的表情。 沈忻月顿时有些气馁,她虽然还在生上官宇骗她的气,可是确是想跟着他出门看看的。 大鄢民风开放,成年女子出行不受阻碍。可未及笄女子从一城到另一城有许多限制。 她未及笄前也只在都城游玩,而及笄后就马不停蹄一般嫁到王府,被迫当家做主,脚步被绊地紧紧的。 大鄢十八州,除了正中央的都城成州,其他十七州,她无一不向往——东边的海,西边的沙漠,北边的草原,南边的群山,每个地方都只是听说过。 这些地方,从话本子、瓦肆的剧目里走出来,在她的脑子里呈现过。 正是因为没有亲身体会,那遥远的每一处都极尽魅力。 若是今日她还是不能跟着上官宇出门,下一次,真不知道会是猴年马月。 好在上官宇见她眼底难受,睨了她一会就松了口:“你去换成平常的衣裳,不要伪装,你穿男装就是欲盖弥彰。” 沈忻月眨了眨眼,满脸奇怪:“那我穿着女装骑马吗?” 上官宇抬手捏了下那白脂似的下巴,哼笑一声:“坐马车。你这身子,能在马上颠簸三天两夜?你也太高看了自己。” 沈忻月轻哼表示不服:“那是怕耽误你们的行程。” 上官宇顺势夸奖“小月儿真乖”,俨然当她是识趣的小孩。 沈忻月哼了一声,对他的调侃自动忽略。 她摘了帽子垂下一背青丝,唤来巧蓉将行李重新准备上,又唤巧锦将她的发髻梳上。 —— 天光大亮,清风微微。 上官宇抱臂靠在妆台旁的窗台边,好整以待地看着人。 晨光之下,沈忻月正在梳妆。 她鼻梁高挺,杏眸含水,皓齿朱唇。 五官精致无比,比几个月前刚进王府那会又长开了一些,脸上原本不多的稚气已经完全消失,现在增添了许多娇媚。 玉婷美面,妙容天成。 沈忻月没心思在意上官宇的打量,一心等着巧锦绾好发然后出发。 她百无聊赖,翻翻胭脂又翻翻口脂,最后翻到一个从未用过的颜色,往唇上点了一点,又抿了抿。 这简简单单的动作落在上官宇眼里,他不禁浑身不自在,耳尖发红,喉头微动。 他暗笑自己,又中了什么魔。 空气寂静无声,时间仿佛停止。 沈忻月见人杵在那半天不语,抬眸朝上官宇望去。 她朱唇微启:“王爷,我这次随你出门,王府内的事我暂时交给了巧蓉。这个院的赵嬷嬷,姜侧妃那里的李嬷嬷,柳姑娘院子里的张嬷嬷,三人都听巧蓉的。” 上官宇眉头一皱,按理说正妃不在府,管家之事应落在侧妃头上,可沈忻月竟然交给了一个陪嫁侍婢。若是姜丽妍那边知晓,恐怕难理解。 这些小事于他而言自是无所谓,可今后若是姜丽妍给沈忻月使绊子,沈忻月这傻子说不准还要受气。 沈忻月似乎看穿了上官宇的疑惑,她继续道:“宫里拨的用度我暂时没动,目前为止王府上下还是用着我的嫁妆。交给巧蓉,是因为她对我的东西比较熟悉,先前的开支也是她负责记录。待我们回来后,我会命人整理一份单子,中公届时便正常开支。”</p> 第71章 翩翩郎君 上官宇点头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些内宅之事,他无心过问。再说沈忻月将全府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他本就十分放心。 屋外一只喜鹊飞来,大胆地停在窗台上,朝着屋内几人叽叽喳喳。 沈忻月眼眸一亮,嗳了一声,这小东西还不怕人! 停了几息,那喜鹊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沈忻月转眸再看上官宇,阳光落在他半侧面上,镀上了一层柔光,将他平素高不可攀的清冷面容照地温柔了几分。 翩翩郎君,高贵出尘。 晨光中,二人看着对方,一时出了神。 窗外的春风悠悠吹进,仿佛还夹杂着园中那颗梨树的新发嫩芽、梨花花苞伸展开出的味道。 …… “阿宇。” 一声温柔又不小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打断了屋里寂静的对视。 柳惜宁站在内室门口,未受邀请并未踏进内室,但却仅仅用“阿宇”二字便拉近了与上官宇的距离。 沈忻月从上官宇面上收回目光,垂了长睫,眸光中覆上一点暗沉,顿时仿佛一杯冰水浸泡住稍微有些暖意的心,连跳动都慢了几分。 他的阿宁又来了…… —— 上次她来,还是大半月前的某日。 那日上官宇刚上朝去不久,沈忻月将将吃完早膳,柳惜宁便一瘸一拐走进来。 沈忻月见她腿脚不便,立刻派人上前搀扶。 一阵寒暄后,柳惜宁讲了许多和上官宇年少时在草原上的过往生活,最后撩起左臂的袖子不无遗憾地开口:“王妃有所不知,当年为了阿宇我这里才受了些伤。这段时间在王府养着,阿宇送了不少药,可每逢雨天还是会犯疼的。” 既然她已经掀开袖子,沈忻月也不得不为了表示关切,命人扶着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口。 她的手指摸着柳惜宁那光洁手臂上几根粉红的印记,不解地问道:“你的疤痕还很明显,没有用白玉膏吗?” 没有女子不爱美,一旦留疤,都会想方设法除去。 可是柳惜宁的伤口几年时间过去,却仍然还很狰狞。 她可是位高权重的柳将军之女,且是独女,全大鄢都知道柳家人爱女如命。 民间用白玉膏祛疤,而这药方是来自宫廷,只要柳家开口,宫里的白玉膏唾手可得。 况且,还有送药的上官宇。 有些奇怪,沈忻月心中有丝异常的感觉,这疤,似乎没经过特意处理。 柳惜宁摇摇头,脸上有些沮丧:“自然用了,效果不明显。当时踏踩严重,骨头都裂了。” 沈忻月下意识“嘶”了一声,倒吸一口气。 “啊……骨头都裂了?很疼吧?” 她摸摸自己刚刚康复的膝盖,只是轻轻磕伤而已,已经疼了将近一个月,柳惜宁骨头都裂了,岂不是痛入骨髓? 柳惜宁来乐苑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获得沈忻月的同情。 她朝沈忻月勉强笑笑,道:“疼的,足足养了三个月。第一月惨不忍睹,好在阿宇每日来替我换药都十分小心,阿宇那时候看起来万事混不在意,没想到也有温柔的时候呢。王妃有所不知,阿宇年少时可不像现在,嚣张跋扈地很。” 沈忻月眼前冒出上官宇沉着脸给自己涂药时候的样子,原来,他在别人那处也有那样温柔的时候。 她抬眼看了一眼双目含羞的柳惜宁,哦,原来他俩才是早就相知相许。 沈忻月的嘴紧紧抿住,下颚绷成了一条线。 这一小小的动作落在柳惜宁眼里,她撇过脸,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轻轻一笑。 阿宇和我的情意,岂是你这个才相处几个月的人可以比的? 柳惜宁转回头,继续道:“当时阿宇为了让我好好养伤,宽慰我,若是伤残了以后就娶我为妻。未成想,那年他就领兵出征,再后来就……罢了,他现在平安归来,已经与王妃共结连理,我也是开心的。阿宇是个重情之人,有他那一承诺,我即使等了这几年,也是心甘情愿的。” —— “主子,好了!” 巧锦开心地讲了句话,将沈忻月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沈忻月对着铜镜一看,巧锦给她输了一个随云髻,髻上插着一只青玉蝴蝶簪子,垂下几滴翠玉珠,利落,明净,十分便于出行。 两边脸颊只垂下小小一缕发丝,平添了几分妩媚。 她侧头夸巧锦:“你的手最巧,我很满意。” 巧锦喜笑颜开:“主子喜欢就好,这是奴婢前日在‘锦芳苑’拿胭脂时学的,李娘子见你许久未去,特意教了奴婢。若不是急着要出门,奴婢就给主子画最新学的海棠妆了。” 沈忻月将一对叶子形状的翡翠耳坠挂上微红的耳垂,缓缓起了身,催她:“赶紧收拾你的东西,这次出门我带你一起去。” “真的?” 巧锦圆脸一笑,露出酒窝,乖巧无比。 沈忻月推了推她,“去让吉祥也一并准备。” 上官宇既然允了她穿女装,出门便不用太过遮掩。 按二人的商量,一队人马装扮成去东海边谈生意的普通一家商人。虽然商人地位低了些,但比王府名义出门低调了不少。 沈忻月思忖着,吉祥在生意上最是敏锐,这次东海之行说不准还真能被他发现一些商机。 对视钱如命的她而言,有钱可赚,何乐而不为? 交代好巧锦,沈忻月缓缓起身去外间。 上官宇已经在和柳惜宁交谈。 刚出去她就听得柳惜宁问:“阿宇,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上官宇神情冷峻,撇了一眼装扮好的沈忻月,碧绿绣绿海棠湘裙,上面套了一件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 裙裾与发梢的翠玉遥相呼应,红唇玉面,十分清新动人。 正是春初时节,她就像一只娇艳的花,长在新发的绿叶上。 上官宇的眼睛里亮了一瞬,在沈忻月抬眸看他时,他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回柳惜宁道:“多有不便。” “可是王妃不是也与你同去吗?我不妨碍你们,只要跟着就行。” 柳惜宁的声音柔柔软软,十分温和。 沈忻月不止一次认为她一点不像武将家的女儿,在她印象中,武将家哪怕是女子都是豪爽又大大咧咧的,就跟她的好友苏叶姝一般。 她从巧蓉手里接过帷帽,走到上官宇身侧,不着痕迹地打断二人攀谈,朝柳惜宁微微一笑,说道:“柳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爷此次陪我去徽州外祖家探望生病的外祖母。恐怕不便带着柳姑娘同去吧?” 自从上次柳惜宁刻意来乐苑与她讲她和上官宇的过去,沈忻月便是再迟钝也心知她留在王府是带着目的。 柳惜宁可不是第一次她见到的,那种平眉顺眼的温柔小意之人。 而对于沈忻月而言,柳惜宁本就与自己无甚交情,她那一番上官宇求娶她的话,无非就是提醒自己,她柳惜宁与上官宇,跟她这种一纸旨意嫁过来的,无法相比。 既无交情,又无法心平气和相处,还不如敬而远之,不作它评。 听得沈忻月的话,上官宇的眸子又亮了一瞬。 她的外祖母?比她母亲还走的早那位? 没想到,这小傻子说起谎话可真是一点不心虚,若不是那粉红的耳尖出卖她,保不准连他听到都要深以为然了。 他微眯桃花眼,意味深长地看向身边的沈忻月,冲着她轻扯唇角,抬手抵唇轻咳了一声。</p> 第72章 相携出行 这一声落在沈忻月耳里,她抬头望向上官宇,他的眼中分明有几分揶揄,于是,她不客气地朝他回眼一瞪。 你知道我说谎就行了,还故意咳什么咳! 柳惜宁闻言却窒了一瞬。 上官宇分明给她讲他是要出门办事,怎如今是陪沈忻月? 柳惜宁自然相信上官宇胜于相信沈忻月,她不急不慢地道:“王妃有所不知,我从小就仰慕江南水乡风采。若是能有幸陪你和阿宇同去,我感激不尽。” 沈忻月被柳惜宁的言语惊地在心里“啊?”了一声。 她当真没料到,自己已经找了借口推脱,不让她同行了,就差把“你以何身份跟着上官宇”说出来,柳惜宁却能舍得下将军千金的身段,巴巴要跟着人出门。 若是真回外祖家,上官宇身边柳惜宁的出现,又置她沈忻月为何地? 上官宇虽然承诺娶她,可是毕竟一日未成礼,她就还不是上官宇的人。既然不是妻妾,这样做难免落人口舌,甚至被有心人借题发挥。 不对! 求仁得仁,与上官宇紧紧捆绑在一起,这本就是她要的! 沈忻月在心里默默叹口气,柳惜宁的这种绵里藏针的大胆,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她不觉看向上官宇,他历来就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容貌,通身一股强大的压迫气息,现在绷着一张在外人面前始终一贯的冷脸,没有什么表情。 如此神色,更使人捉摸不透。 奴婢们不知何时全部已经退了出去,三个人的屋里,空气突然静地吓人。 沈忻月垂眸,心里有些泄气,怎么又是姜丽妍又是柳惜宁,看来是注定没办法在这王府过清清静静的日子。 这种烦心的处境,还不如她嫁个平常那些恪守成规的普通人家里呢。 大鄢国内,四十不纳妾的人家大有人在,为何自己就偏偏陷入这操碎了心的王府里。 李安泽那一脸恳切求娶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 “且不论我家家风严谨,我心甘情愿不纳妾不养外室,若你能下嫁于我,我必言出必行,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人。” 想到这里,沈忻月心中骤冷。 都是因为这个狗东西上官宇,因为他家有权势,自己就生生与清净日子擦肩而过! 她红唇微抿,回神望向上官宇,眼含怒气道:“我先去马车上了。” 带不带人都随你! 若是带了,等从江州回来,和离!腾地方给你们郎情妾意! —— 成州出发,需要经过徽州和禹州,便到达东海所在的江州。 三天两夜跋涉,上官宇一行人最终到了江州客栈入住。此行属于秘密行动,并未惊动当地官员。 “啊……终于到了!” 马车上折腾地肩背酸疼的沈忻月长呼一口气,踢落脚上的绣花鞋,扒掉外面的衣裳,立刻就往床榻上一躺。 巧锦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心疼道:“主子,你可从未这样出门劳累过,这回为了爷,可吃了不少苦头。” 因是藏了身份出门,奴仆们皆称两位主子“爷”和“夫人”。 沈忻月叹气:“这才刚开始呢!还不知道接下来如何,他们还在楼下吃着?” 巧锦收完东西走到沈忻月榻边坐下,抬起她的腿捏着,回道:“是的,爷和秦二爷酒还没尽兴。” 沈忻月点点头,“他身子好了些,太医说了可以喝酒了的。随他吧,骑马几日也够辛苦,接下来的任务也重。” 巧锦嘻嘻一笑,“看你多关心他。” 沈忻月睨了一眼巧锦,“我家夫君我不关心,让别人来么?你看那柳家的,本是非要巴巴跟爷来的。不说这些了。巧锦,将爷的药拿来熬着,多熬几日的,还不知道后续计划,我们准备着,有备无患。” 眼见巧锦将药熬上,沈忻月唤来店小二将热水灌满浴桶,便去净房沐浴。 这家客栈是江州最好的客栈,楼下便是一家宽阔的酒楼,楼上是住宿的房间,沈忻月自然挑选了最高档的那间。 这间房的窗户正对院中央那棵大梨树,江州比成州温暖不少,那梨花已经全盛开,只打开窗户便能触摸到树上的白花,满鼻子馨香。 —— “你怎么先洗了?不等等爷。” 冷不丁一句戏谑的话从背后传来,浴桶里的沈忻月头皮发麻,她不看也知道是上官宇回来了。 沈忻月双肩往水里一缩,急吼吼地叫出声:“你别过来!我马上就洗好,等会你再来,我等会给你搓背。” 还等他洗呢,上官宇那狗东西,自从他知道她生着柳惜宁要跟来的气,他将她缠地更紧,千万次郑重其事地道他跟柳惜宁什么也没有,更不会让她进王府。 既然什么也没有,这狗东西整日给她道歉作甚? 最可恶的是,借口给她道歉,话讲着讲着就往她脸上凑!不知不觉地已经亲吻了她无数次。 而且,这次出行每日住驿馆,他就没有老实洗澡的时候,非要跟她一起洗。 上官宇边脱外袍,边勾嘴一笑,眼里无尽的邪魅狂狷,“不!我就喜欢与你一起。” 沈忻月心里真想吐血,委屈地拒绝道:“可是这桶本就小,装不下两个人。” 上官宇充耳不闻,将自己扒地只剩一条亵裤,扶着浴桶边,迈开长腿就准备进浴桶。歪头朝着沈忻月好心提醒道:“脚缩一缩,等会踩着你。” 沈忻月睨他:“不!不要你进。” 上官宇威胁道:“那我只有将你抱出来我再洗了。怎样?要不要我进?” 沈忻月羞红了脸,他要是抱自己出来,那不又是什么都看完了。而且,这个时候自己是反抗不过那力气大地不得了的人的。 她不情不愿地缩起来双腿,留一个空间给上官宇。 “乖。”上官宇揉揉沈忻月的头,两脚就迈进桶内。 他弯腰自然地将沈忻月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一并坐了下去。抬起沈忻月的下巴,含住她比蜜糖还甜的唇,肆无忌惮地吻起来。 一切都十分熟练。 一阵热吻过后,沈忻月软着身子,静静靠在上官宇怀里。这几日每日都被他这样欺负,她是完全没有能力反抗,只得任由他驰骋。 上官宇边抚着沈忻月的背,边道:“我们租了一条渔船,明日白间我与秦二哥在城内搜些情报,晚上就直接去海上寻对方。” 沈忻月问:“去多久?” 她早知道他们计划深入腹地去探寻,便也不拦人,只安心就在城内等他们回来。 上官宇道:“预计七日。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注意安全,出行戴好帷帽,也带好侍卫。” 沈忻月点头,“我知道的。别担心我了,这几日的药过会我给你分开装好,有机会你就得喝。” 上官宇不舍道:“你安心等我,我会平安归来的。” 沈忻月抬头朝他笑笑,“嗯,我等你。” 讲完正事后上官宇心里焦躁不安。</p> 第73章 箭在弦上 他再次吻住沈忻月的唇,粗粝的手指在细滑的肌肤上不住游走着,惹地沈忻月不自觉缩了几缩肩膀,身子微微颤抖,通身比水还热。 上官宇最会折腾人。 她心里羞赫不已,自己算是被他吃地死死的,每寸每缕都在他手中。偏偏上官宇还含笑问她:“你抖什么?” 沈忻月睁开被吻到雾蒙蒙的双眼,望着上官宇,手指戳了下他的胸脯,薄怨道:“我痒啊。” 上官宇看她那满眼含春的动情样,喉头紧了几紧。 软玉在怀,躁动不安。他含住沈忻月的耳垂磨了磨,哑声问:“今日能给我吗?” 他的声音低哑,有一种难以忽视的魅力,好像他一开口,她就要跟着沉沦。 沈忻月本就被热水浸热的脸突地更红,她支支吾吾道:“可是……太医不是说,你还不可以……” 上官宇伸手在浆果上一掐,贴住她的唇:“可以,我轻一些。嗯?” 沈忻月只觉得通身又痛又麻,轻轻嘤咛了一声。这声音从嗓子里漏出来,使得她紧紧埋在上官宇怀里,羞地更是头也抬不起。 上官宇的心跳扑通扑通急促地紧,通身急切,咬了一口她的唇,搂紧她的腰,再次问:“好不好?” 沈忻月安静了一瞬,长睫微颤,久久才点了点头,模糊地发出一声“嗯。” 得了沈忻月的同意,上官宇咧嘴笑开,仿佛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郎。眼光清亮,灼灼如火。 他抱着她从浴桶站起身,抓来屏风上的大巾将沈忻月一裹,迈着豪步往床榻方向去。 他身上湿漉漉的亵裤已经被他退却,水顺着脚跟滑下,将地板滴出印子,像朵朵心坎上的花,一处一处正在盛开。 床帐被他扯下,二人拥吻着,忘情着,呼吸交缠着,一室旖旎欲喷喷而出。沈忻月的手攀在上官宇的脖子上,笔直细长的双脚将将蜷缩,正在这时—— 屋外传来一阵急切高亢的拍打门板的声音——“爷!爷!” 沈忻月被这突然的一惊吓地立刻睁开迷离的双眼,连迎接上官宇的动作也僵硬住。上官宇还继续吻着她,试图想让彼此重新投入进去。 被这一打扰,沈忻月哪能无动于衷,她推了推上官宇的肩膀,“余虎叫你……” 上官宇扶着她的腰,含糊不清:“不管他。过会就走了。” 他现在箭在弦上,正想一鼓作气。 余虎等了一会见屋里没应,再次大声拍门,“爷,急事!” …… 空气窒住。 半晌后才有咳嗽声传出。 “咳……咳咳咳……知道了!咳咳咳……” 上官宇不得不停下,他被气到旧疾复发,顿时就咳成了筛子。 箭在弦上,又不得不收回,身子难受,心里更难受。 沈忻月一边替他顺气,一边抿着嘴笑,余虎来的可真是时候。 上官宇幽怨地看了一眼水眸里噙着笑的沈忻月,在她腰窝一拍,惹地她“哎呀”了一声。 他这才翻身下榻,利落地穿上一身玄衣。临开门前又想到什么,走回榻边,弓腰搂住被子中的沈忻月,匆忙吻了一吻,“我出去了,你乖乖的。” 沈忻月拉住他的袖子,一手指着桌上的药碗:“你出门当心一些!先把药喝了。” 上官宇点点头,走到桌边喝了药,抓起桌上的剑便迈了出去。 —— 从屋内出来,上官宇一张峻脸黑成了锅底。 余虎被他那要杀人的眼神吓了结结实实一跳,翊王已经多年没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今日这是…… 他不敢造次,慌忙垂首直立在侧。 还没等他张口汇报,上官宇便对着他劈头盖脸骂道:“眼瞎了耳聋了?坏老子好事!回去再收拾你。” 说完伸出长腿就佯装要踢人,余虎身子下意识往旁边猛然一闪。 这一闪引得上官宇更为不快,他大声怒道:“你他娘的还敢给老子躲!滚过来,站好!” 上官宇连连爆出的粗口惊地余虎目瞪口呆——主子这是又回到当初军中的脾气? 老天爷这是开了眼!终于! 余虎一双圆眼睁地老大,心中千种滋味爬上心头,脸上忍不住朝着上官宇不自然笑起来。一口大白牙在小麦色的脸上,尤为显眼。 他又惊又喜又害怕。 看上官宇眯眼看他等着他过去挨踢,他只得硬着头皮挪到上官宇身边,收了笑容,垂首委屈道:“爷,你下手轻一些。” 上官宇一边骂他笑比哭还难看,一边不轻不重地往他腿肚子一踢。 “何事?还不快讲!” 余虎吃痛,大着粗嗓子“啊”一声。 上官宇作势还要一踢,“长本事了!嚎什么嚎?过会将我夫人吓着。走,边走边说!” 余虎这才跟在上官宇背后,一边下楼一边低声汇报正事:“爷,城东门口有情况。派出去的探子来报,那边有一队人马此刻正连夜往海上搬箱子。” 上官宇身形一顿,又迈步往前,吩咐道:“你去叫上秦二哥,我们瞧瞧去。” —— 江州城东门以东三里便是东海。 二月中旬,正是月圆之夜,海上升起一轮明月,光辉姣姣。 借着月光,搬东西那一队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 上官宇三人躲在高处崖边嶙峋的怪石后,几身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三人习武,且是个中高手,借着月光将搬货物的人影看地一清二楚。 余虎汇报道:“爷,五十人,两人一组来回四趟,一共搬一百箱。八十箱重物,二十箱轻物。连搬了三天,每日都在这个时辰,搬两刻钟。” 上官宇点头:“二哥怎么看?” 秦意看了一眼海上的船,“帆船船身吃水不足,只为这一趟装货。每日来回,定是目的地在不远之处。” 上官宇赞同道:“这商船只是伪装。” 秦意又道:“你看那船帆右下角有个标识。” 上官宇放眼一望,本应该是白色的帆布,右下角多了一个圆圈,颜色瞧不真切。 他吩咐道:“虎子,派人查。” “是!” 秦意又道:“爷,你看那船上接货的穿着,不像大鄢之人。” 上官宇凝目,“看不真切,我去近处一趟。” 余虎拉住要起身的上官宇,急切道:“爷,你身子不可入水,我去,一刻钟后我回。” 上官宇点头,应道:“尽量带回个人。”</p> 第74章 鄢南江州 余虎沿着山崖往下轻跳,跃了几下,身子就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浪涛中。 不到一刻钟,余虎便提了一个通身着深绿衣衫的人回来。 他脱下衣裳拧着海水,一边汇报道:“爷,那船帆上的圆就是这个衣裳颜色,标识最底下还有三个小圆,颜色一样。有些人说的话我听不懂。” 抱臂坐着的上官宇和秦意互看了一眼。 秦意问:“真是洋人?” 余虎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全是,这个就不是。洋人不足三层,大部分就是这样的,穿的不同,但讲的大鄢话。” 秦意凝目看了眼地上晕过去的人,说道:“这着装不算稀罕,我今日在城内见过许多这样穿着的,只是纹路不同。” 上官宇打量了一番,那人的穿着不像大鄢百姓一身长袍,上身穿着中开短衫,下半身是宽腿窄边的灯笼状的裤子,头上的帽子也十分稀奇,蓬松夸张的彩色条纹圆帽。 秦意又道:“每日在城门关闭后还这么大动静搬运东西,呐,那就是城楼,你看,巡逻的二人一直在来回交替了望四周,不可能毫无察觉。” 上官宇点头:“倒像是替他们望风。” 秦意:“正是。若是如此,那便是有人刻意放水,任凭着这些人偷偷将货物运走。” 上官宇看向已经穿衣完毕的余虎,问:“箱子里是什么,可有查明?” 余虎摇摇头,有些懊恼:“全锁着,而且并非普通的锁,不用重力劈不开,我怕动静太大被发现便没有动手,将这个劈晕便带回来了。” 上官宇提剑起身,勾起半边唇一笑,“秦二哥,想不想去看看这江州州牧是什么货色?” 秦意笑道:“乐意奉陪!我可多年没使过这身技术了。” 上官宇冲背后道了一句“虎子,你将人拎回驿馆盘问,下手轻些,别死了”,便同秦意跃身消失在黑夜中。 —— 州牧府内灯火通明。 正院大厅内不断传出暧昧的靡靡之音。 两个身量高大的黑衣之人藏在靠院墙边的一颗大树枝桠里,将内里一切瞧地一干二净。 大厅金碧辉煌,亮着许多只烛台,此外还放着几个巨大的夜明珠。 厅中间,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在放肆大笑。他眼睛上蒙着绸缎白布条,半敞着衣衫,长伸出双手,踉跄地追逐着一群衣不蔽体的女郎。 女郎们娇柔做作地扭着身子,有几个还故意时不时撞到男人怀里,任他上下其手乱抚一通。 玩乐的不仅仅是厅中间追逐着的那群人,厅侧还有三四个男人,他们正搂着半敞衣衫的女郎亲。那些人更是放肆不堪,边亲边脱着女郎的衣衫。 这霏靡不堪的一幕一出现,二人立刻明白这州牧不是好东西,酒池肉林,尸位素餐。 看到这一群人纵情享乐,上官宇想起方才被余虎打断的兴致,小声嘀咕道:“我呸!破坏老子好事,还有脸自个在这享受。” 话虽小声,却恰好能使秦意听到。秦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宇一眼,揶揄道:“怎么?自个没吃到,还不允许别人吃不成?” 上官宇可怜道:“二哥,你不知道我磨这几个月有多辛苦,小月儿好不容易才松口,他娘的被这老东西付之一炬。” 秦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上官宇的辛苦,他摘了几张树叶,抬着手掌问道:“那就让那老东西吃吃苦头?尝尝看得见吃不到的滋味?” 上官宇眼光一亮,咧开嘴无声笑了起来。 —— “啊——啊——” “谁?谁在那里?” “快快快!快传府医啊!”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来人……”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大厅突然变了味道,轻松享受的氛围被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扫荡一空。 女郎们纷纷大叫着慌不择路地向外逃窜,有几个胆小的吓到跌坐在原地,不敢动弹,望着几个男人流血的下|体连连尖叫。 等侍卫闻讯赶来时罪魁祸首早就逃之夭夭。 二人轻而易举地摸到了州牧府的库房门口,十分轻巧地避开巡逻的士兵。 秦意拿着一只金丝,“嚓”一声便开了库房的大门。 二人闪身一进,借着月光摸索了一番库房之物,又翻身在州牧府内私库中一番探寻,这才跃身出了州牧府。 天光已然大亮。 二人未回客栈,而是重新回到了东海边。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静默地看着浪潮拍打沙滩。 好半晌,上官宇才问:“有何发现?” 秦意道:“公库里除了有钱财,没什么特别。倒是私库,比公库还富裕。这州牧姓赵,恐怕跟那位有点关系。” 上官宇摇头道:“虎子先前查了,亲眷上没有关系。” 秦意笑笑:“没有就没有吧,这个姓难免让我想到那家子人。是我多心了,毕竟一州州牧可是陛下抉择,非同小可。这州牧,与外邦有些关联吧?那堆女郎,有些不是大鄢人。” 上官宇捡起一颗石头,打着浮漂投入水里,海水却不像湖水平静无波,那石头只飘了两下便没入无边之海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沉思一会,道:“先前我从未想过大鄢已经溃败成如此模样。一州州牧烂到了根里,都城竟然毫无察觉。若是大鄢十八州,州州如此,不需要外邦兴伐,国库掏空,亡国之时已近。” 秦意叹气道:“这几年你不问世事,自然无法察觉天下已变。边疆的风,吹不到陛下的寝殿。倒是枕边的风吹地更大些。还有,不仅东海这里,西北也有外邦人悄悄进来买卖。” 上官宇道:“物极必反。大鄢与外邦不通互市,并非长久之计。” 秦意又笑:“你既然已经看到这些,为何不下手?” 上官宇摇头:“不到时机。” 秦意问:“州牧半废了,接下来肯定全城戒备。我们留不留?回城不回?要不要直接去海上?” 上官宇点头,道:“回驿馆整顿一番,我跟小月儿道个别,我给她讲出去七日。” 秦意点头,“走!让你再看看你的小娇妻,这回出去非同寻常。”</p> 第75章 同游州城 上官宇同秦意回到客栈时,沈忻月还在呼呼大睡。 昨天半夜被上官宇那么一折腾,她内心十分紧张,待到上官宇一行走了很久很久,她还迟迟回不过神,久久没有平息情绪。 此外一直担忧着上官宇出门有危险,她整个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慌乱不堪,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上官宇只在窗缝里看了一眼她便转身去找余虎。 “问出什么了?”上官宇开门见山问道。 秦意静静地坐在桌边,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墙角边有一个被卸了力的身形中量的男子,此刻他正瘫软地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便是先前被余虎劫持回来的那位。 余虎拱手行礼,撇了一眼绿衣男子,道:“东边三十里有个火隆岛,他们就是来自那里的。那岛本是属于江州管辖,他说上面没有一个巡逻士兵,江州没人管他们。所以近三年那岛上很是松泛,东南那边的东真人来的越来越多,加上越来越多大鄢犯了事的人逃到那里去,现在是三教九流都有的自由窝。” 上官宇点头,问道:“他这样的属于哪家?” 余虎回道:“他们在东真人手里干活,属于最大的一个商号‘真三’,真三家下面的全是这样的穿着,标志就是那个大圆内含三圆。不过,做的生意不是普通生意。” 秦意插嘴道:“要是做普通生意还有什么可赚?大鄢样样不缺,有的是钱。” 余虎道:“二爷说的是,那日他们搬去的便全是金银和绸缎。” 上官宇抱着手臂,基本上了解了对方手段。 以物换钱。 他问:“换来大鄢的何物?” 余虎道:“他不清楚。来取钱财的是一批人,送货物来的又是另一批。他只知道不是普通生意,因为每个入真三家的都签了死契。” 秦意撩开眼皮,问道:“去探探?那火隆岛上既然三教九流都有,倒是比先前我们预计的轻松许多。” 上官咧嘴笑,点了点头。又朝余虎道:“叫你手下的去江州牢里弄三个人出来,借个身份。” 余虎忙应是。 三人说好酉时再聚头便各自分别。 —— 整整熬了一夜,上官宇的身子多少有些疲惫,再次回到房间后他悄悄脱了衣裳就往床榻上一躺。 手刚伸过去搂住沈忻月的腰,沈忻月就跟被刺猬刺到了一般“啊”一声惊呼,边喊边往里侧挣扎。 任谁睡地迷迷糊糊时,被人从背后大力搂住,心里都会恐慌。 “小月儿,是我。” 上官宇看她伸手往枕头下取匕首,连忙开口打消她的防备。 沈忻月这才转身,揉眼看清来人,将匕首又推了回去。 她急急问道:“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回来了。我的女侍卫呢?他们怎么没发现你?” 上官宇将她往胸前一搂,开口道:“自然是被我遣出去了,还不错,我刚回来他们就发现了。试了两招,功夫护你够了。” 沈忻月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是一夜没睡吗?那我把药给你端来,你喝了再睡。” 她命人随时温着药,就是以备上官宇突然回来。现在他的药只需要每日喝一次而不是三次,少了许多麻烦。但是接下来几日恐怕他不能按时喝,毕竟有任务在身,不可能随身带着汤药,所以这药能喝一天是一天,比不喝好。 她讲完话就想起身下榻,但是刚抬个手,身子还没撑起来就被上官宇又拉了回去。 他声音沙哑又疲惫:“我累,你陪我睡两个时辰,起来再喝。下午我带你去逛逛江州。” 借着窗外透进的天光,沈忻月已经看到了他眼底的乌青,见他已经阖眼,便乖乖地靠在上官宇胸膛,陪着他继续躺着。 上官宇没有直接睡觉,而是闭眼抬起她的下巴,唇就要覆盖上去。沈忻月连忙拦住:“我还没漱口。” 上官宇睁眼一看,她竟然惊慌地一手捂着自己的嘴。 他咧嘴笑道:“我不介意,其实我也没有。” 沈忻月的眼睛张地更大,活脱脱一副见鬼的样子。 上官宇立刻下了决心,一定要改掉她这个坏毛病。 他假装咳了起来,那沈忻月捂着嘴的手就伸出来立刻往他心口来顺气。 他看准时机,抓住她的手,将唇朝她猛然吻了上去,又急又霸道,边吻边含糊道:“小月儿,你要习惯随时亲吻,以后这种事情会更多。” 沈忻月拧着身子,心道,我为什么要习惯这种脏脏的事情! 可是她的力气在上官宇那里就如泥牛入海,没有掀起任何波浪,就被他以更猛烈的亲吻压了下去。 直到吻到沈忻月又喘不过气上官宇才勉强放下。他不得不放开她,因为他有反应,现在却不是做事的好时机。 —— 吃完午膳,上官宇依言带着沈忻月出门。 由于他一向不喜欢人跟随,沈忻月便遣了巧锦和女护卫们自己去活动。 江州本就是大鄢最南之地,没有冬季。虽然才二月中旬,天气却俨然已是如同都城的初夏。 沈忻月穿的一身春装,从驿馆出门不多一会便已经出了细汗。于是二人出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成衣铺买衣裳。 上官宇从来没有去铺子里买东西的经验,当他跟着沈忻月进了店铺门后,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热情的引路妇人迎上来,嘴里“里面请”一喊,在这不大的室内空间内,他立刻局促起来。 沈忻月的印象里,没有几户人家的夫婿是愿意陪着妻子去衣裳铺子里的。比如她在都城自己的铺子“锦绣坊”里,进来的男男女女不少,可成对的人却不多。 男人大多愿意花钱,却不愿意陪伴。 而且上官宇身份高贵,定然没有这种经历。 她看向上官宇那一言难尽的脸,蓦地笑开,手指着门口,想要开口问他要不要去外头等着。 上官宇意识到沈忻月落在脸上的目光,立刻抓了她的手,截了她未出口的话。他薄唇微抿,不容置疑地道:“不用在意我,我陪着你,留你一人我不放心。” 二人其实一出现在门口就引来了许多目光,尤其沈忻月刚刚取下帷帽时,店里的人便在心里立刻惊呼起来,实在是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江州州城内高门大户的女子就那些,没有人有如此的姿色。 而她身旁的男子通身更是一派难掩的气势,没人敢向前靠近。</p> 第76章 东真之患 此刻听得男人说话,店里几位还在震惊中的男人才回神回来,一时间,尴尬的咳声在店里此起彼伏荡开。 沈忻月自然意识到当众被抓了手有所不妥,立刻挣脱开,急急“好”了一声,便跟着引路的妇人往前走。 他们来的是江州最大的成衣铺,能在这样的店铺里打下手的自然是机灵伶俐的。 一见沈忻月衣着华贵,首饰简单却不俗,还梳着妇人的发髻,便知道来人是有钱人家,当即便笑开道:“夫人是要选轻薄一点的衣裳是不是?咱们店里一楼的衣裳普通,配不得夫人,还请跟我去二楼挑选呐。” 这妇人一边引沈忻月往二楼走,一边侧身回来伸手将跟着的上官宇往旁边引:“爷您要不要去那边喝茶等等?夫人随我上楼或许需要不少……” 上官宇犀利的眼神扫了妇人一眼,打断妇人的话,声音生硬又冷淡:“不用。” 妇人被他一盯不自觉浑身一抖,这人一身冷寒,一点也不好相处。 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收敛起脸上的震惊和恐惧,勉强堆起笑脸,转了话头:“爷您上去也好,帮夫人掌掌眼。爷也可以挑几件的,咱们家也有许多男子的款式,保准有您瞧得上眼的呐。” 沈忻月一见上官宇那谁都欠他的神色再现,便知道眼前这人话太多引起了他的不快。她连忙对着那妇人道:“我家夫君脾气不好,姐姐你快走吧,我挑了衣裳还有事。” 妇人闻言连忙收了话头,大步往前引二人上楼。 这位爷瞧起来哪里是单单脾气不善,恐怕一不小心被他人头落地也未可知。江州动荡,人们大多都活的小心翼翼。 上了二楼沈忻月心里轻松许多,这里人明显比一楼少不少。她扫了一圈,衣裳果然比一楼精致不是一星半点。 妇人更加热情地招呼她,夸人的话脱口就来:“夫人如此美貌,我们店里任何一套衣裳穿您身上都好看呐。不过看来夫人是从北面来,应该是没穿过咱们南边的衣裳。这里有几套来自东真的裁缝之手,整个江州就这几套,夫人大可一试。” 沈忻月转头看上官宇,听到“东真”二字他的目光落在衣裳上,见她望过去又抬眸看她。 他虽未明讲他们此行的目的,只说东海异常,但沈忻月隐隐觉得就跟这“东真”有关。江州是大鄢临海边境,往东南最大的外邦就是东真。 她从善如流地道:“好呀,那我便试试。” 妇人见她对新式的衣裳有兴趣,连忙去取,嘴里还说着:“夫人您试试,若是哪里尺寸不合身,咱们店里裁缝可以现改的呐。” 沈忻月立刻接话道:“姐姐方才说这几套是东真裁缝做的,是东真裁缝就在店里可以现改吗?我瞧这花样倒不是一般裁缝会做的呢。” 妇人会心一笑道:“夫人您火眼金睛呐。正是,这样的衣裳我们大鄢裁缝是改不好的,这上面的纹路一般针线扎不来。不瞒您说呐,我们店里刚好有一位东真来的裁缝,每半个月就来一次,夫人运气好,这不就碰上了!” 沈忻月接过妇人递来的衣裳,又指了几套大鄢本地的让她一并取来。 以上官宇能听到的声音朝取衣裳的妇人问道:“姐姐,江州这样的东真人多吗?他们会讲我们大鄢话吗?朝廷也允许他们在这里生活吗?你别怪我问的多,我这是第一次跟我夫君出门,也没见过外邦人,心里实在好奇呢。” 妇人见她问的真心,便也不隐瞒:“多,江州这里住了许多东真人,这三年来越来越多,自然会讲我们大鄢话。朝廷不管他们进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真人来,先前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一年来他们大多数变地太坏了。有我们店里裁缝这种只安稳做事赚钱的,但大部分是来搜刮钱财来的。要不是我们用钱供着,恐怕更坏。” 沈忻月本就与众多人做生意,心知一旦能打开对方话匣子,那套问出更多信息便不难。 她拢起眉尖,似乎感同身受一般说道:“世道不太平不就这样吗?哪里都要花钱的。我们路上也遇到过打劫,但是他们是土匪窝里来的。怎么东真人也做土匪吗?这不是在城里吗?” 妇人伸手亲密地搀扶着她往里去试衣裳,边走边说道:“哎,夫人,他们不是土匪,却比土匪更凶残。土匪还得看几分朝廷薄面,东真人不管的,他们杀人放火随便做,没人管。” 沈忻月问道:“州牧府不就在这里吗?他们为什么不管?” 妇人又哎了一声,道:“管不了的干脆就不管呗!州牧老爷哪知晓我们的疾苦?他们过得好得很。我们要给官家交赋税,也得给东真人交的。每一条街、每一个月都有固定来收钱的东真人。不听话的满门被灭,凶手还没人去抓,这些人都无辜枉死,你说可怜不可怜?” 沈忻月几滴同情的眼泪顺着白净的脸蛋滑下,愤怒地道:“他们都不当大鄢人命是命吗?” 妇人见客人难受,连忙收了沉重的话题:“世道就是这样,命不值钱,钱也不值钱。好了夫人您快换衣裳吧,省得过会您家爷等久了着急。” 沈忻月想问的话已经差不多问完,连忙抬帕子抹掉眼泪,收心去试衣裳。 正如那妇人所说,沈忻月容貌生的好,身姿又是前凸后翘,柳腰翩跹,每套衣服上身都好看。 江州的衣裳与成州样式有不小差别,她一连试了十来件,竟然一时挑花眼,挑不出哪件更好。 等到最后一套上身,没有巧锦在身边参考,她只有蹙眉大着胆子问上官宇:“哪几套好看些?” 上官宇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沈忻月窈窕的身姿上,只记得她进进出出在面前晃,哪记得她穿过什么衣裳?她穿什么不都一样好看吗? 被沈忻月这突然一问,他张口就来:“全要。” 沈忻月抿着嘴有些生气地往他身前走来,低声道:“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哪能全要?这样的样式在家里那处不能穿,不用买这么多。”</p> 第77章 需得习惯 上官宇这才仔细打量沈忻月身上的衣裳。 江州是边境,民风粗犷,衣裳比都城开放不少。像她身上的夏装,领口处就比其他地方更开了些。沈忻月那处本就长的好,这样一来,鼓起来的上半部就有一小片雪白能透过薄纱,若隐若现地显示在人前。 上官宇冷着脸,指着她的领口下方道:“就没有遮着这里的?” 沈忻月睇他一眼,不满道:“你方才没见我试的衣裳吗?街上的人穿的衣裳你也没看见吗?所有的都是这样!你再看看这里的,比我试的更夸张。” 上官宇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有些衣裳连那薄纱都没有,还有些是半截手臂。他立刻意识到沈忻月已经筛选过,试的最保守的那些。 他尴尬地咳了声,说道:“除了东真那几个,其他都要。” 沈忻月这才勉强同意了他的话,让那妇人将几套衣裳留下。 妇人还要向她推荐搭配的首饰和发饰,沈忻月抬眼一看,全都很普通,便都摇头拒绝。 那妇人自然知道她是没有看上,也没再多话,本就在这难得一见的大主顾身上赚了不少,更不能因为贪心再将人得罪。她叫来裁缝仔仔细细替沈忻月量了尺寸,才将其余衣服抱出去,等待裁缝按量好的尺寸修改。 沈忻月给了妇人客栈和婢女的名字,让人做好后直接送过去。 妇人高高兴兴地应了,末了有些犹豫地看着沈忻月问道:“夫人,您家爷要不要也挑选几件?” 她不敢亲自去问那负手而立的男人,一身素衣掩盖不了他通身强大冷冽的气势,她只敢思忖着问沈忻月。 沈忻月上下看了一眼上官宇的衣衫,做主道:“挑几件吧。”妇人便领着她往男子成衣那处去。 沈忻月挑了几件大概上官宇不会拒绝的衣衫,便递给他,让他进去试。 上官宇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更衣还得自己去隐蔽处,不是该别人回避吗? 沈忻月见他脸色难堪,下颚线紧绷,连忙道:“你进去我给你穿。” 她可不希望上官宇此时端起王爷架子将人都赶出去,以他的脾气,这种蠢事他做的出来。 闻言,上官宇这才松开了紧咬的牙根,依着她去换衣裳。 沈忻月撒谎朝妇人道:“我夫君身子有伤,抬不了手,我得进去帮帮他。” 妇人这才将那满是惊讶的眼神收回去,连忙点头:“夫人您和爷自便,有需要我帮忙的吩咐一声我便来。” 沈忻月点头,进去试衣裳的地方帮上官宇穿衣。 这处本就不算宽敞,此刻挤进来两个人,其中还有上官宇这不能被忽视的高大身姿,更显得狭窄不堪。 等沈忻月帮上官宇将衣衫退下,她眼前近在咫尺的便是他结实厚挺的胸脯,昨日二人共浴的画面突然闪现,她想起昨夜她就是靠在这处与他亲吻,被他欺负,蓦地便红了脸。 她连忙慌乱地拿起一件新衣裳,嘴里指使着上官宇背过去。 上官宇一双桃花眼早就将她的一切小动作全数尽收,见她耳尖红地跟滴血一般,更是生出欺负她的心思。 他不仅没有转动,反而俯身往沈忻月面上凑过去。 沈忻月被他这突然的靠近惊地连连后退,直到退到墙壁退无可退才停下。 上官宇上前一步便搂了她的腰身,往上一抬,轻而易举便将人提了起来。 双腿一离地,沈忻月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就紧紧攀住了上官宇的脖子,防止掉下去——这一动作十足地取悦了上官宇。 他咧嘴一笑,眼睛里星光璀璨。 沈忻月看地有些失神,原来上官宇笑起来是这样……迷人。 上官宇没等她回神便将她的背抵在墙壁上,就着这个姿势吻了起来。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牙关,又是一次急切的攻城略地。 直到沈忻月的口脂被他全数磨没,上官宇才放开她,看起来颇意犹未尽。 沈忻月又羞又气,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咬牙轻声怒道:“你怎么又突然这样?也不看看地方!” 上官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挑眉道:“大鄢没有我不能用之地!况且,我早就让你习惯。” 沈忻月脸烧地更烫,谁知道他连这种话都能说的出来,简直流氓! 她绷着脸转身不看他,没好气地道:“你、你快穿衣裳!再晚我们去不了其他地方。” 上官宇没再逗她,瞬间便将衣裳穿了上去。穿好后拍了拍沈忻月的肩膀,要求道:“你来看看。” 沈忻月惊讶于他穿衣裳的速度,上下扫了一眼,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快?还行,再换那几件试。” 上官宇系好腰间束带,弹了弹衣摆上的褶皱,拒绝道:“不试了,走。” 沈忻月连忙拉住他,拿起帕子往他脸上去,上官宇眼看着她的手凑近,没躲闪,却疑惑地“嗯?”了一声。 沈忻月脸上一红:“口脂!” 上官宇这才主动俯了些身往她手边凑过嘴去。 出了试衣的地方,沈忻月若无其事地将衣裳递给那位等候的妇人,上官宇试过的没有试过的全数要了。 由于他常年练武,最是宽肩窄腰,这成衣大体合身,只有腰部是空荡荡的需要调整。妇人便唤来裁缝要给上官宇量尺寸。 沈忻月一见来的是个女裁缝,再看上官宇黑沉的脸色,连忙接过裁缝手里的软尺,微笑道:“我来量吧。” 裁缝满目不解地看了一眼这位生人勿近的男子,连忙将软尺递了出去。 那眼神,简直是比东真人还凶狠…… 沈忻月拿着软尺走进上官宇,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便配合地张开了双臂。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倾了倾身子,两手从左右围住上官宇的腰,一手将软尺头拉住,一手留着尾部,慢慢地将他们从他身后拉扯到身前。 她也不是没有抱过他,先前他不能利落行走的时候,她不知抱过这腰多少回,可现在再做这些事,却让她无端害羞地紧。 沈忻月努力平复着慌乱,低头看软尺上的尺寸。 正在这时,耳朵上方如鼓的心跳声传入她的耳际。 她猛然一惊,寻着声音抬头看上官宇,他却绷着一张脸,一派若无其事。 沈忻月心里哼了一声,将软尺递给一旁候着的裁缝,将尺寸告知,便跟着那妇人去结账。 这什么人,分明心里紧张的要死,脸上还那么平静!每次两人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偏偏他就一派安然,就只有自己面红耳赤。 一点都不公平! 她自然是不清楚,方才她在上官宇身前低头忙碌的时候,那本就好闻的香味再一次飘入他的鼻尖,而她那本就开着的衣领又开了些,从上官宇的角度看下去,堪堪是一览无余。</p> 第78章 百姓之苦 海风习习而来,晚风凉凉吹拂。 上官宇带着沈忻月看完江州城,便带她来到了东海边。 纱裙的裙摆被海浪带来的风翻飞起来,沈忻月迎着那天边的落日余晖,静静怔住。 晚霞在东海之上蔓延成一大片绚烂无比的天幕,倒映在水里,海天一色,壮美无边。 落日渐渐从红霞中沉没,沈忻月望着眼前的一切静默不语。 她从未看过这样的场景,这景色美地惊天动地,震撼着她小小的心。 上官宇走近她,搂住她的肩膀,问道:“冷吗?” 她穿着夏日衣裳,此刻已然黄昏后凉气袭人。海浪越来越大,带来的风愈来愈凉。 沈忻月点头又摇头,她指着落日余晖,讲道:“有些冷,可是也还想再看看。” 她水盈盈的眸子里还倒映着天朝的红霞,精致的小脸朝着他,脸颊上覆盖了一层柔光,让她通身透着妩媚娴静。 或许,待她而立之年,平素就是这副温软模样。 想到未来,上官宇心跳急切了些,喉头上下滚了滚。 他伸手将她被海风吹到面上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勾唇道:“这还不简单?” 他手掌一紧,将沈忻月整个人往他怀里带进去,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一手放在肩背,二人就紧紧贴着。 他的气息温热,胸膛结实。沈忻月一贴上就一股暖意从心里涌了出来。 可这地方宽阔一片,两人这样搂住成何体统。 她正要挣扎着退出,头顶就传来上官宇低沉中透着压抑的声音:“没人。” 虽然短短二字,但沈忻月还是听出了他的不对劲。 她从他怀中抬头望向他的脸。 上官宇的剑眉紧蹙着,那余晖印成橘红的面上冷冽,有着掩藏不住的低落情绪。 她偏头往左右看去,并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站在这里吹风赏景的人。 有些远的岸边,不多的渔船和商船停泊着,人群从海上和陆地上来回搬运着物品。她所见之人全都在辛勤忙碌,全都是衣衫褴褛。 她回想着在江州城中见到的场景——无论是大鄢的士兵,还是东真的外邦人,都拿着长刀软鞭这样的武器在街上横行。那些使她生惧的冷刀锋刃明晃晃地在眼前,“伺候”的对象却不是应该立场鲜明的彼此,而是大鄢的无辜百姓。 东真的人三两成群,端着比皇帝陛下还高的架子,对着百姓颐然气使。收钱的收钱,打人的打人。谁遇见谁倒霉。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乞丐。遇见的第一个乞丐,她伸手给了一点碎银,而后蜂拥而上的乞丐群就能堵住半边街。那些涌来的臭味刺激着她本就敏锐的鼻子,也刺激着她的心,引得她一阵不适。 她也第一次见到那种瘦成没有一丝肉,全身只剩皮和骨头的矮小孩童,她终于深切地体会什么是瘦骨嶙峋。 自从出了成衣铺那条权贵之人才去的街,其余的巷道全是萧条破败。大多数的百姓拖着疲惫的步伐无力地慢慢走着,或许是饿,或许是累,或许两者皆是。 像她这样骑着马或是坐马车的那些人,恣意地在那条最繁华的街上享受着采买带来的愉悦,仿若压根看不见临街的那些人。 这样讽刺的对比着实教人灼眼烧心。 她也是第一次体会花钱真的如流水,今日她用了都城五倍的银子才买到相似的衣衫——钱在这边陲之地并不值钱。 今日这小半日的游城实在算不上愉悦。 这里的人们,活地极其艰辛。 天上的无边美景笼罩着地上的无边悲切。 沈忻月非常明白上官宇眼里的情绪。再万般尊贵又有何用?人们流露出对朝廷和上官家的失望和深恶痛绝,都是他见到的事实。他若是无动于衷,才是枉为人。 她没有再挣脱他,她搂紧了上官宇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希望这样颤抖着的他心里会好受些。 上官宇回搂着她的肩背,在她肩上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是我没用。若是早几年来这里剿灭,就不会如此。” 沈忻月抬头,朝他笑:“不!你现在既然来了,就可以改变的,对不对?” 上官宇凝着她,没有言语。 她见他不动声色,继续道:“王爷,这里的错不在你,你为何自责?若是仅仅因为你没有出兵江州便如此动乱,那要满朝文武有何用?他们不能替陛下分忧,不能为百姓解难,是他们尸位素餐。你只是一个人,既不管天下,也不管江州,将别人的错往自个身上揽,你是不是脑子不太清明?” 被骂的上官宇脸色忽明忽暗,难以置信,这样的话是来自眼前这个眨着清澈眸子娇娇弱弱的女流之辈。 半晌后,他锁眉问:“你怎么懂这些朝政之事?” 沈忻月长睫轻颤,摇头道:“我才不懂的。这只是我这个小小商人的觉悟而已。若是我有一家方位极好的店铺,我放了钱,雇了管事的和做事的,最后应该收利的铺子反而亏了,你说我应该怪谁?我难道应该怪客人不来买我的东西吗?或者去怪管事的儿子没有来帮助他爹好好管事?” 上官宇呵了一声,半眯着眼道:“还敢揶揄父皇,不要命了。” 沈忻月缩回一只手摸了摸小巧高挺的鼻子,又放回去搂住他的腰身,狡辩道:“反正被诛九族的话,你跟他现在也算我亲戚。再说我可没有不敬他,我在说我自己的店铺。你听到了吧?” 上官宇捏她的脸,然后沉默。 仅仅一日他就看地很清,江州乱到根里。先前得到的东海有异动的消息,他曾认为是仅仅是敌军,如今一看,是内外不宁。 大鄢十八州,其他州还不知是良是莠。 他自然知道他答应上朝后历安帝对他有所期望,只是那个位置,他以前从未想过…… 虽是父子,却也是天心难测,历安帝对他的期望并不明确,他不知历安帝是要他走到哪一步。 年少的时候他只凭一股热血往外冲,在漠北蒙北等地肆无忌惮拼杀,杀敌杀到热血沸腾。外头都传他精兵善谋,凶残狠绝。 若不是这次心平气和地在江州州城内走一趟,他还没有想到这天大地大,痛苦并非都是来自敌人。也不会认真思考,这动乱的世道到底该谁负责。 他问沈忻月:“若是雇的人是我,你想要我做管事的,还是做事的?”</p> 第79章 刮目相看 被上官宇一问,沈忻月心间一震。 管事的…… 他是指那个高位?他有这样的心思吗? 历安帝本有七个儿子,大皇子已故,现还剩六个。储君之位确实落到任何一个皇子头上都有可能。 可是这争夺之事本就是血雨腥风,上官宇若是参与进去,最后的结局谁能说清。 可若他真有心去争的话呢?自己会阻止吗? 不,大概自己也不会劝他放弃他想做的事。 想到这里,沈忻月认真回答道:“若真是这样的话,我可不管你是管事的,还是做事的,你别亏本就行啊,我有利收更好。你只管做你想要做的事。” 上官宇紧绷着的下颚松了几分,眼里几分惊讶,他完全没有料到沈忻月给的会是如此答案。 她也没问原因,没问把握,眼里不是喜悦,不是震惊,就简简单单的——“做你想要做的事。” 二人成亲才相识,算起来相识统共也才四个月,沈忻月就如此对他计行言听,任由他是进是退。而这进退是直接关系到她那条异常珍惜的小命的。 她就不怕被他连累?她就如此放心地与他同坐上一条船? 她嫁给他,当真就是全心全意地都交给他。 他再次想到李安泽,那日他说:“别人眼中沈姑娘这一位不受娘家待见的无母之女嫁与堂堂翊王是高攀,但你我心知肚明,她,本就不是依靠谁才活地好。她就是嫁给平头百姓,也一样能过地精彩。” 若是沈忻月当初嫁的人是李安泽,想必若李安泽有何目标,她对他也会像今日对自己这样鼓励。 难怪他至今不肯放下她。 上官宇搂紧沈忻月,唇贴着她的耳窝,嘴里喃喃着:“小月儿……” 她真是让他刮目相看,真是让他舍不得。 被上官宇通身浓烈的强大气息围绕,耳朵又被他那嘴里吐出的热气一温,沈忻月心尖软地一塌糊涂。 这男人可真是有说不出来的迷惑人的能力,他只是抱着她,她都难免心猿意马地憧憬着等一切事情结束后二人平平稳稳过日子。 可脑中回想起方才他说的那个事,她又开始儿女情长。 上官宇若是当一个王爷不再纳妾倒无可厚非,若是成了一位皇帝,到时迎谁不迎谁,可由不了他一人之言。 江山社稷,有时候就跟从商一样,若要生意做到宽广,几家商号联姻,取长补短、互相配合,都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朝中之事常常都是权衡较量,皇帝娶几个臣子之女,比任何赏赐都管用。 再说了,这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在最高的权势和最大的诱惑之下能始终做到不改初心的?何况自己与上官宇也没有到那种非彼此不可的初心。 想及此,她不自觉轻叹了一声:他若真是成王了,自己在他身边,哪能有什么安稳日子。 上官宇垂目便见到她紧蹙着眉头,他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沈忻月也没故意隐瞒,她道:“到时候你会有三宫六院众多嫔妃服侍你,那样的话,我是不愿意做你的皇后的。我可不要做那种劳心劳力巴结男人争宠的事。你到时候可以让我出宫吧?或者就不要立我,我们可以提前和离的。虽然这事现在说有些早,可早些比晚些好呀。” 大鄢本就民风开放,和离后再嫁十分常见。沈忻月想,自己是他的正妃,万一他赢了,她应该就是皇后,可身份尊贵又如何,还得去跟一群女人斗智斗勇、瓜分同一个男人,还不如自己嫁个不纳几房的男人,或者自由自在地数着钱独自生活。 她对男人三妻四妾打心眼里抗拒。那沈尚书一家老小在她心里早就留下抹不去的阴影。 闻言,上官宇脸色骤然难堪。所以她的意思是,他若是当了皇帝势必就会三宫六院?他给她讲过她是唯一的话她压根没有相信?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过“和离”两字,这小姑娘为何总是想从自己身边离开?自己现在身体也快痊愈了,她不应该是要将自己抓地更牢靠吗?怎么他反而有种她做好了随时撤退的感觉…… 上官宇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心里痛着,又闷闷的。 他一向不屑于嘴上说地天花乱坠,与其说,不如实际就做给她看! 他本是不想在这里欺负她的,现在被她这一讲,他不得不给她些教训。 他这么想着,便也就这么做了。 “让你不信我。” 话音刚落,他就捉起了她的唇,覆盖了上去。 手自然也没有放过她,比先前任何时候都凶猛。 经过上官宇一番掠夺,沈忻月呼吸急促到差点被憋死,被上官宇偏爱的地方也被他折腾地又胀又痛。 等他终于放开她,她缓了许久许久才回神,又骂了她一番登徒子才作罢。 此外,生生错过了那醉人的红日落下去的那一刻,也使得她又起了脾气,密密地抱怨:“你怎么总是这样呀!就是你,害得我后面什么都没有看见。好不容易来一趟,明日你不在我也不敢来。哎,可惜啊。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该不会讲了半天你没有听进去吧?” 听着沈忻月这唠唠叨叨的话,上官宇只觉得这一刻十分美好,他搂住她,在她的头顶无声地笑,回她:“都听进去了。” —— 回了客栈,酉时不到,上官宇陪着沈忻月用晚膳。 两人都心知肚明,他这一去前途未卜。 沈忻月没有这样送别的经历,恰恰是经历苍白,她心里难免紧张。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原来那些将妻送别夫君上战场时是这个感受,一时间那种似乎要失去眼前人的感受浑身蔓延,她不免有些后悔,若是自己不跟着来,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近距离体会到离别的难受。 她咬着筷子蹙眉看了上官宇半晌,上官宇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就跟平常那般,吃个饭要去上朝一样。 她腹诽抱怨他,他这样也太淡定了些,倒显得自己多不稳重似的。 沈忻月专注的眼神落在上官宇身上,他岂会不知? 他夹起一块被他剔掉鱼刺的带鱼放在沈忻月碗中,一副态度暧昧的样子问她:“怎么?我还没走呢,你就舍不得了?是想要我做点什么再走?”</p> 第80章 一月之期 沈忻月收了思绪,无言以对。 论厚脸皮,她甘拜上官宇下风。 也不知道他是汤药喝多了,使得性子变了,还是他原本就是这种模样。近来他可是越来越口无遮拦、放浪不羁,与她刚进王府时他那副看破尘世的漠然样全然不同,使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怀念那时候整日一言不发的上官宇,毕竟那样的他莫名好相处,就是弯酸他几句话他也不回只言片语。 而如今,别说言语上欺负他了,就现在这样只是看了看他,天呐,看看他出口的都是什么话,哪还有半分骄矜王爷的样子? 嘴上他占占便宜这也罢了,可实际上呢,远远不止如此……要不然她被咬破的唇、身上的印子都怎么来的?还不是拜人所赐!上官宇表面的风光霁月和他私底下的模样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咳——” 沈忻月放下筷子假咳一声,假装就没有听到他刚才的浑话。 她眨巴着眼,好奇地问道:“王爷,你先前说你们这次是去七日,那七日后我可以去接你吗?去哪里接?” 上官宇不忍骗她,实话道:“七日应回不来。” 沈忻月将凳子往上官宇身边移过去,双手攀住他的胳膊,黑白分明的双眸凝着他,问:“那得多久呀?你们到底要去何处啊?怎么要那么久。” 好闻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飘来,娇美精致的小脸近在眼前,眸中含情,眼神清澈,满脸十分不舍,上官宇心下软地一塌糊涂。 他收敛起一贯的冷冽,放下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吻了一口红唇,看着她温柔地回道:“归期说不准。我们先去火隆岛,那里有能牵上线的线索,然后再随机应变。若是能探得东真军中消息,或许会潜入东真,那事情便很快解决。若是遇阻就久一些。你乖乖等我,嗯?” 沈忻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垂眸掩下心中的窃喜。半晌后突然抬头道:“那我等你一个月。” 她的声音虽然十分柔和,神色却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 上官宇心中一惊,沈忻月一向胆大妄为,他突然脑子冒出了一个猜想,他试探着问:“那一个月后你回都城等我?” 沈忻月的嘴比脑子反应快,压根没有来得及隐藏想法就直白道:“不,我不回去,我去……”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要说漏嘴,眼神飘忽不定,连忙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我去哪里我还没有想好。总之不能无止境在这里等下去呀。” 虽然沈忻月话说了一半,但上官宇从她的表情已经确定:果然,她就是动了去寻他的念头! 眼前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小傻子,方才她那一副单单纯纯的模样,完全是要哄他说出他们去哪里。自己偏偏被她诱导地老实说了“火隆岛”和“东真”的地名!该死! 会使美人计了啊,这只狡黠的小狐狸! 上官宇神色一凌,一掌压住沈忻月的肩膀,威严地命令:“不行!你不可去海上!” 沈忻月被他猜中心思,面上有些尴尬,可上官宇这从未有过的凌然表情一出现,她那不甘于屈服的劲更是爬上来,心里更想对着干。她梗着脖子问:“为何不可?你自己不能按时回,凭什么管我去不去?” 上官宇怒道:“此事非同儿戏,你不可以去冒险!你是忘了今日答应过我的,我不在你不出门?” 先前他就知道她长的美,但从未想过有人敢不敬自己的王妃。可如今两人是隐藏了身份出门,根本避免不了她受人觊觎。 江州这民风彪悍之地非同寻常,今日二人去城内一番走动,她帷帽被意外扯掉后,那些男人盯着她垂涎三尺的模样实在太直白、太刺眼。 并且,竟然有人敢当街来给她送礼!沈忻月拒绝他说她已经嫁人了夫君就在身侧,周围的人怎么说的?说是江州这里一女侍二夫也是常有的,谁取得女人垂青都是各凭本事。 呵,还各凭本事!本王的女人也是尔等能肖想的? 若不是沈忻月及时抓住他,应了他以后不独自出门,他定会将送礼之人就地解决。 被上官宇一提醒,沈忻月闭了嘴,自己确实是有所承诺,不好现在当面食言。可她下定决心逼他一个月内回来,刚好可以借此事发挥发挥。 于是她慢悠悠地站起身,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上官宇手掌的桎梏,离他远一些后,她故作轻松地道:“好吧好吧,我不去找你就是了。可你要是一个月不回来,想必也回不来了。那这样的话,我就还是回都城去吧,做些准备。外出与人相看的话,春季倒是不冷不热的。” 做些准备?与人相看? 她这是……要准备改嫁? 上官宇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微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的女人,一股气憋在心口,耳尖被气红,怒道:“你敢!” 沈忻月迎着他的怒火,哆哆嗦嗦地道:“若是你按时回来了,我还是做你的王妃啊,可是你不回来,你、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等着你吧。大鄢例律失踪两个月是可以自动和离的。” 好啊,多久可以自动和离都清清楚楚! 上官宇语带讽刺地问道:“怎么,你就这么急?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尸骨未寒,你就要准备择他木而栖了?” 沈忻月摇头道:“不不不,我只是与人相看而已。我可以保证给你守寡一年!一年后再与人成……婚。” 上官宇的威怒下,沈忻月好歹还是结巴着将话讲完。 听闻这一句话,上官宇更是怒火中烧,现在他人都还没有出发,她都已经想好守寡时限了。 娶的王妃自己碰都没有碰过,要便宜别的男人?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你最好期待我一个月之内就回!” 若是一个月内他人回来,定要让她好看。他一定让她知道,什么才叫他上官宇的女人。 上官宇说完话就抓起剑长腿大步迈出门去。 说到底,这小狐狸脑子里总想着早晚从自己身边离去!压根没有想跟自己生死不离。 沈忻月在他离去的背影后无声笑起来,她的目的得逞——上官宇是个男人,还是十分霸道的性子,断断不会任凭他的东西被别人霸占。如今受这一刺激,他定然会将“一个月”放在心上。</p> 第81章 入火隆岛 酉时,上官宇就这样带着沈忻月逼他的“一个月期限”满腔怒火地上了渔船。 船夫是当地土生土长打了几十年鱼的渔民。世道动乱,渔民们在江州和火隆岛之间来回穿梭,目的不是打鱼,而是运人——时而运些火隆岛到江州的东真人,时而运些像上官宇这三个被折磨成看不清一块整肉的江州大牢出来的重犯。这样的活计对他们这一行而言俨然十分熟练。 从渔船上下去的人,从踏下破旧到咯吱咯吱作响的船踏板那刻起,便迎来新的人生。 东真的外邦人对江州趋之若鹜,来江州一趟,横行霸道不肖一个月,普普通通的东真平头百姓就摇身一变成了富家之人。得了钱财回了东真,一番歇息,再准备二次光临。 而大牢逃出来的囚犯,去火隆岛渡个身份,再回江州时便要么是东真商行伙计,要么是船队体力。总之是大鄢百姓惹不起的人。 黯淡的月光中,往来江州和火隆岛之间这样的渔夫和渔船,正也为这烈火焚烧着百姓之命的混乱世道添了一把薪火。 可是,若不接这样的活计,又该如何在这混世里安身立命?不过就是随波逐流,众人一起往看不到未来的深渊里一起进去而已。 渔夫身穿打满补丁的粗棉蓝衣,粗糙的双手卖力扯了帆桅上的麻绳套紧,使船往火隆岛那个方位行进。 他看了一眼三人的惨样,头破血流,可怜无双,从破旧的船舱中取了一个水桶,倒了些木桶中存下来的干净水,扯下舱壁上一条破旧到看不出颜色的布巾丢在桶中,往三人身前推过去,搭话道:“都洗把脸吧。哎,都是可怜人呐。” 余虎伸出血痕纵横的手往桶里捞起布巾,口中道“多谢老丈了”,便若无其事地往自己脸上擦了两把。 看他脸上血少了些,露出条条鞭痕,渔夫喟叹一声,不忍心再看,转身背对三人。 这样的伤他知道的,被打成这样,没有十天半月啊,是愈合不了的。 他背着三人从布袋里掏出三个硬馒头,转回身,往已经擦了脸的余虎和上官宇手上递过去,继续道:“往后啊,去了火隆岛谋个事也好,比在江州这强多了啊。被打成这番模样还能逃出来,你们命大着呐。” 秦意擦着脸,恶狠狠地咬着牙:“我他娘不就是撞到了一个东真人,那群狗日的抓我到牢里打了三个月。横竖妻儿也饿死了,老子无牵无挂,等去了火隆岛回来,早晚要找那龟孙子们报仇,将那狗官按到尿桶中喝他娘个够!“ 这样的豪言壮语渔夫听得耳朵茧子都长了几层,听得秦意这样激动,他只淡淡接住话:“哪可能这么容易呐,老爷们府上那些兵不是白养的嘛。听老朽一言,回头啊,跟着东真好好干,活下来就行了呐。咱们大鄢的老爷们指望不上呐,陛下呐,也不管我们呐,由着我们江州人自生自灭。哎……” 秦意掀起眼皮子撇了一眼满脸黑沉的上官宇,嘴里还是继续骂骂咧咧,骂了半晌后,他指着自己的脸问:“老丈,我们这个样子逃过去的,那头也有人接?” 渔夫又看了一眼,三人洗完脸还有几条狰狞恐怖的血痕留在脸上,摇头轻笑一声:“甭说你们这样的,就是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的,那头呐也有人要的,你们上了岛后找赵二爷就成。” 秦意趁机接嘴问了一番赵二爷之事,这才了解,原来那赵二爷才是火隆岛最大的贵人。作为岛上生意做地最大的人牙子,不论是替大鄢逃犯做个假身份卖身给真三那样的大客商,抑或替东真人寻找具备一定技能的合适苦力,在他那里都十分轻巧。 —— 因着有渔夫老丈的提前知会,三人一登上了火隆岛,就抓了个人问寻赵二爷的路。 一见三人身着裂了众多口子的衣裳和肮脏凌乱的血痕,被问路的一副已然知晓一切的表情,只字未问,直接将人带到简易搭建的院门口,临走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就这里呐,你们站门口就有人来的。” 上官宇端着一副书生的模样文绉绉地与其拱手,秦意和余虎二人则糙汉子般大声作别。 正如那引路人所言,三人话刚落,赵府的门房那处便有人前来,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道:“随我来。” 岛上的房屋建的样式与陆地上大相径庭,一没有那种几进几院,二来不是标准的四四方方。 豪门人家依海而建,房屋的一面临海,可在白细沙滩上恣意自娱,另一面则临岛中间大路,方便与别处通联。普通人家则在平地中建一个或圆或方围起来的院子。 正是如此简易的建筑,让人无端感觉岛上自由。 至少看起来如此。 岛东赵府自然是火隆岛中豪门。岛上木材取之不易,赵府虽大,只有正中三间屋子是如江州高门大户那般全数木材搭建。其余四围屋子则是木柱木梁作框架,屋顶上搭满棕树叶与椰树叶,四周篱笆围住半截,形成半墙屋。 三人随人入内,进门后沿着东侧廊檐走到临海沙滩。 引路之人对凉亭内一人汇报到:“二爷,来了三人。” 三人抬眸一看,这位赵二爷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浑身一番油腻气息。他正半敞衣衫半躺于凉亭内软垫之上,两位美人一左一右,一个喂着酒一个喂着瓜果。 如此似曾相似的一幕出现,上官宇和秦意悄然互看一眼,立刻明了——这赵二爷定是江州州牧的兄弟。他的脸长着和江州州牧极其相似,年纪相同,身量无差,除了一胖一瘦,二人几乎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唔……嗯……姓甚名谁呐?有何本事呐?” 赵二爷半睁圆眼,就着一口酒,慵懒地开了口。 秦意上前一步,拱手答道:“见过爷!小人叫秦二,先前搞的事是押镖的,后来镖主他娘的得罪了人遭了灭门,小人他娘的运气差,活没找到就落了大牢,好不容易这才他娘的逃出来,如今妻儿老小通通死光了,小人除了有身杂碎功夫,只有烂命一条。”</p> 第82章 入火隆岛 赵二爷听到“功夫”二字,眼睛突然一亮,但他立刻遮掩起来,偏头过去,接了一个美人递来嘴边剥了皮的葡萄,接到嘴里还刻意咬了一口那手指,引得那女人一声腻歪的娇哼。 三人自然没有错过他眼里的惊喜,心里暗道这步棋下地好。乱世之中有功夫之人最能吃香。 赵二爷嚼了两口葡萄正要开口,秦意却又道:“小人右边这个原先是个他娘的松桐山的山匪,后来他们的窝被朝廷端了,跟小人押在了同一件牢房,也有一身功夫。还有左边这个也在小人同一牢,运气比小人更他娘的差,他是个麓山学院的学子,结果被陈大公子的未婚妻看上,那未婚妻对他暗送秋波不巧被陈大公子发现,陈大公子就将他关了半年。” 秦意三言两语讲完,赵二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下不禁计量,两个会功夫的,一个会做文章的,在东真人那里可都是香饽饽,不错! 尤其那麓山学院的那个,那学院可是大鄢南部最好的学府,挤得进去的都是颇有些本事的。东真那头一直要找几位通晓文史之人,无奈江州大牢的多是平庸之辈,会识字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做文章的,赵二爷寻了一年,遣送到东真去的几位全都没被瞧上。今日这好运临头!这来了个麓山学院的,想来能卖不少银子。 赵二爷想到这里心下大喜,挺身坐直,露出十分好奇的神色。他一抬手,身边的二美非常识趣的端着酒盘果盘退下。 赵二爷捂嘴打了一个酒嗝,将半敞的衣衫合了合。撩起圆眼的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番三人。 一位破烂的蓝衣之人面上虽有些病态的白净,但上下一表人才,身姿端正,果然是有大学问之人的气质。 而那山匪出身的,满脸彪悍之气,那掉了一只袖子露出结实不已的肌理,看起来确实身手不俗。 赵二爷问:“你俩叫甚呐?” 上官宇回道:“王曦。” 余虎朗声道:“虎子!” 秦意跟余虎虽借了身份,却都毫不避讳半真半假地用了真名,毕竟那山匪和镖客名字本就无人在意。只上官宇用了那学子的名字,一个麓山被权势陷害的姣姣儿郎的故事,早就不知不觉传遍了整个江州。 赵二爷了然,道:“你们犯的事呐,爷清楚了。你们既然有命到了这火隆岛又找到爷,爷不会不管。这样吧,你们先休息休息,明日呐,明日爷会给你们安排些事。” 他说罢便吩咐引进门的人将三位安置到东厢房,秦意拱手替三人道了谢,三人言听计从地在东厢房安置下来。 —— 是夜,万籁俱寂。 火隆岛似一只安静的万年老龟浮在辽阔无边的海上,中部鼓起圆圆的高山大龟壳,四周的伸出几只泊船上岛的木桥做成的四肢。 赵府东厢房内,上官宇、秦意、余虎三人已脱下破旧的衣衫,换上赵二爷手下给的崭新的衣裳。身上、脸上那些刻意伪装画出来的“伤口”也被赵府好心送来的药膏涂满,看不出伤口是何样。 “爷,岛上除了赵府,还有几大家。岛北住着王家和张家,岛西范家。岛南有个大院,约是赵府三倍大,正是‘真三’。” 听得虎子压低了声音的汇报,上官宇点了点头表示明了。 秦意一派惬意地喝着茶,那粗糙的茶杯握在他手里竟有几分品茗的雅致。听完话他不急不慢地道:“今日那赵二听得我们身份,定派了人去州牧府查实。明早不出意外会将我们送到真三府。” 余虎道:“爷放心,州牧府那头已经处理好。山匪和镖客没有家人,愿意入军。至于那个书生,带着给南山书院山长的信,一行都已经北上去了都城。” 这点小事上官宇未放心上,随意嗯了一声。 秦意看上官宇心不在焉,问道:“有何计划?不出意外,明日我们三人都要进真三了。” 上官宇负手看着海上的明月,压低声音道:“想法,三人分开。” 秦意赞同:“是,三人一起没意义。可此时不可操之过急,明日我们去了后再计划不迟。” 上官宇点头同意。抬手做了几个动作示意隔墙有耳,三人便未再言语,安置休息。 —— 正如上官宇三人所料,赵二当日便派人去江州州牧府核实三人身份,连运送三人来火隆岛的那位渔民也没有放过。当夜还有人在东厢房四周监控。 第二日一早赵二亲自带了三人去“真三”府上交人。 来接待赵二的是真三的四当家,姓东真国的大姓“芒”,人称“芒四爷”。 芒四爷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一瞧体格弱不禁风,再瞧狡黠的眼神却无人敢低看此人。 他从赵二爷手里接了人,便将三人领进真三府内。先派人试了秦二和虎子的功夫,结果自然使得芒四爷十分满意。 在二人刻意的隐瞒下,一个侍卫打出了通身匪气,一个将军打出了镖客的江湖气。无论是匪气还是江湖气,那身手皆是数一数二。 面对可能的怀疑,秦意提前就将二人如何被朝廷下暗器暗毒算计入狱、又如何带着一位文弱书生越狱的伟大事迹,在一众人面前豪情万丈地做了吹嘘。自然期间夹杂了无数个“他娘的”的粗鄙之语。 待到那些来试他们身手的人全部被打趴下之后,整个真三商队没人怀疑能越一个大鄢州牧大狱的高手们的真实性。若不是这身身手,又如何越鄢南看守最为严的大狱? 上官宇这头,他刻意将自己的病体夸张了些,又努力垂下了肩背,换上一身素白的长衫,一把折扇在手,收敛了身上的贵气,倒确实有六七分书生的骄矜。 虽然芒四爷瞧着眼前这位王曦通身气势略盛,但在上官宇开口策论了一番大鄢政事、史事和积弊之后,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疑惑全数幻化为捡到宝贝的愉悦。 这个书生见识学识惊人,眼下又对大鄢权贵深恶痛绝,对大鄢朝廷绝望透顶,正是将他收买下来,为东真朝廷所用的良机。</p> 第83章 入火隆岛 因着赵二与赵州牧的关系,对于平常赵二送来之人,芒四爷丝毫不怀疑其间身份,毕竟每一个人的身份赵二都在州牧处能轻而易举进行确认。 可这三人的能力非同小可,若要大用,甚至奉献给那位,那就不能出一丝差错。 于是芒四爷刻意留了三人清闲,美其名曰休整,实则是派人再去江州民间确认了一番。 三人在真三府的厢房无所事事了整整五日,第六日才受到真三商号大当家芒大爷的接见。 这五日的时间来得奇妙,恰好给三人留了将“真三商号”里里外外全数摸清的机会。 正如先前所料,真三商号只是打着商号的名义做着朝廷间的买卖。整个商号有五百余人,堪堪是东真第一。 每半月,真三商船去江州城东,从大鄢拉三百箱金银和绸缎。而送予江州的东西,是令三人都始料未及的物品——火炮。 余虎传信至江州留守的下属调查过,进了大鄢的火炮先前的全数不知所终,江州没有一台库存。恰好近日有一批进入城内的火炮,经调查,那质量却也不比大鄢火炮先进,充其量只有八成水平。 但是,不可忽略的是,每月运进大鄢两次,每次数量在五台,仅仅一年,就有一百二十台火炮入大鄢——这样庞大的数量,不可小觑! 上官宇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察觉到危机四伏在大鄢周围。比五年前那样明目张胆的外族侵犯更使人揪心。 因为,敌暗我明。 那江州州牧人虽被秦意半废,要废职务还得通过历安帝下旨意。没有充足证据指明,废除一州州牧便不能服人心。州牧的命还得留着,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做事的,要将幕后之人扯出来,还需要一番顺藤摸瓜。 火炮的至今去向成谜,东真的具体牵头人不明——一切都无凭无据。 于是,上官宇不敢贸然将三两属下调查的结果传回都城。只得继续深|入真三,沿着真三再入东真。 三人将一切情况和目标厘清,便也安心去见了芒大。 —— 芒大此人尖脸八字胡,协管真三商号数年,识人无数,眼光歹毒。 三人一进厅内,便察觉氛围非同一般。芒大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三人顿觉通身如同被毒蛇的目光锁定。 半晌后,芒大先对着垂头的二位一看,身侧的侍卫立刻上前与虎子和秦二讨教了一番。二人继续掩饰了功夫原样,虎子一身匪气乱揍,秦二长剑胡砍。最终假装筋疲力尽,与那十来个侍卫打成了平手。 芒大点头表示满意,嘴里却还在维护自己的侍卫:“也就一般吧。” 上官宇心里嗤笑,那十个侍卫的身手如此不值一提,本王这二位臂膀屈身一番较量,给足了面子,他们若要多使些力,你这真三府都要扫平。 方才芒大眼中分明闪现了惊喜,嘴上却言不由衷。可见,面前这芒大虽然目光凶狠,却是个极好面子之人——这便是他的软肋。 上官宇上前一步,折扇一合,拱手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小生王曦早在江州大牢便耳闻芒大爷威名,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芒大被一句威名夸到,抬眸看向讲话之人。这位从进门就昂首挺胸之人,面貌白净里有些病气,白色衣袍虽素,人却是一派骄矜,折扇方才似开似合,上面只写了一字“乐”,整个人通身一派雅正之气。至少面上看来,是赵二所说的一表人才。 这样矜持之人的夸奖又比那些油头粉面的虚虚夸奖更入人心。 上官宇看得出,芒大早就心花怒放,可面上却在故作淡定。 芒大问:“哦?何来不同?” 上官宇心里轻嗤对方果然虚伪,面上却一派诚恳地道:“芒大爷有所不知,江州大牢三教九流均以入真三为荣。江州大牢虽然关的都是等闲之辈,但管中窥豹,整个江州乃至鄢南均知晓一只东真商队十分优异。小生听闻一些传说,真三商队两年前还是东真平平无奇一普通商队,却在两年内一跃独占鳌头,想必是有能人掌舵所为。” 这一马屁拍到了芒大心窝里,直接将他捧地神清气爽,八字胡都随着这一番言语不自觉地抖了抖。 他恰恰是两年前从上一位主管手中全权接管了真三商队,这两年真三崛起虽然得益于天时地利,却在“人和”上不可避免地倚靠了自己操持。 心里愉悦,芒大看这书生的模样都更顺了一些。他淡然地回道:“王公子过奖,不过是众人拾柴罢了。我看王公子这扇上题字颇妙,字似出自行家,是何人所提,可是有何寓意?” 上官宇将折扇放在身前摊开,这扇子其实也就是那日跟沈忻月游江州时,沈忻月在街边随便看中的。她先前出门爱扮男装,说是每次拿一折扇遮脸能省不少事。那日她恰巧看见,便顺手买了两把素扇。一把给了他,一把她自留。 白扇无趣,他便提笔随便写了字。按沈忻月出的主意,一把扇面写了“翊”代表自己,一把写了“乐”代表她。 他拿的时候耍了个心眼,沈忻月本是自留“乐”的,他将两扇调了包。严格说起来,本是他和沈忻月夫妻二人的私下玩乐。 如今被人正正经经一问,他也面不改色答道:“芒大爷好眼光,此题字来出自大鄢南山书院周山长一关门弟子之手,小生有缘与其一见,钦佩其才思俊逸便请之题了一字。这‘乐’本是要提醒自己乐天知命,呵,可如今,小生只觉大鄢是‘礼崩乐坏’,无可救药。” 说到这上官宇故意叹了一声,一副讽刺不已的模样,还刻意抚了下光洁的手背上几条显眼的疤痕。 事实上他不算说谎,那周山长先前曾任太子太傅,“山长”之职因病致仕后才当的。他小时候在太子太傅跟前被教导了几年,算是实实在在的关门弟子。 而那“才思俊逸”自夸一出,旁侧的秦意便微微垮了一下肩膀。 好家伙,现在殿下都能厚脸皮面不改色地自夸起自己来了。 余虎同样在心中默默地目瞪口呆。那日那折扇题字的事,他这个送墨宝之人一清二楚。 王妃嫌弃王爷非要炫耀自己的字,占着她好好的扇面,她本是要请人画画的,被他斗大的字一挡,哪还有空间作画。今日那王妃闺名的谐音“乐”字竟然被王爷解毒成“乐天知命”,还自嘲大鄢是“礼崩乐坏”,王爷这回可真豁得出去…… 上官宇这番懊悔的神色和细碎密密的伤痕落入芒大眼中,他的尖脸扯了扯。 上官宇看得出来,他有极大的好奇心想听自己还要说什么。</p> 第84章 翘首以待 于是,上官宇控制了时间和情绪。 待芒大欲要开口时,他立刻继续讲道:“不怕芒大爷笑话,小生空有一腹才学,虽不至于济世,却也是麓山书院首甲之人,然被陈式一族滔天权势蹉跎,如今只想随我这牢中结识的二位义兄义弟一起,在芒大爷这里能寻得一番成就,改日必当回江州报仇。” 一番言语,将一位文弱书生备受权势百般凌辱身心的感人故事尽数展现,都能让人感受到那可怜的自尊心被人践踏的苦痛。 芒大早就有意替三人谋职,如今听得眼前的王曦主动求自己,那被人求助的兴奋感更甚,他不禁哈哈大笑了两声。 半晌无人说话,上官宇三人皆等着芒大开口。毕竟橄榄枝已然抛出去,接不接便是看对方的意向。 芒大瞧着书生那傲气中夹杂着凛然的神色,玩味地问道:“报仇?你是想手刃陈氏一族?” 上官宇心道不错,是想将那仗势欺人之人解决,嘴里却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回道:“呵,手刃陈氏一族算什么本事?不过是大鄢权门里的一只蜉蝣罢了。仇,自然要往那放任此类倚财仗势的人身上报才是。狗仗人势,打狗没用,得打那‘人’。” 说到这里秦意和余虎都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还是出自翊王,虽然是形势所迫演戏而已,可他日若是历安帝得知这番不孝不忠之词,该如何收场? 上官宇虽是以书生之见抒发对大鄢的仇视,以此加深芒大的信任,可那听起来半真半假的几句话确实是出自肺腑。 过去二十年的岁月里他不曾怀疑过自己的父皇,在他心里,历安帝决策英明,睿智爱民,受人敬仰。哪怕他也曾在北疆杀过随敌军暴乱的大鄢百姓,也只觉得是那些人受胡人蛊惑冥顽不灵,从未想过是别的原因。 而这次江州之行,他那一心向父的经脉像是突然被拨乱了几分。 沈忻月的意思,一个地方出了问题,错是在“管事的人”和“做事的人”,错不在百姓。先前他从未将责任放在“管事的人”之上,而此次目之所及,他突然有些恍然。 若不是“管事的人”愚目塞听、管不好事,“做事的人”又怎么会肆无忌惮地吃里扒外、中饱私囊? 到底是父皇害了百姓,而不是百姓咎由自取。 发自肺腑的话语既没有作假,便露不出破绽。 芒大闻言审视了半晌,想在他面上捕捉出一丝一毫的刻意,结果,自然是徒劳而返。上官宇没给他怀疑的丝毫机会。 最终,芒大神色微动,眼里五分欣喜五分赞许。 他手中一直在不断拨动佛珠手串的动作停下,将佛珠挂于手腕,往上官宇身前靠近一站。口中道:“放心,我定帮你如愿。” 至此,三人成功进了真三商队。束冠摘下,戴上圆帽,穿上了那身深绿色横纹的衣裳,中开的短衣,灯笼状的紧口的裤子——十足不伦不类的模样。 三人默契地没有对这样的装扮打趣,彼此都知道,心底是探不到底的悲凉。 堂堂一国之王爷,虚以委蛇、委屈求全不算什么丢人之事。 丢人的是,这份委屈求全的缘由——并非敌人太强,而是自己人在大鄢背后捅刀子。 —— 整整十四日,沈忻月没有任何上官宇的消息。 上一次传回的信息还是他们登了火隆岛那日,伪装过的侍卫来送水时悄悄递来的上官宇的口信——“小月儿,吾行顺利登岛,勿念。”此后便音信全无。 她答应上官宇无他陪伴不出门,是真的做到了。倒并不是因为自己出门怕被人惦记,而是这地方动乱,她还是惜命的——惜自己的,也惜别人的。 她带了小厮吉祥,一个贴身侍婢巧锦,两个女侍卫,上官宇还给他留了两个侍卫。只要她自己出门,除了吉祥可能会留下,其他人全数会出动,危险的就至少六人,还不如窝下不出。 沈忻月不是娴静的性子,这半个月期间,她除了等上官宇,却也没闲着。她玩闹的性子收不住,出手又大方,从客栈的老板到小厮,无一不跟沈忻月这波人混成了熟人。 整个华惜客栈的东大楼都知道,有个都城来的美若天仙的玉夫人在这里,等着出门做生意的夫君归来。只是无人见过那玉老爷的样子。但从他娶的这位夫人的美貌看,想必那玉老爷要么家财万贯要么貌若潘安。否则这么美貌有趣的女子,哪会心甘情愿每日无忧无虑地跟着一介商人出门走南闯北? 混熟了人,便有许多钱买不到的好处。 比如那中庭开满了花的大梨树下,客栈就特意为玉夫人做了一个秋千。这梨树宽大,从各个楼里的厢房是只能见花,见不到树下风光,加上东楼整个楼都被上官宇租下,还有扮成府卫的侍卫看守,只放女子入内,沈忻月便大胆地每日在树下荡秋千玩乐。 又比如客栈几十个伙计带来的大道小道消息,整个江州州府,风吹草动的小事,只要她一提,总有办法可以免费流入沈忻月耳朵。 最有趣的是,沈忻月在客栈里竟然还渐渐地结识起了江州当地权贵之女们。 中间牵线搭桥的是客栈的千金梁玲。 梁玲长得实在平淡无奇,甚至还有些丑陋,在相亲之路上备受打击,商人之女本就地位低下,在美貌上又欠缺,梁家虽有钱财,却始终高不成低不就,作为梁家唯一的千金,梁玲已经整整十七岁,却还迟迟未在江州寻到合适之人嫁过去。 也算机缘巧合,梁玲某次来客栈找父亲时恰巧在梨树下见到了貌美如花的沈忻月。 美人树下浅笑,头顶落花缤纷,一眼就让梁玲心生嫉妒,偷偷记住。 上官宇曾在沈忻月面前提过,他这次出门借用的是一位学子身份,一位因被女子看上入狱的学子。沈忻月十分好奇这个故事,却没来得及问上官宇便走了。 人的遗憾,通常在无聊的岁月里会不知不觉放大几分。 在沈忻月第三次知道那个有缘由未出嫁的客栈千金在偷偷摸摸看自己时,她灵光一闪有了主意!</p> 第85章 翘首以待 沈忻月特意在那梁玲听得见的地方与巧锦一番谈话,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个都城丑女变美逆天改命的故事。 诸如什么雪玉膏变白的法子,妆发改变脸型的法子,沐浴改变身形的法子,半真半假,哄地那偷听的梁玲心痒难耐,终于寻了个不怎么巧妙的机会,梁玲主动与沈忻月聊了起来。 你情我愿的事情,做起来便十分顺手。 从此,梁玲每日来客栈,从沈忻月的婢女手中学习妆容和变美的法子。 都城最大的胭脂店里妆容技术最好的李娘子是沈忻月的忘年之交,沈忻月天生美貌,李娘子一番技巧更使得她锦上添花,十三岁未及笄便被称为都城第一美人。巧锦从小跟着沈忻月,从李娘子手中学了不少不外传的技巧,最会扬长避短。 那梁玲本身不好看,许是由于从小因美貌自卑,愁眉苦脸、肩背微驼,这样一来,她人便更没有多少气质。 沈忻月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但她从小就学会的最大能力便是——苦中作乐。 于是,巧锦按照沈忻月的吩咐,做着梁玲的表面功夫,将她从都城临行前才学会的海棠妆画法全数教给了梁玲。 江州是边陲之地,民风淳朴强悍,衣着比都城暴|露一些,妆容也粗糙一些。有了都城最新妆容加持,梁玲的五官比先前精致不少。 沈忻月的方法最简单,让梁玲每日保持笑容。 愁苦的人,若是整日沉浸在那愁的氛围里,则只会越来越苦。而笑,不论是装出来的,还是出自真心的,至少在表面上不会让旁人反感。 人们见到愁眉苦眼的人会跟着拉下脸。看到笑容满面的人哪怕不会跟着笑,至少也不会黑脸,顶多说那人笑起来不好看。 更何况,笑地多了,假装的渐渐也会成为真心的。 如此,内外兼修,颇有效果。 梁玲住在自家客栈五日,淡妆再出门采买的时候,传言便传开了——那华惜客栈的千金如今大不一样,先前恐怕只是没拾掇自己,如今呐,虽不是美若天仙,却是肌肤细嫩、满脸春风,比先前好看多了。 得了第一个眼神夸奖,梁玲信心大增,坚持沈忻月的方法,又过了几日,便更为自信地出门邀约了。 渐渐地,从她的闺中密友开始,来客栈的人便越来越多,这些人来看暂住在此处的梁玲,自然也看到这几日与她一起玩乐的沈忻月。 女子嘴里最是不留话,一传十,十传百,客栈住了一个都城大美人的消息,从各个女子口中一夜传开。 客栈无比热闹,带着好奇、带着怀疑、甚至带着看笑话心理慕名来的女子身份一个比一个高,没几天沈忻月就将江州权贵人家的女子们通通结识了一番。 邀约沈忻月的人越来越多,只是沈忻月担忧安全借口身体不适一并拒了。 世道动乱中,女子最为可怜,特别是有姿色的女子。在江州这样民风强悍的地方,不仅是可怜,甚至是危险。 她与上官宇一起出门都遇到当街给她送情诗和首饰的男子,现在上官宇不在,她更不能出门。在客栈这里总归还是女子闺中小谈,而一旦出门,被人看上,遭受骚扰,她的身份暴露的危险就更增加一分,谁知道会对上官宇那处有多可怕的影响。 他在做大事。她不能冒险,不想置彼此、置东海于危险之地,只安心藏在客栈耐心等上官宇。 自然,足不出户,也阻挡不了她想要听的消息被传进来。 那书生王曦被人暗送秋波白白落狱又成功越狱的故事,沈忻月不仅一清二楚,还被无数细枝末节特意被人添加上去的细节震撼到。她想,再润色一些,都可以在清音苑排个戏唱出来了! 沈忻月见了一圈人,几乎也将江州世家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就渐渐淡出这些贵女们的视线,一来那梁玲已经掌握到自我变美一套方法,二来,她也不是爱跟各路人深交的性子。 她将江州豪门的大致情况整理成一个图,粗略地画了下来,若是哪是能用上便也不枉费这十几日周旋。 —— 第十五日,在还是没有上官宇一丝消息的情况下,沈忻月决定提前谋划些事情。 她派了巧锦与吉祥出门一趟,专程去那家她与上官宇曾经光顾过的成衣铺,料想那东真裁缝今日也在。 巧锦按安排将东真裁缝做的那些衣裳全数买下,因着沈忻月也算店里的大主顾,当巧锦提出将那裁缝请来客栈给夫人量尺寸时,店家并未为难。 东真的裁缝姓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会讲流利的大鄢话。面容端正,可惜一双丹凤眼因眼皮有些塌陷显地不太有神。 她眉眼间的这点遗憾,使沈忻月想起自己的手帕交苏叶姝——同样的丹凤眼,却是神光聪慧。 小半年不见,怪想她的。尤其是那大嗓门,许久没听,怪清净的。 “夫人,还请您抬抬手臂。” 离裁缝拿起软尺对着沈忻月的胸口,一声请求打断了她思念苏叶姝的思绪。方才她过于沉迷,忘了抬手给裁缝量胸围。 沈忻月顺从地抬起双臂,朝离裁缝笑着道歉道:“离姐姐,抱歉,方才担忧着我家夫君出海的事,就有些走神了。” 离裁缝道了句没关系。 沈忻月复又一派天真问道:“离姐姐,你每个月从东真过来两次累吗?东真远吗?需要多久时间啊?坐大船来的吗?不瞒你说,我家乡那里是水乡,出行都是划小船的。我对海里的大船向往已久,可惜我夫君这次不带我去。” 离裁缝本对沈忻月的前几个问题有些警惕,可听到说对大船的向往,便有些松动,小姑娘看起来年岁小,即使已经成婚,想法仍旧幼稚无比。 她道:“是大船来的,有船专门接送人。” 沈忻月听她忽略了前面三个问题,也不再继续追问,她的目的本就是知道最后一个答案,刚好她答复了。 于是她继续天真里带着哀怨地道:“我夫君出海去了,去的什么‘火轮岛’,说是回来以后再带我坐大船过去,可是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啊……哎,果然,嫁了人吧,没有多少自在日子了。姐姐你成婚了吗?有孩子吗?”</p> 第86章 翘首以待 虽然东真的发式和大鄢的妇人发髻不同,但沈忻月早已从先前和江州那些让她改过衣裳贵女们的交谈中得知,离裁缝已成婚,且还有个十五岁的孩子。既然她的孩子与自己差不多年岁,从这里套近乎便事半功倍。 大抵上,天下母亲的母爱都是相同的,孩子是母亲的软肋。 果然,离裁缝面色松动了一些,应该是想到自家孩子,瞧沈忻月紧皱眉头的时候眼神柔和许多。 沈忻月本就是芙蓉面,再加上三分真七分假的那副故意装出来的低落样子,落在谁眼里都会让人心下软上几分。 离裁缝有些同情地道:“夫人别伤心,若是想去找你家夫君,是可以自己坐船过去的。那个岛应该是‘火隆岛’,不是‘火轮岛’。” 先前那一大堆啰嗦的抱怨里,离裁缝准确地讲到了她想要的信息,沈忻月双眸明亮起来,急切地问道:“那个岛姐姐你知道啊?远吗?怎么去呀?” 离裁缝边看了眼手里的软尺尺寸,边点头:“知道的,我们东真的商船来江州是要经过那个岛的,不然可进不来。回去的时候,也是要在那处等船来接我们。” 沈忻月点点头:“哦,原来这样啊。我想去东真,看看你们那儿,下次姐姐你回去,我可以跟着你去吗?” 问完这个话沈忻月心中有些紧张。她下定决心要去寻上官宇,可真要独身去外邦却是难办。大鄢和东真没有开互市,她的商人身份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离裁缝确认了难度:“不行的。我们可以来大鄢,但是大鄢人去不了东真的。” 沈忻月单纯地问道:“为什么呀?” 离裁缝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不一会量完了尺寸便离去了。 巧锦本就是心思单纯之人,方才听得沈忻月与那东真裁缝一番言语,认为沈忻月是好奇心又起了才想去东真,见没有办法过去,还上前安抚道:“主子,咱们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玩吧,还是等爷回来吧。你没听那裁缝说了去不了嘛。” 沈忻月微叹一声,摇摇头,低声道:“大鄢的人去不了东真,东真人却可以随意在我们大鄢出入,且还在江州能横行霸道,你不觉得实属欺人太甚吗?江州州牧如此作为,简直是卖主求荣。想来爷的爹爹也是个眼瞎的,竟然派这样的人坐镇一方。” 女子本不该议政事,且还是议论龙椅上那位,沈忻月一番言论使得巧锦被惊讶到目瞪口呆。 见巧锦一副被冻住的样子,只张嘴不语,沈忻月继续道:“巧锦,我不是真要去玩,是想去找爷。他去了半个月没有一丝消息,恐怕不是在大鄢的火隆岛,而是进了东真去了。我想去帮帮忙。” 巧锦终于回神,怔怔地问:“可是主子你能帮什么忙啊?” 沈忻月实话道:“不知道,就是想靠近他一些,说不定就帮上忙了。我心里也没多底,再想想罢。” —— 翊王随王妃南下游玩的消息并没有隐瞒多久。 据说是先前成婚时翊王突得急症,无法亲迎王妃,如今身体大愈,便作为补偿,带王妃回其母顾氏故乡徽州游览一番。 翊王府的人将消息传至二皇子府邸时,上官懋先是诧异至极,短暂地思考后变地浑身僵硬,脸色黑沉。 翊王是狠厉之人,历来就是迥然不群,功夫卓绝。就连自困在翊王府那几年,他派出去的人都没有任何办法近其身。若不是母后掌管六宫,太医院传出些许消息,他连上官宇在不在都城都不敢肯定。 如今刚刚上朝一个月,便又得了陛下应允,陪王妃游玩? 谁人会信! 谁知这上官宇又发疯要做什么去! “哈哈哈哈!恐怕这是要建功立业去了罢?!” 上官懋怒极反笑,半晌后狠狠一摔手中的茶杯,刷地站起身,咬牙道:“去太傅府!” 他走的太急,到门口时还被门槛拌住,身子踉跄了一下,被羽广及时扶住才未倒下。 —— 如沈忻月所言,上官宇一行已经离开火隆岛。他们在火隆岛南部住了十日便随着芒大进了东真境内。 东真是海上之国,幅员并不辽阔,整个东真不足大鄢五分之一。许是因着常年是夏季,干旱炎热,东真人的肌肤男女老少大多均呈古铜之色。 从登上岸起,步行的上官宇三人便成了东真都城“荣岛”全民的瞩目对象。 “哇,哪里来的小郎君们,比女人还白呐,好俊,可惜脸上有疤……” “可不是!还穿着我们东真衣裳,许是帕鹜在大鄢的人吧,有疤也俊,不知道成婚没有……” “谁知道呐。帕鹜带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总是给我们带好东西回来,荣岛的衣裳也越老越好看了,你看我这个,说是大鄢最透气的绸缎料子,你瞧瞧……” “帕鹜带的人算什么多?那帕骐带的女人才叫多呢!从大鄢都带回五房小妾了。” “啊?那些人愿意来给帕骐当小妾?是我才不去呢。” “管他愿意不愿意!啧啧啧,给二殿下当妾你还不愿意?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放屁!那二殿下手段多,原先的原配夫人就死在了床上,你没听说?” “……” 人群中女人们毫不避讳地议论纷纷,上官宇三人虽然听不懂东真话,却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端倪。指指点点的时候是赞扬,交头接耳的时候是好奇。 片刻后,芒大将三人带到东真皇宫宫门,客气地交代道:“王公子,三殿下会派人接见,看在相识一场,还望今后莫要相忘才是。” 经过几日调查,芒大已经放下对上官宇三人的防备。 芒大心知近年来三殿下爱才若渴,似有筹划,此时站对位置,将来别说荣华富贵,便是那滔天权势或许三殿下念在有功之上赏给真三也未可知。而眼下这三人才能出色,将其赠予三殿下,往后其必将成为三殿下得力之人。 这三颗棋子,矫矫不群,他日必将前途万里。 上官宇岂会不知芒大讨好之意下的心中算盘,他更为谦虚又直白地道:“承蒙芒大爷赏识,替小生与二位兄弟引荐。他日若小生得偿所愿,必定回报芒大爷。” 芒大满意地点头致谢。 “芒爷,请。”</p> 第87章 潜伏东真 待三殿下宫里来人迎接,三人便随来人和芒大一同进了东真皇宫。 东真与大鄢习俗差异巨大,大鄢以东为尊,东真却以北为尊。 东真皇宫位于荣岛北部,占半个荣岛,东、西、北三面临海,皇宫中间有一名为“不高山”的矮山,宫内椰树错落,黄墙白顶。 小国小岛,比起大鄢皇宫,东真皇宫甚小,气势不大,却小而精致。 上官宇被人领进皇宫时,不禁将它和自己的王府做了一番比较,东真皇宫和翊王府大小相差无几。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沈忻月夸翊王府茫无涯际时那满眼灿烂的得意模样,彼时他还在嘲笑她毫无出息,沈忻月却笑了一会后眼含讥讽道:“王爷,你是不知道你这王府相当于多少平民百姓之家罢,‘朱门酒肉臭,途有饿死骨’,你在朱门内自然是不知晓都城今冬多了多少乞丐。” 当时他全然不以为意,只觉得沈忻月小女子心思心软至极,现如今却总是想起这样的小事搅动心绪。 三殿下的宫殿与王府里的一个院子差不离。 从进入皇宫第一步起,敏锐的三人立刻就察觉到四周的暗哨。彼此互看眼色表示“明白”后,三人已经面上一派澹然,跨步迈入了连通东部沙滩的三皇子宫殿。 东殿中,三殿下帕鹜眼神暗沉阴鸷,一瞧便是杀性极重之人。上官宇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定此人为大鄢劲敌。 帕鹜不温不火地接见了三人,一番看似随意却又带着试探目的话语讲来,三人均按先前说法又诚恳地说了一遍。 秦二和虎子再次被皇宫侍卫试探了一番,二人像在芒大那处那样继续伪装,只是释放出来的武功功力增了许多。他们心下清楚,上前试探的均是这三殿下的近身侍卫,与其对招,不能藏太多,否则适得其反引得对方怀疑。 几人比试期间,帕鹜始终一言未发,只是举杯不住饮酒,目光留在几人翻转交锋的身上,眸光却已经涣散至不知何处。 比试完后,三殿下放下酒杯,起身鼓掌道:“不愧是大鄢技高武士,百闻不如一见,本王佩服。” 东真皇帝有三个皇子,大皇子帕回立了太子,二皇子帕骐,三皇子帕鹜。帕骐和帕鹜虽是皇子,在东真均以王爷自称。帕骐成家后搬离皇宫,如今住在这皇宫的便只有太子与帕鹜。 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自称本王,上官宇心下一震,纵然心中翻江倒海,苍白的面上仍然保持着如常。 他从帕鹜那一闪而过的表情里读出来一丝羡慕,许是羡慕大鄢有能人,只是那羡慕闪过后眼底是数不尽的嘲讽。 能人异士再多,无用武之地,皆是枉然。 这一刻上官宇历来孤傲的心中生出些悲愤,为父皇悲,为大鄢愤。 区区东真小国,竟然凌驾于朝廷之上,于鄢南霸道横行如若入无人之境。 而堂堂正正姣姣儿郎们不知道多少人命悬一线,最终被迫投敌,大鄢仍然置之不理。 何等讽刺。 听闻帕鹜夸奖,秦二道:“小人替三弟一并多谢三殿下赏识。我们这三脚猫功夫能入三殿下法眼,是小人之福。不满殿下,我们三兄弟在江州大牢还有许多兄弟伙,可惜他们逃不出来,否则小人敢说,我们兄弟伙们联合起来荡平他娘的江州也不是小事。三殿下不知道,那江州士兵跟他娘的没吃饭似的……” 帕鹜被秦二夹杂了一番脏话的豪言壮语惊地瞳孔微张,爽声大笑,然后道:“好!有骨气!有魄力!” 秦二立刻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讪笑。 而帕鹜眼底的讥讽更深了一层。他侧过身朝上官宇身前走来,目光炯炯地上下打量一番上官宇,直白地问道:“你有何本事?说来听听。” 上官宇言简意赅答道:“小生王曦别的本事没有,但可助殿下将大鄢搅乱十年,届时殿下可坐收渔利。” 帕鹜惊诧道:“哦?” 上官宇一阵漫长的咳嗽后点头。 上官宇咳嗽时,殿上几人均默然无声地在心中缩了一瞬。 秦二和虎子自然是因为紧张翊王的咳疾,如今三人已经离江湖半个月,也就意味着上官宇已断药半月。东真湿热,对他的身体有害无利。 而帕鹜得到的调查结果并未提及麓山书院的王曦身上有何病症。 不等他的疑问问出口,上官宇道:“小生的咳疾不碍事,自从去岁在江州牢中感染风寒后就留下了这个祸根。恰是此症时刻提醒着小生,无妄之灾不可忘却。不会影响小生助力殿下。” 帕鹜不置可否微微点头,而后在三人面前来回缓慢地踱着步。 上官宇继续道:“方才小生说让大鄢乱十年并非口出狂言。大鄢内部腐朽不堪殿下早已有所察觉,可大鄢的首要问题并不在江州这样无关紧要的边陲之地。纵使殿下有方法将江州搅乱也无关大局,待江州换个州牧,殿下的计划将会全数打乱。而都城成州却不同。成州乱则大鄢乱,小生不才,可让成州乱成殿下希望的样子。” 此番话既是回答也是试探。 话语间上官宇悄然看着帕鹜的神色,说到“将江州搅乱”时帕鹜未有触动,平静如水,他立刻确认了心中猜测。 江州动乱,与帕鹜脱不了干系。 帕鹜脚步微顿,抬眸凝着身量比自己略高的书生。语含不解与讥笑:“凭你一介书生?本王如何相信?” 上官宇本就口无虚言,对上帕鹜狐疑的目光无一丝惧意,他淡然回道:“大鄢有句话——‘众口铄金’。小生在麓山学院独占首甲已久,自不幸被人陷害入狱后,师长与多位同窗曾替小生东奔西走,虽收效胜微,这些人却始终与小生同声相应。只需小生言明,诸位一呼百应不在话下。况,小生素来与南山书院首甲之人惺惺相惜,其中一位莫逆之交上月已入兵部。” 帕鹜本是讥笑的面容沉下来一些,他一目不错凝视侃侃而谈的上官宇,眼里审视与探究相溶,兴奋渐起。</p> 第88章 潜伏东真 对上帕鹜狐疑的目光,上官宇眼中亦无一丝一毫的惧意。 只见他从容不迫地道:“大鄢有句话——‘众口铄金’。小生在麓山学院独占首甲已久,自不幸被人陷害入狱后,师长与多位同窗曾替小生东奔西走,虽收效胜微,这些人却始终与小生同声相应。只需小生言明,诸位一呼百应不在话下。况,小生素来与南山书院首甲之人惺惺相惜,其中一位莫逆之交上月已入兵部。” 帕鹜本是讥笑的面容沉下来一些,他一目不错凝视侃侃而谈的上官宇,眼里审视与探究相溶,兴奋渐起。 此书生敢将大鄢最着名的麓山学院和南山书院同时搬出来,定非凡人。 上官宇继续道:“朝廷之得失,听舆论而有闻。反之,舆论使之,百姓知朝廷得失。学子们大多爱言、善言、敢言,以大鄢的两大书院的影响力,舆论风向瞬间可变,届时便是殿下愿意大鄢百姓信什么,他们便信什么。推波助澜一番,人心惶惶也是早晚之事。再加上朝廷兵部之处小生手可触之。互相配合之下,翻云覆雨,又有何难?大鄢乱不乱,掌中风云而已。” 他神色傲睨一世,一副胜券在握的坦然自若。 此话一出,殿里顿时陷入沉寂。如此狂妄之言,当真骇人听闻。 半晌后,帕鹜忽道:“你如此一番作为,所谓何求?” 上官宇毫不犹豫地道:“清君侧,而谋后。” 此言不虚,十足出自大鄢翊王的肺腑。 短短六个字,秦意与余虎皆悄然而视,谋后? 片刻后,两人皆了然上官宇所指,心中的激动豁然重起,浑身的热血不住沸腾——已是多年未从翊王眼中看到如此决绝。 帕鹜自是不知此言确切之意,从一位书生之言看来,只一腔热血迫不及待想要借势而行,将大鄢之运逆改,成就自身的一番作为而已。 经过几番言语过招,帕鹜的心防本已经卸了大半,现下再次仔细打量面前的书生,只见他淡定从容,胸有成竹,浑身凌然决绝的气势。那些话从他口里吐出,字字似有千钧,蕴含无穷之力,直教人心血澎湃。 平静无波的面容掩盖之下,帕鹜通身的兴奋愈发喷张,夺下大鄢的**前所未有的强烈,能夺下的自信也前所未有的高涨,他仿佛已经看到大鄢子民匍匐在脚下,对自己铺胸纳地跪拜的美景。 他想,王曦此人,且不论用他不用,断然不能再将他送回大鄢,不可留丝毫为他人所用的机会。帕鹜问:“你不怕叛国之罪落入别人口舌?” 上官宇自嘲地笑起来:“小生忍耻偷生至今,落人口舌又如何?只愿伤我者辱我者自食其果,形势之所致,大鄢欲亡欲乱,小生不过顺应天命而已。” 这日起,三殿下座下多了三位新人。 —— 御书房内。 历安帝自从又收到一封密函之后,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 先前他陆续收到过几封。第一封他不以为意选择了置之不理,第二封起才略微有了担忧派人去查,哪知结果与密函内所言无出其二。待到第三封起,汇报的情况可谓句句诛心。 这几年大鄢国强民富,前朝事寥,他愈发贪恋起后宫新入的佳丽们,朝事也交给了太傅太守们主理。 竟然不知有人敢起反骨,囤起了兵器! 按信上所说,那火炮少则有两百架。他派人连夜赴江州逼问江州刺史,那刺史居然提前自尽,连带几个下级官吏也被人谋害,不是死便是下落不明,整个线索直接断了个干干净净。 而最近这封,犹如晴天霹雳! 信上说,这月未有新火炮运进大鄢,是由于东真欲开战,以此夺得大鄢的火隆岛。 大鄢多年未有战事,他早就习惯了风平浪静。哪能料想,如今突然要来一战,况且还是海上之战,历安帝光是想了想就感觉头痛欲裂。 这几日白日在朝堂上,关于鄢南东海之事,朝臣们就你推我搡,要么是不相信东真小国敢来挑衅大鄢,要么是对海战不抱胜算主张出钱去议和。 吵来吵去,最终也没辩论出个如何去战胜东真的方案,全都是要去做缩头乌龟!平常那些骂人最凶的几位老臣,如今像是被谁掐住了鸡脖子一般,只昂着头,放不出来一个有用的字! 历安帝愁眉不展,这几日连后宫都未曾去。 苏公公畏畏缩缩地端进来一杯新茶,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端着牌子的内侍。 “陛下,您吩咐的茶老奴端来了,可您这都熬到四更天了,太后娘娘特意嘱咐了奴才,您这再忙也得保重身子,还请陛下您翻牌子安置。” 历安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暗哑着嗓子道:“去华宁宫。” 无论有多少新欢,他总觉得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如既往柔情似水,在他烦闷的时候,只要去华宁宫一趟,便能静得下郁结的心。 ——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沈忻月整整一个月未出华惜客栈一步。 吉祥与那江州成衣铺达成合作,往后东真裁缝的一些成品将直接供给都城的玉家铺子“锦绣坊”,不再卖给江州当地顾客。这家成衣铺既能赚原料钱,还能继续赚些裁缝手工费,对这一上门来的合作对象异常满意。 而为其服务的东真裁缝间接成了锦绣坊的雇员。 待吉祥提出请东真离裁缝多去几次客栈见玉夫人时,那江州成衣铺老板一通鼓励,满心渴望这都城老板能多进货回去,毕竟那一套东真衣裳物以稀为贵,是平常衣裳几倍价格,利润十分可观。 如此,离裁缝从每月两次入江州,变为每五日一次。 近半个月的时间,沈忻月又见了离裁缝三次。 她借着改些成衣设计以满足大鄢中部区域人们的需求,亲自与离裁缝聊了许久。 这日,照旧是半公半私地扯谈。 一番叙话后,沈忻月对着离裁缝叹气:“哎,我夫君本是说好半个月回的。这一走都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别家女子乐不思蜀了……”</p> 第89章 诈谋奇计 离裁缝一边整理着今日二人讨论好修改后的作画,一边宽慰道:“夫人,您如此国色天香,玉老爷若还看得上别人,那才是怪事。再说了,您如此温柔娴静,他定然不会亏待您。” 相处了这几次她也看得出来,这年纪轻轻的玉夫人经事甚少,单纯地很,一门心思全在玉老爷身上。 每次她来,这夫人都长吁短叹,想念那爷想念地紧。而且这夫人性子十分文静温柔,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就在房间里等人。 沈忻月的伪装前所未有地成功。连巧锦都忍不住感叹她家主子这是奔着抢清音苑名伶的活去的。 闻得离裁缝的安慰,沈忻月幽怨道:“离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夫君一个人。我是个孤儿,是夫君的亲娘将我带回家养的,那时候夫君家也是一贫如洗,婆母见我乖巧懂事,做主将我与夫君的婚事定了下来,我去岁及笄这才与他成婚。这么多年,玉家日益壮大,可是随着我夫君生意越做越大,我心里越来越慌。我心里知道夫君是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的,否则他也不会纳几房妾室了。而且……这么久也不爱碰我,我没有孩子无依无靠的,可不是要巴巴跟着他走南闯北嘛……” 突然听到玉氏一家如此**之事,离裁缝顿时有些失语,没想到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人还有如此惨不忍睹的经历,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不说,长得这么好看婚后还不被夫君宠爱。可是她到底是个外人,不好对别人夫妻的事情置喙。 自从巧锦知晓沈忻月的打算,在对待这东真人的时候,她便开始配合沈忻月演戏。 现下听得主子口中不住怨怼,她也添油加醋道:“离夫人您可不知道,我家老爷已经有几房美妾了。我们夫人对老爷再好,都比不得那几位娘家有人啊。若不是老太太施压,老爷当初还不想娶我们夫人的。可如今那老太太也走了,我们夫人日子不好过。整日以泪洗面,您瞧这半个月又瘦了许多。” 沈忻月配合地挤了几滴眼泪,哀怨地抓起帕子擦拭着眼睛。 离裁缝满心动容,又继续安慰许久才带着东西而去。 —— 待离裁缝离去,沈忻月迫不及待问巧锦:“怎样?你觉得她信了吗?” 巧锦连忙点头,“主子你放心,那裁缝肯定信了的。刚刚奴婢出去问女侍卫了,他们听她出了房间在悄悄叹气说玉夫人真可怜。” 沈忻月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这可是我们唯一认识的东真人,就是要她信我说的话。” 巧锦点点头,继续道:“主子,西楼那位公子今日送来的是花和点心。奴婢照旧把点心分出去了,花还在奴婢房间,要拿进屋吗?” 沈忻月思索片刻,道:“不用,但是你去取一只他送的花,给我插在发髻上,我们去楼下散散步,让他看见。” 巧锦一向大大咧咧,不如巧蓉心细,她不理解自家主子为何对西楼那位公子的态度似是而非。她只知道,自从那次主子走到西楼那边散步遇到那位公子后,那公子就对主子念念不忘,还整日给主子送东西,有时候是金银珠宝,有时候是文玩古董,有时候还是衣裳首饰。 王妃和王爷分明伉俪情深,一个月不见,她也不会移情别恋啊,怎么就又未曾直言拒绝那位公子呢? 不仅如此,从那日起,她还每日都要去散步,仿佛就是要去邂逅别人一样。今日居然还要刻意用那公子送的花,让他看见。 沈忻月从镜子中瞧着巧锦的动作,她给自己固定着花,手势熟练,脸却涨地通红,分明是一脸不解又不敢问话的样子。巧锦一憋着话就是这幅神态。 沈忻月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问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何要接受那位公子的好意?” 巧锦惊讶地脱口问道:“主子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她可是想了很多遍,就是不敢从口中吐出来。 沈忻月起身,看着她道:“巧锦,你有进步。先前若是遇到你不知晓的事,你会第一时间拉着我问我一堆问题,如今也懂得藏话了。你憋了几日吧?” 巧锦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脸红道:“出门的时候巧蓉姐姐特意交代过奴婢,此行出门非同小可,不像平常在都城那样自在,让奴婢少说话多做事。奴婢觉得巧蓉姐姐说的有道理,奴婢不想因为话多坏了主子你们的大事。所以,好多话不敢问。” 沈忻月摸了摸矮自己半头的巧锦的头,夸奖道:“你做的很好,这次出门我们必须要额外小心谨慎,否认我也不会在这客栈闷一个月是不是?前几日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到时机。” 巧锦乖巧地嗯了一声,认真回道:“主子你放心,奴婢就是不清楚原因,也会按主子吩咐做任何事情的。” 沈忻月看着眼前小姑娘异常认真的模样,满眼都是笃定,不自觉笑起来。巧锦历来心思干净,不懂许多弯弯绕绕,这份干净她最喜欢。 沈忻月解释道:“西楼那位公子是东真人,只是做了大鄢人的打扮。” 巧锦瞪大双眼,问道:“啊?主子你说真的?怎么看出来的?奴婢没瞧出来啊!” 沈忻月点点头,道:“真的,不仅如此,他还身份高贵。他那日没有说话,外表其实看不大出来的,但是通身气派非常,最主要的是身上有一股香。我上次向离裁缝确认过,东真皇室才能用一种缅栀香,我思来想去,那人身上的肯定是那种香。” 巧锦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皇、皇室?那主子你要做、做什么?你说去找爷,难、难道要跟那位?” 沈忻月道:“嗐,看不出来啊,你越来越聪明了啊!你猜的对,利用他,否则我们哪能去东真?” 沈忻月不吝地夸奖了巧锦一番,她知道巧锦服夸,越夸她越乖,做事越仔细。而不像巧蓉,巧蓉是你越骂她,她心里越觉得你信任她。</p> 第90章 诈谋奇计 巧锦她还想继续再问,她主子却没再给她啰嗦的机会。 沈忻月讲道:“既然你自己变聪明了,就再机灵一些。我演戏的时候定要好好配合,作为我的贴身侍婢,你要帮我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懂吗?现在我们去散步,过几日会有一场大戏,若成功了,我们便可以尽快去东真找爷。” 闻言,被夸到满心欢喜的巧锦赶紧扶住沈忻月的胳膊,乖顺地道:“主子既然有计划,奴婢便随主子安排。走,咱们去给那位公子好好瞧瞧,咱们主子这都城第一美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定要让那东真人服服帖帖地上钩来!” —— 将军府中。 周恒正锁眉看着一众练武的下属,他回都城已经一个多月,一直等着皇宫里那位的命令,却至今没有消息。闲来无事,只能折腾下属们打发漫长的时间。 周恒本是满眼烦闷的神色,却是看到来信时脸色一松。他退回几步走到无人的廊檐下,读完后摇着头嗤笑出声:“哈哈哈!这小姑娘行啊,这是连我都敢指挥起来了?” 一旁待命的尔立不明所以。他只知道那信封上写的是“漂亮表哥亲启”,自家将军从收到信起就明显心情颇佳,连续笑了几场。 他心知这封信断断不会是那位李姑娘所写。这么多年,将军唯一的心结就是她,除了打仗,所有的心思全部花在寻找她和秦意身上。偏偏那二人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任凭自己和尔风花了多少手段,都没有打探到一个有用的消息。 说来也奇怪,自从将军上个月去了香兰山一趟,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位,回来就跟换了一个芯子似的。 先前面上那种长年累月挂着“死了媳妇”的阴郁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地十分逍遥放纵。任谁也料想不到,先前不好女色的人,如今闲来无事经常带着一干属下出入那号称都城第一春的“春花楼”。 “尔风在哪?”周恒收回信,转身朝尔立朗声问道。 未等尔立回答,他继续道:“你去叫他一起收拾东西,带一百精兵。我进宫一趟,出来后一行直接去江州。” 尔立机灵的脸上有些疑惑地问道:“将军,您确定咱们带着人要去江州?” 大鄢军事上分了六区。朝廷规矩,未有陛下调令,不同区域的将领断不可去其他区域内窜动。军中将领们不但互相遵守规则,而且视入自己辖区内的其余区领是挑衅。所谓狐不二雄。 周恒是从二品右卫上将军,刚从北区调回待令。而江州在鄢南,和郢州、徽州、象州一起同属于一区,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尹世宏所辖。 周恒要去别区地盘,即使陛下不忍怪罪,但若是那尹世宏责难,身份较低的周恒也只能硬受。况且还是领着兵,虽然才一百人,但也是带兵。 周恒抬手就往尔立头上敲了一个巨大的响指,“本将军说话你听不懂是不是?说江州就是江州!” “可是那是辅……” “没有可是!你眼瞎瞧不见是么?我这不是要进宫吗?你平常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就犯傻?上回香兰山的事还没给你算账!香囊呢?一个都没给老子留!” 尔立这才反应过来,将军方才是说去一趟宫里。可是陛下对军中之事历来万分严谨,也断不会将军去一趟就能拿到陛下调令啊。 至于香囊…… 那日将军一句话未讲,抬手丢给了他五个香囊,他一眼瞧出那香囊不凡,上面的刺绣精美,用材还是不可多见的缂丝。本来材质什么的尔立一窍不通,还是五年前翊王封王时赏过将军几匹,那时将军喜滋滋地在他和尔风眼前炫耀:“瞧没瞧见?殿下就得了两匹,全赏我了!那秦风脸都气绿了!看好,这是缂丝啊!全大鄢最好的缂丝……” 尔立本以为将军这回也是跟先前一般,丢给他的是随手赏给他和另外几位近属的,回来便分给了其他人。哪知道第二日将军就问他要东西,若不是他们家将军历来脸皮薄,尔立极度怀疑,他大有可能再去问人将那几只香囊退回。 尔立立刻闭嘴,尽量缩小自己此刻的存在感。 将军近日虽然换了半截芯子,真折磨起人来,也还是心狠手辣的那位。 带着满心的不确定,尔立仍然顺从地去点了一百精兵,又按周恒要求将精兵们装扮成了两家镖局的镖师。 令尔立意外的是,将军这一趟进宫比平时快了许多,而且似乎是陛下答应地异常爽快,周恒出来后是满脸轻松畅快。 —— 御书房正中央,兵部主事顾以润垂首恭敬站立。 周恒刚走,历安帝便问道:“顾爱卿认为翊王此计能否胜东真?” 顾以润拱手再行了一礼,温声道:“回陛下,依臣愚见,此战不能胜。” 历安帝又问:“为何?” 顾以润从容答道:“翊王殿下主张以辅国大将军尹将军为主力,只派三万兵,以辖区内四州——江州、郢州、徽州、象州——供应全数军饷。可,以微臣所见,兵太少,且这四州虽然地势相接,疆界相连。但是恐怕难以配合恰当,使得军事后勤上互为呼应。” 见历安帝还想继续听,顾以润继续道:“江州州牧贪污**以死谢罪后,按信报,郢州已经有异动,这两州州牧背着朝廷与东真有勾结。偏偏徽州和象州州牧上折子弹劾尹将军以权谋私。朝廷这边若不派军饷,尹将军恐怕……统一不起来四州州牧保障后勤不说,甚至连一州的都拿不到。” “方才顾爱卿为何支持周恒带兵去江州?周恒此去,岂不是更分尹世宏的心?” 顾以润回道:“臣认为,翊王殿下正是要周将军去刺激尹将军。周将军才带一百个士兵,并不能说明什么,可若是有心之人要挑事,这便是一个绝好由头。” 历安帝捋了一把胡子,未置一词。 片刻后,他略有感叹道:“翊王此举太冒险了。” 顾以润答:“陛下,不破则不立。” 历安帝问:“你以为他如此便能达目的?” 顾以润闻言抬眸一看,看不清历安帝的情绪是喜是忧。 顾以润并非擅勾心斗角之人,这时候站不站翊王,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但若此计谋成,于大鄢而言则可永绝后患。 他诚实道:“臣不知,但臣期望殿下成功。” 历安帝嘴角上扬,这人倒是有趣。 若换旁人,知他有意接受上官宇的建议,就是看他的面上,也定是夸他儿子善谋、表表信心一番。他倒好,前面还在帮上官宇说话,后面就连他能不能成都不知晓。 “准了!你回他。” 历安帝将密函丢回御案,果断说道。 真正能上战场的就这一个儿子,他要如此,便随他吧。</p> 第91章 迎战大鄢 华惜客栈中庭中那树梨花已经开始结起来果实,雪白的花瓣纷纷落下,飘雪似的,又浪漫又美丽。 花落后,树枝丫上虽有叶子发起大芽,但仍然不能完全阻挡西楼往树下看过去时的视线。 又过了五日。 离裁缝一提着布料包进客栈,便见到坐在树下秋千上的沈忻月,此刻她与往常坐着的模样大不相同,塌着双肩,身子一颤一颤,似乎承受着什么莫大的悲伤,正在不顾身份不顾地点凄凄惨惨地哭泣。 见状,她连忙走向前,拉起来这和自家闺女同龄人的手,关怀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伤心?” 被这温柔地一问,沈忻月抬头看了一眼离裁缝,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浑身颤动地更厉害,帕子捂住嘴,完完全全泣不成声。 离裁缝见她不能回答,只得将目光投向她的婢女。 巧锦见离裁缝疑惑地看向自己,快快地抹了一把泪,小声朝离裁缝道:“我们夫人命苦地很,老爷、老爷他要休妻,刚刚送来了休妻书,亏我们夫人还在这里傻等一个多月……” 离裁缝满脸惊诧,没想到前几次这玉夫人的担忧今日竟然全部成真。她盯着面前的娇美人儿半晌,心绪复杂,硬是说不出一句安慰话来。 人心长在身体里,没人掏得出来看看到底它长成了什么样。连性格这样好的美貌女子都能被人抛弃,这世间情感之事果真无人说得清。 任她美、任她好,许是在那人眼里,这些都毫无优势。 因为,他要的,始终是她没有的。 彼此沉默许久后,还是巧锦打乱这样一言难尽的局面。她向离裁缝道歉:“离夫人,我们夫人近些日子恐怕再也没心思与您在讨论衣裳的设计了。往后有什么事,还请您与吉主管那边联系吧。我们夫人也快回家乡去了,生意上的事她也不会再管。” 离裁缝自然知晓这位玉夫人本就不通商贾,如今遇到如此大的打击,恐怕再难主理成衣铺。 而两人这几次说浅不浅、说深又不深的缘分,恐怕也就是到此为止。 思及此,离裁缝从手腕处取下一串香木佛珠,轻轻放在沈忻月手中,神色哀伤地道:“夫人,这串佛珠是我在东真最灵验的寺庙里求来的,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是是可以带来好运的。我现在将它送给夫人,祝愿夫人早日否极泰来。” 沈忻月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离裁缝,接过她的佛珠,顺手也取下自己头上一根发钗作为回礼。 她什么也没有讲,眼里含泪,睫羽湿润,慎重地将发钗放在对方的手中,朝着离裁缝点了点头。沈忻月眸子里感激的神色离裁缝看得清,离裁缝默契地没有拒绝她的回礼。 彼此对视一会,仿佛完成了一场匆匆的告别。 沈忻月由着婢女扶起身来,背影落寞、脚步虚晃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离裁缝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远去的窈窕身影摇头叹息。可怜见的人儿,这才成婚多久,就被人休了…… 她弯腰,从地上拿起来自己来时怀中抱着的那个布料包,迈脚欲走。 “这位夫人,劳烦您随我走一趟。” 一句东真话阻止了她往外走的步伐。 —— 三月底,本就没有冬日的东真进入炎夏,闷热的海风从荣岛四面吹拂,烈日当空,热气腾腾。 不知是因为暑气渗人,还是因着噩耗来临,皇宫宫殿内,东真皇帝和皇子及朝臣们火气旺盛,吵地不可开交。 “臣下早就说过大鄢不可小觑,三殿下你非要去招惹,现在好了!他们要派兵来交战,我们东真虽然有些火炮,可是比起那大鄢算个什么?算个什么!胳膊你还能拧得过大腿?啊?你当大鄢那帮人吃素不成?别的不说,那皇帝六个皇子,各个均非平庸之辈,其中有个皇子五年前就打过突厥、鞑靼,你呢?不过胜了区区爻瀛而已!” 一位杵着拐杖老臣毫不客气地对着帕鹜劈头盖脸一通教训,引得一堆担忧战事起的臣工一阵附和。 “是啊,大鄢是东真五倍疆域不说,国力正昌盛,几年未有战事牵连,想如今应是十分富足的。” “特意派使者来通知我们,可不就是不怕我们?” “不该惹,不该惹,大鄢不好惹啊。” “……” 未等脸色早已不霁的帕鹜反驳,太子帕回站了出来,忽略一众附和的臣工之言,朝杵拐杖的老臣客气地道:“舅父,您这话说的太绝对。大鄢要与东真交战怎是三弟一人之事?分明就是觊觎我们东真已久,寻个由头发兵罢了。” 国舅芒清远,东真芒皇后的同胞大哥,性格直爽,德才兼备。东真皇帝当初能统一七岛成就如今强盛的东真,他的功劳不可小觑。 太子这一句话惹地国舅更加暴躁,他哼了一声,将拐杖在殿内光亮的地板上重重地敲了几敲。 随后火冒三丈地怒道:“太子!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是三殿下的人占了那火隆岛,大鄢会急着抢地盘回去?可不止火隆岛,现在那江州有多少东真人横行你不知道?吞的下的大象才是囊中之物,吞不下去的会被噎死!臣下就问一句,若与大鄢开战,太子你去带兵?东真有几成把握能胜?” 太子被这话死死噎住,他哪会什么带兵打仗。国舅这一问,大殿内几十人齐刷刷看着他,他也不再敢如先前一般,装模作样呵呵笑过。只得讪讪地垂首,一言不发,往东真皇帝身边走了几步过去,妄想从他那病弱的老父皇身上得到些安慰。 皇帝帕文看着自己大腹便便的大儿子往身边走来,虚弱地轻声咳了一阵。 他对太子的忧虑更多了一些。 这大儿子没什么本事,连勇气都没有几分,关键时刻依然畏首畏尾。也不知自己故去后,他能不能管住下面的人。 他不禁朝最出色的儿子帕鹜那边看过去,想听听他的言语。</p> 第92章 迎战大鄢 帕鹜意会到帕文的眼神,站出来讲道:“父皇,这五年儿早就摸清楚大鄢兵力,整个大鄢外强中干,看起来国富民强实则中空已久。皇帝六个皇子只有那一位有本事领兵,但已经病到半废,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打仗,其余的人更是不值一提。且论海上实力,大鄢根本就不堪一击。他们兵船全是摆设,早就废在那江州泊湾中。” 闻言,皇帝那忧愁茫然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些,他简短地道:“当真?细讲一讲。” 怕鹜侃侃道:“大鄢多年以陆地为居,尤其朝廷重臣全数在大鄢中部。加上前几年的战事全数在北部、西部,东部与南部区域的兵力早已经被朝廷薄待,将领练兵十分怠慢不说,配的装备也是最低等级。儿随商队去了大鄢,潜伏进去泊湾亲自看过他们的兵船,那船根本支撑不了远行,最多能到火隆岛。造不成对我们东真丝毫威胁。” 听到商队这里,国舅芒清远心中一紧。 真三商队的大管事芒瞿,人称芒大,是他的大儿子。这几年芒大牵上三殿下的线,一跃将商队做到了东真最大那支。 太子帕回性格虽弱,却是三个皇子里品性最为高洁的一位。 二皇子贪色如命,三皇子虐杀成性。 东真未来的主人,非太子不可。 他不愿自己的儿子将三皇子的势力过于壮大,对太子形成威胁。他千万次提醒过芒大,商队行事不可太高调,不要与三皇子关联太密。 可那爱钱如命的大儿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一心攀附在帕鹜身上。 他早就认为三殿下去大鄢夺金夺银风险太大,如今这真三商队俨然成了三殿下披起的那层羊皮,私底下帮他又运钱财又运武器,早就不能从朝政之事中抽身。 芒清远心有担忧。 若三皇子争成,整个东真将可能面临暴君的腥风血雨。而若他争败,待自己百年之后,这与三皇子紧密牵连在一起芒家又如何保全? 皇帝怕文显然未在意三儿子是以各种方式进了大鄢机密之地,听得大鄢兵弱器残,心中的忧患减少一分。 他虽然久未出征,身体中那大杀四方的热血仍旧还在。尤其是想到当初能一举拿下六岛,将荣岛这一小小的部落壮大成东真一个联合起来的强国,那与大鄢正面对决的**便更加强烈。 若是能彻底夺下火隆岛,不仅东真的领地扩大,火隆岛与东真之间的海域自然而然收入囊中,最主要的是,还能以火隆岛为始岛,慢慢将火隆岛东北与南部那两个小国也蚕食干净。那时候,东真将称霸东海之上。 他扫视一番下方帕鹜和他身后那一堆主张迎战的臣工,不含情绪地问帕鹜:“你这么说,是准备要亲自去迎战?近年受灾本就严重,哪来的军饷?” 帕鹜一听皇帝有些松口,浑身立刻兴奋起来,朗声道:“儿愿意前去。儿这几年从大鄢江州做生意取了不少金银,若是迎战,儿愿将所取金银全数献出。待儿战胜,将火隆岛改为东真之岛,定让大鄢将我国用出的军饷加倍送来!” 帕鹜的豪言壮志激发起身后武臣们的斗志,他们立刻附和道愿用全部家产迎他一战。 殿内顿时充斥满斗志昂扬之声。 芒清远敲着拐杖大怒道:“胡闹!胡闹!” 但他那苍老的声音被年轻力健的武将们的声音彻彻底底淹没了下去。 —— 华惜客栈西楼。 一身东真打扮的离裁缝正恭敬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上座男子开口。 宽阔的屋内有十来个侍卫持刀而立,给人说不出的肃穆压迫之感,仿佛在无形中告诉离裁缝:说错一个字,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 离裁缝已经站了整整两刻钟,心中最开始的恐惧和紧张都已经消退,此刻站在房内,只等着答完话速速回去。 那男子脸庞偏大,两耳肥宽,额头尖窄,眼下泪堂有薄黑之气,眼之白睛带有些许滞黄。 他此刻正慵懒地靠在座上,一手执着酒杯放在唇边,一手的手指捻着一张白色手帕上绣着的紫蝴蝶,眼神玩味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妇人。 半晌后,男子将酒壶的酒也尽数喝光,站起身摇摇晃晃往离裁缝走来,便走边问话。 “东楼那位,你是怎么认识的?” 离裁缝心中吁出一口气,我的天老爷,静站这么久可算等到这人发问了! 她稍微挪了挪有些发麻的双腿,连忙诚实作答:“回殿下,小人是裁缝,在大鄢成衣铺里做事。玉夫人先前在店里买了小人做的衣裳,小人帮她修改过几次,这便认识了。她与小人的女儿年岁一般大,小人就与她熟悉了些。” 男子想起第一次见她,她是穿了东真衣裳,他本以为是东真出游的某家贵族女子,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曼妙身姿和杨柳细腰上方是一个大鄢女子的国色天香绝色面容。 他本就十分喜欢大鄢女子,脸好看不说,肌肤摸起来个个都比东真女子光滑细腻。可至今他接触的大鄢女子没一个真心喜欢东真,他的那几位小妾整日哭哭啼啼,若不是他以他们大鄢家人性命威胁,他们还要拼命拒绝穿戴东真的衣裳首饰。 万没想到竟然有大鄢女子主动对东真服饰感兴趣。 那女子果真是不同凡响! 男子走到窗口,垂眸朝中庭那边的梨树望过去,回忆起方才看到的梨树下的情景,继续问道:“那她今日为何哭了?” 离裁缝叹口气,感叹道:“那玉夫人遇人不淑,她的前夫有眼无珠,嫌弃她是孤儿、娘家无依无靠,这要另娶一位大鄢官员的女儿,所以便将她休了。今日玉夫人本是在树下等那玉老爷回来的,结果等到的是一封休书,她成婚才几个月呢,还……” 男子双目突然亮起来,打断离裁缝问道:“前夫?你说她已经被休了?!” 离裁缝被这突然而来的激动吓了一跳,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此刻他正双眼放光,红光满面。她握紧双手答复道:“回殿下,是的。玉夫人已经被休了,现下正准备离开江州回到家乡去过日子。” 男子往离裁缝身子走去一步,高声问道:“要离开了?” 离裁缝连连点头。那玉夫人本是在此处等那位爷,如今那爷要另娶,她可不是要赶紧离开这伤心地。 男子闻言激动地唤来下属,踉跄地走回上座,紧张地道:“快快快!送本王名帖,还有准备好的两箱东西,离夫人一起去,请那位夫人,不是,请那位小姐,请她务必留下来!”</p> 第93章 远赴东真 帕鹜回到东殿时上官宇正在一个大鄢的沙盘前摆阵。 他见帕鹜满脸兴奋地回来,连忙迎上几步,道:“殿下是成功说服了陛下迎战大鄢?” 帕鹜爽朗地笑道:“正是!本王将先生的话说给了父皇听,迎战之事已经板上钉钉。” 上官宇眼里的讽刺一闪而过,看帕鹜时神色与他一样激动,嘴角的笑容十分灿烂。 帕鹜拍拍上官宇的肩膀,撇了一眼沙盘,问道:“先生现在可与本王说说,与大鄢一站如何能百战不殆了?” 上官宇恭维道:“殿下的火炮本就无人能敌,大鄢的火炮军早就懒怠多年,殿下必定能胜的。” 一提到火炮,帕鹜下意识想到已经运到大鄢境内的那几百台,不禁皱了皱眉,若是大鄢朝廷用起来那些,那东真便没有什么胜算。但转眼一想,那人来信已经讲明,他囤的那些火炮是另作他用,帕鹜那蹙起来的眉头便又松了下去。 上官宇已将这一紧一松的变化尽数看到眼里。他一句话便确认,那些运进去大鄢的火炮确实是帕鹜所为。 这些日子秦意作为侍卫随着帕鹜在东真七岛巡查,已经摸清楚,东真没有能力能制造大量火炮。东真的武器来自于外购,外购的钱财,无疑又来自于大鄢。 帕鹜这一招借鸡生蛋果然是高明。从大鄢获取了大量钱财,又富了东真的军力。 但是大鄢囤火炮之人始终探不出来。 “先生这是已经布好了阵?” 帕鹜站在沙盘前,眼含惊喜地看向上官宇问道。 这些日子以来这王曦给了他无数惊喜,不仅准确地给他列出了大鄢南部几个军中重地、军中将领的身份,还以他的方法成功威胁到江州邻州郢州的州牧,虽说手段卑鄙了一些,但结果却是十分满意——郢州源源不断地往江州送来了上百箱绸缎和金银。 可惜那徽州州牧不受威胁,否则作为大鄢丝绸产量最大的州,徽州一州便能满足整个东真的所需。对于东真而言,丝绸乃金银外最值钱的东西。 上官宇的思绪被打断,迅速敛好起伏的情绪,回道:“正是!此次领军将领定是尹世宏。以属下愚见,他会这样作战——先派二十船出海正面与东真军船对决,十船左右夹击,十船直去火隆岛和火隆岛东侧,阻断东真的退路,然后……” 帕鹜听得十分认真,连连点头。他之所以相信上官宇所说,是因为先前上官宇已经接连几次从大鄢兵部的那位知交处得了重大消息,每一个消息都关系大鄢国运,帕鹜的人潜入大鄢去确认过,按消息所指,个个属实。 经过几次试探,帕鹜才谨慎地接受这位书生的能力,才开始深信不疑。 —— 沈忻月再一次见到离裁缝时,她身后跟着一队人。那队人抬着数个沉重的大箱子,她不问也猜得到这些箱子来自华惜客栈西楼那位。 待来人掀开箱子盖时,沈忻月装模作样地惊吓到差点昏厥。 巧锦上前扶住她,她身子微靠在婢女身上,抖着声音问道:“离姐姐,你怎么突然抬来这么多金子?我、我……” 话未尽沈忻月就讲不下去,红着眼,往后退了一步。 离裁缝见她一时语塞,上前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姑娘,你是有福气的。那玉老爷不懂珍惜不要紧,我们东真的老爷是最会疼人的。如今你已经不是玉家人,得往前看是不是?” 沈忻月抬起水眸不解地看着离裁缝,问道:“东真的老爷?” 离裁缝道:“实不相瞒,这家客栈西楼住了我们东真一位老爷,家财万贯,早就倾心于你。先前一直不敢贸然前来与你相见,是顾及到你还是别人家的夫人,如今你是自由之身,还请给那位爷一个机会。” 沈忻月心中冷笑连连,那人不要脸到极致,哪有什么顾忌! 先前他夜晚偷偷摸摸来过东楼几回,每次都被她的侍卫以刺客进来为由,故意大声嚷到全客栈都知道,他才悄悄被吓着退了出去。甚至有次偷偷爬到净房的窗口要偷看她洗澡,被女侍卫一脚踢掉了下去。 何等无耻下流! 她面上不露声色,反而带着几分欣喜和几分犹豫地问道:“你是说西楼那位常着绿衣的风度翩翩的公子?” 风度翩翩? 离裁缝一听这话便知道有戏!原来这玉夫人先前也是对那位有意的。 她想起这夫人说过她成婚后那老爷并未怎么碰她,难不成……她早就想另觅良缘? 这么一想,离裁缝的心思松泛了几分,她高兴地回道:“是的是的,就是那位!这些金子只是他的一些见面礼,并且说了,只要姑娘你喜欢,还能再送一百箱来,你想要什么他便能给你什么。姑娘何不考虑一番?你喜欢我们东真的东西,先前就说想去东真看看,如今又无牵无挂,何不随那位爷去看看再做计划?” 闻言,沈忻月先是一脸高兴,随即又低落下去,蹙眉想了半天,最终忧伤地道:“离姐姐,我不在乎这些钱财的,你知道我的生世,我此生不过是想寻一个可靠的倚靠。可惜现在我只有蒲柳残肢而已,又怎么能高攀上那位公子呢?我见他风姿潇洒,在大鄢这处找不到几个媲美之人。离姐姐,你还是回去告知公子,我已经嫁过人,配不上他……” 沈忻月说着话便红了眼眶,举起帕子拭起泪,一脸悔恨。 听闻沈忻月夸赞自家主子,跟来的人群中站出来一人,朝她道:“姑娘,我家爷早就有话,爷不介意您的过去,只愿姑娘能与爷共赴未来。” 沈忻月看向说话的人,此中年人一副管家模样,西楼几次赠礼都是这位带头送来的。他定是那位身侧为虎作伥的。 她心想,你那位爷岂是不介意别人已经嫁人,他可是最喜欢在江州抢夺有些姿色的有夫之妇! 他的那些恶行早就在江州高门贵族里流传已久,贵女们因为这位,每次去赴江州州牧夫人的宴都是提心吊胆,最怕有去无回,被那位看中掠到东真去。</p> 第94章 远赴东真 任凭内心如何翻江倒海,沈忻月的面上都伪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宁静。 她露出一副向往又有些害羞的模样,走近管家身前,刻意柔声地问道:“这位哥哥,不知道先前匿名送来礼物的,可是你家公子?” 不等人回答,她又伸手往窗边高几上一指,问:“我说的就是前几日送过我这盆芍药的人,是你家公子吗?” 管家本就被沈忻月一声娇滴滴的“哥哥”喊到骨头酥麻,沈忻月抬手指那芍药时,手中的帕子还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下他置于身前的手背,他被这清香的帕子一扫,浑身都不是自己的。 管家激动地口中连忙应是,“嗯嗯嗯”了好几声,有些语无伦次。 他也是个男人,哪见过如此绝色之人。在距离这么近的沈忻月面前紧张地大气不敢喘。 他在主子身边伺候多年,平常主子会赏他们下属一起玩乐一些美人,一想到今后这位美人会在他们主子身边,那就是也有机会与自己…… 他立时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管家那副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脸魂不守舍的猥琐样,直教沈忻月心中泛出来阵阵恶心。不过就是刻意用帕子扫了下他的手背,那口水都快流到地底下。 果真,这狗,常常就跟主人一种德行! 她压抑住心中的万般不适,垂眸娇羞道:“抱歉,小女子不知先前对我有意的竟然是你家公子。实不相瞒,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觉得他风流倜傥,可惜我已为人妇,虽然与前夫关系不睦,却也不敢做他想。如今倒是没成想,你家公子能不介意我的过去。这位哥哥,你家公子可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管家眼见这事是郎有情妾有意,连忙替自家主子又美言了几句,什么主子见她那日起就魂不守舍,愿意付出一切只愿她心情愉悦,只要她愿意跟他去东真,一百箱金子立刻送来,等等…… 沈忻月没有再与管家周旋,她将离裁缝拉到一边,假装打探人品,悄悄问道:“离姐姐,那位公子真的可靠吗?我只相信姐姐你的话。我已经被玉家那位抛弃过一次了,刚出虎口,可不想再入狼坑。” 离裁缝知道这位姑娘单纯至极,思索了一下,对她道:“好姑娘,身份上这位爷在我们东真是十分尊贵之人,他虽然有几位妾室,却也对他们个个都是极好的,许多东真女子都挤破脑袋想做他的妾室。所以你若是跟了他,前途光明着呢。” 这一刻,沈忻月对眼前这位裁缝的好感被彻底败地一干二净。 本以为这位裁缝不是个坏心眼的,事实却令人十分失望。 不知是得了多少钱财还是受到多少权势胁迫,这裁缝正在睁眼说瞎话,极力美化那个十恶不赦的东真男人! 她早就打探地一清二楚,那男人花天酒地、龌龊至极。原配被他折磨而死,抢回去的多个大鄢女子也被百般磋磨,没有一个是活着回来大鄢的。 自己若是真的被骗嫁过去,绝对是九死一生。 沈忻月本是对利用她东真人的身份心存愧疚,刚才梨树下那做戏一哭,她需要这位东真人的配合以便给那男人传递信息,给他契机来表白。因为愧疚,她给了这裁缝一只十分贵重的贡品发钗。这发钗若是拿去变卖,足足可抵她十年的辛苦做工收入。 可惜,离裁缝竟然不仅不识货,还眼瞎心黑,帮着那东真人蒙骗“单纯”又“生世凄惨”的自己! 沈忻月垂眸不语,没有再理这口口是心非的裁缝,只嘴里向她平静地嗯了一声。 她转身回到管家身边,温柔地道:“这位哥哥,承蒙你家公子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我本就是想出门散散心的。先前也跟离姐姐讲过,我一直对东真十分好奇。不知你家公子何时会返回东真?若是他不嫌累赘,我想跟着去看看。” 管家满心欢喜,眼见自家主子能抱得美人归,他立刻回道:“哪能算麻烦,我们爷求之不得!只要姑娘您愿意,我们爷随时可以回去。” 沈忻月粲然一笑,“如此便好。”片刻后她复又蹙眉道:“只是……” 听得“只是”二字,管家心下一紧,生怕生出意外,连忙问道:“只是什么?只要姑娘您提出,我家主子定会满足您的要求!”他家主人向来为了美人一掷千金,毫不手软。 沈忻月故意朝他倾身过去,低声道:“谢谢哥哥,只是件小事而已。我得了前夫的休书后已经派人去老家叫我表哥来接我回去,我表哥不日就要来找我,要是见我不在,恐怕会心有不安。我就只有表哥这一位亲人了,我想等我表哥来之后与我一起去东真。他是我的表哥,我怕你家公子误会。而且,要耽误个几日。哥哥,你回去给你家公子好好说说,好吗?” 管家被迷地七荤八素,主子的美人他们在东真向来见者有份,此刻为了能骗得眼前这位去东真,就是让他去吃屎他都能答应。 毕竟进了东真就没有能再出来的,现在无论她提了什么要求,到时候还不是随他们玩弄。 他连忙道:“没问题,包在在下身上!姑娘您的表哥就是我们爷的表哥,我们爷会好好待他的。” 沈忻月退回身,微笑着让巧锦收下公子的好意,又朝离裁缝和管家道:“公子那余下的一百箱金子就不用送到我的房间了,反正不出三日我们就出发去东真,就交给我的侍婢,到时候她叫人送回我的老家吧。” 管家和离裁缝忙应是,立刻一溜烟回去,向西楼那位汇报今日这天大的好消息。 —— 一行人走后,巧锦握着鸡蛋在沈忻月眼下滚动,帮助她将红肿消下去。 她不解地问沈忻月:“主子,那‘表哥’不是就在客栈嘛,为何要等几日才去东真?咱们既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岂不是越快去找爷越好?”</p> 第95章 远赴东真 沈忻月敲了敲巧锦的头,踢掉绣鞋往软榻一躺,道:“你傻啊!一百箱金子,不要白不要是不是?若是明日就跟他走,你觉得他还能将金子送来?爷那边传回的消息不是一切都好嘛,晚几日再去见他,没有影响的。” 巧锦这才顿悟,点头连连夸奖沈忻月:“还是主子你聪明!” 沈忻月嘻嘻笑起来,为即将到手的财富得意忘形,她俨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自己的王妃身份,说话也开始无所顾忌。 只听她讲道:“没想到那二皇子这么大方啊!若是东真再多几个这样的人物看上我,我岂不是很快能富可敌国?不说东真的,大鄢的也行啊,再来几个一百箱黄金,啧啧啧,那才真是天上掉馅饼!” 巧锦看着沈忻月满目憧憬,似乎想到了什么,感叹道:“若是咱们爷也这般有钱就好了,主子跟着爷算是受苦,跟着别人才是享福。爷那么好,怎就那么穷呢……” 一句话将飘飞起来的沈忻月猛然拉回到翊王妃的位置上。 她笑眯眯的脸上顿时一凝。 是啊,都嫁翊王了,别人看上又怎样,只能骗骗这东真不明所以的,这大鄢谁还能不要命跟上官宇抢女人…… 她侧头看了看说话的巧锦,她对真正富可敌国的上官宇小金库一无所知,给她滚完眼睛,就一心一意捣腾着给她敷脸的糊糊,此刻因为嫌弃上官宇穷,唉声叹气,满脸带着失望。 稚嫩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能承受的愁苦,那样子真是好笑极了。 沈忻月心情好转,笑着轻轻拍了拍巧锦的头发,认真问道:“你觉得他哪里好?” 巧锦正搅拌着糊糊的手停了一瞬,她思考了一会,认真地答道:“嗯……主子你看啊,爷长得一表人才,住的地方又大,听说功夫一流,还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最主要的是对主子你好!自从能站起来之后,奴婢发现爷特别爱与主子你在一起,爷对主子好,奴婢就觉得他好。” 沈忻月撇嘴道:“他哪对我好了?尽是欺负我!” 一想到上官宇私底下对她各种折腾,沈忻月又羞又气。 巧锦不明所以,张大双眼惊讶道:“主子,哪有你这样冤枉爷的?主子你叫他名讳,还总是当面骂他,分明是你欺负他啊。爷可不是寻常人家的爷,就是寻常人家的一般也没有这么忍受住的吧?就说沈老爷吧,谁敢这样在他面前……” “嗐嗐嗐!说上官宇呢,你提我爹作甚?” 沈忻月生气地打断巧锦。她可不愿意想起那个薄情寡意又一心要多子多孙的爹,要不是他一个个妾室收回去,自己那可怜的娘亲才不会生完她就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巧锦自知提到了主子的伤心事,心虚地抬手拍拍嘴,嘿嘿笑道:“主子原谅,是奴婢嘴太快了!沈……不,那人自然比不上咱们爷的,爷对主子好,任何人都比不了。” 沈忻月见自己的婢女一心替别人讲话,假怒道:“你可万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现在就开始吃里扒外替别人着想了?他予你何好处了?” 巧锦着急道:“爷能给奴婢什么好处啊?奴婢永远是主子的奴婢,替他说话是因为他对主子好呀!他若是对主子你不好,奴婢第一个讨厌他!” 沈忻月看着小巧锦认真表衷心的模样,噗嗤笑了一阵,最终认真道:“其实他对我好不好,现在根本看不出来,日久见人心,来日方长,到时候再看吧。” 主仆二人又嘻嘻哈哈地聊了半天,待沈忻月面上敷的东西被洗掉,她吩咐巧去买些葛布衣裳,这才熄灯,安稳地睡下。 —— “阿嚏!” 东真皇宫东殿偏殿寝房,与秦意对坐品茶的上官宇猛然打起了喷嚏。 偷偷潜入的余虎上前悄声问道:“主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人传医?” 秦意饮了口茶,皱皱眉头不满这茶味,慵懒地道:“也不看看他每天被精心照顾成甚样,都成了东真的娇花了,哪可能身子不适?” 自从三人来了东真受到三皇子重用,东真太医便对上官宇有咳疾的身子百般重视。想方设法给他医治,每日小心翼翼地伺候汤药不说,还源源不断地送来数种养身好药,甚至连女人连带着“舒缓身心”的秘方都送了来。 余虎不解地看向说话的秦意,秦意抬起眼皮看向上官宇,揶揄道:“一定是他的小月儿在背地里念叨他。” 上官宇抬眸,预感到秦意接下来的不是什么好话,丢给他一个眼刀。 “闭嘴!” 余虎懵怔地看着二人,心想,好端端的,秦二公子为何提起了王妃。 秦意转头看向一脸不解的余虎,似乎看穿了他的问题,抬手递给他一杯茶,慢悠悠地解释道:“昨日帕鹜设宴给他塞了两个美人,我以为他要不管不顾破戒享用了,你猜怎么着?晚上来寻他时,他一个人醉在那里。” 上官宇见秦意指着地上一处,狠狠将手中的空茶杯扔向他,试图阻止他再讲下去。可秦意轻易侧身一躲,那杯盏就错过他啪嗒碎在了地上。 秦意讪笑两声,继续道:“虎子,美人我是一个没见着,倒是某人烂醉如泥地躺那,衣衫不整,抱着个枕头……咳……口中断断续续地喊着‘小月儿’‘小月儿’……真是深情啊,自虐啊,连我听着都动容。” 眼见上官宇耳朵开始变红,秦意画风一转,目标一换,假怒道:“虎子,这也怪你!要不是你,你家主子怎会如此!” 闻言,面色尴尬的上官宇立刻想起了伤心事,斜睨一眼碎嘴的秦意,猛然站起身,往前一步,趁余虎没时间躲闪,一脚踢在他腿肚子上。 “啊——” 余虎赶紧抱着小腿肚,压抑着声音哇啦哇啦叫起来。抱怨道:“那日又不是我愿意坏主子你好事的!形势所逼啊……” “还给老子装!再鬼哭狼嚎老子真给你踢断!还不赶紧滚!” 上官宇口中一顿粗鲁的招呼,完全颠覆了手中持扇的翩翩公子哥形象。 眼见上官宇还要落下一脚,余虎连忙求饶道:“主子我不能走,有正事,你别踢了!真有正事!”</p> 第96章 远赴东真 上官宇收了腿,折扇往手掌一拍,睇道:“讲!” 余虎敛起脸上装出来的痛色,认真道:“周将军传话说三日后到东真与我们汇合。” 上官宇神色一凌,道:“他不好好镇守江州,跑来荣岛做甚?” 话一落,他眼前立刻闪现出沈忻月狡黠的笑容,心中暗道:“难道……” 秦意雪上加霜般确认了他的想法:“作甚?定是你的小月儿要来见你,他陪着来啊,你都走一个半月了。香兰山的事我可是听惜儿讲了,比起你,周恒更听她的话。” 上官宇凌冽的脸转向说话的秦意,秦意见状立刻闭上吧嗒吧嗒的嘴。他知道再多说一句玩笑话,上官宇就要开始与他认真。 适度的玩笑是玩笑,过度了,就成了别人的烦恼。 余虎观察着上官宇的脸色,待他变地平静了些之后说道:“主子,周将军还有话。” 上官宇抬眸赏了余虎一个眼神,余虎领会后继续道:“他说:‘陛下让我传话,此战若是翊王赢了,漠北的几位还给你。’还有,‘下个月要新上任的江州刺史是安德侯府姜世子。’” 余虎汇报完后,空气便顿时凝住。 上官宇负手静静地站在原地半晌,垂着眸子,神色不明。 秦意与余虎对视一眼,等了许久都不见上官宇开口,最终他摇摇头,呵了一声,道:“那位真是贪心,既要用你,又要防你。” —— 三日后,华惜客栈大门口,一队奢华的马车正在等候。 客栈内,沈忻月站在梨树下,一身紫色广袖流仙裙裹着婀娜腰身,清艳中透着华美。 她往树上还未成梨形的花蒂们望了一眼,她想,待这树果实成熟之时,江州定是一切已尘埃落定,百姓的困境想必已成过眼云烟。 西楼的那位东真男子在管家和一队人的簇拥下,正满脸春风地由远而近走来。眼看梨树下女子亭亭玉立,优雅高贵,脚步又快了几分。 沈忻月见到这位赠送她一百多箱金子的男人出现在转角,眼中含笑,侧身问周恒:“我的小宝贝们运出去了吗?” 周恒歪头低声回她:“放心吧,早出了江州了!你可别忘了,我是带‘镖师’来的,倒是未成想竟然真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沈忻月抿嘴笑笑,“我争取再让这个冤大头给你一笔!” 东真男子一行走近后,沈忻月带着自己的侍婢们迎上前,展开面上迷人万分的微笑,深情地望着绿衣公子。 望了几息后,她柔声道:“骐哥哥,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我表哥今日刚刚到,我们现在出发吗?” 帕骐看到娇艳明媚的脸,再听到这使人沉醉的称呼,浑身骨头顿时一酥,脸上的笑意更浓,道:“悦姑娘,无妨的,本王有的是时间等佳人。既人已经到齐,便出发吧,船在码头已经久候多时。” 沈忻月笑道:“嗯。我这次带了所有伺候我的奴婢,我表哥带着几位家丁,都在这里,你看一起去行吗?若是不可,我便让他们留在客栈等我回来。” 帕骐往沈忻月身后一看,她右后方五六个婢女,个个都是花容月貌;左侧,为首的表哥风流倜傥,身形健壮,他身后十来个同样健壮的男子。 帕骐正心有疑惑为何同行的都是如此男子,沈忻月便带着一股花香靠近他,温柔地撒娇道:“骐哥哥,你怎么盯着我的婢女们不放呀……” 帕骐转头回看沈忻月,她眸中似怒似噌,面上似笑非笑,别有一番迷人风味。帕骐心里的痒意立刻蔓延至全身,他神色一松,轻佻地道:“本王哪有?是看你表哥与你一样身姿不凡,多看了几眼罢了。有你如此美人,本王哪瞧得上别人。” 沈忻月娇羞道:“哎呀,骐哥哥,你怎么当着这么多人面夸人呢……女子肖舅,我像我舅舅,自然就与我表哥有几分相似啊。不过我表哥是做压镖粗活的,那几位家丁先前都是镖师,身材看着魁梧了些,但是都是粗人,骐哥哥别嫌他们五大三粗、不懂规矩就好。” 闻言,周恒配合地甩着长腿上前几步,站到沈忻月身边,粗着嗓子高声朝帕骐道:“衡舟见过爷!” 帕骐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吼到有些耳鸣。 老天爷,这人一嗓子简直能将人震回东真去! 他尴尬地呲了一下牙,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些,口中勉强道:“好好好,悦姑娘的表哥便是本王表哥,欢迎表哥同去东真游玩,走,这就出发,这就出发,请请请!” 沈忻月点点头,往帕骐身后的管家看过去,轻轻一笑,道:“我的行李便麻烦你们了。” 管家见到美人的笑,身躯一僵,垂首不动声色地应道:“是。” 而后沈忻月从善如流地扯了一下周恒的袖子,道完“表哥,走吧”,便走在前头,往客栈门外走去。 周恒低头一看,沈忻月在帕骐看不到的角度迅速朝他满意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表哥”,当真称心! —— 这三日上官宇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煎熬。 他既盼望着沈忻月来他身边,又害怕她来涉险。 白日他要与帕鹜周旋,装作一副书生的柔弱样,对接下来的战事抒发巧见,向他展示自己运筹帷幄的能力,夜晚在榻上翻来覆去忧心忡忡地失眠。 连日折腾,他眼下的乌青明显了几分,看起来一副萎靡的样子。 帕鹜心疼他为战事忧心,又赏了他几个美人消遣。可怜的几位美人,最终都以不同的惨烈方式死在了东殿的偏殿内。 帕鹜从手下眼线得知“王曦是因为纵欲过度,将那几个美人折磨致死”时,嘴角扯开讽刺一笑,眼中的阴鸷更深——这书生,心果真是狠! 自己要利用的,偏偏就是他这个狠劲。 第三日,帕鹜得知帕骐回东真的消息,特意带着新幕僚上官宇和一队侍卫去码头迎接。 自从帕鹜与大鄢江州州牧搭上线,不便于亲自操作的事帕鹜便通通交由帕骐出面处理。 帕骐生性风流,最贪图享乐,没有多大本事,也没有野心——正是帕鹜的一把好刀。既能替他与大鄢那些人勾连,又能替他监视真三往来的货物财物。 于是对帕骐此人,帕鹜表面敬重实则利用。 ——</p> 第97章 久别重逢 沈忻月从船舱里出来,走到甲板上透气,戴着一张面纱遮了半张脸。 帕骐见到面纱后目露惊讶,心中不解,但还是先客气地问道:“悦姑娘,身子不适可好了些?” 沈忻月第一次坐船远行,偏偏又遇到海上风浪,海浪汹涌地拍打船舷,整个船摇晃地异常猛烈。 她上船没多久便吐到昏天黑地,面色惨白无比。直到行程过半进入东真的领域,她这才稍稍适应了一些。 听得帕骐询问,沈忻月温柔地回道:“谢谢骐哥哥关心,我现在没事,已经不吐了。可是,你瞧,也不知是不是我对这水土不服,身上起了不少疹子……可真是又痒又痛,我这不得已才遮上了半张脸,免得有碍骐哥哥观瞻。” 沈忻月说着话,撩起袖子露出小半截藕臂,伸到帕骐眼下让他看。 帕骐一见她肌肤胜雪,又白又嫩,目光顿时就直楞住,整个人一动不动。心里忍不住想:恐怕其他地方也是如此滑嫩罢…… 沈忻月见状,心知这色鬼压根就在想其他的,完全没在意她身上显眼的红疹,心中直泛起恶心。 眼瞧着那手就要不管不顾伸上来摸住自己的手臂,沈忻月将袖子一落,立刻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 “骐哥哥,我好难受啊,是不是我与东真八字不合呀?呜呜呜……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回大鄢呢。这才刚刚进入东真,怎么就浑身长这些丑东西,会不会消不下去,今后我就成为丑八怪了啊?呜呜呜……” 眼前的女子分明曾为人妇,却是一副纯洁无瑕的模样,纯中带欲,直教帕骐心痒难耐。 现在美人一落泪,更是犹如珍珠滑落在心房上,噼噼啪啪,敲地帕骐心碎。 他生怕她更加伤心,连忙垂下伸出的手,安慰道:“怎会八字不合?哪有八字不合会生疹子的?许是你北面来的适应不了,待到了东真,本王命太医来与你好好医治,一定会消的,你永远不会成为丑八怪。” 沈忻月眼睫挂泪,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帕骐,十分依赖地道:“是吗?骐哥哥说真的吗?好,那请骐哥哥让太医赶快给我看看,我不想这样示人,不要这样丑的样子在骐哥哥眼前。” 帕骐忙道:“东真太医医术精湛,相信本王,不出几日就会好全的。” 沈忻月这才破涕为笑,朝帕骐点点头,眸光微闪,暧昧地柔声说道:“等我身上疹子消了,我想给骐哥哥私下献舞一段,希望骐哥哥到时候能喜欢。” 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帕骐岂有不懂的道理? 他心中狂喜,如此,待她身子不难受了,自然做起事情来更能尽兴。 不就是等她几日而已,无妨! 他朗声大笑,高兴地应下。这一笑,肥宽的脸庞和两耳显得更大,薄黑的泪堂挤出几个难看的皱纹。 沈忻月见到帕骐那猥琐一笑,面上装出娇羞的神色,心里暗道:笑?你就好好笑吧!我疹子消退之日,就是我让上官宇锤爆你的狗头之时! —— 上官宇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时隔一个多月,自己与沈忻月相见的方式竟然是如此—— 东真二皇子奢华无比的大船上,沈忻月从甲板上徐徐走来,轻盈柔美,一身长裙曳地,海风轻抚,帛带与纱裙飘飞,仪态万千。 绰约风姿笑如嫣,娉婷婀娜细腰纤。 虽然半张脸戴着面纱,但是,光从那露出的秋瞳剪水的双眸便可窥见到,面纱下的人儿是如何迷人。 他心中狂跳,喉头发紧,血液激动异常。 可下一刻便见到二皇子帕骐从船舷下来,转身伸出手,去接他身后跟着的美人。 上官宇呼吸窒住。 他娘的,竟敢伸手牵她! 上官宇双手负于身后,双耳通红,身子些微颤抖,握着折扇的手紧紧拽住。 眼见马上要将扇骨捏碎,秦意不着痕迹地用掌风往他手指弹出一粒珠子。上官宇这才从暴怒的情绪里被人拉回。 再晚一息,恐怕他手里的东西便会全数成为齑粉。 见帕骐的手朝自己伸出,沈忻月抬眸看了岸上一眼,短暂的犹豫后,终究还是抬了手。 她将手中握着的帕子顺势放在了帕骐手里,隔着一层帕子,由着帕骐将她牵了下船。 岸上,上官宇猛烈地咳到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除了东真一行人,无人知道王先生这几乎痊愈了的咳症为何会突然再犯。 下船后,沈忻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静静跟在帕骐身后,往岸边等待的那群人走。 她身后,周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上官宇,又转眸看秦意和余虎。眼神似笑非笑,脸色时红时白。 “二哥。” 待帕骐一行走近,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帕鹜首先出了声。 “嗯。久等了。” 帕骐用东真话回复。 “你新收的美人?” 帕鹜扫了一眼便知二哥这是又抢了大鄢女子,问话也肆无忌惮地变成了大鄢话。 帕骐一反常态没有应是,而是侧身朝向沈忻月,向她介绍道:“悦姑娘,这是我三弟帕鹜。三弟你身边这个……大鄢人?” 帕鹜见帕骐对身侧的上官宇好奇,答道:“是。王曦先生。” 沈忻月见帕骐主动引荐,简直求之不得,这不是给机会让自己和上官宇正大光明聊天么! 她朝帕鹜和上官宇身前走近,站在上官宇身前,抬头颔首,招呼道:“帕三公子。王公子。王公子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你可是成州人士?” 沈忻月看向上官宇,毫不掩饰眼中的喜悦。不明所以的人一看她这副神色,恐怕还真以为她遇到了似故人之人而正在欣喜。 上官宇压住心中翻涌的各种情绪,盯着沈忻月面纱上喜悦又好奇的眼神,心道装模作样,口答:“不是,在下江州人。” 沈忻月朝他笑:“真可惜。你可有亲人在成州?或许我认识的那位与你有些关系。” 上官宇正要跟沈忻月再装模作样对答一番,帕鹜却不满地开口道:“二哥,你这位小妾不太懂规矩,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 帕鹜的话虽然是对他二哥在讲,眼睛却是不善地紧紧看着沈忻月。 “小妾”二字落入上官宇耳朵,他眼眸中一瞬间杀意涌现。 大庭广众之下,沈忻月也没再看上官宇,但却及时将手中的帕子落在了他脚边。</p> 第98章 他的糖蜜 她半墩身子弯腰捡帕子,趁裙子能盖住脚,急急往前一步,落脚前,往上官宇脚上轻轻一踢。 她暗示他别急。 沈忻月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帕子,又轻轻抖了抖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而后转身,眼中毫不畏惧地看向帕鹜,不卑不亢地道:“帕三公子,首先我不是你二哥的小妾,我只是来东真游玩的,哪有客人向主人行礼的道理?再说了,我若是你二哥的小妾,那也是你的长辈,你还得尊称我一声嫂子呢。” 没等帕鹜发作,沈忻月忙走到帕骐身边,媚眼如丝地看着帕骐,撒娇问道:“是不是呀,骐哥哥?” 贪图美色的帕骐本就被沈忻月一系列行为迷地七荤八素,正在兴头上,此刻那娇俏的“骐哥哥”当众一喊,他更是脑子都空了,又听得“嫂子”二字,只认为这美人是有意要跟自己。 帕骐空洞的脑子塞满了美人给的甜蜜,只剩嘴巴不受控制地附和道:“是是是,悦姑娘说的是!” 帕鹜恨恨地看着这刚来东真的小女子,心里对那见色忘义的二哥万般恨铁不成钢。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而已,哪能是嫂子?二哥这是又被迷疯了! 碍于多人在场,帕鹜不便发作。揪着一个女人行礼之事不放,未免太小肚鸡肠。 这女人早晚也会死在他二哥手里,自己此刻何必去扫兴。 帕鹜转头看向帕骐:“二哥,我与你有话。去你府上?” 帕骐没回应,两只色眼目光不移地紧紧瞧着沈忻月。 沈忻月被看到毛骨悚然,恨不得戳瞎那对眼珠子。 半晌仍旧无人出声,帕鹜心道真丢人,赶紧朝帕骐身后的管家使了个不悦的眼色。 管家上前轻轻碰下帕骐胳膊,在他耳边悄声道:“殿下,悦姑娘舟车劳顿,且还等着太医医治,先回府吧。” 帕骐这才回神,不舍地从沈忻月脸上移开目光,朝帕鹜点了点头,带着一行人回了府。 —— 帕骐回府后,让管家给他的心上人安排到全府最大的一个院子里,便同帕鹜去厅里议事。 上官宇虽然跟着帕鹜进了二皇子府,却没被帕鹜带到厅中,只让他在外面的凉亭内等候。这分明是对他的新幕僚还有所忌惮。 帕鹜定然不会知晓,这正合了上官宇之意。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见她! 沈忻月进了房间不多久,打发一众奴仆退下,便朝巧锦嚷着“快快快,给我换衣裳上药,我快痒死了!” 她刚脱了旧衣,将新衣裳披上,窗户就被突然敲响。 “谁呀?”巧锦大声朝外问道。 屋外无人作答,巧锦又问了一次,还是没人回应。 沈忻月忽地有种预感,心突突直跳,连忙叫巧锦闭嘴,让她去开窗。 巧锦将信将疑地走到窗边,刚将窗棂锁推开,一身白影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进,窗户立刻又被合上。 巧锦还在一脸茫然,转头正要与沈忻月说话,便看到翊王不知何时已经进来。 此刻倾长笔直地立在屋中,通身透着凛然无比的气势。 巧锦被这气势吓地一个颤抖,这才明白刚刚那道白影是怎么回事。 她连忙识趣地退出去,留给主子们独处的空间。 沈忻月的面纱已经褪下,外裙还没来得及穿,里裙也正松松垮垮。 她顿时忘了手中的穿衣动作,只张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而来的上官宇,一时无言。 他怎么来了? 四目相对。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从何说起。 空气静谧,只有两颗心在胸腔中扑通扑通跳地异常激烈。 直到身边屏风上沈忻月的外裙“哗”一声滑落,室内有了一点细微的声响,两人的视线被这一点异动吸引过去。 二人这才回神。 沈忻月正要去捡地上的衣裳,手指刚动了动,腰还没弯下去,就感觉一抹急风在面上轻拂过。 下一刻,肩背和腰身便被人紧紧搂着。 在沈忻月要动作的瞬间,上官宇大步向她走近,猛然抱住,紧紧地将人扣进了怀里。 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窜入对方鼻子里,两人这才知道不是梦境,虚浮在不知何处的心这才落地,心间这才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心。 沉默地拥抱许久。 上官宇放开怀中的人,抬起她的下巴,认真打量她的面容。 精致的脸蛋上肌肤似乎更白更滑嫩了些,小扇子睫羽下眸光潋滟,高挺的小巧鼻尖下是那水红色诱人的唇。 清澈的眸,妩媚的脸,像钩子一般直勾他的心。 她整个人都如梦中千百次出现那般,美地让他窒息。 沈忻月回望他。 上官宇嫡仙似的脸近在咫尺,冠玉般的面上还带着些苍白的病容,剑眉星目下方多了许多乌青。 并且,右脸颊有一条寸长的疤痕…… 沈忻月鼻尖一酸,病秧子是操了怎样的心,遭了什么样的苦? 她抬手抚摸着他的疤,双眼微润,心疼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脸被沈忻月微热的手指一阵抚摸,对上泛着水光的眸子,上官宇不禁心中一颤。 酥酥麻麻的感受从脸上传到四肢,浑身的血液开始窜动。 实在太想她了。 “假的”二字一吐出,他便急切地朝日思夜想的唇吻了上去。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忻月没有拒绝。 她环住上官宇的劲腰,仰头回应他,任他急急索取,任他一如既往地攻城略地。 可这一次,他明显比先前更凶,起初的温柔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嘴的力道就渐渐增大,不一会就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她不得不呜呜地推着他的胸脯。 “王爷,你、你轻些……唔……轻些啊你……” 上官宇充耳不闻,继续他的长驱直入,投入地品着最甜的糖蜜。 “上、上官宇!” 直到沈忻月的唇被吻到有些泛肿,她真的开始发怒,伸手抓他的耳朵拧着,上官宇才勉强放过她。 看她被他吻到面颊薄绯、满目含春,他眉尾轻挑。 一副轻狂的语气,朝着身前的人儿故意说道:“怎么,许久没见,小月儿连我亲你都不让了?”</p> 第99章 心眼真小 沈忻月捂着嘴,抬头瞪着他,没好气地道:“你这是亲吗?你这分明是啃!又破了……血,你看看这是血!你为何每次都这样呀!” 上官宇享受地看着她微怒的样子,“下次轻些”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十分清楚,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从来不会罢手。 下次再亲吻,他还是会控制不住想要将她吞入腹中。 半晌后,待沈忻月那毫无威慑力的怒意消散,他才将耷拉在她面颊上的发丝往耳后撩过去。 刚才他手掌托着她的头,人也在激动,她的青丝被他揉地散乱不少。 沈忻月通红的耳垂出现在他眼前,他勾着唇,伸手捏了捏,沉声问她:“你怎来了?” 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他也清楚,以沈忻月闲不住的性子,她定是不愿留在那客栈的。 先前她曾威胁他一个月不回便去与人相看,虽然他心知那是玩笑话,可心中多少存着不满。 前几日知她要前来冒险,不满之外还有怒气凝聚在心。 可是现在她真的来了,此刻还软乎乎地靠在他怀里,他却怎么也怒不起来。他那堵在心口的一团棉絮般的怒气,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消失地无踪无影。 即使儿女情长会使得英雄气短,他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只想沉迷在她带来的满心欢喜里。 他沉默又认真地看着她,很想听一向直白的沈忻月与他说,她来,是因为想他。 沈忻月听得问话,抬头正要回,就见到上官宇一双异常炙红的眼灼灼盯着自己,仿佛那狗又看到肉骨头。 不好!这熟悉的神色…… 隔着薄薄的一层纱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后腰上的手烫地骇人。 莫非,上次余虎打断的事他现在想继续? 可这地方不合适啊…… 现在自己的身子也不适合啊…… 沈忻月连忙掰开上官宇放在她腰间的手,退出他的怀抱,走到屏风处从地上捡起她的外裙,背对着上官宇急匆匆地往身上穿。 回答的语气故意轻快了几分:“我来找你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上官宇跟着她的步子走,问道:“来找我,为何是跟着你的……‘骐哥哥’?” 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玩味。 刚问完话,他便见到沈忻月白嫩的肩背上布满红点,这些数不清的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尤为显眼,他眼中一痛,暂将“骐哥哥”之言抛于脑后,拉住她的手臂迫使她回身看向自己。 他急切地追问道:“你身上这是怎的了?” 沈忻月迅速将衣裳的最后一个系带扣好,抬头回他:“若不是跟着帕骐,我还怎么能光明正大到东真来?谁让你总不回去……不过我带着周将军,有他保护着呢,帕骐于我没有危险的。身上的红疹也不碍事,我故意弄出来的。” 上官宇剑眉微蹙,不解地问:“故意?” 她胆小又娇气,为何搞出这满背满身的红疹? 沈忻月见上官宇不虞,回想起方才他那“骐哥哥”一问,本是还在浑身发痒,却生生将话说地云淡风轻。 上官宇眼下乌青,气色欠佳,定是连日忧心,她连要质问他为何迟迟不归的心思都已经放下,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他烦恼。 好不容易才相聚,何必惹他难受。 她解释道:“嗯,故意这样的,避免那老东西动手动脚。看着严重而已,一点也不碍事的!过几日就可以消下去啦。不过,这招倒是不能装太久,否则容易穿帮,过几日等差不多消下去,我再想别的法子。” 她说完一番话就立刻换了话头,问上官宇:“你怎么来了呀?怎么没跟着帕鹜?你这样进来别人看见怎么办?你在这里好吗?这疤好逼真,这么近都看不出来假的。” 上官宇抓住沈忻月又要往他脸上戳的手指。 这小傻子,分明忍着浑身难受,还在自己面前装地一身轻松,还连忙生硬地转移起话题避免自己追问。 罢了,既然她的鬼点子是用来防那帕骐,自己何乐而不为,便由她折腾吧。 他顺势牵着她,走到屋内侧更隐蔽的床榻上坐着,捏了下她那被他压歪的发髻,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沈忻月的香味就在他的鼻尖,他心中满足地喟叹一声:真好。 他说:“我还好。帕鹜防着我,许是与他二哥在聊江州州牧和战事,没让我进。我过会就走,不能在这太久引人生疑。” 沈忻月靠在上官宇令人安心的胸脯上一会后,便抬起脸满目担忧地问:“要打仗了是不是?周将军虽然没有说,但我看他带了些下属来,其中一个上次去过香兰山,我猜他就是来江州接应你们的,不然哪能我一封信他就来了呢。那,这些人会不会打到江州和徽州,还有大鄢其他地方?徽州有我外祖家……” 精致的小脸近在咫尺,水眸噙着担忧,她像极了林间被困住的幼鹿。 上官宇心中一软,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往唇上一啄。 他不敢再吻,这地方太不合适,怕是一吻自己真就收不住。 最终啄了好几口,他才开口道:“别担心了,这场仗会在海上,不会牵连无辜。周恒这次扮你的谁?‘恒哥哥’么?嗯?” 沈忻月一听上官宇还揪着“哥哥”二字不放,终是短暂地忘了战事之忧,忍不住笑起来。 她没回他周恒是她表哥,而是斜睇着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一个称呼,总没有你的‘阿宁’亲昵吧?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心眼比绣花针还小。” 上官宇脸上一沉。 这小没良心的,不顾王妃身份亲密地称呼别人,到头来居然还嘲讽自己不对! 还好意思提阿宁,上次他分明给她仔细解释过那个“若她伤残便娶她”的承诺的缘由,并且已经派人找到当时的军医,只待回府后去查问。 可她沈忻月压根就不以为然! 她说了甚? 说随便你啊王爷,你一个王爷,天潢贵胄,尊贵无比,娶个十个八个不也正常么。 他敢真娶? 他哪能不知,他敢要别人,她就敢从他身边毫不留恋地撤退地干干净净! 就先前在江州海边还说了,若是他要什么三宫六院伺候,就趁早与她和离,这傻子是连多少人挤破脑袋要争的皇后都不愿当的。 现在竟然还嘲讽他心眼小! 自己的王妃当他面已然被别人亲热地牵过手,还要如何大度? 从沈忻月身上,上官宇再一次体会到一种无力的感受,前所未有。 他正要发怒,沈忻月却突然往他脖子上一勾,将小脸整个埋入了他的脖颈,依赖又害怕地问他:“你会去战场吗?” 哎,这小狐狸,惯会拿捏他的七寸。 上官宇那欲发怒的凉凉的心陡然被温热的气息包围住,寒冰融成水,心中汩汩暖流。 沈忻月浑身痒着,身子无意识地在他怀里扭了扭,鼻尖在他的脖颈间微微蹭着,呼出的热气轻轻扑在喉结上…… 上官宇身躯不自觉一震,热意不受控制地立刻蔓延全身,可分明又在谈论着正事,且他不可停留过久。 最终他只得滚了几滚喉头,哑着嗓子道:“应该会。” 沈忻月丝毫没有撩拨了人的觉悟,又在他脖颈上蹭着,继续问他:“何时啊?” 上官宇绷着身子,摇头说:“快了。” 沈忻月:“那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上官宇再摇头:“你先回江州。” 沈忻月再次抬头怔怔地看着上官宇。 打仗时他人在敌营,若他胜,那就是大鄢战败,那他怎么办?会被人当成通敌王爷吗? 若东真战败,他又如何自处?会不会被人识破伪装然后身陷囹圄? 但是不管结果如何,自己若是长久留在东真,到时候脱身不易,恐怕真会成为他的拖累。 想到这里,沈忻月道:“好。那我将这里的大鄢人救出来就回江州。” 上官宇问:“你说这有大鄢人?哪?” 沈忻月点头说有的。 “就在这个府里啊,你以为我为何盯上帕骐这个又老又丑的东西?他先前掳了不少大鄢女子来,我只是最新的一个而已,他对我正感兴趣呢,送我不少好东西。” 说到这里,沈忻月想到帕骐那色迷心窍的眼神,连忙赶人:“你还是快走吧,等会那老东西给我派的太医要来了!” 明知道沈忻月跟着帕骐是逢场作戏,上官宇先前还是忍不住心中动怒。现在听得沈忻月说他“又老又丑”,心里这才稍微好受些。 是啊,连自己这样经常在她身前刻意宽衣解带、吟诗作赋的,沈忻月都有些不以为意,怎会看上那满眼只装着女人的老匹夫。 他一双墨眸渐渐染上了笑意,又要朝沈忻月吻下去。 沈忻月眼见他要再来一次,连忙偏头,微嗔道:“你赶紧走呀!我戏还没开始演,你别给我搞砸了。” 上官宇这才放弃。 他绷着一根弦,再不走,恐怕绷不住。 他道了声“晚上我再来”,便大步迈到来时的窗边,开个缝看了眼,迅速闪了出去。</p> 第100章 可乘之隙 帕骐派的太医果然来的很快,上官宇刚消失一会,沈忻月就听得门外有人交谈。 随着来人越来越近,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只听得守在门外的巧锦大声道:“殿下,您来了。我们主子这会子恐怕正在更衣呢!奴婢这就通传。” 原来帕骐也一并来了,幸好上官宇走的及时。 沈忻月轻咳了一声,朝外娇弱道:“巧锦,进来吧。” 巧锦得令推开了房门,带着来人往内走进。 内室,沈忻月戴着面纱坐在床榻上,肩膀上下微颤,抬手抹着泪。 帕骐一进内室见到的便是这梨花带雨的景象,他本是在怀疑那婢女为何在外的心思一下就被打断。 他忙走近沈忻月身边,朝正在哭泣的没人倾身问道:“怎地突然哭了?” 沈忻月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道:“骐哥哥,方才我换衣裳的时候看了一眼,我浑身都是红疹,恐怕要留疤……呜呜……我好怕,所以才打发婢女去找你的。骐哥哥是见到我的婢女才来的吗?你把太医带来了吗?” 巧锦立刻插嘴道:“姑娘,奴婢方才在府中找了半天,可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没找到殿下。奴婢着急地回来,是在门外遇到殿下的。” 帕骐看了一眼巧锦,原来这婢女方才在屋外焦急万分,是因为去寻他没寻见啊。 帕骐顿时心里一阵熨帖,真没想到,这悦姑娘会这么急着治好身上的疹子,给自己“献舞”呢! 他道:“本王本就担心你。你看,本王带了东真最好的太医给你医治。”朝身后一队人一指。 沈忻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收回目光,感激地点点头,起身走近帕骐,故作娇羞地悄声道:“快让他们给我看看,治好了才好与骐哥哥相见……” 帕骐身躯一震,果然!她就是急着想给自己献身! 他肥大的宽脸上立刻笑出几道褶子,色眼紧盯到沈忻月薄纱掩盖不住的曼妙身姿上,连连点头。 沈忻月瞥见帕骐那直勾勾落在自己身前的目光,心中一阵反胃。 这老东西,等事后,一定要让上官宇好好给些教训! 东真的太医跟大鄢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在权利窝里做事的,最会察言观色。 他们不敢承认寻不到源头,只得诓骗着说是北方来的人在东真突然受热,染了热毒而已,喝些凉茶,不消几日便能消下去。 沈忻月配合地乖巧附和:太医讲的对极了,自己正是一到东真就觉得通身热的难受。 太医走后,帕骐不顾身份在沈忻月屋内赖了许久,若不是沈忻月借口浑身难受,恐怕那脏手真要摸上她的身子。 “主子,那老东西真是恨不得今日就住你这里,太不要脸了!亏他还是个皇子呢,我看比那花楼里的嫖客还龌龊!” 帕骐刚走,巧锦一边怒气冲冲地收他用过的茶杯,一边朝沈忻月一通抱怨。 沈忻月边解面纱边笑道:“说地跟你见过嫖客一样。” 巧锦应道:“主子你别说,那日去接晚娘倩娘他们时奴婢还真见过嫖客。刚进那楼,咦……几个男的衣裳都没穿全就追着人跑,别提多让奴婢恶心了!还有,几个小倌……” 她说着话抬头看沈忻月,想跟她更生动地描述那日见到辣眼睛的场景,却见到沈忻月有些红肿的唇。 “主子,你的嘴怎么了?难道王爷他又……” 话没说完,巧锦顿时满脸通红。 有次她出屋没多久回来就见主子的嘴唇破了口子,正欲问缘由,还是巧蓉拉着她退下,朝她不断暗示王爷在室内一番,她思索了半天才想明白为何。 沈忻月见状哭笑不得。自个都没羞呢,这婢女倒是羞臊起来了。 她抬手摸了下微痛的唇,心中一叹。 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夫君是怎样的,可她自己的这位,绝对是属狗的! “今晚他会过来,那窗别锁了。” —— 上官宇从沈忻月处出来便面色红润,心情愉悦。 帕鹜再一次见到他时,发觉他神色明显有些不同,那种带了情意的模样,帕鹜是万花丛中过之人,看得懂。 想起眼线曾说这个王曦私底下极为好色,他送过去的几位美人都无一不被这人面兽心的人折磨至死,帕鹜便打趣道:“看上我二哥的女人了?本王见你从那个方向来的,不用偷看,改日本王设宴请他把小妾们全带来,正大光明给你看。” 上官宇本是被帕鹜了然的目光盯地有些担忧,后悔自己不该忘了处境喜形于色,但帕鹜这戏谑的语气一出,话里还是误会他去偷香窃玉,他心里便立刻坦然自若了。 他没反驳帕鹜的猜想,手握折扇优雅地扇了几扇,从善如流地道:“岂敢岂敢。小生虽爱美,却是不敢肖想二殿下的人的。只是方才偷偷看了一眼罢了,几位都不错。” 帕鹜闻言轻嗤一声:“别去碰最新带回来那个就行。别的嘛,随便用。” 上官宇问道:“为何?” 帕鹜道:“你没看本王那二哥眼睛都挪不开么?现在正在心尖上喜欢着那个,他都还没得手,你说你去碰了他岂能善罢甘休?过几日,他得手后会主动给人用的。到时候本王帮我提一句,送你。” 如此荒唐不堪的话,就这么从帕鹜嘴里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他仿若在谈论着待宰的牲畜一般。 再加上听得一句“得手”“给人用”,上官宇五脏六腑都如烈火炙烤。 我上官宇之妻,岂是这群王八蛋肖想的! 他袖笼里的另一只手紧握到指节发白,若不是正事尚未成,他恨不得转身再回沈忻月那处,将她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那不开眼的若敢碰沈忻月,他定会将他剁成肉泥! 帕鹜见上官宇脸上腾起厉色,只觉这书生果真是毒蛇一样的狠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偏执妄念,当真失态。 但是,如此甚好。 比起完美无缺的属下,他更喜欢利用有弱点的人。尤其是这种私密至极的癖好,最易控制。 他扬眉一挑,心中鄙夷,大步前去。 —— 大鄢和东真之间的战事来的并不突然,双方都知道即将开战——这事本身透着诡异,然,两邦将领目前都无知无觉。 历安帝的御书房外,苏公公端着茶往里进去。 顾以润由内而外迈出,见苏来从自己身边走过,顾以润颔首浅浅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自从奉上第一封密函起,顾以润便成了御书房的常客。 苏来脚步不停,低低唤了声“顾主事”,便继续弓着腰悄无声息地走近御案。 他心中哑然,这顾主事啊,与翊王妃可真是像,长的也像,笑起来也像呢!尤其那双眼睛,甚为勾人。顾以润这样的,可不能被八公主看见,否则不定又要闹出多少事情来。 历安帝皱眉读着信,苏来不敢做出一丝声响。旧茶杯退走,新茶茶杯搁下,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苏来放下茶正要退下,历安帝突然开了口。 “老二还在皇后处?”</p> 第101章 复宠郦妃 “老二还在皇后处?” 苏来闻言抬头一看,历安帝眉头紧锁,脸色阴霾。 近日陛下这样的神色可是越来越多,苏来看得出来,陛下比先前更忧心政务,忙到连去后宫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现下已经戌时,这个时辰,陛下这一问,许是要去皇后处?他忧心时便常去华宁宫。 可是,昨日陛下又曾提过,今夜是要去刚刚新选的那位采女处安置的。 他猜不出帝王心思,依着实情连忙回答:“回陛下,是的。皇后娘娘身子有恙,晌午时二皇子妃进宫里来侍疾了,一时半会应是回不去的,往日二皇子妃都是第二日才出宫。” 苏来本以为陛下听闻皇后不适会摆驾华宁宫,不料历安帝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来的倒是齐全。” 历安帝心下正烦躁,听得二子一家都在皇后处聚着,更是火冒三丈。 呵!那二媳妇也来了? 他回想起方才的密报,尹世宏那处果然如他所料,不甘于得三万兵马去对战东真,也完全不去筹措军饷。徽州、象州州牧至今未收到尹世宏的通知,连备战一事都不知晓。而江州泊湾里的战船,至今没有启动的迹象。 若不是上官宇提前派了密探去几州州牧处,他又派周恒去江州实地蹲守,他还真不相信那尹世宏至今敢怠战不动! 好啊!果真是好! 那边军饷不去筹措、军船不去操练,反而急着与殿前都指挥司要人马! 这边殿前都指挥使陈术,竟然敢不顾军令,当他是朝令夕改的昏君,来请他增派人手去东海,且,明里暗里颇有不派兵那尹世宏便不去参战之意。 这陈术,宁远侯府世子,就是他那个好二媳的亲哥! 一前一后,互相配合,共同来威胁他这个做皇帝的。 这大鄢,到底他这个一国之君说了算,还是那镇国大将军与殿前都指挥使两人说了算! 若不是念漠北一战尹世宏和周恒立了大功,将上官宇和剩下的人从胡人手中救了回来,这正二品镇国大将军的位置轮的着他尹世宏? 历安帝内心咳着血。 他当初派尹世宏去南部镇守,便是顾念尹世宏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大,又是象州人士,他驻守的区域内常年无战,颇有让他再守几年便颐养天年的意思。 如今,这尹世宏是不是被南部的太阳晒到老眼昏花,神志不清了?竟然悄然抗命不尊。 这赵太傅举荐的殿前都指挥使,现下也不让人省心。 历安帝抬手捏了捏眉心,俊逸的面容瞧起来更老了几分。 再细细品味了一番“殿前都指挥使”这几个字,历安帝似乎想起了什么。 见苏来还在旁静静候着,他抬眼问道:“寡人多久未去如悦宫了?” 闻言,苏来下意识在心中“嗯?”了一声。 陛下他怎会突然念叨起那位来了? 当初郦妃之父辅国大将军苏将军被贬黜,当了个校尉驻去了西北,郦妃可没少在这御书房外跪求。 那可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主呢,平常在陛下眼前都不客气,老将军一被贬黜,她那身段却放地比谁都低。 可那苦苦哀求也没有起到丝毫作用,陛下因“后妃干政”暴怒,命她回如悦宫好好思过,从此再未宠幸。 至今,那郦妃的妃位虽未被废去,可全宫上下皆知,那如悦宫与冷宫无甚差别。 苏来暗自猜测着这位君主的心思,莫非,是想要与那位郦妃旧情复燃?毕竟,当初陛下对那郦妃可是一时专宠着呢,为了她,连从潜邸起便最宠爱的辰妃都被勒令禁足了一个月。 他思忖着回道:“陛下,自从辰妃去了后,您就没有踏足过如悦宫,如今,已经有十二年了。今儿个您还未用晚膳呢,您可是想去尝尝那‘梨花酥’了?” 被苏来这一提,历安帝回想了下,这才想起来郦妃确实擅长做梨花酥,还在潜邸时她春日间常为他做,味道甜而不腻,香味淡雅清心。 他道:“你这家伙,记性倒是好。那便去尝尝。传话吧,在如悦宫用晚膳。” 苏来忙应:“嗳,奴才这就去着人请郦妃娘娘准备。” —— 两仪殿的内侍将将离去,郦妃站在如悦宫内看着浩浩荡荡一众人离去的背影,多年未见,她竟是有些忘了,陛下身侧连传话的人都是如此浩荡。 一番热闹景象跟这如悦宫截然相反。 整整十二年了,在这偌大的皇宫,除了皇后召见,她只在这如悦宫悄无声息地生活。 像只囚住的雀儿,永远飞不出去,也无人会开门进来。这一小方天地内,所有她的生活乐趣,全靠自娱自乐。 她以为她已被他彻底遗忘,未曾想,他又要来了。 她知道他一直在怨她害了他的明月光辰妃。 可他不明白,对那抢了她恩宠的贱人,她虽然心有怨怼,妒火中烧,却从未起过杀心。她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狠。 自始至终,她不过为他人作了嫁衣罢了。 可悲的是,她本以为自己对他已经彻底死心,却又在接到他要来的时候心潮澎湃,心不由主。那是她唯一爱过的人,并且,刚刚那一瞬间她确定,他是她现在还爱的人。 他怨她、伤过她、甚至恨过她,可她就是没有将她从心里剔除干净。 她也不知是为何,爱一个人而已,便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或许,并非“爱人”这件事不对,而是,爱的“人”不对。 “娘娘。” 夏芙见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终究还是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胳膊,提醒她:“陛下点名要吃梨花酥,咱们还得去采花准备呢。您换身衣裳罢,如悦宫内没有花,咱们还得去趟御花园。” “好。”</p> 第102章 复宠郦妃 暮色四合,如悦宫已被装点一新。 历安帝来传话的内侍刚走,内官监的人便送来了新的围屏、床榻、甚至桌柜,尚衣监紧随其后送来各类新制华服,及至尚膳监将御膳一一摆上餐桌,郦妃这才发现,宫内之人她早已全然不识。 仅仅有人来传话陛下要来而已,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个个摩拳擦掌要做这第一个出现在如悦宫的。 这郦妃,毕竟是历安帝后宫中,除了皇后外,位份最高之人。 是人都能预见,一个被君主遗忘十几年却还能再次被忆起的人,不会是凡人。 这复宠之妃,定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历安帝来时,郦妃已是沐浴焚香静候。 “若若。” 他牵起行礼的人,温声叫着她的小名。 郦妃心中一讶,这么多年了他竟还记得。 “陛下。” “寡人想你了。你还是一样美。” 历安帝看向郦妃,十二年了,她虽然有些变化,却仍旧是美的,如她的封号“郦”一般,秀丽美好。尤其那双丹凤眼,细而不小,眼尾平滑略微上翘,颇具气色神韵。 “妾身也是。” 郦妃温情一笑。 他总是这样深情脉脉,似乎眼前的就是他最爱的人,可她知道,他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他们不过都是他广袤草原的一棵草,他愿意给你一些阳光雨露了,你就能生机盎然地活着。他不愿意了,你就得自己找营养才不至于死去。 不过既然他来了,便证明他对十几年前的事有所察觉了。 她这十几年的煎熬便已算过去,她自己的、她家人的不白之冤,终究是有机会洗刷的。 她这只被困住的雀,无论是麻雀还是喜鹊,总归能飞它一飞了。 她为别人作的嫁衣,是时候从别人身上再慢慢一层一层地扒下来了。 “这香好闻。也是你制的罢?” 历安帝牵起郦妃往内走,打量着如今的如悦宫,闻到香炉里的香味,自然而然地夸了一句。 他记得,郦妃制香的手艺还是特意去为他学的。他登基那年杀戮过重,每每睡不安稳,她常亲自做些安神的香放在他的寝殿内。 历安帝虽说是太子登位,可先帝的王位来的不太光彩。 上官家的老君主并非是先帝之父,而是先帝的大伯父。 上官家本有三脉,先帝的大伯父老君主一脉、先帝之父一脉、先帝的三叔父一脉。 老君主膝下只有一儿几女,可惜那本应继承王位的唯一男丁太子早逝,只留了个太孙。公主们尚未出嫁未有子嗣不说,哪怕有子嗣也不能即位。 而先帝为夺皇位,暗害了那太孙,致使老君主那一脉无人继承王位。 老君王年事已高时,不得不从另外两脉中寻觅继承人选,以延续上官家的江山。 而老君王只有两个兄弟,二弟已逝,三弟的儿子仅三岁。 这一王位,落在了他二弟之子——唯一及冠且能力出众的侄儿——先帝头上。先帝又传给了历安帝。 不知为何,先太孙被害的秘辛在历安帝即位那年被人揭发。 先帝的三叔父,即历安帝的三叔祖父那一脉,便联合起老帝王的旧部下,试图将这皇位易主。 彼时上官家内部有过一场极其残忍血腥的厮杀,最终以历安帝手刃三叔祖父和其下全部血脉为了结。 至此,上官家那三脉,有男丁的,仅剩先帝这一脉。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杜绝王位旁落,历安帝吸取前车之鉴,在儿子之事上异常重视。 经过辛勤耕耘,他一共生了七个儿子壮大了上官一家。虽说近十来年无皇子出生,历安帝的后宫里产的都是小公主,但按他还在纳美的架势,再出现新的小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随着时间流逝,新帝那早年忧思神伤的毛病早已经被权位的喜悦冲淡至无影无踪。 如今再闻香忆起往昔,只有隔世之感。 听闻历安帝夸赞,郦妃答道:“不瞒陛下,这香还是皇后娘娘给臣妾的方子呢,我只负责做出来而已。一直按皇后吩咐每半月送一回,妾身也觉得很好闻,才请皇后容妾身留了一些。不知陛下在皇后处闻到过吗?” 历安帝回答:“不曾。” 他说着话轻蹙了蹙眉心,今日他本就对皇后有些嫌隙,听得郦妃这顺势一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皇后求香而不用生出了几丝疑虑。 郦妃没有再就着这香的事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话题,伺候历安帝用了一顿久违的二人同食的晚膳。 待宫女们上了茶,郦妃温声说道:“听闻陛下想吃‘梨花酥’,妾身特意做了一些,可是许久不做了,这突然一做,难免技艺生疏。若是陛下吃着不好吃,明日我再练习练习。” 历安帝看着郦妃温柔的样子,心中感概万千,她的眉目柔和不少,神色已经变得温柔娴静,完全不是当年那个骄纵跋扈的小姑娘。 岁月当真不饶人,时光流逝,在每个人身上都刻下了印记。 如今,从潜邸时期便跟在身边的女人仅她和皇后二人而已,他们仿佛是一面镜子,映出当初青葱稚嫩却最是意气风发的自己。 随着殿内的幽香丝丝入鼻,历安帝心中激动不已,怀旧的情绪一发不可收,他看着这位旧人眼里露出无限温柔:“许久未曾做过么?为何?” 郦妃莞尔,随即将伤怀的话用娇嗔的语气言明:“陛下明知故问,陛下多年不来,妾身怕触景伤情。” 短短几个字,讲出的没有一分委屈和怨怼,所的只有背后数不清地绵绵情意。 历安帝心中一暖,伸手将人搂入怀中:“今后再也不会,寡人舍不得。” 自是一夜浓情蜜意。 第二日,更多的赏赐纷至沓来,如悦宫一夕回到盛宠时的繁荣。 前朝与后宫一向有着密切又暧昧的关系,郦妃一夜复宠,先前被被将为校尉遣去西北的郦妃之父辅国大将军,要回京任职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每个得知消息的人都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难料,君心难测。”</p> 第103章 七岁生辰 荣岛的夜晚,海风轻拂,星辰密布。 因着位置偏南,四月的东真已然有些闷热,受不了热的沈忻月早早就沐浴完毕,解了衣衫,躲在床帐中,等巧锦去隐秘处取来他们偷偷藏起的止痒药膏。 她浑身的红疹刻意为之,乃是自己穿那粗葛衣裳磨出来的,并非如东真太医所言染了热毒,太医开的药自然毫无作用。 沈忻月这身子当真是天生娇贵。 许是随了亲娘,肌肤娇气地不能更娇气,对衣裳用材十分挑剔。 那粗葛衣裳穿在平常贵女身上,顶多使人觉得不适,她就不同了,她的细皮嫩肉能因为穿一刻钟粗葛布就生生长出一身疹子。 她是高门大户尚书府的嫡女,虽然不受亲爹继母待见,但自小仍旧是穿绫罗绸缎长大的。意外得来的长疹子的经验,还是源于她童时一段并不光彩的亲历—— 七岁那年,她被沈如琴污蔑偷了沈如琴新得的琉璃耳珰,被继母不分青红皂白狠狠地打了一场。 偏偏打她的那日是她的生辰。 生辰啊,一年中最能证明一个人是否被爱的日子。 可她呢,并不奢望众星捧月,却是凄惨至既没有娘亲疼爱,也没有爹爹祝福,被一家老小十几号完全忘记。 她并非如她的名字一般,那弯“令人欣喜的皎洁月亮”,而像是那被遗忘在云层后、永远也见不到阳光的一个。 被那一顿痛打,年幼的她生出从未有过的委屈,她下定决心逃离那无人喜欢她的沈府,便偷偷从狗洞爬出府,施行了人生唯一一次离家出走。 从出门起,她便打定主意不再回去,于是沿着沈府后门的清和巷一直走到了集市,直到跟着一队进城卖瓜果的妇人们走出都城城门,也未停下。 她跟着他们,在城门口悄悄上了一辆牛车,牛车很宽,中间堆了许多货物,妇人们叽叽喳喳只顾着聊天,谁也没有瞧见偷偷钻进两个装满新物的背箩中间的单薄小孩。 她怕人发现,将头深深埋入了膝盖。车往她不知道的地方走,颠簸摇晃,车板又硬地硌屁股,她一声不吭,一路上沉默地流着伤心的泪。 直到牛车第三次停下,她身边的背箩被人背起来,有个妇人发现多了一个陌生小孩,正要开口问她,她才提起裙摆跳下车,小步急急地跑了开。 正是金秋九月,天朗风清。 都城的城郊,桂花还在飘香,路边的野雏菊随风轻摇,农家门口明媚鲜艳的美人蕉给萧瑟的秋天增加了亮丽的颜色。 阳光灿灿地照耀大地,洒在金黄的麦田里,麦穗儿粒粒饱满,风一吹,麦浪滚滚,让人心旷神怡。 沈忻月第一次见到原野、小溪、农田、茅屋、山林。这些与都城内的繁华迥然不同的景象,一瞬间就让她着了迷。 她觉得,这个生辰,是金灿灿的。 她一个人不知疲倦地走着,跟着蝴蝶跑,看着小溪里手指长的鱼儿游,忘却了身上被继母打出的火辣辣。 直到天色渐暗,炊烟四起,沈忻月才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又渴又累。 在一户农家门口,太阳晒着一个不太平的石板,她停下脚步,选了石板上相对干净地方坐下。 脚上的绣花鞋不知踩到什么动物的排泄物,黑乎乎的,臭烘烘的,好难闻。她皱着眉,将脚伸到身旁堆起来的草垛,仔仔细细地将鞋上的脏东西蹭掉。 她正蹭地起劲,身旁突然窜出一条小奶狗“汪汪汪”地朝她狂吠。沈忻月哪见过这样的狗,她身子被吓地一颤,顿时从石板上站起身,怔怔地盯着眼前有些丑的小黄狗。 “它不咬人的。” 一个黑瘦的小女孩从草堆另一侧探头出来,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怯怯地问她:“你是谁?” 小奶狗停止叫喊,摇着圆圆的屁股一溜烟跑到了小女孩身边。 沈忻月看向小女孩,落落大方地回她:“沈忻月。” 黑瘦小女孩又笑,揪着自己的衣摆:“你的名字跟你人一样,好听。” 这句有错误的话让沈忻月不自觉笑起来,秋风吹拂起,她的笑容一贯明媚,小花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 两个小女孩朝对方傻傻地笑着,一下子就扫落了那点陌生的距离感。 笑过后,沈忻月问她:“你叫什么啊?” “我叫小花。” “你姓什么呢?” “姓李,我叫李小花。” “你的名字也好听啊,‘重帘不卷篆香横,小花初破春丛浅’,与这里很配呢。” “你真厉害!还会说诗,跟村头的先生一样呀。” 沈忻月忍不住纠正她话中出现的一个个错误,“形容人‘好看’不能是‘好听’。”,“‘念诗’或是‘赋诗’,不是‘说诗’。”小花认真地听着,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 小花比沈忻月大两岁,九岁的个头却跟七岁的沈忻月一般高。 两人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天,沈忻月问小花要了一碗水。 当小花端着缺边的陶碗递到沈忻月眼前时,沈忻月眼睛里漫起诧异——这东西,还不及府里的花盆底,他们就用这个喝水的? 终究还是太渴,她没说什么,咕噜咕噜一碗水喝尽。 意外的是,这水有些甜丝丝的。 “还要吗?” “要。” 只吃了早膳而已,沈忻月饿地紧。她想,这水至少是不花钱的。 当小花邀请沈忻月跟她去山上将羊赶回家时,沈忻月只觉得欣喜和新奇,立刻答应。 她可从来没见过活生生的羊呢! “乐村”的雾中山脚下,两个小姑娘带着一条小奶狗,叽叽喳喳地讲着话,欢快地时不时奔跑。 一个提着鹅黄缎裙的裙摆,一个穿着粗葛布衣手拿一只长棍,分明是毫不协调的穿着,却在秋日落阳余晖中显得无比融洽。 那日傍晚秋雨瓢泼,二人从山上回来时淋成了落汤鸡,沈忻月的衣裙湿哒哒地黏在了身上。 小花的娘亲见沈忻月冻地浑身发抖,给她换了一套小花的衣裳,又将她的衣裳洗净,放在炉灶前临时撑起来的竹架子上烘干。 那日,李家前所未有的热闹。 茅草顶的堂屋中,躺着两个小姑娘救回来的一个受伤少年。 他身旁坐着一位镇上请来的大夫,还是用沈忻月身上的银钱请来的。 她离家时将所有的钱财全部带在了身上,其实也没有多少,都是些碎银。 但比起贫困不堪的李家,却又实属大钱。 就是她意外请到的这个大夫,不仅治了那位少年,也看出了沈忻月身上的毛病。</p> 第104章 身娇体贵 那日,小花的粗葛衣裳一上身,沈忻月就觉得不对劲。 她身上突然变得又疼又痒,不到一刻钟,便奇痒难堪。 年幼的沈忻月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她走到那刚刚给少年诊治完的大夫身边,撩起衣摆就问:“大夫,我肚子上好多疙瘩呀,是得了什么病吗?你给我看看啊。” 大夫和少年闻言望来,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近在眼前的小姑娘白花花的肚子。 肚脐边,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点缀在雪白的肌肤上。 那痣像雪地里落下了一颗红珊瑚,红的越红,白的越白,美地相得益彰。 若是一般的小姑娘,身上长了疙瘩,应是先去寻个女子查看的。 可沈忻月三岁就没了娘亲,还常常遭受继母虐待,妇人的关爱对她而言,历来就是虚无缥缈,所以她从来没有依赖。 她没有去找小花的娘亲,而是直接找到了大夫。 于她而言,两人没有多大差别,都是陌生人。 而大夫,更能带给她希望,她病了,大夫能治病救她。 大夫见小姑娘满眼焦急,连忙替她诊脉,诊完后又端起油灯拉她到房间的角落处,背着少年细细替她查看了一番。 最后下结论道:“这是‘葛藓’。” 沈忻月张大圆溜溜的眸子,满脸不解:“我不懂,能治好吗?我会死吗?” 稚气的问话使得大夫哈哈大笑,他将油灯放回原地,在她淋湿后擦地半干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他笑着说:“小姑娘别担心,你不会死的。这病好治着呢,幸好你刚发痒就来寻我,否则还有你痒地呢!你去穿上你自己的衣裳就行了,记住,你现在只能穿自己的衣裳。我再给你点止痒膏,不消两日,你就会好的。” 大夫说完话就转身去收他看诊的东西,沈忻月跟在他身后,小尾巴似的走来走去。 她张大亮晶晶的眸子,不解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只能穿自己的衣裳?” 大夫说:“这病就是源于你现在身上的衣裳,你是不是一穿上就发疹子了?” 沈忻月乖巧地点点头。 但是她对大夫的话似信非信,又说道:“可是这是小花还没穿过的新衣裳啊。” 大夫捋了一把胡子解释道:“不是衣裳新旧的问题,是这衣裳用材的问题。你啊,是不能穿这粗葛布的,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再穿粗葛衣了!大概二十年前,老夫也遇到过一个病人,跟你一样的情况,所以我敢保证你换了衣裳就会好。你们是天生身娇体贵的富贵命呢。” 沈忻月抿着嘴,怔怔地看了会大夫,而后闷闷地去穿上了自己那半干的衣裳。 她不是不信他的诊断,而是不信他说的“富贵命。” 她分明穷的不得了。 大夫见小姑娘穿了衣裳又回了堂屋,守在那油灯下,便继续说道:“你的事方才李老三说过,你是离家出走的。看你的穿着打扮,你是都城里出来的吧?明早我送你回城去,你给的诊费剩下的便作你的路费吧。这里啊,不属于你。你穿不惯,吃不惯,还会成为李老三他们家的麻烦。” 闻言,沈忻月小小的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楚。 她不傻,大半天的遭遇就足以让她明白,没有钱,没有爹的庇护,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成。 离家的时候没想太多,就想离开那个恶继母和两兄妹,可饿了一天后,她就害怕了。 跑出来容易,回城去不易。 她的钱全用完了,若大夫不送她回去,她只能留在这乐村。 她虽然喜欢这里,却又在这住不惯。 和白日那秋高气爽的风景全然不同,一到晚上,周围到处黑乎乎的。 连这屋子背后那片竹林也变成了鬼影子一样,黑黝黝的,瞧起来就好怕。 院子里常踩到鸡屎狗屎,臭地她难受极了。 而今晚她期待了半天的晚膳仅仅是一个地瓜。 这还是李家照顾,给她和那少年每人一整个,小花只得了半个。 难道要这样一直饿下去吗? 留下来会成为李家负担,可离开李家,会有人给她吃的吗? 遇到坏人怎么办?毕竟这个少年就是被坏人追杀才受了伤。 沈忻月越想越怕…… 还是回去吧,挨打也比饿死强,沈府里,饿也不是这种饿法。 她朝大夫点点头,挤了一个笑容,算是应了他的话。 这个生辰从金灿灿的变成了灰蒙蒙的,可真难忘。 —— 上官宇进沈忻月屋时,静谧的内室里,没有一丝声响。 他本就是悄无声息进来,更不会引发动静。他心里正想沈忻月莫不是外出了,抬眸便瞥见了床榻,垂下的纱帐内隐约有个身影。 她,这是睡了? 他迈步过去,撩起纱帐,一看,顿时定住身子,简直一动也动不了了! 帐内榻上,一条凹凸有致的修长娇软的羊脂白玉猛然闯入视线—— 沈忻月侧卧朝里,通身只着了一条贴身的妃色亵裤,光洁嫩白的肌肤上,没有丝毫遮掩。 她青丝散在枕头上,双脚微微蜷曲,一只藕臂枕着头,令一只随意地搭在盈盈一握的细腰上。 亵衣不在,身前的绵|软就那么白华华地含苞待放着,一副引人采摘的模样。 东真惯用的墨绿色绸缎被单上,那软玉好像发着光,晃地上官宇身心灼烫。 他不禁口干舌燥,脉搏紊乱。 本欲撇开眼,可他终究是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番。 除了除夕那日替她沐浴见过,平常即使与她共浴,她也是不允他观摩的。 今日,倒是乖巧地对他坦诚相待了。 定了半晌,他想要伸手揽她,可沈忻月的眸子却是闭地紧紧的,呼吸轻轻浅浅。 呵,原是睡着了。 他终是扯唇无声一笑,若不是她通身布着红点,他都要认为她是与他多日未见,有些迫不及待,在故意勾人了。 瞧,这小狐狸,总是无意中教他欲罢不能。 门外女人的脚步声渐近,他放下纱帐,往外走了几步。 巧锦进来便见翊王站在屋中央,她正要行礼,却见上官宇抬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连忙闭嘴,急急将手中药膏递出去,极低的道完“给主子抹的药”,而后识趣地匆匆退下。 啧啧,这翊王爷的脸,只有对着主子是热的,对他们这种人,可别提有多骇人。</p> 第105章 算他认栽 婢女关门后,上官宇深吸一口气。 他再次撩开纱帐,揭开药膏,默不作声给沈忻月涂药。 触碰到沈忻月斑斑点点的红疹时,他心中一痛,这一身惨不忍睹,也不知这娇气包是如何忍受住的。 这丝心疼刚起,没有持续片刻,便被沈忻月扑灭了下去。 “嗯——” 沈忻月肩背轻轻蠕动,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最是软糯糯的。 “巧锦,好舒服呀……” 上官宇身形一晃。 明知道沈忻月说的是药膏抹在身上的感受,听到那声娇呼,他仍是忍不住心弛神荡。那次她喝了皇祖母赐的补药,床榻之上说“你好厉害啊”,也是这般口无遮拦。 “该死!” 上官宇腹诽了一句。 他的邪火刚缓下去,沈忻月这一娇呼一搅,下腹复又难受起。 上官宇下颚紧绷,忍了又忍,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出的气息都滚烫了几分。心里憋屈,陡然升起了欺负人的心思。 谁叫这小傻子,每次都点火,可从来不灭。 待他艰难地忍耐着,静悄悄地往她的肩背和手臂抹完药,他便一个迅速倾身下去,嘴唇俯在沈忻月的耳窝里,大手往她身前的圆|润一盖。 他慵懒的嗓子戏谑道:“前面,也要抹吗?” 沈忻月顿时浑身酥|麻,待脑子清醒过来眼下发生了何事,她杏眼圆睁,嗓子里“啊”地惊呼一声。 如一只炸毛的小猫崽,她立刻要从床榻上弹起。 可她那娇娇软软的小身板,又如何与一身功夫的上官宇比眼疾手快? 上官宇劲健的手臂略微一压,沈忻月便整个人稳稳当当地贴在榻上,上身一动不能动。 “莫动!”上官宇道,五指山趁机故意收了收。 “你、你,放开我!”沈忻月偏头怒道,不满地拧了拧身子。 这狗东西,手又、又、又来了…… 就没有老实的时候! 上官宇得寸进尺,凑近她脸,想要吻下去,可沈忻月哪想让他得逞?她扭头一埋,将自己的脸彻彻底底埋进枕头里。 见她如此,上官宇冠冕堂皇地道:“我让你莫动是为你好,你一动,药膏可不就蹭没了?” 沈忻月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中传来:“哼!我信你才怪!” 上官宇挑眉沉默,手臂不愿收回,干燥的手掌饶有兴致地玩着。 一副十分欠的样子。 沈忻月的身姿就这么铺在他眼前,无一处不美好。 修长笔直的细腿上,是诱|人的纤腰厚臀;细皮嫩肉下,脊背上的骨骼微显着凹凹凸凸。身前的美妙,不用他看,也烂熟于心。 今日他觉得,她这背着他的细长白皙的后颈也甚为迷人。 “哎……” 上官宇低低地喟叹一声。 自己何时堕落到见着女人就挪不动眼了? 当年那一个个往他身上扑的人,他哪只眼正眼瞧过? 如今是鬼迷了什么心窍…… 眼前这女人…… 啧啧啧,算他认栽! 湿凉的感受落在颈部,沈忻月一下就僵住,心中又麻又痒。 上官宇在吻她。 她正准备拒绝他,突然,巧锦在门外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我们姑娘已经休息了。” “这么早?那我去看一眼她便走。” 帕骐声音圆浑,语气不容商量。 沈忻月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好在上官宇听闻声音后手臂松了力气,她才得以坐起身。她慌忙抓起衣裳就往身上套,手抖的厉害,系了两次系带才系上。 自己这副光洁模样,上官宇是夫君,见到就见到了,若是那老东西看到,那还得了…… 见她如此,上官宇十分不虞:“慌什么?他敢进来,了结他便是。” 沈忻月边穿衣裳边低声道:“你别说风凉话,快躲起来,现在不是解决他的时候。我这痒了一天了,什么都没有捞着,我可不要前功尽弃。” 见他一动不动,沈忻月双手往他手臂上一抱,语气哀求急急道:“你进来呀!躲榻上,快些!” 上官宇不情不愿地躺进去,撩起眼皮看沈忻月急慌慌地穿衣下榻,扯下那层绸缎床帐,将榻上遮地严丝密缝。不看也知道,那弱弱的“咚咚咚”的声音,定是她跻上了鞋子就在往门口跑。 —— “骐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忻月欣喜的声音从外传来,床榻上,上官宇眉头蹙起,咬牙切齿。 呵,这温柔、这喜悦!当真有趣! 帕骐的声音和眼睛一样直白:“本王挂念悦姑娘。” 沈忻月心思一转,半张面纱上,朝他媚眼一勾,眉眼一弯,甜甜地无声笑了笑。 帕骐魂都飞了一半,亮着双眼问道:“你可想本王?” 沈忻月心里“咯噔”了一声,她和他这种“两情相悦”的戏码才刚上场一日,她能说不想? 她连忙娇羞地点点头。 心想,嘴里最好不要出声,免得那上官宇从里头跳出来劈了他。 帕骐眸光微晃,伸出大掌欲握沈忻月的手,可沈忻月手往回一缩,他扑了个空。 帕骐神色顿然一凌,眼中正要露出杀意,便见到沈忻月细手从腰间锦带中取出一只香囊。 哦,原是要取东西。 沈忻月心中带着逃过一劫的轻松,抬眼含羞带怯地道:“我给骐哥哥绣了一只香囊,手艺差了些,不知骐哥哥瞧不瞧得上。” 帕骐取过香囊,往鼻尖一靠闻了闻,味道太淡。他又左右翻了翻,材质不如何,做工也差,甚至是有些粗糙。 沈忻月将他的不满看在眼里,心里狂翻白眼。 原本就是巧锦在客栈闲来无事缝着练手的,能好哪里去? 这老东西,还指望自己给他送礼物呢! 想的倒是美! 若非自己身负重任,谁还稀罕跟他在这里虚以委蛇。 沈忻月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自己现在可是在忍辱负重,老东西一点嫌弃算什么! 她故意朝帕骐身前又凑近一步,口中羞羞涩涩:“在我们大鄢,香囊都是赠予倾心之人的……我第一次做,所以……缝的不好。骐哥哥若是瞧不上,便还给我罢。” 沈忻月说着便作势要从帕骐手中将香囊夺回来,帕骐手往上一抬,没让她抢回去。 这“倾心之人”几个字极大地取悦了帕骐。 他肥脸一笑,忽略了那粗糙的做工,道:“悦姑娘送的,本王怎会不喜欢?第一次做么?没送过给姓玉的?” 沈忻月摇头,“不曾。” 送也是送给上官宇,哪送过给姓“玉”的?“玉老爷”本就是假的。 闻言,帕骐哈哈大笑起来,肩窄的额头笑出几道皱纹,肥脸一抖一抖,看地沈忻月直泛恶心。 帕骐笑完,转头一看,沈忻月几位婢女随他从外跟了进来。 真不识趣! 他不便做什么,只得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不是休息了?怎起了?”</p> 第106章 你别说了 沈忻月抬起手,往面颊扇扇风。 她的语气抱怨:“骐哥哥,你们东真可真热呀。我本是歇息了的,可是这屋子里闷地我身上的疹子更是痒地难受,我这又起来,想再吹吹风。” 帕骐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她双颊微红,额上还渗有薄汗,确是像热着了。 “本王这就着人给你送冰过来。”帕骐道。 “不用!”沈忻月急急道,又想起不该拒绝地如此快,立刻补充道:“骐哥哥,我的意思是明日再送来吧,今日我有些疲累,过会乘了凉便去安置了,不想再让奴婢们进来叨扰。” 帕骐点头,“好,今日坐船辛苦了。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嗯。吃了太医们的药好了不少,很快就能康复了。”沈忻月甜甜地回道。 “那便好那便好,早些好,本王可还等着你的舞蹈。” 帕骐目光直白,满面春意,态度暧昧。 沈忻月压着内心的反感,面上仍旧笑着,“是。” —— 目送走帕骐一行,沈忻月鼻子里哼了一声。 还等着舞蹈呢,早晚给你一棒子,狠狠敲爆你这个老色鬼的猪脑袋! 沈忻月吩咐完巧锦和女侍卫们今夜不用当值,这才又慢悠悠走回床榻安置。 上官宇这个疯子,亲吻就咬她,睡着就抱她,手还不老实,若是再闹她,即使不做些别的,到时候自己哼哼唧唧的,被这些人听到,可还能要脸不要。 当真是刚脱帕骐那虎口,又进上官宇这狗窝。 沈忻月微叹口气,怎么就嫁给上官宇这属狗的了…… 她怀着满腹思绪撩开床帐时,上官宇已经脱了衣裳,敞着胸脯,等着“猎物”上门似的,在榻上直接躺了个四仰八叉。 见她过来,上官宇大发慈悲地收了一只长腿,挪了挪臀,留给沈忻月一个一贯靠里的小位置。 沈忻月如在王府一般,从他的小腿处跪爬进去,正正躺好。 若是先前,按上官宇的德行,她刚躺下时就会伸手捞她进他怀里。 可今日躺下半晌,直到她都将薄毯一丝不苟地给二人盖上,他还没半点动静。 沈忻月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意外与不解。 他不在身边时没人搂着,她躺下就直接安安心心地睡了,而如今他人在,却不搂她,她这身子仿佛是有记忆般,有些不知所措。 习惯这东西就是如此可怕,平素做这些事未觉得不同,一旦这种行为戛然而止,便能察觉那丝空落。 她侧头看他——上官宇正懒懒地撩着眼皮斜睨着自己。 那眼神里冰凉、愤怒,甚至有几分……委屈? 沈忻月心头突然猛地一跳,又怎么惹到这尊神了? 她连忙不安地问道:“你怎了?不睡么?” 上官宇薄毯一掀,倏地从榻上坐起,支起一条长腿,一只手肘搁在膝盖上,拳头抵着下颚,偏头朝着沈忻月一言不发。 好整以待地冷眼看着她。 上官宇的眼睛本就明亮,在只点了夜灯的昏暗屋子里,他那双眼仍旧闪着光芒。可此刻,这光,全是寒光,冰凌一般从那好看的桃花眸里极富凉意地射出来。 沈忻月毛骨悚然。 半晌后,他冷笑一声,居高临下,问道:“送你‘骐哥哥’的香囊,真是你亲手缝的”? 这声冷笑使得沈忻月骤然背脊发凉,她何曾见过上官宇在她眼前这种样子? 拒人千里,盛气凌人。 她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巧锦练手缝的,我连碰都没碰过。她缝好后我就随手揣怀里了,就是为了防止今日这样情况。” “他方才要做甚?” 上官宇眉尾轻提,十分倨傲。 不知为何,沈忻月被上官宇这气势唬地舌头都在打结,“牵、牵我手。” 上官宇眯了眯眸子,语气不善,“得逞了?” 被上官宇这接二连三冷声质问,沈忻月再也躺不下去,她坐起身,朝着上官宇连连摇头。 气势全无,声音软糯。 “这不是送他香囊了吗,他收到就、就没再拉我了。” 沈忻月的眸子清清澈澈,跟琉璃一般,在这忽明忽暗的夜里亮闪闪的。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上官宇心中“突突突”地直碰撞,但他稳住了激动,打定主意今日要让她好看。 他放下支起的手臂,绷着脸,一字一字慢慢问:“那老匹夫问你,是否想他,你,点头了?” 今日他问她为何来,她闭口不言因想他而来,现在倒好,想别人去了。 而且,自从除夕吻了她起,这女人也不像先前那般直截了当地对他。 当初她刚认识他三日就抱着他的手臂,还天天夸他“好看”,说“等他病好带出门炫耀”,还问过“王爷可曾想我”,现如今这些话她通通不说了,主动的事通通不做了。 上官宇越看沈忻月,心中越充斥起酸涩。 在别人面前温柔小样,妩媚娇羞,在自己眼前呢?不撒娇,不示好,甚至还想过要和离! 对上上官宇愈发寒凉如冰的目光,沈忻月心里再次“咯噔”了一声。 刚才帕骐问她时她没敢吱声,就是避免上官宇听到她的回答。可又有什么用,仔细一想就能猜到她那时肯定点头了。 简直欲盖弥彰。 奇怪地,沈忻月心中越来越怕,倒不是怕上官宇凶她怒她,而是上官宇这种越来越深沉的眼神、越来越疏离尖锐的语气,十分骇人。 她不免怀疑起自己这一番所作所为。 难道,勾引帕骐这事,她做错了? 毕竟自己是上官宇的王妃,在他眼前与别的男人打情骂俏,即使是装的,上官宇这样霸道的人,恐怕也难释怀。当初他可是连府里的奴才都差点没放过。 沈忻月兀自惶恐不安着,耳边又传来上官宇的带着怒气的喋喋不休:“啧,本王的王妃真够可以!娇滴滴地唤别人‘哥哥’,与人亲热,送人香囊,还欲献舞于人,当本王死了不成?或是欲等本王真的死了……” 上官宇话未讲完,就被一片柔软突然堵住。 见上官宇薄唇开开阖阖,还“本王”“本王”的,沈忻月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连带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听到第一个“死”字从他口里吐出来,她就不想再听,谁知他接着又说了一次。 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也不知怎地,她就扑了过去,用嘴堵住了上官宇滔滔不绝的口。 上官宇身形一顿,脑中一片空白。 向来只有他吻她,她勉强接受甚至嫌弃,现在这是? “你……” 他试着继续说下去,沈忻月却立刻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唇贴地更紧了些。 察觉他的唇还要张阖,她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生疏地磨着他,轻轻地啄着,一口又一口…… 沈忻月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你别再说了!</p> 第107章 胡作非为 上官宇垂眸看她,在没有焦距的眼前,仍旧看得出来,沈忻月长睫颤动,眼睛紧闭。 她紧张到手指在他面上轻轻颤抖。 这笨拙地讨好他的模样,使他的心一寸一寸柔软了下来,那血液里鼓胀胀的怒气也渐渐泄去。 软乎乎的身子贴着他的心口,鼻尖呼出的紊乱气息铺在他面上,微抖的细嫩双手紧密地压着他的双颊,小嘴还在小鸡啄米一样一口又一口…… 生怕他再吐出一个字。 上官宇放任她的毫无章法。 阴霾散去,心痒难挠。 直到“鼓胀”逐步换了地方。 “小月儿……” 上官宇声音喑哑,伸手搂住了沈忻月的纤腰。 “嗯?” 沈忻月被上官宇一喊,忙睁开眼,应了声,嘴上的动作随着这声打岔停了下来。 上官宇并无意识,心里嘴里就想呼喊她,却未曾想,她一听到他讲话就停了动作。 这一停,他不乐意。 他阖着眼道:“继续。” 沈忻月眨眨长睫,脑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主动做什么羞人的事情…… 呜…… 好丢人…… 随即而来的羞涩使她连耳带腮都在滚烫,一张小脸涨成了红柿子。 感知到扑在鼻尖的呼吸乱了起来,上官宇不睁眼仿佛也能看见,沈忻月此刻是张大水眸盯着他,一副怔忡不堪的蠢模样。 感受到她从他面颊上缩回手,人就要退身远离他,上官宇心中一急切,抬手就捂住沈忻月后脑勺,不留情面地啃了上去。 主动权一握在手里,上官宇就不再是那个由着她小心翼翼吻着的人,而是恢复成那个冲锋陷阵的领军将领。 横行无忌,里外厮杀。 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沈忻月唇齿的这方天地。 就一瞬间而已,沈忻月便心知自己这回又失策了…… —— 四月的海岛无处不燥热,帐内的温度越来越高。 “我、我喘不、过气了……你先下去……” 被压在榻上吻了许久,沈忻月手抵着上官宇凹凸的胸脯,哆哆嗦嗦地向人求饶。 她的面颊滚烫,后背发了细汗,这使得她身上的疹子开始发痒,她不自觉就扭着身子,在榻上微微蹭着背。 “小月儿……” 上官宇闭着眼,勉强放开她,嘴里却是暗哑着声音不断呢喃。 他那根弦绷地太紧,快要承受不住。 “嗯。” 沈忻月看着上官宇从她脸上退开脑袋,抬起他精致的下颚,紧闭着眼睛,眉头还深深地锁住。 他似乎忍着什么痛苦。 她心想着他这是又旧疾复发了吗,便语带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哪里难受?” 上官宇睁开猩红的双眼,看着她脉脉含情中含着担忧的眼眸,低哑着回她:“难受。你帮帮我。” 沈忻月清澈眸子里的担忧渐渐地变为不解。 他生病,她可怎么帮? 没等她再想,下一刻,上官宇就捉住了她的手,在她满腹狐疑中,将它带到了那处。 这陌生的触感…… 沈忻月先是不解,后是奇怪,再然后幡然醒悟,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整个人只剩下从头发尖到脚底板的羞臊。 啊! 他、他、他…… 要在这里……?按嬷嬷给她看的小册子……在她通身都是红疹子的时候? “你先前应过我。”见她还在失神,上官宇得陇望蜀。 “可、可我身子现在……”沈忻月抖着嗓子。 “手。” 上官宇打断她的话,深深地凝视她。 见沈忻月已然怔忡到来不及拒绝,他嘴唇一勾,复又吻了下去。 这日,上官宇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 —— 旭日升起,阳光辉耀。 无人搅扰,紧张了半宿的沈忻月一觉睡到了午上三竿。 帕骐跟着送冰的人来的时候她还在沉睡,听巧锦说,他进来看了床榻上的她一眼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东真不比大鄢北有冰川南有沧海,东真全境仅有海岛,于是“冰”这个物什便十分稀缺,哪怕是在王室,也是极为谨慎地定量作分配。 才四月而已,并非真正的炎夏,帕骐能因她一句抱怨便给她送冰来,可见沈忻月在这老色鬼心中有些份量。 自然,他对她的好,或许是因为并未得到。 得不到的那个,永远最美好。 “主子,要给你抹点药膏吗?” 巧锦边替沈忻月绾发边问道,她整理床榻时滚出来这只药瓶,应是王爷替主子抹了后随手扔在了榻上。 “不用了,爷走的时候替我抹过。”沈忻月打了个呵欠,想到昨夜,复又紧张道:“巧锦!你换一套被褥,这套你亲自去洗。” 那上面还有胡作非为的上官宇留下的痕迹,若被二皇子府的奴仆发现,对她进一步勾引帕骐甚有影响。 刚想到这,沈忻月就气呼呼揉着手腕,跺了跺妆台下的脚—— 又被那狗东西利用了! 这不仅手腕酸疼,那时他哄着她一直喊他“宇哥哥”,事后还赖着人说他是她的人了,她不可始乱终弃…… 上官宇那脸皮之厚,着实使人咋舌,令人五体投地! 听得沈忻月嘱咐,巧锦不明所以地朝她点头。 主子所有的贴身之物,无论是衣裳还是被褥,因着她身子敏感,历来就是她和巧蓉两位贴身婢女亲自清洁的。她今日这刻意安排,岂非多此一举? 而且,今日主子似乎异常疲惫,难道昨夜王爷与她洞房了? 不,也不像,被单上干干净净的,而且,她还长着疹子,王爷不会那么没良心。 巧锦将最后一只蝴蝶恋花步摇插入沈忻月的发髻,收了篦子,说道:“主子,方才二殿下说,你吃完早膳后他带你去皇宫看看。” 沈忻月点头,期待之外,心里生出不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帕骐对她越来越势在必得。 送金子之事可以解释为他一掷千金求美的习惯,送冰也可以理解为他心疼她远道而来不适气候,可,这带去皇宫…… 哪有随便将人往皇帝眼前带的? “表妹,可用膳了?” 周恒一声高呼打断了沈忻月的思绪,她忙起身出门,迎上这假表哥:“还没呢。”</p> 第108章 并肩而行 饭桌上,东真的特色食物玲琅满目。 沈忻月小口小口吃着软糯香甜的糯米奶芒酥。 一旁,周恒自顾自喝着酒。 平素喝酒,他定是歪歪扭扭地靠在旁侧,毫无意识地将他骨子里那股子风流劲透出来的。 今日却不是如此,同坐的是翊王妃不说,还是个他难得有几份敬意的女人。 即使年龄小了些。 以身份而言,周恒是没有资格与沈忻月同坐的,当沈忻月要他坐下时,他犹豫了一瞬,沈忻月瞪了他一眼,“表哥,你倒是坐啊!”,他这才依言而行。 近日相处,他看得出,这翊王妃压根不在意什么尊卑、什么条条框框。说她平易近人倒也算不上,就那种诚挚待人中,又很懂得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使人既想与之亲近,又不自觉地尊敬,不愿亵渎,不敢调戏。 当真妙人! 沈忻月吃完膳食,叫人撤下碗筷,见奴仆们退下,她侧头看向周恒,低声认真道:“探出来多少人了吗?我想将救人的事情提前一些。” 周恒微醺又散漫的声音落下:“本是九个,昨晚死了一个,还有八个。” 沈忻月闻言身子一僵,双目大睁:“死、死了?就在后面的屋子里?” 帕骐的二皇子府邸并不大,比起翊王府,约么仅仅两个院子而已。 虽然也分了几个小院,可院与院之间只是高大的芭蕉或者蒲葵这样的植物分隔而已,并未有真正的院墙。 沈忻月虽住了二皇子府里最大的后院,却也只有三间房。 而那些被帕骐掠回来的小妾们,全在该院子背后呈半弧状的长长的联排屋子中。 昨日进院时,她便走过那排屋子,那些人一人住了一小间屋,比翊王府的耳房还差。 周恒说过,里头的安排跟妓院里差不离,对那些女人而言,是毫无尊严。 大鄢如花且有体面的女子,仅仅因为有些姿色被帕骐瞧上,竟然遭受到如此非人的待遇,最终却是客死异乡,销声匿迹。 可怜!可悲!可恨! 然,人是可怜,谁人来悲,实该恨谁? “咳……” 周恒假咳了一声,看着沈忻月愈来愈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这小姑娘定是从来没见过死人,连听说个“死了”二字都吓到如此。 但出乎他意料,沈忻月眸光暗下,眼睫一垂,随即低声主动道:“怎么死的?你说吧,我受得住。” 这一个多月,沈忻月亲眼见了江州州城的惨况,也听了不少贵女们的言语。连高门贵族里的贵人都被东真人搅扰地不得宁静,那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还不知在如何水生火热中煎熬。 她是沈忻月,也是翊王妃。 上官宇千里迢迢跑来潜伏在东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不是为了体验外域。 他是翊王,是大鄢的王爷,他如此铤而走险,是为了解救江州,解决鄢南之地的困境。 作为他的妻子,来东真想见他是真的。 但真正让她下决心一定要来的,是帕骐掳掠了大鄢无数妇人。 作为他的王妃,他在守护苍生,而她在思考,如何才能做到与他并肩而行。 她自认为没有多大本事,恰巧收到上官宇的口信让她请周恒来江州,她便趁周恒来了,想了这个求他庇佑、一起来东真解救那些妇人的法子。 或许,帮助到任何一个大鄢人,便是将上官宇肩上的重担卸下了一小分。 而现在,若是自己还是先前那般胆小,连光听说个“死”都恐惧、逃避,她又凭什么去救人? 她当初故意丢了熏了香的手帕、故意去客栈西楼下转悠甚至跳舞、故意穿东真衣裳——这样使劲手段勾引帕骐为了什么?不就是要达成那个目的么? 所以,她想知道,那个等不到她们带回大鄢的女子,最后的时刻,是如何折在了帕骐这处。 周恒闻言嗯了一声,然后不急不忙地开口:“昨夜帕骐从在这里出去,便去了后面那女子处,她伺候了他、管家和……总之,受不住折磨,死了。” 沈忻月藏在袖里的手心狠狠攥紧,不住颤抖。 周恒哪怕只说了轻飘飘一句话,她也能猜到那女子定是死的很惨,难以想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人被几人共同虐待折磨时的无助和绝望。 静了半晌,沈忻月抬头问:“那她的尸骨,可以悄悄送回去吗?” 自古讲究落叶归根,一个人死了,若连尸骨都无法运回去给尚在世间的亲人,何其悲哀。 周恒本想告知她,那女子已经被抛进了大海了,可见她问话时眼神中满是期待,话到舌尖又转了方向。 罢了,给她留点希望。 他模棱两可道:“尽量。” 沈忻月听完,朝周恒勉强一笑。 她心中有预感,那女子不仅没有善终,甚至身后也没被当成人对待。 否则以周恒和他手下的能力,运个尸骨该是小事一桩。 既是小事,周恒应是果断答应才是,可他方才分明犹豫了一下,且答的是尽量。 周恒没有直白地告诉她那个更可悲的结果,是在照顾她的心情。 他既是好意,自己接受便是。 沈忻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既然还有八个,那我们便需得将他们毫发无损地送回去,也不枉费我们特意来这一趟。你既已经查看了详情,你认为可不可偷偷带走?” 周恒仰头一杯酒下肚,沉思片刻,实话道:“一下子全带,恐怕不能。这里看起来自由,却是每五十步便有侍卫。若是像殿下昨夜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倒也罢了,可那些都是女人,带出去颇有难度。” 沈忻月闻言怔了住。 府里有那么多侍卫么,怎自己一个没见到?上官宇昨夜来,周恒怎知晓? 周恒见她疑惑,没故意隐瞒,立刻给了解释:“别看我,若不是他找了我,我是不知的。他跟你说的一样,让我把人带走。我呢,素来怜香惜玉地紧,那些美人,我会想办法。嗐,你家这位殿下,连吩咐人的时候都没有好脸色,当初救他真是不该,全当我昏头了。” 听得周恒会想办法偷运走人,沈忻月神色松了许多。 她抿着嘴笑,清澈的眸子迎着太阳,闪着光。 “嘴里说着不该,你还不是救了?” 她是看出来了,这周恒对上官宇又爱又恨,两人似友非友,似敌非敌的。听说当初是周恒不顾生死去敌营里救回来上官宇,却又参了一本上官宇座下干将秦意,害地秦意被朝廷革职且通缉。 反正几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沈忻月没具体问上官宇,她一下还捋不清楚。 仅凭沈忻月的自觉,周恒那潇洒风流、混不在意的外表下,对上官宇的是一颗拳拳之心。 “走了。” 似乎是被沈忻月戳了痛处,周恒懒懒起身,提着他的酒壶晃着身子,闻风遁去。 仿佛再坐下去沈忻月就要揭穿他老底。</p> 第109章 未婚夫婿 午后,沈忻月跟帕骐进了东真皇宫一趟。 这一次,她没有再戴面纱。既然帕骐有心,她便也配合成有意。 况且,她已经知道周恒那处偷运人出去有些难度,就不得不开始思考更佳方法。 除了装地温柔似水一些,装地对帕骐很有情义一些,她整个人仍旧是平常模样。 芙蓉粉面,笑颜如春,杏眸清澈明净,盛着一泓秋水,潋滟动人。 双人轿舆上,怕骐与她虽没有紧挨着坐,却也距离不远。 第一次近距离细看沈忻月这副绝色模样,那老色鬼帕骐双眼直愣,就差把眼珠子看掉下来。 沈忻月跟着他绕了一圈皇宫,便忍受了一路他那毫不掩饰的目光,脸上一副垂涎三尺。直教人恶心。 终于见过东真君主,将不大的皇宫逛完,轿舆停下,沈忻月正要松口气,好巧不巧,帕骐偏带她在皇宫东殿停下。 帕骐伸手扶她下轿,趁机死死握着她的手。 他讲,去与帕鹜打个招呼就带她穿过东殿去海边,整个荣岛上,那处有着一尾最绝美细长的白沙滩。 他要带她看遍东真最美的风光。 沈忻月心里拔凉,这风光,怎就偏在上官宇在的地方…… 面对帕骐的热情,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一张刻意淡妆装扮过的面容,由着帕骐牵进去。 正如她那异常强烈的不祥预感一般,还没看到帕鹜,便先见到了手握折扇的上官宇。 他正气宇轩昂地站在院中芭蕉树的阴影里,铺着沙盘排兵布阵。 若是悄无声息路过也就罢了,偏偏帕骐出行极其高调,带了浩浩荡荡一队随行人马,想不引起别人注目并不容易。 上官宇闻声抬眸。 沈忻月望过去,他在阴影里,脸阴沉地使人瞬间凉透背脊。 哎,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上官宇风度翩翩地大步走上前,目光在沈忻月被帕骐牵住的手上停留一瞬,随后点头问候道:“二殿下,悦姑娘。” 帕骐停下脚步,看向眼前这位“书生王曦”:“哦,王公子在呐。三弟在不在?” 上官宇面无表情:“三殿下在厅里议事。” 帕骐哦了一声,“那就让他议吧,不打扰他。” 又侧头朝沈忻月献宝似的笑着道:“走走走,本王这就带你去东真最美的沙滩。” 帕骐说着话,将沈忻月的手拉到他凸起的腹前,伸出另一只手,往她手背上拍了拍。 手被拍着,帕骐的色眼盯着脸,上官宇在一旁一声不响地看着。 沈忻月通身汗毛直立。 这只手……昨夜才帮了上官宇…… 咦——好瘆人! 早知道还不如装瘸! 惶惶不安中,沈忻月跟着帕骐去了海边,跻着木屐逛了沙滩。 起初她还在沉浸在上官宇那晦暗的神色中郁郁寡欢,不一会便被蓝天碧海激起了年少心性,将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踩水、拾贝、捡螺、匍于水中的浮架独木舟,玩到通身全是水,与婢女们玩地不亦乐乎。 起初帕骐还参与她的活动,可他身宽体胖又年纪不轻,体力不支,不到一刻钟就半躺着大喘气。 待她那一身薄纱吸了水上岸,帕骐按捺不下心中激荡,伸手便要搂她亲她。 眼见那肥手靠近,沈忻月就势一握,靠在他的胳膊上。 这样姿势总比被他扯到他腿上强多了。 帕骐嘴靠近她的脸,沈忻月伸手一挡,娇羞着问:“骐哥哥,你真的喜欢我吗?你想娶我吗?” 帕骐魂都不在身上,被这含羞带怯的一问,头点成了碾蒜的石碓。 “喜欢喜欢喜欢,想娶想娶,你愿意嫁吗?” 沈忻月红唇一抿,娇噌道:“可是骐哥哥,你有很多美人呀!我……我有阴影的。我前夫就是因为有美妾才休了我,我要是跟着骐哥哥,你改日也这样的话,我、我会更伤心的。” 帕骐大方道:“那些人算个屁!本王这就命人遣走他们,解决掉麻烦。” 一听“解决”二字沈忻月心里突突乱跳,她相信他做的出来。 她连忙回:“骐哥哥说的真的吗?那骐哥哥会只娶我一个人是不是?” 帕骐忙给了肯定答案。 沈忻月趁热打铁:“骐哥哥,那些大鄢女子好歹也伺候过你一回,不如你给他们一些赏赐再送回去吧。我表哥镖局里有事,明日就要回大鄢的,他可以与他们一起走的。” 帕骐本是要将那些女子真的“解决”,听得沈忻月话里话外是认为他要送他们回去大鄢,没有戳穿,干脆地应了下。 有了眼前这个绝色,别的哪能再入眼。 留着还浪费地方。 得了帕骐的承诺,沈忻月心中大石落下。 她忍着心中本能的抗拒,强迫麻木的身子娇娇柔柔伏在帕骐的肩膀上,继续一碗接一碗灌他**汤。 —— 传言不假,帕骐为求美人不惜代价,一掷千金。 待沈忻月被帕骐搂着回到了二皇子府邸不多久,帕骐便命人搬了几箱金子赏赐给后院的那些大鄢女人。 周恒得知沈忻月的成果后,朝她竖起大拇指。 这个方法他们来东真前便有计划,却未曾想过他们才到第二日就已然成功大半,若一切顺利,不仅不费一兵一卒,还能稳赚不赔地将事做成。 周恒夸她比男人还能干,而后又疑惑地问她:“可我不在这里,谁来顾你安全?” 上官宇三人还在皇宫,虽然两地相隔不远,却也无法与十二个时辰在此看护相比。 沈忻月坦然答道:“帕骐迫不及待要娶我,加上我孤儿的身份操办起来不麻烦,他将婚礼定在三日后。明日你们走后,我再哄哄,至少两日会安全。婚礼当日我就施行第二个计划,你可要记得来接应。” 周恒点头道:“我留一队‘家丁’给你,他们虽然功夫有限,至少配合你的女侍卫能抵抗一阵,有风吹草动还能去向殿下报信。” 沈忻月欣然应下,转身回房,等待今夜上官宇可能会带来的腥风血雨。 —— 戌时末,上官宇阴沉着脸进屋时,沈忻月甩开手中的绣绷,立刻跑上前热情迎接。 上官宇看她装出来的热情笑靥,心火更甚。 他一身玄衣,抱着手臂,躲开沈忻月伸出要拉的手,抬着下巴,语气凉凉的:“又要刺绣给你的‘骐哥哥’了?哦,本王竟是忘了,现在‘骐哥哥’是你的未婚夫婿了。” 沈忻月身子一僵。 啊,他怎知晓的?周恒讲了?还是帕骐通知帕鹜了? 许是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去了周恒那处,那他应该知道她的目的和结果了吧…… 她拧着眉暗自思忖着这个事,一时忘了身旁还在生气的上官宇。 “沈忻月!”</p> 第110章 一番争吵 “沈忻月!” 见她已然出神,神思不知道飘到了何处去,上官宇放下胸前的双手,握成拳头,怒气冲冲朝着她大吼。 沈忻月被他一吼吓地浑身一抖。 她拍着心口:“哎呀!你吼什么吼啊,吓死我了。” 上官宇倾身看她的脸,咬牙低声:“你不准备解释解释?要抛弃本王,做东真王妃?” 沈忻月梗着脖子,抬着脸正对他:“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应该知道我的缘由,你何必明知故问?” “缘由?‘想留在东真与骐哥哥天长地久,执手偕老’?”上官宇问道。 沈忻月杏眸大张:“你、你、你怎么去偷听!你难道不担心被他发现?” 上官宇冷着脸,盯着她的眼,不答反问:“在水里玩地挺好啊,湿着身子,没骨头一样依偎在老匹夫身上,怎么,是偏偏瞧不上本王是么?” 沈忻月惊地长大了口。 湿、湿着身子……依、依偎在老匹夫身上…… 他都看到了? 她上前伸手要抓他的手臂,他直起身后退一步。 沈忻月委委屈屈:“你别走呀。我是为了那些大鄢女子才假装的啊,为了嫁给他,我才这样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上官宇正在气头上,他冷眼看她:“舍身饲虎、以身相许,本王王妃可真是大义凌然。” 来自上官宇口中接二连三的冷言冷语彻底激怒了沈忻月。 她冷下脸,反唇相讥:“你要再这样,我就真留在这里。帕骐再怎样,对我也比你强,他能因为娶我遣散所有妾室只要我一个人,不仅如此,他还要赠我两百箱黄金,给我一个全东真最大、最隆重的婚礼。” 上官宇暴怒:“沈忻月!你敢!” 沈忻月抬着下巴毫不畏惧:“我就敢!” 上官宇怒红脸:“我给你的才两百箱黄金么?啊?密室里那么多东西还不够你用?” 沈忻月道:“我本就不是稀罕你的钱财!” 上官宇怒问:“不稀罕我的,你稀罕那老匹夫的?他不就是看中你的美色、馋你身子!” 沈忻月答:“帕骐就是馋我的身子,也是对我好的!” 上官宇怒火中烧:“他对你好?怎么好了?除了钱就是一个婚礼,这就算好?” 沈忻月哼了一声:“为何不算?你可别忘了,就是你瞧不上他现在给我的这些,也是你没有给过的!你当初没去迎我不说,还让我一个人拜的堂。我、我不算你妻子!” 上官宇惊讶:“你说什么!不算我妻子?” 沈忻月挺着脖子:“我们既没有拜过天地,也没有喝完合卺酒,算什么正经夫妻?如今我就是嫁人,也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资格管我。还有、还有……” 沈忻月停了下来,咬唇瞪着上官宇。 不说也罢! 她本是故意气他,没想到讲着讲着还真的一股子委屈涌上来了。 想起过去她的种种经历,心中越来越难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帕骐即使不是个东西,也不像这狗东西,从进门起就跟自己欠他似的。 是他家逼着她嫁,嫁了后他还数次欺负她。 连他身边那两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为了勾引他用情香,一个绵里藏针跑到她眼前刻意暗示他俩情投意合、志趣相投。 若是往后他俩还在他身边,自己还不知道会遭什么样的殃,受这三位什么委屈。 上官宇还不知收敛,见她停下抱怨,冷笑一声:“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一次性讲完,省得你憋屈。” 沈忻月心中有些别扭,她侧身不看上官宇,语气仍旧气呼呼的:“第一日你就赶我下榻。我都睡了,你还不顾我颜面,赶了我几次!从皇宫回来就要跟我和离,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她抬头看他,语气趋于平静和认真:“现在帕骐喜欢我、珍惜我、爱护我,予我千金、予我颜面、予我尊荣。他不像你这般对我,我为何不跟他?我为何不选择对自己好的郎君共度余生?” 上官宇身形一晃,面上血色全无。 他连一个老色鬼都比不上么? 他半晌没有开口。 空气凝住,屋里落针可闻。 噼噼啪啪发泄完情绪的两人,心中砰砰砰了半天,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才得以有了一丝冷静。 上官宇本是见到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惦记,她还去主动勾搭回应,他心有怨气和怒气,这才脑子一热就对她发了火。 哪知和沈忻月一番似真似假的话赶话,到头来尽数变成了沈忻月的控诉抱怨。 他这才仔细想她说的话。 天地确实没拜,合卺酒确实没喝完,确实赶她下榻,说过与她和离…… 该死,她说的竟然句句属实。 啧,自己先前莫不是疯了? 这都给自己造了什么罪孽…… 他嘴唇动了几动,又想到她分明动了“与别人共度余生”的念头,想起她歪歪扭扭趴在别人心口的模样,歉意始终说不出口。 他侧头看沈忻月。 许是因为一阵激烈的言语,她满脸布绯,耳尖通红,连胸口也上下起伏不定。 沈忻月压根不看他。 这番争吵,沈忻月心中冷静下来,有些后悔当初所为。 她不该与上官宇就这么走到亲近的范围内,不该有更亲密的行为。 两人才相处了几个月而已,彼此还很陌生,并非互相了解。 今日,沈忻月并没有完全讲出她心中所想。 从始至终,她当他是唯一的、亲密的、可以依靠半生的家人。 她刻意去了解过他。 都城人们说他是大鄢的守护神,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因为有他,饱受战乱之苦的大鄢才从五年前脱离了痛苦漩涡,人们才有了如今的和平生活。 他保家卫国、心怀天下、拯救苍生,是不可多得的佼佼儿郎。 他是勇敢的、高贵的、使人仰望的。 所以她心甘情愿跟随他、追逐他,盼望他重回巅峰,也努力与他并肩而行。 可他不是。 最初他便是抗拒她的,即使后来不是,他也只是当她是王妃,是他的女人,是他的所有物。 如今两人所有亲密的行为,也是按他的性子来的,亲吻时常给她咬出一口血,床榻间常啃出她一身印子。 ——这都不是问题。 可他若是全然不在乎她的所思所想,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只顾着占有她、控制她,那他,跟那受惑于她的皮相的帕骐又有何区别?</p> 第111章 最快方法 见再如此下去,沈忻月大有赶他回去的可能。 上官宇眉头一皱,清咳一声,打破了使人难堪的寂静。 他往前一步,再次俯身看她,语气变成温柔:“你是为了那些大鄢女子才假装嫁给他?” 沈忻月余光撇见他走来,学着他先前的模样,往后退去。 然后眼也不抬,嘟哝道:“不然呢?帕骐那副心思,我又不眼瞎。你明知故问。” 上官宇伸手握她的手,被她挥手拍掉。 她说:“我有自己的计划,你改变不了。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答应过你救了那些人就回江州,我说到做到,婚礼完我就走。这几日你别来了,现在,你回去吧。” 上官宇心中“咯噔”一声,果不其然,她要赶他走,她是真的在生气。 他连忙往前一步,靠近她,趁她还没来得及后退,捉住她交握在身前的手。 他声音柔和:“小月儿,我们没拜天地是因为我彼时病中不允许,合卺酒虽未喝完可我也是喝了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府衙有案,你不能抵赖。我今日就是见你那样沾在别人身上,心中难受。是我冲动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上官宇一番话完,白脸红到脖子。 如此难堪…… 栽地彻底…… 天知道,活了这二十年,他哪跟人如此低声下气地讲过话! 且,还是对着一个小了自己几岁的小姑娘。 本以为他这样解释一番后,沈忻月会理解他的心意——他是因为在乎她,这才一时昏了头、犯了错。 哪知沈忻月突然抬头看他,眼中满满的决然。 她说:“你若是真当我是你的妻子,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你的猫儿狗儿啊。我们应该是平等的、互相信任的。可是你揣测我,怀疑我,不理解我的动机,只顾着把我这个‘所有物’看住,这是不公平的。” 上官宇都忘了方才道歉道出的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回道:“我没有。” 沈忻月反驳他:“你有!你若是没有,今日来我这里你应该是高高兴兴的,而不是这样满腔怒火。因为我答应嫁给帕骐,可以有八个女子轻松地幸免于难,还能得到一笔不可小觑的钱财,回去与亲人团聚,可以富足地度过余生。可你只看到了我出卖色相这件小事。” 上官宇心中一讶。 沈忻月说的没错。 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局限于她是他的女人这件事情上,并未去深究过她这么做的原因。 且,他不得不承认,比起其他人,他更在乎的是她。 他道:“这不是小事。你是我的王妃,是我的妻子,你不能这样不顾身份、不顾自己,你若是被帕骐……你想过后果吗?” 沈忻月问他:“后面的女子,昨日是九人,今日是八人,你知道吗?死的那个又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显然,上官宇对此一无所知。沈忻月也没指望上官宇回答。 她继续:“我是你的妻子,他们也全都是别人的妻子,并且,大多数女子还是别人的娘亲。就因为你的妻子的命更尊贵,就不管别人的妻子死活了吗?” 上官宇道:“你知道我本意并非如此。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 沈忻月没接他的话,继续说着:“至于你刚说的事情,那些女人全都被帕骐甚至别人染指过,在你心中,他们是不是不配活着,得让他们去自身自灭?” 上官宇摇头:“不是。他们是人,更是大鄢的子民,我只会希望他们好好活着。” 沈忻月说:“既然如此,我嫁给帕骐是最快最有用的解救他们的方法,为何我们要放弃?况且,我还是用的假名字,婚书也只会是假的。但若是你认为我这样做有损你的颜面,你的王妃你的妻子,我可以不当的。” 上官宇握着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前,他不敢承认他内心是略有认为她不顾颜面的,只说:“没有。我只是担心你,你若是有事……” 沈忻月任他牵着手,坚定地说:“且不说我没被老东西怎样,我就是被他强迫了,我也不会后悔。” 上官宇怔怔看着她,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她说什么? 她就是被人强迫了都不后悔? 她救人本是好事,可两人尚未洞房,难道她就去伺候那个老匹夫? 况且,她若是真的失了身…… 沈忻月像是看穿了上官宇的思量,她道:“若是那样,我自然是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你不用为此事烦忧。” 她早就想过了,若是她这次计划失败,**于人,自然不会去给上官宇添堵。 上官宇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即使被他……我也会留在你身边,好好待你。” 他坚信,沈忻月就是被人玷污,他也会接受她,对她好。 可他不免心中打鼓,若是沈忻月**于人,他会待她如初吗? 沈忻月扯了扯唇角。 女子婚内失真,与和离再嫁是完完全全两回事,她哪能不知? 见上官宇眸光微微躲闪,她垂眸说:“你不用勉强。那只是最坏的情况,况且即使没有逃过,你不接受我也无妨,我都会在其他地方好好活着。并且,我余生都会因自己救了八条性命而骄傲。” 上官宇惊住,这小姑娘今日说出的话为何句句骇人听闻。 他不怀疑她的话,正如李安泽判断的那样,离开他,她可以活的好好的。 可是,为何她的第一想法是事后要远离他、舍弃他? 为何她就笃定自己不会不计前嫌? 他问:“为了维护颜面离开我,你当真如此舍得?” 沈忻月答:“不是,我不是为了颜面。是因为,我们并未‘非彼此不可’啊。若是在一起会是互相折磨,为何不远离彼此求得一口喘息?” 沈忻月相信,心高气傲的上官宇即使留着一个**的她不抛弃,也是因为责任。 并非是因为他爱她爱到非她不可,才去接受她的过往、她的不堪、她的全部。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独自一人自由地生活。 上官宇因这句话不禁又思索起来,两人真的没到“非彼此不可”吗?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又问:“帕骐不知你假意嫁他,这件事太冒险,你真的愿意为了救那几个人,最后不惜牺牲自己?” 沈忻月抬眼回他:“都说‘富贵险中求’,命也是如此,好运也是如此。我一个人冒险,比一群人日日冒险强多了。再说,我也不是非要为几个人牺牲啊,我说了这是最快的方法,避免夜长梦多而已。他们脱离苦海后,后面我就可以见机行事、不受掣肘了。” 上官宇默然,他不得不赞同她的话,这是目前最快的方法。 沈忻月继续认真道:“他们是大鄢人,是我们的同胞,更是你的子民。你冒险潜伏在东真本就是为了拯救江州、拯救大鄢,你要救的就是无数个这样的人啊。我若是救了这几个,是不是也算帮了你万分之一?既然我们是夫妻,就没有一个人在前面承担血雨腥风,另一个人躲在后面避之若浼的道理。” 上官宇怔仲一瞬。 他惊讶地问:“你做这些是为了我?”</p> 第112章 高山景行 他惊讶地问:“你做这些是为了我?” 沈忻月点头又摇头,她垂眸,耳尖有些发红。 她低声说:“你是英雄,是大鄢人民心中的神,你是‘高山’,你是‘景行’,可我只是个平凡人,是个小女子啊。我想,若是我也可以与你一般拯救苍生,是不是更配当大鄢的翊王妃,更有底气与你站在一起一些。所以,我、我是为了自己而已……” 上官宇目瞪口呆。 沈忻月在说什么? 她心中,他是“英雄”、是“高山”、是“景行”么?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所以,她、她是仰慕他的是么? 她做这些,说是为了她自己,到头来却是为了有底气与他站在一起。 这明明就比“为了他”更难得啊! 他何德何能! 上官宇激动难安,身躯微颤,在沈忻月看不见的头顶上方咧嘴笑开。 沈忻月说的每一个字都使他欢喜过望。 说不尽的感激、欣喜、满足,全糅合在心中,心神激荡。 最终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紧紧搂住沈忻月扣在怀中,在她的面颊和头顶乌丝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半晌后,他停住激动不已的无意识动作,支起沈忻月的肩膀,噙笑问她:“婚礼当日你有何计划?” 这次换沈忻月怔住。 她抬头看他。 他突然这么问是何意? 刚刚他还在因此事发怒,这是要从中作梗吗? 她虽然因着方才一番话脸红耳赤,但是仍紧紧盯着上官宇的脸,满眼盛着警惕。 却只见上官宇又倾身下来一些,桃花眸弯成一弯明月,里面盛满密密星辰。 他在她唇角一吻,温和道:“不用防着我,你我是夫妻,我只是想配合你。” 沈忻月不知道该不该松掉心中的那口气。 他突然变地能接受她嫁给帕骐这件事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没告诉他计划之事,而是问他:“这几日我会给帕骐送各种礼物,而且帕骐会牵我手,会拥抱我,甚至亲我。你不介意?” 上官宇当然介意!他介意的要命! 可比起沈忻月的安全来,这些又算个什么。 但是亲她…… 他蹙眉说:“牵你抱你可以,亲你不行!” 想到她的唇要被帕骐那老匹夫磨,他就受不了。 舌头……更是不行! 沈忻月只是试探他,见他可以坦然接受她会跟帕骐假意亲近了,终于松了那口气。 她神色变地轻松下来,眉眼一弯:“我不会让他亲的。” 她还嫌弃那帕骐浑身都是臭味呢,哪会让那个臭嘴凑到自己面上。 终于见到沈忻月的笑容,上官宇这才吐出一口气。 他跟着她笑,桃花眸里满眼风流,让人心神荡漾。 沈忻月一时看地呆住。 夜已深,上官宇牵着她就要往床榻走,想与她一起歇息。 可沈忻月突然回神,想起先前自己脑子里过过的事,她固执地站在原地,再次赶人:“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在没有交付心之前,他们不该交付身。 上官宇一惊:“你还在生气呢?我不做别的,真的。只是一起睡觉。” 不说出来还好,一说“做别的”沈忻月就想到了昨夜,再看到自己被他抓着把玩的手指,顿时就满脸通红。 半晌后,她鼓足勇气,抬头认真道:“我觉得我们并不了解彼此……” 上官宇打断她:“嗯?” 沈忻月怯怯地:“不了解彼此,所以,有些事,我们不……唔……唔……放开我……” 上官宇只觉得今夜沈忻月变得太不同,他不得不另眼看她。 她的思虑远远比他认为的更为高远,勇气也更可嘉,就是品德,也是值得他敬仰的。 可“有些事”,作为他的妻子,该做还是得做啊! 比如亲吻拥抱、还有沈忻月说过的“出卖色相这样的小事”。 他没等她絮絮叨叨地再次讲完一通道理,就用嘴堵住了她。 喜欢她的皮相、馋她身子的人,又岂止那帕骐一个? 何况,他上官宇是属狗的…… 床榻间,他没做那一步,却还是将她浑身都碰了一遍,他偏爱的那处自然又肿了一些…… —— 第二日,周恒带着大鄢女子们顺利离开,帕骐专门派了一艘船送行。 为了奖励帕骐的“专一”,沈忻月送他一个锈了鸳鸯的荷包。 针线还是巧锦做的,材料却是二皇子府里顶尖的。故而此次的礼物比上回那个练手的香囊高级了许多。 沈忻月亲自替帕骐系在了鞶带上,又“甜言蜜语”了一番,哄地帕骐连连朗声大笑。 接下来两日相安无事,沈忻月躲在屋内安心“待嫁”,帕骐听了她的话“婚前男女相见不吉利”,便也没来骚扰她。 只是夜间,真正“骚扰”她的那人从未止步,雷打不动亥时来、寅时走。 好在经过吵架那日沈忻月呜呜咽咽一阵哭泣跟威胁,他总算是不将她的唇再咬出血了。 —— 婚礼那日,一早沈忻月便被奴仆们叫起来梳妆打扮。 说来也怪,人生第二次穿上嫁衣,虽然衣裳是东真的制式,明知婚礼也是假的,沈忻月仍然莫名心有激动。 仿佛自己真的要嫁了一般。 帕骐没有骗她,除了给了他能给的最高品级“二皇子侧妃”的名头,还给了她一个全东真最隆重的婚礼。 荣岛整个岛屿都被东真最喜庆、人们最钟爱的颜色——绿色占领。 树上飘着绿绸锦花,地上铺着绿色地衣,连通常婚礼要挂的灯笼,这东真也奇怪地糊成了绿色的…… 虽然这颜色落在大鄢子民沈忻月眼中,与这场婚礼一般,绿地讽刺十足,可也不得不承认,看着那些盛装,与大多数女子一样,她对一个隆重盛大的婚礼仪式是满怀期待的。 这日,沈忻月的头发被高高挽起,头戴一顶垂了一帘珠翠的冠帽。 每挪一步,那珠翠就摇摆一下,然后噼里啪啦打到脸上。 偏巧帕骐为了显示他的新娘珍贵,将那本是珍珠玛瑙的小珠翠通通换成了绿宝石。 宝石坚硬又棱角略锐利,打到面上比圆润的珍珠疼,一次又一次被价值不菲的绿宝石拂面,沈忻月简直又爱又恨。 东真乃岛国,坐船巡游诸岛是婚礼重要一环。</p> 第113章 轻扇掩红妆 帕骐来接她去巡游时,只见她珠翠后的双颊绯红,一身绿色裹身长裙,裹的是婀娜多姿的身子。 雪白的酥|胸因着婚服领口低垂,露出了小半截,引得来接她的队伍里那些男人个个都目不转睛。 沈忻月抬眸就见到帕骐那一身奢华的绿婚服上方,顶的是白绿相间横条纹的帽子,又圆又蓬,差点就笑出声来。 这绿帽子,果真别致! 她抬袖遮脸,将笑意藏在袖子里,朝身侧的巧锦低声道:“给我个扇子。” 帕骐看她看地两眼放光。 见她的婢女递来一个扇子,你轻挥两下就挡住了那诱人的脖颈和锁骨,这才回神,走近去牵他的新娘。 沈忻月伸手任由他牵,刺绣锦扇挡着红唇,与他窃窃私语:“骐哥哥,我有些热,今日可以拿着这个扇子吗?” 帕骐连连点头:“你舒服便好!” 沈忻月手指掐他的手心,娇噌:“骐哥哥你最好了!” 帕骐魂儿飞到天外,被喜娘催了几次,才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晕晕乎乎带领沈忻月坐上那巡游的船。 船游一整日,每岛都要下船接受东真人民的祝福,上船下船,耗费不少体力不说,沈忻月因着好奇,每岛还特意走来走去欣赏一番。 “二皇子侧妃好美啊……” “身子长地真好!” “二殿下有福气。” “以后殿下的孩子肯定是东真最好看的” “……” 各种各样的赞美落在帕骐耳里,他忘了浑身的疲累,只顾着笑地合不拢嘴。 巡视完六岛,最后回到荣岛府里的大宴时,虚胖又中空的帕骐已经气喘吁吁,只差一个榻便能倒下就睡。 可今日他娶得美妾,众宾客来贺,他不得不强撑着精神一一应对。 席间,上座的沈忻月一直紧紧握着她的锦扇。 恰如一个人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别人都在自在地互相攀谈,而她孤零零一个人,只有局促不安。 那小小的锦扇,恰如一根稻草,抓住它,便藏下了她的孤单。 她用锦扇挡面,这个姿势一来可以用宽袖遮住半露的心口,二来可以遮下她半个脸,以此顶住东真人们素来直白的灼灼目光。 下方的宴席上,还有被帕鹜领来参宴的上官宇。 他总是举着酒杯似真似假地撇眼过来,看地沈忻月毛骨悚然。 上官宇想起他脑中与她成婚时不多的记忆。 那日,她也是如此,手中握着合欢纨扇,“轻扇掩红妆”。 他将盖头掀开,先看到了她满怀期待的秋波明眸,替她取下合欢扇后,是沈忻月水红的樱桃小嘴。 那时他只顾着随随便便完成那个仪式而已,压根无心体会美人照面的美妙。 今日一看,那帕骐确是待她极好,难怪她心有委屈。 上官宇心中刚生出愧疚,就被“新婚夫妇”给了一拳暴击—— 帕骐搂着沈忻月纤细的腰肢,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被沈忻月娇滴滴地喊着“夫君”“夫君”扶了下去…… 上官宇垂眸看了一眼酒杯,不知为何,里面盛的酒酸臭无比。 —— 羌笛声声,觥筹交错。 帕骐接受了一圈祝福后回到沈忻月身侧坐下,沈忻月关怀地低声问他:“夫君,要喝碗解酒汤吗?” 帕骐醉眼朦胧,一听娇软的一声“夫君”,再见美人在侧,不顾众人在场,按捺不住就要往她脸上啄。 沈忻月眼疾手快,手里的汤一倾洒,帕骐的衣袍便被泼湿了一大片。 她低低地“哎呀”了一声,顺势问道:“要不我扶夫君先去换身衣裳,你换好,与我休息一会,再回来招呼客人吧?” 帕骐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立刻答应。 他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就要跟她入洞房。 他朝着身侧管家吩咐两句,便站起身跟着沈忻月退了下去。 —— 刚进屋内,禀退众人后,帕骐就火急火燎去扯沈忻月的长裙,无奈她的长裙前后都是密密的系带,牢牢地裹着那躯他向往的身子。 若是平素他一把就能撕开,可今日疲累又醉酒,扯了几次,人却是要往地上栽下去。 沈忻月心中一边庆幸于这东真衣裳的制式,一边得意于自己早有防备,特意让绣娘多缝了些系带,美其名曰“她不习惯这裙子,总怕绷开,得多些系带才敢穿。” 此刻瞧帕骐那有心无力的猴急模样,沈忻月侧身勾起讽刺的嘴角。 她扶着他坐上床榻,递给他一碗旁侧早已经准备好的醒酒汤,柔声细语:“夫君喝晚醒酒汤呀,不然过会那样的话,你都看不清我……只有我一个人有记忆,多委屈啊。” 帕骐早就支不住身子躺在了榻上,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肥胖的身躯扯起来。 闻言,帕骐密密地点头:“喝、喝、喝!今日本王、本王要好好看着忻忻那样……嘿嘿嘿……” 说完就牛饮下那碗汤,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新娘。 露骨的话刀刺一般刺入沈忻月的耳朵,她又臊又恨,满脸通红。 落在帕骐迷醉的眼中又多了几分韵味。 他一把扯住她就往榻上丢去。 沈忻月惊慌地“啊——”一声大叫。 窗牖“咯吱”一声响,慌乱中的沈忻月立刻吼出来声:“殿下!” 上官宇止住往床榻走的脚步。 帕骐通身正无力,沈忻月轻轻一推便把他推到了一边。 她连忙跪起来,挡住帕骐看外面的视线,一边抚摸帕骐的心口,一边又低声安抚道:“夫君,我这衣裳不好脱,我去净房脱了过来。” 说着就抓起帕骐的手,故意放在她裙子从上至下都是的系带上。 帕骐醉着眼,一手扯着她裙子,一手上下乱|摸:“在这里脱……我可以、可以帮你!” 沈忻月再抓他的手,心知他还没闭眼,脑子肯定还有几丝清明,硬碰硬不是最好的方式。 她忍住浑身不适,害羞道:“夫君,人家要去如厕。喝了太多酒,憋得难受啊……过会脏了地方,不是败你兴致么?” 闻言,帕骐停了一瞬动作,然后嘿嘿一笑,让她快去快回。 沈忻月给柱子后的上官宇一记眼刀,用口型做着“走!”,就直直往侧房走去。</p> 第114章 俩幼稚鬼 “快脱快脱,来给我吧!来,这个给你……” 净房内,沈忻月低声催着晚娘更衣。 又低声问透着缝隙看屋内的巧锦:“闭眼睛了吗?” 见巧锦点头,晚娘扭着腰肢往屋内去。 沈忻月拉住她:“晚娘,辛苦你了。” —— 帕骐刚躺下片刻,就有人从他身后抱他的腰,吻他的脖子。 他翻身看来,熟悉的香味,熟悉的锦扇——忙碌的正是他半褪婚服的新娘子“悦忻”。 他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只看了一眼就又闭了眼睛,“忻忻”“忻忻”地叫着,由着已为过人妇的新娘子侍|弄伺候。 屋内燃着香,沈忻月躲在净房内捂着口鼻。 未经人事的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这氛围,与巧锦在里面听了个面红耳赤。 不久后,晚娘回来,与沈忻月再换衣裳。 在晚娘同样的地方,沈忻月让红着脸的巧锦下重口给自己也咬了一口。 “嘶——” 沈忻月揉着自己的胸口,骂道:“那老东西,真是便宜他了!” —— 屋内,帕骐面色潮红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一副餍足的样子。 沈忻月揉乱自己高高的发髻,在远处撇了一眼,见晚娘好心地替她给帕骐穿了裤子,这才放心靠近,伸手推了帕骐两下。 捏着手里的药丸往他鼻尖前用力地晃了晃,嘴里又喊了几句夫君,这才使得帕骐掀开他那沉重的眼皮。 解酒汤里的药、屋内香炉熏的香、她手里醒神的药丸,都是晚娘先前得了吩咐从花楼里带出来的。 见帕骐醒来,沈忻月咬着唇,含羞带怯地问:“夫君,你醒了?” 帕骐扶着头起来,有些后悔:“酒喝地多,不小心睡着了。” 沈忻月假怒:“夫君哪有喝多,你看你……过分!” 手指在那处红印上轻轻点了点,刻意展示给他他的“罪行”。 帕骐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回想起方才二人的孟浪,眼里更是色意骤起。 他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便又要往那处啃去。 沈忻月抬手堵住他的嘴,嘴唇往他耳窝里去,故意呼出一口热气吹地帕骐浑身一抖。 她勾着他:“夫君,你先去招呼客人,我休息会嘛,我好累呀,你这么厉害……,我听说在水里更好玩一些,不如,我先去渡口的船上等你?你招呼好客人后,来船上,我们再共享良宵……” 这番话实在是不堪入耳地紧,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憋着说出这样的话,满脸臊地通红无比。 帕骐闻言只觉得这嫁过人的招数就是不一般,比那些小姑娘懂地多多了。 又见她面色酡红,孟浪里又含着清纯,心间更是奇痒无比。 他利落地从床榻上往下挪:“本王这就去招呼那些客人,忻忻去去去,去等我,结束我便来。” 沈忻月抓住他,眨着长睫:“夫君,你让管家也跟着去吧。” 帕骐不解地看向她。 她脸色一红,解释道:“明后日若是我们想在船上呆着,需得有人伺候我们啊。我过会让侍婢们在船上备些吃食,好不好?我们安心地享受几日再回来。” 帕骐不疑有它,应了沈忻月便急急朝外吩咐了去。 —— 船舱内,守株待兔的沈忻月已经换上平素的衣裳。 她拿着自己的小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嘴里哼着小曲走来走去,一脸得意。 她足底下的舱内正装着帕骐给她的两百箱黄金。 当初周恒带那些女子走地仓促,帕骐送黄金来她院里时他们已经出发,沈忻月本是在愁怎么运走,结果帕骐配合地给了她一个极为盛大的婚礼。 得益于今日整个王府都在忙着她和帕骐的“婚事”,坐船巡游前帕骐带走了府里的大多数侍卫护着安全,二皇子府里只剩下极为少数几位侍卫。 周恒留在府上的“家丁”便分成两批,一批去引得侍卫追出去缠斗,另一批趁机将她的黄金抬出了府门。 待被缠斗的几位脱身离去,追逐的那些侍卫回到二皇子府,门外的大鄢士兵早已经运走了货物。且是用伪装成婚礼巡游队的喜象队伍,正大光明地将套上了绿锦绸的货物搬上了一艘跟着巡游主船的船。 沈忻月的一个侍婢站在船头,大声对着搬东西的人说话:“可别磕着碰着了,这里面也是过会二殿下与侧妃巡游要用的物什。” 反正今日这巡游的声势极大,除了这船,已经搬了几船货物了,倒也无人怀疑。 上官宇推开舱门进来的时候,舱门后的周恒一掌猛然劈下,上官宇折扇一挡,侧身一躲,这才逃过一劫。 两人过了几招后,上官宇讽刺人:“你小子长本事了,连本王也敢劈。” 周恒年长上官宇一岁,“小子”一词一出,周恒怒色骤起。 当初军中他挑衅上官宇挑衅不过时,上官宇就是这样讲。激起他一次次扑上去,又一次次被上官宇踢下阵来。 周恒收了手掌,咬着后槽牙,一句话不说。 片刻后,他旋即神色一松,没骨头似的侧身靠在舱壁上,抱着手臂,撩眼看上官宇。 反正马上是他上官宇求人出去,他一点不怕。 上官宇见他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赖在这里不走,问:“你要不识好歹到何时?出去,本王与王妃有事讲。” 周恒嘴角斜勾,摇摇头,眼中一片戏谑。 有事?不就是想跟人卿卿我我,能有什么事? 见他不动,上官宇很难得的,心里爬上一丝急躁,他问:“你是想让本王踢你出去?” 周恒用手捏捏自己的耳朵,一副吊儿郎当:“殿下,你功夫虽好,恕我直言,这几年可没什么进展啊。你就是要踢我出去,也得好一阵子吧?那帕骐可正在火急火燎来船上见他‘新娘子’的路上,恐怕,等不到你踢我出去人家就来咯!” 上官宇心知时间不多,周恒若再一挡,恐怕真要与沈忻月说不上两句便要分别。 他缓和下了声音:“请出去。” 周恒得寸进尺:“这轻飘飘一句请,本将觉得毫无诚意。” 上官宇抬着下巴瞪他:“你要如何?” 周恒道:“当初救殿下,如今救王妃,再怎么也值得‘谢’这个字。可是本将至今没有听到殿下致谢,我这心中凉啊……” 上官宇历来性格别扭,宁死口中都不会认错,也打死不与人言谢。 更何况上官宇还是王爷,而周恒只是个从二品将军。 周恒料定他做不到致谢,故意拿话刺激他,回敬他口中的“小子”。 果然如他所料,上官宇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看着他的眼神复杂又痛恨,可就是咬牙不开口。 沈忻月见着面前两个八尺男儿斗嘴目瞪口呆。 他们两个人谁也不动,眼神中尽是剑拔弩张。 这俩年龄加起来,比她爹还大,怎么这么幼稚…… 并且,二人果真是像,一个比一个要面子,一个比一个自尊心强…… 她轻轻咳了声,手指摸摸鼻尖,打破僵局道:“要不,我出去迎接迎接帕骐?你们先忙?” 二人这才收了对视的目光,转头看向她。 周恒这才察觉自己为了气上官宇,将沈忻月先前的请求抛之脑后,他红了脸,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p> 第115章 定要平安 上官宇见周恒利落地走出去,不解地看向沈忻月。 沈忻月大方道:“我先前与他讲了,今夜你或许会来,让他别为难你。” 上官宇仍旧抬着下巴:“为难?他敢?” 沈忻月一副看着傻子的模样看向上官宇。 方才不是“为难”又是什么? 周恒分明就已经敢了啊…… 这死鸭子嘴真是硬。 见上官宇打死不会承认刚才被周恒噎住的事实,沈忻月敷衍地挥挥手中的扇子,十分生硬地转移起话题:“你来作甚?” 话一问出,沈忻月就知道自己又失言了。 果不其然,上官宇一个健步就冲到她脸前,捉住她的手臂,挑眉问:“你说我来作甚?” 沈忻月还没回神,就被这狗在唇上咬住碾磨。 他扯开她的衣裳领口,直到抓住那方圆|润,嘴唇才放开她。 他握着它,问:“谁咬的?那老匹夫?” 沈忻月埋头一看,他说的是她照着晚娘那处做出来的。 她羞涩地推他:“说什么呢!怎会是他?是巧锦。” 上官宇纹丝不动,脸色突然难堪:“你……和女人?” 沈忻月抬眼看他,眨了眨眼:“什么?” 上官宇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失声笑了笑。 她都与自己那般了,他怎会那样想她。 他问:“为何让她咬你?” 沈忻月推不动人。 在他怀中无论怎么拧,身子也挣脱不了他的怀抱,也挣脱不了那个手掌,不得不放弃抵抗,放任他在分别前最后一次欺负她。 她红着脸答道:“因为晚娘身上也是在这处。我得让帕骐相信与他那样的是我,所以就做了个一样的印子。” 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惊恐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里有印子的?你又偷听、偷看?我让你走你没走?” 她分明已经给他讲过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让他别过来“洞房”的地方。 他不仅偷偷跑来,在她被帕骐拉到床榻吓地惊慌的时候还突然出现,让他走,他竟然还在那等着看戏! 沈忻月怒从心来,幽怨地瞪着他。 他就是不相信她! 这几日夜里,他嘴里分明答应地好好的,可今日他就原形毕露,来“捉奸”了! 她让他今日别出现,本就是要预防这种情况。 这上官宇的心眼比针小,凡是她在帕骐眼前做点什么不规矩的事,事后他必然要让她解释地一清二楚才肯罢休。 她讨厌这样——整日围绕着一个做戏的事情跟他浪费口舌。 上官宇的偷窥行径被猜出,撇脸尴尬地咳了一声。 突又想起沈忻月在帕骐面前手指点着这里的情景,他失去理智和逻辑,明知故问地讲:“他看到这里了?” 他这句话是责问不是疑问。 沈忻月这么私隐的地方,他一想到被那帕骐眼睛见到过,就恨不得将那双眼珠子挖下来抛进这大海中喂鱼。 沈忻月自知他对此事心有芥蒂,短暂地忘了愤怒,转而认真向他解释:“我也没预料到晚娘身上是这里啊,这不是依葫芦画瓢嘛。我也是为了让他相信,要不然谁想在这里遭受结结实实一口,其实好疼啊……” 沈忻月说着话,似乎那处又更疼了些,她下意识就伸手想去揉它一揉,缓解一下。 可抬手就发现,上官宇从始至终就没有放开她。 她羞地满脸通红,脸埋进上官宇怀里,闷闷道:“你能不能放手……” 上官宇心中本是郁积,被她突然紧贴,现下却只剩下通身的惬意。 他帮她揉了几下,朝着她通红的耳垂吐气如兰:“你怎知晓水里好玩些?宫里嬷嬷讲的么?嗯?” 沈忻月脑子中“嗡”地一声。 宫里嬷嬷? 成亲前来指导她洞房的嬷嬷? 他、他怎知道这些? 这两日要不是她的小日子来了,他恐怕早就要与她洞房…… 她将脸埋地更深,又臊又气:“你别说了!嬷嬷们怎会说这些……是晚娘让我这么说的。她说这样讲,帕骐肯定会答应到船上。” 上官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神忽明忽暗,似在想着什么事情。 他从怀中捞起满脸通红的沈忻月,强迫她抬起下巴,接受他灼热的吻。 沈忻月微微回应他。 想到此时一别,不知要分别到何时,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能无恙而归,她心中生起来哽咽,泪水便从眼角溢出。 直到泪滑到上官宇放在她面颊上的大拇指,上官宇有所察觉,二人才停止了唇齿相依。 上官宇心疼地问:“怎地又哭了?” 沈忻月泪眼朦胧看着人:“我担心你。你一定要毫发无损地归来!我保证在客栈一步不出,你不用担心我跟别人跑。我等你一起回家。” 上官宇粗粝的手指抹她的泪,心里一惊。 这么多年,他出发打仗,他们祝他凯旋、祝他旗开得胜,却从未有人说等他回家。 是了,如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了。 再也不是那个永远无畏地冲在前面、不顾一切的毛小子了。 再也不仅仅是那个父皇、文武百官、百姓们均满怀期待的一军将领了。 他有沈忻月,有妻子了,有人盼他回家了。 上官宇心花怒放,手指在沈忻月的眉眼上不住摩挲。 真美,真好。 他点点头,低声认真道:“我一定平安归来。我若大胜回来,你给我生儿育女如何?” 沈忻月含泪带羞地笑:“好。” 她本就不抗拒他,若不是东真这一遭事情,当初在客栈她就交代给他了。 那日一番争吵,她脑子里是想过彼此没至浓情蜜意。可事后一想,她本就是他的妻,这种事情又哪能避免呢。 她不是别扭的人,既然上官宇在乎她,两人好好相与,携手共进才是夫妻应处之道。 上官宇看她娇颜展笑,心荡神摇。 正要又吻下去,周恒冷不丁敲了一下舱门,没等二人分开便闪身进来,躲在了门口。 无声做着口型:“来了!” 上官宇这才收回他的手,速速地将沈忻月的衣领合上,匆匆在她唇上一咬:“我走了,小月儿,等我。”一跃便由窗口消失地无踪无影。 沈忻月没顾他又咬她这件事,跟过去想寻他,窗外毫无他的身影,只有海水在反复地拍打船底。 她眼神怅然地看了一下没有月亮的星空,在心中默念:“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p> 第116章 海上之战 帕骐的肥脸带着满满地期待,一边脱着一身绿衣,一边脚步虚浮地奔进船舱。 火急火燎,猴急无比。 他万万料想不到,迎接他的不是他的新婚小娇妻与他“共度良宵”,而是一记实实在在的重掌。 周恒将未使在上官宇身上的力气,全数劈到了毫无缚鸡之力的帕骐身上。 帕骐都来不及“啊”一声,便被周恒拖肥猪一般,从另一个门拖了出去。 沈忻月看到帕骐衣裳半开,再一次露出肚子上一摊实实在在白花花的肥肉,心中啧啧几声,嫌弃地撇过了头。 还是上官宇的腰好看…… 帕骐的管家遭受的待遇要好一些。 上船没多久,在沈忻月的要求下,他遣送了多余的人员下船,就被晚娘扭着腰肢引入一个船舱,好事没得到,却得到了“蒙汗药”药晕的最佳待遇。 清点好所有大鄢人员的人数,东真二殿下的大船便起了锚,正大光明地往大鄢方向开去。 —— 第二日午时,一行人平安到达江州。 江州老州牧已故,新州牧是安德侯府姜世子,姜丽妍的嫡亲哥哥。 沈忻月身份高贵,本是可以和周恒一同住进州牧府安置,却还是顾及到身份暴露带给上官宇那方的影响,仍旧在华惜客栈安置下来。 下船后,沈忻月再未见过帕骐。 既然周恒的手下会好好“照顾”,沈忻月也不愿在他身上花什么心思,只一心担忧那两百箱黄金的去处。 周恒只带了一百人来此处,第一次便已经派了一些替她运回黄金。 战事将近,沈忻月不愿余下人员再被挪作私用,便婉拒了周恒再安排运一次的提议。 她不禁思考起来,若是上官宇有这批钱财又运不走,他会放在什么样的地方? 思来想去,她最终在“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直觉下,将金子留在了客栈。 —— 三日后,帕骐只带着管家和侧妃远行却迟迟未归,东真皇室终于意识到二皇子府上的异常。 最先生出怀疑的是帕鹜。 他的二哥素来好色,为了娶个女人遣散一众小妾,他还能理解为那侧妃国色天香。可也没有一并于新婚当日出门便毫无音讯的道理。 以往帕骐出门首先会派人与他知会,尤其是去大鄢那边。帕骐会从真三商行里取了钱财,得了他的嘱咐,才会动身启程。 这一连三日未归,码头的侍卫又说他们是去海上玩乐而已,无风无浪,没有事故的可能。今日属下来报,帕骐的船使往了大鄢方向。 他陡然心生不详。 江州老州牧已故,他们的联系已经中断,新州牧将将上任,他们这方还没有挖出破绽,更别说去实施计划进行勾连。 他分明提醒过帕骐,这次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轻易进入大鄢,需得先留在东真等待时机。 如今,他却跟着那位大鄢侧妃不声不响出发了…… 加上,他的新幕僚王曦行为有异,自从那侧妃来了后每晚都不在自己寝殿歇息,跑去二皇子府上浪荡。 不对,哪里有些不对…… 还没等帕鹜想出个所以然,探子来报,大鄢士兵在海上发动了进攻! 帕鹜立刻抛开杂念整军出发,迎战大鄢。 —— 大鄢和东真之战来地不突然,打地不激烈,结束地十分迅速。 诚如王曦先前预言,大鄢派的领军将领是尹世宏。 令帕鹜惊喜的是,连尹世宏作战的方式那王曦也尽数猜对——几十船出海正面对决,几船左右夹击,几船直去火隆岛和火隆岛东侧阻断东真的退路…… 此外,帕鹜自己的判断也非常精准——大鄢多年以陆地为居,朝廷重臣全数在大鄢中部,这些年,大鄢东部与南部区域的兵力早已经被朝廷薄待,装备也是最低等级。此次出战的兵船劣等至极,一看就是毫无保养与准备的破船。 大鄢兵力远远不够,战船破败不堪。 而东真之军历来就是海上之狮,他们常年操练,加上近几年来,真三商队倒买倒卖,从大鄢搜刮到无数财富,这些财富又帮助东真源源不断地从外邦引入了先进火炮等兵器。 对等悬殊的情况下,四月的海上之战,只打了短短十几日便作罢。 毫无意外,是以大鄢惨败、船沉兵没为最终结局。 大鄢朝堂上,先前那一批对海战不抱胜算主张出钱去议和的官员跟扬眉吐气似的,神情暗藏得意、目光复杂地看着历安帝。 据说,历安帝当日便被气到急火攻心,病了整整三日未起。 第四日,历安帝的近侍传出旨意,朝廷欲派使节去东海议和。 议和之事,是一件十分难办之事——办好了是一件莫大功劳,办差了便成了大鄢的千古罪人。 又过了一日,历安帝带病上了个早朝。 朝堂上,众人再次推脱不已。 历来议和不派武臣出使,只可派文臣,但上至赵太傅那样的权臣,下至芝麻小官的文臣,却没几个敢做这个出头鸟。 唯有兵部主事顾以润挺身而出,他不仅知道前后起因、还全程参与了此事。 可他的六品官阶实在太小,即使他愿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使节,那些冷眼旁观的缩头乌龟们也不乐意。 他们毫不避讳地说他“年纪轻”“资历浅”,说“他出使的话对方要看轻大鄢”。 历安帝按他们“年纪合适”“资历高”的要求,点名了几个臣子,却都被委婉拒绝。 历安帝发了一通怒,再次当场气病,下了朝便一病不起。 第六日,历安帝的近侍苏公公再次传旨,此次使节为三皇子上官林,副使为兵部主事顾以润。 三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顾以润哪怕此次勉强算被委以重任,到时候天大的功劳想必也是三皇子的,也与他姓顾的无关了。 众臣这才心中平复了一些,虚伪地连连赞成。 他们再也不在乎这小小顾主事在朝堂上敢大言不惭来挑重担了,也不再明里暗里讽刺他作为翊王妃亲眷靠翊王的裙带关系入朝了。 众臣拉帮结派的心思落在历安帝眼里,他是真被气紧了。 若是臣工是真心为这大鄢好,担了这出使之事,那他历安帝必然将委以重任。 那些花花肠子们定然不知,这事虽然有些风险,却真的是天大的好事,成了后是天大的功劳啊…… 他信他的儿子上官宇。 此刻,面对战事、议和之事上皆是推推诿诿的朝臣,他比任何时刻都要信他。</p> 第117章 战后和谈 周恒将海上之战大鄢战败的消息传给沈忻月时,沈忻月从客栈的凳子上刷一声便站起来。 紧张地问:“还有人知晓王爷在东真皇室里潜伏之事吗?这次怎会败了呢?他不是已经去刻意搅局了吗?那他现下该如何是好?” 她先前就在担忧,若是大鄢战败,而众人知晓上官宇一直潜伏在东真,会不会将他作为通敌王爷对待。 若是被人揭发,别说皇室容不下他,就是大鄢百姓的唾弃便足够使他再“死”一次。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命,如今达到大半康复的样子…… 周恒抱臂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呵呵低笑了一声。 这一笑落在焦急不已的沈忻月耳朵里,立刻激起她的不满,她发火道:“你幼不幼稚?上官宇都要被万人唾弃了,你还幸灾乐祸!算我看错你了,哼!” 周恒无辜被骂,脸上却没有半点怒气。 他慵懒地回道:“王妃啊,首先你没有看错我,你眼光好得很。其次,我可没有幸灾乐祸,你家这位殿下怎会被万人唾弃?想当初,那仗他输成那样,至今在大鄢人民心中还是神呢,哪会那么容易跌下神坛。” 沈忻月不管周恒那避重就轻的轻松样,反驳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那仗他是被陷害才败的,这次他是主动去的东真。这不一样!” 周恒惊讶地看着她:“谁告诉你他当初是被陷害的?” 沈忻月道:“没人这么明里讲,他们不敢这么说,陛下……不说了。反正我知道上官宇的个性,他就是被陷害才吃了败仗,自己将自己搞成了那副鬼样子。” 周恒摇头:“真正相信他能力的人可不多。” 沈忻月再怒:“你别说这些过去的事,说现在!现在怎么办?你能不能悄悄去东真接他回来?” 周恒讽刺道:“他哪用我去接,他现在可是东真那边的‘功臣’王曦啊。” 沈忻月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尽说风凉话!他若是真的王曦还需要你去?他能一辈子当王曦留在东真?” 周恒故意唱反调:“有何不可?他在那里完全可以逍遥自在,帕鹜会赏他金银财宝和无数美人,到时候他纸醉金迷、左拥右……” 沈忻月被气地咬着唇,恨恨甩了周恒一个刀眼,周恒那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放荡之言才戛然而止。 周恒脑子中一瞬惊慌。 他这是怎么了?又开始有意无意揶揄翊王了。 怎么总是做不到不在乎他…… 疯了不成? 周恒苦涩地摇摇头,正色道:“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太多,总之,他不会被万人唾弃,若是顺利的话,整个江州乃至大鄢都会更加崇敬他。” 周恒说完就甩着步子迈出了屋,留给沈忻月一个一派轻松的背影。 沈忻月蹙眉细细思索周恒方才那番话,半晌后才觉有些领悟。 莫非,他们两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 —— 战事结束后第七日,一大早,历安帝带病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将使团送至都城城门外。 历安帝亲手郑重其事地将节钺递到上官林手中。 上官林接过,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历安帝朝上官林欣慰地点头:“寡人信你。” 这三儿子并不知他已经同上官宇和周恒事先有计,仍然还敢来他床榻前求出使,定然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担这万难之事。 三儿子素来喜爱舞文弄墨、逍遥自在,手无实权,在朝政中没有势力。 若是此次大鄢拼赢了,回头定要给他一番赏赐。 浩浩荡荡的使节队伍迎着朝阳出发。 历安帝回身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送行的文武百官,又朝围观的人们爽朗一笑。 百姓们不解,这是多年来大鄢第一次吃了败仗,且据说输地十分惨烈,为何皇帝陛下却还笑的出来? 百官们也不解,刚送走使节而已,陛下怎是一副欣慰不已又胜券在握的神色? 众人疑惑地看着历安帝大步回宫,仿佛刚才那个病恹恹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直到十几日后,一则不可思议的好消息传遍整个大鄢南北,众人才恍然大悟。 —— 两邦仪和定在五月初十,火隆岛上。 这日帕鹜神清气爽地带着王曦登上了火隆岛。 自从打了胜仗,本就偏爱他的东真皇帝将兵权全权交与了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真太子本就怯懦不堪,如今三皇子得了兵权,往后,这东真的天下具体是谁管,实在一目了然。 帕鹜得意洋洋,帕骐消失之事在他这处并未产生多大影响。 毕竟,从一开始,与其说他们是两兄弟,不如说他们是合作伙伴而已。 不!势均力敌才算得上伙伴,而能力不均等的二人,只能是一个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帕骐本就是帕鹜的一个棋子,如今眼看着大鄢就要向东真之地源源不断地输入财物,谁还有精力去管那颗没有用的棋子是死是活? 仪和之事谈的并不顺利,东真的三皇子要大鄢奉上“火隆岛”,而大鄢的三殿下誓死不从。 双方使者唇枪舌战轮番上演,直到第三日,大鄢使团才认命般签了割让协议。 帕鹜一行走出仪和大厅,心情愉悦无比。 上官林看了一眼议事厅外那熟悉的背影,与顾以润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这五弟,竟然设计了这一出戏! 离开火隆岛时,大鄢使团一行人回望了一眼这大鄢东海最大的岛屿,恋恋不舍,垂头丧气。 这丧气却没有丧多久—— 第二日,到了江州的大鄢使团接到一则消息:那东真使团在回程途中遭遇了海盗袭击,一行人全数丧身海里,仪和书下落不明,恐怕永远无法寻回。 第三日,又有消息传出。 翊王殿下和翊王妃在江州微服游玩,独自出门的王妃却当街遭到一人大胆调戏。 翊王殿下气愤填膺,捉了色胆包天之人,一查,原是东真二皇子私自潜入大鄢,且带了不少士兵,欲对大鄢图谋不轨。 第四日,东真三皇子帕鹜的尸身找到。 第五日,东真皇帝遭人暗杀,生命垂危。 第六日,大鄢愿意以德报怨,将东真二皇子交回东真,以修两国秦晋之好。 形势发生了惊天大逆转。</p> 第118章 雨过天晴 势单力薄的东真监国太子审时度势,愿意接受大鄢朝廷好意,签订协议,双方停战且开放互市。 以大鄢的火隆岛为双方唯一互市地点,且受大鄢朝廷管理。 所有大鄢境内逗留的东真人三日内需得全数离开,否则,大鄢有权对其全权处理。 先前横行在江州之地为非作恶的东真人,没了背后撑腰之力,一时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们本以为东真战胜,好日子会更长,未料到却是如此反转的结局。 那些横行霸道得到的钱财,通通又被江州的百姓们气愤地全数抢了回去。到后来,没人再顾着拿什么财物,能活着回去东真便是最大的幸运。 又过了几日,有消息从花楼传出,擒拿东真二皇子的不是翊王,而是使了计谋的翊王妃。 又有消息称,刺杀帕鹜一计,原就是翊王殿下故意为之。 此一计不仅可以换来大鄢日后多年的和平,也使得东真即将继位的新国君往后能稳坐大位。 一举两得,实是高明。 这一下,翊王夫妇的英勇事迹顿时传开。 人们最擅长之事便是添油加醋,许多从未发生的故事被传地有鼻子有眼。一时间,上官宇和沈忻月被传成神一般的存在,好不夸张! 东真人全部撤离江州后,江州终于又恢复到几年前的宁静,雨过天晴,百姓其乐融融。 百姓对翊王夫妇感恩戴德,自发到江州州牧府夹道欢送。 结果,人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别说翊王夫妇先前从未住在州牧府过,即使住在此处他们也见不着——二人早几日便已经启程回了都城。 —— 沈忻月对这些一概不知。 只知道那疯子上官宇不顾性命与帕鹜在海上缠斗,受了重伤,还在水中泡了半日。 和谈第二日入夜,周恒和手下拖着重伤不醒的上官宇回客栈房间时,沈忻月吓到半死。 她哆哆嗦嗦走过去,看榻上的他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只剩气若游丝。 沈忻月不敢出声哭。她捂住嘴,泪汹涌而出,又被她狠命止住。 还有大夫和一众人在呢…… 等大夫上了药,众人退出房内,她吸着鼻子,一边给他擦干头发、换衣裳、清血渍,一边朝他咬牙切齿质问:“上官宇!你不说平安归来吗?你为何失言了?我以后再也不信了你!” 上官宇没有一丝回应。 沈忻月忍着要奔溃的情绪,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她在江州的新鲜事,他还是不应。 想起大夫说的“就看今夜殿下能不能熬过去”,沈忻月就浑身发抖。 若是熬不过去呢? 她害怕地不停说着话,仿佛再不说,这躺着的人便永远听不到似的。 可是,这下,她都等到快天亮了,嗓子讲到干哑,他居然还不睁眼…… 沈忻月生气了,她就不让他安生。 她又说:“天都亮了,你怎么还不醒?你信不信,我这就出门去站在大街上,等个翩翩郎君?” “你不醒,我出门了哦。” “我过会穿上次你与我去成衣铺买的衣裳,我要穿那套你不让我穿的。” “外面太热了,我今日也不戴帷帽了。” “对了,晚娘说今日要回趟花楼替她的姐妹赎身。你知道晚娘吧?那个花楼的姐姐啊。你不醒的话,我等会陪她去花……” “你、敢!” 上官宇虚弱不堪的声音打断了沈忻月的“畅想”。 她欣喜若狂:“你醒了!” 上官宇半张着眼,只微微点了一次下巴,没有力气再讲半个字。 沈忻月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终于没再发热。 她拉住他的手:“你终于不会死了……呜呜呜……” 她忍了一晚上的泪水彻底决堤,将上官宇的心湖淹没地满满当当。 —— 上官宇只记得他泡在水中垂死挣扎。 他水性比帕鹜差太多,入水后,在结束对方性命之前,被对方狠命砍了几刀。 他努力爬上一方浮木,将受伤流血之处脱离海水,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火隆岛和谈之后,周恒的船始终跟着帕鹜一行的船,但为了避免发现又不敢跟地太近。待他发觉异常追上前时,上官宇早已手刃帕鹜等人,人也已经被烈日晒地虚弱不堪。 上官宇觉得自己身处混沌里,眼前始终黑暗一片。 眼睛里没有任何画面,脑子里迷迷糊糊,耳朵里却是沈忻月在唠唠叨叨讲个没完。 每当他要彻底睡去,那声音就一阵一阵地响起,内容十分不清晰。 他努力挣扎着想听清楚,挣扎了好长好长时间。 好不容易,她的话越来越清晰,却是“等翩翩郎君”“穿那衣裳”“不带帷帽”“去花楼”! 简直是反了天了! 他本是没甚力气,气的都用尽全力吼出了声:“你敢!” 本以为沈忻月又要梗着她的脖子回他她就敢,谁知她欣喜万分地问他“你醒了?”。 他这才撩开重达千斤的眼皮。 他看着趴在他面上的她,眼下泛起乌青,眼珠跟兔子般一样红,他那满腔怒火一下就被浇灭干净。 这是又哭了? —— 上官宇在客栈养了三日,即和谈后的第五日,才能勉强坐起身。 沈忻月从外回来时,客栈门庭若市,大大小小的官员挤在她那间房外的走廊上,将她的路堵地水泄不通。 众人一看如此一位婀娜多姿、通身无比高贵之人自由出入这客栈,立刻意识到她是谁,让开路,齐刷刷地喊:“请翊王妃安!” 沈忻月朝他们敷衍地点头,逃也似的推门进屋,关门时口中喃喃:“人也太多了……好臭……” 谁知进屋后,她取下帷帽转头一看,屋内人密密麻麻! 又是一阵请安声响起…… 她嗯了声,尴尬地摸摸鼻尖,也不知道她刚说“好臭”这些人听到没有。 她扫了一眼,黑压压一堆人头,她认识的却只有上官林、秦意和余虎。 她叫了声“三哥”,便问秦意和余虎:“你们回来了啊?没受伤吧?” 两人忙应是。 她听上官宇讲过,和谈那日帕鹜只带了上官宇一个人,二人被留在荣岛。不过也得了新的任务——刺杀东真皇帝。 今日二人平安归来,想必计划已然成功。难怪这些外人都进来了,毕竟再也不用伪装了。 上官宇散着发,坐在床榻边,见沈忻月进门,神色缓和了几分,脸上难得有丝微笑。 他问道:“买到了?过来罢。”</p> 第119章 你让我躺 沈忻月心里撇了撇嘴,依言走过去。 上官宇都伤成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竟然还念着当初他带去东真的折扇落了海,非要她去再买两把白扇回来题字。 可他的那些字龙飞凤舞地,实在太占地方了些! 上次她买的那白扇本要请人在扇面上作画,被他那斗大的字一写,哪还有空间留给作画的。 就今日他还兴妖作怪,特意让她去亲自再挑选,说那些婢女挑出来的他不放心。 分明都是一个铺子上的,她还能挑出什么花来? 可念在上官宇成日躺在榻上,病恹恹的,又一副实在无趣的模样,她也没有再开口气他,依言出门买折扇,以便供他消遣。 不过,也顺带背着上官宇去给周恒送了个行。 “呐,买到了。” 沈忻月将折扇递过去,呼出一口热气。 五月中旬,正值夏季,江州炎热,她带着帷帽,风吹不到面上,小脸已经被热气捂红。 上官宇接过折扇,抬眼见她双颊透着红晕,鼻尖和额上渗出细汗,抬着白色中衣的袖子就往她鼻尖抹汗。 他一向动作迅捷,沈忻月将将递出折扇,不料下一瞬间鼻尖就被上官宇的袖子贴上。 她惊慌地张大双眼看着上官宇。 他是如何做到众人面前举止亲密,却能绷着脸,一派平静? 沈忻月微微偏头,躲过上官宇抹了鼻尖还要抹她额头的袖子,低声提醒:“别闹!人这么多。” 上官宇扫了眼众人,不悦道:“各位无事的话便退下吧,本王还需修养。” 大大小小的官员得令连忙鱼贯而出。 上官林又多嘱咐了几句上官宇当心身子,不要急着回去,回都城后请二位到府上见见三嫂,晨儿想他之类,被上官宇顶了句“婆婆妈妈”,才讪讪出去。 众人退出后,只有一位身穿官服的年轻官员留下,他上前朝二人拱手。 沈忻月正在思忖,这人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便听他道:“殿下,臣斗胆,还请殿下多予小妹照拂。她历来温和恭顺,若是伺候殿下有不足之处,还请殿下莫怪。” 上官宇抬眉看了看下方拱手弯腰之人,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正要转头继续给沈忻月擦额头上的汗,又听见下方那人讲:“王妃有所不知,舍妹先前与臣的家书中曾讲,她在王府得王妃情同姐妹的关照,实在感激不尽。” 沈忻月本是在思考此人为何人,听得此人说“小妹伺候殿下”,便猜到是姜丽妍的兄长。 此刻再闻他说自己关照姜丽妍,心中一丝异样爬起。 统共有相处三次吗?自己怎么关照她了? 她勾唇一笑,回姜世子:“是吗?” 姜世子本是见完礼已经直起身子欲退下,此刻听得沈忻月出乎意料的回答,心中一噎。 通常听得夸奖,对方会客气地道个“过奖了”“本是一家人”之类的,这翊王妃竟然不相信似的反问了一句。 抬眼一望,翊王妃眉眼笑着,眼中不含杂念,仿佛真心在询问一样。 他怕自己多虑,忙回:“是的。” 沈忻月想起自己出发前被上官宇那一身味道惹到,打喷嚏打成狗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突然问道:“不知姜公子平素是否爱用香?” 她还不清楚这人在朝堂的职务,再说他说的是私事,称他公子不会错。 姜世子再抬眸,诧异地看着沈忻月。 他摇头道:“不喜。” 沈忻月点头:“是妾身冒失了,问了不该问的,姜公子莫怪。” 姜世子本想再往来几句,摸清楚沈忻月的言下之意,却不料看到了上官宇眼中一丝不耐,他看向自己的神色多了几分厉色,姜世子这才识趣地告辞。 —— 姜世子走后,上官宇问道:“你问他是否爱用香是为何?” 他拉了一把沈忻月,迫使她往前弓着身子,以方便他抬手擦她的细汗。 沈忻月一个踉跄,生怕碰到他心口和手臂的伤口,惊慌地支到上官宇的肩膀上。 她没回他的话,反而紧张道:“你别拉我啊,等会伤口开了。你躺着吧,大夫不是说你得多躺吗?你怎起来了?” 这个姿势实在太亲密,沈忻月说完话不由自主要直起身子。 上官宇意识到她要避开他,一把扯住人往身前一带,两人顺势一起躺在了床榻上。 “啊——” 沈忻月一声惊呼。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瞬间趴在上官宇胸口上,整个人的重量在这一刻都压到上官宇身上。 她又气又担忧:“你的伤口!上官宇,你是不想活了吗?” 上官宇言简意赅地狡辩道:“你方才让我躺。” 沈忻月经不起上官宇顶撞,怒气冲冲地:“你知道我是何意!” 上官宇神色不变:“莫非我听错了?你让我躺,我便躺了啊。” 沈忻月气地憋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应。 这人真是不要脸,是让他躺下,可哪有这样直愣愣咚地一声仰面而倒的? 况且,还拉着自己一起。 现在自己手脚都被他桎梏住,像个枕头一样被他抱在怀中,他偏还做着一副无辜的模样。 分明就是故意戏弄自己! 上官宇看着自己怀中的人抬着头,气地吹鼻子,还瞪着亮闪闪的水眸,华而不实地一股子怒气,当真好玩极了。 沈忻月一气,他就想笑。 他想笑,便真的笑了。 “呵”一声笑从上官宇口中传出,沈忻月的恼怒达到了顶峰。 她手脚动不了,身子拧不动,于是朝着上官宇离她最近的地方,张嘴就猛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下,两个人顿时都僵住了身子。 沈忻月意识到自己的唇正贴着有些刺嘴的胡茬,瞬间便红透了脸颊。 自己这又、又、又在做什么! 她的眼睛再也不敢瞪着人,只敢龟缩起脖子,将自己滚烫的脸死死埋入了上官宇的怀中。 她这一埋,便听到了如雷贯耳的心跳,有她的,也有上官宇的。 沈忻月就这样整个身子都贴在自己身上,上官宇更是紧紧地绷直了腰背。 咳,这是第一次,她在上方,贴地如此紧…… 这身子软地,跟没有一根骨头似的。 两人密密贴着,心跳猛烈着,脑子都有些混沌。 空气再次燥热起来,仿佛能将人烤融化。</p> 第120章 牵连甚深 “小月儿……” 上官宇暗哑着嗓子。 沈忻月闻声一个激灵。 那晚他也是这样叫她…… 她急急忙忙,慌慌张张:“我、我……你放开我!我还要去找我表哥。” 下巴上因沈忻月留下的唾液泛起来一丝凉意,上官宇在她头顶一声轻笑。 然后就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一左一右,一右一左。 他忽略她那欲盖弥彰的托词,不怀好意地问:“你属狗么?你咬我作甚?” 沈忻月不抬头,声音闷闷地:“你才属狗!” 上官宇从她背上抬起一手,捂住她的后脑勺,继而轻轻往侧面一翻,两人便面对面侧躺在了床榻上。 他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神情灼灼:“狗夫狗妻也不错。何时给我生个狗崽子?” 沈忻月本是在庆幸两人调整了方才的姿势,这样她就不至于压着他的伤口。 可,下一刻,就从上官宇口中听到这天惊石破的话语。 沈忻月没有反应过来,上官宇其实是在暗示她某些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那话的字面意思上。 这是上官宇一个王爷该说的话吗?他们不是龙子凤孙吗? 哪怕是民间,除了骂人,也不会有人说自己的孩子是狗啊。 她怔怔地蹙眉看着他问:“狗崽子?” 上官宇心知,她这奇怪的脑子,想的事情和自己的不太一样。 他也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以往我打仗时去过一个小地方,那里的人都说小孩子取贱名好生养,男孩叫‘狗崽’‘狗儿’,女孩叫‘猪儿’的挺多的。” 沈忻月摇头:“好难听。不要。” 上官宇顺势问她:“那你想要叫什么?你说几个好听些的名字看看。” 沈忻月垂着眼睫,正要按着上官宇的问话真去思考孩子叫什么,突地一个醒神。 二人这是在讨论什么! 她羞地连耳朵都红透,糊涂着脑子,伸手就推了上官宇一把,起身就要跑。 “啊——”上官宇一声哀嚎。 沈忻月顿住身子,没敢下榻,立刻问他:“你伤口没事吧?我忘了你受伤了。你给我看看!” 她将他推平仰躺,急着去解他的衣带,掀开他的中衣检查伤口。 若是给他推出血,那可不得了,需得立刻叫大夫过来包扎换药。 上官宇任由她检查,感受着她手指颤抖着这里碰碰,那里碰碰。 他一个得逞的笑暗自挂在嘴边,沈忻月是推了他,可并没有推在有伤口的地方。 她历来最是紧张他的身体,这一嚎叫,立刻就看到她那好看的眉心皱成了川字。 沈忻月在上官宇身前上下看了一番,最终松口气:“还好,还好,幸亏没出血。” 上官宇深吸一口气,撒谎道:“痛。” 沈忻月坐在他身侧,垂着目帮他重新系上衣裳的系带,面露愧疚:“我不是故意的呀。” 上官宇抓着这一丝愧疚,强迫她俯身亲吻他,抵偿她的“罪行”。 沈忻月咬牙切齿地满足他,心里全当自己是在被猪啃。 直到上官宇满足,沈忻月才红着嘴唇得以解脱。 上官宇看她从面前离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了口气:“你早晚会要我的命。” 沈忻月不解地看向躺着的人,她问:“我又不会功夫,我又打不过你,怎么会要你的命?我刚刚也没有使多少力气伤你。” 上官宇侧身过来,看着她一脸茫然和乖巧,眸色一深,将她一把拉躺在身侧,翻身再次吻住,手放在那里肆虐,一气呵成。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 午后,沈忻月去大鄢使团下榻的官驿寻顾以润。 终于不用隐藏身份,今日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昂首挺胸地出客栈门。 上官宇不放心,派了一队侍卫护送。沈忻月刚开口拒绝,便被“不带就别去”噎住了嘴。 东海之战结束,萧条晦暗的江州恢复了些许生机。 沈忻月趴在马车窗口上打量街上的人。 先前人们那沉重的脚步已然轻快了不少,可流浪的人们却还是拥拥挤挤地等着好心人赏赐。 得了吃食的一个孩童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半个地瓜。她想起那一次离家出走的晚餐也是如此,一个地瓜而已,那时她仍旧吃出了山珍海味。 人饿到极致的时候,万般吃食皆是美味。 顾以润站在官驿门口笑眯眯地等着沈忻月下马车。 见沈忻月马车已到,他快步走上前来,温声招呼还没出现的她:“表妹,下车时当心些。” 只要不是正式场合有外人在,两人还是以表哥表妹相称。 沈忻月从车内窜出头,问:“表哥,要不要去酒楼?晚娘说江州有家酒楼的海鲜做的最美味,我先前一直没出门去吃。” 顾以润微一思索,便道:“我去取个东西再随你出门。” 江边城外酒楼的厢房中,顾以润往沈忻月身前递出一个锦盒。 他认真道:“爹知我在江州,托人专程送来,让我务必交与你的东西。里面的物什与祖母、姑妈,自然也和你有关。让你务必保管好,不要轻易示人。” 沈忻月蹙眉问:“舅舅还是老样子吗?钟神医那处有没有好法子?” 顾以润摇摇头:“没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钟大夫只能控制住,暂时还解不了。” 沈忻月鼻尖一酸:“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当年来寻我,舅舅便不会遭人陷害。” 顾以润敲沈忻月的头:“胡说八道!爹见着你不知有多高兴,知你先前在沈府受委屈,恨不得砍了那沈老头。现在你当了王妃,他清醒时得意地紧呢。” 沈忻月朝顾以润笑,点头:“我会请王爷安排人暗中调查的,他手下能人众多,先前宫内太医下毒都可以查出,舅舅的病,或许他那处会有办法。” 顾以润有些迟疑:“表妹,恐怕这事并不简单,祖母留的那个玉佩,你说与你去当铺别人不敢收的那个很像。恐怕牵连甚深,还是稍安勿躁,过些时日。” 沈忻月点头:“好,我听表哥的。那表哥你尝尝菜,改日一起吃饭又不知何时了。” “好。”</p> 第121章 近墨者黑 在江州又留了几日,沈忻月心有不满。 她与上官宇居住的屋子被不能走动的上官宇当成了办公之地。 江州那些官员成日没事就往这处来,她需要伺候上官宇吃喝,就不得不听了些朝事。 不听还好,她还能当这些人是在和上官宇谈论民生大事,结果一听,简直惊掉下巴,足足九成鸡毛蒜皮的小事中,偶尔穿插了一成真正有用的汇报。 那些官员对此却是乐此不彼,一来偏要坐半晌不走。 光是接待人也就罢了。 可正是大夏日的季节,上官宇有伤在身,屋内不便放冰,来的都是些男人,往往一日下来,闷地房内一股子汗味。 偏巧上官宇不能挪动身子去沐浴,接连几日被难闻的味道折磨,一向鼻子敏锐的沈忻月终究忍不下去。 她一边兢兢业业地替上官宇擦洗身子,一边问:“能不能让他们别亲自来了啊?若是有政见给你写出来便是,大多数纯粹是来混脸熟的。这样的接见有意义吗?现在每日一群人来,我鼻子受不了了,你看,都揉红了。” 上官宇身上只剩个亵裤,大爷一般四仰八叉地躺着,安心享受着他这便宜王妃的耐心伺候。 他往她头顶揉揉,欣慰道:“连你都看出来他们是来混脸熟了,是没多少意义,再过两日吧,等事情彻底办完了我们就回家。” 自从上次沈忻月说等他回家,上官宇现在就乐意称自己的王府是家。 片刻后他疑惑道:“他们来不来与你的鼻子有何关系?” 沈忻月给他擦拭完一只胳膊,又换了一只擦,头也不抬地道:“他们一来就臭。” 上官宇瞠目结舌:“臭?” 沈忻月奇怪地看向他:“你闻不到吗?这个屋子一股子汗味。连你身上都有啊。” 上官宇似笑非笑:“你不是每日都在给我洗,我哪里来的味?” 沈忻月本欲再说几句味道的事情,可转念一想,上官宇又不在乎这些,继续讨论又有什么用。 她眉心一展,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商量着问道:“要不,我今日换个房间睡吧?这样的话,随便你白日接见多少人我都没有一点意见的。” 上官宇却沉脸道:“你想都别想!长本事了,本王不能动,你作为王妃不侍奉在侧,还妄想与本王分榻而睡。” 上官宇一说“本王”,沈忻月就知晓他又在使性子。 第一次因为帕骐他本王了半天,害的她主动去吻了他,然后就被他利用做了羞耻的事情。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上他的当,任他“本王”“本王”,她跟没听见一样。 沈忻月哼了一声,有些气愤道:“不提还好,当初可是你要赶我走的。我大发慈悲陪你睡这么久,你该知足了呀。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这屋子是真的臭。” 上官宇捉住沈忻月握着脸帕正给他擦腰腹的手腕,提高了嗓音:“知足?本王非常不知足。睡觉就是睡吗?每次要跟你那样,你都不肯。本王不仅喜欢抱着女人睡觉,本王还喜欢做其他事情。你要是敢走,本王现在就让你脱光给……” 沈忻月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捂住那哇啦哇啦乱叫的嘴。 她败下阵来求饶:“我不走,你别再说了……” 她真是小瞧了这上官宇! 先前他病中整日坐着一动不动,只觉得他风光霁月,跟天神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谁知道这站起来之后就彻底转了性子!两人独处时,那嘴就跟放屁一样,吐出来的话粗鲁露骨不堪。 这几日他也是生病,也是动也不能动,走也不能走,沈忻月却巴不得两人重新回到刚成亲那会的距离,免得她被这从来不停下嘴和手的登徒子欺负。 上官宇被捂住嘴,话不得不停了一会,可他还有一只手空闲,也就一会会后,他就伸出握住了沈忻月的手。 两只手都被上官宇握住,沈忻月生怕他的伤口又蹦开,心中骤起惊慌,她下意识就要从他的桎梏中抽出手来爬起身。 上官宇见她还不老实,又要跑,故意道:“你不让本王说,本王偏要说。不让本王做,本王偏要做。本王见你分明也乐在其中!本王今晚不仅要吻你咬|你,本王还要你……”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沈忻月呜一声哭了出来。 是被上官宇刺激的。 沈忻月满心委屈,又不是不让他亲不让他碰,这上官宇非要这样嘴上占她便宜。 哪日夜里没有被他亲、被他欺负? 洞房之事是条件不允许,没有成,可她浑身上下哪处没被他挨过? 明明受了重伤,浑身几个大口子,她让他安分一点,他偏偏不听。 昨夜因为得了一个她亲手缝的五月五日错过送他的香囊,他发疯般抱着她翻来滚去,结果呢?一个伤口裂开,流了几碗血,将她吓了个半死。 半夜顶着婢女和侍卫们异样不已的目光传了大夫换药,大夫还说“王爷王妃,房事上现下还需节制”,羞地她真想找地洞钻下去。 今日他还要这样咄咄逼人。 沈忻月从上官宇手中抽回双手,从他胸口上直起身,颤抖着肩膀哭哭啼啼起来,眼泪流地一点也停不住。 上官宇突觉六神无主,静了半晌,皱眉道:“你别哭啊,我也就是嘴上说……” 沈忻月抹了一把泪,被上官宇的粗俗传染,打断他:“你放屁!” 他是嘴上说而已?分明是做了事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 况且她知道他的脾气,今夜他定然会按他说的那样,又要让她…… 上官宇听沈忻月这样讲话,简直新鲜极了。 先前她除了“狗东西”“登徒子”这两个,就翻不出什么新花样骂他,如今可算跟着他学会了别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没被沈忻月染红,沈忻月却被他的墨染黑了。 他坐起身,看着梨花带雨的沈忻月,没有道歉,反而开心地呵一声笑出了声。 这一笑彻底击垮了沈忻月。 她憋住泪,在上官宇愣神的目光中挪下榻。 她眼睫粘泪,站在榻边委委屈屈地愤愤然道:“我今日本就是与你商量,你不答应也就罢了,我都说了不走,你何苦这样讥笑人?我哪日没依着你的性子来了?你把我当什么了?明日我便回都城。你喜欢抱着女人睡觉,喜欢做其他事情,你找你的姜侧妃去,反正她喜欢,你俩好好睡!” 她可没忘记那日上官宇被姜丽妍下药,半夜红着脸跑到他寝房的事。虽然事后上官宇说过那日他去洗了冷水澡,可他脖子下方的痕迹是清晰留下了的。 姜丽妍为了承恩能主动到那一步,与他上官宇才是绝配。 他上官宇为何不去与他的姜侧妃洞房,何苦与自己这番纠缠,还得理不饶人。 讲完话,沈忻月头也不回就出了屋。 眼见沈忻月摔门而去,上官宇许久回不了神。 不就是多说了几句,沈忻月何至于如此……</p> 第122章 按功行赏 东海之事几近了结,沈忻月要回都城,上官宇也不愿在江州多留。 第二日,翊王夫妇便轻装上阵,打道回府。 沈忻月的两百箱金子分了一部分作慰问金,给东海之战亡故士兵的家属。一部分用于江州孤儿安置。剩余的全换了衣裳与吃食,直接安排人与州城门口向流浪人员发放。 故而回程与来程一样,一行人并未多有行李。唯一的差别是多了一辆更宽阔的马车。 先前的那辆留给晚娘与婢女们,新的一辆特意给主子,里面放了卧榻方便上官宇躺卧。 晚娘被沈忻月从花楼赎身,是按当初约定而为。 沈忻月有计划去东真时,派人特意去花楼挑选能随行东真之人。 当时条件苛刻,毕竟去外邦,客死他乡也未可知,只有晚娘和倩娘应承下来。出发前倩娘后悔,只晚娘跟了去东真。 自然,风险与收益历来相辅相成。 事成后,沈忻月帮晚娘赎身,又给了一笔丰厚的安家费。可沦为玩物多年,晚娘早已经没有亲人朋友可以依靠,留在江州只会徒增伤怀。 于是她求得沈忻月收留,又用自己那笔安家费替青楼里她唯一真正当成姐妹的人赎身。这便跟着沈忻月去都城寻后半生出路。 沈忻月这头,自从前一夜她夺门而出,与上官宇的关系便降到了两人相识以来的最低点——在形同陌路的边缘试探。 回府途中,整三日,白日她在马车里照常伺候上官宇吃喝,夜晚却再也不跟他睡一屋。 上官宇舍不下面子求沈忻月回来睡,沈忻月咽不下那口气原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狗东西。 两人心照不宣,互不提当日之事,互不交流更多言语,免得在马车这个小空间内相处起来难堪。 回了王府,沈忻月派余虎将他主子安置回主院,自己夏眠一般躲进了乐苑便再也不出来。 上官宇受伤的消息,被沈忻月派人特意通知了姜丽妍和柳惜宁。 反正照顾上官宇这件事他们乐意地很。 谁爱去谁去! —— 东海之患被解决地异常完美。 得益于上官宇一番筹划,大鄢从最开始的大战惨败,逆转为只废了极少兵力财力和人命便取得大胜。 此事一毕,历安帝按功行赏,嘉奖了一众人。 其中上官林封了“安王”,顾以润破格提了兵部侍郎。周恒顶替了尹世宏之辖区,守着整个大鄢最富饶的四州。秦意恢复自由身份,从上官宇麾下,以上官宇任职为主。 沈忻月擒拿东真二皇子有功,且赠金无数用以烈士慰问和江州民生,自然也是有功之臣。 上官宇和沈忻月本已经是一等王和王妃,无法再往上封。除了给上官宇一些兵权,历安帝只得给翊王府赏些钱财了事。 大殿之上,沈忻月作为唯一一介女流入殿领赏。她一身王妃官服,随着康复大半的上官宇一起缓步而进。 文武百官屏气凝神,一边垂首做尊敬之貌,一边又偷偷抬眸想一睹这本事过人的翊王妃风姿。 直到沈忻月领完赏,安静地站在殿侧等待封赏仪式完成,众臣工才得以正大光明打量她。 大概,在众人心中有两个词可以形容她——年纪轻轻,容貌绝色。 有封赏之人便有贬谪之人。 殿前都指挥使陈术连降三级,降至殿前副都指挥使。 陈术为二皇子妃亲哥,且是二皇子母舅、赵皇后之兄长赵太傅一力举荐。 部分兵权给了翊王,二皇子座下举足轻重的殿前都指挥使被撤,这一奖一贬,前朝的风向立刻变地微妙起来。 赵太傅为权臣多年,手握多个大权,面对突然而来的变故处变不惊。 官场上他历来游刃有余,他无法与翊王和历安帝正面交锋,便将那一丝自己人被撤的不虞,不留遗憾地撒向了与自己孙女差不多大的沈忻月。 待各路封赏完毕,赵太傅哈哈大笑了两声,抬步走近沈忻月,在她身前拱手垂目,然后直起身朗声道:“臣未曾料想翊王妃年纪轻轻便能立下汗马功劳,当真令人佩服。” 沈忻月看着面前与皇后面容相近的老头子发言,一瞬间受宠若惊。 方才这人那两声大笑,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上尤显得突兀和气势磅礴,此刻竟然走到身前来恭维自己。 不过,这眼神,倒不像真心的。 沈忻月心中怯怯,却仍旧勉强笑着回礼:“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果然,下一刻赵太傅便转了话风。 他道:“不过臣有些不明,据传,东真二皇子是对王妃当街欲行不轨,才被王妃设计擒拿,臣不知此传言可信否?毕竟,“当街”之事多有蹊跷,谁人敢如此大胆?若不是当街,而是私底下,那二皇子不轨得逞与否,被人隐瞒下的话恐怕……关系到皇家名声,恕臣多言了。” 赵太傅一言问毕,众人议论纷纷。 这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不是当街是私底下,而且行没行不轨除了当事人没人清楚。 “赵太傅休得如此污蔑人!” 一声高呵压住了众人的低声议论。 大家转头看向说话之人——原是翊王妃之父,吏部尚书沈毅山。 沈忻月都忘了这大殿之上还有自己的亲爹,更是没料到这个时候他还出来帮自己吼了一句。 她看向他,心中倒是生了一些难得的来自家庭的暖意。自从回门那日起,父女二人未再相见,如今一看,她这爹似乎更意气风发了一些。 赵太傅一副云淡风轻:“臣不是说了,臣是不知,故而求证,何来污蔑了?” “你……”沈毅山的段位显然不及赵太傅十分之一,他这一噎,朝堂之上又是一番议论。 通常睡到午上三杆的沈忻月今日难得起了个大早,加上正值夏季,这封赏的仪式耗了半日,她早就困顿与饥饿交加,而这官服还雪上加霜地给她背上闷出了汗。 她本就烦躁不堪,此刻再眼见着众人因为自己这一点小事都要吵翻天,心中更是不耐烦之极。 不就是得了陛下一点赏钱嘛,自己最近对这些钱财都无甚感觉了,这些人却因为嫉妒,大庭广众下置疑自己的清白。 “哎……”她想着想着就叹了一声。 气一叹完,殿内那些先前装模作样谈论,实际等着看这小女子笑话的人们立刻噤了声。 众人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沈忻月心一横就决定跟这挑事的死老头子杠上了。 她笑了一下,说道:“传言有误。您说的对,他没有当街图谋不轨。” 赵太傅轻挑眉,哦了一声。 众人正认为是赵太傅说的“私底下图谋不轨”了,却听得沈忻月再次开口。</p> 第123章 懵懂率性 沈忻月说:“他当街夸了妾身而已。” 赵太傅:“他夸王妃什么?” 沈忻月反问:“太傅认为,一位男子还能夸女子什么?” 赵太傅冷笑:“不过姿色罢了。” 沈忻月一点不谦虚:“太傅说的对。他就是夸我好看罢了。” 赵太傅转头朝她看过来,眼里起了厉色。 他方才几次的言语攻击都被这小女子顺势接下,仿佛在她这处并没有激起太多波澜。好似一击重拳打到了棉花上,赵太傅有些怒意升起。 他道:“一个女子,当街被人轻薄,还不知羞愧,竟然引以为豪,可谓不知廉耻。” 沈忻月心中骂了一句“死老头,欺负人”。 嘴上却说:“太傅说的对,女子被人轻薄应是羞愧的。不过,太傅是不是从未去过鄢南?” 赵太傅:“自然去过!” 沈忻月:“既然您去过就应该知道当地风俗啊,大街上女子被人夸赞是常事,甚至有几男争一女的习俗,男子均是各凭本事娶得良人。” 赵太傅:“荒谬!” 沈忻月:“可百姓们以此为荣。” 赵太傅一噎,又道:“伤风败俗。” 沈忻月露出少女特有的天真,嘻嘻笑起来。 这一笑便惹得赵太傅再次怒目而视。 那尖锐的眼神扫来,沈忻月吓了一跳。 我爹都没这么看过我!你个糟老头! 她敛了笑容,气鼓鼓地问道:“请赵太傅赐教,伤哪个风?败哪个俗?人家的风俗就是这般。妾身与王爷是去游玩,入乡随俗而已。莫不成因为人家正常地夸一句妾身,妾身还恼羞成怒不成?” 赵太傅不答这明知故问的话,又问:“他既是夸奖王妃,为何王妃能识别出那东真二皇子的身份,而后算计于他?” 沈忻月弯唇一笑,可算等到你问这句话了! 她坦坦然然地道:“因为他长的丑。妾身觉得他丑地惊天动地,丑地连他夸人的话,妾身都觉得是在讽刺自己,所以就随便派人调查而已,谁知道他是个东真皇子。妾身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 她说完得意地一笑,看在别人眼中真真是初生牛犊、懵懂率性。 赵太傅瞧眼前这小女子少年心性,不禁嗤笑了一声:“以貌取人,肤浅!” 上官宇见沈忻月当众被辱骂,怒道:“赵太傅慎言!” 沈忻月被上官宇维护,朝他感激地笑笑。可她心中并未愤愤然,她开心还来不及。 她嗤笑一声,看着赵太傅意味深长地道:“莫非太傅喜丑不喜美?那太傅果真不肤浅。如此的话,太傅倒是可以去东真寻几位长得似帕骐的女子充盈您的外室,这样能证明太傅您不以貌取人,您高雅非常,您与众不同。” 赵太傅表面和其夫人夫妻耄耋情深,端着不纳妾室的深情样,公开场合常说惧内,背地里却养了几个年轻的外室——这早已成为都城公开的秘密。 但是他位高权重,无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恰巧前几日沈忻月去瓦肆巡铺,听到几耳朵最近的都城八卦,其中就有个赵太傅六十高龄,上个月还新纳了一个绝美新外室,年纪比孙女还小。 既然他有心责难,沈忻月便将计就计,顺着他的话一直讲,最终讲到了这件荒唐事。 被沈忻月这一当面揶揄,赵太傅又是一噎。 为官多年,无人敢拿此事置喙他,朝前朝后连陛下都要敬他几分。 今日竟然被一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当面讽刺,偏偏还是点到为止,话里话外仿佛都仅仅是在回他的疑问。 他又讽刺道:“翊王妃一介女流,如何能轻易算计一国皇子?臣看王妃皮相出众,恐怕是以色诱人吧?” 沈忻月倒是没想到,这老头子如此狡猾,一句话就将她拿不上台面的方法赤|裸|裸讲到众人眼前。 当初晚娘回花楼与人闲谈,无意中讲出那帕骐是被她擒拿,沈忻月本还以为是好事,自己凭本事拿的人,被人知晓也无伤大雅。 可今日被这老头子当众揭穿,沈忻月难免心有不自在。 在东真时,上官宇因为她色|诱帕骐一事已经与她发了一次火,那日自己还能堵了他的嘴,牺牲自己将他哄好,可如今这大庭广众的,怎么赖? 承认不承认? 若是承认,一个王妃勾引人,王爷还视若无睹,从此以往她和上官宇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若是不承认,谁信她一个小女子能算计一国皇子? 沈忻月陷入两难。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转念一想,当初的动机本就不是要擒那帕骐,只是要解救大鄢女子而已。 后来越看那帕骐越觉他不是东西,突生了将他弄回大鄢给大鄢女子泄愤的心思,才将人骗了来,为战事胜利锦上添了花。 若是重来一次,恐怕她还会如此选择。 正如她与上官宇讲的那样,即使她被毁,她也不会后悔。 想到此,沈忻月释然不少。 朝廷无道,致使大鄢女子被东真人随意掳掠、侮辱、杀害,甚至尸骨无存。她虽然没有大功劳,方法也上不了台面,却是实实在在帮了这些人的。 她不仅救了人,还用帕骐的两百箱金子给了百姓钱财、衣物、吃食、安置。 而如今你堂堂一个太傅,一未避免蝼蚁般的鄢南女子受苦,二未有方法清除国患。 反而事后跟大爷般对她这种做了好事的嗤之以鼻、冷嘲热讽,未免太不要脸了一些! 沈忻月越想越气,可当着历安帝批评他的前朝之事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就事论事道:“都说‘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不管妾身用了什么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东真二皇子是实实在在折在了妾身手里。” 她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地抬着下巴朝赵太傅笑。 而后继续道:“正是妾身的这份绵薄之力,妾身今日才能作为东海之战的功臣,立于此殿,瞻仰陛下的各位肱骨之臣,见识大鄢最优秀的佼佼儿郎,有幸开了眼界。太傅只需要记住这一点便好。” 赵太傅本以为这小女子会被他问到哑口无言,毕竟“是否以色诱人”这个问题,答是与不是都不会是最佳答案。 却不曾想,此人压根就不答,反而明夸暗讽,将她被陛下肯定了的功劳搬出来,又将“肱骨之臣”“佼佼儿郎”的无能讽刺了一番。 赵太傅心有不甘,嗤笑道:“王妃如此避重就轻,恐是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敢与人直言罢了。”</p> 第124章 嘴不饶人 沈忻月一惊。 这糟老头子,就抓着这个事不放了是不是? 都说了得了结果就行,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就偏偏不如你意,我就是不回答你! 她直白道:“想必太傅已经听说了,妾身不仅擒了帕骐,还从他那得了不少钱财。帕骐最后回了东真,大鄢还得了‘以德报怨’的佳誉。东真人财两空,大鄢却钱誉双收。” “许是太傅认为,妾身赢的不光彩,不配得陛下这份赏赐?” “可是,无论如何,妾身赢了,既然是赢了,何种手段又有什么要紧?‘成王败寇’的道理,太傅博学多识,莫不是忘了吧?” 沈忻月话一落,殿里鸦雀无声。 看热闹的人们,惊讶于小姑娘的胆大妄为,小小女子,竟然当朝质问一品重臣赵太傅。 而知情人士们,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场上官家内的斗争——历安帝为了稳固王位,将其三叔祖父一脉上百亲眷尽数斩绝。 堪堪手段残忍,暴戾血腥。 当时便有人私下对此事置喙,皆被王室隐卫默默铲除,最后无人敢对此加以言语。 “成王败寇”一词便作为此事的最佳结论。 沈忻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彼时尚未出生,自然对那时的斗争一无所知,此刻却因东真一事,当着众人面质问赵太傅“成王败寇的道理,太傅莫不是忘了吧?” 赵太傅岂敢忘记? 他神色一僵,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去,朝上座皇位叩头道:“臣莫敢忘,是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沈忻月瞪大双眼,朝上官宇低声嘀咕道:“咦?他怎么突然跪了?我说什么吓着他了?” 上官宇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场残酷的斗争中,前朝之上,被灭口的灭口,被流放的流放,仅有几位经历过那事的老臣知晓而已。即便知晓,也不敢再妄加言论,毕竟是抄家灭族之事。 赵太傅一跪,无人敢再言语,质疑沈忻月用计之事便以此终结。 历安帝未加多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忻月和赵太傅,便退了朝。 —— 出两仪殿门,午时已过,沈忻月饿地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若是平常她穿一身常服定会直奔酒楼用膳,可今日上身的是隆重的王妃制服,顶着的是满是珠翠的发冠,哪能如此方便? 她这么想着,咽了口口水,又捂嘴打了个呵欠,麻木地跟着上官宇往宫门走。 “困?”上官宇问她。 她点点头。 “饿了?”上官宇又问。 她继续点了点头。 “回家我给你烤肉?”上官宇问道。 沈忻月摇摇头:“不用。” 六月初的天气,骄阳似火照在头顶,她浑身捂出了细汗,加上才在大殿上与那糟老头一番争论,早就口干舌燥,不愿再费口舌。 上官宇见她神色恹恹,对自己爱答不理,心中微恼。 从江州回府已整整十日,两人从未相见。他留在主院养伤,而沈忻月躲他躲地远远的。 他想,若不是今日得了旨意要随他去朝堂领赏,沈忻月压根不愿与他同行。 这女人,脾气也太大了些! “殿下、王妃,请留步。”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忻月脊背一僵。 因着李安泽,上官宇不知在她面前使过多少回性子。 也不知他哪里得来李安泽曾求娶过她的消息,每次一提,就跟她背叛夫君红杏出墙了一般,完全不管那分明是成亲前的事情。 今日若是交谈,回头还不知又要被上官宇念叨成什么样…… 沈忻月硬着头皮,随着上官宇一起转身。 只听上官宇亲切地招呼道:“表弟。” 李安泽上前拱手:“臣是想邀请殿下与王妃参加父亲的寿宴。” 上官宇问:“舅舅生辰?” 李安泽点头:“六月十八,父亲想生辰那日设一场家宴。” 他往沈忻月脸上看了一眼,问道:“不知殿下和王妃可能来?” 上官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沈忻月,心中恼意更深。 他冷淡地答应道:“好。” —— 如沈忻月所料,李安泽刚走,上官宇就又使上了性子。 他语气不善地问沈忻月:“往年我舅舅生辰,你是不是都去了?” 沈忻月嗯了一声。每年国公爷生辰她都是去了的。 上官宇又问:“以何身份?准儿媳?” 沈忻月抬眼看了一眼上官宇,那眼里的火气简直可与这头顶的烈日媲美。 两人身侧时不时走过人——下朝的大臣和宫女侍卫,沈忻月不愿在人前与他计较。 她耐着性子回他:“不是,我每年都是被安心妹妹邀请去的。国公夫人对我跟亲闺女一般好,所以我喜欢去他们家。” 上官宇没接受她的话,反而讽刺道:“恐怕当的不是女儿,当的是儿媳吧。” 沈忻月脚步一顿,她是真不理解,上官宇如今这嘴为何总是不饶人。 她沈忻月先前再跟李家亲近,也只是因为她是李安心的手帕交而已。 她就是喜欢李家亲亲切切地对她,喜欢他们家家庭融洽的氛围,也羡慕集全家宠爱于一身的李安心。 李安心每次邀请,她都包含期待地去李家,因为在那里,她才能闻到一点点虚无缥缈的“亲人”的味道。 至于李安泽的情意,也是直到快及笄她才知晓。还没品出个什么,就收到了宫里来的赐婚旨意。 自从她嫁给上官宇,因着李安泽那一次醉酒,整个李家都在避嫌。 她邀请过几次李安心来王府做客,都被她婉言拒绝。而她身份不同,又不便去国公府看望他们。 就连李安心委屈地嫁给二皇子当侧妃,她都没有机会当面去安慰。 反而是这个得了便宜的上官宇,如今一口一个“儿媳妇”,说地她先前跟李家的交往全然是因为李安泽似的。 二人成婚都半年多了,就上官宇一个人还揪着这点子虚乌有的事不放。 沈忻月一股难受爬到心口,她回他:“王爷,你要不去问问你舅母,到底她先前当我是闺女还是儿媳?毕竟是你的亲人,不是我的。” 刚好二人已出宫门,沈忻月没等上官宇讲话,她往前快走了几步,跟着迎上前的婢女自顾自上了王府马车。 上官宇重伤初愈不便骑马,沈忻月坐下没多久,他也上了马车。 上官宇上车时,沈忻月正撩起车帘往外看,他朝她的视线看过去,李安泽正立在大街上与另一人言语。 上官宇怒气乍现,刷一声扯下窗帘,厉声质问:“你究竟是不是放不下他!”</p> 第125章 如梦初醒 沈忻月被上官宇那突然的一扯吓了一跳。 她懵懵地问:“你说谁?” 上官宇蟒袍加身,此刻直直而坐,双手放于膝上,神色冷冽,一副不可一世。 他冷声问:“王妃认为本王说的是谁?” 沈忻月本就被他那一副目中无人的冷峻样震慑住,此刻再听得他口中“王妃”这一称呼,心下骤凉。 二人在江州那日分榻睡后至今没有和好,今日他又摆个王爷架子,究竟意欲何为? 既然他问的“王妃”,她便规矩地回他:“妾身不知。” 这一“妾身”一出,又刺激到上官宇。 他冷笑一声:“王妃当初嫁与本王是因母妃遗旨,后悔了罢?” 沈忻月怔住,他这是何意? 上官宇没等她回答,继续道:“王妃不是说,若不是那道旨意,怎会嫁给本王这个病秧子么?可真是委屈了你!” 沈忻月心中一跳,谁给上官宇传了这样的话? 她努力语气平和地朝上官宇讲:“王爷,这是事实啊,我们不是因为旨意才成婚的吗?可是你病我也……” 上官宇打断她,继续自己的冷嘲热讽:“所以当初你要嫁给谁?嫁给你的‘安泽哥哥’做李二夫人?怎的收了传家宝又退了回去?现如今可是追悔莫及?” 沈忻月蹙眉:“你莫名其妙。你分明知道这事已然过去,总是翻来覆去地讲。婚事由得我选择吗?” 上官宇语带讥讽:“若是能选择,想必你早就选他而不是本王了!” 沈忻月不解地看向上官宇:“我与你先前不认识,我如何选择你啊?况且现在没有那种可能。我们能好好说话吗?你别这样总是冷言冷语的。” 上官宇显然已经理性全无,沈忻月那求饶一般的话他全然未听进去,反而冷冷地问她:“母妃为何不早些殡天,也免得你被迫来翊王府遭受这份不幸——是你说的?” 沈忻月心中有丝不祥之感,她认真地问:“你都从何处听得这些?” 上官宇继续问:“当真是你所说?” 沈忻月失望道:“你若是信我,便不会来问我这个问题。” 风吹起窗帘,上官宇瞥见街上那抹李安泽的身影,想起昨日听到的话,心中的酸涩更是忍无可忍。 他极为讽刺地问她:“呵,这么久不愿与本王洞房,是在为别人守身如玉罢?” 沈忻月脑子里有一瞬间停滞,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一脸诧异地看着上官宇。 他原来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这么久心心念念担忧他病体的心思,全都喂了狗么? 为别人守身如玉?为谁? 他的病好些后,不是都答应了他,只是后来被诸事打扰,两人没有机会行事而已吗? 该碰的不该碰的全给他碰了,他竟然还要这样想自己…… 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委屈爬上心头,她噙着眼泪怒道:“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是是是,正是你想的这样,好了吗?” 说完话沈忻月撇过脸去,不想再搭理这无理取闹的人。 听得沈忻月说“是”,上官宇眼中爬起厉色。 好啊!果真是为别人守着身子! 上官宇怒道:“你敢再说一次!你是不是早就盼望着和离,去与人双宿双栖?” 沈忻月转脸回来,泪眼朦胧地看上官宇。 好端端的他为何突然提“和离”二字? 她问:“你是何意?你要和离?” 上官宇怒不可竭,放在膝上的双手被他紧拽成拳头。 他忍了一瞬,红着愤怒的脸,抓起小几上的茶杯,“砰”一声砸在马车地板上,沉闷至极。 然后怒吼道:“本王成全你!给本王滚!本王身旁不缺曲意逢迎之人。” 上官宇砸出的茶杯瞬间四分五裂,如一颗真心被人全数扫落了地,碎地十分清晰。 而那溅起来的碎屑不偏不倚,跳到沈忻月手背上,在雪白的肌肤上刺剌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刺痛仿若在提醒她,自己是如何地识人不清。 沈忻月被无缘无故一顿讥讽,又被骂让她滚,心中像被上官宇砍了一剑似的,痛地都快窒息。 她抬手抹掉眼中快憋不下去的眼泪,颤着声音:“上官宇,你真是不识好歹!我嫁给你到底哪一处对不起你?我从未置喙过辰妃娘娘,你哪里听得三言两语,便如此想我。” “你我‘幸’与‘不幸’,我本以为你心知肚明,如今看来确是不幸。你三番四次赶我走,当真以为我不敢走不成?” “我为何要曲意逢迎你,我贪图你什么?莫非你是认为我贪你的钱财么?” 她将腰间常带的密室钥匙递出去:“我现在通通还给你!这上面的红绸,你既已经送与过别人,盼望与他人共结连理、早生贵子,为何还送给我一份?” “为何当初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你的唯一?为何已经与别人同房,有了美人在侧,反而来责备我守身如玉?你的‘唯一’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上官宇盯着密室钥匙上的红绸,正要开口,就听得沈忻月继续道:“和离书我会遣人送你。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说完话沈忻月坐在原地大口呼吸。她的心闷地呼吸不畅,她从未如此难受。 话一句句说在嘴里,一字字落下,如刀子一刀刀剐在心口。 上官宇明明就坐在那里,曾经靠着那高大的身躯如此温暖动情。 二人惺惺相惜的相偎相依,终不过过眼云烟,镜花水月。 看着沈忻月眼里的泪落了一滴下来,本没有什么重量,上官宇却莫名觉得掷地有声。 他想说些什么,对方却没给他机会。 沈忻月抬起手帕将面上的泪痕擦干净,红着眼,利落地下了马车。 上官宇手中握着那个钥匙,做梦般怔怔坐在马车里。 —— “表妹,久等了,方才李世子屈身道贺,与他谈了两句便绊住了脚步。你怎不在马车里等我?这是怎么了?怎的又哭了?” 顾以润温和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上官宇如梦初醒。 现下回想起来,方才与李安泽话语的另一位,确实是顾以润。 顾以润今日被升迁,给他祝贺的朝臣不在少数。 莫非…… 该死! 她方才看的应该不是李安泽而是顾以润! 今日的马车一直未动,是因她在等她表哥。 所以,从最开始的那个问话就是误会? 那,后面的那些话…… “无事,表哥,我们边走边说,我坐你的马车。巧蓉你来。” 沈忻月俯在巧蓉耳边说了几句。 上官宇刚下王府马车,便见沈忻月提着繁杂的制服的裙摆,艰难地上了顾以润不大的马车。 他不顾伤口疼痛迅速冲过去,站在顾以润车边,对着车窗朝里急急喊:“小月儿,你跟我回王府。”</p> 第126章 愁绪满肠 顾以润方才已听沈忻月说上官宇要与她和离,再见她此刻一直落泪,便知晓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掀开车帘朝上官宇不客气道:“殿下,我家表妹虽不及殿下高贵,却是我们家的心头肉,断没有白白受人欺负的道理。殿下既要和离,何苦纠缠不休?” 上官宇不顾身份,急道:“本王没有!从未想过与她和离!本王那是气急了胡言乱语。你让她下来,与本王回府,本王定与她解释清楚。” 顾以润瞧上官宇的急切样不像装的,一个王爷不顾身份地站在马车边哀求,且,周围人来人往地盯着看笑话,着实难堪了些。 他转身问沈忻月:“你与殿下再好好说说?” “你别听他的!”沈忻月一把拍下车帘,冲车夫道:“怎的车还不走?” 听得车里人质问,马车夫挥起了鞭子。 上官宇正要上前一步止住马车,正在这时余虎过来汇报:“主子,火炮之事有进展。” 上官宇这才不得不留在原地,懊悔地看着顾以润的马车远去。 —— “约何处不好,偏在此处。” 春花楼里,上官宇抬着下巴抱着双臂,晲眼看着被几个女人沾身上的周恒。 周恒就着一人的手喝掉杯里的酒,啧啧两声:“爷若是不想来,大可以不进啊。我明儿个便出城开始苦日子了,今日还不在这温柔乡里抓紧沉迷沉迷?” 上官宇一脸嫌弃,闷不做声。 若不是周恒手中有线报,却不上王府汇报,他怎会依他意思来花楼见他? 他正愁如何去将沈忻月接回府,真真愁绪满肠。 闻言,周恒揶揄道:“怎么?怕你的小月儿误会?也是,你夫人那鼻子比狗还……” 眼见着上官宇眼神冷厉,周恒忙转了话锋:“呸呸呸,我说错话。你回去后洗个澡再进门,省得她闻到你的味。” 上官宇抬手喝了一杯酒,皱眉惆怅道:“她走了。” 周恒勾了勾身旁花娘的手指,侧头看上官宇:“被你气的?多好一人,你看看你,就是这般惹人讨厌,不懂女人心。是吧?欢娘?” 欢娘哪敢对恩客评头论足,且对面那位跟阎王似的看都不看这些女人一眼,那气势足的,一看就比身旁这位还不敢惹。 她不置可否地媚声一笑,送了一杯酒往周恒嘴边:“爷,您再喝一杯。” 上官宇懒得跟这人谈论其他,听到花娘那媚骨的话浑身不适,脸色一沉:“说正事!” 周恒这才抬手将几个花娘挥下去。 他正色开口:“尹世宏那处我调查清楚了,与这批火炮没有关系。他手中的厢兵这几年并未用作他用,都在继续开运河,筑桥,无人参与运火炮之事。” 上官宇嗯了一声。他早有预料。 “尹世宏没那么蠢,若是他那处囤了火炮,此次便不会怠战引人怀疑。更要积极些,以示衷心。” 周恒好奇问:“你使了什么法子让他这次硬着头皮去参战的?只给三万人,亏你想的出来。陛下本是让我来替他,结果他自个去了。” 上官宇撩起眼皮:“没甚特别,派‘山匪’绑了一家老小放在东真船上罢了。” 周恒:“呵,够损!你们夫妻果真是绝配,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上官宇冷眼扫了下周恒,想起沈忻月今日大殿上那一番高论,鼻子里轻嗤:“成王败寇。” 周恒无语地看着上官宇,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他,何时依着别人的思想来了?且,还是女人。 见周恒半晌不语,上官宇不耐道:“还有呢?查到何事?” 周恒翘起长腿搁在旁侧的椅子上,一派懒散继续道:“三件事。尹世宏和陈术都是二爷的人。正月初五我去清风楼喝茶,看见一绿衣男子,外邦的,是否东真人,不知,那日二爷也在。” 上官宇点头,然后等着周恒讲第三件事。 周恒会意,继续道:“江州州牧府内有一条暗道,直通淮河西岸。西岸白岭村村民说,先前每半个月就有商船会在岸边候着装货,近一个多月不来了。” 上官宇下结论道:“火炮从州牧府内过一趟,从白岭村装船。运至何处?……莫非?” 周恒点头:“是,淮河通川河,经过都城城南。想必是在城南不远了。” 上官宇深吸一口气。 按先前初入火隆岛时摸清的状况,真三运的火炮每月是十台,一年若不间断运则一百二十台。有人将如此庞大的火炮运至都城近郊,可想而知,谋的是…… 周恒见他眉头皱起,叹了一声:“再深的查不到了,江州州牧和一干人全被灭了口。” 上官宇想到火隆岛,立刻想起赵二。 他道:“你去江州后,先去火隆岛办一个赵二的人,他是前江州州牧的兄弟,东真真三商队便是他在牵头,定知道些内情。” 周恒问:“商队那边是谁?” 上官宇答:“芒大、芒四。原先在火隆岛有府邸,战后全数回了东真。” 周恒笑:“你不是说服陛下火隆岛每月开一次互市了么?我探探,万一他们还想来赚钱呢。给我点本钱?” 上官宇冷冷地撇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沈忻月扔给他密室钥匙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使他更愁了一些。 红绸的事,为何被她误会成要与别人共结连理、早生贵子?柳惜宁与她究竟说了什么? 周恒一看他满脸愁容,取笑道:“你的钱,莫非被管着不让用了?” 上官宇历来视钱财如粪土。 以往他逢战必胜,战后得陛下赏赐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常说没地方放,总往他家和秦家搬。 现今自个主动开口,他却缄默不言。 周恒又道:“哄女人其实不难。要不要听我的?” —— 傍晚,上官宇回府时,乐苑已然人去楼空。 沈忻月的奴仆们带着她的嫁妆走地一干二净。 上官宇顾不上休息,听了周恒的话,再换了身常服便立刻去顾以润府上找沈忻月。 却被顾以润告知她并未在顾府里。 上官宇满腔期待和不安交织,冲进顾府内将每个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接受现实。 顾以润任凭冲动不已的上官宇带着一众侍卫在自己本就不大的府里折腾。 等上官宇终于相信沈忻月不在此处,他道:“殿下,表妹知晓你会来,故而根本没在我这处停留。她让我给你带话:别去打扰她。” 上官宇红着眼,憋着一腔难受问:“她去了何处?” 顾以润摇头,语气柔和地劝说道:“我不知。我表妹历来记仇,如今一时半会定不愿见到你,殿下不如过些时日再说罢。” 上官宇心知这是托词。 怎能过些时日? 按沈忻月的脾气,明日定会派人将和离书给他送来。 她不在此处,也不会回沈府,那会去何处?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丢给顾以润一句“本王已经知道她在何处了,不打扰了”,便冲了出去。</p> 第127章 发什么疯 “主子,这是怎么了?门口怎么突然围了这么多人?” 沈忻月刚被巧蓉扶下了马车,先下车一步的巧锦就急急地高声向她问起来。 三人原地停留了一会,巧锦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向前望,她那扶着沈忻月的手不知不觉就往下滑了一些。 “别急!扶住主子。” 巧蓉一见巧锦心都要飞到人群中去,出声呵斥了一句。 沈忻月从皇宫出来便直接来了新宅,王府中侍卫一个没带。而先前的两个女护卫跟随去了江州和东真一趟,沈忻月顾念他们辛苦,刚给了一个月的休闲。 她是王妃,身边没有护卫,这府门口人如此多,定不能掉以轻心。 巧锦被巧蓉一吼这才回神,忙收回目光,紧紧抓紧沈忻月。 巧蓉往前细细一看,大门口被围观人群围地结结实实,若要进大门不可避免须得穿过人群。 她问沈忻月:“主子,要从后门回吗?” 沈忻月略一思忖,答道:“不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么多人。我们瞧瞧去。” 二位婢女得令,扶着沈忻月往前走。 可越往前走,围观人群里传出的纷纷嚷嚷的声音便越清晰。 “哎哟,这人也是可怜,怎么在这跪着?瞧那汗流地哦……啧啧啧……” “你说一个大男人,当街下跪,那夫人得有多凶啊?” “要我说这男人肯定不是好东西,定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才来下跪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都下跪了,还算是有诚意的。” “……” 沈忻月心生疑惑,这都议论的谁? “让开些让开些,哎,大家让让呀,我们主子要回府啊!你们都这么堵住我们可怎么进?” 巧锦一手扶着沈忻月胳膊,一手扒拉着围观人群,嘴里高声地喊着话,艰难地帮沈忻月开道。 众人一听是主子回府,渐渐安静了一些。 有个好事的妇人上前问:“这位小夫人可是住这里?” “你问的什么话?我们主子当然住这里!你没见‘乐宅’两个大字吗?我家主子亲自写的!”没等沈忻月答复,巧锦便不耐地答道。 巧锦性子急躁,自从知晓自家主子搬离王府是由于受了委屈,除了对沈忻月和巧蓉,对谁都没有什么好脾气。 也不知是被巧锦提高了八度的声音震慑,还是被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一声不吭的人们齐刷刷地盯着要进府的小夫人,眼神复杂无比。 且,不等巧锦巧蓉推,大家便主动往两侧散开,自动留出了一条通往府门的大道。 沈忻月心中疑惑更加一层。 这些妇人的反应也太异常了些,瞧见自己跟见了鬼似的。 婢女们瞧着不用开道就能走了,连忙扶着沈忻月快步往前走。 二人十分急切,人太多对主子安全无益,一心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扯回府里去。 沈忻月的脚步不受自己控制,被二人架着般急急走着,不知不觉竟穿过了人群看到了府门。 可将将穿过那堆人,三人顿时便生生地停住了步子。 那背影…… 那地上…… 跪、跪的是上官宇? “小月儿!” 沈忻月还怔怔盯着那背没回神,跪着的人已然发现了主仆三人,果断利落地爬了起,眼瞧着就要往她身上扑过来。 “站住!” 沈忻月被他的动作惊醒,立刻高声制止。 她甩掉婢女们扶着自己双臂的手,猛地抬起手,直直撑在身前,一副要挡着洪水猛兽的样子。 奔跑中的上官宇听得沈忻月不满,马上停止了往她面前冲的动作。 片刻后,他往沈忻月身前又迈了些,距离两步时停下,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她脚尖前。 支支吾吾道:“为夫不该误会夫人……原谅我。” 沈忻月被这出乎意料的行为惊地一动不动。 巧蓉巧锦更是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翊王在下跪吗? 高不可攀的殿下,当街就这么朝主子跪、跪下了? 反应过来的巧蓉连忙拉着巧锦往旁侧退去,哪能让王爷对着自己的方向跪。 上官宇这一跪清脆异常,连沈忻月听着那声响都觉得膝盖疼,堪比那日被余虎踢倒的沈立奇。 要是以前,她定会立马出声问他王爷你疼不疼,要不要揉揉。 如今再想起自己那满心为他着想的蠢样子就心生难受。 等等,他说什么? “夫人”?“为夫”? 上官宇这又是发了什么疯,好好的王爷不当,脸面不要,跑来喊她夫人? 周围这些…… 难怪刚才那些妇人议论纷纷,原来这狗东西跪在这里,也不知说了什么,先一步便搏得了同情。 沈忻月回想起方才上官宇摔杯子赶人走的绝情,怒眉睁目地问:“你这是发什么疯?今日我们已经讲清楚了,是生是死再无瓜葛。你赶紧起来回去,等着签和离书便是。” 沈忻月才不想跟这没良心的多讲话,赶紧撇清干系就要提步朝府里迈脚。 岂不料,上官宇眼疾手快,上前跪走一步,一把抱住她,一手箍腿,一手箍腰。 这一抱使得沈忻月差点一个踉跄,还好被上官宇死死扣住了身子,才没有往前栽下去。 上官宇结结实实地抱着沈忻月,他本就高,身子一直,头就放沈忻月肚子前,沈忻月被他桎梏地动也不能再动一寸。 婢女们不敢上前阻拦,只得由着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抱着。 听得“和离”上官宇心中一急,一声凄惨:“我不会和离!我那是在胡言乱语,你跟我回家。” 这大男人当街一喊,立刻将围观人群本就蠢蠢欲动的同情点了燃,妇人们顿时沸腾。 “这位夫人,你家夫君跪了好半日了,这细皮嫩肉的,脸都晒红了,你就原谅了吧?” “是啊是啊,跪这么久了,有些小错揭过就是!” “男儿膝下有黄金,瞧他低眉顺眼的,放过吧?” “夫妻嘛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吵过就过了。” “牙齿还要磕嘴唇呢,哪有夫妻不磨合的?” “让他给你再磕两个头,回头罚罚那碎嘴的就行了……” 听着周围妇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沈忻月头脑昏沉。</p> 第128章 不要颜面 炎炎夏日,将将傍晚,暑气尚未褪散。 沈忻月今日与上官宇在马车上吵架,到了新府安顿好,出门吃个饭,回来就遇到这么闹心一出。 偏此刻上官宇当众死死抱着她。 她又羞又气,整个小脸被憋地通红。 上官宇惯会利用舆论兴风作浪!瞧瞧那些人絮絮叨叨的都是在帮他讲好话。 不对,还、还有……磕、磕头? 沈忻月瞬间回神,上官宇一个王爷当街下跪已经够丢人,若再让他磕头,他的脸面可还要的成? 此外,被陛下那头知晓这种荒唐无稽的行为,脑袋还不够她掉的! 她慌里慌张地埋头看肚子前的脸,生怕这疯子真被人怂恿地不顾一切。 上官宇抬着脸,桃花眸收了凌厉,正亮闪闪地望着她。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跟被抛弃了的狗儿终于看到了主子似的。 沈忻月心中一痛,瞬间便红了眼眶,可又不想当众哭泣,只得撇脸不看上官宇。 可转念一想,主子?谁是主子?他才是主子! 他听信别人之言怀疑自己、讽刺挖苦自己那狠厉劲,才是天家气势,才是她的主子。 沈忻月心中酸涩不已,一心渴望挣脱上官宇的束缚,不愿与他当众纠缠。 她使着喝奶的劲努力拧着身子:“你别这样装可怜,也别这样不要颜面,快起来!” 可上官宇练武出生,臂力惊人,沈忻月拧不动。 她又抬手使劲推了推他的肩膀,上官宇仍旧纹丝不动。 她甚至气呼呼地往他肩上连掐了几把,还是毫无反应。 好半天的努力都收效甚微,沈忻月手足无措。 婢女们不敢上前,僵持了好半天,最终她只能气地噙着泪,任他就这么当街抱着,板着红脸,一言不发。 “小月儿,你若是心中不畅,打我骂我都可。我不想与你分离。你相信我,往后我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被上官宇下跪又一通安抚,沈忻月心中早已软地一塌糊涂,气早就散地七七八八,正要原谅,刚开口:“谁要打你骂你,我……” 便被人打断。 方才上官宇那一声可怜的求饶声音虽不大,却仍旧将妇人们的同情刮了起。本来略微平静了一些的周围环境,瞬间又起了风浪。 “哎哟,这夫人也太凶了吧?那郎君都这么低三下四的了,还不原谅。” “可不是嘛,难为我们劝了半天,人家压根不领情啊。” “我瞧这郎君模样俊俏的,这夫人可会后悔呢!” “可不是,都任她打骂了怎么还不收手啊。” “这男人可真可怜,这女人也太小心眼了……” 沈忻月懵怔地抬头。 刚才劝她原谅上官宇的那拨人,突然转了态度,现在也不相劝,反而个个指责她不够宽容。 听到“小心眼”,沈忻月本软下去的心又硬了起来。 到底谁小心眼? 成日揪着往事不放,动不动就冤枉她的人是谁? 骂骂咧咧的一群人还举着手指对着她指指点点。 沈忻月心中憋屈至极。 这些人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歪曲事实? 他们分明不清楚先前两人之前发生过何事,就听得几句话而已,便一会这样讲、一会那样讲。 为何他们就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想到这里,突地,沈忻月脑子浮现一丝清明,计从心来。 “呜呜……呜呜呜……” 她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大半截脸,凄凄惨惨地突然哭了起来。 果然,这一哭,周围立刻鸦雀无声。 连腰上和腿上那缠着的力道都轻了许多。 沈忻月不看也知道,上官宇定是一脸茫然抬头瞧着她,不知她到底是怎样。 她于是将袖子往脸上遮地更严实了一些,保准那下方的人、周边的人瞧不见面上的一丝一毫。 “各位姐姐,呜呜,你们可不知道,我好可怜呀……呜呜呜……” 凄惨的声音从袖子盖住的口里断断续续但是非常清晰的传了出来。 周围人群静了静,片刻就有低低的声音问起:“小夫人,这是怎的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忻月就等着这句问话呢!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这位姐姐,你可不知道呀,我们成亲半年多,我这才好不容易怀了身孕。呜呜呜……可是这男人从始至终不信我,说我心有别人,说恐怕、恐怕这孩子也不是他的,非要逼我喝药将这孩子打掉……呜呜呜……今日还摔东西赶我走,要跟我和离……” 沈忻月不仅嘴里凄惨地诉说着自己的可怜经历,另一只手还缓缓抬了起来,捂在那平坦无比的小腹上,轻轻揉了几揉。 上官宇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哭诉,再看着这突然伸来脸前的捂着肚子的手,一脸懵。 孩子?污蔑?打掉? 可是明明二人连洞房也没…… 好啊!她居然为了摆脱他,当众骗人! 上官宇实在听不下去,正要揭穿她,却被周围妇人的谴责声淹没彻底。 “这男人可真没良心!” “这么好看的夫人勾搭野男人谁信?” “好端端地污蔑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他说听了别人的谗言,保不准是听得哪个女人的,不识好人心!” “……” 因为沈忻月的“可怜”被她描绘地凄惨无比,周围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沸腾,风向有了变化,却再也没有吹向上官宇。 沈忻月趁热打铁,继续哭诉了一番。 “可不是嘛!他不相信我,我回去有什么用?你们说是不是?我要回去,早晚会被他再次赶出家门。与其成日受他委屈,我还不如自个过日子。” 她本是想表演表演作罢,可说到后来真有几分真心,因为说的每一句原就是心里话。 她本就眼里噙泪,话一讲,人一激动,就整个人哭地稀里哗啦。 沈忻月毫不避讳地将挡住脸的袖子放下,泪眼婆娑地看着周围,眼睛里一副伤心欲绝。 她求着大家帮忙:“姐姐们能不能帮我拦住他?再被他折磨下去,我的孩子哪还有命……” “姐姐”们一见沈忻月这楚楚可怜的脸上分分明明的泪痕,闻着那一番令人心碎的话,再也闲不住。</p> 第129章 坐立难安 先前他们只是嘴里气愤地痛骂着,现下听得沈忻月的哀求,便手上也有了动作。 有人上前温柔地扶着她的胳膊:“小夫人,两个月的身孕可不能随便动气。为着孩子好,别哭了,啊?” 有人开始去拉上官宇。 “你赶紧放手,没良心的!自个的孩子都不要,还要打掉。” “你抱她那么紧,你安的什么心?” “哪有这样赶人出门的?赶紧滚,你这个瞎了眼的!” “没心的臭男人!” 众人俨然一副惩恶除奸的大义之状。 上官宇本就好面子,丢掉身份和颜面已经是巨大牺牲,哪里还扛得住这些妇人一刻不停的指责? 搁在沈忻月肚子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抿着嘴唇,不知所措。 好几个妇人上前就来拽他,硬是要将他从沈忻月身上拨开。 他愤怒至极,却又不好在此处动手打人。 渐渐地,那紧紧桎梏着沈忻月的手就被众人扯地松动了几分,力道卸掉了大半。 这一放松,立刻给了沈忻月机会。 她迅捷地往身侧迈了一步,抓住婢女们就死死扶着。 “小月儿!” 上官宇看她要走,立刻站起身,伸手就要拉她。 沈忻月怕地往后一缩,嘴上又立马火上浇油补了一通:“姐姐们帮我拉着些啊,我现在得赶紧去喝安胎药,不然怕是保不住这可怜见的孩子了……” 嘴上小心朝婢女们急急地喊着“走走走”,一步并三步就匆匆进了门。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脚步轻盈地,哪有半点孕妇的样子? 眼瞧着“乐宅”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了上,被当爹的上官宇在人们的推揉中怔在原地,一脸黑沉。 周围的吵吵嚷嚷随着沈忻月的离去渐行渐远,最后就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他懊悔无及,都怪自己! 听什么不好,偏偏把那些蠢话听了进去。 做什么不好,非要那副狠样子伤了她的心。 想什么不好,竟然怀疑她忤逆母妃。 说什么不好,偏说二人不幸。 自己已然听了那周恒的话,撇下自尊当街跪都跪了,眼看着起了一些成效,居然又被这些妇人搅了一顿。 最终不仅没被原谅,还被她煽动地被人好骂了一通…… 上官宇拽紧拳头,心中千百次念头闪过,干脆就翻进去往她房间一杵!又想起周恒说,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硬着来,会火上浇油。 他硬生生忍住脚步,站在“乐宅”门口,下定决心就这样等下去,沈忻月不是硬心肠的,知晓自己在门外,早晚会让他进。 —— “主子,王爷还在门外等着呢。” 巧蓉在沈忻月眼前缓缓放下一碗冰凉的莲子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她最是清楚沈忻月的性子,表面吼地最厉害,心里软绵地最紧。 今日在大门口的一顿折腾,她明明坐立难安,还要端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手里捏着的话本子,整整一个时辰了都没有翻个一页,还以为别人都没瞧见。 她分明在担心王爷,今日天气比前几日热了许多,自个说送点水出去吧,她还故意一通阻拦。 幸好先前让巧锦出门送了水,还让巧锦给王爷讲,是王妃送的。 虽然王爷估计也不相信是王妃派送,但至少是碍于互相不揭穿的面子,在巧锦面前乖乖喝了。 眼见沈忻月舀起莲子羹又落下,又舀起,就是不放嘴里去,巧蓉又试探着问:“要不要送点吃的去?王爷这从傍晚到现在可是滴米未进啊,这都戌时了。奴婢猜想王爷午膳便没吃呢。” 话是如此说,可哪有让人在大门口吃东西的道理? 只要主子松口,那就有理由将王爷请进府来,那到时候二人和好顺理成章。 沈忻月拒绝巧蓉的提议:“不送!饿死好了,先前就不该对他好,就不该让他喝药。” 巧蓉见她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多言。 沈忻月的性子就是,得顺着哄,千万不能在气头上刺激。 巧蓉思忖一会,换了不显眼的方式劝沈忻月。 她道:“主子,那我伺候你先洗澡吧。今日日头晒,你又被王爷在门外抱了许久,定是热地浑身是汗,去洗洗会舒坦些。” “抱了很久”一说出口,果然她就看到沈忻开始动容,眼神飘乎,睫毛微颤。 王爷之前虽然是做得过份了一点,连她在马车外都听到了里头砸东西的动静,可再怎么说,那也是身份极为尊贵之人。 今日实打实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沈忻月下跪道歉、死缠烂打,怕是全大鄢也找不出如此任意妄为的第二人。 他心里装着她、在乎她、竭力虔心想挽留她,谁人看不出? 可是巧蓉又不好当着沈忻月面直说这些,只要说王爷一句好,那气头上的沈忻月定是更要火冒三丈高。 “好,洗洗去吧。” 沈忻月放下被白白捏了半天的话本子,去浴室舒舒服服沐起了浴。 可是她那身子是舒坦了,脑子又受不住控制。 一坐进浴桶,她就想起上官宇。 两人去江州那几日,他就喜欢与她共浴、欺负自己。 还有他那满身伤疤的身子,大战受伤后每次替他擦拭都能见到的,新的旧的,横纵交织,可怖狰狞。 再想起他那缠了几年的病症,常常咳成那副撕心裂肺的模样,现下虽是好了**成,却也没有好彻底。 今日他跪了许久,现在又是夜间,他还等在那里,会不会咳症复发? 还有那腰腹的伤口,十几日而已,这再折腾下去,会不会又裂开了? “哎……” 沈忻月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心里不知不觉在缩紧。 巧蓉早就看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和眉头深锁,心知她又在担忧王爷。 此刻唉声叹气,那必定心里已经焦急到不行了。 “主子,要不让王爷进来吧?这夜半三更的,那受伤的身子,怕是不能这么折腾吧。” 巧蓉这么一讲,沈忻月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思,如今又被人一提醒,心中更紧了几分。 “巧蓉,你也这样认为吗?我也在想,他这样下去,那身子……哎……” “主子,罚也罚了。王爷当街下跪,前所未闻。而且奴婢说句不中听的,他毕竟还是天家之人,若是用权势将主子控制回去,那也是轻而易举的。如今王爷这样,不过是诚心道歉,求主子你原谅罢了。” “可是哪有这样的,别人说的话他就听得进,偏偏就是不信我。” 沈忻月说着又红了眼眶,想起被人污蔑,被他误会,被他怀疑,最后还让她滚,心里堵着一个大石块,气闷地难忘释怀。 “巧蓉,收拾下,让瑞云备车,我们去庄子上住几日。”沈忻月从浴桶里突然站起身,同婢女吩咐道。 今日若还呆在府里,她定然睡不着。 若她不松口,那上官宇的倔脾气定是可以等个一整夜。 她想,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走地远远的。 巧蓉有些犹豫:“可是主子,庄子已经许久不住人,还需得收拾的。就只有个看门的,我们这一去,怕是脏地紧。” “那、那、那就少去些人,你,我,然后瑞云吧,他驱车。你带些现成的吃的去,我们可以不用动火。其他人明日再去,到时候等人到了,清洁干净再做其他就成。我不想留在这里……” 沈忻月说着说着又要落泪。 再留在这里,都不知自己能狠心多久就要放弃抵抗,去原谅那疯子。</p> 第130章 心中郁积 “主子来睡吧,已半夜了,今日将就一些,这主屋我已经打扫干净,别的屋待明日来人便收拾。” 巧蓉掌了一盏灯,一边放在屋中间,一边劝说。 “好。这里不需要伺候,你也去休息,今日劳累了。” “主子说什么呢!伺候你本就是本分,哪有劳累的?” “我知道你尽心,快去……巧蓉,我、我、我是不是幻听了,外头是、是上官宇?” 沈忻月突然张大了瞳孔,惊慌失措。 她的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上官宇的声音:“小月儿,原谅我吧……小月儿,我伤口疼,再不开门我要死了……” 巧蓉侧耳细听,确定自己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她点头:“主子,是王爷,我也听到了。” 沈忻月目瞪口呆:“他怎来了?我们这才来多久!” 她分明已经安排好,等他们从后门悄悄溜走了一个时辰后,巧锦再去大门知会上官宇让他回去,省得那疯子真等个一夜。 可二人这前脚才到了庄子短短两刻钟,他怎就后脚跟来了? 且,他又是如何知晓自个来了庄子的? 糟糕!竟然忘了,巧锦最是受不了旁人威胁…… 上官宇要是板起那冷脸,眼神再一凌厉,谁还受得住? 她本就是为了避开他这才连夜逃了几十里,怎现在那人跟猎狗闻到猎物似的又跟了上来? 沈忻月半响不敢相信,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轰隆一声惊雷震动,劈在沈忻月心尖上,她吓地一抖。 随着惊雷响动,瓢泼大雨立刻倾盆而下。 外头上官宇还在哇啦哇啦。 “你……你还是去看看……” 沈忻月支支吾吾。 上官宇喊他伤口疼,还不知是不是裂开了…… 她又绷着脸补充:“别让他进我屋!我不要见他。他若是伤口有恙,就随便找间屋子让他去。” 巧蓉静静地听着沈忻月的安排,看着她自我矛盾的模样,心中哭笑不得。 她提醒道:“别的屋子没有收拾过,都是灰尘,要不……” 沈忻月打断她:“让他进庄子已是我额外开恩,他要嫌弃你就让他滚回去!” 巧蓉点头嗯了一声,心知多说无益,撑着伞便进入了雨幕里。 巧蓉一走,沈忻月便坐不住。 她起身关了门,用门闩闩住,又去关窗。 “轰隆”一声惊雷再起,雨势立刻大了些。 她关窗的手一顿,看着庄子大门的方向,心中忐忑不定。 若、若是他的伤口淋到了雨…… “主子!王爷晕倒了!” 慌里慌张的巧蓉跑进来院子,对着露着光亮的窗口大喊。 沈忻月毫不犹豫,扯开门闩就奔了出去,全然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她语气急切:“在哪?带我去!跑快些!” —— 暴雨初歇,暑气已退。 正是夜半三更,山中凉意又增了几成。 “上官宇,你醒醒啊……” 沈忻月推了推榻上的人,见他还是毫无反应,黛眉不觉又皱了几分。 本就是个病秧子,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重伤新愈,如今又被自己折腾地过晕了过去。 就该早些让他休息…… “主子,先别着急,王爷没发热,应不是风寒,许是急火攻了心加上饿的才突然晕的。” 巧蓉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模样,上前宽慰。 沈忻月接过巧蓉递来的干净帕子,往上官宇头发上擦拭。 她轻轻点了点头,满心后悔与担忧交织,不愿再多言语。 披散的青丝随着她点头,从肩膀上滑落几缕到身前,扫到上官宇的脸颊。 在沈忻月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的手指动了动。 “我再去烧些热水,过会王爷醒了恐要沐浴浸泡,这里偏远,万不能真染了风寒。” 巧蓉留给二人独处空间,从地上一件一件捡起来上官宇湿透的衣裳裤子,便退了出去。 沈忻月静静地坐在榻边,伸手往上拉了拉盖着上官宇的薄衾,生怕他冻着了。 这人,分明倾盆大雨下着,怎就不知去大门的檐下躲?偏偏淋地衣袍鞋袜全都湿透。 此处又没有他的换洗衣裳,这雨一浇,只得让他光洁着身子盖在薄衾之下。 沈忻月掀开被衾再看了看他的伤口,所幸愈合地好,沾水也未有影响。 她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郁积却挥之不去。 方才她与巧蓉跑到门口时,上官宇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冰凉的雨水正肆意浇着那长手长脚,脸上身上没一处干爽。 那时候她的心揪地紧得不能更紧,顾不得上官宇身上的脏污,和巧蓉拽起他的胳膊就拼命往屋子里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拽回了榻上。 山庄偏远,本是要瑞云去请大夫,巧蓉又说王爷没发热,不如先等他醒转来。 可他都躺了两刻钟了,再这样晕下去,会不会有事? 沈忻月的眼睛又红了一圈。 她轻轻握住上官宇一动不动的大手。 那手心布着薄茧,想必当年练武也是十分辛苦。 若不是身手过人,怕是与帕鹜缠斗时,早已经葬身东海。 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沈忻月声音微颤:“上官宇你快醒来吧,你这样一动不动的,我好怕……” 哽咽声传入耳朵,上官宇动了动眼皮。 桃花眸眯起一丝缝隙瞧了瞧,是她在低着头哭。 他缓缓睁眼。 没多久,瞧见有动静的沈忻月就趴到了自己面上。 果然是那个眼泪汪汪的模样。 沈忻月杏眸泛起光芒,欣喜无比:“你醒了?” 上官宇怔怔看着沈忻月许久,一声不吭。 沈忻月心中一慌,手往他脸上挥了挥:“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是哪里难受……” 她的声音被上官宇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p> 第131章 我心悦你 看着沈忻月焦急的神情,上官宇直直坐起来,一把便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就知道这招有效! 每次自己一病,这傻子就跟丢了魂似的。 自己跪也跪了,错也认了,她始终油盐不进。 只有装成这要死的样子,才得了她的同情。 哎…… 脸颊撞上了那光洁的身子,沈忻月顿时一惊。 他的速度,他的力道,他的心跳…… 片刻后,她如梦初醒。 “你在骗我!你个骗子!” 沈忻月扭着身子吼上官宇,使劲力气要从他怀里退出去。 上官宇收了收力道,狡辩道:“没骗你,方才听到你说怕,我才醒的。” 沈忻月挣扎着扭了半天,脸上的肌肤都被一系列动作磨成热热的,却再一次收效甚微。 上官宇那强壮的胳膊紧紧压着她的腰和背,迫使她趴在他的心口,动弹不得。 “你、你先放开我,你这样我难受。” 终于,沈忻月在上官宇怀中停下挣扎的动作,眨了眨眼,好声好气地说着。 闻言,上官宇松了些力道,不解地问:“怎会?先前不是也这样抱过?” 沈忻月说:“我身上有伤。” 上官宇放开她,问:“哪里?给我看看。” “好。” 沈忻月说完,从上官宇怀中直起身,作势给他瞧,手却就势猛然一推,抬腿就往屋外跑去。 将将跑到门边,还来不及开门,后背突然一阵风刮来。 她竟然是忘了,那人功夫了得…… 随着“啊”一声惊呼,沈忻月被一个大力扭转了身子,又跌入那布满凹凸伤痕的怀里。 “想跑?嗯?” 上官宇压她入怀中,搂地不留一丝缝隙。 他低低笑起来:“是你将我拽进来的,如今再后悔,晚了!” 沈忻月咬牙切齿:“你、你、你言而无信!你既要和离,又跑来作甚?” 上官宇云淡风轻:“哦,本是要成全你去与别人好的,现下我后悔了,这辈子我不准备放你走了。所以,安心留我身边,好好做我的王妃。” 沈忻月恼怒道:“我没原谅你,我不要与你一起!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是怀疑我心有所属吗?你干脆些放过我,我与你和离后就可以与别人好。” 上官宇笑了笑,一派自信:“你哪舍得我?再说,先前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不会对我始乱终弃。” 沈忻月气极,这狗东西,这疯子,这无赖! 她骂他:“你不要脸!” 上官宇赔笑道:“我连下跪都跪了,还要什么脸?” 沈忻月气地噎住。 上官宇乘胜追击:“夫人不是说怀了身孕么?为夫哪有抛妻弃子的道理?我定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 上官宇说着话,将手挪到了沈忻月的小腹上揉着,一副与“孩子”亲密的样子。 沈忻月被他的话和动作再次气到,埋头去拉自己肚子上的手掌。 可头一低,便见到上官宇一丝不挂的身子直直在眼前杵着。 她一紧张,抬手就捂住脸,羞涩道:“你、你、你回去!盖住!我、我去给你找衣裳……” 上官宇尴尬地咳了声,方才沈忻月细皮嫩肉的脸几次在他心口磨搓,某处早被她拱起了火。 他脑子一热,直白道:“我不想让你守身如玉了。” 沈忻月脑子“嗡”地一声响,他、他说什么? 他那处那个样子…… 难道、难道……他要强要? 沈忻月要挣脱上官宇的愿望愈加强烈。 她放下脸上的手,仰起通红又因着生气而鼓鼓的小脸,紧张又恨恨地:“我不要!我、我不要与你洞房!你既然不信我,就不可以碰我。我就是要留着给别人,我就是要为别人生……唔……放开!唔……” 上官宇没给她讲完话的机会,他托住她的后脑勺,霸道又急切地吻住她,带了些疯狂的占有意味。 沈忻月的心早就如脱缰的野马,“砰砰砰”向前极速奔去。 此刻再被人一吻,手又搭在他光洁的胳膊上,不受控制地,她的呼吸急促不堪,身子也发起了烫,连意识都开始浑沌。 待到怀里的人身子软下来,平静了一些,上官宇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两人的唇间拉出一截缠绵的丝线,异常暧昧。 他撩起她的碎发放在耳后,放在沈忻月腰上的力大了一分,使她往他身上贴地更近。 上官宇紧紧盯着沈忻月。 他的眼布满赤红血丝,他眼中湿漉漉的,如含着一汪水的星火,如撒了满天星辰的夜空。 沈忻月不敢多看,那桃花眸里的情意就如一碗毒|药,她生怕自己喝下去,便永远不能再清醒。 可上官宇没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眼尾红着,语气认真:“小月儿,我错了,我与你致歉。我没有不信你,我是实在害怕。怕你仅仅是因为那一道旨意才留在我身边,怕你勉强,也怕你嫌弃我,怕你从我身边逃走。你听——” 上官宇将沈忻月的耳朵压到他的胸膛,里面如擂的心跳,清晰又激荡。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继续看着他。 他的情绪好像逐步平静下去,又好像更加急促。 他滚了滚喉头,比独身一人闯入敌营取人首级还紧张:“我从未想过与他人共结连理,从未对别人动心,从未动过别人,从未这样患得患失。自始至终,仅仅是你。未来的事,我只想与你。在你面前,我仿佛才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你懂吗?” 在他那曾经荒凉无边的沼泽地里,她带着一束光靠近他。 他先是被炫目到不敢看她,再然后习惯了身侧那束光的温暖,最后,被她捂着心,满身暖意,拉出了那个黑泥潭。 他想抓住她,又怕她不愿再在身边继续照耀他。 如今,他只想关上那永远冰凉又肮脏的世界,跟着她,跟着他的光,去哪都行。 他的天地里,只想有她。 沈忻月闪烁着眼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虽是抬着脸对着上官宇,却不敢再直视他。 她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上官宇深吸一口气,待沈忻月望过去,就见他眼神深邃,语气温柔又不稳:“我心悦你。你心悦我吗?” 沈忻月心中小鹿乱撞,一瞬间,脑子里万千思绪如潮水淹没了头顶,她无措地定在了原地。 上官宇见她不答,像是等着被砍头的人似的,更是紧张。 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又急了一回:“告诉我。” 沈忻月被他那野狼一般的眼神直视,内心的真实如随时能被他看穿一般,逃无可逃,遁无可遁。 她红着脸,幅度不大地点了一下头。 只一下而已,却比世界上最闪的东西还耀眼,比最好看的花还美丽,自然,也比最甜的糖更甜蜜。 两人心间的隔阂,像薄薄一层浮冰,“咔嚓”一声被利器击破,碎到温水中,融化到丝毫不剩。 上官宇的一颗心,从忐忑不定地虚浮于空中,到彻彻底底落到实处里。 他喜出望外,激动不已,忍不住心中欢喜,忘乎其形,昂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笑气势磅礴,响彻云霄。 沈忻月脸红耳赤,被他的笑声惊地手足无措,羞怯地埋头就往上官宇怀里钻。 可这一钻,更是让她难堪。 上官宇光洁着身子,她的脸本就发烫,这一接触,面上便立刻如油入火,烧了起来。 没过多久,连沈忻月脸旁的肌肤也在滚烫。 上官宇眼里的幽深变地更浓,呼吸粗了几分。 他弯下腰,环着沈忻月的膝弯一抬,便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而去。 沈忻月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住,下意识就搂住了上官宇的脖子。 她的袖摆随着上官宇的动作一摇一摆,正如她的心一般,一边欢喜着,一边对接下来的事情莫名害怕着。</p> 第132章 甜蜜蜜 上官宇将她放在榻上,手轻轻扶着她的耳朵和面颊,朝着那诱人的红唇吻了下去。 仿若捧着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上官宇一改先前的嚣张,唇舌温柔异常。 可吻着吻着,他的手便习惯性地再次不安分,探索起来。 直到寝衣被人退掉,沈忻月才如醉方醒。 她脑子里涌出当日宫里嬷嬷们指导的画面,又想起上官宇尚未沐浴,便再一次猛推身上认真着的人。 上官宇不解地看她。 她双目含春,吞吞吐吐道:“你、你、你先去洗澡……” 她连脚趾头都蜷缩地紧紧的,她才不要跟脏脏的身子那样…… 上官宇含笑问:“你方才不是给我全身都擦洗了?” 刚刚他假装昏迷,一身湿透的脏衣裳全被脱掉,最喜洁净的沈忻月从上至下都给他洗了一次。 沈忻月的脸更红了:“你、你明知故问!我没有……” 上官宇了然。 哦,是没有“全身”,是漏了一处。 他忍住焦躁,挑了挑眉,啄她的唇:“好,我这就去,乖乖等着我,我很快便回。” 沈忻月一听“很快便回”就认为他要去敷衍了事,又急急补了一句:“你洗干净些!” 说完这一句,立刻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她羞地转身便把脸捂进枕头,脚在榻上跺了跺。 上官宇见状再次哈哈大笑了几声,扯过屏风上的白帕围住臀部,便大步朝外迈了出去。 沈忻月这样子,当真可爱至极! —— 待上官宇一走,沈忻月立刻钻到了薄衾里。 方才自己为何那般蠢,竟然说了那样此地无银的话! 速战速决的上官宇不一会就洗好,跟光洁地出去那般,又是光洁地走了回来。 在门口朝那头低到胸前的婢女吩咐了一句“备着热水,不用守夜”,便关了房门。 走到榻边一瞧,那沈忻月从头到尾躲在被衾里,盖地好一个严严实实。 上官宇挑眉咧嘴笑开。 虽然山庄凉爽,毕竟也是三伏天,这人居然羞到捂成这般模样。 他坐上榻,不怀好意地问被衾里的沈忻月:“不热么?” 沈忻月当然热! 可是一听他回来了,更是不敢再出来,闷在被子里默不作声。 等了半晌,见被子里的人还是老样子,上官宇不得不主动出击。 他抬手抓住那薄衾,一提,那物件便从沈忻月手里飞了出去,落在了榻外。 没了遮掩,沈忻月只得就这么紧张地平平躺着。 上官宇先是见到她绯红的脸,还有那含水的眸子,再是看到了被自己吻地有些红肿的嘴唇。然后是他向往已久的绵|软身躯。 她的亵衣被刚才一番折腾已经十分松垮,此刻应景地露出了半截雪|白,因着紧张正起伏不定。 上官宇的眼神落上去,那含苞待放实在太美,就跟在大胆地邀请着他过去似的。 他浑身发起了烫,紧绷着脊背。 沈忻月一抬眼就看到上官宇那炙热的双眼,像饿到极致的狗儿终于看到了一大块肉那样,此刻一目不错地紧紧盯着自己。 她若是见过饿狼,定不会认为他是只狗,可她没见过。 她羞地脸上又是一红,忙咬了咬嘴唇,垂下长睫不看他。 含羞带怯的模样落入那幽深的黑眸里,让她那妩媚动人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欲说还休。 上官宇唇角上扬,侵略的手覆在那熟悉的圆|润上,毫不犹豫地欺身压了上去。 细细密密的吻再次扑面而来,这一次却毫无细水长流,全是急急切切。 异常的紧张涌起来,沈忻月心跳快地不能再快。 上官宇急促的呼吸近在耳边,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慢慢扶上了那疤痕遍布的光洁背脊。 一阵酥|痒的感受从腰背传来,上官宇纸一般立刻被火点了燃。 睁眼一看,可人儿闭着眼,紧张地颤着睫羽,他轻哆了一口她的红唇,手指毫不犹豫的扯起她的亵衣。 他的吻、他的动作正如他的人,一如既往张扬霸道,恣意妄为。 他不满足仅仅落在她的唇上,而是渐渐地侵略到她紧闭的美眸、滚烫的双颊、精致的下巴、通红的耳垂,还有别的地方。 身上的亵衣亵裤不知何时被退地干干净净,不一会,湿润的凉意就遍布沈忻月全身。 上官宇闻声抬起头,灼灼的眼睛往她面上一送。 他双目情意绵绵,深呼吸了一口气,压着急促的气息,温柔地请求:“交给我。” 沈忻月睁开眼,有些迷离地看了看他,她长睫微颤,朝着他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 烛火摇曳,满室旖旎。 窗外的风又吹了起,雷又猛烈地劈了下。 飘飘摇摇的灯火幽幽地亮了一整夜。</p> 第133章 好奇尚异 第二日,沈忻月睡地迷迷糊糊,感觉被谁的手推了推。 美梦被扰,她下意识就将推她的手抓住,实实在在地按压在心口。 她懒哑着嗓子:“再睡会……” 可那手被放在身前没多久,她便发觉不同——它竟然与自己肌肤相触,甚至还在饶有兴致地玩着,时不时轻轻捏着。 沈忻月有一瞬间的懵怔,这是……? 她蓦地睁开眼,眨了好几下,最终才定下视线。 身前的手,白净粗粝又宽阔。手后的身子,近在咫尺,光洁又结实。 两人靠地不能再近,且通身都毫无寸缕…… 她伸手,想抓些物件遮盖,手还没怎么抬起一寸,复又落了下去。 身体上的感受后知后觉袭来,从手臂到腰腿,无一处不酸软。 意识骤然回神,昨晚的遭遇一瞬间便清晰无比。 他精|壮的身躯,他口中让人耳红心跳的话语,他动了意的眼神,他额头的薄汗,还有不容人商量的翻来覆去…… 她推开他的手,羞地往他怀中低头一埋,可是这一埋,更是羞臊。 视线里又闯入某处,且它的下方还压着自己绣着梅花的小衣。 沈忻月“唔”了一声,抬手就捂了自己的脸。 “不要了,不要了!你别来了……” 紧贴着上官宇的胸脯,沈忻月急急地哀求出声。 被他兴致盎然地折腾了一夜,实在承受不起。 食髓知味的上官宇,被沈忻月拉着手,丝毫不允许人拒绝地放上她身前的柔|软。 他偏爱的地方近在手中,温软的白玉贴在怀里,还能坐怀不乱不成? 那处不着片缕,可不就直直暴露在她眼前…… 上官宇按下内心的激动,吻着怀中顺滑清香的青丝,他嗓子干哑:“不动你。但再不起要天黑了。” 他已经盯着怀中沉睡的沈忻月至少两个时辰,看她睡的香,他百看不厌,且不忍心将她叫起。 昨夜二人行事,第一回他懵懵懂懂地草草了事,他心有担忧,所以试了又试,直到自己尚觉满意才放人。 今日醒来就见到她安安静静地趴在心口上,像一只安安静静的小猫儿一样,回想起昨夜她的软糯娇香,本是还想再来一轮,又见她睡地实在太香心有不忍,遂才勉强平复了下去。 等了半晌,担忧她一物没盖而着凉,才想着从她胳膊下抽出手去扯地上的被衾,手一抬就立刻被她又拉了去…… 成婚第二日如此作为,洞房第二日也是如此。 沈忻月可不就是要他的命。 从头到尾自己就注定是躲不开的。 听得快天黑,沈忻月在上官宇怀中闷闷地问:“什么时辰?” 上官宇拍她的背,搂她的腰靠近自己:“大概申时吧。” 沈忻月被他一抱,浑身紧张,她僵着背脊抬头问:“申、申时?” 上官宇往她额头上吻:“嗯。你的奴才们都来了。” 他早就听到各个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还有那婢女巧蓉十分识趣地在院门口“轻些,别打扰主子和王爷歇息”的呵斥。 沈忻月这才回想起来昨日她的安排,现在这个时辰,旁人定是已全数到齐。 然而,青天白日,自己却在跟上官宇一直睡着,成何体统? 沈忻月从上官宇怀中退出,抬眸不满地质问他:“你为何不早些叫醒我?” 她说着话就要起身,俨然又忘了自己刚遭遇一番前所未有的辛苦经历。 将将要跪起,双腿却酸疼到不受控制,身子立刻就要歪倒下去。 上官宇眼疾手快抬手搂住了她的肩膀,扫了一眼她青丝垂下的不着片缕的地方,白白嫩嫩上面,自己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红印子。 他手指点着她身上的痕迹,然后揉上她细软的腰肢。 “呃,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多休息。毕竟昨夜你劳累……这里都又大了……” 得意的声音从罪魁祸首口里吐出来,沈忻月意识回身。 她拍开他放在身前的手,再次抬手捂了自己的脸,语气娇噌:“还不都是你……你别盯着我看呀!你、你快出去!” 上官宇挑了挑眉,往她耳窝暧昧地耳语:“烂熟于心。” 沈忻月缩起肩膀,捂着脸发怒:“你再不住嘴,我让你没有下次。” 上官宇被捏到七寸,听话地往床边挪,捡起地上的薄衾将她身子盖上。 他蹲在榻边,缓缓拉下她捂脸的手,执于手中,他看她娇美的脸,凝望她水润的眸,语气认真:“小月儿,谢谢。往后余生,我定不负你。卿可信我?” 沈忻月看他一本正经,红着脸点头笑了笑:“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上官宇眼中漫天星辰闪烁,中间捧着他的那轮皎洁明月。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讲道:“我先起,稍后我再抱你去洗。” 这么折腾一夜,又是血又是污浊,她定是想要清洁的。 沈忻月早就被屋里两人折腾出的异味熏地难受,顺从地点了点头。 上官宇满眼浑身都透着餍足,一把扯了屏风上一件浴衣,迈着豪步便出了门。 沈忻月听得他在门口大声吩咐:“都去院外候着,等本王叫了再进!” 又听得众人响亮回应:“是!” 外头便寂静无声。 环顾四周,屋内异常简陋,靠山的窗口外,雨打过的芭蕉绿意盎然。 昨夜的摇摇曳曳未曾影响它半分。 沈忻月突地想到,那新婚之夜要将她赶下榻的上官宇,竟是在这破庄子里要了自己。 迎亲他也没来,拜堂他也没拜,连洞房都如此寒酸…… 自个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交代给他了? 可当真是个傻子! 还有,明明最开始就让他轻些轻些,中间让他闭上那口吐污言污语的嘴,结果他全当成了耳边风,一丝一毫都没有听进去。 兴致异常勃勃不说,还、还、还好奇尚异,要灯火通明。 真将人当成俎上之肉,被翻来覆去研究清楚再下嘴…… 怪不得,今早他出房门时,那无耻的后背处处都是得意!</p> 第134章 最爱折腾 净房里。 浴桶边,上官宇认认真真地帮沈忻月洗背。 他听闻她口里密密地冒出来抱怨时,嘴角勾地可不能再高了。 遇见沈忻月,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而对于沈忻月而言,却是她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沈忻月心中有气:“王爷,可真是便宜你了!” 上官宇讨好地道:“本王一定身体力行好好‘报答’爱妃。” 沈忻月丝毫没意识到上官宇话锋不对,她没好气道:“你最好是!” 上官宇暗笑,而后站起身,在她的惊诧注视下刷一下扯掉了身上的浴衣。 沈忻月水眸大张,醍醐灌顶,惊慌道:“我不用你报答,不要!你赶紧出去!你别,别进啊……别抓我,唔……” “话多。” 浴桶的水随着扑通一声溢出来,泼了满地,不一会,桶内就泛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 “先前晚娘不是说过水里好玩一些,嗯?” “……这样背疼。” “我抱着你。” “……” “转身。” “……你到底是不是病人!” “你是怕我不行?” “……” “三哥送我的册子里有个……嬷嬷教过没?” “你能不能闭嘴!” “我在军中还听过可以……” “上官宇!” …… 波涛骇浪里,沈忻月简直是追悔莫及。 那真正话多的人,最喜颠倒黑白,最喜标新立异。 为何自己要去惹他一个疯子…… —— 庄子里住了多少日,上官宇便足足缠了沈忻月多少夜。 沈忻月跟夜猫子似的,白日睡不醒,夜晚无法睡。 偏偏那精力旺盛的猎狗,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都可以活蹦乱跳,成日可以蹦跶八丈高。 庄子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因着有男主人的到来,奴仆们在简陋的庄子里得到了数不胜数的乐趣。 上午,沈忻月睡着时,上官宇便带一队人上山打猎。 待沈忻月午后醒来,大家则是聚在一起摘果子、处理猎物、烹饪新鲜的野味。 普通些的,野鸡、野兔、野猪、猪獾,稀罕些的,梅花鹿、甲鱼、黑熊,等等,这几日沈忻月通通见了个遍。 最开始她好奇地每个野味都尝试一番,可没吃两口,便觉得肉里许多土腥味。到了第三日,她便不再接受上官宇的好意,还不如吃前面那湖里的鲜鱼呢。 尽管如此,也没有泯灭掉那喜欢生杀予夺之人的热情。 他日日在山里“出征”,整日给她带回家各种战果,夜晚还得从她身上讨要奖赏。 上官宇给她打了一只银狐,处理好后做了一个毛领,还大言不惭地说定要给她得一张虎皮,如此,今年冬日她就有新御寒之物了。 沈忻月撇撇嘴,任由他兴高采烈,总归他最爱折腾,白日夜间都不停歇。 —— 山中岁月长,不管夏深浅。 沈忻月和上官宇在庄子里住了快一个月,两人皆乐不思蜀,不愿早早回王府。 若不是沈忻月得了旨意,后日需得进宫觐见皇后,二人才不愿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戛然而止。 这日,沈忻月刚出庄子大门便见上官宇骑着他的追风回来。 他发尾用银冠高束,一身玄色劲衣立在高头大马之上,尤为威风凛凛,意态狂豪。 沈忻月立在原地,美眸盈盈望他。 “吁——” 一声马鸣靠近,上官宇利落地翻身下马。 他朝余虎扔去弓箭,大步往沈忻月身前迈,待牵住她的手,便急急问道:“小月儿,你去哪?” 平素他都是估摸着时辰回庄子,以便午后时时陪着她,今日他在山间多追了一会,没成想,她等都不等他,要单独出门去。 沈忻月没发现他眼中的不满,提起手腕上的竹篮,往他面上送。 她展颜笑道:“王爷,我和巧锦去采芙蕖。那边有一方芙蕖湖,年年秋收都有许多莲子莲藕。府里用的莲子全是去年收的。你想去看看吗?” 上官宇看到她的笑,忘却心中不愉。 他点点头,抬起她的下巴就要往她唇上啄。 “王爷!” 沈忻月伸手挡住他的嘴,脸颊染红。 自从两人坦诚相见,上官宇觉得沈忻月口中的“王爷”二字都与先前不同,听到耳朵里都莫名带了不少娇嗔。 上官宇搂她的腰,往身前一提,张狂道:“无人敢看。” 沈忻月急急地八方环视,除了巧锦在身后红着耳朵头埋地低到不能更低,其余人若无其事地忙着手里的事情。 最使人佩服的是庄子那一圈侍卫,跟没有瞧见前方有人似的,双目盯着虚空,雕像般一动不动。 沈忻月踮脚,勾住他的脖子,往他唇上飞快一吻,勉强迎合他。 她心知,若是拂了上官宇的意,他总会有更多方式向她加倍讨要回来。 上官宇看她小脸靠近,眉目间尽是笑意,他只轻轻一压她的后脑勺,便轻而易举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如弓,猎最爱之物。 在沈忻月被吻到瘫|软之前,他总算放过了她。 他朝沈忻月身后人道:“本王与王妃单独去,你不用跟着。晚膳再备些甲鱼汤。”便接过沈忻月手里的竹篮,搂着她的腰往外去。 巧锦退下后,沈忻月疑惑地问他:“王爷,你的咳疾不是几乎痊愈了吗?为何现在日日还要喝甲鱼汤?” 她记得有次喝汤的时候,她问为何有药味,上官宇说是对咳疾有用。 上官宇低眸看她清澈的眼睛,淡淡道:“喜欢喝。” 沈忻月满目不解,又继续问:“可我不喜欢啊,你为何每次都要让我喝?连续喝了几日了,里头还放了些药。你不腻吗?我能不喝了吗?” 沈忻月想起这几日被他逼着吃喝的东西就难受,就现在,说着话都觉得自己胃中鼓鼓涨涨的。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应景般又捂嘴打了个饱嗝。 上官宇看着这经了人事还是一样傻的女人,一本正经胡说道:“我不腻,我就喜欢喝这汤。山中就这点好,想吃便有的最鲜活的。你也要多喝些,省得你没有力气。” 沈忻月蹙眉看他:“我需要力气做什么?我又不打猎不干活,反而吃的比先前多了好些。十日而已,你看看我的脸,貌似大了一圈,还有……” 说了一半她立刻住嘴,她的手悄悄扶着自己的腰,总觉得上面这处最近大了好一些,小衣都被改了又改。 可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否则上官宇死活也要马上用手亲自给她量。 上官宇撇了一眼她的小动作,又看了看她领口处纱衣遮不住的红痕,明知故问道:“还有哪?” 沈忻月连连摇头,撒谎道:“没有了。” 上官宇偷偷笑了笑,继续认真道:“既是没有,那便再多吃些。吃的都没有长在身上。我喜欢丰腴些的,手感会……” 沈忻月抬手捂他的嘴,她急道:“我吃,你别说了!” 这狗东西,惯会威逼利诱,惯会口吐犬语。 那狗嘴,旁人面前端着清风霁月、云淡风轻,话讲地高雅清贵。 私下里,呸,就她知道,他有多无耻下|流,有多么放|荡不羁。</p> 第135章 你生不生 荷叶罗裙般铺散,芙蕖新粉娇开,淡淡的清香沁鼻,根根花茎亭亭而立。 沈忻月挣开上官宇的手,提起纱裙裙摆,蝴蝶一般往花海中奔去。 山中气温适宜,这意外而来的十日避暑之期,令沈忻月连夏日的灼灼骄阳也不再畏惧。 她跑过去湖边,伸手要摘芙蕖,可惜跑了几处,全够不着。 也不知先前老农们是如何种的,偏偏不种在岸边近处,花全开在湖中。 她跺跺脚,哭丧着脸转头看向上官宇。 撒娇道:“你来!” 上官宇本是定在原地愣愣地欣赏她踮脚倾身的俏丽身姿,被她这一喊才回神。 他负手慢悠悠地甩腿过去,见到湖边小船,问:“湖心里去摘大朵的,可好?” 沈忻月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叶小舟静静卧于水中,她开心地点头同意。 上官宇先迈进去狭窄的小舟,脱下外袍平铺在地板上,这才将沈忻月牵进去坐下。 沈忻月指挥着划船之人在湖中穿梭,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从顾以润处听得的徽州水乡的趣事,又跪着采了满满一篮子花,最终才勉强消停下来。 上官宇见她终于满足,也不划回去,扔掉船桨,仰躺在舟内望天。 沈忻月好心地给他摘了一个莲叶,递给他:“日头正晒,你盖脸上,省得日光刺眼。” 上官宇枕着一只手臂看她,她可真是时刻为自己操着心。 他有些撒娇地要求道:“你给我盖。” 沈忻月轻哼一声,跪着往他头边挪腿,正要丢那叶子到他脸上,却被上官宇拉着手扯了一把,她触不及防地趴到了他胸膛,叶子也压瘪掉了。 沈忻月“哎呀”一声,脱口而道:“你别拉我呀!你要做什么?” 上官宇反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沈忻月心里咯噔一下,懊悔自己问的什么蠢话。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湖心,她不过就是刀俎上的肉,前途全看狗东西的心情。 她满脸堆笑,朝上官宇说:“王爷是不是打猎累了?我给你捏捏,你睡会吧。” 上官宇将她欲盖弥彰的谄媚尽收眼底,也不戳穿她,配合地“嗯”了一声,放开了她的手,在她臀上拍了拍。 沈忻月心中呼出一口气,连忙从上官宇心口上爬起,放好手中的花篮,回到上官宇身侧,尽心尽力地给他按摩起来。 小船随波轻飘,风徐徐吹来,沈忻月精心伺候着“主子”。 可没一会时间,上官宇便打断了她的动作。 真让她捏太久,他舍不得,毕竟他的胳膊一个抵她的两个,再按摩下去回头她的手该酸了。 他抬手搂她肩,将她缓缓压靠在自己臂弯中,因怕她拒绝,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说,你若是不愿随时可以拒绝。 待沈忻月依着他,靠着他侧卧下,他将手中钥匙递出:“别再还给我了。阿宁给你讲了些什么?” 沈忻月接过钥匙,手指按着红绸,看向他:“你不怕我说她假话骗你?” 上官宇吻她额心:“小傻子,事到如今,你我还不能互相信任不成?” 沈忻月迎着上官宇探究中含着鼓励的眼神,鼓足勇气说道:“你有誓言要娶她,并非是因她救了你,是因你们两情相悦。花灯节你们在合欢树下共同许过愿,这红绸便是许愿所得,是‘共结连理、早生贵子’之意,不是你与我讲的‘财源滚滚’。” 上官宇默默听着,未置一词。 原来,旧人已然并非如旧,早已变成他不熟悉的样子。竟然会在他的妻子面前,说他与别人两情相悦。 柳惜宁倒是看的通透,是料定眼前这个傻子还不信自己,不会与自己当面对质。 想想也是,若不是自己厚着脸皮跪求,沈忻月果真是要带着误会和怨气与自己分手了。 沈忻月见他没有表情,看不懂他的情绪,想想反正他已经提问,干脆一次性讲完了事。 她继续道:“还有,她劝我离开你。说我本就是一个旨意送来的,你也是被迫娶我,我们都不是出自本意,不如就回到彼此适合的位置。不知她从何处听说过李世子,让我回去与他好……” 上官宇一听“李世子”眉头一皱,沈忻月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正要撇清,就听得他问:“她何时说的?” 沈忻月心想只要不是又一次纠结到李安泽就好,诚实回道:“江州回来第二日,我在湖心亭喂鱼的时候。” 上官宇问:“所以你信了她的话,后头便不来主院见我?” 沈忻月眼中变红:“她都这样说了呀!若是李安泽到你眼前说我与他互有情意,你会想来见我吗?你就听得风言风语都要与我和离。” 上官宇吻她湿润的眼睛,叹气道:“她了解我,知道我的软肋。你受委屈了。” 沈忻月水盈盈地望着他,认真问:“那她讲的有多少是真的?你与她好过?” 上官宇恨铁不成钢:“我那日说的话你不信是么?我没心悦过别人!” 沈忻月撇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可你向陛下求娶过她。” 上官宇闭眼压下心中愤怒,而后耐心解释道:“那时我不知情意是何物,只是她为我受伤,说愿意嫁我,我才同意娶她。可也没成,你早就在没出现的时候便横插一脚,将她踢了出去。所以,我们俩注定会在一起。” 他朝她笑,心中十分庆幸有那道旨意,否则他便遇不到沈忻月了。 但沈忻月未将他的真心放眼里,举起钥匙在他眼前晃:“她还有红绸,与这个一模一样,是你送的啊。” 上官宇这才憋不住怒气,这傻子,别人说的她就信,偏偏不信自己! 他吼道:“她说你便信了是么?她有红绸是她自己灯下的,我只是帮她挂灯,她爱讲是何寓意便是!我送你的,是我亲自取的、亲自挂的灯下的,是我的!一样吗,嗯?我的就是‘财源滚滚’、‘早生贵子’,你要不要财?你生不生?” 沈忻月听懂了他一通激动的话中的意思,心里这才高兴一些。 又看他使性子发怒,连忙靠近他,抚摸他的心口,顺着他的毛:“生的,生的,我给你生一堆!” 天天都在折腾,还能不给他生不成? 上官宇借驴下坡,搂紧她的腰,将她往身上带:“那我们现在就生。”</p> 第136章 一叶小舟 沈忻月突然被拽趴下,脸色骤变。 她一声惊呼:“啊——你又发疯!青天白日,还在湖里,没有你这样的!” 上官宇手放在她腰背之下。 除了身前,近来他又喜欢上这处。 他不怀好意道:“以天为盖,以湖为庐,本王素来不拘小节。说我与别人同房你也信了,我总得惩罚你的无知。同房之事也是她讲的?她是我谁,我会要?你就如此不信我的人品?” 他泄恨般轻掐了她一把,随后又跟揉面一般不住揉着。 沈忻月挣扎着要脱离他的魔爪:“你手拿开!同房是有人说姜侧妃像是怀有身孕。你给我讲洗冷水澡那日,她都给你啃出印子了,谁知道你们……” 上官宇两只手都放了上去,提她的面裙:“尽是放屁!老子碰都没碰她,看她能给本王生个什么‘龙子凤孙’出来!到时候好一并宰了!” 他又想起洞房那日的尴尬,薄怒道:“你就看不出来吗?那日我连地方都找不到,我若是有经验,是那样?啃出印子又如何?就是将我脱个精光啃干净,我都能为你忍到最后!” 沈忻月被他的手突然一紧,不自觉暧昧地“嗯——”了一声。 顿时脸上一红,羞地头再次埋在他的心口,绷紧着身子。 是,洞房那日,他还问是不是这里,最终还是她帮他找的地方…… 可早知道他的花样如此繁多,自己一个人伺候他会这么疲累,她倒是宁愿有人帮她分担的。 她小声地嘟哝道:“谁要你为我忍……” 上官宇在她头顶反问:“为你忍,我还忍错了?” 沈忻月的面裙早已被他掀开,自知再讲下去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他上官宇错了,那就是活生生的火上浇油,再将自己放在火上炙烤。 她忍不住通身酥|痒,嗓子里哼唧了两声,可又觉得此处行事实在太大胆了些。 她抬头看着他,睁着沁水的眸子请求道:“王爷,回去再生好不好?这里地方小,而且这样多危险,等会若是船翻了……” 一放下帐子,这人就跟疯子似的,在这种事情上热情地过分,力气用不尽不说,还要求甚多。 两人若是真的就着这小舟做事,保不准过会被他给推翻下水。 上官宇动作不断,解她的大带和衣裙,笑道:“我会泅水,淹不死你。水中不是更好?我觉得别有一番……” 沈忻月撑起身,迷离的眼睛瞪着,堵他的话:“你闭嘴!” 要跟他在烂泥塘中行事,还不如直接将她杀了。 上官宇知她爱洁净,承诺道:“我保证不让你下水。” 他将她往上一提,开始含梅弄蕊。 看她双颊绯红,眼中风情万种,身子十足娇软。 他咧嘴一笑。 “坐上来。” …… 湖水荡漾不休,呜呜咽咽的“云璟哥哥”延绵不绝。 沈忻月觉得自己俨然就是身前这一叶小舟,飘进的却不是一方静湖,而是浩瀚无边的汪洋大海。 她在狂浪风暴中浮浮沉沉,被上官宇晃到头晕眼花、灵魂出窍。 当上官宇终于满足地退身而去,芙蕖的娇颜再次勉强清晰地进入视线的时候,沈忻月精疲力竭地倒在他怀里。 她迷人的双眼湿润着,眼眶微红,额上的薄汗湿了细发,通身都透着十足疲倦,一分一毫都不愿挪动。 她懒懒地半睁眼,气息紊乱,哑着嗓子抱怨:“我以后……再也不信你了!” 他说叫他云璟哥哥便速战速决,结果他越听越兴奋,越具耐心。 在室外之处本就紧张地要命,他嘴上答应轻轻的,实际上十分故意。 她求了他几次他都不放过她,还死乞白赖地缠着她讲一堆堆没用的不堪入耳的话。 上官宇面颊汗透,满脸餍足,将她的衣裙盖上她的身子,在她头顶吻了又吻,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差点,第三回…… 他沉着嗓子说:“小月儿受累了。方才心情好,莽撞了些,可是也是收了力道的了……今夜我绝对不会这样了。” 沈忻月听着这人厚脸皮的话,心里直呼他“放屁!这叫什么收了力!” 她将恢复起来的几分力气全数用起来,狠狠咬他的皮,然后威胁道:“今夜你休想!你若是再敢折腾我,我明日便不会跟你回府去。不是明日,我永远不回。” 上官宇任她胡啃,她那点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连第一次她痛到在他肩上狠咬了他一口,他都没觉得怎样。 他云淡风轻道:“你不跟我回,我不走便是,我就与你一处,哪都不去。” 沈忻月哼他:“你又胡说八道!你又不仅仅是你,你是翊王,你内有父皇母后、有侧妃,外有保家卫国的责任。你岂能跟我在山里永远避世隐居?这不是君子所为,我也不要祸国殃民。” 上官宇心中一震,他是真想放弃一切,只愿与她一起就这样过甜甜蜜蜜、心无旁骛的日子。 可沈忻月句句在理。 他的身份确实不可如此轻易便舍弃,大鄢内外皆是忧患,他不可能撒手不管。 上官宇问:“你先前讲过夫妻一体,当携手共进。你舍得让我一个人承受风雨,凄惨地没有港湾依靠?” 沈忻月脸红着娇噌道:“哪有你这般一宿一宿拆港湾的啊。我整日腰酸腿疼,日子还过地黑白颠倒。早晚被你拆散架……” 上官宇假咳一声掩饰心虚。 这些日子他是对不了解的领域细细研究了一番,卯足了劲将许久未发泄的邪火全卸了,娇娇弱弱的沈忻月被他折腾地难免累了一些。 事实上每日睡前他都想过今晚放过她,可一抱住娇香不已的沈忻月,他的脑子、身子从里到外都不是自己的。 他就跟中了沈忻月的咒一般,白日沉迷于她的笑容和话语,夜晚就被她这个狐狸精全吸了去。 反正他注定逃不开,更不愿意逃,何不痛痛快快地享受她的好? 话语说不尽爱意,他便用最原始的方式将彼此融为一体。 她就是要他的命,他也认栽。 他揉他身上她的细腰,好声好气地讨好道:“我不是每日也在给你揉么。这个月就当是我休沐,放肆了些。我答应你,回去后我尽力节制,不让你如此受累。” 没有过通房小妾,成婚后又克制了大半年,上官宇这一食髓便知了味,将他血气方刚年华的热情全用在了沈忻月身上。 一听“节制”,沈忻月眸子亮起,探究地看他,片刻后弯唇问:“你说真的?” 她并非讨厌他的热情,只是他太黏人了一些,常常搅扰地她精疲力尽。 她只是被他猎到的猎物,她柔弱,在他无穷力气的爪牙下,她哪能跟上他的步伐? 对沈忻月而言,他只要收敛一些也是好的。 见她笑容艳艳,眸光清亮,上官宇暗叹一声,她就是这样,都不知晓自个这番迷人模样有多诱惑人。 他装出一本正经道:“嗯。我一言九鼎。” 他说的是“尽力”,若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尽不了力,可不是只能作罢? 沈忻月不知自己已被老谋深算的人算计到,还满眼轻松地朝他笑。 她开始憧憬回王府后的日子:“我还挺想念心点铺的蟹黄包的。而且,我们的跑马场开了后我都还没去看过,这次回去我想去赛马。” 闻言,上官宇心中一紧,他有些犹豫地道:“呃……那处原是操练场,练兵之用,如今父皇又还给了我兵权……” 沈忻月毫不犹豫打断他:“好!我答应你。” 上官宇诧异非常。</p> 第137章 怀珠抱玉 他激动地问:“你明白我的意思?” 沈忻月点头:“那处做跑马场本就是赚钱而已,如今王府不缺银两,便没多大存在的必要。重新用于练兵,才正是它的价值所在啊。‘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你有备无患才是对的。” 这一番话从沈忻月这样的小女子口里说出,上官宇更觉诧异。 他抱着她坐起身,吻她一口,替她一件件穿衣裳。 然后问:“都是谁教你这些的?” 沈忻月害羞地缩了缩肩膀,抱臂捂住自己心口,红着脸眨了眨眼,故作镇定地问:“哪些?” 上官宇见她羞涩,又看她捂着的地方都是他的印子,暗笑一声,没再继续闹她。 他边给她穿衣,边正色道:“先前‘成王败寇’,今日‘居安思危’,还有许多,我未曾想到的观点。” 沈忻月就像一个满是宝藏的迷宫,他将将打开一扇门,领略到部分宝物的风采,为之惊叹不已,为之啧啧称奇,又发现内里还有许多尚待开启的门。 她就是那样,通身都拥有着璀璨光芒。 沈忻月粲然一笑,道:“哦,你说这些啊,没人教啊,随便看书看到的,就记住了些。” 上官宇替她披上纱裙,耐心地抬起她的胳膊又放下,替她拢好衣裙,又将她的大带系好。 上官宇问:“你不是不喜看书?平素见你看的都是画本。” 沈忻月点头:“我是不太喜欢看书的,偶尔翻翻,因为绝大多数写的并不好。你书房左侧第二个书架中间,有几本书独出心裁。但是上一排的兵书我一个都看不懂。” 上官宇穿上自己的衣裳,又一次躺在小舟里,享受回城前最后一日的休闲时光。 他搂着沈忻月靠在身上,抬起她的腿,替她按摩大腿和膝盖舒缓,继续与她讲话:“你若是对兵书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他已看出,沈忻月对诸多事情都有一番不凡见解,标新立异,与寻常女子相较甚远。若她真想看兵书,自己倒是可以帮她解惑,她一定会给他讲出一些别人讲不出的观点。 沈忻月抬头看了一下上官宇,小脸往他脖子里埋进去,害羞不已。 她说:“我对兵书没兴趣。我先前本是想看看你平常看的都是怎样的文,才去看了看的。” 上官宇哈哈大笑起来。 沈忻月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她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么。 看上官宇神采飞扬,沈忻月试探着道:“王爷,其实李世子才华卓然,是怀珠抱玉之人,又是你母舅家的亲戚……” 上官宇扬起的嘴角下沉,不满地问道:“你想让我用他?” 沈忻月点头,委婉恭维他:“你不会因为私事意气用事,是不是?” 上官宇故意唱反调:“我会!我的宝物,他曾经敢僭越,便是他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虽然“宝物”一词使得沈忻月有几分开心,可也抵消不了她对于上官宇始终对李安泽持偏激态度这件事的不满。 她掐他的胳膊:“你又开始强词夺理!那时他分明都不知晓你我会有旨意等着,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真要说抢,还是你抢的他的呢。” 上官宇挑眉:“呵,你再说一次!是不是嫌我要地还不够?嗯?” 沈忻月搂他的腰,抬头亲他的脸,故意忽略他的话,看着他认真讲:“我没对他动过心。但李家虽无权势,却家风清正,在我心中的的确确是婚配良选。我若是没有遇见你,是会选择他的,自古便是‘良禽择木而栖’。我没有做错,你不能再以这件事威胁我。他也没错,还很倒霉,被你横刀夺爱,你不可以再迁怒他。” 上官宇被她说服,但还端着面子,不想口头同意。 沈忻月见他紧绷的下颚已松了几分,主动往他嘴上吻了一口:“我当你答应了。” 上官宇斜睨她:“你蜻蜓点水呢?就这一口就打发我?当初醉酒第一次亲我可不是这样,嘴都给我咬出血了。啧啧啧,那日可是热情地很……” 上官宇不要脸地倒打一耙,又一次一本正经地将沈忻月欺骗住。 只见她蹙眉垂眸,思索半天也没有反驳。 沈忻月懊恼自己,怎就偏偏没有一点那时的记忆,只知晓他说他心上有病,还有第二日她的嘴也是疼的。 中间那段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如何也记不起。 最终她只得作罢,气呼呼道:“那、那你也不能因为我亲你,你就、就抱我去沐浴!我都在不清醒的时候被你看光了……” 上官宇讪笑:“沐浴也是你要求的。你以为我堂堂王爷那么闲,没事爱给人搓背?不过,倒是未想到,这处长地甚合我意,且越来越好看。” 沈忻月的脸刷一下红地彻底,拍开他伸来胸前的手,心中只怪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人。 第一次进宫那日,他穿了蟒袍尤为高大挺拔,她就有冲动去拥抱他。可醉酒后,自己怎就大胆地亲了上去…… 她小脸藏在他颈脖处一动不动,不愿再招惹他。 白云蓝天,万里晴空。 微风带着花香柔柔吹过,莲叶沙沙作响,小舟泛在湖中晃晃悠悠。 岁月宁静。 但上官宇深知,大鄢的局势与此截然不同——静流深处最易暗涌。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正色道:“你方才说‘良禽择木而栖’,是否要提醒我‘良臣择主而事’?” 沈忻月没想到上官宇还愿意继续李安泽的话题,她从他颈脖中微微往后退,仰头看他,迎上他认真的视线。 她点了点头,然后也一脸真诚道:“上次你与我讲,李世子任职散骑常侍常在陛下身边,说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本就知晓他并非平庸之人,为何不用?他既有心思在朝为官,便是想要为安国公府挣个锦绣前程。” 上官宇道:“他的前程自有父皇给他。” 沈忻月嘟嘴:“陛下能给他多久?他的子子孙孙不要人庇佑吗?你就是故意的,就是要我做出求着你用人的模样,往后还要拿这事欺负我。” 上官宇笑,这小狐狸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打算。 他吻她的唇,问:“你有何见解?” 沈忻月继续讲:“不管陛下现下如何,将来都要传位下去的。你们兄弟众多,你不用他别人自然会去巴结。我表哥说,二殿下娶了安心妹妹是用于拉拢李世子。若是李世子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可不就是如虎添翼?二殿下还是嫡出,若往后继承大位,我可真要跟着你受苦了。” 上官宇问:“为何?” 沈忻月果断道:“我直觉,他对你有敌意。他若是得势,定要除你以绝后患。” 上官宇点头,未有隐瞒道:“他曾派人刺杀过我,且不止一次。” 沈忻月瞪大眼睛,目露惊恐。 上官宇揉她的头,安抚吓傻的她,然后不无失落道:“为了那个位置,亲兄弟兵刃相见也实是常事。” 沈忻月抱紧他,给他温暖,恨恨道:“那你千万不可让他成功!” 上官宇嗯了一声。 沈忻月抬头继续道:“不管你要不要争取那个位置,身边多聚集一些人也是有用的。表哥还与我讲了,这次东海之事你一手操作,虽然有几人升迁,可大多是你先前的旧人。这事你已经得罪了好一些人,我怕……” 上官宇:“嗯?”</p> 第138章 觐见皇后 沈忻月没好气道:“怕他们也跟二殿下那样,不是明里针对你,而是派人来暗杀你,若你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我就成寡妇了!” 上官宇嘻笑道:“怎么?小月儿如此离不开云璟哥哥?” 沈忻月被他那故意逗她的模样一噎,再次脸红,她在床笫间才喊他云璟哥哥。 这人又开始他的犬言犬语了! 见上官宇好整以待地噙笑盯着她,仿佛真的在等她回答,沈忻月垂眸,转了转她的小脑袋瓜子。 随后抬眸,扇着小扇子睫羽,朝他不无低落地道:“毕竟你我夫妻一场,你若是真的死了,我每年还是会去祭奠你的。不过……” 一听沈忻月急转的话锋,再见她眼底的一丝窃喜,上官宇便知道她接下来说出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皱起眉心,生硬地打断她:“我听你的,且定不会让他们得逞!改嫁之事,呵,你想都别给我想!” 沈忻月这才抱紧他,满意道:“好,你要守信啊。” 风朗天清下,芙蕖花丛里,容颜无双的沈忻月朝着上官宇笑,堪堪人比花娇。 —— 成为翊王妃大半年,进出皇宫数次,沈忻月还是头一回进皇后的宫殿。 因只是寻常叙话,沈忻月今日穿了常服觐见——她一身冰蓝色曳地长裙,裙上绣有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腰间大带也是蓝色丝带。 炎炎夏日里,她似一股清风吹来燥热人们的面上,清爽动人。 芙蓉面上,今日是那婢女巧锦迟了几个月终于有机会替她化上的“海棠妆”,衬托地她的绝佳美貌更显无双。 当她在阳光下小步往前时,裙角飞扬,步摇轻响,一颦一笑均是熠熠生辉。 看地宫女内侍们简直移不开眼。 华宁宫内金碧辉煌,一应装饰皆华丽高贵。 赵皇后如慵懒高贵的猫侧靠在坐塌上,旁边两个小宫女,一个轻轻摇着锦扇,一个跪着给她捶腿。 沈忻月见完礼便坐下等话。 这屋里有股似有似无的香味飘入鼻腔,她在欲打喷嚏又未能打出的边缘徘徊,呼吸也不太顺畅。 赵皇后见她手帕捂着口鼻,吸着鼻子,好奇问:“翊王妃可是身子不爽?” 沈忻月连忙回答:“回皇后娘娘,许是沾了些暑气,妾身这才鼻尖作痒。妾身不碍事,谢娘娘关怀。” 赵皇后点点头,抬眸盯了眼沈忻月领口处遮不住的红痕,又想起历安帝复宠郦妃后再未在华宁宫留宿,心中酸涩地冷笑了一声。 但她面上不显情绪,温柔如常,关心地问道:“翊王身体可痊愈了?太医院给的药不知是否对症下药?” 沈忻月心中一惊。 上官宇先前的药正是太医院所配,他说是有毒,换了余虎亲自抓的药服着。但为了避免宫中有疑,仍旧隔三差五让太医诊治开药,且在太医来之前还要喝半碗毒药。 她又想起上官宇讲二皇子上官懋数次暗杀他。 如今再听得二皇子生母赵皇后一问,她心中七上八下,不得不盘算起来,该如何应答。 沈忻月蹙起眉头,不无担忧地道:“王爷的腿伤并无大碍,如今已经痊愈。可是,也不知是为何,咳疾迟迟不见好转。白日尚好,夜里却是常常咳到痛苦不堪。” 赵皇后闻言眼中有一瞬间光亮,复又叹气道:“毕竟也是多年顽疾,慢慢养着吧。” 沈忻月应是。 又絮叨了一阵,赵皇后让伺候的宫女们退下,从主座上起身,走到沈忻月身边,看着起身的沈忻月柔声道:“听说翊王至今未留宿偏院,不知是否是王妃不喜之故?” 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是冷意十足,让人听着只觉后背发凉。 从赵皇后禀退下人起沈忻月就有种不祥预感,此刻又听得她问起翊王府之事,浑身都警惕起来。 偏殿?是说姜侧妃之处? 沈忻月这才想起姜丽妍是安德侯府之女,安德侯府又是皇后娘娘的表亲,难怪皇后在乎姜丽妍是否得宠。 一提到姜丽妍得宠之事,沈忻月复又想起几月前她为了承宠使的那个情香。而此刻再闻走近她的赵皇后身上的味道,她那不祥的预感又更浓了一些。 她思忖着回道:“回皇后娘娘,妾身没有不喜王爷去偏院。是王爷身子尚未痊愈,不愿意多加劳累。” 赵皇后嗤笑一声:“不愿劳累么?翊王妃怎能当面欺骗本宫?翊王妃身上的印子莫非是别的男人留下的?” 沈忻月惊慌地抬眸看向赵皇后,她讲话怎能如此露骨? 上官宇本就是做事不管不顾的性子,昨夜她是特意提醒过他,她今日进宫,夏日衣衫薄透,别在显眼的地方留痕,上官宇嘴里是嗯嗯嗯地答应,可一到兴头上就恨不得浑身都给她盖上他上官宇的“官印”,她岂能阻止得了他发疯? 她也十分不解,赵皇后是过来人,又是上官宇的母后,虽只是名义上的母亲,可也算长辈,怎会如此直白地拿“身上痕迹”来说事。 她虽然没有亲娘教诲夫妻之事,可出嫁前却是从皇后这里派出的嬷嬷口中受过教导的。 正是因为她心知自己没有娘亲依靠,那日才听得尤其认真,以避免旁人拿她不懂此事来置喙。 怎今日,会在皇后的口中听得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话语呢? 她才经人事一个月而已,突然被人当面点破这样的羞臊事,她不能控制地脸红耳赤。 可她再是臊得慌,也不得不反驳“别的男人留下的”这样极尽侮辱的言语。 她强颜欢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妾身自然是只服侍王爷一个人的,身上……怎可能是他人留下的,自然是王爷的。” 赵皇后露出轻蔑一笑,得寸进尺:“看来翊王不是不能成事之人。可他成婚近一年,光宠爱正妃,不宠爱侧妃,未免异常了一些。这事若是被传出去,只怕有些不知缘由的人会认为翊王妃善妒,从中作梗呢。”</p> 第139章 一阵恶心 来自满眼冰冷的赵皇后口中的突然责备,使得沈忻月内心一抖,她回忆起除夕宫宴那日,她不过是给上官宇喂了两口鱼,赵皇后也是这般十分不满地看着自己。 再仔细想赵皇后的话,什么叫上官宇不宠爱侧妃是她从中作梗? 他上官宇不去宠爱姜丽妍,怎就是她沈忻月的错了? 姜丽妍是否得宠,症结在上官宇,而不在她沈忻月啊。 她虽然心中确实渴望与上官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从未在上官宇面前说过一句姜丽妍的是非,更未曾干涉过上官宇与姜丽妍相处。 从始至终,她都厌烦妻妾争宠之事,根本不愿自己存在在这样的关系中,可她没得选择,一进王府的门,就注定了身处漩涡。 至于“善妒”之事,她可以自己说自己小肚鸡肠,可白白被别人贴上如此标签,她心中岂能服气? 她有直觉,今日这赵皇后就是要往她身上安个罪名。 如此,沈忻月不禁对今日进宫之事有了一些担忧。 她不想当面顶撞这个一国之母,可再让她装出对她笑颜以待,她也装不出。 她干脆抹掉面上一切表情,不含情绪地回道:“回皇后娘娘,妾身从未作梗过何事。王爷为何不去偏院,妾身实在是不知,许是偏院那里有什么是王爷不喜的罢。若是皇后娘娘欲知晓具体原因,不妨召王爷进宫与娘娘禀明。” 赵皇后闻言哼笑起来,这沈忻月,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前朝之上,当着历安帝的面对她的亲哥赵太傅出言不逊,如今在后宫之中,居然还敢当她的面讥讽她的表侄女不受人喜爱。 二十多年前,那辰妃便独得彼时还是太子的历安帝宠爱,害的她这个太子妃被人诟病嘲讽,如今她留了唯一一道遗命娶来的媳妇也是如此,蛇鼠一窝,最喜欢霸占着男人! 想及此,赵皇后多年的怨气涌上喉头,她抛却温和贤惠的国母形象,高声愠怒:“翊王妃怎可如此讥讽翊王侧妃?成何体统!” 沈忻月被这突然一怒吼吓住。 她讽刺翊王侧妃?她连姜丽妍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是上官宇自己说他不去偏院是不喜欢那里,又不是她沈忻月胡说。 那时候上官宇说的更直白:“一进偏院就浑身烦躁,看到院门便不想进。” 沈忻月心想,看来皇后就是要坐实她“善妒”的名声啊…… 她恹恹地回道:“妾身没有,妾身不敢。” 一见沈忻月仅仅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话,赵皇后的怒气更增一层,她正要再开口教训一二,有嬷嬷进来汇报,二皇子妃陈淑然来觐见。 “让她进来。”赵皇后吩咐一句,而后回了主座继续坐着。 没有得到吩咐,沈忻月不敢再坐下去,先前的氛围太僵,她深知此刻不便请辞,只得继续站在殿侧,等着那陈淑然来。 一阵寒暄之后,陈淑然见沈忻月在这,笑着道:“呵呵,五弟妹,我听说五弟为了向你赔罪,当街下跪了呢。不知你们二人现下可和好了?民间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五弟妹也莫要如此气性大,省得伤了夫妻和气。” “此话当真?”沈忻月还来不及开口,皇后一句质问先一步而来。 大难临头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沈忻月犹被雷劈。 先前上官宇下跪之时她就想过,若是皇宫这头知晓他那番作为,定会向她问责,只是没想到责问她的不是历安帝,而是赵皇后。 陈淑然此人她是第一次见,按身份,大多数皇子妃首次相见都会尊称她为“翊王妃”,二皇子妃陈淑然竟是亲切地称她“五弟妹”,却又借着玩笑,实实在在地告了她一状。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婆媳二人一唱一和做戏,是在请君入瓮呢。 她正要辩解,陈淑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答道:“母后,是真的,联和巷那边传出来的,城西恐怕都传遍了吧,翊王殿下不顾身份当街下跪,最后还引得百姓谴责他‘眼瞎’‘没心没肝’‘没良心’……” 赵皇后没给沈忻月丝毫回话的机会。 她立刻怒道:“放肆!翊王妃,你怎能如此不顾天家颜面,让他与你下跪!自古儿郎只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更何况他是堂堂一国王爷!你以为,你何人也?” 赵皇后盛怒之下,沈忻月咬紧嘴唇,全然不知所措。 那日上官宇下跪她也未曾预料到,彼时她在气头上,正要原谅上官宇,又被一众人刺激到怒气复燃,靠演戏脱身。 事后二人和好,她与上官宇在庄子里自由自在,每日只顾着享受着过日子,根本未想过这事若是被问责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赵皇后见她垂头不语,一股怒火窜起,她大喝道:“出去!宫外跪够一个时辰再回府!” 一听只是跪一个时辰,沈忻月心里立刻欢心雀跃。从小她就被罚跪,这点时辰压根不算难事。 若是能跪个一会便能将上官宇下跪之事小事化了,她只觉得十分庆幸,毕竟又不丢脑袋,又不罚银子。 她平静地道了“是”,便往华宁宫外走去。 也不知是睡的太晚起地太早,还是这炎炎七月她真的染了暑气,她总觉得自己今日有些昏昏沉沉。 就在迈出宫门的当口,她一阵恶心泛上心头,好在并不强烈。 沈忻月面上一脸坦然地跪在了华宁宫外,压根不在意往来的宫女内侍们那些不显眼的奇异注视。 在“跪”这件事上,沈忻月有自己的一套独家经验,最会在十分无趣的这件事里苦中作乐。 比如此刻,她的心里就回忆着最近迷上的故事,憧憬着过会回府后将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子读完。 那话本讲的是一位亡国公主流落民间被一个泥腿子所救,本是假成亲,可两人日夜相处,在对方身上发现了极其珍贵的闪光点,二人渐渐惺惺相惜。 昨日她刚好看到泥腿子要起兵造反,将谋朝篡位的伪国君打下王位,就被沐浴回来的上官宇一通热吻,搅扰地根本无法继续读下去。 日头逐步高起,本是跪在宫墙阴影中的沈忻月渐渐被炙热的骄阳笼罩。 时间一滴一滴流逝,她被日头晒到汗流浃背,慢慢地,脑子里的昏沉愈加强烈。 她像一只本郁郁葱葱活在枝头的娇花,毫无征兆地被人无情地从枝上摘下,在烈日暴晒下,她渐渐脱水,渐渐趋于枯萎。 在彻底干枯之前,她的耳边响起模模糊糊的声音—— “五嫂,你怎跪在此处?” 听着这一声惊诧的疑问,沈忻月抬头望向说话的方向。 她分明睁大眼睛看着,却不知为何,看不清来人。 随着喃喃一声“娘……”,她身子一软,噗通一声栽了下去……</p> 第140章 几句谣言 沈忻月再次醒来时,脑中一片迷茫,鼻尖是不熟悉却好闻的安神香,头顶是没见过的水蓝纱帐。 她正要转头看身在何处,上官宇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月儿,你醒了!” 上官宇的脸伸到她面上的同时,小腹一阵急促又剧烈撕扯的疼痛传来,她来不及看上官宇,下意识就闭起眼睛将手捂过去,弓起身子,极度痛苦地蜷缩起来。 将将捂住肚子,稀里糊涂的她便察觉出一些异常——一个小日子而已,为何被衾里的自己会一丝不挂? 片刻后,周遭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入她混沌的头脑中。 有人问:“殿下,让臣给王妃先把脉罢。” 有女子附和:“是啊,殿下你这样挡着无济于事,让张太医先来看看王妃情况。” 似乎还有几个男子的声音在有些远的地方。 不一会,沈忻月被子里的手就被人拉了一只出去,手腕上传来一点丝帕的凉意,再然后就是温热的指温。 “回殿下,脉象看来王妃已无大碍,调理一段时日便会好转。不过……毕竟非正常生产伤了些元气,须得休养半个月,且至少半年内莫再怀孕。”张太医说道,拱手往旁侧一退,将榻前的空间再次留给上官宇。 “生产”二字拨动了她像踩在棉絮里的心弦,她脑中一丝清明乍现——是……是流产? 她怀、怀孕了? 现下回忆起来,她近日总是胃中鼓哽,胸部发胀,梦里也是光怪陆离,头脑晕沉,本以为是因为近日被上官宇打乱作息整日黑白颠倒生了病,原来,并非是病,而是缘于身怀六甲……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与上官宇最紧密的连接,他们的至亲骨血。 虽说二人从未料想过孩子会来的如此快,但他和她先前便常将“生儿育女”挂在嘴边,对骨肉之事从来便是期待。 而如今,还没来得及实实感受,就、就没了?那孩子如此悄悄地便消失了吗?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疼痛钻进五脏六腑,从小腹蔓延到四肢百骸,从皮肉钻入心间。 心中疼痛地一抽再抽。 沈忻月不顾一切,在被子中呜呜地出声哭了出来。 身心俱裂。 “小月儿……” 听闻那令人心碎的哭泣,上官宇锁起眉头,手伸到她满是冷汗的额头和眼角。他给她擦泪,又撩起她的细发,抚摸她的面颊和耳廓。 他的手掌覆盖着薄茧,是她喜欢的粗糙又温热,而此刻,却是在颤抖。 “……我好痛啊……” 沈忻月紧闭着眼睛,气若游丝。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上官宇却听得字字清晰。 他握紧她的手,转身朝太医大吼:“有何法子可使王妃不痛?” 张太医立刻回:“臣可施针缓解。” “速来!” 张太医得令后往前一步,取出银针往沈忻月颤抖着的头颅施下几针。 空气中满是焦急,除了呜咽着的沈忻月,没有一丝声响。 待沈忻月身上的痛感被压制住,太医撤掉银针,她才掀开重达千斤的眼皮看向周围。 上官宇红着眼,满眼血丝,不顾身份地再一次跪在床榻边看着她。他身后无数宫女规规矩矩跪着,连方才给她施针的太医也跪在一边。 还有个记忆中熟悉的脸在上官宇后方,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沈忻月鼻尖一酸,模糊着眼,喃喃喊道:“娘亲……” 空气凝住了一瞬。 待众人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知晓她叫的是谁。 “翊王妃,您这是折煞妾身了。”那个有着熟悉脸的人温柔地说着。 “这位是臻昭仪。”上官宇介绍道,又问:“现下可好些了?还很痛么?” 沈忻月视线定在臻昭仪身上一会,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妇人。 螓首蛾眉,清艳脱俗,气质绝佳,温和端庄。 沈忻月朝她挤出一个笑容,随后看向上官宇,轻微摇摇头:“好些了……你怎么跪着?你快、快起来!” 见到沈忻月眼中骤然爬满惊慌,连疼痛都被她忘记,就要翻身将自己扶起,上官宇通红的眼中眼泪立时涌出。 这傻子,都到这个时候了,心里还顾念着他的面子。 他按住她的起身动作,愧疚道:“是我没护好你。” 沈忻月见他泪流满面,伸手往他面上去,她强颜欢笑:“别哭。丑死了。” 上官宇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嘴唇密密吻着,他止住泪,静静地看她。 沈忻月看他眼中忧愁浓烈,面色冷冽异常,知他心伤,她眨了眨湿润的眼,安慰说:“我还小,现在也不想生孩子。你不要急,等我长大些……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上官宇顺着她,回她:“好。” 他岂能不知,她并非此意。但现下再沉迷于伤怀,于事无补。 罪魁祸首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翊王府,居心叵测的人最愿见到他们夫妻二人萎靡不振。 沈忻月见他回应,撑着力气继续道:“那你站起来。这里,不干净……,你出去。” 他不仅跪着,还跑到了这个她小产的屋里。 她心知,他们这是在皇宫内,等着抓他把柄的不知有多少人,断然不能再让上官宇像私底下那样无所顾忌。 就是他先前那私底下的行为,也落在了别人的监视里。 上官宇看她激动,听话地站起身,却在起身后背着沈忻月,没有走动。 他身着蟒袍,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一脸黑沉,通身的冷厉气息喷张,寒气瘆人,周围的气压顿时低了几分。 只有跟随他去过战场的人才知晓,这意味着怎样的腥风血雨。 见他如此,臻昭仪下意识便往后退了半步——翊王这气势,着实骇人。 没有兵器在手,上官宇手握在身侧,青筋暴起。 沈忻月看不见他的脸,却瞥见了他的手,那紧了又紧的动作,瞧起来便非同小可。 她怕他压不住愤怒,急急喊着:“王爷,我想回家。” 上官宇身形一松。 “恭请太后圣安!” 沈忻月先前听得的几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此起彼伏的请安声止住了上官宇转身的动作,他想了一瞬,侧头朝沈忻月低低一声:“先不急。” “宇儿……” 太后被人扶着胳膊踉跄地往床榻方向来,她颤颤巍巍地喃喃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又没了?” 太后将手放在沈忻月露出被子的手背上轻轻一拍,看了看沈忻月的脸,冲她点点头,然后转身看向上官宇。 沈忻月第一次“流产”太后便有愧于心,一直认为是她赏赐的补药给二人造成了伤害。 如今在听到翊王府的好消息之前,首先得到的便是臻妃宫人给她禀报的“流产”的坏消息,她的难受更是增加了几分。 上官宇黑沉着脸跪在太后身前,他讥笑一声,语气冰冷:“皇祖母,有人听得几句谣言,便害了我儿。” 太后身形微晃了一下,被章嬷嬷及时支住。 “谁敢谋害皇家子嗣?”</p> 第141章 势不两立 太后厉声质问,屋内一下便陷于寂静。 上官宇不作声,无人敢答话。 太后扫视一圈,最终对着臻昭仪问:“臻昭仪你讲,翊王妃为何出现在你宫中?” 臻昭仪上前一步福身答道:“回太后,今日妾身与铭儿去向陛下请安,回宫途中见翊王妃跪在华宁宫门口,正要询问一二,翊王妃却突然晕倒在地,身下还有、还有血。妾身只得立刻让铭儿将其带回妾身宫中,命人请太医医治,不料,是早产。” 太后听得前因后果,愤怒道:“岂有此理!怎可教堂堂翊王妃当众下跪?还是有孕之人!皇后何在?” 臻昭仪道:“妾身派人去康寿宫时,已经命人去禀告了皇后和陛下翊王妃之事。想必,正在来翠微宫的途中。” 太后冷哼一声:“呵,竟是比哀家还慢呢。” 太后话刚落,外头响起“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后金安!”之声。 上官宇转头看向沈忻月,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果断站起身,迅速大步往外迈了出去。 见上官宇已走,太后留下一句“翊王妃好好将养”也由章嬷嬷扶了出去。臻昭仪和张太医紧跟其后,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一堆宫女。 沈忻月猜也猜得到,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 翠微宫主殿内,众人齐聚。 上官宇阴沉着脸,凌厉的眼神环视了一圈,目光扫过赵皇后和她身后朝他福身行礼的二皇子妃陈淑然,忽略赵皇后,朝历安帝招呼道:“父皇。” 历安帝点头,问:“翊王妃现下如何?” 上官宇毫不避讳地道:“很不好,痛失爱子,悲伤过度。毕竟,我们的骨肉实在来之不易。” 闻言,历安帝眉心紧蹙,他自然知晓这孩子来之不易。 他这将将有心活着的五子病了多年,成婚快一年,府里一个正妃,一个侧妃,才造了这么一个孩子而已。 他问:“怎会突然小产?” 上官宇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太后见状插话道:“皇后,你讲,为何要罚跪翊王妃?” 赵皇后脸色突然难堪,这才明白其中要害。 翠微宫的人进华宁宫禀报时只说翊王妃晕倒,被臻昭仪请到了翠微宫。 她想着天气炎热,晒晕也实属常见,又想着毕竟翊王妃身份不同,总是需要来看看做做样子,所以才不慌不忙地慢慢来此。 竟不知,是小产。关系到皇家子嗣,这可不是小事! 且不论这小产之事是否与罚跪有关,偏巧发生在此事,她想脱离一切干系也不容易。 被太后一责问,她立刻辩解道:“妾身不知翊王妃怀有身孕……” 上官宇打断道:“儿臣的王妃上个月还是大鄢前朝有功之臣,这个月就成了罪妇,被罚跪在这后宫中。父皇,儿臣心有不解,何至于此?” 历安帝看向赵皇后。 上官宇的不解,正是他的疑惑。 整个大鄢前朝,除了他自己,便是他的五子上官宇翊王最尊贵,哪怕是刚封了安王的上官林都不及上官宇。 他杀伐果断,能力绝佳,震敌手段高明,民众至今当战神来论他。 为何皇后会突然罚他的王妃? 且,翊王妃还是东海之战有功之人。 历安帝接到翠微宫宫人禀报翊王妃小产之事还在诧异,为何那翊王妃会突然出现在翠微宫。 嘉奖东海之战功臣第二日,上官宇特派人来请示过,要陪王妃在山里住上一阵养伤。他顾念他用了巧劲使得东海之战胜地十分漂亮,又欢喜于沈忻月当朝“成王败寇”一番他想说不敢说的言语,欣然应允了一个月。 怎刚从山上回来,就进宫遇上如此一出? 被历安帝和翊王二人同时一盯,赵皇后无端心中一抖。 历安帝虽然脸上一如往常一样平和,却在那双她看不透的眼里实实在在地透着寒意和天子威严。 而素来相传残暴狠绝的上官宇,神色比历安帝直白多了。 虽是一身深蓝锦袍,长摆曳地,腰间玉佩香囊,一派华贵形象,通身透着的却不是清冷高贵,而是无比瘆人的杀气。他满脸冷厉,双目冰凉又杀意决然。 赵皇后哪见过男人如此模样? 她突地联想起那主宰阴间的酆都大帝。若是酆都大帝在阳间现身,恐怕便是如此样子。 她不自觉地后背发凉,打了一个寒颤,朝历安帝及太后回话的语气比平常温和的声音还低了几分:“回母后、陛下,妾身是听闻翊王妃不顾天家颜面,竟使得翊王当街下跪求饶,故而妾身才小惩大诫。” 上官宇再次冷笑:“天家颜面?翊王妃在后宫下跪,就不损天家颜面?她不是上官家的人?” 赵皇后镇静道:“本宫并非此意。” 上官宇未搭理赵皇后,身姿笔直如松,通身气势骇人。 他朝历安帝道:“父皇,先前宫里派去翊王府的张管家便在王妃初来时言语顶撞、行为不敬,甚至苛刻翊王府用度,王妃日夜忧愁王府用度,儿臣的第一个孩儿便是如此情况下没了的。儿臣念在那张管家是宫内派去的,一直未有惩罚。如今看来,并非他胆大包天,而是有人背后指使撑腰,想教翊王府不得安宁罢!” 他讲完话,满眼寒凉一目不错地看着赵皇后,似是在向她昭示,从现在起,翊王府便与你赵家撕破脸皮势不两立。 历安帝思忖片刻,当日上官宇固步自封后第一次入宫觐见,沈忻月在他的御书房哭求让他放过上官宇,是讲到说翊王府“院落破败,奴仆敷衍,室内与寒宫无异,室外与荒院一般”,后来他才赏了些金银过去。 一个小小管家,竟是可以只手遮天,将皇宫划拨给翊王府的用度克扣? 如今看来,正如上官宇所言,原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将那画地为牢的五子逼死在翊王府啊…… 他的儿子,他这个皇帝还没忍心责罚,何时轮得到他人戕害? 见历安帝眉目间狠绝之色渐起,赵皇后心道不好,她不是没有见过历安帝诛杀其三叔祖父一脉时的残暴,那才是面上清俊淡然之人的真正本色。</p> 第142章 有了软肋 赵皇后不顾满殿旁人,立刻跪在历安帝脚边,颤抖着声音说道:“妾身不敢,妾身是得陛下信任才掌管后宫诸事,万万不敢指使任何人对翊王府不敬。” 她这一跪,除了太后、历安帝和翊王,其余人皆跪倒在地,顿时殿内盈满肃穆之气。 未等历安帝开口,上官宇不依不饶道:“本王立府多年,如今翊王妃是翊王府主家之人,这皇宫还管上了翊王府的内宅,手未免伸地太长了些!” 太后附和:“翊王妃还是怀孕之人呐,这一跪,哀家千盼万盼的翊王府第一个血脉也给跪没了,可如何对得起先帝嘱托?” 先帝在世时便有话,为了避免重蹈王位旁落的覆辙,必须吸取前车之鉴,在子嗣之事上严加重视,尽可能地开枝散叶。 被太后和上官宇一唱一和地攻击,赵皇后如临大敌。 她匍匐于地,颤巍巍道:“是妾身愚昧,行事有失。” 历安帝看了一眼身旁比自己还高一头的上官宇。 这五子重新入朝大半年,他先前没有给他任何实权,就是不愿他病体未康复就成为众矢之的。而是在东海事毕后,上官宇立了大功他才予了他兵权。 得了兵权后,他本以为上官宇会像年少时那般狂放不羁,去军中挑个一众将士对垒然后择出重用之人,结果呢,他一声不响,带着那沈忻月就直接去山中隐了一个月,那等他安排职位的秦意也被他放了一个月。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难以置信,却又有几分确是上官宇敢为之事。 从年少时起,官宇便是真真恣意狂放,从未将谁放在眼中,从未听得进谁的言语。 除了打仗在外,在都城里便是在胡闹,操练场内放酒高歌、挑翻众人,操练场外当街纵马。无操练之时,还还拉着一众将士专去大理寺协助“查案”,夜晚专挑僻静处惩奸除恶,将都城仗势欺人的纨绔们吓地缩头缩脑。 如今,这顽皮性情连最喜欢的胡闹也不闹了,时间不花在正事上,全花女人身上了! 想必,那当街下跪之事,也有它几分真实。 历安帝看完他的五儿子,又将目光意味深长地放在赵皇后与她身后的二皇子妃身上。 皇后身居后宫,如何知晓城西坊间之事,此刻便不言而喻。 东海之事上,宁远侯府的世子陈术伙同那尹世宏战前威胁他,被他事后降职,难怪这陈淑然到赵皇后身前来挑拨,想必是在替她哥哥鸣不平呢——毕竟那陈术被贬谪了,翊王妃却是得了嘉奖。 陈淑然这个二儿子的皇子妃,怎还一心向着母家宁远侯府? 哦,他竟是忘了,宁远侯府一干人等早就与二子紧密连在一起。 不仅是宁远侯府,二子辖下的吏部那头,昨日尚书才递了折子将今年文官考核和秋季科举考试制度定下。 他随口叫来常侍李安泽提意见,那第一次接触官考和科考的李常侍都能看得出,吏部今年的作为漏洞百出,比起往年敷衍不少。 莫不成,这二子要在朝事上动手脚?开始拉拢一些人员作为他的手下之兵? 二子和二皇子妃入宫那日他特意去复宠郦妃,颁下旨意让郦妃之父回京待任,本就是要给赵皇后和他夫妻二人一点警告,让他们清楚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 结果呢,这二皇子妃竟然又来宫内兴风作浪!三人这是在作何?是当他历安帝昏庸不知事事,要结党营私,准备他身后之事不成? 他还正值盛年,压根未想如此快立储。 他们这就开始觊觎起他的位子了? 怀疑和愤怒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再那么容易从心中清除干净。 历安帝的失望之情又增了一分。 他声音淡淡地明知故问道:“皇后从何处听得翊王向翊王妃下跪之事?” 陈淑然身形一抖,在赵皇后身后怯生生答:“陛下,是、是妾身告知母后此事的。” 历安帝的声音继续没有任何情绪:“二皇子妃又是从何处得知?” 陈淑然答道:“妾身是前几日上街听得坊间传言,城西百姓都在传,翊王殿下在联和巷当街朝翊王妃下跪,求她原谅。” 历安帝“哦?”了一声,然后问:“何时之事?核实与否?” 陈淑然答道:“约是一个月之前。妾身只是听得传言……” 上官宇冷哼一声:“本王王妃素来怕热,本王与其自受父皇封赏之日起便直去了山中避暑,未曾去过什么联和巷,何来当街下跪一说?本王王妃素来爱慕本王,哪舍得本王不要颜面,用刚好全没多久的膝盖跪在三伏天的地上?二皇子妃,空穴来风之事也能拿来作为手段,扫本王颜面,害本王血脉不成?” 去山庄第二日余虎便来向他汇报过,下跪当日有人跟踪,在乐宅周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番告状,他本认为无关紧要,没有让余虎去掐断传言。心想大不了在父皇面前耍个赖便是,反正他素来都不在意规矩,父皇不会因这种小事与他计较。 却万万不料,沈忻月怀了身孕,因此事被皇后责罚到流产。 他上朝完毕本是满怀期待地去华宁宫接沈忻月,今日她那妆容可是美到让他窒息。 他心想着等接到她二人便去城东千叶湖游湖,那日二人在湖心的体验甚妙,今日他命人将千叶湖肃清,连二人的游船都安排好了,却在半路遇到翠微宫宫人带着太医急急往翠微宫去,见他后脸色乍变,跪着与他讲什么“翊王妃晕倒,此刻在翠微宫”。 他奔到翠微宫才知晓,沈忻月岂是晕倒,是不省人事!是他们的孩子没了! 他怎么能轻易地放过罪魁祸首! 他们当他这翊王是纸老虎不成? 陈淑然本就被历安帝几个问题问到背脊发寒,再遇上无比冰冷的上官宇一通急问,加上素来称“二嫂”的称呼都变成了“二皇子妃”,她真是怕极了。 回头二皇子知晓他历来便是十分高傲的母后受委屈,因此事匍匐在地上向历安帝认罪,还不知要如何冷落她。 二皇子妻妾众多,除了她,现在已有两位侧妃和两位妾室,下个月还有一位要进门的新人。 两位侧妃一个是国公府嫡女,一个是赵太傅夫人那边的娘家侄女。 如今她的亲哥宁远侯府的世子已被贬谪,但李侧妃的二哥国公府世子常侍陛下身侧,权势上,宁远侯府已然不比国公府有前程。 而亲疏上呢?也没有胜算。赵太傅是二皇子亲舅舅,太傅夫人的侄女,算起来便是二皇子的表妹。 恐怕,二皇子就是舍她亦是如弃敝履罢…… 陈淑然生出一种大难临头的心灰意懒。 早知命运如此捉弄,偏巧遇到翊王妃怀孕,她便是再想讨好皇后和二皇子,也断断不会对翊王府的事情置喙,将翊王妃害流产,将自己逼入绝境。 她在历安帝和翊王身前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答道:“妾身、妾身从未想过扫翊王颜面,更未曾想过要谋害翊王血脉。是、是妾身愚昧无知,轻信坊间传言,才向母后禀告了此事,是妾身之错。”</p> 第143章 睡不安稳 上官宇再次回到翠微宫偏殿时沈忻月已经睡过去。 他本见她闭着眼心中再次爬起慌乱,被臻昭仪先一步道明“翊王妃喝了药,将将睡下”,那颗虚浮起来的心才渐渐又回落至实地。 他守在沈忻月身边哪也没去。 臻昭仪劝说他去用些膳食也被他婉拒,想起沈忻月今日一大早起不了床,被他连拖硬拽地拉了起来,匆匆被婢女们伺候好洗漱便跟他出府进宫,连早膳都没吃,心里又痛了一分。 这素来跟小仓鼠一般喜欢吃东西的傻子,今日已经饿了两顿了,现在定是腹中空空如也。 想及此,他问:“臻昭仪可否命人备些膳食,待本王王妃醒来后用?” 臻昭仪道:“殿下放心,妾身早已经按太医嘱咐安排人在小厨房备上了,现下正温着,翊王妃醒来便可用上。” 上官宇谢了一番臻昭仪,等沈忻月醒来,他就不顾礼数让她在榻上坐着,亲自给她喂了一些膳食,这才替她穿上干净衣裳抱她回府。 他没有照顾产后女子的经验,虽然太后派了章嬷嬷亲至翊王府,历安帝又派了几位太医坐镇王府,他仍旧不放心,又派人去接了秦意一家过来。 沈忻月小腹疼的厉害,身子疲乏不堪,精神头早就消失殆尽,上官宇在翠微宫一抱起她,她便将眼一闭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发现人已经回了王府主院,屋内也已经点起了灯。 从被子里侵入满鼻子她喜欢的木芙蓉香味,夹着上官宇的龙涎香。她心里一下子便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沈忻月转头瞧了瞧,巧蓉在榻边抬着帕子静静坐着,红着眼,脸上还挂着泪。 她的嗓子跟被烟熏过一般,干的直冒烟,轻唤了声:“倒杯水。” 巧蓉听到沈忻月言语立刻“嗳”地应了一声,去取了温水来。 见她躬身喝的急,巧蓉柔声提醒道:“主子,慢点喝。” 沈忻月不管不顾,只觉得自己是条脱水的鱼,她一口气不喘饮了一大杯,又要:“我好渴,再倒些来。” 待第二杯水喝尽,渴总算是解了,身子回了一些力气,痛感也消失许多,沈忻月撑着坐起身。 先拍了怕巧蓉的手安抚这个总是记挂着自己的婢女,然后才问道:“王爷怎把我带回了主院?” 巧蓉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替她掖好薄衾,难掩欣慰地道:“主子你别担心了,奴婢已经大着胆子提醒过王爷,你小产最好是去偏院休息,王爷说了‘不用,翊王府现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王妃,旁的不用忌讳’。” 沈忻月点头,她明白上官宇的个性,如今她伤了身子,去哪里歇息恐怕他也都会跟着她,他人都在身旁,再忌讳什么产后不吉都无用。 巧蓉又道:“王爷去了书房与秦二爷议事,说主子醒来后去通知他立刻回来,要去请吗?” 沈忻月没精打采的,想起身上的脏污,伸手搭着巧蓉:“先别叫他。我想洗洗。” 巧蓉应声,走到外间便唤了候着的奴婢们进屋伺候。 沈忻月刚刚清洗好,就有奴婢进来传话说是姜侧妃在外,想进来看望她。 沈忻月本是没心思与力气见什么侧妃不侧妃,可一想到在皇后宫中时闻到的那若有若无的香味,就换了心思,命人将人叫进来内室。 姜丽妍一身淡粉纱裙莲步走进。 她上一次进来这里还是去年腊月,那日她送了一对香枕给他们,却在正月就听得说王妃搬去了北园,不想,那香枕虽然未用上,如今沈忻月却没了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开眼,给了这个最是爱霸占男人的女人一些教训。 她进门就见到靠在榻上的沈忻月那苍白的小脸,内心的喜悦更是增加了几成。 “姐姐……” 沈忻月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姜丽妍坐,姜丽妍靠近榻边便抬手往眼下擦泪,哽咽出了声。 “你这是……怎会出门一月,这回来就……” 姜丽妍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使得沈忻月都猜不透她到底是真的替自己伤心,还是仅仅是装出来的。 毕竟她这哭的,确实痛彻心扉。 沈忻月也不开口说话,静静等姜丽妍平复,搞的那没了孩子的人,仿佛是她姜丽妍似的。 待姜丽妍止住哭,二人才开始叙话一番。 其实二人统共没见过几次面,生疏地紧,加上沈忻月不是爱与人亲近的性子,二人谈话也全是敷敷衍衍。 好在有上官宇这根中间的线能牵着二人的话头。 姜丽妍问了二人去徽州江州的游玩趣事,又问上官宇近日身子情况,沈忻月挑着些能讲的讲了,一问一答间,时间也过去了许多。 半晌后,沈忻月叹气:“妹妹,我今日总是睡不安稳,这孩子没了许是也与此有关罢。本是要点些安神香的,我那制香的婢女前阵子出疹子,我给放回家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姜丽妍闻言眼眸一亮,被一幕不错看着她的沈忻月捕捉到。 沈忻月立刻垂眸,又伤怀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什么话也没有再讲。 二人继续聊了不一会,上官宇便一身深蓝锦袍常服回来,姜丽妍见上官宇的眼神一丝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便识趣地退下。 “你怎么不休息,让她进来了?也不让人去书房叫我。本想在这等你起的,又有些事。” 上官宇说着话,坐上榻,靠着榻板,将本是靠坐着的沈忻月搂入怀中。 还没等沈忻月回答他的话,人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在她头上脸上吻了又吻,怜惜到不行。 渐渐地,这份怜惜就变了味,多了许多旖旎。 两人缩进被窝中,忘情地吻了起来。 不一会,沈忻月被他长出的胡茬刺到,微微躲了躲。 上官宇以为她又不想让他亲了,不满道:“又想跑?你看你这副模样,还能跑去哪?” 沈忻月哭笑不得,她哪有什么力气跑,被他这一打岔,她整个心思都飞到洞房那日他捉她回去的记忆中。 她羞红脸,没好气地道:“分明长出了一把胡茬,还往人颈窝咬,刺地人生疼……你、你现在不能碰我。” 上官宇抬头:“你当我禽兽不成?” 沈忻月撇嘴,她心里没当他禽兽,只是当他是一只狗,爱舔人爱咬人的狗。 她推着身上的他,让他远离自己。 上官宇翻身下来,侧躺在她身旁,温柔道:“亲了一下,心情是不是好了些?” 沈忻月这才知道这狗儿方才的讨好行为是这个目的,她也侧身向他,微笑了一下,朝他点头。 这才有时间和心思回他方才问的有关姜丽妍的话。</p> 第144章 揣测原因 “你这几日去南园歇息吧。”沈忻月说道。 上官宇顿了一瞬,随即怒道:“你果真是当我禽兽!怎么,你不能碰,我就非得找人做那事?” 沈忻月噗嗤笑出来,她半真半假地揶揄他:“你不是说她将你脱光啃完你都能为我忍吗?我想要看看你是不是哄我的。我就要你去忍忍看,你去不去?” 上官宇眉头一皱,随即挑眉故意道:“不去!何必如此麻烦,我要真想行事,有的是别的法子。” 他拉起沈忻月细嫩的手,捉着她,放在她眼前,一根一根手指揉捏,然后放在唇边,手心手背都被吻湿掉。 眼神还故意幽深地看着沈忻月。 沈忻月被他磨搓地痒痒至极,她吃了狗东西的闷亏,无辜地看着他,将手用力从他手中往外扯,却扯也扯不动。 她蹙眉道:“放开呀!” 上官宇揶揄她:“放开怎么伺候我?” 沈忻月心知在嘴上她从来占不到浪荡不羁的上官宇的便宜,赶紧敛好玩笑的神色,严肃道:“让你去南园歇息是有正事要你去做。” 上官宇不解:“让我去跟别的女人睡,叫什么正事?” 沈忻月用没被他抓住的手摸了摸肚子,伤怀道:“这孩子走地也太意外了些,你不觉得吗?” 上官宇这才严肃起来:“嗯?为何如此讲?” 沈忻月认真分析道:“我从小便罚跪惯了的,一个时辰算得了什么?多的时候能跪大半日。而且我身子骨一向不错,最近还比先前吃得多,人也胖了,这么多年连小病都没有,没道理跪了半个时辰就将孩子跪没了。” 上官宇脸色难堪起来,他问:“你怀疑什么?” 沈忻月蹙眉回忆道:“我在华宁宫的时候闻到一种香,许是内室传出的,味道不大。可是我总觉得那香闻着难受,我呼吸不太过来。我在那里一个时辰,出门时便犯晕又犯恶心。” 上官宇的疑惑更加了一成:“那跟我去姜侧妃处有何关系?” 沈忻月盯着上官宇好半晌,试探着问:“去江州之前,你在姜侧妃处留了半宿那日,有没有动过意冲动过?” 上官宇脱口大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我没有跟她怎样!她脱了我衣裳缠了我一会而已!我真没有碰……” 沈忻月抬手捂住他的嘴,他哇啦哇啦地解释到停不下来,吵地她头疼。 她打断道:“我信你,别再解释了。我是不信她。” 上官宇这才反应过来沈忻月想表达的意思,他抓下她捂他嘴的手,问:“那日我是很燥热也很想,可念着你又不愿意,只得去洗了冷水澡才回了你房里……怎么?你认为她在用计?” 沈忻月有些犹豫:“我不是故意这样说你的侧妃的。那日的事,我没有证据,我只是有些怀疑。我闻不得一味香,叫‘苏合’。我在姜侧妃处闻过几次……” 上官宇抚摸她的面颊:“我信你,你别犹豫。说完。” 沈忻月继续道:“第一次是我去买宅子,陛下赏了我许多金子那日,我回来在门口遇到她就难受,进来见你也脖子通红。第二次是大年初一,那日是她来给你请安,你与我去书房半道遇上她,我也难受。后来我再也不愿见她,所以也没闻到。最近的便是那日了。” 上官宇嗯一声,等她讲完。 沈忻月解释道:“有苏合的香,最常用的有‘一团和气’和‘华帏凤翥’,还有一味不常见的,叫‘天水香’,前两者无害,后面一味,是……是‘情香’。那日你来我屋里时满脸通红,眼神也不太对。” 上官宇闻言回想了一番,面色凌厉起来,他有些低声道:“那日我是不同寻常。” 他复又想起二人马车上吵架前一日,姜侧妃到此处服侍他,他心中也是无端躁动不安。分明是有些情动。 那日她还说了些坊间传闻,便是李安泽生辰时与友人饮酒再次喝醉,嘴里还念着沈忻月,用她与他二人写的诗做了诗文,为沈忻月做了无数月型花灯,放入南城河里。 因这番话,他的烦躁更增了一成。 第二日与沈忻月同去皇宫,去程二人一句话未讲,回程他又气得斥责沈忻月为了李安泽守身如玉,最终将她气跑。 沈忻月见他眉头深锁,以为他是不喜她搬弄是非,她思忖着道:“我本是不会怀疑她的,可她并不待见我。送给我们的那对香枕里,有麝香。” 上官宇皱眉。 沈忻月说:“麝香具‘活血通经,辛香走窜,力达胞宫,有催生下胎之效’,是会让人不孕或者小产的。她或许早以为你我二人在一起了……我没有胡说,还有一只香枕没有打开,在你的外间的柜子里,你可以差人去查看,药被塞在决明子中间。” 上官宇眼里的寒凉更深,他闭眼深深呼吸几口,压下心中的暴戾。 他身子往前,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他怎会不信她?他着实心疼地紧。 在他不知道的往日里,原来沈忻月已经被人暗算过,且她至今与他只字未提。恐怕不是这回没了孩子,她还要等着那侧妃算计成功才开口。 他怜爱地吻了一会,又问:“你今日在母后那处闻到的香味,与那日我身上的相同?” 沈忻月的鼻子比狗还灵,想必是有所察觉,才会在他面前如此说。 沈忻月摇头:“华宁宫的味道我没闻真切,因为太难受了,我几乎捂着鼻子靠嘴大口呼吸。那日你身上的,我也只是闻到那一瞬。两个地方都让我难受,怕都是‘苏合’的问题。我在华宁宫内又没吃没喝,我只能将问题往香上面揣测。” 上官宇点头同意她。</p> 第145章 这药好苦 沈忻月继续道:“我现在不方便伺候你,正是你去南园的好借口。皇后娘娘知晓你从未宿在姜侧妃处,今日在皇宫责备我了。她怎么也是长辈,竟然拿我身上痕迹说事。还说我善妒,不容人,霸占你,在你与侧妃之间从中作梗。” 若不是流产,这种告状的事她本是不愿意做的,可如今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些争宠之事。 世间有许多乐子她可以寻,何必在毫无好感之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生命? 她讲完话便望着上官宇,她本就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如今这一含泪而望,就跟一只受伤的幼鹿寻求人庇护一般。 上官宇听她讲话时是诧异,沈忻月从未在他面前告过状、示过弱,仿若万事她都能自己解决似的。 再看她讲完后的依赖神色,这才明白,她这是在依靠他。 他试探道:“她送你我麝香,向皇后告状,不将你我放在眼里。你要我休了吗?” 沈忻月下意识就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他口中那个“她”指的是谁。 上官宇问:“那你是何意?” 沈忻月眨眼:“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不想一个人哽在心中,我很难受。你去不去她那处,我没有阻挠过。霸占不霸占你,你心知肚明。我不要被人白白说地难听。” 她说完就开始流泪,她所有的委屈仿佛这一刻才决堤。 她看过许多话本子,听过自家瓦肆里的许多戏文,知道无数随着时光流逝而形同陌路的恋情结局。 男人们喜欢妻妾众多,欢喜儿女成群。 他们似逐鹿天下般征服女人,如敛尽财富似的收集美色。 她从未经历过情爱,又仿佛经历过许多似的。 她的心思过深,执念过重,所以一心希望寻个家风清正之人,她有自己可以养家的生存之道,唯愿一双人,碌碌无为也可,平平淡淡也行。 可上官宇一个王爷,成婚时他便是有正妃又有侧妃,虽然如今二人互有好感、惺惺相惜,但或许仅仅是一时新鲜而已。 虽然上官宇说过无数次当她是唯一,可天家之人,又有谁能看清? 他还是英雄,还是人们的战神。一表人才,家世高贵。就是没有姜丽妍,也有像柳惜宁那样的其他人会前赴后继往他身上贴。 尽管她交代给了他,可是先前她的内心里,压根就不认为他会从一而终,成为她的唯一依靠。 直到此刻,许是失了孩子,心里难受又脆弱地紧,她才想着吐几句心里话,依赖他一些,让他为自己挡点风遮些雨。 毕竟一个人承受风雨,太累。 上官宇耐心地给她擦泪。 他满心难受,然后满心欣慰。 他抚摸她的细发:“你终于告诉我这些,你开始信赖我,我很高兴。” 沈忻月被他一句话提醒,自己这是在信赖他么? 上官宇再次吻她,她方才的话,还有两人亲亲密密的鼻尖气息,极大地安抚了他素来就对她患得患失的心情。 她真的就如那月亮似的。 在他怀里、在他身下之时,她是轮他看得清的圆圆的明月,他触手可及。 可一旦离开他,她独自站着抑或坐着,那便是优雅绝尘,像弯时而隐匿在云后的新月,他无法看清。 他分明已经得到了她,却始终觉得只是得了肉|体,没有得到她多少灵魂。 如今,她能信赖他,他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拥有了她,至少拥有了灵魂的一部分。 他吻完她后,认真道:“你的疑问,我派人去查实。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你安心养身子。” 看他下榻准备去安排,沈忻月拉他袖子,急急道:“你不要大张旗鼓处理这件事。若是华宁宫里用的香是情香,就不是小事情,你不要不顾陛下的颜面将事情闹大,到时候陛下会责难你的。” 上官宇看沈忻月满脸担忧的神色,咧嘴笑:“到底谁是小傻子?你是把我当成小奇了?我是五岁?” 他的那些手段,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沈忻月没回他,心想,有时候你连五岁都不到呢。 她正要再次嘱咐他,上官宇没给她机会再说。他将秦意一家来陪她的事情一讲,便命人端上药来。 “秦二哥验过,药没问题。” 上官宇将白玉药碗送到沈忻月面前,紧紧盯着她,等她喝药。 沈忻月想起宫中喝的那碗,整个人都难受。 她眼中湿润道:“这药好苦……” 她那身子虽然看起来娇弱,底子却是很好的。自从离家出走那次遭罪喝过药,这么多年,她喝药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地过来。 如今面对眼前这黑乎乎的一碗浓药,她看着就喉中泛起苦味,难以下咽。 上官宇见她勉强,心疼道:“喝完奖励你一个蜜饯。” 她死咬住嘴,摇头拒绝。 上官宇笑:“你信不信,我给你掰开?” 沈忻月哼他一声。 果然,这人分明将她当初用在他身上,逼他喝药的那些招数,原封不动地又还给她。 沈忻月怒目道:“你敢!” 上官宇不说话,静静看着她。而后直接端起药就往自己嘴边送,喝了一大口。 沈忻月正在目瞪口呆,他怎么喝她的药,莫不成先前喝药喝上了瘾? 就见上官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用嘴堵住了她的嘴,抬起她的下巴,将药渡给了她。 她麻木地咽了下去,待上官宇渡给她第二口,她才回神过来他在做什么。 心不在焉地喝着第二口,她被呛地咳了起来,缓了劲后她连忙拦住他:“你、你、你停下来!哪有这样的。这样你岂不是白白苦了口?” 上官宇说:“我不怕。我这样喂你,是不是不那么苦了?” 沈忻月反驳:“没有,一样苦!” 她才不上他的当,改日他喝药定会要求她以同样的方式去喂他的。在这种小事上他占她便宜不是第一次了。 他现在身子并没好彻底,咳疾的药每夜都得喝一副,若是要她这般喂他药,没喂到一半他肯定会将她吃干抹净。 上官宇哑然,而后生出一种被人抓住把柄后的勃然大怒,他大吼道:“你就是油盐不进是不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真要我灌?” 沈忻月眼眸一亮,扯他的宽阔锦袖,撒娇道:“你不是不怕苦么,那你喝一半,我便喝一半。” 上官宇脸顿时变绿:“你行啊!” 沈忻月委屈:“孩子也有一半是你的,本是好好的,还是你家人给我作没了的,不然我哪会喝这么难喝的药,还日日喝两大碗。” 上官宇心尖一疼。 他二话不说端起碗就喝了一半,然后将另一半递到沈忻月嘴边。 沈忻月退无可退,这才捏着鼻子一股脑喝完药,然后抓起小碟子里的蜜饯一个接一个吃起来。 到拿第三个时被上官宇突然抓住手,他语气认真:“章嬷嬷有嘱咐,你现在不可吃太多酸甜之物。” 她这才放下手中的蜜饯,眼泪大滴往下落。 不是因为不能吃蜜饯,而是又想起自己腹中曾停留过一个骨肉。</p> 第146章 风水轮转 窗外的蝉鸣吵地人心生烦躁。 太傅府内的奴仆们正拿着捕网四处捞树上这聒噪的源泉,可惜,数杆子下去,收获寥寥。 恰如这家府院的主子一样。 多次撒出去的网没有网到鱼,反而被鱼儿坏了网。 又得从头再织它一次。 上官懋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坐地毫无皇子风范地吊儿郎当,呷了一口茶。 朝上座正襟危坐之人抱怨道:“我的好舅舅,上回你说尹世宏那处已经安排好了,结果呢?他将我大舅子一并拉下了水。如今翊王刚回城,就搞得我的正妃被禁足半年,宁远侯府又不堪重用。我们损兵折将至此,再这样下去,还争个什么争?早点拱手让人得了。” 赵太傅脸色黑沉,本是要呵斥这侄儿沉不住气,话到嘴边停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有种失控的感觉。 本是在接到翊王南下消息后,他便第一时间通知尹世宏做好准备,结果半路尹世宏变成消极怠战不说,还偷偷联合了陈术问陛下要什么人。 陈术那个蠢脑子,派人通知了懋儿一声,还没等懋儿回话便直接去找了陛下。搞的他和懋儿这么多年栽培出的这两举足轻重的武官通通沦陷进去。 在武将上,他们的力量本就薄弱,这一折腾,武将上再无可放心用之人。 也不知这尹世宏吃了什么药,关键时刻作妖。 莫非被人挖了墙角? 可,除了翊王,谁还有手段将尹世宏收入麾下? 赵太傅头疼欲裂。 自从翊王再次上朝,这半年来的挫败感使得他这个太傅当地憋憋屈屈。 文官们见翊王回京,都在观望陛下的立储计划。 好几位言官本是站在他们这方,对非二皇子坐下的官员之事异常上心,常常进行抨击。可如今,见到翊王在场,大多人在朝堂上收敛不少,甚至有些变成哑口无言,静等观望。 文武上均是一大堆头疼事,偏巧后方也不轻松。 他那好妹妹赵皇后听得几句侄儿媳妇的话,便在宫中将翊王妃搞流产,这不就是雪上加霜引得陛下不满?一个将后宫掌管权丢了一半,一个被禁足半年。 如此下去,再过不了多久,翊王便会在身体与权力上重回巅峰,那时再去扳倒他谈何容易? 赵太傅叹了口气:“先按兵不动。下半年吏部考核时,再物色物色。还有上次你见的那位,何时送来东西?” 上官懋放下那只支起的腿,走到赵太傅身前,躬身低语:“下个月中秋之夜,趁花灯节和宫宴时,可悄悄送进地库。” 赵太傅点头:“东西藏好。现在没有可用之人,先别打草惊蛇。” —— 如悦宫内。 郦妃的贴身宫女夏芙脚步匆匆由外而进,郦妃挑了一簪子香料往香炉里放,就听得夏芙高声道:“娘娘,老爷的车马已达郊外官驿,派人来与娘娘递了信呢。” 郦妃丹凤眼内热泪顿时盈眶,急急将簪子和香坛放下,手往身前腰上手心手背擦了一下,接过来信。 “爹爹……” 她喃喃着,抖着手打开信。 “爹爹说后日便能回家,回家前先入宫见陛下。”郦妃说道,将信紧紧贴在胸口处,哽咽出声。 “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后日辰时前我们去东角楼上等,遥遥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夏芙应是,然后宽慰道:“娘娘如今已得了协理后宫之权,想必向陛下一提见老爷之事,陛下应会允的。” 郦妃摇头:“不急在一时。爹爹刚回都城,先让他歇息,总归是在同一个地方,往来信息比先前方便不少。” 夏芙不知主子何意,分明十几年未见,千盼万盼给盼回都城,如今怎又不当面叙话? 郦妃又道:“哥哥已经派人去通知大嫂与小姝,不久他们也会回来。许久没见,小姝应是长成大姑娘了吧,也不知那性子是否还那样急躁。” 夏芙递给郦妃一杯冰镇乌梅汁,笑着道:“姝姑娘与咱们大公子最像,最是活泼的性子。” 郦妃抿了一口乌梅汁,叹气道:“可惜大哥走地过早,不过这下爹爹已回,小姝的大事总算有人抉择。如今苏家算不上彻底苦尽甘来,却断然不会再像十几年前那般落魄。小姝及笄一年多了,也该好好物色好人家说亲了。” 夏芙收起郦妃递来的杯子,附在郦妃耳边道:“陛下那处似在悄悄调查华宁宫用香一事,苏公公刚刚召了冬梅过去问话,奴婢已经按先前说好的与她指点好了。” 郦妃红唇一勾:“呵呵,早就提醒过华宁宫那位,用多伤身,她倒是不怕,在翊王妃进宫当日给用了。殊不知翊王妃有孕,这不是刚好赶上了?” 夏芙附和道:“可不是嘛。没有那一出,娘娘协理后宫之事还没有这么容易呢。” 郦妃轻嗤一声:“风水轮流转,也到了赵家好运该散的时候了。” 她的眼中厉色起,狠狠道:“也该他们自己尝尝树倒猢狲散、家破人亡的‘好滋味’了!” 夏芙再次四下瞧了瞧,又低声道:“华宁宫那边的香,咱们还按往常那般送吗?” 郦妃点头:“自然!我可不怕陛下调查。皇后那边递来的方子我可收地好好的,若是陛下公事公办,我便取来与他看。” 夏芙有些犹豫:“可……” 郦妃轻笑:“放心,这几次的香我抽了那味东西,查不出来。” 夏芙恭维:“还是娘娘你想得周到。” 郦妃点她的鼻子:“别嘴甜了,今晚陛下来如悦宫用晚膳,去准备我的莲香冰羹吧。”</p> 第147章 我相信你 一连十日,沈忻月在主院内室里未曾迈出一步。 每当她想要出屋走动,李惜儿和婢女们都如临大敌,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出去。 当初李惜儿生小奇之时,虽是和秦意躲藏着过日子,却也是在小院里得到了秦意极好的照顾。在坐月子这件事上,秦意特意问了产婆,对她照顾地异常用心。 且不论翊王与秦意的情意,与先前她与小奇在王府沈忻月对娘俩照顾有加,单单就翊王力荐下秦意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份,再也不是被暗中通缉与追杀之人,她心里着实对翊王夫妇心生好感。 这回得了上官宇恳求,李惜儿特意来照顾沈忻月,便将当初坐月子时得到经验一并用在了沈忻月身上。 凡是当初她没做的事,断然不让沈忻月做,比如固定一个姿势看书、室内置冰、出门走动之事。 白日,沈忻月有几位女子守着寸步不离,夜间,上官宇回府后对她也是如此严格。 惜命的沈忻月倒也不是非得跟他们反着来,一定要去折腾自己的身体,不过是连日被“禁锢”,加上正值七月酷暑天气,憋闷地她百无聊赖,心情低落,浑身上下皆是没甚力气。 偏巧这几日还飞了几只蝉到这主院,火上浇油般,“知了……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这日上官宇回府比先前早了些,沈忻月正在床榻上烙饼般翻着身。 “小月儿。” 上官宇尚未脱鞋,便将单膝跪在榻上,说着话就伸手去搂翻停住的沈忻月。 眼见着连蟒袍都未退的上官宇喊着她就往她身上靠,本就烦躁不安的沈忻月跟见鬼似的,两只手直直伸出,抵在上官宇胸口处。 她眼含慌乱,口中急切地阻挡:“停下!你把你衣裳换了,沐浴好再到床榻上来!” 她现在唯一的“地盘”便是这床榻,醒了在这,困了在这。她断断不愿这一亩三分地被刚从大太阳下带着一身汗而回的人沾上污垢。 闻言,上官宇拥抱她的动作停在半空中,眉头一皱,这女人现在愈加娇气和爱洁净。 他手缩了回去,改为要求道:“给我亲一下就去。” 他两眼灼灼,一脸认真,高大的身子半倾向前,黛蓝色的蟒袍隐隐透着声张势厉,给旁人一种十分强烈的压迫感。 偏巧这样威严的氛围中,那人说的又是“亲一下”这样露骨直白的话。 这十日来,他日日如此,沈忻月由最开始的极度震惊,渐渐变为依言而行。 若不给他亲,他会更得寸进尺,轻而易举是万不能打发黏人的狗儿的。 沈忻月恹恹地从床上坐起,头往上官宇脸上凑过去。 刚凑到一半,就被一只大手压住脖子,天旋地转的感觉猝不及防而来,她脑袋还在发懵中,便被人一瞬间压在了枕头上。 “啊——”一声惊呼只呼出一半,剩下的全数被上官宇吞进了腹中。 他气势汹汹,连吮带吸,不给她留一丝抗争的机会。 在又要被他侵占到瘫软之前,尚在清明中的沈忻月满脑子都气急。 又、又、又一次上了狗东西的当! 在上官宇手探进她的寝衣,走到小衣的系带那处时,沈忻月毫不留情,一口咬住嘴边的唇。 “嘶……” 上官宇吃痛,退回手抚上自己流血的嘴。 “你行啊,还真咬上了。” 沈忻月拉好自己的寝衣,气鼓鼓地睨他。 她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言而无信:“你根本就是糊弄我,一边说心疼我不让我帮你,一边就在我身上胡作非为,现下得了便宜还卖上了乖。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不咬醒你,继续下去,过会你、你又那样,准备怎么办?惜儿姐姐说了,忍多了,保不准以后出什么问题……” 上官宇讪讪地笑笑,这几日他不能碰她,又舍不得她手腕劳累,只能手上嘴上占小便宜而已,每日都是浅尝则止,不敢太深吻,否则那拱起来的火便无处发泄,只能活生生忍着难受。 沈忻月威胁过他,若是他乱碰,她就咬醒他,让他悬崖勒马。 本是以为她玩笑而已,没得到今日她真是咬了他一大口。 果真是一盆凉水浇地彻彻底底,浇醒了他。 他收好玩笑神色,认真道:“今夜我要去姜侧妃那处。” 沈忻月兴致盎然地问:“你觉得她今晚会上当吗?” 上官宇啧啧两声:“见自己的男人去小妾处,你这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模样是不是太伤人了些?怎么?将我往外推,回头再说我没一心一意,与我和离?” 沈忻月挪身子到上官宇身边,靠着他的胳膊,眨巴眨巴双眼,朝他柔声撒娇:“这不是为了查明真相嘛。你牺牲牺牲色相,也是大义之举。” 自从她小产,吃食也无盐无味,便怂恿上官宇多去姜侧妃处用晚膳。上官宇隔一两日便去南园,却始终毫无进展。 沈忻月眼见着上官宇五次面色毫无异常地从南园回来,明白姜丽妍那处没有用香,心下焦急,便指使上官宇用“美男计”——借故天热,夜晚用膳后便让姜丽妍陪同他去汤池沐浴,给他搓背。 她想,凭姜丽妍想要承宠的心思,在浴池里上官宇一丝不挂都没与她那样,她定然会使起来老法子助攻的。 上官宇故意咬她的耳垂,往她耳窝里呼气,他熟悉她床笫之时的反应,一咬耳垂她就娇嗔不已。 他噙笑道:“你不怕我忍不住?” 姜丽妍给他搓背时还时不时往他身上贴,他又不是和尚,怎可能毫无反应。 沈忻月推他一把,笑起来:“我相信你。” 她狡黠的眼神落在上官宇脸上,上官宇分明从“我相信你”四个字中听出了“你不敢”的意思。 他故意道:“哎,我如今也是知晓滋味之人,可不如先前那般能忍了。若是她真的下药,我怕是……” 沈忻月故意爽快地回他:“若是那样,你便从了她吧。我不会怪你。再说你与她有没有怎样,我也瞧不出来啊。” 她自己不过就是小产,休息十五日而已,他如果真的将计就计,与别人怎样,那他便不值得她再付诸真心。 她信上官宇并非这样的人。 果然,话刚落,上官宇的脸色便黑沉下来。 他语气不善地问:“你此话当真?” 他如是与别人同房沈忻月都不介意,那沈忻月在他身上还有何心思?对她而言他不过就一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沈忻月连忙截住故意逗他的话,她往他面颊轻啄一口,退回身认真道:“王爷,我说了相信你。你既然身负重任,便用心对待些,将此事速战速决吧。不行你就去亲她,我全当你去被猪啃了就行。” 上官宇又啧啧两声:“王妃可真是大度。”</p> 第148章 未雨绸缪 沈忻月朝他呲牙假笑:“我知道你不会的。” 然后认真说:“表哥昨日来看我与我讲了,今年招兵时报名之数比去年大增,你现在还管着兵部,下半年应该会很忙的。” 上官宇问道:“顾以润还给你讲这些?” 先前顾以润就已经给沈忻月讲过东海一事之后的格局,如今再听得顾以润讲了兵部近期之事,心中多少有些奇怪。 沈忻月点头:“我表哥和舅舅对我历来都是如此,要我万事皆要接触,教育我博学多识,所以他们会给我讲许多我没接触过的事。是我不可以听你们的朝事吗?” 上官宇摇头,他自然是愿意让她知晓这些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忻月,明明一身素净的寝衣柔弱地坐在榻上,却又无端有种难能可贵的气势。 他突地想起夜明珠,无论在哪个暗角,它都闪耀着光芒。 他问:“我忙与不忙,跟此事有何关系?此事是内宅之事,顺便处理而已。” 沈忻月睁大眼睛,反驳道:“人之精力均是有限的,你要耗费你宝贵的时间在这内宅之事上吗?兵练不练?朝事管不管?” 见上官宇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沈忻月继续道:“今年来参军人多,因由又不好。除了练兵和兵部,你或许还要忙其他事。” 上官宇反问:“你知晓参军人多原因?” 沈忻月点头说:“我有一个成衣铺,你记得吗?我们铺子的成衣这个月本要折价促销的,现在取消了。大鄢最能产蚕丝的徽州象州,上个月的蚕丝购价翻倍,丝织品价格开始水涨船高,无论是纱、缎、锦、绸,我想下半年乃至明年都会供不应求,我们现在囤货还来不及。” 上官宇静静看她,仿佛在问,这与征兵之事有何关系。 沈忻月没等他问,便给了他回答:“蚕丝变少,是由于桑树不够,蚕产不了丝。桑树本是耐旱、耐瘠薄之地的作物,却死了不少。原因是它不耐涝。连对土壤极能适应的桑树皆无法存活,农作物可想而知是什么样。徽州象州在淮河中游以东,你方才问我知晓不知晓原因,我猜这就是原因,淮河有水患。” 上官宇摸她的头,感叹道:“不成想你还能见微知着。不错,是水患,军中不缺食,他们为了给家人拿那入伍时的三十贯和禄粟二十石,便将命卖给了朝廷。” 沈忻月点头:“皇后那处与姜侧妃处的香,若是能早些有结果,你就可以不耗费时间,全心投入到下半年救灾恤患上。” 上官宇问:“你怎料定下半年有灾要救?我又怎需去救灾恤患?” 沈忻月回:“徽州象州还是大鄢最富足之州,表哥说投军人数尚不算小数目,可想而知淮河西岸其他几州,形势许会更严峻。秋收收不了粮食,家有壮年之人尚且能参军换禄粟,若是没有男子只余老弱妇幼之家呢?或是不愿与家人分离之人呢?到时候没有存粮之家可不就是灾民了?” 上官宇欣赏地眼神看向她,她的皮囊本就让他欲罢不能,此刻,这聪慧的脑子一番分析更是使他如沐三月春风,心中全是舒坦。 思忖了会,他又道:“朝廷会安排人救灾,用不着我作为。” 沈忻月撇嘴说:“等朝廷动作之时,百姓不知道饿死多少了。” 上官宇反问:“你就如此不信父皇的朝廷?” 沈忻月犹豫一瞬,她还没信任上官宇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上官宇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执起她的手说道:“先前你不是说若被诛九族,我和父皇都是你的亲戚么?有何可怕?你愿讲便讲。” 沈忻月深吸一口气道:“我在沧州时与沧州贵女们聚会多次,特意打探过那些沧州大人们的一些习惯。他们有所提及,在外之官,不像都城这处的官要日日去见陛下,他们写折子,又不是当面讲话,自然没有耳提面命的紧迫之感。” 上官宇问:“所以你认为他们会缓报灾情?” 沈忻月点头:“晚个两三天对他们而言无甚差别,对饿到极致之人而言,恐怕就非同小可。” 上官宇道:“这是古往今来不能避免之事,人性便是如此。无人与其施压,便会松懈,与练兵一个道理。不可能杜绝,也无法杜绝。” 沈忻月说:“平常政事缓报便缓了,可灾情是事关人命之事。死一百人、死一千人,对朝政议事之人而言,差别只是数字,无甚重要。但对活生生的灾民而言,命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了。饿的感觉你知道吗?无期限等待的滋味你知道吗?你领军打仗不是如此?” 一句反问之语将上官宇拉回到回忆中。 当初漠北之战,耗时长久,费了三个整月。熬到最后,隆冬严寒,眼看胜利在望,却遇大军粮草不足。 吃食紧了又紧,他甚至曾以雪水充饥,他怎能不知晓那忍饥挨饿的痛苦滋味? 上官宇心有触动,沈忻月所言不差,若是提早哪怕一天救济,皆会拯救部分饿到濒死之人,尤其是身子差的老弱妇幼。 可朝廷抉择之事,他岂能越过历安帝去做安排。 他问:“你为何认为我应去救灾恤患?想必我出手,他人会有所置喙。” 沈忻月道:“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钱,我知道你有啊。你的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做些准备防患于未然。若是此事在不需要你作为的情况下,有人有所作为,那便更好。可是,若出现恶劣情况,你没做,别人也没做,恰巧朝廷做的还慢,岂不是白白浪费时机?” 上官宇没回应,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打他那密室金库主意的人一言不发。 她怎么现在不爱钱了? 想到这里他直白地问:“你不心疼你的‘小可爱们’了?” 沈忻月揪着自己的衣领,可怜巴巴地答道:“我肉疼地很。可是一想到余生漫漫,我要安全地活下去,前提是你得活地好啊。花点钱买你的前途,还是值得的。” 她心中叹气,这翊王现在看着是风光无限,那也是历安帝还护着他。到下一代国君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上官宇捏她的脸,又捏她的耳垂:“跟我的前途有何关系?” 沈忻月浑身上下都白白嫩嫩,耳垂染红时尤其可爱。 沈忻月推他惹地她痒痒的手,慎重地道:“封王之后原都是要去封地的,也不知你是为何没有。往后你若不是储君,早晚也会离都城去蕃地啊。谁知晓你会被封哪里去。‘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灾年给百姓一口吃食,往后他们会一直念着你的,关键时刻为你赴汤蹈火。而你若是今后恰巧被封去下半年受灾地,我们的日子不就会好许多吗?” 上官宇笑她:“你倒是知晓未雨绸缪。” 沈忻月眼睛明亮地看向上官宇,她赶人道:“那你快去姜侧妃那处,将你的琐事处理吧。”</p> 第149章 姐妹兄弟 在屋内憋了半个月,沈忻月终于彻底康复。 这一日艳阳高照,一群喜鹊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院墙边的石榴树上榴花似火,树间结起来一些小小的石榴。 睡到晌午才醒的沈忻月在榻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脸没洗、饭没吃,第一件事便是唤来侍婢准备去浴池沐浴。 “主子,何必这么急?外头的人排队备着洗漱之用呢,你何不吃了早膳再去痛痛快快地洗?”巧蓉劝阻道。 “不不不!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沈忻月连连摇头,抓起披风裹在寝衣外头,连衣服都不准备换,抬脚就往浴池那处去。 忍了整整十五日了! 这期间她每日仅仅是擦洗身子,虽然侍婢们尽心尽力,每一处都擦洗几次,但天生洁癖的沈忻月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臭味。 尤其是小月子期间不可洗头这个习惯她真真是厌恶至极。 已至七月中旬,三伏天虽已过去,却仍旧是夏日炎炎,任凭头上如何擦拭如何喷香粉,她总是不满意。 夜间上官宇还要将下巴鼻子搁在她头上,她讲他不怕臭,上官宇还说香着呢。 这些人,都跟没鼻子似的! 没一个懂她要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好好清洁一番的迫切心情! 待她通身顺畅洁净地回到主院,将将由巧锦把发髻绾上站起身,便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沈忻月侧身一瞧,上官宇一身黛蓝锦服由外而进。 沈忻月双眸大睁,欣喜道:“王爷你今日怎么下朝这么早?” 上官宇抬手将婢女们赶出屋,揶揄道:“不早,回来一个时辰了。听说某人在浴池洗了整整一个时辰。” 沈忻月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上官宇挑眉问:“洗干净了?我检查看看。” 说着话便往前一步,搂住沈忻月的肩膀,十分自然地将人往床榻方向搂去。 沈忻月被迫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后,站在原地往反方向拽,急急道:“青天白日的,我不要!再说我刚刚梳好的头发,上好的妆,你别折腾我。” 她那一点力气在上官宇面前与泥牛入海一般,上官宇稍用力一拉,她就乖乖扑到了他怀里。 “那今晚可以?”上官宇磨着她的耳朵,声音暧昧。 他本就是故意逗她,看她着急,他心情好极了。 沈忻月拽着他的前襟,捣蒜似地点头:“可以可以,你现在放开我。午后我约了姝姝和白展轩,我还得先吃饭呢。” 沈忻月没察觉出上官宇逗她的心思,她急不可耐地想掐掉上官宇的念头。 若是他发疯缠着她,她一时半会就别想出门了。况且她最知晓他的习惯,过会身子留下印子,还不被那两人笑掉大牙。 上官宇问:“有约?” 沈忻月嗯了一声,拽他胳膊往外走,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上官宇速速赶出里间。 上官宇看穿她的心思,任她拉着一只手臂,偶尔使一分力气往回缩,沈忻月便又得双手双脚并用,手扯着,腿努力伸着,吃上喝奶的力气将他往外拉。 一拉一拽,两相用力,许久走不出屋,沈忻月力不从心,终于恶狠狠地甩掉上官宇的胳膊,发怒道:“我身子刚好,你还要我用力,你到底走不走?” 上官宇见她恼怒,停下自己的小动作,赔笑道:“走的。我只是想你地紧,想在这亲一亲,外间不方便。” 沈忻月脸滚烫起来,也不知道这上官宇的脾气怎会是这样露骨的,她噌道:“这不是才半日没见嘛。” 上官宇抬她的下巴便往她唇上去。 被一阵猛烈地侵略,沈忻月晕头转向,魂不守舍,刚涂好的口脂被上官宇一阵碾压,吃的一点不剩。 待上官宇放过她,她眸子里水波流转,眸光潋滟,十足动人。 上官宇看到痴住,趁自己彻底心慌意乱前拉她去外间,陪她坐下吃饭,又问了方才的疑问:“姝姝是谁?白展轩又是谁?” 沈忻月夹起一块酱牛肉放嘴里,闭眼满意地感叹道:“啊,真好吃!” 她嘴里砸吧砸吧几下,将桌上半个多月未品尝过的美味佳肴每个都吃了一口,才慢悠悠回上官宇:“我的姐妹和兄弟。” 上官宇一脸不解,问他们身份。 沈忻月解释道:“苏叶姝,苏岐将军的大孙女,郦妃娘娘的侄女。白展轩,礼部尚书的三子。” “礼部尚书三子,怎成了你的兄弟?”上官宇抱起手臂,语气几分不善。 沈忻月坦然道:“结拜的。” 上官宇挑眉不满,这种江湖上的把戏,她沈忻月竟然还会玩。 他放下筷子,靠近她几分,阴测测地咬牙问:“你们关系很好?” 沈忻月显然未看见上官宇眼中逐渐起来的阴霾,她沉浸在美食中,以久旱逢甘露的架势席卷着桌上的菜肴。 半晌后,她才在舀汤的空闲时间里回他:“好啊,比沈家那十一个亲生的还好。” 她自顾自吃完最后一口饭,抬头就见上官宇神色不明地直直盯着自己。 从这大半年的相处里,她对他眼中的情绪多少有些了解,虽然此刻黑潭似的幽深眸子里意味实在不太明朗,但凭她的直觉,他此刻并不太高兴。 她试探着问:“王爷你怎么了?” 上官宇一脸冷漠:“本王在想,王妃怎会与别的男人称兄道弟。” 沈忻月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吧,连她结拜兄弟的味上官宇也吃? 她漱完口就往上官宇身边挪,先抓住他的袖袍,上官宇抬手一挥,挥掉她的手,不满极了。 沈忻月眼疾手快,当他放下胳膊时,两手一起捉小鸡仔似的猛地抓紧了他结实的手臂。 她将小脸靠上他的肩膀,抬头看他下巴,认真道:“他是一个小屁孩而已,我当他是个弟弟。要不,今日你跟我们去?你见到便知道了,他很好玩的,我没当他是男人。” “没当他是男人?”上官宇问道。 “嗯,小孩子而已。”沈忻月毫不犹豫。 上官宇这才收起他高扬至天上的下巴,侧脸垂眸,就见沈忻月昂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眼中水盈盈的,倒映着室外台阶上阳光投进的光亮,明亮清澈。 那双眸子再一次如勾人的深渊,吸引着他义无反顾地想要跳进去,让自己装进她的心里。 小巧高挺的鼻子下,红唇微张,由于靠地近,她呼出的热气扑了一些到他的脖子上,搅地他心尖痒痒。 他暗叹一口气,不由自主就埋头往那唇上靠过去。 沈忻月见状“哎呀”一声,立马站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她清楚地看到,上官宇眼中先前还是不愉,可待自己靠过去不久后,出现的是明明灭灭的欲|望。 “我、我忘了事情了,我得去吩咐下去。”沈忻月一紧张,声音结结巴巴起来。 再跟他单独在一起,上官宇定要吃了她。 他忍了这么久,夜间他又忍不住要吻她,前几日还只是浅尝则止,这几日也不知为何,他缠人地紧,手嘴都不老实。每次她试探着问要帮忙吗,上官宇都拒绝,说要让自己深刻体会到什么是难受,好好长长记性,记住这孩子是怎么没了的。 上官宇抬手咳一声,压下心中的燥意,然后起身走到沈忻月身边,正色道:“先与我一起去趟西园。柳姑娘的事,我想让你亲耳听听。” 沈忻月本是有些脸红,方才上官宇灼热地盯着她,她心中并非毫无波澜。 满是男子气息的上官宇与自己靠地无比近,尤其他还有一张谪仙般的脸,直摄取人心。 可一听到上官宇将“阿宁”的称呼改成了“柳姑娘”,想起先前上官宇与她提过的一些事情,便知晓那件事有了结果,且或许是比她想象中更为严肃。 她忙镇定下来,向上官宇点头,跟着他一起进了西园。</p> 第150章 当面厘清 西园中。 柳惜宁刚用完午膳,走到廊檐下踱步消食,便见到上官宇一身常服迈进院门。 她唤了声“阿宇”,便提起裙摆欣喜地迎了上去。 可这一次上官宇并非如往常那样独自前来,而是带了沈忻月、太医、余虎和两位低着头看不见脸的男人。 柳惜宁缓下自己匆忙的脚步,等待来人迎面而来。 上官宇未置一语,点了下头,朝身后的沈忻月看了一眼,便大步进了正厅。 柳惜宁紧随其后,进厅便见到上官宇在正中间立着。 他那么一站,双手负背,体态高大直挺、宽肩窄腰、胸腹厚实,一副高傲冷冽的脸,高贵脱尘。 无一处不是在撩拨着她本就柔软蠢动的心。 柳惜宁心中震动,跳动声“噗通噗通”急切地响彻了整个心房。 可她一抬眸,再见到上官宇的那双半垂着的满是冷冽的眼睛,寒凉至极的冷意顿时便从尾椎骨蔓延至整个脊背。 平素上官宇看她的眼神虽没有看沈忻月的那种柔情,却也是相识多年老友间的随意,今日怎会如此冷漠冰冷? 沈忻月从门外缓缓进来,路过她的身边,留下了一抹夏日独有的白兰花的清香。 她侧头看,沈忻月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到上官宇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容颜绝色的沈忻月一身冰蓝,俊美无俦的上官宇一身黛蓝,任凭柳惜宁如何不愿承认,二人站在一起真真是养眼的一对璧人。 柳惜宁满心的嫉妒疯狂扩散。 那日她分明知晓他们二人之间有了龃龉,狠下心去乐苑与沈忻月一阵“交谈”,将她和上官宇二人年少的情意扩大了数倍,又借由李安泽之事劝了沈忻月一番。 本以为会有出奇的效果,毕竟有了裂缝的情感最难还原。 可哪知事倍功半。 她白白在王府住了大半年,头一个月脚上伤着,没机会与上官宇亲近。待她脚上痊愈,上官宇与沈忻月又外出南下,整四个月不在王府。 而好不容易待上官宇返回,却是上官宇受伤养了十日,刚好全,进了一趟宫,便同沈忻月出了王府生活。 她去询问时,下人只说王妃与王爷去了庄子上避暑。再之后便是沈忻月小产,上官宇日日宿在南园侧妃处。 早知道在翊王府的这番等待会如此漫长,且无甚意义,连他的侧妃都不如,早先她便事先出击了。 而此刻,屋内寂静的氛围莫名诡异。 上官宇从进门便没有一句言语,连最爱打破沉默的沈忻月今日也异常安静。 柳惜宁正欲询问,刚开口“阿宇”,上官宇便一句话截断话头。 他道:“柳姑娘,烦请禀退众人。” 柳惜宁心中一惊,“柳姑娘”三字如一只利剑,在二人之间劈开了一个巨大的鸿沟,此生她恐怕再也无法越过去,与她的“阿宇”一起。 这一劈,带着无数利器斩杀后的碎石,直震到她的心口,痛地她通身伤裂。 这里真正她带的人不过是一个贴身侍婢茯苓而已,余下皆是王府之人,而王府的仆人在上官宇说完话后,已然全数识趣地退了下。 柳惜宁见势不妙,心中生出惧怕,在袖子中紧了紧颤抖着的手指,故作镇定道:“茯苓不是外人,请允她留下。” 上官宇未再为难,朝太医道:“魏太医,正月是你给柳姑娘进行了诊治,今日请确认一下,柳姑娘的伤势是否痊愈。” 魏太医得令后道了句“请”,便将柳惜宁请到玫瑰椅上坐下,进行了一番诊断,而后道:“回殿下,柳姑娘脚伤已经痊愈,胳膊之伤是成年旧伤,骨头也已经愈合,无甚大碍。” 上官宇点头,再抬手,余虎便领着太医退下,屋内一时只余下三人和一位婢女。 上官宇见柳惜宁坐着,侧头问沈忻月:“想坐吗?” 沈忻月摇头。 她怎可能想坐?这么多天被“软禁”在榻上,她可太想念站起身的感觉了。 上官宇会意,看向柳惜宁,冷声道:“本王念与柳姑娘相识多年,一直顾着年少情意,自问对柳姑娘无愧于心。今日本王带王妃前来,便是要与柳姑娘将一些话当面厘清,以免本王王妃对此事有所误会。” 柳惜宁闻言怔怔地看向上官宇,她本是想起身与这位在她身前称“本王”的高位之人回话,可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恐惧感强大到无以复加,使得她不自觉地双腿发软。 她定在椅子上,一手撑住椅子扶手,低声道:“好。” 见她回了话,上官宇不再客气,他直白问道:“历安十七年,本王从额济回都城后与你书信言明‘正妃是沈家二女,且正妃尚未进门,我不娶他人。你我二人虽熟识,然实未至婚嫁之情,请你另择良人。’此信你可曾收到?” 柳惜宁咬着唇,在“是”与“否”之间犹豫不定。 她是与沈忻月讲过上官宇进宫问陛下要圣旨求娶她,当时她只说陛下未应,刻意未提上官宇拒绝她的信,便是要印证她与上官宇“两情相悦”,上官宇是最终迫于无奈才娶沈忻月。 若是此刻她承认自己已收信,那岂不是自己打脸,伪造了历安帝“棒打鸳鸯”之事,毕竟,她和上官宇实际未有那样的互相情谊。 见她沉默,上官宇继续道:“本王送与边关的书信向来有记录。”</p> 第151章 明知故问 柳惜宁经此提醒才清醒。 上官宇是翊王,一军将领,往来军中的书信非同小可。即使是私信,在收发上均有记录。当初取信时,她是凭着腰牌才从派送士兵处取到的。 想及此,柳惜宁点头道:“收到了。” 上官宇侧头看了一眼呆住的沈忻月,继续讲道:“当初本王有言,柳姑娘若是伤残不易嫁人,则娶你。柳姑娘是否记得?” 柳惜宁垂首点头。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她有生以来拿到手中最有分量的诺言啊。 上官宇问:“请问柳姑娘当初因马踏致残了吗?” 柳惜宁骤然抬头看向上官宇,眼中一瞬惊慌。 几年未见,他如今已极尽沉稳,面上生出无数她不了解的陌生。此刻他虽然面色如常,眼神中的情绪却再也无法看清晰。 柳惜宁这次未有上一个问题的犹豫,她紧紧看着面前的二人,迅速皱眉道:“我当初因马踏造成了骨裂,许久未愈合,军医整整治了三个月才有了好转。至今此手仍旧僵硬,天气骤变之时伤处会不时酸痛。” 闻言,沈忻月抬起头,将视线从柳惜宁的手臂上转移到上官宇面上。 如此看来,他说过伤残娶她的诺言现下是要兑现了吗?难道,今日他让她随他到南园,是要她当面听到此事? 上官宇察觉沈忻月在看他,转头朝疑惑的她扯扯唇角,然后视线回落到柳惜宁面上,沉默了几息。 片刻后,他复又不带一丝情绪地问道:“果真是马踏所伤?” 柳惜宁本是柔和的语气中含了怒意:“你这是何意?” 上官宇毫无表情:“本王只想听到实话。” 柳惜宁道:“自是真的。” 上官宇眼中露出失望,他闭眼缓了一瞬,睁眼时眸中的寒凉更甚。 他厉声一喊:“来人!” 外面的人立刻道:“在!” “带人来!” “是!” 随着一声应答落下,余虎带进来二人。 柳惜宁抬眸一看,便是先前跟在上官宇一行人身后的两个垂首之人。她有些恍惚,这二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上官宇见人已进门,牵住怔在原地有些蹙眉的沈忻月往主坐上去,他道:“坐下听。” 沈忻月见他面色难堪,由他安排,随他坐下,静待下方人言语。 坐定后,上官宇道:“虎子讲。” 余虎上前拱手,然后娓娓道来:“……属下命人寻了历安十七年在蒙北大营任职的军医。那年共有十余人在职,给柳姑娘治疗过的,有这二位。” 二位军医这才上前一步向翊王行了军礼,而后转向沈忻月行了常礼。 看到二人面貌那一刻,柳惜宁心中像有一面挡于身前的屏风突然间被人推倒,“啪”一声倒地之响,直颤心房,让她藏无可藏。 余虎没给她时间说话,继续道:“按档案记录,柳姑娘受伤当日,军医署轮值的便是这位车大夫。” 两位大夫中年轻的便是车大夫,他闻言抬手躬身一礼后答道:“是,当初殿下之人来军医署唤人去主账,是属下前去的。本以为是殿下受伤,去了帐内才知是一位姑娘。军营里鲜少有女子就诊,故而此事属下印象十分深刻。好在当时这位姑娘手臂虽然红肿,但未伤至骨骼,属下当时已经言明无须担心,几日即可康复。不过第二日起,属下便随三营操练的士兵们搬师十里,这位姑娘便换了人诊治,是我这位同僚。” 年迈一些的军医上前。 慎重地道:“属下医治时,姑娘左臂骨裂,情况严重,当初属下替她上了竹夹,也制了药,同时念在是姑娘家,特意书信回京至太医院调了白玉膏以消疤痕。属下尽心治了三个月,骨裂痊愈后才离开。士兵们受伤乃是常事,属下数年治伤经验,姑娘的伤当是未留下后遗症的。至于表面之疤,若是精心涂抹白玉膏,想必如今应是全数消退了。” 二者话落后,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柳惜宁脸色难堪,垂眸看不清眼内表情。 上官宇眉心紧蹙,闭眼阖着眸,置于双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暴起。 沈忻月第二次见他如此,上一次他在塌边背着她,她看不到脸色,这一次她望了过去——上官宇闭着眼,紧紧绷着冷白的脸,脖子上不止泛红,凸起的经脉似乎正在一抖一抖地跳动。 他在极力压制怒气。 沈忻月心中一痛。 上官宇因柳惜宁第一次失态时便旧疾复发,这一次她断断不愿他再发一次。 不顾下方他人在场,沈忻月将手覆盖在那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轻轻说着:“王爷,事实已经清楚,便叫军医们退下吧。有什么事可慢慢讲。” 上官宇这才抬手。 余虎领人下去后,他睁眼直直看向柳惜宁,双目通红,痛惜和愤怒交替。 片刻后,他起身迈步走到柳惜宁身前,沉脸一言不发。 事实已然清晰,柳惜宁那伤并非马踏而成,而是马踏之后又经历了其他伤害,并将这伤算在了救上官宇的头上。那手臂上的疤痕未消,想必是她刻意没涂抹那白玉膏。 上官宇想让她听见的,沈忻月已全然明了——二人一没两相情意,二没谁有责任应娶。 沈忻月心知她在此处恐怕会使得柳惜宁更难堪,起身正要退下,又听得上官宇沉着嗓子开口:“那匹马当初为何失控,柳姑娘可知晓?” 这一问,犹如一颗巨石投入空旷又黑黝黝的岩石洞中,只听“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撞到人心四壁,最终落到不知道何处,激起心中一阵惶恐。 柳惜宁抬头看向上官宇。 她脸色苍白,嘴唇微颤,双目含泪,眼中既是愤恨更是委屈不堪。 再看到上官宇身后起身的沈忻月,她不管不顾地哭出来,苦笑出声:“我知晓不知晓,翊王殿下既然已问,不都调查清楚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她将目光停留在沈忻月面上,泪长流出眼眶,起身手指向她,恨恨问:“她有什么好?比得上我们十多年情意吗?比得上我二哥为你的付出吗?你竟然为了她调查我,你对得起我们柳家吗?”</p> 第152章 狐朋狗友 这一刻,先前那位在他人面前柔声细语的平眉顺眼之人消失殆尽,站在翊王府西园大厅的这位女子瞋目切齿,忿然作色。 柳惜宁怒火中烧,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并不十分白嫩的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后。她眼中似乎喷出一团火,要烧掉面前的“敌人”。 沈忻月见状蓦然想起自己的继母来。 每当继母那两位亲生儿女告了她的状,继母便是如此,提起家法长鞭极为愤恨地死死盯着她。鼻孔撑得极大,鼻翼一张一翕,呼出来的气,她觉得就像厨房的风箱放出来似的,呼呼有声。 可柳惜宁也才二九年纪啊,怎会生出如此神色…… 上官宇不着痕迹侧身朝外走了半步,高大的身躯恰巧挡住了柳惜宁落在他身后的视线,柳惜宁这才将眼神转向他。 他负于后背的双手不时紧拽,松懈与紧握之间,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抓不住,留不下。 他深吸一口气,痛声道:“柳二哥之事我已在调查,当初他虽是奉了我命出征,却事有蹊跷。柳家,我虽有愧,却也不可因愧疚而闭目塞听。阿宁,你也知晓你我相识数载,本是情意深厚。你怎能罔顾我的信任,算计于我?” 他说到后来,极力压抑着的语气不觉提高了几分,目光只剩无尽的失望。 柳惜宁听将称呼换了回来,似在与老友交谈,心中的怒火不知为何逐步消退了几分,渐渐残留下的是数不尽的不甘心。 她的泪未曾停止,她面上两道泪痕,在晒进门槛内的阳光反照下极其清晰。 她的婢女茯苓在她身后不知所措,想上前扶住她,却是如何也挪不动半步步子。她随自家主子从小在军中玩乐,见过翊王罚人不眨眼的狠厉,翊王那极其黑沉的威压近在咫尺,直教人胆战心惊。 柳惜宁似是在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要得到你而已。你那时封了翊王,多么尊贵,而再过一年,你便可娶妻,‘翊王妃’是多少大鄢女子的向往我怎可能不知?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娶别的女子?不,阿宇,你应该是我的,我不甘心。” 上官宇下颚紧绷,闭口不言。 片刻后,柳惜宁又道:“那日,那只发狂的马儿直直朝你的后背冲过去时我也是怕的,那一刻我也曾后悔过,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自处。可我在跌下去看着马奔来的瞬间,心里又是庆幸的,我为了你伤了残了,你不就会永远守着我了吗……” 上官宇打断道:“你小瞧了我,我本已听得马蹄声,若是你不推我,我顺势翻身上马便免了后续伤害。” 柳惜宁含泪:“我自作多情了是么?若不推,怎会有后续?怎会有你的承诺?呵……可人算怎又抵得上天算?不曾想你还有旨意等着呢!她,不就是那个天意?” —— 今年都城的春来得早,夏提了前,暑气褪地比往年早了些时间。 七月中旬,夏风已然消了燥热,开始温柔拂面,舒坦适然。 城南河的望江楼上,没有心思观景的沈忻月静静地站在二楼厢房窗牖边,一双杏眸荡漾出窗外流光,怔怔望着楼下的河水发呆。 河风吹进,她双颊边鬓发有几丝被吹乱,不时沾到脂玉般的白肤上,不时又被吹开,如她的思绪一般。 她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王府西园内柳惜宁的疾声怒吼。 “我不甘心!凭什么!她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多年,我的等待为何就一文不值?你告诉为何!” “一见面你便告诉我你心悦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我承认是用计骗你,用计骗她,可‘心向往之,谋以得之’——不就是你告诉我的么?” “爱,何错之有?” “……” 她那时站在上官宇身后,只看得见他的背,看不见柳惜宁的表情,可那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她仿佛都能看见她是如何撕心裂肺。 “不甘心”,“用计”,“爱何错?”,这些本是与她毫无瓜葛的字眼,如今不仅是口中话语,而是已经三番五次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算计人,又被人算计——如今,这些事她还能置身事外么? “月儿!” “小月!” 一粗一细两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忻月被吓地肩膀一抖,脑子刚从回忆中回神,视线都没有定下,身子就被人从背后猛然抱住。 抱她的人的胸脯不似上官宇那样结实,而是顶着两处绵软。 苏叶姝带着她特有的大嗓门和梅花香味飘到了沈忻月身边,冲她咯咯笑起来。一身暗红劲装,爽朗利落。 沈忻月刚刚转身,便见白展轩也三步并两步窜到跟前,没等她开口就嚷道:“我跟姝姝比赛谁先到来着,没料到是小月你最先啊!你这嫁了人怎么出门还这么积极?” 沈忻月怔了半天,眼见着姝姝又高了一些,小轩的脸上小麦色更深,感叹道:“快一年没见你们了,想死我了。” 沈忻月话刚出口,眼眶就通红。 眼见着泪要涌出来,二人连忙一步后退。 语气极尽嫌弃。 “哎呀,我的娘!” “天老爷,她要哭啦!” 沈忻月生生憋回去她的眼泪,鼓着小脸一字一句怒吼道:“你们两个狐朋狗友,没、有、心!” 苏叶姝率先一步坐在茶桌凳子上,翻起茶杯,张狂道:“我有没有心,要不要脱下衣裳掏出来给你看看?” 白展轩跟看物件一样围绕沈忻月绕了一圈,手掌在她肩膀上拍拍表示看起来她一切正常,这才甩着长腿跟过去。 他一只长腿屈起立在长凳上撑住手肘,十足吊儿郎当,附和苏叶姝道:“看来是嫁人把脑子也嫁出去了。” 沈忻月翻了两个白眼,走过去抬手一把往白展轩头上狠狠拍了下,嫌弃道:“不跟你抢‘猪脑子’的美名。” “啊——”白展轩一声嚎叫,夸张地双手抱着头,朝外直喊:“屋外的侍卫快来啊,你们翊王妃当屋杀人,其心可诛!” 沈忻月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废话,皮笑肉不笑地斜眼看他。 苏叶姝也不落后,落井下石道:“脑子这东西,我们三人里不就只有月儿有么?小轩你这回的箭射歪了。”</p> 第153章 天大好事 望江楼的掌柜亲自来替几位上茶,又语气恭顺地一阵招呼才退下。 沈忻月端起王妃架势敷衍一番,这才松了挺着的肩背,塌下身子支起半边脑袋抱怨:“为了见你们,我可是连走带跑地急忙到了的。等了你们半天,一见面,你们就嫌弃我。” 白展轩接话道:“你用得着连走带跑?你家那马车,四匹马就拉你一个人,怎会不快?话说你那阵仗也太大了吧,你看看门外成堆的侍卫,啧啧啧,翊王殿下可真是财大气粗。” 沈忻月白他一眼,故意委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爷不让我一个人出门。” 她想起从西园出来后上官宇让她带着侍卫时那一脸严肃的神色,就差威胁她说都城到处都是刺客了。反正她也惜命,让带也就带着。 苏叶姝喝了口茶,牵住沈忻月的手,神光聪慧的丹凤眼看她,心疼问:“你身子好了吗?我前日到都城就要来见你的,我娘不让,说你小月子里不宜见人。” 沈忻月反握住她,微笑道:“好了,不碍事。吃的好睡的好,还养了些肉起来。” 二人又就着此事聊了些寻常婚后生活与几家都城贵女近日的新鲜事。 苏叶姝可惜道:“李三姑娘怎就嫁去做了个侧妃?虽说也是个皇子,可她的出生,完全可以当个正妃啊,六皇子、七皇子均未婚配呢。” 沈忻月说:“是陛下赐婚。” 苏叶姝扯嘴:“难怪呢,那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抢人、废人、诛心可不就是他最会么。” 沈忻月捂她的嘴,低声道:“你说出来做甚?无端给人把柄。” 她知道苏叶姝对他祖父被贬黜流放之事耿耿于怀。 正是因为苏叶姝孩童时一代名将的祖父被贬黜,当了个校尉驻去了西北,苏家势微,都城拜高踩低之人不少,对她冷眼相待,嘲讽交加,从小她便深知力量是何物,仇恨是何物。 她的父亲本是无比傲娇之人,因祖父年事高被贬而气滞不顺,加上亲妹妹郦妃失宠,一直郁郁寡欢,去年撒手人寰,临终还盼望她与母亲回去外租家过清清静静的日子,苏叶姝这才离了都城。 哪知风水轮流转,苏叶姝的姑母郦妃也有复起的一日,连祖父也要从西北回都城任职了。苏家重回辉煌指日可待。 可祖父之事留在苏叶姝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当着姐妹沈忻月的面,一向犀利的她不吐不快。 她抓下沈忻月捂她嘴的手,问道:“你这个儿媳要去告状?” 沈忻月晲她:“是是是!我今日回去就与王爷说,让他明日去前朝告状,‘刚回都城的苏将军教育孙女出口讽刺陛下’,还有‘郦妃娘娘的侄女出口不敬’,可好?” 苏叶姝噗呲笑出来:“伶牙俐齿。” 白展轩本是不宜参与二人的谈话,一直闷头喝着茶。 半晌后,见二个女人停住话题,他出声道:“小月,我爹说你受赏赐那日在大殿与赵太傅唇枪舌战,你挺能耐啊。” 沈忻月看过去,就见他一副怏怏不服的模样,凑近他故意道:“这是白伯父又骂你了?” 白展轩哼一声大声道:“可不是!见你又得陛下嘉奖又怼到一品大员哑口无言,回来劈头盖脸地骂我!儿时整日与翊王妃玩耍,偏偏我为何不知上进,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一无是处……” 苏叶姝哈哈大笑:“白伯父真行啊!骂人不带一个脏字,果然是礼部大哥。要是我骂,就‘猪脑子’仨字,够形容你了!” 白展轩起身一踢苏叶姝的凳子,怒道:“别说他妈的风凉话!” 苏叶姝毫不示弱,腰间鞭子“唰”一声抽出,“啪嗒”一鞭甩在地板上,红着脸道:“你丫是不是又要打?来!” “来就来!” 白展轩八尺男儿毫不怜香惜玉,居高临下俯视着苏叶姝,双手交叉合住,手指关节被他压地咔咔作响。 沈忻月见惯不怪,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挪都不挪一寸身子。 本是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见到桌上还没来得及饮一口的茶水,突地灵光一闪,张口道:“翊王府兵器库里有不少好东西。什么格斗玄铁剑、陌刀、铜鞭、弓弩……” 苏叶姝率先回应:“有铁鞭吗?” 沈忻月心道:可算终于上当了!再不打断的话,接下来可不知要说什么兵器了,会的全说完了。 她一脸茫然,蹙眉摇头:“我不懂,没问。” 苏叶姝两步迈来坐她身边,急急道:“你回去问问,若是有,请殿下赏给我一条。我这条用着不太得劲,力量太弱。” 沈忻月赶紧利落地点头。 白展轩见苏叶姝已经开口,也不客气地道:“翊王府想必应该也有‘神臂弓’吧?民间不可私造,难得一见,回头带我去看看长长见识啊!” 沈忻月连连点头:“我回去就问,若是有,改日你们来王府,能带回的带回,不能的就现场试试。对了,王府后院有个练兵场这几日刚用起来,你们可想也去看看?若是,我一并问了。” 二人忙点头,天大的好事,不得白不得,不去白不去啊! 在沈忻月同意下,王府那刚刚开业的跑马场又歇业了,被翊王府收回,成了上官宇的士兵操练场。 已建好的马厩和买回的马也未浪费,上官宇直接用作了骑兵新兵的训练,普通的马虽然与战马不能相比,却恰恰能满足新兵骑射的初级操练。 为此,彼时还在榻上安心养身子的沈忻月还小小得意了一番。 上官宇感叹她没出息,用作训练几个士兵而已,她高兴地就跟他们已然打了胜仗似的。 她挺着胸脯啪啪拍了几下,一副自满,反驳他:“万事开头难,我在开头的问题帮了你和他们一把,往后你们打胜仗岂不是有我的功劳!”</p> 第154章 小轩好礼 沈忻月是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王府的。 在望江楼喝了茶,三人又去香满楼吃了晚膳才散了伙。 刚到主院门口,等待着的巧锦就迎上来,压低声音道:“柳姑娘走了。” 沈忻月无波无澜,嗯了一声。 经过上官宇一通质问和揭穿,柳惜宁哪有脸面再在翊王府住下去。 巧锦不解地问:“主子,你怎么不说话?” 巧蓉将特意给巧锦带回来的烤鸭塞她手里,教育道:“话多。” 见巧锦又喜又怕,巧蓉拉住她的手复又大声道:“王妃先前说了,柳姑娘来王府做客许久,与王妃相谈甚欢,如今柳姑娘既是想家回去,王妃只盼日后早些相见。” 一听巧蓉将平素称呼的“主子”陡然换成了“王妃”,巧锦立刻会意,附和道:“知道了,巧蓉姐姐。西园客房那处我派人过会就收拾。” 自从庄子回来,主子就被王爷拉回了这主院,他们这些奴婢自然又跟着回了主院伺候。 而前日主子特意说过,王府现在并不干净,只要是在主院外说话就得加倍小心,最好特意说些别人揣测不清楚的废话。 沈忻月没管两个婢女一唱一和的表演,径直往主屋走去。 今日她高兴,同姝姝和小轩喝了几杯,此刻正有些头重脚轻,正渴望回去卸掉珠翠去沐浴更衣,然后倒头呼呼大睡呢。 进屋一看,上官宇正一身寝衣坐在床榻上,手握一书认真看着。 沈忻月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滑稽。 上官宇本是散了发冠披下来一头墨发,寝衣也松松垮垮开着前面,若隐若现地露着胸膛和腰腹,本应该是十分慵懒模样的,可偏偏他那坐姿尤其端正,他腰杆挺地笔直,好像后背有个架子支撑着。 沈忻月心中感叹了一句:肌理又结实了些。 然后笑着问:“王爷你怎么没睡啊?你怎么不靠着软枕看书?这样不累吗?” 说完话,她就将苏叶姝送她的匕首和白展轩送她的木盒放在妆台上,急急地去衣柜拿寝衣。 上官宇闻言,答道:“等你。” 又见她放了东西在妆台上,便大步迈过去,问:“这两个东西是?” 沈忻月边取衣服边回:“姝姝和小轩送我的新婚礼物。我们成亲时他俩都不在都城,今日补给我的。” 上官宇打量了下那镶了宝石的匕首,略微点了下头,心道还不错,又伸手开木盒。 边开边问:“盒子里什么东西?” 沈忻月拿了寝衣走到妆台放下,对着铜镜将耳铛和发钗一一取下,目光不移地答:“不知道。小轩神神秘秘的,说是什么‘秘籍’,让我回来悄悄看,恐怕又是他新收集到的什么练功夫的吧。给我也没用……” 上官宇启开羊皮封套,原来是个折页小册子,他缓缓打开它,眼中微惊。 片刻后,待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他双眼噙笑地看向因酒意正双颊飞红的沈忻月。 他闻出她身上的果酒味,想起二人第一次亲吻便是她喝了酒,自己心中蠢蠢欲动便吻了上去。 见她忙忙碌碌,清澈的眸子里因酒意正染上有些妩媚。他意味深长地道:“哦?小轩送的果真是好礼,你用得着。你看看?” 沈忻月取下头上耳上所有叮叮当当的东西,散了发髻,这才伸长脖子往上官宇手中看过去。 这一看,她些微飞红的面颊顿时就绯红地彻彻底底。 各种姿势,各个地方…… 她脑中嗡一声巨响,小扇子睫羽下双眸大睁。 她又揉揉眼,确定不是自己醉酒眼花后,伸手将画册一把扯到手中,一边收折页,一边慌慌张张地急道:“你、你、你别看!” 上官宇见她将画册压到胸口,那避火图由于收地着急,并没有都归位,还露着几个动作,再见她含羞带怯的纯情模样,心像被钩子死死勾着。 今日那年少故人柳惜宁当他面承认她暗算他,他本是晦暗无比心情,被沈忻月和她的友人这一打扰,突地晴霁起来。 沈忻月真是致命。 他往前一步,倾身看她,逗她道:“不让我看,是你要留着一个人偷偷看?” 沈忻月抬眸气道:“胡说!” 上官宇又问:“你是看过了?” 沈忻月脸更红了:“没有!” 她不过就是刚才伸头过去看了眼,却也是看了一些。 上官宇靠近她的耳朵,咬上她最为敏感的耳垂,见她立刻缩起肩膀,暗声道:“我洗好了,我们从头至尾试试。嗯?” “从头至尾”四个字当空袭来,沈忻月大脑立时被重锤敲地一响闷痛。 她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疯子的狂热德行,就是她刚瞥了一眼见到的姿势都够她羞死人的,还别说其余大部分她没看的。 沈忻月如临大敌,她扔掉手中册子就猛然推开身前上官宇的胸膛,借口道:“我没沐浴呢!我先沐浴!” 等她沐浴完直接去别的院子里睡,让这个疯子自己一个人疯。 为了掩饰自己要逃跑的打算,她抓起寝衣转身后刻意放慢了自己慌乱的步伐。 可将将走到门边,正在庆幸逃离成功,那阵洞房那日抓过她的风又突然袭来…… 沈忻月暗道:糟糕! 今日第二次被人从背后搂住,但这一次靠上她后背的再也不是苏叶姝的绵|软,而是此刻无比硬实的肌理。自然,硬实的也不止胸脯那一处。 “过会我会带你去洗。” 上官宇话落便一手将她的腰一提,老鹰捉起小鸡一般将满目含水的沈忻月提到了床榻上。 在上官宇兽性大发之前,沈忻月在他扯她衣服的同时恳求道:“云璟哥哥,你答应我几件事。” “说!” 上官宇手上解她的大带,头也不抬地应着。 沈忻月认真道:“明日还得去安国公府参宴,你不要在看得见的地方留印子,夏日衣衫薄。” “好。”上官宇答应地爽快。 沈忻月又道:“只准一回,你别过于折腾。” 上官宇嗤笑一声:“哪有耕坏的田?不过我答应你。”她的身子刚好,他本就准备温柔以待。 沈忻月又想起今日她在望江楼的表演,说道:“姝姝和小轩想去你的兵器库看看,还有操练场也想去。” 上官宇抬眸,一脸冷冽:“军机重地,岂是外人可观瞻的!” 沈忻月推他扯她裙子的手:“那你放开我这个外人!” 上官宇一把拍上她的臀:“你跑得了?” 沈忻月认命似的将手垂下,扯他的寝衣袖子:“操练场我们不进去,我们在看台上遥远的地方看看声势就好,我们从未见过真正军人训练,只是好奇而已。” 上官宇推她侧身,剥她的衣裙。口中道:“可。” 通身一阵凉意袭来,沈忻月在上官宇要压下来前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我不要刚才那些那样。” 上官宇半眯眸子,扯掉自己本就松垮的寝衣,薄唇开启,眼中幽深:“这可由不得你。” “你熄灯呀!” “你不是怕黑么?” “……” 室内升起无边旖旎。 沈忻月被吻地晕晕乎乎,最后关头,却还记得提醒上官宇:“我要是睁不开眼,你过会记得给我灌避子汤,太医说半年内不能有孕。” 每次被上官宇一折腾,后半宿她的眼皮就跟缀上了铁球似的,困地怎么也睁不开。 上官宇坐直起身,从枕头处抓出一个木盒。 沈忻月望着满盒子奇奇怪怪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上官宇抓了一块,复又盖上盒子,自顾自忙碌一会后,复又吻上她。 这才回答她的疑问:“羊肠,问内务司备的。避子汤伤身。” 沈忻月惊讶问:“这么多?” 上官宇俯身捉住她的脚腕:“话多。” 在沈忻月灵魂出窍到达临界点之前,只听上官宇模糊道:“谁知要用多少……”</p> 第155章 亲弟弟般 沈忻月醒来时躺在上官宇怀里。 屋外艳阳高照,室内飘进一阵若有若无的白兰花和茉莉的清香。 她揉眼见到上官宇正垂眸看她,实感意外。 若是平常,她醒来时他早已消失,连身边他躺过的地方也没有一丝热气。 无论头天闹腾多晚,第二日上官宇均雷打不动早起先练武然后去早朝,今日却出奇地安安静静陪她躺着。 沈忻月懒懒地问:“王爷你怎么没去上朝?” 上官宇将她往身上又搂了些,答道:“今日沐休,不去朝堂。往后私下叫我‘云璟’。” 沈忻月不解地抬头看他:“为什么?” 上官宇挑眉斜睨她,得意道:“好听!” 沈忻月垂眸,心中嘀咕:好听个屁! 自从与他做了那事,每次他兴头上都要她喊,或是自己求饶都是喊“云璟哥哥”,她恨不得将这几字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见她不言语,上官宇又道:“听说先前你曾唤我表弟是‘明舟哥哥’,那……” 沈忻月忙抬眸利落地打断他:“云璟!” 过会就要去安国公府参加国公爷的生辰宴,到时世子李安泽自然会在,上官宇若是因一个称呼回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不顾场合地亲密,岂不是给人心上扎刀。 即使不为难李安泽,回头拿李安泽为难自己,自己也有的是罪受。 狗东西最会借口往事来作妖! 上官宇见她改口,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身子可有不适?” 沈忻月闻言挪了挪四肢,朝他摇头。 念她身子刚康复,昨夜上官宇全程都温温柔柔的。除了有些动作奇怪了些,时间拉长了些,并没有像先前那般疯了似的费力折腾她。 其实昨晚的感受倒是比先前他莽莽撞撞的时候好了许多…… 想到这里,沈忻月脸上不觉有了几丝红晕,忙缩了缩身子。 上官宇见她害羞,又想起昨晚行事时她应他的话,故意压低了声音靠近她:“小月儿,那现在能不能再来一……” 沈忻月忍住浑身泛酸的感受,刷一下坐起身,嚷道:“不行!光天化日,日上三竿,没有这样做事的道理。” 上官宇摇头无奈苦笑,本就是逗她,可她这如临大敌的模样也太夸张了些。与自己亲近,跟苦差事似的。 换做别家妻妾,还不拼了命勾引男人。 怎这翊王府里,换他这个男人巴巴要跟人亲密了? 得,总之他栽地彻底。 她就是活脱脱的狐狸精! 他拉她到怀中,揉她的腰,正声道:“宫里用香的事有了结果。” 沈忻月闻言眼眸亮起,期待地看向上官宇。 上官宇噙笑不语,好整以待地等着她奖励。 沈忻月忙捂嘴道:“没漱口。” 上官宇哼她一声,一副“你要听就听,不听算了”的表情。 沈忻月心里骂着“狗东西,故意拿乔”,伸手压他脖子往下,嫌弃地在他唇上吮了几口,道:“这下可以讲了吧?” 上官宇这才缓缓说道:“你猜的不错,那日皇后处用了情香,香里还有极为浓重的麝香与零陵香豆,用于避孕。父皇已经许久不去华宁宫,故而,咳……是别人。” 沈忻月震惊地张大双眼,半天回不神,最终喃喃道:“那日,她讽刺我,说我身上是别人留下的印子,我还想着她是气急你没去宠幸她的表侄女才讥讽我,原来她……是谁?那陛下那边知晓了?” 上官宇点头:“一个常出入宫里的禁军统领,已被秘密处置。父皇自然知晓。皇后现在被幽禁中,废不废后,要看父皇旨意了。” 沈忻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国皇后与禁军私交,且在后宫秽乱宫廷,这若是传出去,那历安帝的脸面…… 沈忻月望向上官宇,有些责备:“不是让你不要大张旗鼓吗?现在陛下的颜面怎么办?” 上官宇掐她的脸:“不是我查的,是父皇自己查的。” 他不想告诉她真实原委,是他刻意派了隐卫去赵皇后处进出,引得历安帝的侍卫怀疑,这才遣人在华宁宫秘密监控,最终得了结果。 沈忻月一听是历安帝自己调查,更是不解地拧着眉头:“那你怎么知晓?” 她揉着被上官宇掐疼的脸,抓着他的手放在嘴里,用了点力地咬了一口。 上官宇任她报复,看她给他咬出一排浅浅的牙印,看她咬完又怕他疼,在那印子上揉了揉。 他顿时心花怒放,喜眉笑眼起来。 他讪笑一声道:“父皇的后宫本就不干净。我放了点风声,也是要查的时候突然得了消息。” 沈忻月咬完上官宇就推他下榻。 再在榻上窝着,保不准过会上官宇因着要给她讲宫内秘幸再哄骗她给奖励。 现下清清爽爽的脖颈,可不能让他给啃出印子,免得晚些去参宴丢死个人。 她边推边问:“你怎么放的风声?陛下又怎么查出来的?” 上官宇被她推推搡搡的,心中不乐意,讪讪地磨蹭了许久才起身,长腿迈到屏风边。 一边披衣裳一边道:“还得感谢臻昭仪,我将话带了过去,她素来爱制香,听得你有疑,便也去皇后处请安时交谈了一翻用香之事。后续便是她吹的枕边风了。父皇本就多疑,派人调查。一查,便知道了。” 沈忻月起身帮他穿衣,一边听着,一边整理他那长得不得了的衣袍和宽大的袖子。 听到臻昭仪她心有动容,说道:“当日我在宫内晕倒还多亏臻昭仪和七殿下,不然还不知会如何。那骄阳晒地我浑身都滚烫,晕倒没人管保不住要晒伤。改日我想进宫致谢她。” 上官宇点头同意,又感叹道:“当日在翠微宫三哥、四哥、六弟、七弟都在,也是巧了。多年没聚那么齐了,不想竟是在那个时候。” 沈忻月这才回忆起翠微宫时的场景,自己确实听得外面有几个男子谈话的声音。 她好奇地问:“其余三个我都是见过的,就你那四哥没见过。他为何除夕夜晏时没来呢?” 上官宇回:“他母妃在……” 沈忻月抬头看他,等他讲完。 可上官宇突然搂住她的腰,磨她的耳朵:“你以为推我下榻我便放过你了?不亲到满意,我不说。” 沈忻月脸上一烫,敲他的胸脯:“你不说,我就不听了!你不讲,我改日让别人给我讲,你们家我又不是只认识你一个人。” 上官宇神色一凌:“你还认识谁?” 沈忻月垂眸眨了眨眼,面带笑容回:“我觉得臻昭仪就挺亲切的,我那日稀里糊涂的还以为看到我娘亲了呢,她就给我莫名的亲近感。连带你的七弟也是,我第一次与他讲话便觉得他是我亲弟弟一般。” 上官宇疑惑道:“你那日不是晕倒了么?” 沈忻月拧身子要从他怀中出来,无奈又没半点作用,她只得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回他:“不是入宫那日,我第一次见他是正月初五的冰球赛,我摔倒那日,他本是要背我回来的,我没让。” 上官宇挑眉:“哦?原是让我吃闭门羹那日。” 他说完就朝还没洗漱又满眼拒绝的沈忻月唇上啃了过去,以舌尖的连连攻击发泄着当初被拒之门外的满腹委屈。</p> 第156章 藏的不够 安国公府内。 因着今日是安国公生辰,从一大早天光刚透进屋内,整个李府便洋溢着喜气洋洋。 奴仆们三五成群,扫洒应对,挂灯笼,挂锦缎,铺设大门入口起那长长的红地衣,忙地不亦乐乎。 虽只设家宴不宴请外人,在装饰上,安国公夫人王氏却是安排管家比往年隆重了几倍。毕竟今日这到场之人中可是有安国公最心疼和期待的侄儿翊王上官宇。 辰妃故去后,这位侄儿每年这个时候都在边关历练,这还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参加舅舅生辰宴。 大鄢最尊贵的王爷携王妃莅临做客,一向以严谨出名的安国公府自然马虎不得。 恰逢沐休,安国公仍旧起了个大早,与王氏一同用早膳。他稀疏的胡子高高翘起,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 如今安国公府不同往昔,在都城一众勋贵之家中丝毫不逊于人。 他的二儿子李安泽本就才华卓然,如今刚及弱冠便已入朝为官,且随侍陛下身侧,前途实不可估量。而亲侄子翊王又得了兵权,实属一众皇子里最位高权重之人。 他自己虽和大儿子是个散官,朝中官员却对他尊敬有加,就连往昔一直明里暗里针对他的安德侯最近也消停了许多。 尤其是家有适婚之女的权门贵族,都希望攀上安国公府这一门亲,嫁女儿成世子妃。 “爹、娘。” 安国公刚落座,李安泽便进来主院“玉笙居”。 他一身天青色长袍曳地,发冠是一只雕了竹叶的朴素木冠,腰间一只翠青玉环佩,身形走动间文雅出尘。 听闻二子招呼,安国公嗯了一声,王氏笑着道“泽儿来了”,又吩咐下人备碗筷。 李家大公子李安霁与妻陈婷婷居于独院,自然不与二老同食,只这二子如今独身,平素一日三餐均在玉笙居与父母同食。 王氏舀起来一碗甜豆花,端到李安泽面前:“来,今日我特意让人做的,往年你们三个都要抢着吃呢。” 安国公神色一僵,撇了一眼李安泽,朝王氏薄怒道:“好端端地提这些作甚。” “三个”便是指的李安泽、李安心、沈忻月了。 往年每年安国公生辰,沈忻月都是一大早便到安国公府用早食,在安国公府呆到夜幕降临后才磨磨蹭蹭不舍地回沈府。 可如今,三个只剩了李安泽一个孤零零的还在身侧,不可谓不伤怀。 王氏自知自己失言,一句话惹地父子二人不愉——安国公想念幼女;而李安泽,以她这个做娘的对他的了解,也没有放下心里那位。 她暗叹一声,默不作声吃起来自己碗里安国公夹给她的蟹肉包。 李安泽见父母感伤,倒是轻声一笑,安慰道:“今日稍晚些不都是要聚齐了?月妹妹今日随表哥来,三妹也会回来。三妹自出嫁尚未回过家,今日能回来,且说是与二殿下同行,许会多留几日也未可知。” 一听李安心或许会留家几日,王氏眼眸瞬间亮起,悦声道:“会么?” 虽是问话,语气却是几分肯定与期待。 安国公则是被那一句如今使不得的称呼吸引,认真提醒道:“翊王妃如今身份高贵,你不可再直呼其名。” 未等李安泽回应,王氏就反驳道:“你们上次去翊王府,殿下还让你称呼他‘小宇’,今日他来了莫不成你又唤他回‘殿下’?” 安国公叹气一声,朝王氏耐心解释道:“我们怎么唤无甚关系。但泽儿毕竟与月儿……这样称呼难免再引起误会。上个月那混老头张中丞还在问我打听,问泽儿五月醉酒之事。不知哪里传出的流言,泽儿是为了月儿醉,还用她的闺名作诗、做花灯。现今恐怕小宇也知晓了。” 安国公讲完瞪了一眼李安泽,以与自己夫人全然不同的态度怒斥他:“你说说你,好端端的,生辰还去喝酒发酒疯!南城河里满河都是你和你那些同生们点的灯,那形状偏还是圆月,“瓜李之嫌”,你读书多年忘了不成?” 王氏立刻维护道:“泽儿本就是十五生辰,做个圆月灯怎就生生与月儿联系起来了?就是那吟诗,你不也常常吟‘月亮’么?这些人分明就是故意做文章。要我说,那不是月亮,还是太阳呢!” 安国公喝了一口粥,叹道:“夫人你不知晓,那灯上全是关于月亮的诗,怎可能让人觉得是别的东西?如今啊,正是因为他身份不同成了世子,且常在陛下身侧,盯着我们安国公府的人不少,行事可容不得马虎。” 李安泽听着父母往来的一言一语,放下手中碗筷,起身朝二老一揖,严肃道:“儿往后定谨言慎行,定不授人以把柄。” 他眸光暗下几分。 往年生辰都邀沈忻月去望江楼赏月,吟诗与她听,同她针砭时弊,今年无人作陪,他便请了先前南山书院几位同生庆贺。 学子都是不胜酒力之人,没喝多少大家便比对起作诗,恰巧以“月亮”为题,几人兴致起,便讲好将做的诗题在一展圆月花灯上,诗灯互相呼应。 诗越做越多,那花灯自然就越来越多,放在南城河里星星点点,悠悠闪烁,倒是让他的生辰日显得热闹了一番。 说起来,他本也是半推半就将自己的一番情愫寄在诗里,借着酒意题了不少“月儿”。却不料被有心之人盯上,流出了传言。 无论如何,是他藏的不够好,匿地不够彻底。</p> 第157章 高不可及 翊王府的马车同它的主子一般,高调又狂豪,极尽宽阔奢华。 珍贵无比的黑楠木车身上,四面皆是精雕细琢的奇花异草,宝石花心,金叶镶嵌。镶金的窗牖边是一帘冰蓝绉纱,内里一张大大的虎皮地毯,上置一方立着香炉的小几。 从翊安巷出发,马车一路疾驰至永和巷尽头。 若是别家子弟如此豪放定要引得百姓不满,嘲讽其奢糜铺张,偏偏这辆马车受到偏爱。 见到那车上悬挂着的大大的金制“翊”字,沿途百姓退让之时还不忘带笑夸赞——正是这王爷与王妃,又替大鄢退了南面的外邦之敌,且乐善好施,拯救人们于水火之中啊! 正被人夸赞的沈忻月苦恼不已,脖子上的红痕盖了几层胭脂勉强遮住也就罢了,刚涂好的口脂被身旁这人再一次吃地一点不剩。 他说什么嘴唇涂地太艳丽,无端引人犯罪。 简直放屁! 谁不知他那点心思? 今日因着他不满意,沈忻月来回卸了三回妆,最后随便简单地涂了几刷子胭脂和口脂,他还睁眼说瞎话,夸她今日比往日更明艳动人。 现下倒好,口脂也没了,要不是沈忻月天生皮囊出色,不用额外的脂粉也是朱唇粉面,换普通人身上,被他这一搅和,恐怕“明艳动人”四个字最终只能剩个“人”。 而他自己呢? 往日他本也是华冠丽服,今日更甚—— 选了一身极尽奢华的深紫锦衣与沈忻月的淡紫蝶戏水仙裙衫呼应不说,本就身材高大,头顶还戴上了一只高耸入云的玉冠。 虽未佩刀剑,通身锋芒仍旧四散,自眼角眉梢倾泻而出,教人无法忽视,更无法比搏。 腰间环佩特意挑了等级最优的白脂玉,而沈忻月送的那枚略有磨旧的白锦穿脂玉的香囊,他也没忘记佩戴上去炫耀。 刻意将自己那通身尊贵的气质发挥地淋漓尽致。 沈忻月没好气地抬起手帕替上官宇擦他嘴上的颜色,明知故问道:“你平素这点距离不都骑马吗?今日为何一反常态与我坐车?你是伤口又疼了?” 但凡他说他伤口疼,今儿起她便以此理由拒绝他再胡作非为。 今早分明都推他下了榻,帮他穿好了衣裳,一回忆起正月里被她拒之门外,使他独守空房那日,上官宇极尽委屈地耍起了赖,哄着拽着啃着人又与他回榻上大大地闹腾了一次。 不要脸极了! 听得沈忻月质问,上官宇死死扣着腿上人的腰,面不改色地回:“本王喜欢!” 沈忻月哼他一声,反问嘴硬之人:“既然你喜欢,回程我让给你坐,我骑你的马?” 先前他本已经御马在侧,与马车一并走了一段距离,可进了永和巷临到尽头,他突然弃马,钻进来马车与她一阵热吻。 不用脑子都能想到,因为今日她会见到清雅绝尘的李安泽,他心中惴惴不安,才偏要兴妖作怪。 上官宇被戳穿小心眼,不自在地假咳了一声。 恰好马车停于安国公府门前,他如释重负,搂上沈忻月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马车下地。 —— 沈忻月刚被上官宇搂腰带下车,就见到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走下马车的李安心。 时隔半年多未见,沈忻月再见到李安心时惊喜万分,她急急走过去,与同行的二皇子匆匆打了招呼,便牵住李安心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上官宇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上官懋“二哥”,上官懋却是温和的脸上一派笑意,点头看向上官宇和他的王妃。 仿若因二人才使他的母后失权、正妃禁足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而李安心这头,自从嫁与二皇子,不仅没见过沈忻月,她作为侧妃进二皇子府邸没有回门一说,便是父母兄长这大半年也未曾见到。 如今,一站在娘家府门前,她那眼泪就跟夏日山泉一般,止不住地往外涌。 “月……” 李安心哽咽着喊沈忻月,却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 她是二皇子侧妃,她是五皇子正妃,按长幼她是嫂子,按尊卑她得唤她王妃。 沈忻月用手帕给她拭泪,道:“还按以往唤月姐姐便是。” 她不可控制地想起来过往那些在李家蹭吃蹭喝的岁月,心中同样涌起酸涩。可她深知如今身份不同,不宜伤春感秋。 又拍着李安心的手安抚道:“今日是安国公大寿的好日子,你这样红着眼进门,你爹娘还以为你这是受了二殿下欺负呢。二殿下今日能陪你回来参宴,是珍视你。夫君如此疼爱,不就是你一直的愿望么?你还哭什么呀。” 李安心带了些欣慰地朝她点头,想想近日上官懋确是对她爱护有加,听得她父亲欲办生辰宴还特意与她这个侧妃回府,这才收了泪一并进府。 安国公领着一家老小在正门迎上前来,正要向翊王与二皇子作揖见礼,双手负于背的上官宇朗声一句“舅舅、舅母勿要见外”便阻了众人动作。 既然最高身份的上官宇已如此发话,安国公便从善如流直起腰身,作势请人入内。 李家众人退至一旁,让路于客。 李安泽抬头看向沈忻月——肤白嫣唇,淡扫蛾眉,愈是纤尘不染,就衬托地她愈发娇美脱俗。 身形上,比起上次相见,她又多了几分有夫之妇的婀娜多姿,娉娉婷婷碎步前行,幽幽兰香浸透鼻尖。 笑容虽淡却仍旧明媚,眼眸虽微垂着却看得见的不染铅华。 李安泽内心暗叹一声,他心中的仙女此刻越发高不可及,在上官宇身侧相衬相映,十足高贵出尘。 上官宇余光扫到李安泽的视线,微不可查地往沈忻月身侧偏了偏头,边走边悄声道:“脸上有口脂。” 沈忻月立刻惊恐地望向他,问:“哪里?” 上官宇抬手往她唇边,手指象征性一抹,得意道:“好了。” 沈忻月气鼓鼓地昂头瞪他:“你方才为何不说!” 上官宇撇头偷偷扯了扯唇角,看向沈忻月时又恢复到一脸平静,他狡辩道:“也是刚刚才看见的。” 沈忻月气地满脸通红,低声抱怨他:“都怪你!” 她完全不怀疑自己脸上有被上官宇蹭掉下来的口脂,他每次吻她都跟猛兽吃食似的,恨不得将她整个脸全吸进腹中,今早涂的口脂也是蹭到他满下巴都是。 二人一番小动作加上轻言细语的交谈落在旁人眼中,又多了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 李安泽垂起来眸,心中微凉,眼中爬上些许黯淡。 及至厅内,众人以主宾之礼将将落座,一声激动万分的高呼便将大家的注意力全数集中过去。</p> 第158章 两难之境 “是不是小宇?” 一位眉眼与上官宇五六分相似的妇人立于厅门,看着上官宇,面上欣喜动容,眼中饱含泪水。 上官宇闻言抬眸望去,在椅子上定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妇人为何人时,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迎上去,身形笔直地立于厅外投进的一方金芒光晕中。 他清冽深沉的声音含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喜悦,问候道:“姨母。” 来人正是李家大女,已故辰妃之长姐,李婉容。 见上官宇一身华贵,通身凌人气势,她立刻隆重地作揖唱诺道:“民妇见过翊王殿下”。 上官宇本欲阻拦,想起这位姨母嫁与的是大鄢当代大儒梁成,在礼节上最为恪守,便由她携着身后之人行礼。 待她直身,上官宇道:“姨母,今日是舅舅家宴,一家人团聚,勿论身份。” 李氏抬眸而望,眼前之人话中亲切又不计尊卑,可深邃的五官上,睫影深浓处是一双喜怒难辨的眸子,他是一尊玉雕,精致冷峻从骨子里透出,倒是教人不得不俯首。 李氏恭谨地答道:“礼不可废。整八年未见到殿下了,辰妃娘娘在天之灵得见殿下你如今此等倜傥模样,定然心中甚慰。” 上官宇幅度不大地弯了弯嘴角。 这番神色倒是教李氏忆起自家二妹天生的清冷模样,她感叹地点了点头,朝向后方二人,介绍道:“这是殿下的二位表妹。桐儿,婳儿,来见过你们的表哥翊王殿下。” 梁家二女上前朝上官宇见礼,娇甜地唤他“殿下”。 见二位妙龄女子招呼,上官宇突然想到什么,微侧负手而立的长身,看向随他起身却未跟上前的沈忻月,伸出宽掌,他正声正色地似是命令道:“小月儿,你来。” 被上官宇当众呼唤闺名,且是如此亲昵的方式,沈忻月面上一烫,硬着头皮朝他缓缓步去。 心中埋怨:早提醒了八百遍,外人眼前注意言行,他怎又全当了耳边风? 不等沈忻月站定,上官宇着急的动作与面上的冷静截然相反,一把握了她的手在手中,往他身前随势一拉,沈忻月便与他手臂紧贴。 他说道:“这是姨母和表妹们。” 沈忻月见他是想用常礼见长辈,便也微微笑着朝李氏见礼:“沈氏忻月见过姨母。”又朝二位表妹颔首招呼。 李氏一见这气质不凡又天仙似的美人被上官宇紧紧牵住,欣喜过望,夸奖道:“见过王妃,‘巧笑倩兮,美目眇兮’,实是不同凡响。我二妹果真是眼光独到!” 沈忻月与自家最小的两个女儿年岁相差无几,相较那气势骇然的上官宇,又亲切许多,李氏说话便也随意了些。 被这初次见面之人当众不吝夸奖,沈忻月受宠若惊。 又听得这一句话夸了两人,夸别人的同时也将自己人夸了一番,沈忻月心中生出怀疑:莫非上官宇这自负豪放的性子是随了他这位姨母? 正在她生怕上官宇这位姨母继续夸下去之时,安国公迈步前来,虚扶李氏手臂道:“长姐入座吧,你这么站着,这些小辈们可不敢坐。” 李氏呵了一声,责备道:“早干嘛去了?看我都立了半晌,也不早些提醒!” 安国公忙笑着赔不是。 沈忻月抿嘴浅笑,没错,上官宇那别扭的性子与温和的安国公一丝不像,倒是与这位姨母有几分相似。 李氏往前走了几步,又朝二皇子上官懋见了礼才落座下去。 见一众人等安静下来,上官懋起身朝向安国公,温声道:“岳丈大人,我欲立安心为正妃,已经向父皇呈了请旨,过几日便会有旨意至国公府中。” 一言毕,满厅皆是震惊。 片刻后,安国公起身作揖道:“多谢殿下,臣之小女得殿下厚爱是李家之福。”其余人也是喜笑颜开的客气祝贺了一番。 李安心若是成正妃,明面上对李府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但内里却又牵连甚远。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闻此等消息,众人心思各异。 对于李安霁的夫人陈婷婷,便是悲喜参半。 她的娘家是宁远侯府,现在的二皇子妃陈淑然便是她的同胞幼妹。 宁远侯府嫡出的一子二女,如今她的亲哥宁远侯世子陈术被陛下连降三级,本是指望幼妹背靠二皇子这颗大树,往后或许能做个真正的皇亲国戚,不料,如今这大树欲将宁远侯府舍弃。 往后啊,她这娘家恐会愈发颓势下去。 而她的夫家安国公府如今得了二皇子和五皇子两位皇亲,不管哪位上位,李家均能分一杯羹。 她虽嫁与的是李大公子,并非世子,想必往后世子李安泽即了安国公爷之位,也不会亏待兄长嫂子及侄儿。 一时间,看着怀中半岁稚子的陈婷婷却不知该喜该忧了。 同样两难的还有李安泽。 上官懋早已经明示多次希望将他纳入麾下,去年正因他明言拒绝,上官懋才纳李安心为侧妃。 若说一个侧妃再如何也仅仅是一个侧室不甚重要,那如今,李安心摇身一变成了正妃,李安泽成了二皇子的亲舅哥,意义便大不相同了。 此一举,明眼人都能看出,二皇子这是欲与安国公府即与他结盟而为。 李安泽联合上上官懋这位妹夫,按理便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偏巧前几日上官宇与他一番言语,话里话外是望他往后助上一臂之力。 他本是欲在历安帝眼前本本分分行事即可,可身为世子,又不得不为安国公府的未来打算。 历安帝毕竟已过知命之年,退位让贤是迟早之事。 虽说王位不一定就落在这两位皇子之间,可万一若是呢? 如此一来,他的选择便对李家举足轻重。 李安泽本就黯下去的眸色,此时更是又暗了几分。 沈忻月望过去时见到的便是他轻蹙着眉头,右手握紧,拇指放在食指上不断磨搓的场景——这是他一贯焦虑时的下意识行为。 她一时不知当初劝上官宇去用李安泽之事,对与不对了。 若不是她催着上官宇,前几日他也不会急着去与李安泽交谈,那李安泽今日便也不会陷入如此两难之境。 旁人或许会认为安国公府今日是得了无上好运,一并做了两位重权皇子的近亲。 可她是知晓的,以上官懋对上官宇杀之而后快的心思,安国公府往后想处于中庸独善其身,毫无可能! 不仅如此,选择任何一方都是一场非生即死的巨大冒险。 她的私心自然是渴望李安泽站在上官宇这头,助力上官宇赢那上官懋的。她并不指望上官宇登上大位,却万万不想上官懋得逞后将她和上官宇赶尽杀绝。 她满腔思绪还在虚空中游离,手就被人猛然一紧。 她不得不从对面李安泽处收回目光,侧头看向与李氏见礼回来就没放开她手的上官宇。</p> 第159章 不堪入目 意料之中,气势凌人的上官宇正抬着下巴斜睨着眼,不满地看着她,仿佛在问:“你看他做甚?” 沈忻月收了情绪,那只尚是自由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悄声道:“我好饿。” 沈忻月的话就如一股急速的暖流,汇入上官宇这尊硬邦邦冻结住的寒冰,使他那僵住的面上顿时“哗”一声裂开一条缝隙。 随着这条缝隙,那冰冻住的表情逐步裂出无数细缝,直至消失。 听得沈忻月饿,上官宇不满的神色褪尽,眼里难得地爬上几分不自然。 今早若不是他拉着她折腾,又让她三番四次去卸妆浪费时间,她怎可能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就被赶着出门? 上官宇环视四周,恰巧身侧一盘糕点,他冷着脸取过来,一言不发就往沈忻月嘴里塞。 速度快地,生怕沈忻月不领情。 沈忻月本是要自然而然张嘴接住,反正他喂她不是一次两次,平素吃饭菜都不放她碗里,而是直往她嘴里喂,可一意识到现下这不在王府,忙伸手,垂眸小声提醒道:“我自己来。” 上官宇未再为难,任她自个接住。 沈忻月能让他当众牵住手,恐怕已经是她最后底线,若他自己再得寸进尺,保不准过会她离他远远的,那才是因小失大。 而沈忻月这头,哪是不想抽走手?而是压根抽不动! 上官宇就如同抓着一个逃犯,从厅门回来便将她的手死死拽着。 仿若无人似的。 两人坐在十分显现的主宾座上,上官宇能无视众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打趣甚至暗含嘲讽的目光,一派淡定地公然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沈忻月心中实在是佩服地五体投地。 想当初她随他第一次入宫参宴也是这般,他就大摇大摆地从宫殿门一直牵着她走到御前。 那时她只顾着抚平心中见众多皇亲国戚而生的惶惶不安,没有多余心思顾及其他,今日被他这当众一牵,她乍然忆起那日光景,后知后觉地生出感叹: 这上官宇,脸皮一向就极厚! —— 少顷后,宴席正式开始。 民间宴席与宫内大不相同。宫内乃每人面前一方小桌,而安国公的寿宴则是一个极大的拼凑成型的方桌,众人四周围坐。 脸皮厚的上官宇哪能换个地方便消停? 沈忻月坐他身侧,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碗揪起了眉心。 她小小的身体承受着不该有的压力——从上桌起,上官宇便没停下往她碗中夹菜的动作,唯一的停顿是他人向他敬酒之时。 “你别再夹了,我吃不下,过会子浪费了。”沈忻月悄声提醒道。 上官宇配合地搁下竹箸,然后举起酒杯,轻轻晃着半盏邑州醇。 他也不喝入口,就这么拿着轻轻摇晃,一目不错地看着沈忻月。 天青色冰裂纹的杯底荡漾起一圈圈涟漪,胡乱地倒映出一张眉目冷峻的脸。 这脸外人看上去饱含锋芒与气韵,只沈忻月侧头瞧见了,便是唇角微微地斜斜勾着,眼皮半垂的眸底里有几分笑意,透着他此刻正欲口出犬言犬语的不正经心思。 果真是未令她失望! 他忽而薄唇轻启,吐出了几个字:“多吃些,长点……” “闭嘴!” 沈忻月瞠目,利落地打断了狗嘴里的话,从那里吐不出半颗象牙。 无论“长点身子”还是“长点力气”,上官宇说出来都别有一番风味,光听着就能让她紧紧抠起脚趾。 —— 按往年安国公生辰的安排,饭后众人移步府中广阔的花园中,小辈们去扎纸鸢,在纸鸢上作画,再放上天比赛为乐。 今年也不例外。 安国公大手一挥,奴仆们搬来几方大桌,立于花园东侧那颗巨大的樱桃树下,又往每方桌上放置笔墨纸砚、刀剪细线等纸鸢所需之物。 往年闹地最厉害、抢地最凶的是那三个抢甜豆花的人。 可今非昔比。 李安泽未成家,沈忻月与李安心却均已出阁,且所嫁之人今日亦在。 如此一来,无论是出于避嫌还是礼节,先前挤在一起玩闹捣乱的三剑客今年都十分自觉,各人去占了一方桌子。 李安泽处也不清冷。 梁家两位表妹正是好玩的年纪,第一次参与活动,带上了极大的热情凑到独身的表哥李安泽身前,叽叽喳喳地缠着他一连做了好几只纸鸢,又要求他作画题诗。 李安心虽怀有身孕,却也在二皇子的耐心陪伴和帮助下,将纸鸢做地惟妙惟肖。 唯有沈忻月这处,一直皱眉苦恼。 “你不是说你会吗?那这做的什么?还有,这是字还是画?我要画啊。哪有在纸鸢上光提大字的?” 沈忻月看着眼前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其上还有几个斗大豪字的不明物体,揪着眉心冲着上官宇不满说道。 上官宇大言不惭地不要她帮忙,要独自给她做个独一无二的蝴蝶纸鸢。 结果呢?搞了这么一个不堪入目的四不像! 果真丑到一骑绝尘。 上官宇自然不会承认他生平第一次做纸鸢,压根不会做。 也不会说他实际觉得这纸鸢是女子的玩意,没几个男人会如此心灵手巧——隔壁几个男人不但会,还做地异常好看。就连几个安国公夫人表亲家的小辈也做地花样百出,栩栩如生。 他只得抬起高傲的下巴,视线落在手中胡乱扯着的团在一起的细线上,装聋作哑,不回答沈忻月实是抱怨的疑问。 他死鸭子嘴硬一言不发,沈忻月只剩无可奈何。 眼见着上官宇的四不像定然飞不起来,沈忻月正愁如何开口重新做一只时,那边梁婳提着两尾鱼朝二人莲步而来。 梁婳本欲开口向她的表哥上官宇搭腔,可一见这位翊王两道泠冽的视线,如寒冰一般沉甸甸碾在她身上,一派倨傲疏离、高高在上,她欲出口的话在喉头滚了一圈,又不得不被强行咽了下去。 她转而朝沈忻月道:“王妃,我们几人多做了几只骨架,若是不嫌弃,您与殿下可用这两只作画题诗。” 终于有只像样且能飞的纸鸢,沈忻月求之不得,赶在上官宇拒绝之前,她便迅速接过并致了谢。 沈忻月一见这做工便知是李安泽所为。 李安泽心细如发,每个接口处都处理地异常贴合。往年也是由他先做三只骨架,分给她和李安心各一只,三人再同时进行染色穿线。 “你嫌我做的不好?”梁婳刚走,上官宇便语带不满地问道。</p> 第160章 尽收眼底 沈忻月没正面回应嫌不嫌弃他做的东西。 而是夸道:“‘术业有专攻’,你领军打仗不也是别人学不会的本事?” 上官宇被她一夸心中乐开花,唇角不自觉翘起来,可一想到她手里这是李安泽做的半成品,翘起的弧度又迅速拉成了直线。 他冷着脸挑刺道:“本王喜蝴蝶,不喜鱼。” 沈忻月心知他介意此为李安泽所作,也不戳穿他,转而讲道:“这恰巧有两尾,正好‘相濡以沫’。且都道‘吉庆有余’,夫妻‘鱼水之欢’,不都是好寓意?” 上官宇不答,漠然看向沈忻月。 寓意再好,也是别人赠的,且是李安泽赠来予她的。 “鱼水之欢”,是否也是他所盼望的,与她能有此之欢? 沈忻月忽视他的冷漠,手中提起画笔,弯下细腰往鱼上着色。 她口中无甚情绪地缓缓道:“徽州沿海一带有和鱼有关的婚俗,新娘下花轿时,随手将铜钱撒于地上。铜钱俗称铜子,新娘撒它唤作‘鲤鱼撒子’,意味着‘子孙满堂’。” 讲完话她直起身,将笔递给上官宇:“我画了一半,剩下你来。” 上官宇不接她递来的笔。 他扔下手中自制的纸鸢,往背后负起手,沉起脸一言不发。 敢当他的面收李安泽做的东西,沈忻月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 沈忻月见他眸色冷淡,满脸黑沉,心知这纸鸢又搅动起了他那颗要将自己的猎物守地密不透风的心思。 她连忙搁下画笔,拿过他手中的纸鸢,用剪刀剪掉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线,而后将自己身前的鱼和四不像换了个位置,将鱼往他身前推过去。 她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提着四不像,眉眼一弯,笑着道:“云璟,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第一个东西,过会我想拿回王府珍藏起来,舍不得放天上去,万一坏了可如何是好?这两尾鱼又不要紧,过会可随意放飞,坏了也不会心疼。” 若是平素教她如此向上官宇流露感情,沈忻月定是会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偏偏今日,也不知为何异常顺利,她对着上官宇面不改色地说了这通话。 沈忻月天生就喜爱洁净之物、美颜之物,手里这丑东西,别说拿来当宝贝,就是多看两眼,她都觉得眼睛疼。 就此刻,她虽然嘴里高兴着,眼神却不愿再落在手中的物件上一分。 回头拿回王府就着人搁置到库房最里侧,最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位置! 上官宇这厢却是闻言后喜笑颜开。 他第一次从沈忻月口中听她主动叫他的字“云璟”。 还说什么? “珍藏起来”“舍不得”! 扫开上官宇面孔上凝着的冰川的绝不是一股暖流,而是汩汩汤泉,直教他心中暖意融融,喜不自胜。 他凛然的双眼看着沈忻月,寒意尽消,双眼如寒夜里的明灯亮起,平直紧抿的薄唇渐渐攀上真实的笑,直到咧嘴笑开。 “我这就画!” 上官宇声音高亢,跟一个得到糖果的稚童般,乖巧无比地提起了画笔,往那尾鱼上勾勒起来。 面不改色刚说完谎的沈忻月朝他目露期待,见他视线已不在自己脸上,这才收起那假地双颊发僵的笑。 心中暗自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哎,在上官宇面前还得演戏…… 沈忻月抬手唤来巧蓉,以上官宇听得见的声音道:“这是王爷亲手做的,你小心些收着‘珍藏’起来。回头用些绸缎裹住,省得积了灰。” 巧蓉一听“裹住”,再看主子递给她的丑东西,心下立刻了然——是要她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主子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遮起来不看的,越是喜欢,越是放在显眼的地方,以便时时瞧着。 上次主子得了一个十分珍贵的双面锦绣空山望月的屏风,就安排她置在她的摇椅旁侧,看书间隙便望上两眼。 她连忙认真点头,配合沈忻月道:“主子放心,奴婢定会将它遮地严丝合缝,不让风透进一分。” 沈忻月眼底噙笑地满意点头。 上官宇手中动作未停,就这么保持着微微倾身至桌案的状态,黑沉的眸子顺着狭长的眼线往侧面一滑过去,轻轻撇了一眼旁侧的人。 她的满眼得意就这么被他尽收眼底。 上官宇鼻腔中无声地轻嗤了一嗤,负于背后的一只手捻了捻手指。 他哪能不懂他的小月儿今日的心思? 她不就怕他在这国公府内借题发挥么? 方才听得她唤他“云璟”那一刻,他心中自然是激荡无比。 可她那僵着脖子看也不看他做的纸鸢的小动作,还有那微染粉红的耳尖,已经全然将她的小心思出卖地一干二净。 他记起他说要给她做个独一无二的蝴蝶纸鸢时,她眼中期盼的模样,犹如落进了满天璀璨的繁星。而看到他拼出的模样后,又变成了乌云蔽日。 他心知自己那东西今日是飞不起来了,到时候该她真的失落了。 且,她还费尽心思劝了他三次,给他讲什么鱼的美好寓意,什么徽州嫁娶的婚俗,最后还睁眼说瞎话欲珍藏他的“杰作”。 都道事不过三,若是自个还不接着她第三回递来的梯子往下走,再计较下去,恐怕她真要恼了他。 这纸鸢,他不亲自做也罢。 只要过会有只能使她开怀放飞的便行。 只要她自以为说服了他能使得她开心,自己委屈些,配合她演场戏又何妨? —— 放纸鸢这样吵闹又带着稚童性质的事情,是没几个成年男子愿意做的。 今日这国公府内,众人虽吵吵嚷嚷地做了不少纸鸢,真正愿意去放的却寥寥无几。 李安心身怀六甲不宜奔跑,李安泽已是安国公世子身份不便胡闹,往年的“三剑客”只剩个沈忻月兴致勃勃。 “翊王妃”的身份没给她带来一丝阻碍。 上官宇不仅没有劝阻她注意体统,反而成了她的头号怂恿者。 他许诺她,若是放地最高得了第一,回头他将送她个惊喜好礼。 虽然沈忻月不对他的好礼报什么期待,密室那么多奇珍异宝她还没看够呢,可有他这么鼓励,她倒是彻底丢掉了他王妃身份的沉重包袱,得以如往年一般自在地玩乐。 那两只纸鸢骨架并未被全用,沈忻月只挑了其中一个,又加了长长宽宽的鱼尾,做成了一只“孔雀鱼”——尾鳍和体腹为蓝红色圆斑,其周围有淡色花纹,似孔雀尾翎花色。 她之所以做了条孔雀鱼,除了因它好看,还因它有一味特点,便是世间很难找到两尾完全相同的孔雀鱼来。 如此,便真与上官宇要的独一无二不谋而合了。 “王爷,我们走啦!”</p> 第161章 尖叫划空 上官宇点头。 他看沈忻月朝他展开明媚动人的笑颜,手里提着极为美丽的孔雀鱼摆,领着第一次参与的梁家两位表妹,跟着已经走动的一群人,脚步轻盈地往空旷的草坡高处奔去。 她绸缎覆纱裙裾上,戏着水仙的蝴蝶像活起来似的。 头上的步摇随她的动作一荡一荡,坠着的那颗浅蓝宝石折射出一线明光,晃到他眼中。他的心像被紧紧握住了一般,连呼吸都有些章法错乱。 上官宇心中猛烈地蔓延起与沈忻月同去的冲动。 他这么想着,便负手往她的背影跟了出去。 将将迈出两大步,安国公突然朗声叫住了他:“殿下留步!” 上官宇闻言转身,掩下眼中不耐,不解地凝视安国公。 安国公捋一捋稀疏的胡子,走到他身前,声音放低:“往凉亭坐坐?” 上官宇并不愿去,方才他余光瞥见李安泽被一人拉着已经去了草坡。 安国公慧眼如炬,看了一眼那一身青衫,又看了一眼上官宇身后已经走远的沈忻月,心下了然,补充道:“凉亭那处最是观看纸鸢比赛的好地点。” 人都放在他视线里,总不会还要巴巴跟着去吧? 上官宇这才扯了扯嘴角,悦声道:“听舅舅的。” 他微侧头递给余虎一个眼神,便大步往前,朝凉亭走。 —— 夏末,风吹起凉爽,白云躺在蓝天的怀抱中,晴空万里。 凉亭畔,白瓣嵌黄蕊的水仙花迎光开放,香水幽幽袭来,蝴蝶飞舞其上,活泼灵动。 亭内,上官宇的视线定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那一抹飞舞的淡紫身上,看她扯着孔雀鱼纸鸢的线逆风奔跑,他勾起唇角,举杯饮茶。 笑地也太美了些。 “小宇,‘美辰宫’出宫的宫女你可有查到什么?”安国公问道,将上官宇的视线拉回了亭内。 “美辰宫”为上官宇生母辰妃生前居住的宫殿,历安十年,辰妃李婉清于冬日在美辰宫内病逝。 生老病死不过人之常态,辰妃之死原也并未引起旁人猜疑,却在七年后,上官宇封翊王那年,有人递来国公府一封密信。 按宫中太医所言,辰妃是肝气郁结已久,才致患致亡。信中却言,辰妃故去时脖颈处有无数乌色蜘蛛纹,而非肝患典型的红斑。 来信之人自称当年美辰宫洒扫宫女,现已出宫。 安国公派人调查一番,果真发现事有蹊跷,辰妃去世后,美辰宫的宫人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非死即获罪,最后留宫内的竟然一个都不剩。 他这才察觉其二姐之死非同寻常。 而安国公自身只是顶了个爵位,手中无权无势,调查起来多有心无力。他一心等着告知封王后位高权重的上官宇此事,偏上官宇去了边关消失了几年。 他不得不竭尽全力调查了几年,可毕竟是多年前的旧事,调查颇有难度,几乎毫无进展。 看着满目期待他回答的安国公,上官宇放下手中茶杯,沉声道:“出宫宫女仅有三位,有两位已故去,还有一位侄儿尚未查到行踪。” 安国公琐眉叹气:“二姐嫁入天家是光耀门楣之事,因着她受宠,陛下还赏了李家爵位。这么多年,陛下对你那么好,也未曾为难李家,反而现在将你二表弟纳于御前当值。可她若是被宫内阴谋算计而故去,便不可使始作俑者逍遥法外。” 在上官宇面前,安国公的话只直说了一半。 他其实心有担忧,他二姐若死于非命,这么大的事,那历安帝难道就能毫无察觉? 上官宇思忖着安国公的话,点了点头。 二人还欲交谈,见李氏与王氏携手走来,便止了话题。 几人聊了一会之后,李氏关切地道:“三弟,如今泽儿已年过弱冠,且继了世子之位,该是娶妻生子了。为何我先前介绍的几位,他都拒了相见?可是已有心上之人?” 大鄢素来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无需太避讳,单身男女双方约着相见,甚至游山玩水、赏灯玩乐、泛舟游湖皆无伤大雅。 李安泽这样的年纪,又是独身,按常理正是喜爱与异性接触的时候,却三番四次拒了他姑母的介绍。 李氏自是不知李安泽与沈忻月一番纠缠的过往,说起话来毫不避讳。可余下三人听到耳中却大不相同。 上官宇面上不显情绪,他本身便是高大的身形,坐着后仍旧高别人一个头,从旁人处打量过去,只看得见他下巴微抬,半阖了眸子,若无其事地饮着杯中茶水。 安国公尴尬地咳了一声,他心知上官宇已经对那件事有所察觉,否则今日不会如此大胆,当着众长辈的面特意时刻牵着沈忻月。 虽然他身份贵重,从小恣意,但这一反常态黏住一个女子的模样,却是过于欲盖弥彰了一些。 王氏见其丈夫咳嗽,立刻会意,笑着说道:“长姐说的哪里话,泽儿哪有什么心上人。只是近日听他说政务繁忙着呢,没时间外出而已。每月统共就没几日沐休,先前他在南山书院的同生还要邀请他聚会呢。就前两月泽儿生辰还被那些人灌醉,烂醉如泥地回来,挨了他爹几鞭子。” 李氏哈哈笑起来,揶揄道:“他不是一向最注重礼数,怎还有跟人喝醉的时候?” 王氏回道:“可不是!那些同生都是些小年轻,最会胡闹!他们说泽儿是满月生的,专门给他做了好些圆月花灯,给他祈福。加上喝醉酒,一群人胡言乱语的,吟诗作画,还唱歌,闹地城南那处鸡犬不宁。衙门第二日还来人劝诫了,说他们违反规定,往那南城河倒了不少墨汁。你说胡不胡闹?” 李氏再次开怀起来,取笑道:“南城河的鱼可不用像他们那样满肚子墨水啊!” 王氏的话说得如此贴心,既是辟谣那李安泽为了沈忻月喝醉的传言,又是撇清了花灯与沈忻月有关的关系。 上官宇目不斜视,却将每一个字听到了耳朵里,又从耳朵里传入心里。 如此,小月儿与李安泽永远两相无关,便是最好。 他那冷漠的脸上刚有些松动,沉凝平直的嘴角正要微微勾起望向高坡,远处一阵慌乱无比的尖叫声划空袭来,击碎了一切鸟语花香。</p> 第162章 你是蠢吗 碧蓝的天空中,五彩缤纷的纸鸢争相斗艳。 沈忻月正兴高采烈地松着手中的线团,欲将自己那尾孔雀鱼放地再高一些。 得益于李安泽那精致轻巧的骨架,她的纸鸢一迎着风便稳稳地飞了起来,根本无需她竭尽全力奔跑。 刚到这高坡时,她还在担心,自己擅自加上的鱼尾摆摆会不会弄巧成拙,妨碍这纸鸢飞起来。没成想,有了那尾巴,它反而着风更多,飞地更高。 不一会就稳稳地飞到了第一! 且那孔雀开屏的青翎上她特意加了一些银粉,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着亮光,绝美至极。 沈忻月抬头看着那越飞越高的孔雀鱼,她想上官宇肯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它迎风招展,过会定要让他兑现承诺,将她的惊喜好礼呈给她。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咻——”“咻——”“咻——” 一声接一声的雕翎箭破空而来,迅疾如闪电,密密如雷雨,直朝向她一人身上。 余虎迅疾地由空中窜来,提剑而挡。 长剑闪着寒芒,与逼至她脸前、身前的箭尖急急碰触,撞出“珰铛铛”的刺耳声响,引起周遭一连串尖叫声。 沈忻月呆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擒住孔雀鱼的细线被划断,那鱼如入江海,飘向无垠之巅,却又因风向不稳,有些摇摇欲坠。 周围有人喊她“月儿”,有人叫着“王妃”,有人唤着“主子”,还有无数突然涌到她身边的震耳欲聋尖利无比的“铛”“铛”“铛”声。 她能感觉周围涌上了无数黑影,还能看见远处蜂拥而上的王府侍卫,但是身子却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定住了,挪不了一毫一厘。 她手足无措至极。 脑中一瞬间想到“死亡”二字,恐惧吓地她通身布满寒凉。 又一瞬间想起了上官宇。 若是他在,埋入他的怀抱,多好…… 一张蒙着面的脸突地逼至她眼前,她从眉眼便看得见深流于他血液中的狰狞,一把长刀从那狰狞侧面随着“啊——”一声高呵冲她的面上砍来。 沈忻月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就阖眼的一瞬间而已,脑中回忆走马观灯似的涌来。 笑着的娘亲,一言不发的爹爹,童声笑语的院子,点头的贵夫人,乐村的金麦,笑眯眯的舅舅和表哥,互殴的小轩和姝姝,迎光的李安泽,还有,红盖头起开后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她以为她要死了。 可她没有。 预想的痛楚没有来,只有一双手紧紧压住她的肩膀,压着她往背后猛然倒去。草坪绵绵软软,可那力道太大,倒下的瞬间她仍旧被撞到后脑勺,有些震钝的疼。 ——上官宇闻声抬眸见到的便是如此一幕。 一身青衣推倒了属于他的那抹紫,而一把长刀砍向了那清瘦的青衣。 众人带着尖叫突然慌乱。 上官宇一跃而起,瞬间消失于凉亭。 一丝甘松夹着檀香的味道扑入鼻尖,她立刻了然这熟悉的香味来自何人。 沈忻月睁眼,强迫视线迅速定在面前。 刺目的光晕中,素来清雅的人逆了光,仍看得出,他的眉心揪出了“川”,脸色难看。 李安泽俯在她的身上,眼中担忧盛不下,撑出一抹她回忆中温热的笑,问她:“月儿,你没事吧?” 沈忻月刚蠕动了嘴角,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来,就听得上官宇浑厚嗓子高吼出的“小月儿”由远而近。 周围的剑器声渐行渐灭,李安泽侧身倒在了她身旁,沈忻月没甚意识地坐起身,将将直了身子,就被跪下来的上官宇猛然拥抱住。 刚拥抱住,上官宇又迫不及待放开了她,慌张地问:“你伤了哪里?!” 见她怔住,上官宇绷着通身神经又问了一句。 “说话!” 熟悉的龙涎香近在咫尺,沈忻月这才回过神,她慌慌地摇头,又看向身侧阖眼倒下的人,抖着指头指着李安泽,嗓子卡住了似的吐不出声音。 “虎子速用药,送李世子就医!太医治不好提头来见!” “是!” 众侍卫清理着现场成堆的尸体。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她脆弱的鼻腔和心口,沈忻月眼中瞬间噙满泪,她颤着身子扑入上官宇怀中,声音又小又气:“你怎么才来啊!” —— 安国公府乱做一团,不是慌,这乱来自于突然。 安国公世子背部被砍地又深又宽,血从花园一直滴到寝间。余虎带的金疮药如螳臂当车,抖上去便全数被冲散。 李安泽榻边,王氏哽咽着嗓子,不敢在众人面前哭出声来。安国公站在她身侧,只能轻拍着她的肩安抚。 太医使着浑身解数施救,凝血散抖了一遍又一遍。 “只要这血止得住,李世子便能脱离危险。”不知哪位太医给了李家人一颗半定不定的定心丸。 李家的宾客本是要被李安霁请散,却被上官宇全数扣下。 沈忻月不愿去别处,上官宇便将李家以外的所有人全聚集在李安泽的“竹渊居”院中,由余虎派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个个盘问记录。 连三岁稚童都没有漏过。 这样被失礼地对待,参宴宾客们却没有不满。一来,清白之人自是问心无愧地坦荡荡接受盘问,二来,要说拒绝,他们并不敢。 沈忻月在上官宇怀中狠狠哭了一通,起身后便滴泪未流。她不愿做无济于事的事情,徒增这安国公府中的慌乱。 站在李安泽的院中,往事纷纷而来,沈忻月垂眸盯着鞋尖上的双鱼戏珠的珍珠出神。 “竹渊居”这名字还是当年她替他选出的。 那时李安泽要立个院名,在跟她和李安心踏春时提了一嘴,说他在“竹渊居”和“竹墨居”中纠结。 沈忻月顺嘴说:“泆泆白云,渊渊绿水。‘墨’不如‘渊’。” 几日后这院子便挂了“竹渊居”的门匾。 她心中千遍万遍吼着那昏迷中的李安泽,反正他不会生她的气。 “你是蠢吗?是傻吗?分明不会功夫,为何扑上来白白挨这一刀?” “当初还你银镯便说过,天意如此,惟愿今生彼此各厢安好,平安顺遂。你看看,现在你这叫什么平安!”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与你相见。” “……” 沈忻月的心揪成一团死结。</p> 第163章 皎皎明月 回王府的马车上,二人一言不发。 上官宇自然是不愿再让沈忻月一个人独处,对她寸步不离。 今日在他眼前,李安泽一句话也没讲,甚至连问她一句也没有,却比他讲上千言万语还使他难受。 那,是怎样的隐忍克制。 沈忻月问他醒了,李安泽只是看了一眼她而已,眼中的情意他却突然读了清。 是:她好,便好。 相形见绌。 他对她的好,他自愧不如。 可今日若是李安泽没挡那一刀,那她…… 他差点就失去了沈忻月! 想到这里,他搂着沈忻月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一些。 “啊——”沈忻月呼痛出声:“你别抱这么紧啊,压地我胳膊好疼。” 这狗东西,至于嘛! 从国公府出来他就浑身绷着,将她紧紧地压在怀里,从李府大门一直到马车上,她整个身子正面都与他紧紧贴着,连路都不用瞧,全靠他半抱半提着往后退。 上了马车也不放下,她就坐他腿上,整个人被他圈在了怀里。 就刚刚,那放在腰上肩上的大手还突然一紧,她整个身子又被迫贴上他一分。 见上官宇丝毫没放松,沈忻月再次道:“现在没刺客啊,你别捂这么紧!我浑身都开始出汗了。” 怀里人接二连三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出来,上官宇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沈忻月的意思。 他松了点力道,垂眸看她,沉着嗓子道:“是我不好。” 沈忻月看他满目愧疚,反问他:“是你派的刺客?” 上官宇不解她是何意。 沈忻月继续道:“不是你派的,怎就是你不好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找上我,定然是我惹到了什么人。可是……” 沈忻月蹙眉:“我最近也没有与谁结仇啊……” 上官宇被她这一搅和,心中阴霾散了几分,轻嗤一声:“妇人之见。与你有何关系?” 沈忻月顺着他的话问:“怎么?难不成是杀你的,没找到你,便来杀我了?” 上官宇道:“未尝不可。用你逼我现身,然后再一并歼灭。” 沈忻月不说话,静静看他。 她方才已经听得余虎汇报,这群人与今日宾客没甚关系,看功夫全是江湖身手,是被人买凶杀人而已。 难就难在,没留得住一个活口,那些人见事败被擒住全数服毒而亡,造成余虎他们无法立刻再往下套出更深一步的消息。 庆幸的是,只有那箭上淬了毒,又被余虎全数挡了下来。杀上来的黑衣蒙面之人的手中的刀剑没有染毒,否则,李安泽…… 幸好,幸好。 太医讲了,血已经完全止住,未伤及筋骨,接下来好好调理和敷药,不出两个月,定恢复如初。 沈忻月垂眸,心有疑惑,这些刺客若是被买凶杀人,怎就料定上官宇和她会在安国公府出现? 定是清楚他们行踪之人。 想到这里,她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先前便有所察觉?我和姝姝小轩见面那日你派了许多侍卫给我,今日也是,参宴还带了不少人。” 打斗时她虽未看真切,却记得耳侧侍卫们与刺客刀剑互击的刺耳声,那阵声音虽然猛烈却是十分短暂,在上官宇喊他的时候便彻底没了。 从始至终不过几息时间。 余虎说,刺客有五十人居多,却被王府侍卫瞬间制服,除了一只漏网之鱼…… 想到这里,那漏网的黑影举刀砍来的画面触不及防涌上眼前,她下意识紧紧闭起双眼,后知后觉地惧怕起来。 先前,她一直绷着神经,心底的恐惧被担忧李安泽的情绪彻底淹没。 只现在,当李安泽真正平安无事,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才由尾椎骨蔓延到脊背,又蔓延到全身每一处。 她顿时通身寒凉,闭眼不颤抖。 她怕极了。 上官宇看出她的异常,他早就料到她会如此,故而才从出了竹渊居便与她紧紧相拥。让她知晓,他随时都在。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她紧闭上眼睛,血色全无,嘴唇苍白,他轻轻抚摸她的青丝,心疼地不断吻她闭着的眼眸。 良久他才放开她,他的额头靠上她的额头,轻声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沈忻月不想睁眼,也不想开口,她看不见东西的目中来回闪现着那些越放越大的箭镞,那些闪着寒芒的锋棱,那闪着银光落下来的刀口…… 她用力地搂住上官宇的脖子,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里,牢牢抱住他。 此刻,她只想紧紧贴着上官宇,一寸也不要分离。 “小月儿,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到那处。” 见她如此,自责不堪的情绪再次袭来,上官宇忍无可忍,红起了眼,落下泪来。 他看到李安泽扑倒她,他背后杀手砍下时,整个人心都不在腹腔中,不知在哪处被高高悬着。 他那浑身的气血瞬间喷张,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由凉亭一瞬间奔跃至她近处。在杀手二次举刀,欲垂直同时切杀李安泽和她二人时,他夺下身侧人的武器一刺穿喉,才使他们幸免于难。 可再是如此,也仍旧让她受了伤害…… 他到她身边时,她整个人惊吓到只怔怔抬着手指指向李安泽。 是啊,她历来胆小如鼠,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怎会不怕呢,怎可能不怕?</div> 第164章 自责不堪 李安泽可为她死,沈忻月如何不动容? 她在闻到他身上那股香的时候,看到他挤出温热笑容的时候,那些和他在一起的回忆如浪潮般翻涌。 每年生辰收到的来自他的诗画及竹雕;每年年初一花灯节一起提着弯月灯,猜灯谜直到赢得头筹兔子灯;望江楼上听他作的念的无数有关明月的诗,他讲出的天南地北,讲出的安邦定国;他给李安心和她做的数不胜数的小玩意…… 还有他红着脸求娶她的话: “摽有梅,其实七兮。我求淑女,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我求淑女,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我求淑女,迨其谓之。” 她原本都以为自己忘记了的。 那些他带来的温热——她以为在压着心中失落,还给他银镯时,便随他晦暗的背影远去了的;在她踏入翊王府大门那一刻她便迫使自己遗忘了的——如今又随着他那一扑不受控制地侵入了四肢百骸。 那时她不懂这是他的丝丝情意,待懂了,已是如今。 可如今,她又能给他什么呢? 她已是将身心都全数交给了上官宇。 这辈子两人靠地最近的时候便是今日,却是这样揪打着心扉的结果。 她不仅给不了他一丝一毫,靠近他一点点带来的却是伤害而已。 裙裾上的蝶戏水仙被风吹鼓了起,盖过了双鱼戏珠,盈满了她的视线。 上官宇只静静搂着她站不太稳的腰身,任她只字未言怔怔立着。 劝她回府,不试也知晓,定是劝不动的。 李安心喃喃着“那个傻子”的哭泣声,周围宾客答话声,交头接耳声,涓涓细流般流淌在竹林中。 竹渊居内室榻上,那人始终紧闭着眼睛。 天已渐晚,夜幕四合,星河皓月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宾客们已全数散去,夏末的虫儿始鸣,萤火幽幽亮起,才听得内室王氏惊喜的声音:“泽儿你醒了!” 一颗摇摇欲坠的大石终于从悬崖上落下,沈忻月长呼出一口气,突觉双腿发软,控制不了地歪倒了一步。 “还能走吗?”上官宇搂着她问。 沈忻月点头弱弱地嗯了一声,强迫自己稳稳站定,这才由上官宇牵住,朝内室去看望李安泽。 他趴在榻上,面无血色。 头上的雕竹发冠歪了些,想必是跟她一起倒下,翻到她身侧时撞到了的。 见她走进,他抬起头想起身迎接,可刚动了一下,牵扯到后背的伤口,他又不得不拧皱起眉心,重新趴下去。 沈忻月知道,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这样受伤又脆弱的样子。他没这么讲,也没人告诉她,可她就是知晓。 她走近他,杏眸水盈盈又明亮,笑眯眯地问候道:“你醒了?” 就像千百次二人先前相见时,她问他“明舟哥哥,你来了?你又迟到了!”一样平常。 他点头嗯了一声,终究别的什么也没讲。 她这样,甚好。 —— 那时,他听见上官宇急切的声音靠近,才安心地从她身上侧了下去,看见那身深紫携着光朝她奔,他放心地闭上了眼。 有他守着,她应不会危险。 尖叫声吵闹声,断断续续喊着“泽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忽近忽远,摇摇晃晃的体感忽强忽淡,最终,他深觉疲倦,任自己坠落到寂静黑黝的深渊。 深渊甚寒。 随他越来越往下落,身子似乎被别的东西狂热地吸着通身热意,变地越来越冷。 坠落了许久,突然不知谁问了他一句:“你若有三长两短,她将如何自处?” “她”? 一句话,如盘古开辟出浑沌天地,他脑中渐渐侵入几丝清明。 自个若因她而离去,那爱哭的小姑娘不知又要躲在哪个无人的角落蹲着,咬着自己的手背,压抑着声音,一个人哭到泣不成声。 罢了,笑起来那么美的人,怎能让她哭啊? 哭起来,真让人心疼。 他从浑浑噩噩中醒来,面上扑来一人,惊喜地问:“泽儿你醒了?” 他扯出笑,然后转了转眼眸,寻找想见的人。 母亲看穿了他的心思,拍着他的手,悄声道:“没事。都好。” 他感激地点头,看到双鬓斑白的父亲在母亲背后偷偷抹了眼角的泪。 他不孝,父亲的生辰,他又让他生了气。 没多大一会她就娉娉袅袅地朝他走来,只瞥了一眼也看得出,是大哭过一番的模样。 都多大的人了,不是都成家了嫁人了,怎还是那样爱哭? 她故作轻松地笑着问他:“你醒了?” 眼睛一如既往明明亮亮的,像小太阳一样,总是让人想将一颗心浸在里头去。 就像每回她生气他又迟到了那样,嘴里怪着他,看见他手中的小玩意又忍不住笑。 可她永远不会知晓,每次他都提早躲在他们要见的地方,看她生气跺脚,待他出现,她不轻不重地责备他“你又迟到了”,他有多满足。 她见他点头嗯了一声,就一言不发望着他。 仿佛在问他:“你是傻子吗?功夫也不会,挡上来作甚?” 可,有什么法子呢? 身子就像是被人镌刻上了本能,一见危险挥向她,就不由自主迫不及待挡了上去。 他没别的本事,杀不了那黑影,至少这样勉强护着她,还是可以的。 她是他心中的月儿啊。 他怎能看着她陨落呢?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她才七岁。 那日他照样早起去学堂,路过临街的沈府,小姑娘抱膝蹲在后门的墙角,熹微的晨光洒了一身,她静静看着脚前搬着东西的一排蚂蚁。 他走上前想问她为何一个人在这里,还没开口,她就站起身,警惕地问他“你是谁?”。 刚问完话,又没等他回答,她肚子里就发出了“咕噜”响亮的一声。 “你是饿了吗?”——这是他同她讲的第一句话。 小姑娘虽然警惕,却又诚实地朝他点了头。 他取出身上要带到学堂的午食,递给她:“我的给你先吃。” 哪知小姑娘摇头拒绝:“我不吃。” 他问她为何不吃她也没答,只看着他的学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讲:“你身上可有带银子?我可以替你补习功课,不会让你吃亏。” 补习? 经史、六艺他无一不精通,月考季考他从未得过第二,需要她补习? 小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可他没故意刁难地问她学问,只笑着道:“我不需要你补习。我身上有些银子,可以借给你。” 小姑娘转了转大大圆圆的杏眼,又回:“可是我一时半会还不了给你,我现下没钱。”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高墙,问她:“你家是在这里?” 小姑娘倒是未再隐瞒,点了点头。 他笑起来:“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知晓你住这里,你这辈子总有还给我的一日。” 后来她有钱了,可也没还他钱啊,还从他身上赖过去不少他手工做的小玩意。 她还指着李安心问他:“我没有哥哥,可以跟她一样喊你哥哥吗?” 见他点头,她笑地跟又得了许多钱财不用归还似的。 “我叫沈忻月。凿破阴郁,欣欣然然,始见皎皎明月。” 认识了三年,他都十五了,她才告诉他她的名字。 她是沈忻月啊。 他的皎皎明月啊。 牵肠挂肚是她,朝思暮想是她,刻骨铭心是她。 他怎忍心,那穿破阴郁,每日抬头便能见到的那弯月、那轮月,从他的世界陨落呢。 她,独自皎洁便是最好啊。</div> 第165章 消除恐惧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至八月初一。 上官宇的美男计在姜丽妍处奇异地没有激起一点水花,直到沈忻月出了小月子都过了半个月,逼着上官宇时不时去南园,姜丽妍都未点上那味香。 看着上官宇一次一次面色正常而归,沈忻月一阵阵失落,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安慰上官宇从长计议。 终于,这日她忍不住嫌弃他:“你怎么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他不是说他常带她去汤池沐浴,还去抚|摸她了吗?照理姜丽妍看他不为所动,总要争取争取啊。怎一个月了,这查个香的小事还没结果。 她倒是并非特意要将姜丽妍如何,只是那被幽禁住的赵皇后与姜丽妍同用一种香,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她去赵皇后那日,恰巧赵皇后点了香,孩子被害没了,属于巧合。可若是王府中有这些东西,谁能知晓什么时候被人拿出来害人?毕竟熏香里有的,别的地方也可能有。 哪知这上官宇中看不中用! 若是衙门查案的以他这个速度办事,那些杀人凶手落网前不知又草菅了多少人命。 听得沈忻月嫌弃,上官宇额心一跳。 他哪去了什么南园,每次被沈忻月赶出去他便直接去了书房。 自从有次带姜丽妍沐浴,她直接在他眼前脱个一丝不挂,害他这个勾引她的人突然窘迫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吼了一句“滚”将人打发出去,那以后,他再也不要去受这份罪。 看都不想看。一看就想起沈忻月。 想起她,拱起的火,还不能回去找她发泄。 那沈忻月见他回去没有进展,还一脸失落,失落完了还要给他出各种勾引人的馊主意。 为了查个香,他每隔几日就得躲进书房,听得沈忻月去书房翻书翻话本子,他还只能躲进密室密不透风的地方等到她离去。 也太委屈求全了些! 今日本要与她商量,这个计谋暂时搁置了罢,哪知她开口就是嫌弃。 他满腹憋屈,冲她怒吼道:“当初我在你身前宽衣解带才一个月吗?你动心没?啊?我可是在你身前晃了大半年,我都上嘴上手了,你不也没反应!” 沈忻月被他一吼,心思如他所愿地偏了方向。 听他这不要脸的话,沈忻月低声嘟哝:“我一个女人,要什么反应……” 先前他拉着她亲吻,她糊糊涂涂的,都不知晓有时硌着她小腹的是什么东西,只当是他佩戴了什么兵器。 经了人事才知晓,哪有什么兵器…… 都是他!就是他这个登徒子!就是他自个的东西! 上官宇呵她一声,然后红着耳尖继续委屈:“大半年啊,光给我看,不让我吃。我冲过多少回凉水澡你可知晓?你看你把我折磨地,后来洞房我都怕自己不行。” 沈忻月羞红脸,跺脚推开身前的人。 不让他吃?从香兰山回来,他吃地还少?第一次他没轻没重地,给她疼了整整三日都没消肿下去。 分明也没有过女人,他那些磋磨人的本事,倒是从那三哥给的什么册子里学了个融会贯通。 最不要脸的是,惯会颠倒黑白,转头就不承认自己占尽便宜! 这人只要不张嘴,或是当着旁人,她还能勉强觉得他那副好皮相是赏心悦目,人是清风霁月,不染铅尘。 可只要没外人,在她面前一开口,她就只能在他脸上看到明晃晃的“道貌岸然”几个大字。 上官宇看她要逃,连忙抓住,转而好声好气祈求道:“哎,你别走啊。大晚上你去哪里?我给你说件正事。” 沈忻月只要出了这个房门,定要躲哪个偏院偷偷睡觉,保准又让他今夜独守空房。 没她这个绵软的身子抱在怀里,他睡觉都要惊悸不安,惊醒来都觉得她是又跑了。 沈忻月涨红着脸,被他拉住下意识就要跑,他先前拉过她几次结果都是她被欺负。可又舍不得错过他口中说的“正事”的消息。 她侧身看他,狐疑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待真的觉得他是要给她讲正事了,才慢悠悠往床榻回去。 口中还威胁道:“你最好是真给我讲正事。你要是哄我,我绝对不原谅你。” 若是被骗,明日她就趁他去上朝躲到庄子里去。 因上官宇给她讲过,“乐宅”原是秦家旧宅,加上秦意和李惜儿躲了多年,如今回军中当值后,秦家总得需要正经宅子居住,小奇渐渐长大,也得需要开蒙学习,她便将那宅子还给了秦意。 总归她现在有上官宇给的庞大家产,要买宅子轻而易举,而对于秦家而言,那宅子承载的才是真正的“家”,那便有不一般的意义。 她自己目前的私产,也只那庄子还能居住。 但那里也有好处,离这都城好几十里,上官宇就是追过去,回头来回奔忙到都城上朝也不容易。 上官宇坐到她身侧,正色说道:“我们先前商量过换的救灾粮食和御寒之物,已按计划备好了六成。我想着一次性运出货物无端引人注意,便准备借故我接下来巡视淮南,这几日给带出去。” 果真是正事,沈忻月松了一口气。 见上官宇已经有计划,她着急问:“已有官员汇报灾情了吗?受灾人数多吗?” 上官宇摇头答尚未。 沈忻月再次松了一口气,没人汇报,则证明现下灾民并未达到一定规模,情形尚未严峻。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这才想起来上官宇要出远门巡视,她心中有些不舍,但面上还是平静地问他:“你何时出发?” 在安国公府遇险那日上官宇曾点拨过,刺杀她,许是因别人要拿她逼迫他。自那时起,她心中便有打算,一改从前的性子,上官宇出门公办她不愿再跟着去。 她心知她是他的一个软肋,没有她在,上官宇可以放开手脚认真做事,就是被刺杀也不会被分心掣肘。 上官宇搂她进怀中,微低沉道:“后日。本是要二十日回,我尽量在中秋前回来与你团聚。我不在,你乖乖的,出门带好侍卫,嗯?听话。” 沈忻月认真说道:“政务要紧,你不用赶着回家,待你回来我们再一起补过一个节日便是。” 上官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可我想早日见到你。” 沈忻月见他伤怀,心中一疼。 她又何尝不是想早日见到他,日日在他身侧陪着他? 如现下这般,待他每日从朝堂或是操练场回府,便与他一起去书房陪他继续处理公办,或是与他在府里散散步,甚至出门去街上亲自采买一些东西——每一件事,都极尽温暖。 可上官宇已然不悦,自个再去徒增这份离别感伤,岂不是让他在外更牵挂住,分他心神? 想及此,她故意地目带狡黠问:“那你要作一副我的丹青一起带着去吗?” 经过纸鸢一事,沈忻月已经全然了解,上官宇喜欢题字,是因为压根不会作画! 那日她粘上那孔雀鱼的鱼尾后,让他补上鱼儿尾鳍和体腹上那蓝红色圆斑,结果呢?那圆他都给画成了大小不一,歪扭无比。 听得沈忻月揶揄自己,上官宇挑了挑剑眉。 啧,这小狐狸如今长本事了,嘴上还敢来劲。 他盯着那双狐狸眼,笑了笑:“可以。” 沈忻月皱皱眉,这答案也太意外了些,她有些犹豫地问:“你确定?” 上官宇点头:“非常确定!明日你就在这,我保准好好画一副,将你的每一处都画进去。</div> 第166章 这小狐狸 “我倒是有个法子,帮你忘记今日之事。” 走到王府大门,上官宇脑中灵光一闪,一计上了心头。 他停下脚步,垂眸看向怀中还在微微颤抖的人。 沈忻月被他抱着下了马车,从他颈窝中抬起头,满眼狐疑,却又有几分期待地问:“怎么忘?” 话刚落,她只觉得腰身一紧,身形一飘。 沈忻月眼睁睁地看着尚是圆月的月亮放大了好几倍,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上官宇这个疯子提了起来,飞到了半空中! “啊——太高了!” 沈忻月心里极速地砰砰砰,心跟双腿一样,落不到实处。 她身子不自觉就在扑腾,好像被人赶上了岸边的鱼,全力以赴要再蹦跶回水中。 “你再挣扎,过会掉下去,知道会怎样吗?”上官宇见她在身前挥着细手,不客气地威胁道。 沈忻月不由想到了鱼儿跃地太高,落地时“啪嗒”响亮的一声,顿时停住动作,无语凝噎。 上官宇飞身一跃,沈忻月隐隐觉得身子有忽上忽下的趋势,惊慌不止,手忙脚乱地死死搂住上官宇的腰。 慌乱之间她看到自己的裙子飘上飘下,她脸上一烫,请求道:“你别跳。” 虽是大晚上无人看得见,可那风从脚底下窜到双腿,加上裙裾时而蹭着腿,免不了凉凉痒痒的。 上官宇哪知道这些,他只想带着她上蹿下跳,以更紧张更刺激的方式打乱她脑海里那些恐惧。 就如他第一次杀人后一般。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杀人时候的恐惧。那时他拿着长剑,看着剑尖下滴着血,盯着躺在剑下的敌人手足无措。 那时候他才十岁呢,在军中练习了两年,觉得自己有点本事了,便要跟着秦风去刺杀不断突袭而来的突厥人。 秦风不敢违抗这个小小年纪一脸倔强的五皇子,只得带着他出门,千叮咛万嘱咐:“殿下,若是过会力不从心,便来我身边罢。” 他心中不以为然,谁要躲在你身后啊! 结果呢? 一剑刺入那迎面而来两倍他身高的突厥人后,他吓地不敢睁眼,只记得连忙扯出自己的剑,连连又刺了几次。 眼见着那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跌倒在自己脚边,眼中盛满一副不可思议,直到对方捂住腹部“咚”一声倒地,他还怔怔站着,一动不动。 耳边所有厮杀的声音都突然消失不见,眼中只有那人不断抽搐的动作,还有随着那抽搐汩汩流出的流不尽一样的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突然拦腰截住提溜了起来。他侧头一看,秦风提着他,往他身后一刀切倒了一个袭击他的人。 “殿下,初次杀人,不足为惧。我相信你可以克服的!不如,你与我比赛谁杀的多,输的人今晚烤肉?赢的人喝酒!” 他至今记得那秦风的笃定模样,满眼都是信任和鼓励,如亲哥哥一般,直让他心安。 他提着自己的剑,冲秦风点头,然后大吼着再次冲入厮杀的队伍。 最后他没赢,却比赢了比赛还兴奋。 要克服一件事,便是迎难而上,用更使人血脉喷张的方式,调动全身的兴奋,去覆盖原先的情绪。 “别飞了,带我回去,你快去沐浴换衣裳!好臭!” 沈忻月打断了他的回忆,一手扯住他的耳垂,抬头望着他,一脸嫌弃。 狗东西带着她把整个王府都窜了一遍,各个院墙,各个大树,各个屋顶。跟老鹰捉小鸡一般提着她,向她展示着脚底下的宏伟壮观的家产。 起初她是觉得这飞来飞去甚是新奇,有功夫原来是这样的。 可再新奇也经不住夏末静夜中,凉风扑面半个时辰啊! 她觉得自个比今日放到天上的纸鸢还飘地累。 她叫了他几次,他不知道听没听见,眼睛也不知盯着何处,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还越跑越快,越飞越远。 若不是她扯住他的耳垂,他保不准继续将她的话当作耳边风。 她现在心中压根没有什么恐惧,而是充盈着由他折腾出的一阵恶心。 她就趴在他胸口上,他今日杀人时粘上的血腥味,还有身上的汗味时不时飘进她鼻腔,难闻死了。 上官宇回神,脸色一僵。 过河拆桥,简直没人比她更会了! 瞧那小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事了不说,竟然还对自己嫌弃上了。 若不是她那吓破胆子的可怜样,他用得着背负着众多侍卫和暗卫如芒在背的不解目光,大半夜在府中毫无形象地费力带她窜吗? “你不洗?”上官宇噙笑问。 沈忻月古怪地看他。 开什么玩笑,平素每日都要沐浴,今日又跑了半晌放纸鸢,烈日又晒出浑身汗,怎可能不? 她脱口而出:“我当然要……不!不!不洗!不洗!你去洗你的就好。” 她及时转弯的话,并没有转成功。 她眼睁睁看着上官宇眼底突然泛出馊主意涌现的光亮。 他一脸得意,将她提着飞到了汤池顶上,随着急速下降,一声“啊”的惊呼被两人“噗通”的入水声淹没地彻彻底底。 不出所料,借着检查有没有伤口的由头,猎狗在浴池里翻来覆去研究,犬言犬语不断从水中冒出来。 那话语,说着说着就渐渐变了味道,“对不起”“今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这处长的,啧啧啧”“……”,吵地沈忻月耳朵生疼,真想掐烂他的狗嘴。 沈忻月心中追悔莫及。 在这疯子面前,为何自己要在没回屋之前说些让他去沐浴的废话,他不就是偏爱在水中胡闹么…… 上官宇美其名曰给她彻底消除恐惧,一宿都在闹,自然那被人刺杀生出的恐惧也就被完整地消灭了下去。</div> 第167章 意外之喜 初秋时节,金桂飘香。 苏叶姝和白展轩受邀至翊王府做客。 “我的亲娘!殿下,你这里的东西也太齐全了!” 一进兵器库,白展轩目瞪口呆,首先朝着上官宇嚷嚷出了声。 果真如沈忻月所言,翊王府兵器库里佳品云集。格斗玄铁剑、陌刀、铜鞭、弓弩等自然是应有尽有,且苏叶姝心心念念的铁鞭还有不少款。 苏叶姝自然也满心欢喜地试着各个铁鞭,因为进门时沈忻月便说了,今日她可以随意挑她看上的带回去。 沈忻月对这类东西没兴趣,站在入口处不远,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抠着一个长剑剑鞘上的刻纹,等着二位好友挑选他们喜爱的东西。 昨夜为了给好友争取这些,她可没少付出劳动。其实她也清楚,她开口上官宇定然会允的,不过想着他一个人即将在外奔波数日,便也没有太拂他的意,能给的也都给了。 绕着库房转了一整圈,白展轩回到入口处,站在上官宇身侧,有些失望道:“殿下,你此处为何没有神臂弓?我本是要到你这处来观瞻一番的,民间不可私造,实在是难得一见。哎……” 沈忻月看他满脸失望的模样,也抬头看着上官宇,仿佛翊王府本身就该有这东西一样。 上官宇看着一左一右满眼期待的人,跟两只小动物等着主人投食似的,心中悄悄嗤笑了声。 他清咳一声,正色道:“神臂弓自是有的,不过这类军中绝密之物,只允你看,不可试用。” 白展轩一拍大腿:“看、看、看!我只看!能看一眼就是上辈子积德了,哪还指望用一用?快带给我看看啊。” 沈忻月看他那猴急的模样,一副恨铁不成钢,这人整天急吼吼的,年纪比自己大,却又真是个小屁孩。 上官宇将人领到一处大木箱前,揭开上盖给白展轩展示神臂弓,引得白展轩连连“哇”“哇”地感叹起来。 感叹后又皱眉思索起来,喃喃道:“总觉得这东西很眼熟……” 一想到从小白展轩便是颇有天赋,研究一件东西后,没几日便可以仿造一个相似的出来,沈忻月试探着先问上官宇:“这种稀奇物,容易仿造吗?” 上官宇道:“不易。” 片刻后,待白展轩那兴奋劲头过了大半,沈忻月认真地问他:“小轩,你能做出同样的吗?我要实话。” 白展轩看一眼她,又看一眼上官宇,想点头又不敢点,他深知这玩意非同小可,要是他说能造,保不准他的头明日就搬家。 沈忻月了然,她看向上官宇,认真道:“王爷,这东西,小轩若是摸一遍,明日就能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 上官宇狐疑地看向沈忻月,不解她突然说这番话是何意。 沈忻月道:“上次秦家搬家宴,我与惜儿姐姐带小奇玩时,惜儿姐姐说小奇已经会按秦二哥的剑器做木制玩具,说是继承了他大伯的天赋。秦大哥的天赋,小轩也有,他自小便会这些。你试试他啊。” 上官宇这才明白,沈忻月是要将白展轩引荐给他用。 他看向白展轩,上下打量了一番与自己身高差不了多少的小子。 ——十几岁的身板还算结实,一看是练过武的,只是还没练成型,若要成才还得好好训练一番。一张脸的气质却奇怪地跟大嗓子截然不同,虽是特意晒出了麦色肌肤,却难掩清秀面目。与他爹礼部尚书眉眼几分相似,不说话之时自有几分书卷气。 他伸手往白展轩胳膊上拍了拍肌腱,问:“试试身手?挑个武器。” 上官宇看得出来,他是有些功夫底子,但具体到哪步还得真实试了才知。 白展轩毫不犹豫道:“殿下请!”见上官宇未取武器,便也未取。 苏叶姝见二人抬步出殿,忙跑回去取了一只铁鞭也跟了上去。 上官宇与白展轩一番拳脚较量,又随意取了一个长矛试了试苏叶姝的身手,对二人的功夫有了了解,便带了三人去操练场的看台观看新兵训练。 —— 待到苏叶姝和白展轩离开,上官宇牵着沈忻月的手在王府湖边散步,他问她:“你为何认为白展轩会对我有用?” 沈忻月解释了一番白展轩的事情。 白展轩自小便不喜作文只喜功夫,能过目不忘地依葫芦画瓢做出精致的发簪给她和姝姝,后来见苏叶姝喜欢鞭子,才十岁左右就送给苏叶姝一只自己做的皮鞭,手艺还十分精湛。 那时她便觉得白展轩与众不同,可这种能力在都城权门中又无甚作用,尤其他爹还是礼部尚书,更瞧不上他那些拳脚功夫。 直到近日白展轩从外祖家守孝回来,她才想起来介绍给上官宇。 沈忻月讲完后侧脸问上官宇:“你方才试过他功夫,可以入你麾下吗?” 上官宇毫不隐瞒:“欠些火候。” 沈忻月点点头,又道:“不急。我本就是想让你看看而已,他本是要考武状元,白尚书一直不允许,你都这样讲,他就是去比赛也得不了好结果,不如就让他再练练好了!” 她引荐白展轩,本也不是要上官宇任人唯亲。上官宇能直接告诉她小轩能力不足,反而比随意给他安排一个虚位敷衍她让她更开心。 上官宇见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好友没被他看上,他对她满眼的欣赏更甚。 他勾过她下巴,在红唇上落下一吻,然后道:“以功夫不行,但是以你说的天赋或许可行。今日我已让他取了一只普通箭弩,若能做个一样的,往后便可用于他处。小月儿,谢谢。” 沈忻月回他明媚一笑,她自然知晓上官宇谢她何事。 自从被刺杀那事起,她便深知潜伏在二人身侧的危险有多少。上官宇入朝之后能用的属下大多也是五年前零星的几个,并未有多少真正在身侧出生入死过的人。此时招贤聚能便尤为重要。 作为深闺女子,沈忻月先前并没多少熟识之能人,大多仅是贵女,介绍给上官宇又颇不合适。 李安泽那头,由于二皇子上官懋已经娶了李安心做正妃,便也不想使他为难,在二位皇子之中选择,故而每次二人去探伤,均再未提协助之事。 而今小轩和姝姝这两个童年故友有几分功夫,沈忻月便想着也纳入上官宇未来的可用之人名单中,未雨绸缪。 见沈忻月一笑,上官宇心驰神荡,可一想到明日要去淮南,心中郁郁,又叮嘱了一番外出注意安全之事,才勉强收了心神。</div> 第168章 与众不同 沈忻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刷地一下站起身。 她脱口骂他:“登徒子!不要脸!” 上官宇起身跟过去,躬身凑近她,压低声音,几分委屈地道:“你我是夫妻,敦伦之事亦是常事,哪有你这样整日骂我登徒子的?倒不如‘狗东西’悦耳。” 沈忻月气闷,现如今,“狗东西”这三个字她是万万不敢用来当面骂他的,否则敦伦的时候他是真要学那狗儿,并且还要理所当然地讲是她先唤他狗,他不过是对她言行计从。 他刚才那盯着床榻的眼神故意至极,这处画画,不是登徒子又是什么? 沈忻月自觉再一次败下阵来。 她不想继续跟他逞口舌之能,干脆沉下脸,往外走了几步,轻飘飘地丢出去一句:“你若是再这样讲话,不如就睡别处去。” 见她神色不对,上官宇的七寸立刻被人握紧一样,连呼吸都有些变弱下去。 他立刻做小伏低:“我不胡说了。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讲讲话。” 沈忻月见他已经服软,一想到接下来是漫长的分别,并且还得要与他商量事情,便也消了气,转身走向他。 她仰起小脸,认真望着他说:“上回你答应姝姝和小轩之事,要不就安排在明日吧?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再拖下去,回头待你回来又许会忙别的事情了。” 上官宇略一思忖,应了。 沈忻月又试着道:“你出门之后,去看望李世子之事,我便自个去了?” 自从李安泽为救沈忻月受伤,每隔五日,二人便去安国公府看望一趟。上官宇大发慈悲地立在竹渊居院里,让沈忻月进内室与李安泽单独说会话。 不过沈忻月也不多讲些什么,除了问问伤口,如以前一般随意聊几句都城新鲜事,呆一刻钟便离去了。 听得沈忻月提李安泽,上官宇心中再次泛起酸涩。 经过那日刺杀之事他已全然明了,这辈子,沈忻月在李安泽心中都会有不一般的位置。即使她已嫁给了自己,李安泽那份情谊也并未断绝,并且,看样子,恐怕,永不会。 他自是不愿有人僭越自己的宝物的,可,若不是李安泽当时护着,小月儿定不会如今这般无虞。 他很矛盾,心中本能要阻止她去,脑中理智又劝诫他不可如此。 就在他剑眉一蹙一松之间,沈忻月突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软软地问了声:“云璟,好不好?” 她见他负手于背,直挺着脊背,不露神色地一声不吭,自以为他又在因她要去会面李安泽而心有芥蒂。 沈忻月不得不承认,上官宇半阖眸子严肃之时,那一脸冷漠阴鸷的模样会使得人心中无端战战兢兢。 而上官宇,不过是在思寻着,如何不让她生气地给她规定个看望李安泽的时辰。 李安泽胸怀坦荡,并非会与沈忻月私下有逾矩之行的人。既然是为她受伤,她去看望他,无可厚非。 读出身前之人眼中透出的明显不安,上官宇眼神亮了一亮,便也不解释自己的意图,并且不说本是要让她多带些这几日寻到的东西去给舅舅他们,甚至,他都不回应她,只好整以暇、饶有兴致地凝着她,看她为这件事,能给他什么意料之喜。 沈忻月被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刺了一下,心中再度忐忑至极,已为人妇,独身去未婚男子内室,哪怕是由于探伤,也有几分难以解释的意味。 且这上官宇一向就是小心眼的霸道性子。 可,许是对李安泽的感激涌上心头,亦或是因着上官宇历来就对她的主动乐在其中,她蓦地壮起了胆子,踮脚往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 “云璟……” 这样软软糯糯的语气,在这墨黑寂静的夜里,像极了一只挠心抓肝的小猫儿,在对人进行一场暧昧的邀约。 她本就娇脸在近,眼睛湿漉漉的,又勾着他的脖子,如今再踮脚这么一咬,上官宇只觉得百爪挠心。可既然想要更多,便不能沈忻月刚开个头,自个便缴械投降了去。 自她小日子到来,这几日他都旷着。 且成婚这么久了,骗她喝酒也没成功过,等她主动更是天方夜谭。 他贪恋她,自然希望她也主动贪一下自己。 今日好不容易得个能要挟她的机会,不利用起来才真是蠢货。 他抬着下巴,闭着薄唇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就等着沈忻月见机行事。 果不其然,沈忻月的睫毛因害羞和紧张飞快地扑闪了起来,放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也滚烫了几分。 她思考了一会,最终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想将他拉下来靠近自己,可上官宇不为所动,仍旧抬着弧度精致的下巴。 沈忻月只得带着一脸娇羞,双手放在他心口,推着他缓缓退回榻上去。 他站着时,人太高,他要不配合地低下头,她连吻他的唇都够不着。 上官宇退到榻边,沈忻月去环住他的腰将人往下压,可他却又故意不坐下。 沈忻月轻叹一声,转转眼珠子,干脆又继续抬手往上官宇脖子上挂着,脸靠近他的颈窝,用一双樱桃小嘴,往他喉结上贴去。 上官宇不为所动,沈忻月咬了咬牙,壮起胆子,伸出小奶猫的软|滑的舌像舔着饴糖似的,往喉结上舔了一口。 经这一口,上官宇哪还能受得住?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天人交战后,这才泄气般坐在榻边。 沈忻月见他有松动,红着耳朵连忙坐他腿上去。 一双湿润润的眼睛悄悄看着他,本就是清澈中含着几分娇媚的眸子,如今被这含羞带怯的情绪一染,不刻意不做作,却是天生勾人不自知。 她身上的幽香随着紧紧贴着的火热,肆无忌惮地飘入了上官宇的鼻腔中。 偏偏她还刻意靠近他的鼻尖,两人呼吸交叠,口鼻间气息缠绕。 上官宇心中败下阵来,一根弦绷了起。 春色涌起,欲念乍现。 沈忻月一双柔荑捉起上官宇的手,缓缓往他最喜欢的地方去。 待他正要覆盖,她又往他耳窝里吐了一句:“云璟哥哥,答应吧。” 啧,果真是小狐狸! 这个时候,他哪还有拒绝她的勇气? 夜色渐浓,帷幔落下。 秋风凉着,帐内滚滚烫着。</div> 第169章 送君千里 “二哥那处,无论来请你多少次,都莫要去,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上官宇吻了一会沈忻月的唇,又嘱咐道。 自从李安心做了二皇子妃,已经下了几回帖子邀请沈忻月去二皇子府中叙旧。 李安心许是不知晓上官懋对上官宇的杀心,且,按上官宇说法,那上官懋本人也未察觉上官宇已经知晓他的意图,如此巧立名目地邀请,定是意有所图,毕竟先前沈忻月也曾邀请数次李安心到翊王府,她却未有一次来了的。 上官宇心中警钟大响,生怕沈忻月在他不在之时一个心软便去了二皇子府,成为他俎上鱼肉。 沈忻月点头,冲上官宇笑了笑:“这事你已经提醒了许多次了,我不会去的,她若真想见我,我去看李世子之时相见就是了。我事很多的,铺子还得寻,桂花酒也得酿,还要进宫见臻昭仪呢,哪有时间去什么二皇子府。” 一听她提到桂花酒,上官宇目露精光。 可算给他找到个机会将她灌醉了! 没想到这沈忻月对桂花酒如此着迷,说是每年中秋都要喝自己酿的酒。 他煞有介事地承诺道:“我定会回来与你中秋团圆。” 等她喝醉了,按她迷迷糊糊的性子,便是叫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顺从的。 上官宇憧憬的神色毕露,沈忻月还以为他这是病了几年后终于要正常过个中秋,兴奋呢,本是要劝他不用着急的话也被她截住,毕竟是他久病初愈,过个佳节,也好啊。 她浑然不知被人惦记着别的,乖巧地嗯了一声,答应道:“好,那我等你平安回来与我喝酒赏月。” 上官宇见她如此,心中偷偷笑了笑,果然,还是那个小傻子。 两人又叙了好一番话,沈忻月才最终将上官宇赶走。 她看他骑上高头骏马,意气风发地疾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她本能地觉得,上官宇就应该这样恣意狂奔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 不背负任何压力,不承受任何束缚。 她看他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消失在视线,她转身便红了眼眶。 他在身侧之时,她装着不那么在意他的离去,可她本就是最不舍别人离开的性子,悲伤哪能如此轻易掩起? 回王府的马车里,她一个人躲着哭,哭地泣不成声,直到马车在府门停了许久,她才收了泪红着眼进了门。 —— 上官宇离开都城去淮南巡视之后,沈忻月安排吉祥将清音苑转手卖了出去。 清音苑先前本也不是真正在她名下,而是用了一个化名,毕竟开业之时沈忻月才十来岁,不可作为所有者在衙门备案。 转卖并非是由于她有了王府的钱财便嫌钱多了,而是眼见着十年一轮的官府核查要到,按这几年朝廷越来越严的规矩,那瓦肆用的化名恐怕不能再继续伪装顶替下去。 加上最近她心中总无端萦绕着一些不详预感,不太能确切言说出来,却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直接将这瓦肆连着成衣铺一并卖了,换成钱财握到自己手中反而更心安一些。 唯一的遗憾是,先前上官宇还在病中之时,沈忻月还吵嚷着待他病好与他一并去看看,可他如今都痊愈了,二人却一次都没去。 王府内院之中,柳惜宁离开之后姜丽妍也未再出现在沈忻月眼前过。 总归是曾想谋害自己的人,沈忻月才不愿与她虚以委蛇,她不来,正合了她的心意。 这日,她按约进宫与臻昭仪相聚。 世事沧桑,变化无常。 也才短短几月而已,历安帝的后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皇后被历安帝收了后宫管理之权,而郦妃一跃成了后宫中掌权者。此外,臻昭仪被封了臻妃,又晋升了几位年轻的昭仪。 正如她第一次见臻妃时感觉的那样,臻妃给予她莫名亲切的感觉,臻妃对其亦是,从一见面便有一见如故之感。 知晓臻妃素来爱用香,此次进宫,她带着自己平素最喜欢的几味香赠予了她。 沈忻月先是谢了一番当日救她之事,然后递出赠礼道:“娘娘,这几味香与其他不同,所有的原料均是来自我自已的苗圃所产,全是花做出来的。香味清淡,却最是安全的。” 自从她被皇后的香害到流产,用香上面全换成了花香,味道虽不持久又淡,但她用着心安不少。 此外,她那日特意在姜丽妍身前提过自己睡不安稳,本是预计姜丽妍会送来安神香给她的,哪知那边毫无动作。 她想,或许赵皇后的事,姜丽妍听说后应是有所顾忌了。 臻妃接过礼后,又打开闻了闻,而后温柔地看了一会沈忻月,说道:“上回之事王爷已经说与妾身听。如今,罪魁祸首也有了报应。你现下还年轻,身子恢复快,子嗣之事不可着急。” 沈忻月点头谢过。 其实她失了第一个孩子后想了许多,也与上官宇认真谈论过,两人皆不想急着要孩子。对于臻妃的宽慰,感谢之余却也没再就此事多加谈论。 自从上官宇南下,沈忻月在翠微宫出没了几次,没事便进宫与臻妃叙话。 这日,天气舒爽,秋阳正好,金桂花飘香。 沈忻月入宫后与臻妃至御花园散步,园中开了一片金丝菊,金灿灿的。 这金灿灿,让沈忻月突地想起都城外的麦田——那个自己离家出走过的小村“乐村”。</div> 第170章 不详之感 都城外十里,几颗极为高大的松柏之下,停着翊王府奢华的马车。 马车中,沈忻月正被一只黏人的狗儿缠着。 本是浩浩荡荡一队人出行,只这本应领头在前的上官宇落了单,他将其余人一并打发了先行离去。 不仅如此,陪沈忻月来的王府侍卫和婢女们也被要求退后数丈远,留着足够私密的距离,以方便二人倾诉讲不尽的悄悄话。 被上官宇肆无忌惮地抱着一阵亲吻、搓圆揉扁,沈忻月红透了耳朵面颊。 她带着薄怒,凶巴巴地斥责道:“你尽是胡闹。哪有这样的,我本是送你,结果你不走,还缠着我不让我回去。” 她出口的声音由于疲累哑哑的,脸颊由于生气又有些鼓鼓的,瞧在上官宇眼中,与一只正竖着毛发发威的猫崽子无甚区别。 上官宇憋着笑,只抬着下巴若无其事地听着她不痛不痒的斥责,垂眸凝她,默不出声。 眼见他不认,这下沈忻月更气了,她伸手就往上官宇胸口上锤了一个拳头过去。 分明昨日也是顾念着要分别,配合了他许久,从书房起就没有安静。 花梨木的大书案,窗边的软榻,房里的圆桌,就连那换衣裳用的双面刺绣屏风,该抓的、该跪的,她都经历了一遍。 今早她又忍了通身倦意,撑起眼皮特意起了个大早来送他,此刻本应是她回了府的时辰,结果呢? 两人已经磨磨蹭蹭地分别了一回,好不容易分开,一刻钟不到,他突地又骑着追风追上她回程的马车,钻进车来就没让她安生,遣掉了所有人,在这处闹她。 一粉拳挠痒痒似的挥来胸口上,上官宇嘴角笑意憋不住,待第二拳正要落下,他眼疾手快地握住她手腕,噙着满眼笑,认真提醒道:“打了一次就好了,再打过会你手该疼了。” 沈忻月哼他一声。 也是,他人跟铜墙铁壁似的,外头看起来只觉得身形高大,里头却是不显魁梧的凹凹凸凸,敲上去硬邦邦的,再砸下去只有自己疼。 她识趣地收了拳头,转而去掐他胳膊,可也没有掐起来。这下她更气了,杏眼瞪地大大的,怒对着上官宇表示她的不满。 美人薄怒,粉面含春,朱唇微张。 又纯,又欲。 又娇,又媚。 别有一番风情。 上官宇眸色渐染起幽深,他搂紧人,一声不吭地再次吻上她。 从唇齿到细长的颈脖,始于轻轻柔柔,渐而热热烈烈,似有烈焰蠢蠢窜起的架势。 沈忻月见势不妙,一双柔荑立刻放他心口,用力推他。 可身前之人如山似海,岿然不动半分。 任凭沈忻月又絮叨地抱怨几次,上官宇只自顾自地忙着,不予口头回应。 好半晌,沈忻月只听得耳边他含糊中饱含遗憾地道:“小月儿……我要走了,许久都看不到你了。” 他复而抬头,眼中氤氲一分水汽。 这一低低的絮语一出,再看那桃花眸神色,沈忻月心中立时柔软了几分,连继续斥责他为所欲为的话也咽了下去。 平素高高傲傲的一个人,面临离别竟然是一副承受不住的伤怀神色。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这滋味不好受,她在江州便深刻体会过。 沈忻月收回拒绝他的手。 罢了,便由他一回…… 待上官宇吃饱喝足,四肢百骸都精神抖擞地穿戴整齐,沈忻月缓了嗓子,拉住他的前襟,美目盈盈望住,认真道:“你务必平安回来,莫要像上次那般再挂一身伤。” 上官宇抵住她的额头,在额心落下一吻,不甚在意地道:“上回是打仗,这回是巡查,怎能一样。” 可沈忻月一颗心仍是无端虚浮着落不到实处,又要求了一次:“既如此,那你答应我啊。” 上官宇被她一反常态的焦虑神色搞地有些难解,问:“你如此担忧?” 沈忻月脱口道:“自然担忧的啊!你将余虎留了给我,秦二哥也没有跟着去,若是有人暗杀你,谁来帮你?” 一想到追杀之事,沈忻月就寝食难安。 都半个多月了,上官宇他们除了查到安国公府内出现的雕翎箭非同寻常,是前所未见的特殊材料所制,别的一无所获。 若是买凶之人再买一次凶,卷土重来,敌人在明,上官宇在暗,且人又在外地,岂不是凶多吉少。 让他带着余虎一并去,他又担心她在府内的安危,硬是要留给她。 上官宇顿了顿,余虎留下除了护她,还有几个重要的事情需要调查,比如周恒怀疑过的与上官懋接触过的绿衣男子,还有那批火炮,竟然几个月都抓不到一丝动静。 见沈忻月如此焦急,他严肃着脸道:“你放心,我答应你,我这次不受伤,一定平安归来。那这次你在家,不可饿瘦了。” 上次沈忻月在江州客栈等他便瘦了不少。 那一捻儿的杨柳细腰瘦出更深的腰窝,这处倒是不甚重要,她却是将玉背上的蝴蝶骨瘦地更加展翅欲飞,他可心疼极了,生怕她再继续瘦下去,也瘦到别处去。 终于得了他承诺,沈忻月呼出一口气,乖乖地点头应了他。 上官宇提醒道:“余下的粮食和衣物余虎自会派人处理,你不可出面,若是被人盯上,许增出麻烦。” 沈忻月回道:“我省得的。我只管派钱给他,别的事我不参与。” 为洪灾灾民而收的粮食和衣物,是安排了吉祥与余虎一起处理,他们伪作了不少客商名头,以客商来收购,会遮去不少眼目,办起事情来隐秘又顺畅。 起初沈忻月对此办法还是心有不解的,再怎么说这堂堂翊王府名头,怎不是比商户还好使? 她虽然不亲自管瓦肆和成衣铺,却也知晓,各铺的掌柜对官家身份之人历来都是巴结恭顺,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芝麻小官也要怀着恭敬。 都城之地,豪门贵族云集,官场关系错综,谁又知晓一个不起眼的芝麻小官背后是何等家世、背靠着何等门庭呢?就连几个侯府下的公子,在朝廷任的都是闲地发慌的闲职,听说还有个去了衙门当捕快的。 商户,历来便是在官家跟前低人一等。 不用王府招牌,而用商户名头,再怎么都匪夷所思。 上官宇并未向她解释太多,许多阴暗肮脏的手段在江湖中司空见惯,正儿八经地抗着翊王府大旗去做事,除了威慑得了朝廷之人,在别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不说,保不准被人横插一脚作梗。 他只轻飘飘的问她:“跑马场的马,也是虎子用别的门道买的,你可满意?” 沈忻月连连点头。 满意!当然满意! 买的马是市价一半价不说,个个体格彪悍,肌肉健美,跑起来,快地四个蹄子不沾地似的。 在跑马场改用成上官宇的操练场之前,她去过那跑马场一趟,听得来参与赛马的客人连连称赞,她与有荣焉,嘴角翘起来老高。 后来这批马还用市价卖给了朝廷,录在了兵部名下,与她而言,可不是白白赚了一倍么! 这等好事,岂有不满意之理? 如此,待上官宇提出以他们的路子去处理救灾物资时,沈忻月便十分爽快地接了受。</div> 第171章 清俊之人 上官逸生母岳氏乃是前朝一位清贵后裔,认识历安帝时,历安帝将将立了太子且未娶妻,作为太子第一位爱慕的女子,太子自然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真心。 太子本就是清朗俊逸的高贵之人,通身气度自是普通郎君不能及。岳氏出身是清贵之家,历来高傲,在太子无限魅力加上连番攻击之下,最终不顾一切许了芳心。 但碍于岳氏是前朝后裔身份,先帝那时并未同意太子娶她的请求,甚至连纳为妾室都未允许。 可彼时太子与岳氏早已情谊深厚,自然是割舍不掉这第一位所爱之人。在太子娶了赵氏为正妃之后,偷偷将岳氏藏作外室,且时常流连在岳氏处。 时间一晃就过去三年,太子东宫内相继有了三个儿子,本是平静无波无澜的日子,只待太子登基就可将外室纳进来充盈后宫,却生了变故。 某一日,太子养了外室的传言传到了先帝耳朵里。 堂堂一国太子养外室毕竟不是光彩之事,在太子妃发现之前,先帝便派人至岳氏处欲处置掉,替他的儿子扫清一切登基障碍。 却发现这岳氏和太子已经珠胎暗结,岳氏已有身孕,遂留了她一命。 岳氏的命虽没被要走,但是却被先帝派来的人言语侮辱又威逼恐吓了一番。 本是清高的岳氏,当了外室对其已算是极尽屈辱之事,被这一吓,整日惶恐,原先本就是躲在活着的,往后更是深居简出。 加上正值孕期,情绪时常紧绷,噩梦连连,如此胆小不成事,太子渐渐生出怨怼,本是常流连在岳氏也渐渐冷淡了些。 太子心中虽然喜爱岳氏,却又是多情之人。 不久,太子当街救了李家二姑娘李婉清,纳了侧妃入东宫专宠。 这本就没有地位的岳氏,在李婉清入东宫后见太子的机会越来越少,那丝等待太子登基后一切便好的希望越来越弱,郁郁寡欢中在上香途中不慎摔倒,造成早产两月,生下了上官逸。 上官逸正是由于这早产,天生便比其他皇子身子弱了些,接回太子身边后,调养了数年才渐渐好转。如今虽一切如常,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却不是像上官宇这种可以行武之人。 历安帝登基后,一心要弥补先前岳氏所受的委屈,立了她为妃,可岳氏早已见过帝王手段,对历安帝心灰意冷,不愿入宫作那笼中雀,一心只愿在皇宫外闲散生活。 历安帝几次请求,岳氏道再逼迫她便一剪头发去那尼姑庵中了度余生。 历安帝顾念当年之事,只得妥协,全了她心愿,安排其生活在皇家瞿山别苑处,且允许上官逸逢年过节去瞿山别苑陪住,省得她孤苦。 听完上官逸的身世,沈忻月陷入沉思。 她不自觉地感叹道:“他也是可怜之人,自小父在母在,却不能生活在一处,有爹便没娘,有娘便没爹。身子还不好。” 臻妃侧头深深看了一眼这轻蹙眉头之人,故意打趣道:“自己也没过的多好,还有心思同情别人?他再怎样还是帝王之子呢。你呢?你呀,才是小可怜。” 这话不假。娘亲去世时沈忻月才三岁,在她心中娘亲连面貌都是模糊的影子,更何况是奢求父母同在之事。 那上官逸的母妃虽然不在皇宫,却是随时可以见到的,比起生离死别,这一点点父母不在一处的遗憾算什么呢?何况,他还是四皇子啊,比起她这种从小饱受继母欺凌,饿了一顿又一顿,跪了一次又一次的人,不知幸福多少。 沈忻月心中哑笑一声,自己的可怜比起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生起了同情别人的心思。 愚蠢可笑! 可也不知为何,见上官逸的第一眼,心中便生出一种别样复杂的感受,且这个感觉经久不息,在心中不断回荡—— 许是源于他通身有种难言的忧郁气息,沈忻月既有点恐惧他,又有些想去呵护他。 可转念一想,她一个小小女子,竟然生起了想给一个男子呵护的心思,多么可笑! 初嫁上官宇,与上官宇不熟悉之时,也没有这种感觉啊。上官宇那人是一个大冰块,她觉得他冷,下意识便想去捂热他,现在是过于灼热的一些。 沈忻月在心中再次耻笑了自己一声。 若是上官宇知她对上官逸有感受,无论是好的坏的,恐怕都得将她大卸八块。 敛了自己荒唐不羁的想法,沈忻月嘻嘻一笑,抓住臻妃胳膊:“那我现在不是歪打正着成了帝王的媳妇了嘛,嫁给王爷,倒是比先前有了许多家的感觉。虽然没有皇子高贵,可我现在有娘娘喜欢,等于拥有了半个娘亲。另外,还得了个便宜弟弟啊。” 臻妃刮沈忻月鼻尖,说她贫嘴,又道:“铭儿可是比你还大两岁呢,倒是天天喊你姐姐喊地欢。” 沈忻月不以为然:“娘娘你可不知,我有个结拜兄弟,也是大我些的,可是心性比我小不少。我历来当小孩看他,可他偏偏不服气,不唤我姐姐。可没铭儿乖巧啊。” 臻妃笑道:“可别让铭儿听到你说他‘乖’,也是快议亲的人了,最近脸皮子越来越薄。”</div> 第172章 异样感受 她毫无保留地朝臻妃说起来此事,掩了救人之事,讲了自己的一番经历。 最后笑着道:“说来可笑,我那时候太小,以为自己逃出都城便能浪迹天涯,不受桎梏,可我才七岁啊,能以何为生?没遇到坏人拐骗便是天大的恩赐了。可又不得不承认‘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如今让我独自一人再去别处,我恐怕也不敢了。” 一个人在心无牵挂之事最是有勇气,待心中有羁绊,脚步便不自由。 臻妃笑她:“你哪是不敢?是因为舍不得殿下了吧。” 沈忻月被她戳中心思,红了脸颊,却没有回避半分,她点了头说:“娘娘,你是知晓我身世的。我从小没有可依靠之人,如今嫁与王爷,既然他待我好,我愿与他互相扶持,长久地走下去。” 臻妃点头夸了一番上官宇,“他对你好,你依靠他也是常理。”又对沈忻月的生世感起来兴趣,问道:“如你所言,为何你母亲去世七年,母舅家才找到你?” 触碰到这些极其私隐之事,沈忻月有些迟疑。 可她又十分奇特地相信臻妃这个人,片刻后最后她看着她回答道:“我舅舅病了几年,只在我十岁那年好了一些,才北上来找到我。可找到我后,回去路上被人暗算得了怪病,至今都未康复。” 这番话,除了第一句其他皆是真话。但恰巧第一句对顾家舅舅的影响最大。 顾家舅舅不是病,是被歹人用重物敲了后脑勺,瘫在了榻上多年,除了眼珠能动其他地方全数没有知觉。 在沈忻月十岁那年舅舅才康复,找来都城见沈忻月的娘亲,才知晓她七年前早就去世。又在回程途中遭遇不测。 闻言,臻妃问:“被人暗算?为何?得了何病?” 她如今俨然将沈忻月当成了半个闺女,一听得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心下顿时收紧,关怀的话脱口而出。 话刚落,才发现自己问地过多,补充道:“我不是要探听别的,你要是不愿讲便不讲。” 沈忻月朗然一笑,她自然知晓臻妃是出于关心。虽二人才见了几次面,却是到了几乎无话不谈的亲密地步。 沈忻月先前对妇人从未有如此亲密的时候,自那次晕倒觉得这臻妃像娘亲后,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她亲切和蔼,在她面前,她奇异地有了被母亲关爱的感觉。 她未有隐瞒,诚实回道:“路过雾中山时被人暗算,幸而被人所救。得了病很奇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臻妃闻言,眼中窒了一瞬。这病……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沈忻月,终是没再言语。 她现下不能讲,得先去确认一番。 沈忻月这头,被臻妃如此一问,答话之时,心中有根弦仿佛被谁突然拨动了一下。 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舅舅醒了后,说当年重伤了他之人是一群山匪。顾家是商贾之家,行南走北多年,被山匪盯上打劫也是不可避免之事。 可如今这么一想,按理说山匪一般只劫财不杀人,当初那些却直接杀了其他人,而舅舅若不是重伤昏迷气息奄奄,被他们误认为已经死去,恐怕也已经被害。 此外,历安十七年,也就是沈忻月十岁那年,顾家舅舅找到沈忻月后回程途中又被人盯上,绑了几日,若不是被人施救,后来又与钟神医藏于山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两件事一连起来,不得不多想:难不成,是同一批人所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不好收场,沈忻月就这么怀揣起来这个种子,浑浑噩噩地跟着臻妃到了御花园凉亭。 “翊王妃,臻妃。” 凉亭内一声低沉的声音传出,将沈忻月从浑沌中拉了出来。 沈忻月抬眸一见,是一双幽暗如谭的眼眸,神色莫测。 那人肤色很白,白地与上官宇病中那些时日有几分相似,很像常年不受光照,长着一对柳叶眼,眉毛细长,面貌几分病气几分阴柔。 轻袍缓带、衣袖飘然。 通身的骄矜贵气却没有因着面貌上的阴柔掩盖住,是一种很难让人忘记的清俊贵重气质。 沈忻月立刻想到了历安帝,约莫历安帝年轻几十岁,便是如此模样。 她一笑,招呼道:“四殿下。”臻妃也随着她的招呼略颔首作了招呼。 此人正是四皇子上官逸。 沈忻月一身华贵的绣桂枝鹅黄缎裙,乌发梳了卷云髻,两侧簪着金桂花并流苏发簪,流苏垂下,随着清风与步态微微摆动着,眉如黛,眼含波,点绛唇,腰间盈盈一握,姿态玲珑。 她衣和人皆如朗秋金桂,笑容明朗,面目含光。 上官逸见人闻声,幽暗眼中闪过一道惊讶的光,却是转瞬即逝,复又恢复到眼中沉沉。 他淡声问道:“翊王妃见过本王?” 大鄢皇子们均自称本王,但说来奇怪,沈忻月见过的其他几位皇子皆是叫她五弟妹和五嫂以表亲近,上官珉甚至直呼她“姐姐”,偏巧这位在她面前来了个“本王”,称了她“王妃”。 沈忻月哪见过他? 前几日问上官宇这位四皇子之事,还被上官宇打岔,抓着那将他拒之门外之事欺负了一顿,两人满心沉浸在别处,沈忻月最终疲累地只想睡去,最终也没有套出个一二就作了罢。 她轻笑,摇头答道:“不曾。” 这一摇头,那金桂花下的流苏随之荡漾起,肆无忌惮地荡漾在了对方心上。 上官逸轻勾唇角,回她一笑,问道:“不曾见过为何知晓本王?” 沈忻月未隐瞒,大方道:“自然是其他几位皇子妾身都见过啊,也就四殿下你,妾身未曾一睹真容。” 上官逸语气不高不低地夸道:“翊王妃不愧父皇另眼看待之人,果真聪慧。” 沈忻月用同样的话问上官逸:“那四殿下可曾见过妾身?” 上官逸不置可否莞尔一笑。 不知为何,沈忻月见他的笑容心中突地猛烈跳了一跳,异样的感受袭来,本想上官逸若答复她“未曾”,她便回问他为何知晓她的翊王妃的,想问话的**也被这点异样压了下去。 上官逸看她蹙眉,似乎看穿她的疑惑,继续用不含情绪的声音平平道:“翊王妃未成婚前便是名遐都城的倾世美容,后又擒得东真皇子功不可没。本王在皇宫内认出你,不足为奇。” 一番夸奖令沈忻月生出了几分局促。她心中不禁突然想起上官宇,幸好今日不在,若是他在身侧,被别人这几句夸奖,回头可又要吃味。 臻妃见二人一来一往已然打完招呼,三人在一处呆地过久可不算好事,便拉住沈忻月做了告别。 直到出了御花园,沈忻月才觉得自己背后那双沉沉眸子的视线远去。 就着见到上官逸的机会,沈忻月好奇地问臻妃:“上次王爷给我讲,四皇子母妃不在宫内,娘娘可与我讲讲详细?” 臻妃作为陪伴历安帝十多年的妃子,自然是知晓那段过往。 她将上官逸身世娓娓道来。</div> 第173章 铁头将军 “本王不在,小月儿挺逍遥啊。嗯?” 上官宇倾身向前,微微眯了眯眼。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将人抵在在门上,一手抬起,指背抚了抚沈忻月的面颊。 胜雪赛玉,绯色侵染,想必是方才因斗蛐蛐兴奋而成。那嫣红的唇,唇珠微张,精巧的下巴微抬着,一副索吻的模样。 纵然是在门口,可正值八月午后,秋阳绚烂一片,正从窗格中洒进,在她不远处氲出一束光晕,非虚非实,倒使他那矗紧的心,忽然又紧了几分。 他喉结滚了几滚,终是忍住了。 方才院中的景象出现,与那上官铭,她着实亲近自然,与那白展轩,也是伸手即拍。 上官宇紧了紧手指。 他想她,忧她,几近疯狂地想见她。而她,在另一处,与别人,是她同龄的几位,纵然玩乐,巧笑嫣然,明媚绽放。 他一时有些无措。 既盼她无忧无虑,可她如此情景,极像是已经悄然忘却自己。 沈忻月听他语气玩味,满脸虽是狼狈的脏乱,却未掩盖住那上位者的冷冽。她垂下了眸子,不敢与他对视。 她心中几分心虚。 不为别的,只因他在外奔波,而在王府中,她却逍遥自在地尤塞神仙啊! 回忆起来,也就分离当日,她是悲痛伤怀的,可也就短短一日,第二日起,她便召集起来狐朋狗友,美其名曰“消除担忧”。 而上官宇不在身侧,她勿需分精力顾他,连每日都仿佛多了几个时辰。 上官铭常来王府作伴,小轩和姝姝搜寻了不少乐子,四人还时不时去顾以润那,蹭他些笔墨书画。 这日子,竟是比成婚前有趣多了。 嗯,好像,比起眼前这脏汉子,自己是过于逍遥了一些。 “也没有很逍遥吧……” 沈忻月轻咳一声,眨了眨长长的睫羽,耳尖红起来,如每一次她撒谎那般。 上官宇那透着几丝怒气的眼神,她干脆忽略掉,心里感叹了一下好日子到头了,迅速往前搂住他的腰,脸靠到他胸膛上,紧紧埋住。 千万不可让他如此静静看着脸下去! 他那吃她的模样她到底是懂的,可现下满脸胡茬,又脏又臭,他若凑到脸上,一吻上来,到时候别说嘴吧,就是别处也会跟着活受罪。 怀里一股子汗味,刺着她敏感的小鼻子,实属难闻。可想必胡茬刺人,又是好了许多。 人便是这般,即便两个选择都不是优选,两个烂东西中,定会挑那相对好一些的。 沈忻月心中因自己的机灵雀跃,语气也欣然了几分。 她问:“你怎么回来了啊?不是要中秋之后吗?我不知你今日回,否则便去城门接你了。” 虽说好日子已到头,可他回来,她是开心的,与友人相聚那种截然不同的开心。 “想你,想见到你。”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忻月心中一震。 除了洞房那日他如此表白过,这些样的甜言蜜语,平常仅出现与床笫之间。 沈忻月心中咯噔了一声。不解今日,他为何突然如此正经讲话? 她抬头看他,眼底乌青,面色憔悴,双目猩红,满下巴胡茬。 她心中一紧,焦急地问:“是南巡出了事吗?你到底为何突然回来?” 上官宇静静看她,抚摸她耳边细发。 三日路程他赶成了一日半,除了给马儿歇息和补给,压根不敢休息。 倒不是他真认为那梦是真,而是一闭眼,便是那锥心刺骨的画面,沈忻月在他面前,绝望地,悲痛地,颤颤巍巍地自刎而去。 不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他放不下心。 他搂她腰间的手,力道大了几分,他说不是,南巡没事。 梦中画面在眼前缠绕,那失去沈忻月的无力感,强大到无以复加。 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沈忻月的担忧更增几层。上官宇双目朦胧,语气哽咽,委实与平素的模样天差地别。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急急道:“你这是怎么了?回答我啊。” 她探究的、焦急的眼睛,似一只护住幼崽的麋鹿,水润润的,蔓着惊慌。 他叹气,如实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离开了我。” “你故去”这样的话,他说不出,特意换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沈忻月疑惑地问他:“你是因为这梦回来的?” 上官宇点头道算是吧。 这回答使得沈忻月哭笑不得。哪有因为一个噩梦就不务正业,丢弃了南巡正事的。 她宽慰他:“梦都是反的,我好端端的为何离开你?我说过你不负我,我不负你。你怎又开始不信我了吗?我不走的。” 上官宇一怔。 果然,这小傻子,那“离开”,在她听来就是字面意思。 偏巧水眸澄澈,誓言旦旦,倒教人不好解释了。 上官宇扯扯唇角,终是压下了那股难受的哽咽。 是梦,是梦,并非现实。 她平安着,平安便好。 纵使他多想吻住面前的红唇,也忍住了,他心知,此刻的面上,只剩未洗的风尘。 沈忻月洁癖异常,不会喜他这般邋遢模样。她刚扑入自己怀里时,是躲避成功后的满眼窃喜,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微挑眉,这小狐狸,倒是挺会嫌弃人。 他只将人紧紧搂入怀中,抱着他最喜欢的娇软,闻着她头顶的清香,许久之后,才放开她,恋恋不舍。 而后叫来余虎安排了几件事下去,待一切有所准备,这才放下心中的顾虑。 本想自己去浴池彻彻底底清洁了一番再回,哪知沈忻月突地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云璟,你要去哪?是有变故吗?” 讲完话,不祥的预感又一次涌上心口,沈忻月咽了下口水,避了避。 上官宇本就是桀骜不恭的人,按他的性子,别说因一个梦境,就是毫无借口突回都城,也并非毫无可能。 所说先前他的话,她信过几分。那此刻,沈忻月只剩满腹担忧。 因为当着她的面,上官宇方才竟然下令,调十万军士至都城。 上官宇一双桃花眸,温柔地笑起来能让人如沐春风,可若是他抿唇阖眸,那天然的清冷凌厉气势,便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情。 如他刚才那般,严肃地让人生畏。 实际想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大敌当前的警觉模样,平素书房议事,她听到耳朵里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而今日,这动静,却是非同寻常的。 上官宇听她一问,转身看她。 “小月儿……我不想失去你。”</div> 第174章 平安便好 上官宇的淮南之行进行地并不十分顺利。 他久未在官场出现,虽有军权,在政事上却不及其他权臣们有威慑力。 淮河东西六州处巡查时,当地官僚知其现在权力薄弱,难免予以不太能察觉的敷衍。加上上官宇对当地情形确实不甚清楚,时间又是紧迫,不可一一核查详情,只得从各个汇报中择取部分信息来核对。 这些都使得他心中憋了一股火气,不甚焦躁。 好在随身带出的物资提前安排了人送往几个大儒之处,隐蔽地放置了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沉重心事。 六州巡查,按两日一州的进度加上路途时间,本是安排了二十日行程的,可遇上当地受阻,时间过了一半,却只查了两个州。 这夜,上官宇时隔大半年,突然做了噩梦。 那梦中并非是先前折磨过他无数次的漠北战事,而是发生在都城。 都城中,不知谁人发起的乱,将都城陷入了水深火热。战事突现、火光满天,皇宫突然被乱军占领,翊王府被层层围住。 沈忻月不在府中,没躲进他先前特意带她去过的密道,而是站在荒凉黑黝的长街上。一队黑影围住她,将她堵在其中,一众侍卫皆护不住,余虎不在,连他安排的影卫也不知所踪。 梦中,沈忻月就拿着那把自己赠予她自保的匕首,噙着满眼泪,瑟瑟发抖。眼中是无尽的绝望和恐慌,先是喃喃地低声唤着“上官宇”,见黑影围上去时又将匕首放在脖子上,重复地大吼“你们别过来!” 梦中情景过于真实,仿佛皇宫就在他眼前坍塌,父皇在他面前故去,沈忻月最后就在他眼前自刎了一般。 上官宇“啊”一声从榻上坐直身。 他惊出一身冷汗,心痛压迫着起伏不定的胸腔,痛苦的感觉钻心刺骨,蔓延至身体每一处。 深知不会再次入睡,他干脆起身,看向不远处黑黝黝的一条长河,想起离城前几个消息,当即下定决心返程,将巡查之事留给他带出来的副手顾以润。 与顾以润三言两语交代好后续事务后,独自上马踏上了回都城的路。 巡查之事,往后可做,若都城危及,若不及时挽救,只会让人悔不当初。 —— 翊王府正院挂了无数红灿灿石榴的树下,一群人正围在一处。 “铁头将军,冲呀!千万别怕它,它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沈忻月开心地大声鼓励道。 “冲冲冲!别犯怵!”上官铭加入附和她。 “放屁,我这‘黄金甲’百战不殆,没输过一次!啊——咬它啊!”白展轩不服气,扯着大嗓子嚎叫起来。 “你小子是不是没喂它?我看它不像要赢。”苏叶姝一手抱手臂,一手支起下巴,对当前情况不容乐观。 一阵激烈地打斗之后,尘埃趋于落定。 “哈哈哈,还‘黄金甲’,我这铁头将军直接给你卸了,‘王八甲’还差不多!”沈忻月头也不抬,看着自己的那只蛐蛐咬着对方的大腿,开心地笑起来。 “啊——他娘的!”眼见要输,白展轩粗嗓子骂了出来。 “哎……我就不该买你这匹马。”苏叶姝拧眉,心疼道。 ——上官宇风尘仆仆地奔回翊王府,进了院子见到的便是如此热闹的场景。 阳光挥洒在年轻的他们身上,靓丽的衣装、通身的活力使得他们那背后焰火般的红石榴都失了颜色。 他满心的焦虑忽地荡然无存,内心的忐忑平顺下去。 他一路奔驰,最怕的便是回来后见到与梦中一般空荡荡的王府。 她没事,他们都在!甚好! 他抬手免了四人身侧意外抬头见到他的奴仆见礼,一边静悄悄地靠近四人,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忻月乌黑的头顶。 沈忻月正低头沉浸在战斗中,随着她轻微点头的动作,头顶上簪着桂花的发簪一摇一晃,闪着灿烂的光。 “铁头将军会赢。”他躲在沈忻月背后,往几人围住的小桌几上一看,评论着发出了声。 “必定是的!铭儿去西市特意挑的,还有王爷的名将称号,杀‘王八甲’不在话下!哎呀,铁头将军,你再咬它一口啊,快快快!”沈忻月头也不抬地接嘴道,在最后的胜负关头,她一手抓住上官铭的手臂激动起来。 上官宇看了一眼他的七弟,比沈忻月还大两岁,竟然被她叫了个“铭儿”的亲密名字。 呵,沈忻月果然招蜂引蝶! “姐姐,那商家没骗我,说别的吃了秋后的露水就牙软,不利于打斗,就我这个还能战斗。”上官铭嗓子干净,嘴角梨涡浅笑,满意地补充道。 “姐姐”?不要脸!叫比自己还小的小姑娘姐姐。 “哦?名将称号?”上官宇语气不善地问沈忻月道。 他手下何时有“铁头将军”这样的名将了? 沈忻月压根没搭理他,也没人抽空回答他,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小几上。 “铁个屁的头!铁嘴还差不多!你竟拿王爷哄人,军中哪可能有什么铁头将军?”白展轩怼道。 沈忻月一个巴掌拍他的头:“我说是就是!就是‘铁头将军’。看好你的‘王八甲’,马上就要死翘翘了。” 白展轩被人一巴掌拍来,还没来得及抬头,他的“黄金甲”就死在了对方手中。 “哎……” 苏叶姝叹气,埋头捡了一只小棍子掇了掇那蝈蝈尸体。上官铭拿着竹笼,专注地将赢家送回窝中。 “给钱给钱,别说废话!” 沈忻月挺直腰身,向对面的白展轩伸出手去。 白展轩这才往腰间摸索银子,缓缓抬头。这一抬头就看到沈忻月身后面目阴沉之人,他猛地张大双眼,明显是吓了一大跳。 沈忻月拍他的手,催促道:“你见鬼了?给钱!” “不是鬼,是王爷。”白展轩怔怔递出手中银子,他见上官宇打了个噤声的姿势,讲完后立马闭嘴。 沈忻月数着手中的钱,笑了一声:“青天白日你说什么胡话,上官宇正在淮南,还不知何时回来呢。哎,不够,铭儿的银子你没给!快!” 上官宇太阳穴突突一跳,在外人面前,沈忻月叫他的名字倒是顺口。 上官铭将“铁头将军”收好后抬头,一见上官宇,开心叫到:“五哥!” 沈忻月将一般银子塞他手中:“你也见鬼了?” 苏叶姝一边道“殿下”,一边拉沈忻月的手臂,往她身后努嘴。 “你缺钱了?”上官宇在沈忻月背后问道。 沈忻月闻言肩膀一抖。 是、是上官宇的声音! 她这才转身看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她兴奋地叫道,看上官宇一脸胡茬,又蹙眉问道:“怎么是这幅样子?” 上官宇捉住她的手,丢给背后众人一句“都回去”,就将沈忻月往室内拉。 呵,我这个夫君不在,你倒是与别人玩地挺好,瞧起来一点没有对我的担忧啊。 沈忻月被拉着踉跄地走着,还不忘回身道:“小轩来日再战!铭儿,你照顾好‘铁头将军’!”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而后嘻嘻笑着散了。 “砰——” 房门被上官宇一个大力关上,沈忻月便被他堵在了门后。</div> 第175章 难以捉摸 吏部有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二人,正四品上;郎中二人,正五品上。 上官宇面前的章羌乃吏部的一个小小郎中,在吏部人微言轻,实在不显眼,但就是这一小官,恰负责了吏部一半文案的存管之事。而吏部掌整个朝廷的文选、勋封、考课之政。 上官宇知晓用人,作为吏部尚书,沈毅山也知晓,尤其意外得知这章羌是翊王手下之人后,一改往日对他政事上的防备,转而又将吏部的另一半文案全交予章羌。 于是,这一小小的郎中手中握着的便是大鄢朝廷的全数执政档案,自然也是朝廷官员的全数命脉。 翊王和吏部尚书都明白,一颗棋子用的好,便可翻手为云。 当章羌这个棋子将沈尚书的异常行为,在翊王眼前一五一十汇报时,上官宇便知道,沈毅山这是向他这个女婿投诚。 难怪吏部今年在文官考核和秋季科举考试制度上做的漏洞百出,比起往年敷衍不少。这折子虽是尚书上交,却是实实在在是要在分管吏部的上官懋那处过一过的,历安帝对吏部不满,自然会对上官懋不满。 而章羌透露,沈毅山给上官懋的版本,与送到陛下眼前的那本,并不相同。 他沈毅山倒是狡猾,既没有与上官懋撕破脸皮,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了章羌这一颗棋子,悄无声息地便送了他一记礼。 这副九转心肠,幸好没遗传给他那心思单纯的小傻子女儿沈忻月。 他不禁想起自己南下前一日,在此处哄沈忻月的事情。 也是在这书房里,沈忻月给他磨墨,陪了他半晌,突然问他:“云璟,我今日吩咐了厨房做蟹酿橙,你想吃吗?” 她声音含着一股向往不已的情绪,这一说,他哪能不知是她想用膳了。 只他平素未处理完公务是不出书房的,且从不在书房用膳,这小姑娘知他脾气,不愿打扰他做正事,就等着他开口,如往常一般,放她出去单独用膳呢。 他侧头看她,便见她挽着碍事的广袖,露出细细白白的手臂,见他看她,特意转头回来笑起来,又问了一次:“想吃吗?” 他本是要收了公文,与她出去用膳,可见她那笑容太绚烂,挠痒痒似的挠在了心尖。 他心思陡然一转,想逗逗她。 他故意道:“我从未吃过。” 这个回答果然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沈忻月瞪大了美眸,不可置信地问:“这么好吃的美食,你没吃过?” 上官宇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尴尬。 见他如此,沈忻月古怪地看着他。 “蟹到强时橙也黄”大鄢秋季最负盛名的菜肴,这个王爷没有吃过,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十六岁不到的沈忻月最是娇俏明媚的年纪,那眉眼中的纯粹就如一汪清泉。 她带着同情看他的模样,有着一股难以隐藏的娇憨,当真可爱。 上官宇心中轻嗤,她这幅模样,还真是就信了他的话。 “要么,尝尝?你端来吧。”他试探着道。 沈忻月两眼放光,连忙道:“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 这不就是自己发现了一个好东西,非得让旁人也得体会它的好吗? 半晌后,沈忻月端着蟹酿橙走了过来,放在桌案上。 她舀起一勺,往上官宇嘴边递过去,“你尝尝。” 上官宇张嘴尝了一口。 自然是香的。 “怎样?好吃吗?”沈忻月熠熠发光的眸子期待地问道。 上官宇点了点头,正要让她也吃些,就听得沈忻月念念有词地介绍道:“你别看这一小盅,要费不少事的。大闸蟹蒸熟后剔出蟹肉和蟹黄,加入花雕、糖、醋,与橙肉、橙汁一同煸炒,炒完的蟹粉盛入橙盅内,还要在底下放个小碗,小碗内加少许杭白菊、醋与香雪酒,一起蒸出来的。” 她边说话,边往他嘴里送汤匙。 待她絮絮叨叨地讲完话,橙盅也空了大半。 “余下你吃了吧。”上官宇再次试探道。 沈忻月历来洁癖,别人吃剩的东西,她哪会稀罕。她若无其事地又往上官宇嘴里递了一勺,“我不饿,你都吃了吧。” 上官宇眸色变暗,亲吻她不知多少回,她竟还在嫌弃他的口水? 这个坏习惯,该改,现在就得改。 这一微变的神色,没有被一心只顾着喂食的沈忻月抓住。 待上官宇吃完,她正要端起东西退下,就发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扣住。 后背一股热意传来,不看也知晓是上官宇厚实的胸膛,沈忻月还没回神,便有温润的湿意落在了她的后颈上。 她浑身突然一僵。 上官宇从背后环着她的身子,故意咬着她敏感的耳朵,带着笑意道:“吃饱喝足,做点事。” “我还没吃啊,我饿。”沈忻月僵着身子道。 “方才不是说不饿?”上官宇无情揭穿她。 “我、我现在饿了。”沈忻月硬着头皮。 “转身过来。我喂你。”上官宇命令道。 沈忻月疑惑地转身,心想着都被他吃完了啊,还喂什么喂。 四目交汇时,便看到上官宇眼神中,褪去了白日人前的肃然清冷,而是沈忻月见惯的,夜里那噙着情意的样子。 他的目的,呼之欲出。 沈忻月心中咯噔一声,脸上一红,忙抓着他的衣襟,“我们回去。” 男女之事上,上官宇从来不喜欢循规蹈矩,那日,他双手往她细腰上一提,沈忻月便坐上了这个花梨木大书案。 案上无数物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摇晃中,只记得沈忻月哼哼唧唧地好骂了他一顿。 “殿下。” 章羌终究忍不住喊了一句。 他已经等了上官宇半晌。翊王始终抿唇一言不发,在书案处坐下后,手指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也不知要吩咐何事,半夜派人接了他来。 上官宇敛神,抬眸淡淡地问:“沈尚书先前有何话要你递?” 他南巡以前,沈毅山曾拖章羌传话给他,可他那时几分犹豫,还未决定,要不要接受沈毅山的好意。 如今南巡走了明州和渝州,他也知晓,要想整顿当地官吏,绕不开吏部,更绕不开吏部尚书。 罢了,既如此,又是小月儿的亲生父亲,好意,便接了吧。 听得上官宇发问,章羌这才从袖子里取出名单,朝上官宇递过去:“这是殿下南巡六州的官员简介。” 果然,沈毅山知他南下,是有所准备的。 上官宇取过,仔细端详了下,唤来余虎,着人给顾以润送了过去。</div> 第176章 翻手为云 一句话如巨浪拍岸,打到沈忻月身上,满脑子只剩浑沌。 “是何意?与我有关?还有,你要造……反?” 她还搂着上官宇,抬头看着他不算好看的脸,双目中尽是疑问和慌乱。 她一个小女子,也只是在传说中听过上官宇领军打仗的英勇事迹,哪想过突然兵临城下之事,这翻动作,不是打仗又是什么? 而上官宇,竟然说是缘于不想失去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宇见不能再让她猜忌和惊慌下去,拉她去坐塌坐下,捏着她细嫩的葱白手指,将梦中场景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终了说了一句有备无患。 沈忻月这才明了为何要调兵,可她又生出另一种担忧:“可因为一场梦境,如此大动干戈,陛下知晓你突然围城,往别处想,可如何是好?” 自古皇帝对围困都城之事甚为忌惮,如今上官宇抛弃南巡政事,转而突然调兵,很难不让别人猜忌。 连她自己方才都在猜他这番动作是造反。 上官宇未再言语。 让父皇猜忌,终究比不上江山易主。 “好了,都说了有备无患,别想了。陪我沐浴,嗯?” 沈忻月耳后一热,想起上回与他在浴池沐浴,他整整折腾了她三次,哪哪都肿了。 他要南下前一日,她任他从书房就一直折腾到床榻,站着,缠着,趴着,膝盖还跪破了皮,出发那日在马车上又给了他一次。 他走了整整五日,腰上的淤青都还在,肿的那处也是抹了几回药才消了下去。 他这一回来,怎这遭遇立刻又要重来一遍不成。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恐慌,推他的胸膛,拒绝道:“你自己去吧。” 上官宇熟练地将手伸进他的裙裾,从她背后一直往下,没有月事带,他疑惑道:“不是小日子啊。怎不去?上次不还说满意的。” 听听这话,哪是什么沐浴,不还是要她吗? 沈忻月可太想说一句,要么你去南园歇息吧,可一想到他那略带薄茧的指腹,会在别的女人身上游走,变着花样地折腾别人,听别人哭,听别人求饶,最后还趴在别人的耳边用那诱人的嗓子道“满意吗”,她就将话咽了下去。 她皱紧了眉头,幽怨地看他一眼,道:“我、我上次肿了几日。” 话语一落,她低头红透面颊,整个人是一只熟透了的虾。 别人家的夫君是怎样她不知,可她是知晓的,这上官宇在这事上最没节制,偏她身子敏感,经不得他撩拨,两人行事时是舒爽了,事后她却是难堪地紧,哪哪都是印子,走路都疼。 上官宇挑眉,轻轻在她头顶笑出了声。 他也并非重欲之人,独独对沈忻月情难自己。 从在国公府被刺杀之事起,他便更是紧张她,在房事上,他极尽所能地占有她,听她求饶,一声声的云暻哥哥,像是催他更加努力似的,看她欢愉,听她娇嗔,看她整个人瘫软倒在自己怀里,他才能感觉自己那冰凉的心泡入温水,满腹苦涩得了几丝纾解。 更何况,她那身姿,跟她的脸一般,也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本是互相享受的过程,倒是没想到,临行前将小姑娘要地委屈了些。 他的手从背后又绕到身前,温热地覆盖住那饱满,轻掐莓果,往她耳边悄声道:“今日,我轻些。” 月儿挂上树梢,浴池的水汽氤氲,绣了金菊的亵衣被水波推地越来越远,娇啼的声音不绝于耳。 随着怀中被巾帕裹住的人,一股金桂的清香从屋外飘进主院内室,痕迹未消的香肩从帕中露出半截,白地耀眼,樱桃红唇只是羞怯地抿了抿,却点燃了男人下腹暂消的星火。 片刻后,床帐里的人儿像浮萍一般,在荡漾的水中飘荡着,久久落不到实处。 烛火摇晃中,那玉足踩在肩头。省力了一些。 一场**初歇,上官宇看着身侧闭目沉睡住的人,伸手将人往怀中一提,抬起她的一只脚放在腰侧。 怀中人皱了皱眉,许是睡梦中也能察觉这姿势是前兆,红肿了几分的樱唇儿微启:“云暻,好累,不要了……” 上官宇轻嗤一声,说是轻些,后头到底还是没忍住,又陷入她那温柔乡里,狠要了两回,见她颤抖,实在承受不住才鸣金收兵。 “娇气。” 他吻她的眼皮,不轻不重地斥她,伸手从床头的木盒里拿出绿香膏,中指沾了好些,熟练地落在罅隙上抹了些。 又替她捏了好一会腰,才将人放回去,悄声退下床榻,穿衣出了门。 —— 翊王府书房内,上官宇一身玄衣背对众人,长身玉立。 那浑然天成的气势,就是不看脸,也给人一种凌人的压迫感。 “主子,全数已经安排好。魏将军现已带五千军士在城南处候着,五千人在宫外已经伪装好,余下驻在城外十里。排查了城外方圆五里,暂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余虎汇报道。 上官宇点头,那批火炮虽多,射程却不远,一里而已,若是事变,在城外埋伏的魏威应是能提前察觉,再召余下九万来夹击,胜算颇大。 城外安排好,便是城内各处了。 他问:“影卫司安排如何?” 影卫司头领墨樾拱手,言简意赅:“二殿下府五人就位,陛下处十人,王妃身边四人。” 上官宇抬手揉了揉眉心,总觉得此事难以捉摸。 按周恒探的东真消息,先前东真那处与上官懋毫无关联,那火炮不是他得的。可按都城内暗桩汇报,上官懋这一个月却频繁外出,且府上的大量银钱被往城外运。 如此大费周章,异常是有的,然,到底是不是他有反心,按现下消息,还不能断定,需得等他进一步行动。 唯一可以肯定之事,梦中都城血火通天的场景若是成为现实,定与那些火炮有关。 上官宇侧身看了一眼墨樾,“太傅府,再派五人。” 在没有更近的消息前,只得守住皇宫,看住与上官懋相关的人。</div> 第177章 往事如烟 臻妃名为贞岩。 其外祖父便是上官家三脉中的第一脉之主——先帝的大伯父,历安帝的大叔伯公,老君主。 老君主本有一儿三女,但太子早逝,太孙幼年被害,至老君主病逝时,膝下只余下三位公主,分别为长平公主,长安公主,和长乐公主。 长平公主的驸马是贞家之子,长安公主和长乐公主彼时待字闺中。 老君主欲传位其侄儿先帝之际,先帝为表真心,誓言会好好照顾三位公主表妹。 可世事沧桑难料,先帝即位第二年,长平公主因难产血崩而亡,留下襁褓婴儿贞岩,贞父三年后也故去。 贞岩便是长平公主的唯一子嗣。 长安公主与长乐公主未比长平公主幸运多少,二人在去瞿山皇寺进香途中同时失踪,十分离奇。 先帝顾念稚子无母,将贞岩养于宫中妃嫔膝下。 历安帝即位后,历安四年,贞岩及笈年岁,成了历安帝的昭仪。 宫中消息本就闭塞,更何况是有人刻意隐瞒,直到历安十年,贞岩才知那段秘幸——先帝为夺皇位暗害了先太孙,即贞岩的亲表哥。 可纵是知晓又能如何?先帝的罪孽她无法让他的丈夫历安帝偿还啊,她已经委身于他六年,生了二人的亲骨肉上官铭。 她也哭过,恨过,痛过,遗憾过。 可再大的痛苦和怨恨,都随着时间淡了。 她从小便长于宫中,现在又嫁在宫中,不出意外,这皇宫同样是她的归处。 一只小鸟在笼中关地过久,日复一日,逐渐就不会了展翅飞翔。她早已经被人刻意折了翼,磨平了棱角。 今生的指望不过是安稳活着。 以及,期望自己的儿子上官铭,在未来,能比自己多一些选择,一分也可。 “非是宁远侯府主动呈来的画册,而是我去问郦妃主动取的。同甘易,共苦难。若是你愿娶宁远侯陈氏,如同向宁远侯世子抛去橄榄枝,他日待他东山再起,定会念你这份赏识。”臻妃解释道。 上官铭接过宫女端来的茶,饮了一口,未答反问:“母妃先前说任我选自个喜欢的,可还作数?” 臻妃点头,“自然是。罢了,花宴时你再挑吧,我也不勉强你从这几位中挑了。” 又吩咐道:“你改日去问问你表叔,中‘雷蠛’后有何具体症状。” —— 八月十五,中秋。 漫天星河,点缀浩淼暮色,一抹深遂苍茫,卷纬秋深夜寒之月。 上官宇心系梦中战事,书房议事后丝毫不见松懈之色,未至辰时,在婢女巧蓉处留了话给沈忻月,便披着月色御马离了翊王府。 而给沈忻月留的话竟然是:“今日不可出府门!乖。” 当巧蓉抬起下巴,半阖着眸子,将上官宇的话转述给她时,沈忻月哈哈大笑。 “像!像!你学的太像了!” 她仿佛都能瞧见上官宇的神色,要威胁她时,直挺挺地站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面目冷冽,话语一本正经。可威胁完后又怕她反骨乍起,专跟他对着干,临了一定会将语气缓和下来,恳求她一般,来句“乖”,说话时讨好里捏捏她的手指头。 若上官宇未千里迢迢奔回都城,今年这个中秋,沈忻月定会出门潇洒地过的——花灯街猜谜套圈,望江楼饮酒望月。 可她知晓此刻城外十万大军压着,不仅压着都城百姓的安全,也压地她心中惶惶不安。 罢了,今日留府,虽存几分遗憾,却不及她惜命的心思。 一个人过,就一个人吧。 戌时,夜凉如水。 翊王府各处屋檐挂上了大红灯笼,微风轻起,灯影幢幢。 靠近南园门口,一颗硕大的桂花树下,一身浅紫色衣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长袖轻垂,眉目专注地看着身旁一身鹅黄的婢女的动作。 二人身旁另一婢女提着灯笼,弯腰给二人照明。 “巧锦,你倒是快一些啊。”似乎等待地有些不耐,沈忻月催了一句。 “主子,当时埋地太深了,不太好挖。” 巧锦抬起头,委屈地回了一句,手中小铲子挖泥土的动作未停。 沈忻月微微叹气,摇了摇脑袋,月光涂抹在她的眉眼、发梢,整个人多了几分柔色。 可她说出的话,却不让对方觉得含有任何温柔。 “埋深一些,酿出来的才好喝啊。是你力气小,明日起,王爷练武时,你跟他去跑几圈。” 话一落,巧锦的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 这翊王府,谁不知晓,每日清晨,王爷要足足练一个时辰的武才罢休。他的那个贴身侍卫余虎,偶尔也跟着去,可一开始练,一个时辰就收不了尾。王爷上朝去了后,那侍卫还得照命令继续练习好半晌。 说是跟着王爷去跑几圈,可届时他不叫停,谁敢停下? “主子,你当真?” 巧锦的声音带着哭腔,明显被吓地不轻。 沈忻月抬头与巧蓉对了个眼神,二人默默念叨:这巧锦还真信了。 她压着上扬的嘴角,威胁道:“你若是半刻钟内挖不出来,便当真。” 沈忻月的话甫毕,巧锦手中挥舞小铲子的速度就比方才快了几倍。 不一会,坑里就出现了几个大罐子,巧锦连忙扔掉铲子,伸手将酒坛子捧起来,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抹布,擦拭起来。 片刻后,大红色的绸布压在盖子下,古铜色的罐子干干净净,圆鼓鼓地,浑身散发着丞待别人享用的气息。 沈忻月喜形于色,憧憬地接过最大的一坛抱着,余下几小坛由巧蓉和巧锦分别照顾。 待巧锦将坑填平,三人正要离去,突地一声娇呼“殿下”从南园院墙内传来。 沈忻月神色一僵,是姜丽妍的声音。 可上官宇不在府内,她唤谁“殿下”?是上官宇没走,还是有谁闯入了翊王府? 她的大脑猝然轰隆一声。 此刻在这南园里的,无论是上官宇,还是别人,此情此景都似谁捏紧了她的脖子,使她的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她的睫羽紧张地颤了颤,连忙示意巧蓉将烛火熄灭,而后,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默默躲到南园墙角,开始听内里动静。 “你轻一些……唔……” 姜丽妍再一声高呼,随后便是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div> 第178章 秋深夜寒 上官铭从翊王府回宫后,便去了翠微宫。 他自是知晓臻妃召他是作甚的,躲不过的终身大事。 正是知晓,故而已经连续躲了几日。 每日在翊王府与沈忻月和她那两位好友瞎混,母妃这头派的人去他宫中找,宫人以“殿下应邀去翊王府”便能打发了。 可如今上官宇回府,他是没有胆子在翊王府再赖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自小他便怕这五哥。 至今还记得约六年前,他那将将立王的五哥,毫不留情吓他的样子。 他站在他身前,轻轻挑着眉尾,一派嚣张地朝他说道:“你小子好好练武,下回我进宫你要是剑都提不动,小心我打得你屁滚尿流!” 那日他穿了身银光闪亮的盔甲,高大的身躯从他视野离开时,十二岁不到的上官铭只觉上官宇是个不折不扣的煞神。 本以为,这张狂的煞神身边恐无人敢靠近,却没料到,五年后的除夕宴,再见他,是柔着眉眼牵着个女人出现。那日,他这五哥还当众“爱妃”“爱妃”地哄人,煞有介事地要给人喂吃的,结果那五嫂毫不给面子,摇头就拒绝。 五哥是吓人的,可这五嫂却是亲切的,一颦一笑跟他亲姐姐似的。 上官铭提着五嫂托他好好照顾的“铁头将军”,快步出了翊王府大门,心下掂量,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索性去直面母妃的谆谆教诲。 果不其然,刚踏入翠微宫,就见臻妃手点着画卷,一丝不苟地看着。 目光若是带温度,恐怕那画都得燃起来。 听得宫人传“七殿下到”,臻妃从长案抬起头,弯了弯眉,抬手召他过去。 “铭儿,来,俪妃今日又送了几幅画像,你瞧瞧,可有满意的。” 上官铭年方十七,生的气韵清朗。 自古小儿得偏爱,作为历安帝现下最小的儿子,上官铭享受了历安帝诸多偏爱,俊脸上常带着明朗笑容。 而他一笑,左侧细白的面上,一个浅浅的梨涡,就若隐若现,比许多女人,竟是还美上几分。 大鄢男子十五方可成婚,而这上官铭已十七还迟迟不愿相看贵女,臻妃性子温吞,历来不愿迫他,凡事由他自个高兴,倒也放过了他。 可近日,先是她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那太后屡屡试探,再是侍寝历安帝之时,历安帝也有意无意提及小儿婚事。 几方压力袭来,臻妃明了,想护也护不住了。 便主动去如今掌管后宫的郦妃处,讲了要选七皇子妃之事,这才得了各家未出阁贵女的画卷,照着她的喜好,捧了几张回来。 见臻妃期待地看着自己,上官铭抓了一只香梨,送往嘴边,“咔嚓”咬了一口,边吃边走近长案。 及至臻妃身边,他躬了些身子,朝臻妃点了蔻丹的纤纤玉指尖上一看,漫不经心地问:“母妃看中的,都有些谁?”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清亮干净,像一抹暖阳,温暖地从四面包围住聆听的人。 臻妃转头看了一眼,眼神分明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子今日怎来了看人的兴致? 她方才刻意柔声细语地讲话,便是要将这事轻拿轻放,免得惹地这小七反感。 看来,是她多虑了。 “这是礼部尚书四女白展沁。”臻妃点了点案上铺开的贵女图,又指向案边几个画卷,“另外几个是宁远侯府五女陈玲,辅国大将军孙女苏叶姝,吏部尚书大女沈如琴。” 白,陈,姜,苏,沈,魏,皆是都城大家,臻妃一选就选了其中四家。 要么怎说天家权重呢,皇子成婚,便是从百家贵女中随意挑选,择出人来,圣旨一下,不愿嫁也得嫁了。 上官铭若有所思,几口将香梨咬完,将果核“砰”一声扔到玉盘中。 笑起来:“你说巧不巧?除了那宁远侯府的,余下几个姐姐都熟悉。” 臻妃直起身“哦?”了一声,等着上官铭继续。 上官铭寻了个圈椅坐下,往旁边的果盘上翻了翻吃的,说道:“沈家不说了,她姐。苏家那位,这几日在翊王府我天天见,‘难消美人恩’,这女的脾气不好,儿不喜。白家的,她哥白展轩我熟,与我在翊王府斗了几次蛐蛐。” 臻妃惊讶道:“斗、斗蛐蛐?” 在大鄢,都说“贵家子弟,驰马试箭,调鹰纵犬,不失尚武之风;至於养鱼斗蟀,走票纠赌,风斯下矣”,指的便是斗蛐蛐是上不得台面的荒唐行为。 这小子,跟着沈忻月都学的什么! 上官铭云淡风轻道:“母妃,你不要拘泥于这点小事。我们几个斗蛐蛐纯粹是调节,你知晓此外我们在翊王府都做甚?” 臻妃给了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上官铭继续道:“白展轩此人才情卓越,自个会制剑会制驽,而那苏大姑娘,善于使铁鞭,翊王府内,我们四人未‘调鹰纵犬’,却是常‘驰马试箭’的,我已经练习到箭无虚发,而且剑术也入了门,已经洗白了五哥鄙视的我提不起剑的冤屈。” 被上官铭一番话打扰,臻妃不由沿着他的话想了半晌,脑中浮现这儿子骑马射箭的英姿,嘴角都荡起微笑来。 不知不觉中,差点就被她的儿子带偏了思绪,沉思了许久,还是上官铭扔果核第二声“砰”才将她唤醒。 回神后,她走过去上官铭身侧,语重心长道:“既是月儿熟悉之人,除了苏家那位你不愿,另外两位你大可问问她品性。宁远侯家的,也不急,改日我与兰妃办个赏花宴,将四品官员以上家的女子全数邀请进宫,六殿下也是要选的,你们俩好好看看。” 上官铭吃起来第三只香梨,囫囵道:“宁远侯府不是跟二哥闹翻了吗?怎现在又要来报我的大腿了?我可没什么出息,他们这心思太多了些。况且我跟心眼多的人过不到一处去。” 臻妃轻拍他的胳膊:“这话能随便讲出口?你在翠微宫说出来便罢了,千万别在你父皇跟前如是讲。你总得需要一个身世不差的正妃扶持,我的母家已然如此,不能给你任何支持……” 上官铭站起身,伸手搂住泫然欲泣的臻妃,安慰道:“母妃,往事如烟,你已经放下,且与父皇情深多年,事已至此,何必愧疚?儿如今这样便很好。”</div> 第179章 雕檐映月 隔壁的声音由小变大,不绝于耳。 起先只是一声接一声的由亲吻而发出的“啵”“啵”声,女子呼吸不畅产生的“唔”“唔”声,不一会便是引人遐想的娇娇呼呼。 黑暗中,人虽视物困难,但是其他感官会更为强烈。 凉夜里月色下,南园墙内是不小的暧昧声响,墙外是面红耳赤又怀揣心事的三人。 沈忻月不是不经人事之人,巧锦巧蓉虽然未嫁人,平素守在主院屋外,夜里两位主子们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成日耳濡目染,自然知晓南园墙内二人此刻是在作甚。 耳畔声音潺潺,动静连连。 三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巧锦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议,巧蓉紧皱了眉头,目光担忧地看着沈忻月。 只这一眼,沈忻月便也猜到,里头的男人恐怕就是上官宇。 他历来好奇尚异,最喜欢别样折腾,在室外行事,并非没有可能。 翊王府上百个侍卫,怎可能任由别的“殿下”自由出入? 南园内奴仆众多,断也没有任着姜丽妍私通别人的道理,一旦被人发现,可是丢脑袋的事情。 沈忻月眼神黯淡,垂下了眼睫,一滴泪挂在睫羽处,仿佛再眨眼就要掉落似的。 本想提步逃离,可脚却像定在了原地,挪都挪不了一寸。 真的,是他吗…… 不是让自个不出王府吗? 不是兵临城下,形势危急了吗? 他又是在做甚? 压根没做正事,而是在这躲着自己,与别人共度佳节? 还与姜丽妍如此火热…… 他不是说,他与她没有过肌肤之亲,可今日动静,哪像是第一回的样子? 这算什么? 先前要查姜丽妍这处用的香,查了一个半月毫无结果,以他的能力,真至于此吗?所以,他每次面色如常回自己那处,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憋着吧…… 也是,二人如此热情,哪还需要点什么情香。 到底,还当她真傻,容易被欺骗的吧。 沈忻月的嗓子苦涩不堪,心里堵上了巨石,似有千金重,压住了呼吸,压住了心跳,压住了一切。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洒在墙头,洒在王府的每一处屋脊,金桂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 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网下的东西,任是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透着几分不真实,他们模糊、空幻、藏着别人难以察觉的秘密。 人心恰如这周遭一般,蕴藏着不计其数的秘密,如梦如月,虚虚幻幻。 若不是桂花酿埋于此处,今日又恰巧做花灯忘了时辰,来的晚了许多,这南园的秘密,她何时能知晓? 风吹起发丝,吹红了她的鼻尖和眼角。 巧蓉扶上了她的胳膊,悄声耳语:“主子,回去吧。” 她茫然点了点头,未再言语,挪着艰难的步子,缓缓地荡回了主院。 只叹“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她抱着自己亲自酿好的桂花酿,提着做好的天灯,趁着月色,只带着两位女侍卫,丢给众人一句“谁都不要跟着”,便大摇大摆地出了王府大门。 —— 夜色渐浓,花灯绽放,都城的街道上流光溢彩,车流如梭。 众人在花灯照耀下各行其乐,孩童三两打闹着,熙熙攘攘的人随着翊王府疾驰的马车渐渐退后,直至消失。 沈忻月无暇再观灯猜谜,吩咐车夫直驶到了城南最负盛名的酒楼——望江楼。 望江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酒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楼内宾客云集,小二忙的焦头烂额。 掌柜见来的是老顾客翊王妃,立刻亲自上来招呼。 眼见他要行礼,沈忻月手一抬阻挡下来,吩咐道:“把‘清月阁’腾出来,要一桌下酒菜。” 掌柜见平素轻言细语的她今日一反常态,眼睛瞟了瞟她身后跟着的二个持刀护卫,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便转身与一个小二耳语了一番。小二得令后,甩着肩上的白帕利落地跑了出去。 片刻后,沈忻月便被领入清月阁。 望江楼并非孤楼,最里侧便有一楼横跨南城河,清月阁位于此楼二楼。 沈忻月开口要清月阁时,嘴上虽势在必得,实则心中打鼓,因为不仅此阁,这栋跨河的楼里的任何一间房,平素皆是极难预定的,更何况是今日这样佳节之日。 听说这里的接待的标准,一是接达官贵人,二是接合掌柜眼缘之人。 今日她有如此好运,她想,掌柜应是对她爱屋及乌吧。 因为,及笄前,她都是跟着李安泽来这里的,那掌柜最是喜欢李安泽。 雕檐映月,楼畔翠柳低垂。 沈忻月坐在阁外长廊的美人靠上,给自己倒了杯桂花酿,望着明月,慢悠悠地喝着。 凭栏观瞻,楼下的城南河静静流淌,上有河灯悠悠。水中灯,灯映水,河灯轻盈,热热闹闹。 也不知何时就有的习俗,都城人们逢年过节都喜欢在这河里放灯,莲花型的,月亮型的,动物型的,各有所爱。人们延续着传统,时时将希望寄托在花灯上,数不清的河灯疏疏密密。 她还记得那个童谣:“放河灯,放河灯,盏盏风光遂我心;放河灯,放河灯,愿我亲人早托生……” 每年,她都在南城河里给自己那早逝的娘亲祈福呐。 一盏茶后,沈忻月饮下了五杯桂花酿,盈盈酒香在齿间弥漫,她抬头望了望朗朗月辉。 一连串的烟火声响起,将不远处人们的热情点燃。沈忻月仿佛看到了一个个老少爷们、女人们的一张张笑脸,听到了别人对这人间绝景的赞叹。 倏地,一盏,两盏,三盏“天灯”从楼边冉冉升起,跃跃欲试,腾空追月。 “翊王妃好兴致。” 背后传来一声浅淡到几不可闻的轻笑。 沈忻月侧头看去,努力定了定视线。 两房中间隔断的朱红幔帐随风扬起一角,一只白净的大掌拨开幔帐,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后面露出,长身玉立,见她看过去,抬步往前走来,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只七孔玉笛。</p> 第180章 踽踽清冷 “哦,原是四殿下。殿下也是好兴致。”沈忻月语中无波,慢悠悠回道。 话毕,她再回身匐在美人靠上,一手肘支在栏杆处,懒懒散散地看向城南河,今日她可没什么心思与人寒暄。 “没去宫宴?”上官逸淡声问道。 “四殿下不是也没去。”沈忻月反问,语气淡淡而疏离。 上官逸轻笑一声,往沈忻月身侧走来,静静地站着看她。 当真是,月下酌美人,美色醉无涯。 “翊王妃怎一人在此独酌?可是翊王殿下让你受委屈了?” 他并未在意沈忻月的疏离,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紧紧盯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表情中找到刚才他问话的答案。 沈忻月长睫掩下,眸光一颤,上官宇洞房那日说的“再也不让你受委屈”犹是在耳侧,虚虚地晃了一晃。 可又如何呢? 她抬眸看了一眼话中极尽探究的人。 月色中,上官逸通身染上一层银白,风将他的袖袍吹得鼓起,没有一丝碎发的面上,是极清冷的眸光。 都道夜凉如水,此人似乎比夜更深沉,比水更凉。 她嘴角微微一笑,未回他的话,摇晃了一下手中酒壶,邀请道:“四殿下既是独自一人赏月,可要尝尝我亲自酿的桂花酿?此酒不醉人。” 上官逸看了一眼她如嫩荑的纤纤玉指,因用力握着酒壶,粉色的指尖压地有些发白。 他对上她的微笑,眸光动了一动,勾唇轻笑。 而后,从善如流地在沈忻月对面坐下,拿起一个酒杯,递到酒壶边,“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翊王妃。” 沈忻月没有客气,斟了两杯酒。 “四殿下,请。” 她收起那只支栏杆的胳膊,抬起绣金桂的紫缎广袖,虚虚遮挡在小巧高挺的鼻前,喝下第六杯。 上官逸看了一眼沈忻月,一饮而尽,清清淡淡的声音无甚情绪地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沈忻月转眸看他。 上官逸背着月光,他的神色隐没在夜色中,看不见眼神,只有冷白的月辉贴在半侧面上,极为寒凉。 沈忻月心中一讶,一没想到如此有情的话语出自如此寒凉的口中,二是察觉到,他话中隐约藏了几分情愫暗示。 “花”是谁?迷了谁? 她不愿多想,不愿多生事端。 她没回他,转而表示出几分好奇地问道:“四殿下为何独自在此处出现?如此佳节,既不在府中与妻妾共庆,亦未至别苑与母妃团聚。” 四皇子家有有正妃、侧妃和妾室,而他的母妃岳氏独居于瞿山别苑,中秋这般团圆的日子,这人竟是独自来这望江楼赏月,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上官逸没答她的话,轻笑道:“翊王妃不也一人在此么。既是萍水相逢,何不举杯邀月,一醉方休?” 沈忻月听出他不愿诉之于口的意思,便也打消了继续交谈的念头,她神色淡淡,勉强一笑,按礼数与他饮了三杯,便请他随意。 半晌时间,二人之间只留着沉默。 她兴致缺缺,既不想找他讲话,也不愿回他的问话。不相干之人而已,她实在懒于费口舌。算起来,是他打扰了她赏月独酌。 她还有诸多事没理出头绪,亦是不愿在旁人身上浪费精力。 上官逸看出她的不悦,试探道:“给翊王妃吹首曲子作乐?” 沈忻月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任由他。 上官逸见她未拒绝,举起玉笛吹了起来。 荡涤之声悠悠传出,从楼中蔓延至南城河上空,清脆悠扬,窗弄影,烟波绕,情浓浓,意满满,婉婉转转。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飞升。 沈忻月听得入迷,她有过瓦肆,动听的曲子听过成百上千,如此如歌如泣的哀哀伤伤,在月色加美酒映衬下,堪属上佳,宛如一首玄妙天籁,动人心扉。 她不吝地真心夸了几句。 上官逸轻淡一笑,“多谢翊王妃夸奖,不过是玩玩而已,翊王精通的六艺,本王只学了皮毛。” 沈忻月悠然笑,抬眸看着上官逸,果然亲兄弟,三句话不离上官宇。 本能使然,她本是想问他为何如此感伤,又想起方才她问话时他言其他的表情,歇了兴致,眨了眨眼,试探道:“四殿下此曲直教人望月伤悲,看花坠泪,震慑心扉。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作?” 上官逸回望她,眯眼缓缓道:“翊王妃不是猜到了么?” 沈忻月正要开口,暗夜中突然大片大片烟花绽放,比第一次那三三两两的烟火华丽许多。只见绚丽多彩的碎光照亮了大半夜幕,火光闪耀下,人们激动的欢呼声雷动。 那隐藏在暗处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湮没在满天声响中,无数兵器在交接,片刻后转而变成了缠斗和失手。 好半晌这样的嘈杂才停歇。 离开清月阁前,沈忻月回望了上官逸一眼。 他抬着下巴,月光映照在他清冷踽踽的身影上。 —— 上官宇进主院时,沈忻月刚吃完早膳,她漱了口,用白帕压了压唇周,便见上官宇出现。 上官宇从院中一步步走向她。 他一袭深蓝锦衣在身,长摆曳地,身形走动见,腰间玉珏环佩相撞,悦耳轻响。秋风吹拂,宽广衣袂飘飘然。 晨光拂过他的眉眼,如玉雕成的面颊上,冷色隐了几分。 这画面何等赏心悦目。 沈忻月呼吸都滞了一滞。 上官宇进院后,不耐地抬手免了奴婢们的行礼,没分给他人半个眼神,犹如密林中的猎豹,纵使屋内成排成队的下人在晃悠着,他却一眼觑见了自己的猎物,眸光亮起,紧紧追随,身子直往她身边来。 “小月儿,我回来了。” 上官宇抓过她的手,牵她往坐塌去,一个软凳挡了路,他抬脚一踢,软凳识趣地滚到了一旁,二人贴着坐下后,上官宇便握紧了细嫩的柔荑,放在怀中揉搓。 一股她常用的澡豆香飘入鼻尖,沈忻月抬眸看上官宇,他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眼中几分兴奋。 她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去沐浴了?你平素不都是晚间洗吗?”</p> 第181章 朝三暮四 她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去沐浴了?平素不都是晚间洗吗?” 上官宇微抬起她的下巴,眸光停留在她的红唇上,上下唇间梭巡,而后倾身便要吻她。 沈忻月见状一惊,立刻抬起手,轻轻压住他的唇,拒绝道:“别闹。让人笑话。” 上官宇垂眸,她的指尖透着冰凉,四瓣粉花蔻丹都像是冻红的一般,他取下她的手,握在两只手掌中暖着。 又撇了一眼屋内,见奴婢们正在收拾杯盘,眼色一凌,不满地咳了一声,语气冰冷:“谁敢。” 忙碌的奴婢们只听得这两字,不敢抬头看,不瞧也能猜到,翊王眼神他们司空见惯,凌厉至寒。众人只得立刻加速收拾东西的动作,极速地躲出门去。 被沈忻月拒绝,上官宇只得收了心思,看着她认真回答刚才她的话:“怕你不喜我身上的味道,便先去处理了一番。” 听到此话,沈忻月不觉讶然。 原来他还知道,她不喜欢姜丽妍那处的味道。 可他这样,不就是消声灭迹吗? 沈忻月迟疑了一瞬,鼓足勇气问:“昨夜你在哪歇息的?” 巧蓉端来一盏茶,看了一眼沈忻月,见她满脸期待,她抿紧嘴唇,默默将茶放在了上官宇身侧小几上。 上官宇饮了一口,毫无情绪地回道:“没睡。”语气十分无所谓。 沈忻月眸光一闪。 躬身退下的巧蓉抬头与她对视一眼,便见沈忻月垂下了黯淡下去的眼眸,苍白着脸问:“不累吗。”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几近喃喃自语。 话是问话,却不是要答案的疑问。 他怎可能累呢,温香在怀,食髓知味,人欲无穷。只要给他机会,以他的精力,就是闹腾一夜也是现在这般精神抖擞。 上官宇垂眸看过来,察觉出她语中低落,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轻笑一声道:“又不是第一次,早习惯了。” 上官宇一语言毕,沈忻月脸上不多的血色彻底褪尽,眼眶渐渐转红。 她望向上官宇,此刻他对着自己,眉眼柔和,丝毫不见冷肃。 上官宇的样子,仿佛说着一件极其稀疏平常的小事。 他是怎能做到如此呢?展现着一往情深的模样,做着令人心碎的事情。 沈忻月觉得自己仿佛溺在水中,通身窒息地极度难受,她想喘气,挣扎着往上游,头顶却是汹涌的巨浪,狠狠地一击,她又溺了下去。 上官宇发觉她的不对劲,剑眉蹙起,关怀道:“怎的了?担心我?都过去了。” 沈忻月本是想勉强装出笑,却怎么也牵不动嘴角。 他,原来和大多数男人一样的么?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得到了她,然后再肆无忌惮践踏她的信任。 她半晌开不了口,垂首努力憋着满腹难受,泪涌上眼眶,又被她连续眨眼挤了回去,从上官宇的方向,只能见到她红着鼻尖,睫羽不住颤动。 上官宇满目不解,他搂住她的肩,不解问:“小月儿,怎的了?” 肩上一股暖意传来,沈忻月半靠在上官宇怀中,心中不免几分悸动,他的怀抱她是喜爱的,连他身上的龙涎香也是她熟悉迷恋的,就连他轻轻拍着她肩背安抚的动作也是她习以为常甘之如饴的。 可,做出那样心口不一的事,怎就偏偏是他呢? 沈忻月抬起手帕吸吸鼻子,轻声问道:“昨夜你们有何发现吗?城外的兵退了吗?” 上官宇几分欣慰地点头,“退了”,而后向沈忻月讲述了昨夜之事。 昨夜入夜之后,起先毫无异常,可待第一次都城烟火盛会开始时,流经都城南部之外的川河上,突然驶来几艘花灯楼船。 每年节日时灯船游行本是常事,可先前周恒探到的那个消息称,江州州牧府内有一条暗道,直通淮河西岸,不出意外,东真的那批火炮便是从州牧府内过一趟,从白岭村装船运出的。上官宇那时便下过结论,火炮是由淮河通川河,运至都城周围。 所以,那十来艘灯船从川河方向驶来时,在南城楼上关注城内城外一切动静的上官宇便异常警觉,立刻遣人暗暗跟踪。 每个花灯节,南城河与川河交接处的巡逻便会松散,来往船只的检查流于形式,会异常放松,尤其花灯这样的节日庆船,几乎不会查验。 灯船上只运了众多花灯,和人们装扮成的“花神”,并未有异常,巡逻之人更是不会留意。 可上官宇派出的人,按上官宇下的命令是跟到船停泊处方可撤回,跟踪之人不敢退回,只得一直尾随。 灯船队行驶一个时辰,绕城一圈后,登船全数停在了柳枝巷,半晌未有动静。待第二批烟火燃爆之时,“花神”们抬着一箱箱物件下船进了柳枝巷,而后登船便驶离了柳枝巷。 “烟火燃完之后,我派的跟踪人员回来汇报,“花神”们进了柳枝巷便消失了,我便命潜伏在城内的军士们围住了柳枝巷,掘地三尺深挖,这才发现地下有个地道,直通城西。”上官宇道。 沈忻月回想起昨夜在望江楼上看到的花船,听得上官宇描述,这才发现那船非一般登船。她问道:“通到城西哪里?” 上官宇见她平静了些,将她支起来,捻了捻她的发丝,苦笑道:“二哥府里。你知道今日有多少人搬东西吗?八百人。” 接下来便是围住二皇子府邸,派兵攻进府内。 “我派人去宫宴请我那二哥出来时,他在皇宫大门斥责我滥用军权,意图戕害他,呵,以为如是说,我便能绕过他了。”上官宇眼中杀意涌现,“敢在我眼皮子地下囤兵器,真当我废了不成。” “兵、兵器?”沈忻月吓地结巴,“那先前不是说他运出去的都是布匹衣物这些杂物么?私囤兵器不是叛国重罪吗?他……他是要……?” 上官宇道:“他的府中有一地库,面积与其府邸差不离。光今日趁花灯节和宫宴,便运进了五千箭弩。我的人攻进去,发现地库内已有无数羽箭,粗略清点,不下十万只,还有四十架火炮。” 沈忻月怔怔地看着上官宇,他虽然没有直白讲明,可上官懋的行为分明是要反。 她不理解,上官宇不就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怎挖出了如此大一个秘事。</p> 第182章 失望至极 心中一根小小弦被上官宇的话拨动,沈忻月疑惑地问道:“你此次中断南巡回来,真是因为那一梦境吗?” 上官宇见她满眼认真,默了几息,覆了薄茧的指腹抚摸她洁白如玉的面颊,而后诚实道:“我派九万军士在都城外十里严阵以待之事,并非一时兴起,他们本就驻扎在城外八十里。只恰巧那个梦提醒了我,中秋之日易于蠢蠢欲动之人隐秘行事,我便提前回了。我不在都城,没在你身边,也怕你有危险。” 沈忻月看着近在咫尺的丰神俊朗之人,喃喃问道:“是吗……” 她心中在想,上官宇的话语和表情如此认真,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上官宇对她如此牵挂,他又为何背着她,在中秋如此重要的时刻,去了南园,与姜丽妍共聚?难道真的是男人的劣根性,素爱三妻四妾使然? 先前她便讲过,他本就有侧妃,他去宠幸她,人之常情。作为他的正妃,她不阻止他去爱谁。 知晓他与他人一起,她断然会心痛会难受,但说到底,她在乎的是他是否言而有信,坚守承诺而已。她沈忻月若不是上官宇的唯一,他上官宇在她这处,往后也不会是鼎鼎重要的那位。她可以全身心爱他、敬他,前提是他值得被如此对待。 若他一开始便是多情之人,王府后院雨露均沾也就罢了,偏是一腔专情的模样,床笫之间千百次表白过只要她一人,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兴头上,要的狠时,甚至说还不满于一生一世,要生生世世与她换好。 烫人的话犹在耳侧,莫不成,都是假的? 昨日之事,若说军政上那是机密,她无权知晓,可内宅不是。 沈忻月一边因为昨日撞见的那件事如鲠在喉,一边又因上官宇此刻温柔的眉眼晃动了心神。 上官宇他真的,在昨日那样紧张的生死存亡之际,只顾着儿女情长之事? 以她的了解,他虽恣意妄行,却也不是这样无责任感的人。 “小月儿,你今日怎的了?我解了都城之围,你不为我高兴吗?”见她出神,上官宇不解地问。 沈忻月敛敛神,看着他认真道:“自然是高兴的。幸而你防患于未然,免了一场战事。” 上官懋若是真的举兵,地库里的兵器如此众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届时不仅是宫内,宫外百姓也是幸免于难的。 上官宇朝她露出满意的笑。 沈忻月看他一脸轻松,回想他方才讲述时的话中意思,昨夜,他的人直到第二场烟花盛放时才有动作,而之前,他是在南城楼上关注动向。也就是他没在翊王府。 又想起第一次误会他,就是因为误以为他宠幸别人。后来也是听得姜丽妍怀孕,才与他生分。 心中一丝侥幸慢慢爬起。 莫不成,昨夜出现在王府的,并非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她蹙眉疑惑,正要发问他昨日戌时他在何处,上官宇便冷声先问了她:“昨夜你为何不听我的话留在王府,而是去望江楼了?” 沈忻月瞪大双眼,“你怎么知晓?” 上官宇不满地轻哼一声,他早就安排了暗卫随行,她的一举一动他岂会不知。 他不答反问:“昨日去望江楼,是要见你的‘明舟哥哥’?听闻每年中秋你们都在那处赏月。” 上官宇一句话落,沈忻月如坠深渊。 李安泽之事,不是在她主动吻他喉结那日,二人便说好往事不追,算过去了吗? 那夜里,她面红耳赤地主动伺候了他几回,命都差点被折磨没了,牺牲了那么多,怎的到头来,这得了便宜的人,又要出尔反尔,兴风作浪地拿李安泽之事威逼利诱她? 他以往说过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许过的诺言,又有几分真心? 沈忻月心里失望至极。 她一动不动看着上官宇,美眸里无波无澜,淡声道:“是。” 这答案显然大大出乎了上官宇的意料。只见他顿时僵在坐塌上,通身紧绷住,手握成拳,置于膝上,青筋暴起。 沈忻月为何如此做?还如此毫无顾忌地同他承认?她真的那么不在乎他的想法么? 见上官宇眼中怒火明明灭灭,沈忻月更是难受。 他凭什么?她没质问他昨夜之事,他有何道理来讽刺误会她和李安泽?且是三番四次如此! 她就是与李安泽成婚,想必也不会受当下如此委屈。他不是说过,往后不让她受委屈么? 她跟豁出去了一般,站起身,冲他冷笑一声,火上浇油地道:“你若知晓我去了那处,想必应该也知晓了,我昨日是带着桂花酿去的。我昨夜在望江楼,与人对酌赏月,听曲放灯了。你可满意?” 上官宇压着怒火,死死咬住后槽牙,齿缝中挤出凉透的声音:“小月儿……你……” 没等他讲完,沈忻月打断他道:“王爷,明日是我娘亲生辰,我请了千香寺的圆化大师做法事,稍后我便启程去寺里,法事前后七日。这期间我不在王府,王爷自便吧。” 她看也不看他,且突然又唤他“王爷”,上官宇虎躯一震。 他跟着她站起来,伸手就拉住抬步欲走的沈忻月,气势凌人地厉声问:“沈忻月!你为何如此?” 沈忻月转头抬脸看着他,泪眼朦胧道:“你骗我。” 见她泪目,上官宇心下一软,“我何时骗你了?”他的语气虽是缓和了几分,却仍旧含着不少怒气。 见他如此,沈忻月喉中苦涩更甚。她失望道:“你心知肚明。” 上官宇满头雾水,想起方才她说做法事的事,试探着问:“是因你娘亲之事,你今日心有不愉才如此吗?” 沈忻月苦笑一声:“这是两码事。” 原来,男人在床榻上说的话,果真是不可信的。是她天真了,无条件信任了他。 上官宇正要继续说道,余虎在门口现身。 “主子,陛下召你入宫!” 一听历安帝召他,他立刻意识到是上官懋之事,此事还有众多证据需要立刻呈到御前,才能抵消那十万大军压城的恶劣影响。</p> 第183章 有缘之人 余虎往屋内看了眼,视线落在翊王抓着王妃那细小胳膊的手上,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他看的出来,这样的情景,大多是王妃给王爷甩了脸色,而王爷眼巴巴正在哄人的时候。 他真想扇自个一个巴掌。 当初在江州他就犯过此类错,那日坏了主子好事。 回王府后还遇到过一次,两人正在屋内你一言我一语地争锋相对,他偏偏高兴地去汇报消息,那日,他口中“主……”称呼都没有称呼完,一个凌冽的掌风就迎面而来,将他掀翻在地。那日也是倒地他才反应过来,方才他听到的是王妃正在骂“上官宇,你是不是人”。想来,翊王不敢发泄在王妃身上的怒气,那日全数发泄在那掌上了,这才使得他的屁股足足疼了十日。 可怜见的,今日,怎又如此“好运”,又遇上了…… 他也是到了门口才看见,屋内除了两主子,一个旁人也没有。 他怎就如此蠢笨,为何不先隐在旁侧,抓个院里的人问问情况,或是故意大个嗓子与他人说上几句,使得屋内有警觉,自己再进呢,哎…… 都说事不过三,瞧瞧,此刻那屋内的男人,那脸色有多黑沉!那甩过来的刀眼有多骇人! 见余虎低着头,紧紧缩起脖子,不言一语,上官宇不满的“嗯?”了一声。 余虎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子,陛下召你入宫。说,立刻进宫……” 他这主子本是应该直接去宫内回话的,可不知为何,派他们几位将领,连夜直接将人捆了,全丢在刑庭司,自个飞身一跃,上马就回了王府。他跟着他风风火火跑了回来,结果翊王第一件事竟是栽到浴池去。 历安帝那头,无人能说清始末,正怒火中烧。 谁能想象,皇帝陛下过了一个和和美美的中秋,一大早刚到两仪殿准备议事,就在殿前看到被捆成粽子极其狼狈的儿子,且其身后八百来个打扮成花神的男子,密密麻麻一堆人,衣衫不整,妆容半褪,画面是何等冲击? 这翊王是甩手不管,自顾自地回府了,负责押人的李将军却是正在宫内,可怜的独自承受历安帝的雷霆怒火。 派来请翊王的那彪汉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地请翊王快些。 一听历安帝召他,上官宇立刻意识到是有关上官懋之事,此事还有众多证据需要立刻呈到御前,方能抵消那十万大军压城的恶劣影响。 此刻他不得不走。 上官宇揉揉眉心,转脸回来看向沈忻月,他本想缓声再说几句待他回来两人再谈的话,沈忻月却气鼓鼓地丢给他一句“忙你的正事去”,便掰开他的手指,头也不回地直进了内室。 —— 千香寺,皇家佛寺。 位于瞿山南面半山腰,山环水抱,庙宇如林,飞檐流角,红柱绿瓦。 甫一进寺庙前殿高顶大门,便是由九百九十九步石梯组成的一条通天大道,大道从前殿直通主殿,两侧林立着两排百年松柏。 任何前来庙中进香之人,皆需一步一步虔心走完此大道。 而这九百九十九步石梯,不仅未阻香客朝圣,反而因走此道更能显示求佛之诚心,使得幽静的千香寺名声大噪,成为都城方圆几十里香火最为鼎盛之寺,每日前来上香之人络绎不绝,全年无休。 寺庙里有一得道高僧圆化大师,最是德高望重。若是需要请他做法事,一得要看圆化大师是否在寺内,二要看施主是否有造化。 名曰:佛渡有缘人。 这圆化大师虽已是得了大道高人,却热衷于在山下云游四方,度化众生,一年中大部分时间便是在红尘中化缘,故而,每年能请到他在千香寺中亲自做法事之人,可谓少之又少。 沈忻月便是这有缘人。 历安十五年,沈忻月八岁那年,八月十七,秋雨瓢泼,雷雨交加。 圆化大师行至沈府门外小巷,因着天气恶劣,便立在沈府后门的檐下,暂且避雨。 恰巧与出门放了祈福花灯回府的沈忻月得了一面之缘。 沈忻月见圆化大师手中钵盂空空如也,便回府问厨房的李婆子给了十分丰盛的吃食,包裹地整整洁洁,极其礼貌地给了圆化大师。同时,赠了大师一套蓑衣和斗笠。 大师问她可有何心愿,她递出去一只亲手雕刻的莲花,小小一只,仅八岁的她的半掌大小。 那日,她祈求圆化大师道:“我娘亲已故去五年,我常梦见她、思念她,还请大师能答应将这朵莲花放在佛前,全我对娘亲的念想,愿她早登极乐。” 小小的孩童,话说地十分认真。 圆化大师见她心善且孝顺,便答应她一件事:若来日有缘再见,定帮助她做法事超度其母。 历安十九年,再是一个八月十七,沈忻月亡母顾氏生辰。 沈忻月与李安心、李安泽一起,随安国公夫人至千香寺上香祈愿。 说来也巧,第一次来,沈忻月刚虔心地走完九百九十九步石梯,抬首便又遇到了立于主殿之外的圆化大师。 整四年过去,十二岁的沈忻月已经全数褪去八岁时的面容,出落地亭亭玉立,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圆化大师却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今日面前这笑眯眯看着他,明朗地招呼他“大师,又见面了!”的澄澈女子,便是那位曾哭红了眼、却笑着请他带一只莲花回来的孩子。 或许连她也未曾知晓,她的右耳背后,有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两次相见,一年疾风骤雨,一年晴空万里,却是同样的日子。 在圆化大师多年的度化生涯中,这沈忻月注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从此,每年八月十七,圆化大师都替顾氏做一场法事。而沈忻月有了舅舅家帮衬,得了余钱,亦是帮千香寺重塑了几座大佛金身。 沈忻月时常想,许是这一切,冥冥之中,皆是天意。 “主子,往常我们来千香寺最多歇三日,怎这回要住整七日啊?” 刚上马车,坐在沈忻月右侧的巧锦便忍不住问出话来。</p> 第184章 潇洒恣意 巧蓉在沈忻月左侧听得问话,连忙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巧锦忙看了一眼咳嗽的巧蓉,见巧蓉连连摇头,她才后知后觉出,巧蓉是在意图提醒她,不要戳主子的伤心事。 她连忙用手捂住张大的嘴巴,皱眉懊恼自己出口的话。 沈忻月靠着车壁正看着手中的手抄经卷发呆,听得巧锦问话,亦未抬头。 沉默几息后,她一本正经地答道:“秋高气爽,正是踏秋好时节。往年你们都闹着要在山里多住住,上次还说庄子里没住够,何不趁这次机会完成心愿,好好登山望远一番?” 巧锦眨眨懵懂的双眼,没听出任何话外之音,便附和道:“那我要去澜溪捉鱼,去年李公子捉的两条鱼儿可是又肥又美味!今年我们也像去年那般,捉到后就在溪边烤熟了吃!” 巧锦一边讲着,眼中冒着精光,唾液边说边分泌在口里,直到说完话,毫不掩饰地咽了一口口水。 沈忻月听得那咽口水的动静,抬头看向这一说到吃便忘记一切的人儿,她本就是情绪来的快去的快的人,被巧锦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乱,心中的阴郁都散了不少。 她假意斥她“馋猫!”,眼中笑意渐浓,与巧蓉低声笑了起来。 半晌后,她认真问巧锦:“明舟哥哥会编竹篓网鱼,你可什么也不会,去了澜溪你准备如何捉鱼?” 两位贴身婢女是沈忻月最信任的人,在二人面前她从不刻意遮掩,称呼李安泽仍旧是按未成婚之前的称谓,自己的喜怒也无需遮遮掩掩。 她认真问巧锦,自然是因为自己对那烤鱼也有几分期许。 巧锦闻言并未作答,而是掀开马车车帘,对跟在外头骑着高头大马的一个侍卫道:“杨侍卫,你们谁会捉鱼吗?” 杨侍卫不解地看过来,只见马车车窗中露出半张王妃贴身婢女的脸,正满眼期待的等着话,可他还未回答,就听得女子几分不耐道:“王妃问话,你作答便是。” 杨侍卫虎躯一震,握着缰绳的手立刻抬起,拱手正色道:“回王妃,属下们不少人都会,殿下曾亲自教过。” 沈忻月本是斜睨着巧锦,这丫头竟然学会当她的面狐假虎威,撒谎套侍卫的话了。 不想突然听得那侍卫回话中带上了上官宇,她未及思考,身子往前倾斜了些,将脸凑近车窗处,好奇地问道:“他教你们这个作甚?” 可话刚说出沈忻月就后悔了,怎么是个人提起上官宇,她的思绪就被立刻勾去了?他的事与自己有何关系! 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说过的话转眼就忘。还有,中秋那日,南园与姜丽妍那样的男人保不准就是他,在南园得了消息,他才去二皇子府拿人也未可知。 她自顾自在心中鄙夷了自己一番,又骂了一通上官宇。同时又隐隐希望,刚才自己的问话那侍卫压根没有听清,毕竟她是在车内,问话的声音低,且车轮正在山间碎石上行进,銮铃叮叮当当不住地作响着。 须臾,她便知晓自己又天真了。 上官宇曾言,习武之人,耳力素来比旁人卓绝,更何况这位侍卫方才认真在听她讲话。 只听杨侍卫朗声回道:“属下曾随殿下出征,凯旋途中大军行至昌江,本是要过五里之处的长桥的,殿下突然将大军叫停,命众人试着横穿昌江。殿下说行军打仗不仅得善用武器,还得善借助天时地利,任何一位不会泅水的需得立刻学会泅水。故而那次我们属下们便学会了泅水,大军横穿了昌江。” 沈忻月听得这个故事,又问:“这跟捉鱼有何关系?” 杨侍卫又道:“王妃不知,待我们横渡昌江后,所有人的衣物都湿了个透彻,殿下也不例外,于是有人便提议就地在河滩上将衣物烤干再出发,毕竟是深秋时节,湿着衣裳行军,军医们可忙不过来。” 杨侍卫露出十分向往的神色,继续道:“我们脱了个……咳……烤上了衣服,殿下就说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在昌江里捉些鱼。我们里面的人大部分都来自北部穷乡僻壤的大山里,没见过大江大河,学会泅水已经是不易,那昌河可是湍流之水,而在其中捉鱼便很难。” 沈忻月听到这里,问道:“他教你们在湍流之水中如何捉鱼了?” 杨侍卫嗯了一声,继续道:“鱼受惊吓,一般都是逆流逃窜。按殿下指点,我们成队的人,光着脚丫,见着稍大一点的鱼,从下游踩水猛追。鱼见逃不过,便会钻入石缝。在石缝处的人伸手入石缝,抓牢取出,放入背好的竹篓便是。在深水处,先往河中扔石头,将鱼吓进石缝,然后潜水,以手伸入石缝中抓鱼。快时,一个猛子下去,可以嘴上含一条,手上抓一条出水。我们还做了不少地笼、锚钩、竹筒,各种方法都尝试过。” 沈忻月喃喃道:“他一个王爷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本以为她的喃喃之语无人听得到,可杨侍卫却向他解释道:“殿下虽生于深宫,八岁起便去了军中历练。听说当初带他的那位将军只将他当做普通士兵,他什么苦都吃过,会的本事十分惊人,比常人多不少。殿下十二岁遇袭后,独闯敌营夺了对方首领之首。十三岁便统领五万大军,平了黔南之乱,十四岁平了疆北诸侯之争,十五岁蒙西之役以三万兵士破对方十万之军……我们这些人,都是在殿下的英勇事迹下成长起来的。” 透过巧锦拨开的车帘一角,沈忻月看到车外讲话之人的神色,只见他满目崇拜,仿佛谈论的是一位神只似的。 上官宇的事迹她听得不少,大多都是坊间的传说,她自认为谣传向来是含了许多不实之语,而今日,她第一次听得上官宇的近身之人谈论他如此细节之事。 她仿佛都能看到,上官宇光着身子在水中,抓起一尾鱼儿的得意模样,定是满眼放着亮光,昂头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 潇洒恣意,张扬无比。 若是有阳光,那光定是打在他黑亮滴水的长发上,使他通身都晃地灼人。水滴顺着他的发,流经他结实的胸脯,耳后滑下有着凹凸肌理的腰腹…… 沈忻月一时有些恍惚——</p> 第185章 如何罢了 这样英勇的英雄,这样不败的战神,这样一位众人敬仰的郎君,竟然是自己的夫君。 她何德何能呢…… 不不不! 转瞬间,沈忻月便用力地摇起头,迫切地将自己脑子中这愚蠢的想法抛之脑后。 即使他如此优秀,如此卓越不群,也断断不能成为他在她面前谎话连篇的理由! 二人是夫妻,不是主仆,更不是君臣。 她需要的,与她携手走完余生的,并非是一位人人称赞却道貌岸然的权贵,而应该是一位与她惺惺相惜、坦诚相待的夫君。 她可以因他的高洁仰望他,但绝不可以因此便忽略他在二人关系中的卑污行径。 功名与良配,这是两码事。 经此一想,沈忻月更是打定主意短期不再回翊王府。 她本就与上官宇言明,这法事至少做七日,而瞿山本就山明水秀,此时更是春华秋实之时,明月与清风互为辉映,秋风爽爽,红叶漫山,千姿百态,七日时间,又哪能够尽数享受? 佛门圣地,需要清心寡欲,就是上官宇不要脸地追过来,也不可与自己过于亲近。 甚好,甚好。 —— 八月十七,辰时。 圆化大师于主坛作法,凭借三宝加持,诵经咒,直示唯心法门,令群灵受持三皈,礼佛拜忏,闻法受食,同得解脱。-注1 沈忻月亲自替法坛备上清水、食物,将有「十方法界六道群灵之位」孤魂台供设于对面。而后恭敬地跪于供置了佛像的法坛旁侧,待圆化大师作法。 这一套作法实际曰“蒙山施食”,施食的对象并非是为沈忻月其母,而是为幽冥界众生,他们因为过去生所造的罪恶,今生感得形貌丑恶、饮食缺乏,承受种种的苦事,故而就放大蒙山施食超拔他们。 沈忻月借由沈顾氏生辰之名,每年请圆化大师作一次法,消世间灾厉之气,也算有广结善缘之益,全了其拳拳孝心。 法事完毕后,沈忻月拜谢了圆化大师,又着人抬上一箱金银作为敬献的功德。 如今,沈忻月家财万贯,已非儿时那吃穿拮据之人。除了宫里定时拨用的王府中公,她一有陛下当初的赏赐,二有东真二皇子那一百箱金子,三有瓦肆卖出换得的银钱,四有上官宇的密室金库。 她本就是钱财上颇为大方之人,如今更是花地尽兴。 沈忻月由着知客僧带领去往后寺厢房,将将走到大雄宝殿侧面,便见到一队人迎面走来。 “翊王妃。”来人招呼道,手中搀扶着一位妇人。 “四殿下。”沈忻月扯出一抹礼貌的笑,带着身后众人颔首回礼。 又见对面妇人肖似上官逸,立刻明白是上官逸的母妃,复又屈膝见礼道:“慧妃娘娘安好。” 慧妃岳氏的目光停留在沈忻月面上,一瞬不落地在她的眉眼、红唇、下巴乃至耳朵处,不断地上下左右梭巡。像是在打量一个精致的瓷瓶。 沈忻月见了礼复又起身,以她的身份,二人互相施行平礼皆可,可她行礼后却迟迟未闻见对方言语,不禁抬眸看了看。 眼神一相交汇,慧妃立刻像似触电般,忽然身形一颤,腿软了软。 眼见对方似要后仰,沈忻月立刻一步向前抓了她的手腕,急急关切道:“慧妃娘娘,没事吧?” 上官逸察觉出岳氏异常,放在她胳膊弯处的右手紧了紧,温声介绍道:“母妃,这是翊王妃。五皇子正妃。” 他的母妃素来对陌生人十分警惕,常年居住在瞿山别苑,鲜少见到外人。即使每次来千香寺上香,也不与他人言语,只于佛前喃喃低语。 上官逸料想,沈忻月今日虽一身素衣又未施粉黛,却仍旧能从气质上觑出无上高贵。母妃突然遇到如此之人,且是向她行平礼,许是她认为沈忻月是历安帝哪位新妃。 而历安帝的妃嫔,本就是母妃永恒的痛处,尤其是姿色如此突出的,她见不得。 故而,他支撑岳氏时,便立刻向她阐明了沈忻月的身份,意为让她放松警惕。 被二人一扶一支,慧妃这才回神站定,垂了垂眸子,声音极低:“翊王妃好。” 见慧妃已不是初见自己的诧异,面色恢复几分,沈忻月立刻放开她的手腕,往后退却一步,保持住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抬眸看向上官逸,试图转移话题,打破方才慧妃几丝慌张造成的尴尬局面,她客气道:“没成想在此处见到四殿下。” 上官逸冷白的面上表情淡淡,只扯了扯嘴角,说话的声线一贯清凉:“本王倒不意外。每年今日本王都在千香寺,见过翊王妃几次。” 沈忻月一惊,脱口道:“是吗?” 上官逸又如中秋那日一般,紧紧盯着她,半晌沉默后,郑重道:“是。先前不知翊王妃身份,只晓是某家高门贵女,不便前来招呼。直到如今知晓你嫁与五弟,又见到你出现,这才敢上前。” 沈忻月心中咯噔一声。 上官逸这话乍一听是有几分道理,可仔细一想,过去四年,每次请圆化大师作法都在一个十分僻静的殿内,且是提早许多便禀退了众人。这上官逸,又是从何处看到她,且还记得她? 一想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人默默注视着自己,她通身寒毛都不由自主立了起来。 几分恐怖的感受爬上心尖,沈忻月眼神慌了慌。 先前几次接触,她便察觉得出,自己是有些怕眼前这个四皇子的,今日的话一听,这感觉更甚。 她面上不显,仍旧礼貌一笑,告辞道:“妾身还有事在身,便不打扰慧妃娘娘与四殿下了。” 慧妃点头,并一直注视着沈忻月的背影,直到她走远,慧妃才问道:“逸儿,这是哪家女子?” 上官逸毫不隐瞒:“吏部尚书大女,其母顾氏已于历安十年亡故。她于去岁十月二十九嫁与上官宇,今年六月擒拿东真二皇子,对东海之战有功,还得了父皇嘉奖。” 知子莫若母,慧妃见上官逸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人,问道:“你每年来此,是为她?你可别忘了,她是翊王妃。而你的府里正妃、侧妃、妾室都有。” 上官逸微眯起眼,目光盯着沈忻月远去的纤腰厚臀,笑起来。可这笑却未达眼底。 他清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母妃多虑了,我怎会为了她怎样?不相干的人而已。” 慧妃咳嗽两声,抬起手帕压了压嘴角:“最好如此。不是你的,便罢了。” 上官逸只扯扯嘴角,未再言语。 如何罢了?</p> 第186章 这算什么 翌日,秋高气爽,秋兰飘香。 等到如约而至的苏叶姝,收拾好悼念亡母的心情后,沈忻月便携同婢女们离了千香寺,去半里路外,经由千香寺后山,绕寺大半圈,继而流至瞿山山下的澜溪。 目的是去浅滩淌水,洼溏捕鱼。 山中小路上,前后都是一众侍卫,女子们被放在中段步行。 苏叶姝牵着沈忻月走,高声抱怨道:“小轩自从得了你家殿下的召唤,现在真成了‘闺中女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捣腾那些个玩意儿。这不连你我都请不到了!我去了几次白府,不到一刻钟便将我赶出来了,怪我打搅他思路。狗东西!” 沈忻月心知姝姝这是无人与她斗嘴斗武了,心中有怨气,并非真的认为白展轩不务正业。 她低声一笑,斡旋道:“这么多年他不就这点爱好。文也不喜,武嘛,也一般。如今能将爱好转为本事,倒是好的啊。如若长久怀才不遇,岂不是白瞎他那点天赋。你不是也替他高兴着。” 苏叶姝不以为然地嘁一声,继续抱怨:“你是没见他那日拽成二五八万的熊样!当下是还没成个事呢,就这么见利忘义了,若是改日飞黄腾达,那眼睛不得长天上去?可还看得见我俩?” 沈忻月摇摇头,斜睨着滔滔不绝的苏叶姝,反问道:“你这么信不过他?他是这种人么?要是你飞黄腾达,你会忘了我们?” 苏叶姝嘿嘿两声,促狭道:“不敢不敢!翊王妃如此高贵,小女子岂敢怠慢?”见沈忻月要发作,立刻将话题又引回白展轩:“如若他改日怠慢你,我就用他送的弓箭,将那不识货的眼珠子射瞎!你当心,这有些滑。” 她这一提醒,便是止住白展轩的话题了。 沈忻月目光从苏叶姝怒容上收回,转而盯着她脚上那双皮靴,羡慕其底部有纹不易滑,且还不怕泥泞,开口道:“早知要走这路,就让你提早给我也寻一套这身装扮了,你这劲装可有别的颜色?你身量与我相差不多许,我穿的的罢?” 苏叶姝头也不抬,继续扶着沈忻月往前迈:“穿的穿的!别的颜色,还有枣红的,可行?我回去便送一套崭新的去你府里。只是,你这胸……穿我衣裳,恐怕会有些紧。”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话说到一半便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沈忻月的波涛处,一只手还迅速地伸出食指,好奇地往上戳了戳。 “姝姝!”沈忻月怒气乍现,没料到走着路还被人无端调戏了一把。 她无情地使劲往那张开手指的手上狠狠拍了一把,直拍地苏叶姝手背通红,拍地自己的手掌也麻了许久。 苏叶姝哎哟一声,甩着吃痛的手,蓦地巴结着笑开:“我这不是没有嘛!我要有你这样的,我还摸你的?啧啧啧,你到底吃了什么?‘春花楼’的姑娘都没……” 沈忻月怕他人听到二人谈话,极力压着声音,靠近苏叶姝耳朵吼道:“你不害臊!你、你一个女人,怎还去‘春花楼’?” 苏叶姝露出被人误解的神色,正色道:“我可不是私自去的,我表哥是成州尉司,我闲来无事不就跟着抓人去了嘛。前两日有个盗贼慌不择路闯进了春花楼,我便去了。哎呀,里面那香味,别提多呛人。你肯定不能去,你要一闻,回头得打半个月喷嚏。” 沈忻月好笑道:“没事我去花楼作甚?这你就多虑了,我如今嫁了那人,出行多有不便。” 苏叶姝突地想起一桩事,支支吾吾道:“你这身份是不方便了。可是,殿下,似乎也去过那处。” 沈忻月瞪大眼睛,停下脚步,声音提高了许多:“你当真?何时?谁见到的?” 苏叶姝咳了一声,诚实道:“那楼里有个我那二愣子表哥的相好,何时他没说,我前几日跟他办完案,他饮酒后与我讲的,说是翊王和周将军都不是好鸟,他亲眼见过他们去那烟花柳巷。我那表哥虽职位低了些,但对这都城权贵都记着呢。这不知晓我与你好嘛,借着酒意多了一句嘴。” 苏叶姝话落,沈忻月面上血色褪尽,原来上官宇……去这种地方消遣? 怪不得,他越发会折腾人了,原都是从这些地方学来的招数。 他、他、他怎么是这种人…… 大多数他要的时候,自己都已经顺着他,每宿折腾到半夜筋疲力尽还不够么?他那南园还有姜丽妍,他不都是隔三差五还去宠幸她吗? 他当真就如此欲求不满,非要去那种地方?这算什么? 沈忻月一股气憋在心口,那如脂玉的面上,脸色难堪至极,由苍白转为通红。 及至溪边,溪水一漫脚,沈忻月才从麻木的状态中回神。埋头一看,她的双脚已经被婢女们褪去鞋袜,正站在一片清凉中。 沈忻月抿抿唇。 狗东西!不仅言而无信,还如此无耻龌龊! 他永远不要妄想,她沈忻月再回他的王府去! 沈忻月敛神,将一腔愤怒全数投入到寻鱼儿的乐趣中去。 淌水需得女眷们脱掉鞋袜,大鄢虽民风开化,脚步却视作女子十分**的部位,不可暴|露在外男眼前。故而守卫的侍卫们不敢靠近,亦不可直视,只得于澜溪两岸,背对溪内站立。 秋阳从密林枝叶间隙中漏下,周围一片宁静,只有山中小河不时发出潺潺的流水声,还有女眷们在溪水中踩出的欢声笑语。 杨侍卫作为侍卫统领,腰配长刀、身着软甲,在溪边目不斜视地巡逻。 换值歇脚的属下见他走来,热情地往臀下大石的边缘挪了挪,给杨侍卫留了一个座位。 杨侍卫刚坐下,取下身侧水袋饮了两口,就听得属下抱怨道:“头儿,你说王妃这就是来进香而已,用的着咱们哥儿们这多人?这还是皇寺呢,围了那多同僚,谁能吃饱了撑着来这种地方杀人?” 杨侍卫一掌往属下额头拍去:“放你娘的屁,就是这样的丛林最易藏人!主子的事由得你置喙?王妃可在殿下心尖尖上,中秋那日全府的侍卫全调至了主院你忘了?别说她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少几根不该少的头发丝儿,殿下都要拿咱们是问。” 那属下吃痛,附和道:“是是是,头儿你说的对,谁不知晓殿下一心在王妃身上,都不管那南园里的生死。”</p> 第187章 天色骤变 杨侍卫敷衍地嗯了一声,见属下有了几分觉悟,便不再多加言语。 突然,“咔”一声树枝踩断的声音隐约传来。 凭借多年行军经验,杨侍卫立刻察觉出异常。他举着水壶的手停在原地,用气音告诫属下“危”,而后不动声色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几息后,背后树丛中又是几声轻轻的“咔”“咔”声。 如此境地,危机四伏! 他果断拔出长刀,一边冲所有人大吼一声“戒备!”,一边极速地往沈忻月方向飞奔过去。 溪流中的众人只能听溪水潺潺,对危险将近毫无感觉。 好在苏叶姝习武,耳力强于其他女子,听得那侍卫的一声“戒备”,立刻抓起躬身盯着水中竹篓的沈忻月的胳膊,往岸边大石处拉着就跑,着急大喊道:“月儿,躲起来!所有人,找石头躲!” 苏叶姝话将将落下,密林深处便传来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树影野草摇曳,箭矢“嗖嗖嗖”猛然袭来。 侍卫们立时在她们身边围起来一个大圈,与近前而来的黑影们打斗起来。 沈忻月赤着双足,被苏叶姝这一拉扯,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上,疼地只能倒吸气。可眼下情况容不得她再去寻她的绣花鞋,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拔剑声,身后是奴婢们“啊”“啊”“啊”中箭的凄惨喊叫。 和苏叶姝躲在一个大石后,沈忻月心中戚戚,思绪潮汐一般涌来,惊恐和埋怨立刻占满脑子。 上次刺杀这才过去多久,怎又要经历一次! 天杀的,嫁给那上官宇,小命都保不住!还论什么受不受委屈! 这些人吃错了什么药,怎不去杀那武功高强的上官宇啊,偏来杀自己! 杀她这个小女子有何用,自个死了,他翊王还可以换个王妃不是! 狗东西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害的自己三番四次命悬一线,这回要是命保住了,回头第一件事就是得回去与他和离,从此离他远远的! 她要带着奴仆们回娘亲娘家徽州去,见舅舅和舅母,还要继续置业赚钱,继而潇洒地踏遍千山万水,领略世间万象…… 她龟缩着胳膊,胡乱地想着未来,被杨侍卫一声大吼吓回神。 “王妃,苏姑娘,跟我走!”杨侍卫一句话落,手中长刀一刀便将他身前的黑影砍地血肉横飞。 刀光剑影,一剑封喉。 虽然经历过一次此类情况,但上次沈忻月只知道犯傻,从未见过有人死在她眼前,这次眼睁睁见到杨侍卫那一刀下去,她美眸瞪成了两个大圆,心中扑通扑通吓地一阵慌乱。 就这样,死、死了? 苏叶姝得了侍卫的命令,一手扯住再次失神的沈忻月,带着她朝山间一条路上狂奔。 背后刀剑互博的声音越来越远,脚上的疼痛愈发钻心刺骨,沈忻月只能盯着脚下的路,眼中除了自己又脏又渗出血的双足,就只有苏叶姝那双皮靴。 她不敢抬头看天,更不敢回头看人。 她只知晓前头是姝姝领着,后头是杨侍卫断后,此刻三人正在朝千香寺相反的方向跑,且在往上爬着山坡。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她终于筋疲力尽,身子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大喘着粗气,“我……跑不动……了……” “月儿!不跑你就得死!快起来!” 苏叶姝同样大口喘着气,她意图再次拉起沈忻月。 后方一个刺客再次跟上,杨侍卫与其死死缠斗着。 沈忻月心知那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再见苏叶姝满头大汗,一狠心,逼迫自己就着苏叶姝的力道奋力爬起身,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继续跑了几步。 她此刻只希望不要将姝姝牵扯进来,不要害她受伤,更不能害她丢掉性命。 百忙之中,又将那害她今日如此狼狈的狗东西从头至尾骂了一遍——上官宇,你就是个害人精! 一个暗卫已经跟上二人,横穿入二个女子中间,一左一右驾着二人往前飞。 “砰”“砰”两声箭矢的声音传来,沈忻月眼前一黑,暗卫倒地,苏叶姝腿部也中了箭,二人倒在了她身前。 “姝姝!”她吓地大吼大叫,抓住苏叶姝,声音都喊破了。 苏叶姝撑着力气,嘶吼道:“月儿,你跟他跑!快跑!” “可你……” “跑啊!他们目标是你!”苏叶姝扯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前推。 暗卫刷一下取掉深入腿弯部的箭,抓起她的胳膊,声音低而不带感情:“王妃,走!” 沈忻月就这样被人拽着胳膊再次狂奔。 天色骤变,乌云盖顶,林中雾气猛然升腾。 沈忻月不敢哭喊,只撑着力气,用尽全身意志忽略掉来自足部的极度疼痛,由着受伤的侍卫搀扶着逃命。 林中飞鸟惊起,空中电闪雷鸣。 秋季的暴雨毫不留情地从密林顶部倾盆而下,巨大的雨声一下便掩盖住了后方所有的喧闹。 她好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而这个梦里的所有恐怖都能被这场暴雨彻底浇灭。 可,她又天真了。 “嗖”一声再次响起,身旁的侍卫再次中箭,这次,他没停下脚步,仍旧带着她往前。 雨声响彻耳际,双脚已然麻木。 又跑了不少时间,沈忻月感受到胳膊上的力气越来越弱,她正要叫他坚持,可下一瞬,就听得人闷哼了一声,看到人失力地倒了下去,而后昏迷不醒。 不知从何处来的三个黑影再次靠近,她被三人半围在了中间。 身后是看不到尽头的陡峭斜坡,身前手握闪着寒凉刀光的刺客。 这一刻,沈忻月明白何为“走投无路”。 雨水从头顶不断线地冲刷下来,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玲珑婀娜的身姿,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她甚至看到面前蒙面的三人眼中闪出的精光,是那种,男人看到食物时的饥渴和欲|望。 三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她连连后退。没有一个人言语,可沈忻月分明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势在必得”。 原来,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比如此刻,面对饿狼,还是群狼。 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又冷又怕,脸色苍白,通身颤抖。</p> 第188章 救命恩人 沈忻月绝望委屈透顶。 上官宇,你此刻死到了哪里去? 若是今日我因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而死,黄泉路上我也不喝那碗孟婆汤,我定要买通小鬼埋伏在半道等你,替自己将这仇报了! 骗子!老骗子! 眼瞧着沉默的三人越来越近,沈忻月狠心将眼一闭,转身就朝着身后扑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身白影窜来。 她被人猛然抱住。 不等她看清来人,不等她作出反应,鼻尖呼吸着淡淡的龙脑香,二人顺着陡峭的山坡一起滚了下去。 虽是被人护着,沈忻月仍旧被摔地两眼发黑,浑身疼痛。 心中正在思寻着这使人头晕眼花的翻滚何时是个头,身子就突然腾空而起,随即是“噗通”一声,凉水盖顶,不住下沉。 不会泅水的沈忻月心中怅然道:真要完了。 最后一刻,沈忻月努力张大双眼,想看清来人,想知晓谁是自己的恩公。 —— 沈忻月再次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浑身酸痛,后背发冷。 她睁眼,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子,视野所及之处全是幽暗的石头。 这是,墓、墓里? 她吓地忘却疼痛,猛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她可见过娘亲的墓地是如何堆垒的,棺椁外头全是石头。 自己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刚坐起身,就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了起来。 “醒了?” 沈忻月揉揉眼,转头朝声音来处看过去,定睛一看,半明半暗间,能看到的是上官逸冷白的脸。 原来自己没死。 “是你?”她怔怔地问道。 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曾努力睁过眼,想看清恩人,却被凉水冲地双眼刺痛,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 “是我。没事了,别怕。” 上官逸声音虽然清冷,却有几分难以捉摸的温柔。 沈忻月看过去,便见他眼中无限柔情,她为自己捕捉到这一神色,不自觉抖了一抖。听得他话里话外都未再用翊王妃和本王的尊称,更觉奇怪。 “你还冷?” 上官逸一目不错地看着她,问话的语气缓慢耐心。 沈忻月并不想承认是因为他神色有异,只得垂眸敷衍地点点头。 见状,上官逸从她面上收回视线,往火堆里添了几个树枝,火焰顿时大了许多。 沈忻月这才打量起四周。 二人原是身处一个不大的山洞中,方才她躺着、现在坐的地方只是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头。 洞门外大雨磅礴,天色晦暗却没有黑尽,依稀还能看到远处大树的轮廓。 “阿嚏!” 沈忻月鼻尖一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连忙抬起手,捂住口鼻。 冰凉的寒意从胳膊处传来,她连忙将视线移到了自己身上。 这才发现,此刻套在自己身上的并非是自己的衣衫,而是一件宽大的男子外袍。 沈忻月心中立刻爬上一种不详的预感,她今日特意选了小袖衣裳,怎会一抬手就露出了胳膊? 她苍白着脸,掀开衣袍的领口,往内一看…… 今日她本是身着了对襟齐腰襦裙,而此刻,她的上襦和下裙不知所踪,这袍子之下只有半截刺绣衬衣,和一个小小的亵裤! “轰隆”一声,山洞外雷声震天,沈忻月的脑子也被内外的场景震翻。 她双手抱胸,瞪大双眼,愤恨地看向上官逸,眼神满满的质问。 上官逸大方地迎着她的目光,未有一分闪躲。 他看着她,解释道:“事出紧急。我救你上来后,你已浑身湿透。你不会认为贴着那身冰凉的衣裙,昏迷两个时辰,不会发热吧?” 讲完此句,他伸手取来沈忻月的衣裙,递给她,道:“你的衣物已经烤干。你放心,换衣途中我全程闭着眼,未看分毫。” 火焰的光打在上官逸严肃的面上,映出一片橘红。 沈忻月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接过衣裳,将信将疑地垂眸思考起来。 此时正值初秋,衣裳本也轻薄,腰间大带一解,闭眼解开上襦和下裙并非难事。她身上没有任何不适,未有**,他应是未加轻薄。 沈忻月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 罢了,此事也只二人知晓,上官逸救了她的命,没必要让救命恩人难堪,就此揭过便是。 她未言一语,在上官逸眼前,将自己手中的衣裙往上抬了抬,上官逸会意,起身走到洞口,背对着她站立。 沈忻月极快地脱下上官逸的外袍,穿上自己的。 慌张地穿衣期间,她觑见自己锁骨和别处还有不少上官宇留下的印子。这些个印子产生于上官宇回程那日,四日未消,无一不明晃晃地昭示着那日上官宇的疯狂。 看到自己的红和紫,想到中秋那日南园的动静和今日苏叶姝所言,沈忻月愈加愤恨,情不自禁地脱口骂了上官宇一句“狗东西!” 不远处的上官逸闻言身形一晃,听得身后没有声响,知晓她已经穿好衣裳后,他悠悠转身走向她,冲她冷哼了一声:“不知好歹。” 沈忻月见人误会,立刻抬起脸,笑着解释道:“我没骂你,真的。你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 她本就是芙蓉粉面,此刻朝人轻轻笑着,水润的眸子被火光一照,眼中水光一闪一闪,无论是娇丽的容颜、是绝色的眉眼、还是诱人的红唇,皆动人至极。 上官逸怔住一瞬间,想起方才给她换衣时见到的,欺霜赛雪的玉肌、挺立傲人的峨峰、细软的楚腰,眼里的幽深愈加浓烈,意念微动。 他正要开口说些话,却被沈忻月突然打断。 只听她问:“殿下你为何救我?” 沈忻月自认为上官逸和她没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他没有理由救她。 上官逸却轻笑一声,嘴角微勾,“我说一命还一命,你信不信?” 沈忻月听出他话中所指,不解地望向他,问:“我何时救过你?” 上官逸清冷的声音继续道:“五年前的今日,八月十八,我中箭,人晕倒在了澜溪,有两个女子在溪中游玩见到我,给我找来了一个大夫。” 沈忻月这才回想起往事。</p> 第189章 当是报恩 沈忻月自认为上官逸和她没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他没有理由救她。 上官逸却轻笑一声,嘴角微勾,“我说一命还一命,你信不信?” 沈忻月听出他话中所指,不解地望向他,问:“我何时救过你?” 上官逸清冷的声音继续道:“五年前的今日,八月十八,我中箭,人晕倒在了澜溪,有两个女子在溪中游玩见到我,给我找来了一个大夫。” 沈忻月这才回想起依稀的往事。 她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来千香寺游玩,这是她和李安心第一次来瞿山,第一次正式出都城大门,自然是又兴奋又好奇。 在寺庙的小僧人处,听得这里有处澜溪,不仅溪水清澈明净,流经之处,还有绿汪汪的一潭潭水,二人从未见过绿色的水,立即就动了去看看的心思。 可安国公夫人和李安泽却因与主持交谈无法脱身,她便与李安心悄悄出了寺庙,独自去寻。 二人沿着溪边走了一里路,潭水没见到,却见到一个人留着血,奄奄一息地躺在水边,二人吓地连连惊叫。本以为那人已死,却在二人尖叫后,男人睁开了眼睛。接下来便是沈忻月守着人,李安心跑回寺庙寻人过来。 本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真正救治人的也并非是他们二人,没成想,当初救下的人记到了今日。更未料想到,那人是身份如此尊贵的四皇子。 沈忻月心中疑窦丛生。 当初与这人单独相处等人来时,虽隔了一些距离,但她分明记得他伤势不重,二人请人来的主要原因只是他伤了腿不便行走,而男女有别二人不便搀扶他。 也不是她一人救了他,也不是她出了主力,从头到尾,她只是让更胆小的李安心回去寺庙一趟叫个人而已,等人来了之后,她还和李安心、追上来的李安泽继续去找那个水潭,并未再关注他。 如今他却夸大地说成了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且也未与她确认身份。他不怕救他的另有其人? 若是平常,这一份功劳,她断断不会冒领。 可今日情况不同,上官逸救了她。 与其相欠旁人,你来我往的债务相抵显然更佳。 如此,沈忻月便接受了他救她的理由,同时,更因他认为这样是“一命还一命”窃喜。 不相欠,便不相干。 她无心与一个男人、一个她第一眼见到就有异于常人感受的男人有所瓜葛。 思及此,沈忻月也不再作问,而是大方地带着几分庆幸道:“那我倒是运气不错了,没想到当年的付出,今日能有回馈。那我便不再谢你了,权当你报恩?” 她悄无声息地又将尊称收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她认为二人关系真的亲近了,而是,在当下这样孤男寡女的情况下,平等一些的对话显然能让人更能放松戒备。 上官逸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神色虽淡,却未出言反驳。沈忻月当他同意了她的话。 她眸光一转,继续道:“可是,你为何带我来此处,而不是别苑呢?” 她记得瞿山这处有个皇家别苑,别苑里就住着不愿回宫生活的慧妃,上官逸的母妃。这里虽只住了一位嫔妃,但一切制式均按宫中置办,御厨、御医,全数齐全。 按理他救了人,应是要先回他的地盘才是。 上官逸此时已经将先前借给沈忻月的那件外袍穿戴上身,一身玄色衣衫,将他身上的那份神秘和淡漠衬托地愈加分明。 听得沈忻月发问,他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将右手抚上左侧袖口,手指捻着袖口的兰花刺绣。 他自上而下的目光不移,再次锁定住眼前人的眉眼,她眸光清澈中略带几分妩媚,与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同。 她,最是特别,最是诱人。 他喉头微动,声音却是淡淡道:“我们在澜溪下游,已在山脚,你昏迷不醒,而雨势太大,山路湿滑,我无法背你上山。” 沈忻月面带信任地点头。心中无法反驳这番有理有据的话,权当如此了。 几句简单的话讲完,她未再发问,垂眸看向自己受伤的双脚。此刻脚上分明已经被人清洁干净,伤口上还涂了薄薄一层药膏。 沈忻月立刻了然,这里就上官逸和她二人,显然这些事是他在她昏迷期间所为。 如此隐私的地方被人看到,沈忻月本是有几分难堪。可再理智想想,她逃跑时命都顾不上,没顾上穿鞋是实在事出有因。且比起他替她换了衣衫之事,被人见到双足委实小事一桩。 如此一番心理宽慰,沈忻月暂且放下了心中羞耻。 她将双足收到裙裾下方盖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救我的时候身侧有人吗?他们知晓我们在此处吗?” 她急切地希望有人能去通风报信,她从而能早些离开这里回到千香寺,甚至回到王府去。 “你就这么急切要回去?” 上官逸未答反问,语气平平。沈忻月却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察觉出了他有几分不满意。 她的脑子里飞速思考,直觉告诉她,上官逸对她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欢喜。 于是,她思忖着道:“毕竟我在光天化日下失踪,侍卫们定是慌张失措的,此刻应是在漫山遍野找我。王爷那头若是知晓此事,恐怕也会着急,他的脾气一向急躁。” 她努力压着心中的慌乱,朝上官逸平静地说着话。 最后那句话不仅是暗暗在向上官逸提醒着她的身份,更是一点试探。她想知晓,上官逸对她到底是不是方才她猜想的那种情愫。 上官逸似乎看穿了她的小聪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忻月,嘴角噙着几丝笑,说道:“翊王妃与翊王如此夫妻恩爱,倒是羡煞旁人。” 沈忻月一目不错地看着上官逸回答。他的脸冰冷而白净,虽俊俏,却有一种让人惧怕的不适。闻得此话,沈忻月心中凉了几分。 他,似乎是不喜她提上官宇的。 沈忻月便勉强笑笑,笑容里露出几分无奈,“不过是奉旨成婚罢了。” 第190章 暴雨不停 一语话毕,寂寂无声。 山洞外雨丝如注,电闪雷鸣交替。风吹起,从洞口挤进来,带着凉,带着潮,带着似乎是希望的消息。 篝火“啪”一声,砸在了谁的心尖上。 沈忻月澄澈的眸子掀起,水盈盈又夹了几分欲言又止的愁苦望着人。 她分明地看到,那清冷的眸光中,在她话落后,有微微的星火跳起来一次,只一瞬,便又流星般,消逝在那寒潭似的黑眸里。 暴雨如注,天地如洪。 巨大的声浪中,沈忻月收了目光,垂下了眸子,静静坐在她这方冰凉的石头上。 她心中冷笑,不再言语。 就那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已经明明白白向上官逸 传达了何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信上官逸懂了,且因此得了几分喜悦。 她便给他无尽的畅想空间,去思索和寻觅她和上官宇的关系,他自己定会替自己找出蛛丝马迹,证明夫妻二人不过逢场作戏。 人,一向便是乐于见自己想见到的,听自己乐意听到的。 他不过见过她几面而已,连话都没有讲上几句,他还能喜欢她什么?呵,不过就是这副皮囊罢了。 他身上的味道与山坡上抱她滚下的那人截然不同,真正救她的恐怕另有其人。 她几次试探,都是以他救了她为基础,他没有一丝反驳,心安理得应下,便是要她误解,要她承他这个情。 他从别人手中夺下了她,更大的可能,是救她的人,是他的敌人。 他特意给她换衣裳,应该也并非是真怕她病,而是在细致地搜身。她的那把密室钥匙本是在腰间大带中好端端夹着,被上官逸换了身衣裳后便不知所踪,但他对此却未置一词。 可他既然派人来追杀她,又将她囚在这里,却没有趁机玷污她,便是不要她的命,并且,还对她另有所图。 图什么? 是要从她身上得到几分情感回馈? 还是,图别的? —— 刑庭司内,幽暗潮湿,惨叫连连。 上官懋身份特殊,大理寺和刑部无人敢审,在两仪殿前将历安帝气到当场晕厥后,他便被人直接押到了这皇宫主管的刑庭司。 上官宇已经与上官懋僵持了整三日。 凭上官懋私囤兵器的所作所为,定罪实属小事。但上官宇要得到的,是那批尚未现身的火炮的具体位置。 “二哥,最后一次,你当真不说?” 上官宇背着囚徒而战,长身玉立,一身黛蓝锦衣,由腰间玉带垂下环佩和香囊上,白脂玉闪着莹白的光。如此高雅,与着恶臭和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哈哈哈哈……”上官懋笑出几分狂妄,“无论问多少遍我都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上官懋气息萎靡,虚弱无力。 上官宇顾念着兄弟情意,到底还是未加用刑,可那上官懋本就是重欲多年,亏空发虚的身子,即使未用刑,却被用上了一种审犯人的常见方法——强迫无眠了几日,如此再熬下去,他也是受不住的。 听得回话,上官宇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这二哥是非要逼他用刑啊。 —— 暴雨不休,电闪雷鸣。 天未至黑尽,却黯淡阴沉。 都城到三十里外瞿山之路,是上官宇此生走过的最长的两条路之一。 上一次这样的路,还是六年前的漠北之战后,他在三千人形成的尸堆中翻寻生存者时,无穷无尽的路程。 “王妃在瞿山失踪”几个字就像一把火烧灼的烙铁,直辣辣地印在了他的心口上,使他瞬间窒息。 他通身湿透,目呲欲裂,胯|下的追风被他狂暴地甩着鞭绳,踏雨狂奔。他身后跟着的数十人,是全大鄢最强的高手——隐卫司的中流砥柱。 悔恨之意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第二次了!小月儿第二次被刺杀了! 他就该跟着她去! 上次有李安泽挺身相救,这一次呢? 她身边的隐卫毫无动静,应是已被人伏杀。 他不敢想“凶多吉少”几个字,小月儿一定在某处等着他! 秉着不敢泄掉的信念,上官宇带领隐卫司和王府侍卫们,从沈忻月等人澜溪出事之处开始,地毯式地往四面八方搜寻。 —— “你上次吹的曲子,可以再吹一次吗?” 山洞里,沈忻月指着他腰间玉笛,试探着问上官逸。 二人已经枯坐了一个时辰,而面前之人一副气定神闲,仿若禅定。 她想过许多逃跑的方法。比如说她饿想出去找果子吃,比如说她想出去更衣,再比如直接不管不顾冲出洞门。 无一不被她否决。 既然上官逸有办法困住她,周围定是有他的人守住的,她这样毫无缚鸡之力之人,就是逃出这个山洞,出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直到她看到他的玉笛才心思微动,有了几分希冀。 她不走,等人来便是。 上官宇一定会来寻她。 “你喜欢?” 听得沈忻月请求,上官逸缓缓从腰间取出玉笛,询问的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期待的神色,被敏感的沈忻月及时捕捉到了。 沈忻月点头:“我喜欢的。不瞒你说,先前我常去瓦肆听歌看戏。我记得有个戏叫‘养恩情’,那个贫困潦倒的母亲为了让病入膏肓的养女吃上肉,生生从腿上剐肉煮给她吃,哄她是今日遇到大善人,从今往后母子二人每日可食肉呢。可惜,最后还是没救活……你那日的曲子,与那个戏文落幕时的哀歌有些相似。” “是吗。” 清冷的声音在火堆旁幽幽响起,虽小,却能使人听清。 沈忻月看着上官逸被火光印红的侧颜,微微点头,继续说:“你的曲子是何时作的?” 上官逸轻飘飘道:“忘了。” 沈忻月探了两次,打听不出他为谁作,何时作,便也放弃。最后只随意说:“我也会吹笛子的。” 上官逸眉毛微挑,好整以暇看着她。 沈忻月得了他反应,伸出手,摊开掌心:“不信?那我吹给你听啊。我没有笛子,用用你的如何?” 她说完便冲着他嫣然一笑。 她明白自己的优势,亦清楚,此刻利用自己这点美色,还能暂时稳住人。 第191章 揪心挠肺 上官宇听见悠扬的笛声时,已是在瞿山搜寻整两个时辰后。 五百多位侍卫,十余个影卫,从瞿山南面寻至北面,除了先前双方厮杀留下的尸体,一无所获。 上官宇不是没在尸山血海中爬过滚过,不是没见过连绵的尸体,但独独在这瞿山中,每个出现的尸体都带给他揪心挠肺的疼痛。 他惧怕,下一个,就是沈忻月。 直到寻至瞿山东面,暴雨雷鸣之中,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某处飘入耳际,他慌乱不已的心,才有了一分虚无缥缈的安宁。 他一抬手,命众人停步静听。 片刻后,侍卫原地待命,他领着隐卫们朝笛声来处悄然而去。 —— “是这样吗?” 沈忻月吹了一小段曲子,便缠着上官逸教起她来。 “你方才不是说会吗?”上官逸话中隐藏不下的揶揄。 沈忻月朝他眨眨眼,狡黠一笑,微噌道:“我是会啊,只是不擅长而已。哎呀,你教教我不就是了!以后我会了,还能出去炫耀一下,别人问我师从何人,到时四殿下也面有荣光不是?” 她说着话,用上官逸的玉笛轻轻顶着他的胳膊,如此亲密的动作,在二人之间氤氲出一种暧昧不明的暖意来。 十六岁的都城第一美人近在眼前,明媚娇俏,笑容艳艳,目光潋滟,顾盼生辉,教人如何不动心。 上官逸面上神色淡淡,眼眸中的情绪却放松了许多。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从沈忻月葱白手指中接过自己的玉笛。他看了一眼,一小点沈忻月红唇留下的水光犹在,被他忽略掉。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第八次,你好好看着。” 沈忻月乖巧地点头,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嗯嗯,我一定好好看,不再看你的手啦!” 在上官逸垂眸认真吹奏的瞬间,沈忻月迅速撇了一眼洞口,而后立刻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看着白玉笛。 只有她自个知道,在与上官逸云淡风轻地学他的曲子,看起来俨然已经沉浸在学习乐谱不可自拔中时,她内心究竟有多急切,多想奔出这个除了一堆火便只是黑黝黝又潮闷的山洞去。 她本是演技拙劣之人,好在她眸光澄澈,有极强的欺骗性,即使是撒谎,也透着几分无辜。她只要认真地看着对方,“口是心非”这种话,怎么也安不到她的头上来。 ——这还是当初在东真时,那在花楼里看惯曲意逢迎的晚娘给她的评价。 既是优势,如今走投无路的沈忻月便不得不用上了。 上官逸不像帕骐,随便哄哄他就服服帖帖,他是猜不透看不清的一条毒蛇,为今之计,断断没有不要命地愚蠢地伸脚任他咬死的道理,能拖延一时,便拖延一时。 那曲子,她若是认真,一遍便可以学会,她特意学地差,还撒娇卖萌地让他教,因她看出,他也对她的请求乐此不疲。 —— “轰——”一声,天边响雷再次鸣动,沈忻月双手托腮静静听着上官逸演奏,被这动静吓地双肩一抖。 她直起腰,再次看向洞口。 她本是心中哀怨,上官宇那狗东西怎还不来,再这样下去,别说这曲子学会了,今夜就在这处与这上官逸颠鸾倒凤都是有可能的。 瞧上官逸这副闲适的模样,哪有被困住的觉悟,倒像是约人来此处听曲谈心的。 可就在抬眸的瞬间,一身黛蓝的上官宇出现在了洞口。 沈忻月的心脏突地极速跳动,生生压住“云璟”脱口而出的冲动。她怕她所见到的仅仅是自己的幻觉,便抬手急切地揉了揉眼。 而后定睛一看,不是幻觉!他还在! “小月儿!”上官宇一声惊呼,打断了婉转动听的笛声。 上官逸眼中的光黯淡下来。 沈忻月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却在她欲拔腿就跑的瞬间忍了下来,光着脚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处。 她看着上官宇急切地一步步走近她,通身湿透,满眼焦急。她忍了几个时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般地不住往外涌出。 明明是想扑到那高大的身躯上,埋入那熟悉的怀抱的,苏叶姝的那些话又在耳畔响了起来,南园暧昧动静的回忆又钻了出来,她朦胧着眼,就这样漠然地看着走近的人。 来了又如何?最终不都是要分开的么。 言而无信的狗东西! 上官宇走近她时,见到的便是满眼委屈,愤恨至极,陌生地看着他的沈忻月。 顿时,他心间里,那寻到她的汹涌喜悦,立刻被悔恨再次占据。小月儿定是又受到惊吓了。 他迫不及待将人搂入湿漉漉的怀中,哑声道:“我来了。小月儿,没事了。” 沈忻月推他,语气不善,毫不客气道:“你放开!” 上官宇一怔,心中一空,讷讷地放开人,俯身看着她。 沈忻月垂眸没理他。 上官宇讪讪一笑,“忘了,浑身都是湿的。” 沈忻月不言语,他是还淌着水,那靴子下正汩汩流着。可她不要他抱,才不是嫌弃他湿。 上官宇无措地看着沈忻月,想了想,试着伸手去牵她的。 可刚触碰到沈忻月冰凉的指尖,就被她一甩给甩掉了。 他正要问她今日是怎的了,上官逸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五弟,别来无恙。” 上官宇这才转身看向山洞中的另一人,神色严肃,眼中略有惊诧,“四哥?” 上官宇一句话将沈忻月从愤恨的情绪中扯了出来,那些先前混沌的想法突然有些清晰,她心中突地一跳—— 上官逸这局,莫非,是要上官宇? 她连忙抓紧上官宇的手,打断道:“王爷,是四殿下救了我。我饿了,先回去。改日再谢四殿下。” 这一刻,她只希望上官宇能听懂她的意思,跟她速速离去。 她扯着上官宇就走,可上官逸却侧走一步,拦在二人身前,轻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就躲会雨啊。” 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再次袭来,沈忻月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不顾上官宇身上湿哒哒的衣裳,往他身子上靠了过去。 第192章 翻天变化 火堆燃着,山洞不知何处的缝隙中,滴漏下的水滴滴答滴答响着,本就不大的山洞此刻因上官宇的到来更显局促。 沈忻月紧紧抓着上官宇的左手。他没来时她盼他来,他来了,她才回神察觉前所未有的危险近在咫尺。 沈忻月的手就在他手心,指尖冰凉,小手颤抖。上官宇撇她一眼,一边嘴角勾起,仿佛在讽刺她,方才还不让他牵,现在倒是知晓紧紧抓着了。 他大拇指和食指用力,轻轻推开沈忻月紧握他的手掌,在沈忻月正以为他要挣脱时,他五只手指分开,从沈忻月手心滑入细嫩的柔荑,让她与他,十指紧扣住。 尽管他通身湿透,沈忻月却清晰地感觉到,贴着的上官宇的手臂处,散发着丝丝热意,同时散出的,还有她无比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吸入鼻腔这一刻,沈忻月心中虽是恐惧,却也心安了许多。 虽然她还在生他的气,可现在,对面的上官逸显然才是最危险的。 上官逸那句话落,上官宇便定在原地。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上官逸,而后温声对着沈忻月:“既然四哥挽留,不如我们等等?” 等等?等他杀你? 沈忻月紧紧抿着唇,满眼拒绝。 可上官宇不为所动,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右手,将她散乱的鬓发撩到她的耳后。见她小巧的耳垂有些泛红,上官宇拇指与食指轻轻捻了捻,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雨小些后,我们再回,嗯?” 上官逸轻轻一笑,在先前他坐着的那方石头上坐下,往火堆中随意扔进一个木棍,毫无情绪地说道:“五弟,通身湿透的感受不好受?你不如脱下衣衫烤烤,翊王妃的衣裙便是在这处烤干的。” 一句话如雷劈来,沈忻月目瞪口呆,小脸瞬间血色褪尽。 二人分明什么也没有做,上官逸却故意如此言语,还特意提到了裙裾来误导上官宇。偏他那句话是事实,若是反驳更是会使人误会。 沈忻月心中像吃了一大碗黄连,从喉舌苦到肠胃。 上官逸,这个卑鄙小人! 她忐忑又心虚地抬头看向上官宇,上官宇紧闭双眼,薄唇紧唇。火光中,上官宇面颊紧绷,脖颈旁那根经脉高高鼓起,沈忻月能见到它“突突”地激烈跳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炸开似的。 静到窒息的空气中,沈忻月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觉得震耳欲聋。她不敢再看,垂下眼眸,脑中一片空白,很想开口解释,双唇却不受控制,怎么也张不开。 空气静谧,窒息蔓延在四周。 在外人见不到的广袖中,上官宇拽紧拳头,青筋暴起,半响后,转头看向沈忻月,压低的声音异常平静:“被欺负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深潭黑眸中,无波无风无雨,又似乎下一刻就会有风暴之怒席卷大地。 沈忻月与他对视,开不了口,只轻轻摇头。 她见到上官宇明显暗暗松散了一口气,黑眸亮了一些,温柔地看着她,眼神十分怜惜。他没有继续问话,粗粝的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又捏她透红的耳垂,声音很低:“我在,都过去了。信我。” 沈忻月想,他应该是信了她了。 她凝着他,微微点头,想再次催促他快离开,可上官宇在她脸上的手突然往她肩上点了点,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就觉得自己又困又累,头脑昏沉,视线定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有些熟悉味道的上官宇怀中。 —— 沈忻月再次醒来时,躺在一间没见过的屋子中。 巧蓉在床畔轻声问她:“主子,你醒了?我给你倒杯水?” 沈忻月迷迷糊糊地点头,由着她将自己扶坐起来。室内简陋,家具仅仅一榻一柜一桌,除外便什么也没有。她抬目往外一瞧,天光不明,还在夜里。 巧蓉轻声走来,将茶水递到沈忻月唇边,“慢一点喝。” “我们在哪里?我睡了多久?王爷呢?”沈忻月饮了一口水,急切地问道。 她的回忆还在那黑黝黝的山洞中,只记得被上官宇轻轻点了点肩膀,人就倒了,想来应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巧蓉回道:“你睡了一天一夜,现下乃是八月十九卯时。我们在都城之郊西三十里,是王爷安排奴婢与你先行来的。殿下出去了,说天亮前会回来。” 沈忻月抓住了重点,急急问道:“我们为何在这而不回王府?可是出了什么事?姝姝呢?巧锦他们呢?” 巧蓉安抚道:“主子,别急,他们都没事,留在了千香寺,只是如今出行人多不便,便没带着。我给你端碗粥来,你边吃我边与你说。” “好。” 巧蓉一番解释,沈忻月才明了就在这短短一日之中,大鄢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八月十八日,也就是她在瞿山遇害之日夜里,历安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突发疾病,不省人事。 太医们诊治后,得出的结论为:陛下长久疲累多思,加上受到近日二皇子之事重大刺激,造成急火攻心,一时身体难支,至于何时醒转暂未可知,恐是凶多吉少。 而翊王上官宇当日趁机出城,利用手中军权调动禁军,于都城外携十万大军压境,意图谋反。 第193章 预感成真 沈忻月抓住了重点,急急问道:“我们为何在这而不回王府?可是出了什么事?姝姝呢?巧锦他们呢?” 巧蓉安抚道:“主子,别急,他们都没事,我们在千香寺分别,只是如今出行人多不便,便没全带着。我给你端碗粥来,你边吃我边与你说。” “好。” 沈忻月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独独一碗素粥,心下一凉。 别说进了王府,就是当年在沈府也没有这样纯吃过粥。自从沈忻月有了余钱,在吃上从不亏待自己。以往喝粥至少也有四碟小菜相佐,酸甜的腌菜,流心的咸蛋,脆嫩爽口的海蜇子,滑嫩的黑鱼子,酥脆的小鱼虾……哪一样都是精心准备。 而今日如此简单…… 她再四周打量了一圈住所,心下了然几分——这番情境,他们十有八九是在逃难。 只不知这逃难不是因为被那上官逸追杀,而是因为更大的事情。 她一边缓缓喝着粥,一边催促巧蓉将近日事情细细道来。 原来,在沈忻月昏睡过去的这短短一日之中,大鄢皇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八月十八日,也就是她在瞿山遇刺之日夜里,历安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突发疾病,不省人事。 太医们诊治后,得出的结论为:陛下长久疲累多思,加上受到近日二皇子之事重大刺激,造成急火攻心,身体难支,至于何时醒转暂未可知,但恐是凶多吉少。 而翊王上官宇当日趁机出城,利用手中军权调动禁军,于都城外携十万大军压境,意图谋反。 幸而领军中护军赵衔幡然醒悟,迷途知返,未听得翊王指挥,且及时悬崖勒马,命禁军死守皇城,保护皇宫和其余皇子安危。 而二皇子这头,本是被历安帝收入了刑庭司关押,也因翊王与其联合谋反,被翊王秘密释放,如今下落不明。 听得巧蓉口中的惊世骇俗之事,沈忻月目瞪口呆之余,竟是直直被气笑了。 “那兵权本就是陛下亲自交与王爷的,现在赵衔领军反了不说,这谋反的帽子还戴在了王爷头上?他若是真反,还需要先去收拾二皇子?为何不在中秋那日就反?”沈忻月气愤道。 巧蓉附和道可不是嘛。 沈忻月又问:“现下皇城内何人主事?可是四皇子?” 巧蓉点头,“主子你如何知晓?” 沈忻月道:“前日便是他困住了我,刺客应也是他所派。他以我为诱饵,将王爷从城内骗到了瞿山,这才有借口让他背负了这谋反的冤屈。他……可有受伤?” 巧蓉怕沈忻月担忧,有些欲言又止,沈忻月不客气道:“有话直说。” 巧蓉这才道:“前日夜里殿下抱你回来的时候面部是有不少血迹的,可具体哪处受伤奴婢不清楚,也不敢问。他只是替你清洗干净,而后便换了衣衫出门,说无论如何今日天亮前定会回来,你若是醒来,乖乖在此处等他,不可出门。” 沈忻月埋头看了眼身上干净的寝衣,闻了闻身上的香味,了然自己已经在昏迷中被人清洗了一番。 她腹诽道又被狗东西占了便宜,压着心中牵挂上官宇伤势的那份不安,嘴里故意哼了一声:“若不是他被人设计,我也不会差点连命都没了。本就是要在千香寺躲开他,想着与他今后井水河水有别。现在好了,或许还得跟他浪迹天涯。” 巧蓉看沈忻月愤愤然,思忖着道:“主子,你是在生他中秋那日的气吗?奴婢特意打听过,杨侍卫说,中秋那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好好保护好你,而且王爷一早出门就没有回府。王爷对主子你一向看重,奴婢总觉得南园那事有些蹊跷。” 沈忻月思考一瞬,然后道:“待他回来我问问。” 又问:“我的匣子带着了吗?” 巧蓉点头,并将她的匣子取了过来,认真道:“奴婢回千香寺第一件事便是去取这个匣子。那日你逃了之后那些刺客便去追你了,我们剩下的人由几位侍卫护着回了千香寺。奴婢只盼着主子平安无事,一心等着与主子汇合,提前收拾好了衣物和匣子,半夜余虎来通知奴婢的时候,便直接出发了。” 沈忻月点头,“还是你细心。” 她打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深深吐出一口气。 自从八月初三上官宇出发南下后,沈忻月心中隐隐萦绕着不安。尤其经历此次上官懋欲反未成之事,她没来由的觉得这都城许会真的乱下去。于是,除了上官宇密室的金钱没挪动,她在去千香寺之前,便命人将包括卖瓦肆得的所有钱财全存了通宝钱庄。通宝钱庄为大鄢最大的钱庄,大鄢十八州的分铺皆可凭兑票支取。 这匣子里就有通宝钱庄的通兑凭证,和她名下的各个房契地契,相当于装着她的全部身家。此外,最重要的,里头还有几件玉佩等她外祖母和母亲的遗物,对她而言是万万不可丢失之物。 先前她的打算是在千香寺住上一阵,待上官宇将上官懋的事情处理完,她便寻机会与他和离,而后去徽州生活,故而出门前便带了全部值钱家当。 断未料到,她那不详的预感竟一语成谶,都城不仅乱了,她还无家可归。 沈忻月盖了匣盖,让巧蓉好好放好,感叹道:“上回舅舅说外祖母的身份有些眉目,可还没机会细查,如今这一闹,还不知何时可以正大光明离开这里。” 巧蓉宽慰道:“殿下能力卓绝,咱们定会很快脱离困境的,主子莫急。” —— 一轮还显圆的月亮挂西边,清冷干净。夜风吹拂,桂香袭来,阵阵香气扑鼻。 他们如今居住的这个地方,便是先前秦和李惜儿躲的小院子,住此处的除了沈忻月和巧蓉,便只上官宇和余虎。 上官宇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散着如墨的发丝,慵懒地坐在檐下,抬着小脸,百无聊赖地看天上的月亮和繁星的沈忻月。 他的视力一向比常人更好,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下,他仍旧将如画的美人看地十分清晰。 第194章 爱她如初 上官宇出神地看着那光艳的面容,通身的厉色和肃杀之气渐消,眼间不禁流露出一种柔情。 可正待走近,又见她眉目凄伤,眸色中带着数不尽的哀怨。上官宇心间一窒,剑眉复又皱起。 中秋后一日起,因父皇传召他入了宫,一去就忙于审讯上官懋,本应陪她来寺里为她娘亲做法事的,也不得不放弃。而今又遇刺杀,他为着查事,将她单独留于这方小院。 二人已经许久未有温存浅语。 他手中缰绳和长剑朝余虎一扔,大步迈过去,步伐不比往常从容,含着寒意的身躯苍山一般覆盖下去,将沈忻月紧紧抱入怀里。 他温声道:“在等我?” 沈忻月听他在耳边浅浅叹息一声,似是受惊之人松了一口气。 未及回应,就被他搂地似要嵌入骨血,她轻轻推着他的腰腹,使他远离,淡淡地一语双关道:“王爷,放开我,你身子脏。” “小月儿,你……”上官宇喉咙滚了几滚,他是披风着露回来,满面风尘,一身血腥,她若不喜,他定会果断放手。可她方才叫他什么?叫他“王爷”。 她为何不唤他云璟了? 上官宇不敢深想,应言去净房,囫囵地将自己清洁一番,身上披着未干的水滴,回了内室。 沈忻月安静地坐在榻边,灯火的光晕落在面上,等他的模样如此美好,恬静又柔美。 “小月儿……” 他急切地捧着她的脸,像要去确认什么一样,低头凑近她柔软的唇舌,衔入口中,压住凌乱的心绪,不急不慌地吮吻。 他头脑阵阵发紧,生怕什么东西变了味道,他压着慌乱,一味贪婪又讨好,摄取口中的甜蜜。 沈忻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搅地懵怔,待口中呼吸被人夺去,气息变地急促,覆她腰背上的手掌炙热灼烫,方才回神。 她偏头躲避:“王爷!” 又一声王爷侵入耳中,上官宇心绪更乱。 他拢紧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伸入她的发间,不让她有片刻躲闪,哑着嗓子恳求道:“乖……我想要。” 二人鼻尖相抵,气息交缠,似往常那般耳鬓厮磨,情人低语,亲密无间,可上官宇清晰地感觉到,沈忻月对他存着抗拒。 男女之于情|事,有些截然不同的感觉。女人是因爱而行,她若存着爱慕,则会心甘情愿奉献自己。 所以,他急切地想要得到她,验证她的心意,将这份患得患失的心绪抚平。 可沈忻月知晓,男人之于情|事,许是由本能驱使。即使没有爱意,在欲求之下,也可将女人收入囊中,以满足他的征服之欲。否则他怎么可能去花楼那样的地方,糟践二人的关系。 沈忻月一下慌乱起来,不断往后躲。这一神色落入上官宇眼中,他心中失落更甚,下意识将她搂地更紧。 他心中似乎破了一个洞,秋夜凉风肆虐,从外呼呼吹进,将他的心房吹透,水凝成冰,凝冰至寒。 沈忻月娇小软糯,那点挣扎在他怀中不过是小打小闹,紧箍她的手臂似是铜墙铁壁,她逃不开又躲不了,心中的委屈瞬间燃爆,难能自抑地涌出泪来。 她本是忍着心酸,欲是等他与她说现下局势,而后平心静气地问他那两件事,哪知他沐浴而来,立刻就要与她敦伦。 她自是不知此刻上官宇心中的恐慌,只觉他满脑子混账事,想及此,愈加愤然交加。 她扬声自嘲道:“山洞中昏迷之时,我被上官逸脱了衣裳,你不嫌弃么?” 听得此问,上官宇置于膝上的五指拽紧,不觉忆起当时场景。 山洞中,他本生擒住上官逸,抱住沈忻月欲 走,却听得上官逸在身后清冷一笑。 “没想到翊王妃不仅容色绝伦,这衣衫下的身姿也堪比独一无二啊。如玉尤物,娇挺细滑,腹间那个红痣,最是诱人……” 那时他本是提前闭了气息,将上官逸置于空中的毒味挡于体外,却因这句话被刺激到脉息紊乱,怒火攻心,气开了鼻息,闻得毒后脱力而跪。 上官逸逃遁前讽刺他,他堂堂翊王,杀伐果断,冷心冷面,谁人能轻易三言两语就能挑起惯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火?果然只有这翊王妃。为了个女人,调动隐卫中坚,将自己陷入着危险境地,这股子窝囊,注定他成不了大事。 是,她就是他的逆鳞,是他的软肋,他认。 他摇头,对沈忻月悔道:“是我没保护好你。” 对方本就是因他而来,他只恨自己大意,将沈忻月置于险地,又怎会因此迁怒沈忻月? 沈忻月未料想他会如此回答。 在东真之时,她假意委身帕骐,他就是看了她雪脯上痕迹一眼,上官宇都目呲欲裂。而今,他已知晓她在上官逸面前衣不蔽体,却能如此平静。 为何?他不在乎她是否干净了? 她咽了咽喉中苦涩,问道:“若是我当时失身于他,你还会要我么?” 上官宇毫不犹豫:“要。” 在东真时沈忻月曾说,二人并非非彼此不可,若她失身于他人,她会离开他,不会让他难堪。那时他浑然不知,他若是没有她,人生会将如何。 直到那日,得知她失踪。 他少时戎马倥偬,遍体鳞伤,历经死境,均不曾有此痛极失措的时刻。他茫然体会到,与她许会天人永隔,那悲痛,钻心刺骨,五脏俱裂。那一刻,他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只要她活着,她在他身边,他便永远爱她如初。 可使他倍感意外,沈忻月听得他的回答不是满意朝他笑,而是站起身,离他几步远,满目讽刺:“翊王殿下果真不同凡响,什么人都可接受。” “沈忻月!你又……” 上官宇起身怒吼,无论她如何,他都不介意,之于她,为何还错了? 她可太有本事了,又来煽动他的火。 话吼出一半,上官宇突地想起八月十六,他进宫前,她亦是如此,待他十分冷淡,说她去望江楼就是见那李安泽,且说他骗她。 他直觉不对。 第195章 何等绝情 这么多年,上官宇浸透在云谲波诡的朝堂中,所遇见的谋算和机巧不断,他自认凡遇异常之事,他都能觑出几分缘由。 倒是今日,看不清这小女子意欲何为了。 不过,在他面前,这沈忻月一向直白,他不妨直问。他闭眼敛去神色,深吐怒气,往沈忻月身前靠,哑着嗓子,试探着道:“先前为何说我骗你?” 沈忻月抬眸看他,他倒是问的直接。 她本就不喜将事堆在心中,今日打定主意与他论出是非,将他那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假面撕碎掉,而后一刀两断,各走天涯。既然他如此,她何必扭捏。 她迎着上官宇的目光,躲过他伸开牵她的手,不答反问:“中秋戌时,你在何处?” 上官宇略一蹙眉,脱口道:“南城门三楼。” 沈忻月一讶。 今日巧蓉转述那杨侍卫的话,本就犹如一刀撇开那万里长堤,露出了一丝缝隙。现在听得他果断回复,那丝缝隙裂开地更大。 实际上,她本也不信上官宇会在关键时刻只顾享乐,心中有怀疑。可这几日郁郁寡欢,到头来只是源于自己平白多想,她又有些不甘心——那样岂不是证明自己愚蠢。 她皱眉,忐忑问:“你没骗我?” 上官宇满头雾水,“有何可骗?那日我白日出城布军,未及入夜便在城楼盯着城内,直至子时去上官懋府中,丑时去皇宫拿人,忙完便回府了。” 沈忻月心中那裂缝又大了一分,正在垮塌边缘摇摇欲坠,又听得上官宇发问:“你为何如此问?你那日到底为何没听我的话留于府中,冒险去望江楼?作甚?对酌赏月,听曲放灯,和谁?” 沈忻月抿唇不语。 她不知要不要告知上官宇,那日望江楼遇到的是上官逸。方才她才说上官逸脱了她衣裳,再给他讲那日与他品酒听乐之事,他会不会怀疑二人先前有私? 上官宇见她走神,扯过她的手,将人拉至他身前,“小月儿,说话。” “我、我那日在南园听得一些动静,我以为是你……”沈忻月吞吐道。 “动静?”上官宇不解。 她想起那些娇呼,红了脸颊,“就是两个人那、那样……” “哪样?”上官宇刨根问底。 沈忻月红着脸瞪他一眼,这种话还怎么说?她又不像他,淫|词艳语脱口就来。 见她面红耳赤,又吞吞吐吐,上官宇略微思考便明白了缘由。他眼底一瞬杀息涌出,在看沈忻月的时候却又平静无波。 他捏她的耳垂,低笑一声,语气揶揄:“哦,原来如此。王妃善妒,不喜本王宠幸侧妃,以为南园的动静是本王与那侧妃所为,所以被气跑了?” 沈忻月被他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惊住,那可是他的侧妃啊,是他的女人,难道不介意么?怎就如此冷静? “若那人不是你,那她岂不是与他人……”她不禁低声道,又像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犹豫道:“或许没有男人,她在演戏?” “嗯?”上官宇皱眉。 沈忻月本能要想抓他的袖子,可一看,上官宇赤着上身,她面颊一烫,转而抓住上官宇的手,眼神有些讨好的意味,“那日我去望江楼后遇到了上官逸。” 上官宇被她细手一握手腕,微微震缩了一下,这小狐狸现在知道来求饶了。 沈忻月一示好,他便不由自主拿乔,他抬起下巴故意道:“呵,恐怕不是什么别人计策,是某人与人有约?还对酌赏月,听曲放灯。” 沈忻月一看他这样,便意识到,对上官逸中秋就盯上了她的事,上官宇不以为然。反而是自己,蠢笨地上了别人的当,脑子一热冲出了王府去。 哎,丢人。 这第一件事,是她误会。 可还有一件呢?这狗东西去花楼的事还没算账呢!他现下这模样,是妄图她放过他,给他示好?休想! 她果断撤掉自己的手,转身往窗户走去,语气极尽讽刺:“河边听曲有个什么劲,哪比得上王爷,‘春花楼’内莺歌燕舞环绕,左拥右抱欢畅?” 上官宇脑中嗡地一声。 春花楼?她这是知晓自己去过?以为自己去花楼寻花问柳了? 他本想脱口解释不是她想的那样,可再见沈忻月那冷漠的背影、倔强的后脑勺,突地换了心思。 且不说这事越描越黑,就她不信任他这个心思,他就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先前还夸他是大鄢百姓和疆土都护得住的翊王,万万人赖以安居乐业的翊王,夸他品行端正,还说他是她的高山景行。 呵,今日,她竟然缘由都不问,也不知从哪听得的言语,便径直收回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何等绝情! 上官宇气急,今日得好好教训下这个小妻子。 他走到她身后,手勾住她垂下的一缕发丝,缠在手中把玩,光洁的胸脯抵住她的后背,语气缓慢而得意:“我是去了,不过,就一次。” 沈忻月一怔,狗东西承认的倒是挺快。 就一次?话说万事开头难,有第一次,往后再去岂不是轻车熟路?况且,谁知道他说的就一次是真是假! 她一股气哽在喉头,不愿再跟他多费口舌,意识到他的胸脯正贴着她的背,而她只穿了寝衣,满背都是灼烫,她连忙往前又去了一步,拉开二人距离。 上官宇却得寸进尺,往前进了一步,继续贴着她。 沈忻月本就立于窗边,方才那一步,她的脚尖已然贴在了窗下墙根,现在是进无可进。 她决意转身便走,可上官宇眼疾手快,突然抬起两只结实的手臂,一左一右拦在她腰间,手撑在窗台上,两只手肘一紧,将她围困在了他的怀中。 沈忻月脑中一瞬空白,他这样的动作实在太暧|昧。 这还没完,上官宇就势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嘴唇贴上她的耳垂,轻咬了一口,惹地她身子一瞬间颤栗起来,酥|麻的感受从尾椎骨蔓延起。 趁她被激地怔住时,上官宇往她耳窝里呼气道:“我去的那次,在里头呆了两刻钟。” 第196章 心甘情愿 沈忻月伸手推他桎梏住她的铁臂,脱口回道:“谁管你去呆了多久,你放开,别挨着我!” 上官宇哪能放过她。 “两刻钟,是等周恒汇报那火炮之事。你当我是荤素不忌那种人,嗯?” 他说着话,手肘一收,身子往前一抵,沈忻月就被紧压在了窗户上,腰固定在他的手臂中,再也动弹不得。 她吓地惊呼一声。 意识到人在窗前,这样的声音泄露出去着实使人难堪,她连忙去了支摘窗的撑勾,窗户便啪一声被她关上。 可将将关上她就意识到,她又中计了!这狗东西的目的分明就是要她将门窗关紧。 听得他解释那句,沈忻月心中的气本已消了大半,可被他这一设计,那股子气又冒了出来。 她拍着上官宇的手臂,侧头往后看他,蹙眉道:“疼!” 这一声落入上官宇耳中,一半气恼一半娇噌,不禁再次暗道真是个小狐狸精,勾地他心神荡漾,发起脾气来最是叫他欢喜。 他忍俊不禁,又想故意挑起沈忻月的气,道:“方才的话你装作听不懂,今日别想糊弄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你。又过了五日了,啧……” 他的呼吸滚烫,直往沈忻月的耳窝和面颊上窜,使她耳根与脖颈全数红透。 她哪能不知道他说去花楼只呆了两刻钟的意思。每次他一折腾,没一个时辰断然不愿罢休。他那意思,便是去了,却在里头什么也没做。 她不愿现在就投降,挣扎道:“你三番四次骗我,我不要信你!” 上官宇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将她的细发拢入耳后,再次吻她的耳垂,含糊道:“我何时骗你了?你倒是说说看。” 沈忻月躲他的唇,忍着痒意,气愤道:“你那日分明答应过我,李安泽的事已然过去,可你却讽刺我去望江楼是去见他。你不信我,而且言而无信,我以后再也不信你了。果然,男人在床榻上的话都不可信!都是糊弄人的!” 上官宇不回复,只管吻着沈忻月的耳廓。沈忻月伸手推肩头上毛茸茸的头,他的嘴就从耳朵退下,继而去吻她的面颊,脖颈和肩头。吻地沈忻月没了脾气,渐渐娇软,浅浅喘|息。 他这才将人掰过身,吻上她柔软的红唇,与她纠|缠。他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手没入丝缎般滑顺的青丝之间,将这一记长吻压深。 直到沈忻月意乱情迷,他低声说:“那只是玩笑而已。我要怎么做,小月儿才能信赖我?既然榻上的话你不信,今日我便在此处……与你细细道来。” “不要。”沈忻月撑开眼皮,迷蒙着眼拒绝道。 他的细说,总是出现在那样的时刻,她不要总在那时听他倾述衷肠,而后再忘地一干二净。也不要在这处。 许是看穿沈忻月的顾虑,上官宇从她唇上离开,深深看她,一字一句,认真清晰:“我上官宇这辈子,乃至生生世世,只要沈忻月一人为妻,永不背叛,永不负你,永不言悔。愿以命护你周全,爱你如初。” 字字千金的话,一句句砸下来,往沈忻月心中的那个长堤上猛然落去,裂痕愈来愈大,将她的心防彻底砸开。 她没能压住喉中的泣息,泪水终究决堤而出。 她手指捂住上官宇湿润的唇,看了上官宇左臂上的纱布一眼,颤抖着嗓子怒道:“谁要要你的命了,我不答应,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要与我长长久久。你要是死了,我会追到阴曹地府去骂你。” 娇软的语气中,她的话无甚威力,也足够轻描淡写,“追到阴曹地府”简单几字而已,却在上官宇心里搅地撼天动地,风雨潇潇。 不就是君生妾生,君死妾随么? 无奈翊王爷近日愈发擅长喜怒不形于色,更喜欢在沈忻月眼前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就喜欢她软绵绵地威胁他、毫无保留地追随他。 他戎马多年,护这江山、护这百姓,从儿时便已成习惯,可自从沈忻月进了王府,便全然不似旁人——不将他当主子,也不将当神祇,不仅不需他护她,还日日对他耳提面命。 头一回得人唠唠叨叨地教育吃喝,哄着喝药,亦是头一回得人丝毫不需回馈的关怀维护,个中别有一番滋味,品啧再三,只觉得至死难忘,珍贵无比。 他每每刻意不予她回应,是渴望她说的更多。她嘴里每一句让他活着的话,他都欢喜。 他这副冷情模样落在沈忻月眼中,不过就是听她一顿威胁,愣了一瞬间而已。她暗道: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沈忻月刚收回手,就听得上官宇黯然道:“可我现在是朝廷要犯,无权无势,无财无物,你跟着我,没有荣华富贵,前途未卜,恐怕还会风餐露宿,甚至丢了……” 沈忻月一把按住他的嘴,“我愿意。我有钱,我养你。” 上官宇眼底挂上笑意,果然,卖惨总是能赢得沈忻月的加倍怜惜。 沈忻月心中风雨不宁。 他那些话比蜜还甜,齁地她心甘情愿沉溺;又比他的长剑更利,利得能斩断捆缚住她心防的所有枷锁,让她毫无保留地信赖依靠他,让她自发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眼前的男人。 她松开手,并未收回,而是搂上他的肩颈,丹唇主动往那薄唇上吻去。 上官宇搂紧她的细腰,任她索取。沈忻月变守为攻,有些生涩地将他的唇吮着,松了牙关,神智被本意支配,渐渐地,像蔓藤一般,娇软的身子攀上了笔直的树干。 直到一只柔荑乱入,上官宇彻底没了理智,蛮横地将彼此的衣衫褪却,再次成了那位攻城略地的将领。 紧急关头,沈忻月突地想起落在王府枕头下的盒子,她推止住他,犹豫地提醒道:“不可怀孕。” 上官宇一挑眉,不耐烦地啧了声,捏住沈忻月的细腰,将人往身前一提。 急切地哑声呵斥道:“我自有办法。还不快些!” 月亮被云潮淹没,云浪翻滚,云卷云舒,满天星辰四处散下,铺开一整个斗转星移、晴朗无垠的天幕。 一个半时辰后,漫天星辰洒落在地,地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光亮,云消雾去。室内一片狼藉。 第197章 秘密计划 云层盖住明月,将它的光亮席卷一空,云卷起,云舒去。 朗朗夜空,皎洁月色。 沈忻月目中迷离,头窝在上官宇的肩颈上,浅浅不停喘呼。 她的手指触到上官宇的疤,耷拉着眼皮,趁没有睡过去,哑着嗓子发问:“云璟,今日你去了哪里?往后,有何计划?还有……” 她看得出,他虽处于当下境地,却是十分沉稳,应是有着不少把握。 上官宇轻嗤,气息不稳地打断她:“将将才求饶,现在竟还有力气问这么多话。看来是我又上了你的当,就不该怜惜你。” 沈忻月没甚力气,听得浑话,连掐他都似在挠痒痒一般。 她忽略那狗嘴里的揶揄,闭眼懒洋洋继续道:“以前没问,我现在想知道,胳膊上这次落的伤,你腹上两个很大的疤,腿上一个,背上三个,都是何时落下的?还有那些鞭痕……” 上官宇轻拍她的背安抚,将她从桌边抱至床榻。随着二人一躺,简陋的床榻一压就“咯吱”地响了一声。沈忻月被那声吓地睁眼一颤,心里庆幸方才未在这处。 她面上红晕未退,又忐忑地四处瞧着床榻,上官宇见她如此,故意重重一翻身,“咯吱”声再起,他满意地看着沈忻月双目圆睁,挑眉问:“想知道?” 沈忻月这才收了心神,头枕在他臂弯中,闭眼嗯了一声。 上官宇手往喜爱处覆盖,趁机讨要好处:“云璟哥哥的气还没有彻底消下去,要想知道,得看小月儿如何知情识趣。” 沈忻月被掐到闷闷地“嗯”了一声,撑起睁皮看他,手推拒他,轻飘飘回道:“不说也罢。我要睡了,你自己看着办。” 她意在不予配合,任他一人意兴阑珊,而后自然会兴致散尽,可上官宇不按常理出牌,突地一下便来了精神。 “这可是你说的!” 沈忻月顿时慌张起来,连忙捉住他像泥鳅一般要滑溜下去的头,急急求饶道:“云璟哥哥!别……” 待上官宇停住,她主动往他脸上吻了吻,而后整个人往他怀里钻,躲避他的嘴,道:“你不要胡闹,过会伤口真的裂开,可如何是好。” 赤着的二人一紧贴,沈忻月就察觉到上官宇又绷直了身子,她连忙装作若无其事,退出他的怀抱,手指轻轻戳他纱布缠绕住的左手臂,特意提醒。 今日他沐浴回来她第一眼便见着了,她心乱如麻,本要问他,可又哽着那股子怨气,刻意不去看,不去关注。直到他在窗边抱起她,她担忧地问他伤势,他无所谓地道小伤,不影响,她才安了点心。可全程他都用着右臂托她搂她,可见这伤口是有些要紧的。 被沈忻月手指这一戳,曾滚过刀山火海都不见的皱眉头的翊王,“嘶”地抽了口气,话语煞有介事:“你这一碰,好似真的裂开了。不安抚一下么?” 沈忻月因紧张那伤口而上当,坐直起酸痛的身子,伸手便要去拆那纱布查看。 可手臂一伸出,便瞥见了自己肩头处的片片红痕。凉风轻拂上未有片缕的前心后背,上官宇还目光炯炯落在他手上轻撩的那处,她耳根瞬间烫红,啊一声惊呼,退身就埋入了被子中。 上官宇眉目间笑意盈盈,语气轻慢:“躲什么躲?都多少回了,还如此害羞。哪一处本王没吃过……” 犬言犬语再次出现,沈忻月听得开头便知晓结尾,接下来的定是一番不堪入耳的话语。她被气恼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刷一声掀开被子,脸凑过去咬住那臭嘴,将他余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殊不知,猎物又被设计入了陷进中,饿狼趁机将猎物圈住。 十指紧扣,气息沉浮。 沈忻月无论如何克服,也不能将那断断续续的“吱呀”声抛之脑后,她哼哼唧唧求着人缓一些,得到的却是他的故意以此为乐。 沈忻月头埋在枕上,双颊汗透,听背后人喘着气道:“昨夜我与秦二哥潜入了宫中,父皇不是病,是被人下毒。秦二哥解了一些,父皇醒了一阵,又晕了下去。禁军调不动,父皇给了我神威军的虎符,但现在一时难以引其来都城与禁军正面交锋。” 禁军和神威军均直辖于历安帝,禁军主要护卫皇宫和都城,神威军却分散在十八州的六大区域,集合起来费时,且动静过大。 沈忻月问:“那、那怎么办?疼……” 上官宇缓了缓力道,又道:“上官逸倒是算的精准,二哥被人劫走,三哥已去番地,六弟七弟羽翼未丰。除掉了我,这皇位顺其自然便落入他的手。可他现在还缺名正言顺,父皇还没走,他如今得了玉玺,要做个传位诏书。” 随着话中怒气冲冲,上官宇急了许多,沈忻月双手牢牢揪住被单,只觉得头脑迷离又恍惚。 她声若蚊蝇,断断续续:“玉玺得手,岂不是……他真要,坐那位置了?” 上官宇听她嗓子里漏出娇呼,挪了挪腿,扯唇笑开,“喊一声好听的!” “云璟哥哥……” “偷来的东西哪能长久?玉玺偷就偷了,只要父皇在,他便永远不会名正言顺。今夜,我们将父皇救出来,然后,慢慢解那毒。只是一时半会恐怕解不了,需要秘密寻得医士。” 沈忻月被翻了面,她搂住他的脖子,眼中水盈盈,“徽州有位神医,去吗?江南富庶,且我外祖家可以照拂,我们可化名去躲躲。” “吱呀”一声巨响,沈忻月呜呼一声。上官宇面突地往沈忻月脸上凑,他轻咬她耳垂,“小狐狸,你怎就成了我肚中之虫?三哥也在江南,此行便是去那处养精蓄锐。” 沈忻月扭腰一躲,惊出一片颤栗。她缓了缓,抱怨道:“哪有夸人是虫子的!你的伤,要紧吗?” 上官宇不以为然,“抱你绰绰有余!”又气愤道:“那狗日的,竟在背后给了我一箭。若不是他调了上千禁军以多欺少,缠住了影卫,我岂会让他逃脱。听说,这红痣他也见过了?” 沈忻月被他泄愤似的欺负,掐他手臂,“我那时昏迷了啊。你别这样,云璟哥哥!云璟哥哥!” 红痣边一圈牙印,上官宇怒道:“云璟哥哥看你这红痣不能要了。上官逸竟敢觊觎你,呵!” 他的每一声抱怨和怒意,都在此间增了不少趣味。 每一波声音,都使得沈忻月心跳加速。她那高门贵女的骄傲羞怯,全被历来骄矜又霸道的上官宇一一击碎。 上官宇要沉沦,又要拉她沉沦,他勾着她,牵引她,使尽手段,疯魔着将她往无垠欣喜里推进去。 终究没听到上官宇身上那些伤痕的来由,沈忻月沉沉入睡。 第198章 白云山庄 历安二十三年,九月初一。 大鄢四皇子上官逸得传位诏书继承王位,隆重登基,又改国号“庆乐”。 上官逸本是计划安排一场隆重的丧葬仪式,“体贴”地将先帝送走,可本该躺在棺椁里的人却在八月二十一的夜里突然失踪。计划被突地打乱,他只得携诏匆匆登基,以免生出更多变数。 民间对这新帝颇有质疑,月初起,便不知从何处起,一则传言流传开来——那重病不起的历安帝现下压根不在皇宫内养病,而是不知所踪。 更使他心下难安的是,那“意图谋反”的翊王上官宇尚未被捕获,且与属下秦意等人行踪成谜。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 两仪殿内新帝的暴怒声时常响起,即使砍了一个又一个废物的脑袋,仍旧毫无所获。 他哪能不知,上官宇是从他眼皮底下、从铜墙铁壁的禁军手中,将那历安帝劫走了!他纵有传国玉玺和禁军在手,可历安帝一日没死,且神威军虎符至今未在宫内寻见,他都无法安心地当这个皇帝。 且不说历安帝才是正统皇帝,他日若在众臣工眼前露面,那他继位的谎言便会被拆穿。就独独上官宇一人,便能使他寝食难安、噩梦连连。 那日在瞿山山洞外,上官宇分明已经被他一番羞辱沈忻月的话气开鼻息,吸入他投掷在火中的蛊毒,口中吐血、内力尽失,他本以为可以将他杀掉,夺得日思夜想的沈忻月,哪知上官宇命硬如斯,他正要一刀刺过心口时,恰袭来一只箭矢,上官宇搂住沈忻月猝然一退侧身,躲开了一箭一刀。 他本就不是习武出身,不比上官宇习武多年的底子,他的刀再次砍下,上官宇却只歇了两息就反客为主。他看着他压了体内毒素,在无充沛磅礴的内力之下,随长剑鸣啸,仍旧耍出多变技巧,使出神妙无方的攻势,出其不意,奇袭掉了他手中短刀。 他带来的人再也不是他的对手,那上官宇在千军万马中多次得胜,自然知晓扑上他身的禁军们的攻势策略。 在瞿山轰鸣不已的雷声中,上官宇剑锋如光似电,剑法潇洒疏狂,翻转速度迅疾无比,在轻举重刺之间,眨眼之间便酣畅淋漓地斩杀掉数百人。 最终,他只能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上官宇护着被点了睡穴的沈忻月从他面前离去。 上官宇在远处拔掉他在背后刺入他左臂的箭时,曾转身狠厉地看着他,嘴角噙血,满面地狱修罗般的煞气,声远却极度阴戾:“凭你,也配觊觎本王心爱之人?她今日所受屈辱,他日,定百倍还你。” 那一刻,他犹如见到一匹野狼,满目皆是狠性,野蛮,狂妄不羁。 每每想及此,新帝便是怒意滚涌,目呲欲裂。 他怎能任一匹野狼环视在他的龙椅旁?他怎能! 他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大鄢十八州翻个底朝天,要将他斩尽杀绝! —— 在秦意的易容术帮助下,上官宇一行人早就以“乐氏商行”的名目,正大光明地从都城出发,一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徽州的白云山。 白云山乃佛教名山,因常年白云环绕而出名,白云山南麓有一白云寺。 白云寺以东十里,有一白云山庄,山庄的主人姓钟,乃白云山方圆百里最出名的神医。 虽说是位名医,去白云山庄求医的人却少之又少,原因只源于那神医脾气古怪,看病只看眼缘,不医治权贵中人不说,偏偏只医治濒死之人。 此外,白云山庄门口还有一个卦阵,常人难进亦难出。 早年间也有人想去碰运气,结果抬着的病人大多数连山庄的影子都没见到,便被卦阵所迷,死在了半道。当然,也有人从白云寺出发,沿着一条遍布兰花的小道,直进了山庄的。 那兰花小道,却不是时时可见的。 进了山庄被治好之人,睁眼就会出现在白云寺,而再想返回山庄去致谢,就再也寻不到那条兰花小道了。 此诡异之事经一传十,十再传百,方圆百余里全然知晓了这位神医。起初众多人去白云寺不为进香,只求能寻到那条小道寻医问药。找不到那小道后,又返回寺庙中求菩萨保佑。 经年累月,白云寺的香火越来越鼎盛,白云山庄名声越来越震,白云山俨然成了一座集仙气与福气双齐的神秘之山。 白云山中青山绿水,云雾缭绕,风景优美。 那份神秘与美丽一结合,便有无限魅力,故而,来此游玩之人愈发多了起来,山底下的几个镇子便越来越热闹。 天南地北客商云集于此,司空见惯。 故而上官宇一行用一家商行名头来白云山,不足为奇,引不起官家怀疑,到达的十分顺利。 沈忻月与钟神医的缘分,则是通过沈忻月的舅舅顾礼促成。 历安十七年,沈忻月十岁,顾礼大病醒来后便来都城寻自家妹妹,沈忻月之母顾希希,而随行的,便有这位顾礼的好友钟叶。 得知顾希希已故,且沈忻月在沈家生活艰辛,顾礼便买下都城一家瓦肆,取名“清音苑”,挂于一个“乐”姓名下,而这乐姓,便是钟叶的真姓。 钟神医真名为乐叶。 彼时为借用乐氏之姓,顾礼玩笑道,不如请乐叶收了沈忻月做义女,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乐叶见沈忻月聪颖可爱,求之不得。一拍即合之下,沈忻月便莫名其妙多了一位姓乐的义父。 此后,在生意上以及凡是需要隐藏身份的地方,沈忻月皆是“乐”姓或者同音的“悦”姓。 “难怪你将王府北园改为‘乐苑’,秦宅也被你挂了‘乐宅’之名。” 白云山庄的药池里,听得沈忻月的故事,赤着身靠在池边的上官宇若有所思道。 沈忻月跪坐在池边木地板上,用瓜瓢舀起一勺水,往上官宇背上和胳膊上淋。 她嫌弃道:“没见过你这么懒的,王府统共没几个院子,你竟然就取了个‘东、南、西、北’园,主院连名字都没有。” 第198章 白云山庄 历安二十三年,九月初一。 大鄢四皇子上官逸得传位诏书继承王位,隆重登基,又改国号“庆乐”。 上官逸本是计划安排一场隆重的丧葬仪式,“体贴”地将先帝送走,可本该躺在棺椁里的人却在八月二十一的夜里突然失踪。计划被突地打乱,他只得携诏匆匆登基,以免生出更多变数。 民间对这新帝颇有质疑,月初起,便不知从何处起,一则传言流传开来——那重病不起的历安帝现下压根不在皇宫内养病,而是不知所踪。 更使他心下难安的是,那“意图谋反”的翊王上官宇尚未被捕获,且与属下秦意等人行踪成谜。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 两仪殿内新帝的暴怒声时常响起,即使砍了一个又一个废物的脑袋,仍旧毫无所获。 他哪能不知,上官宇是从他眼皮底下、从铜墙铁壁的禁军手中,将那历安帝劫走了!他纵有传国玉玺和禁军在手,可历安帝一日没死,且神威军虎符至今未在宫内寻见,他都无法安心地当这个皇帝。 且不说历安帝才是正统皇帝,他日若在众臣工眼前露面,那他继位的谎言便会被拆穿。就独独上官宇一人,便能使他寝食难安、噩梦连连。 那日在瞿山山洞外,上官宇分明已经被他一番羞辱沈忻月的话气开鼻息,吸入他投掷在火中的蛊毒,口中吐血、内力尽失,他本以为可以将他杀掉,夺得日思夜想的沈忻月,哪知上官宇命硬如斯,他正要一刀刺过心口时,恰袭来一只箭矢,上官宇搂住沈忻月猝然一退侧身,躲开了一箭一刀。 他本就不是习武出身,不比上官宇习武多年的底子,他的刀再次砍下,上官宇却只歇了两息就反客为主。他看着他压了体内毒素,在无充沛磅礴的内力之下,随长剑鸣啸,仍旧耍出多变技巧,使出神妙无方的攻势,出其不意,奇袭掉了他手中短刀。 他带来的人再也不是他的对手,那上官宇在千军万马中多次得胜,自然知晓扑上他身的禁军们的攻势策略。 在瞿山轰鸣不已的雷声中,上官宇剑锋如光似电,剑法潇洒疏狂,翻转速度迅疾无比,在轻举重刺之间,眨眼之间便酣畅淋漓地斩杀掉数百人。 最终,他只能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上官宇护着被点了睡穴的沈忻月从他面前离去。 上官宇在远处拔掉他在背后刺入他左臂的箭时,曾转身狠厉地看着他,嘴角噙血,满面地狱修罗般的煞气,声远却极度阴戾:“凭你,也配觊觎本王心爱之人?她今日所受屈辱,他日,定百倍还你。” 那一刻,他犹如见到一匹野狼,满目皆是狠性,野蛮,狂妄不羁。 每每想及此,新帝便是怒意滚涌,目呲欲裂。 他怎能任一匹野狼环视在他的龙椅旁?他怎能! 他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大鄢十八州翻个底朝天,要将他斩尽杀绝! —— 在秦意的易容术帮助下,上官宇一行人早就以“乐氏商行”的名目,正大光明地从都城出发,一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徽州的白云山。 白云山乃佛教名山,因常年白云环绕而出名,白云山南麓有一白云寺。 白云寺以东十里,有一白云山庄,山庄的主人姓钟,乃白云山方圆百里最出名的神医。 虽说是位名医,去白云山庄求医的人却少之又少,原因只源于那神医脾气古怪,看病只看眼缘,不医治权贵中人不说,偏偏只医治濒死之人。 此外,白云山庄门口还有一个卦阵,常人难进亦难出。 早年间也有人想去碰运气,结果抬着的病人大多数连山庄的影子都没见到,便被卦阵所迷,死在了半道。当然,也有人从白云寺出发,沿着一条遍布兰花的小道,直进了山庄的。 那兰花小道,却不是时时可见的。 进了山庄被治好之人,睁眼就会出现在白云寺,而再想返回山庄去致谢,就再也寻不到那条兰花小道了。 此诡异之事经一传十,十再传百,方圆百余里全然知晓了这位神医。起初众多人去白云寺不为进香,只求能寻到那条小道寻医问药。找不到那小道后,又返回寺庙中求菩萨保佑。 经年累月,白云寺的香火越来越鼎盛,白云山庄名声越来越震,白云山俨然成了一座集仙气与福气双齐的神秘之山。 白云山中青山绿水,云雾缭绕,风景优美。 那份神秘与美丽一结合,便有无限魅力,故而,来此游玩之人愈发多了起来,山底下的几个镇子便越来越热闹。 天南地北客商云集于此,司空见惯。 故而上官宇一行用一家商行名头来白云山,不足为奇,引不起官家怀疑,到达的十分顺利。 沈忻月与钟神医的缘分,则是通过沈忻月的舅舅顾礼促成。 历安十七年,沈忻月十岁,顾礼大病醒来后便来都城寻自家妹妹,沈忻月之母顾希希,而随行的,便有这位顾礼的好友钟叶。 得知顾希希已故,且沈忻月在沈家生活艰辛,顾礼便买下都城一家瓦肆,取名“清音苑”,挂于一个“乐”姓名下,而这乐姓,便是钟叶的真姓。 钟神医真名为乐叶。 彼时为借用乐氏之姓,顾礼玩笑道,不如请乐叶收了沈忻月做义女,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乐叶见沈忻月聪颖可爱,求之不得。一拍即合之下,沈忻月便莫名其妙多了一位姓乐的义父。 此后,在生意上以及凡是需要隐藏身份的地方,沈忻月皆是“乐”姓或者同音的“悦”姓。 “难怪你将王府北园改为‘乐苑’,秦宅也被你挂了‘乐宅’之名。” 白云山庄的药池里,听得沈忻月的故事,赤着身靠在池边的上官宇若有所思道。 沈忻月跪坐在池边木地板上,用瓜瓢舀起一勺水,往上官宇背上和胳膊上淋。 她嫌弃道:“没见过你这么懒的,王府统共没几个院子,你竟然就取了个‘东、南、西、北’园,主院连名字都没有。” 第199章 百试不爽 上官宇回想起立府那年,他忙着战事,日日在书房对着沙盘推演,下人来请他赐院名,他正在沙盘上排兵布阵,满脑子都是东西南北,便顺口敷衍地冲书房门口之人道了句“以东西南北为园即可,其余待定。” 他撇了一眼下人,对方欲言又止,可他彼时在沙盘前忙地焦头烂额,左右急切地走动着,哪有精力操心这等小事,不耐烦地又问了句“有个疑问?”,那人便忙咽了口口水退下。 如今想来,那几个院名是没甚雅趣。连那李安泽的院子用了个“竹渊居”,自己的这么气派的家产,倒是相形见绌,被他比下去了。 他抬起手臂勾住沈忻月的脖子,将她往他身前一拉,玩笑道:“本王彼时是打算着,等王妃进门,而后按王妃的喜好来改。” 沈忻月被他结实的臂膀一勾,鼻尖紧紧贴上了上官宇的颈窝,额头在他下巴上磕了下,她吃痛,闷闷地“呲”了一声。 闻得上官宇的话,她揶揄道:“是么?王妃对王爷果真如此重要?大婚当日,要赶人走不愿一起躺的,是谁?明明就是因个旨意娶了人,勉强掀了盖头就对人爱答不理的,后头还讥讽‘王妃当初嫁与本王是因母妃遗旨,后悔了罢?’,又是谁?” 她手抬起,往上官宇脸上轻轻拍了拍,笑道:“王爷的脸疼不疼?” 上官宇抬起下巴,反抗道:“呵!第一日连名带姓吼我的,是谁?整夜抱着我,喝醉了就亲我的,是谁?我病中就撩拨我、勾引我的,在我眼前脱个精光的,又是谁?” 沈忻月被他的一番话吓到目瞪口呆,她从上官宇颈窝中支起身,狐疑地看他。 她承认,她早就被他吸引住。 她记得第一次与他进宫那日,他玉冠高束、蟒袍加身,风朗俊秀的翩翩郎君,从屏风款款而来,剑眉星目,眸光幽深,似是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使她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睛。 那气质与面容,无一不是她心中如意郎君的模样。 那日她心跳地像要蹦出来似的,还差点本能地往他那细腰上扑了过去。后来,凡是看到话本子里的男子,她都不自觉会与上官宇比较一番,都觉得他们比不上上官宇。 甚至,某日梦里,她还与话本子里一般,与他唇贴唇亲在了一起…… 故而,上官宇先前多次说她夜里睡着便抱他,醉了又亲他,她都能认,可…… 此刻上官宇居高临下不屑的神色看着她,她莫名心虚。她将长睫垂下,盖住了眸中一片慌乱。 沉默半晌后,沈忻月终究鼓足勇气,有些倔强地再次抬头,看着上官宇问:“我何时撩拨你、勾引你了?何时脱、脱……精光了?” 话毕她便低头不敢看他,她就怕,自己醉酒那日有过更丢人的举动。 她心虚的神色尽数落入上官宇眼中,他撇头勾起嘴角,暗道:小傻子! 而后有些不耐地解释道:“喝醉酒后,先是亲我,亲了一次不够,还亲了两次。然后要我抱着去沐浴,去了浴池,自己就将衣服脱地一干二净,问我‘王爷,喜欢吗?要我吗?’,我不答,还非要凑来……” 他一字一句,刻意放缓了语速,缓慢又意味深长地说着,还没说完,就见沈忻月脸一寸一寸红起来,高声打断道:“你别说了!” 沈忻月这点好,醉酒之后不记事,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他当然记得,那日是他亲她,又将人抱的紧紧的,将她带到浴池,沈忻月在水中推他,他偏偏凑过去,借着她醉地不省人事的时机,将她从头至尾好生打量了一番。 因着这是上官宇一个人的记忆,他便将她和他的行为完全对调,并且添油加醋地将她醉酒那日的故事编下去,一点不心虚地说给她听。 每次看沈忻月羞愧红脸,他就偷笑。 这招数,百试不爽。 他并非文人墨客,腹中并无多余弯弯绕绕,手中不过些许手段而已。 他擅长作战,擅长计谋,擅长攻心,他不屑用于他人,只想征服沈忻月内心这片的天地,而沈忻月,好巧不巧,偏偏吃他这一套。 这滋味,实在美妙。 沈忻月被上官宇一番话搅扰地面红耳赤,再看药池里的人不着片缕,思绪更是翻飞起,脑中不自觉地就涌出先前与他在各个地方,各个姿势的回忆。 哪怕与他已经赤诚相见多次,被他当面说出当日自己的孟浪之举,沈忻月仍旧深觉无地自容。 她羞地急急忙忙推开上官宇桎梏住她的胳膊,拔腿就要逃。 到嘴边的猎物要逃,上官宇怎会应? 他搂上她的腰,从药池里支起来半截身子,将沈忻月拉入怀中,等她冷静了一些,他将嘴凑到她耳边,声音暗哑又缱绻:“小月儿别走,进来与我一起罢。” 他低低的嗓子像钩子,紧紧勾着她本就动了情的心,沈忻月羞到脚趾头都蜷缩起,她轻轻推他:“可这是药啊。我又没中毒,不要泡,好臭的。” 上官宇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上她的臀,提高声音不满道:“也不看我是为谁受的伤?小没良心的。” 沈忻月不语,他又抱怨道:“半个月了。难受……” 他在瞿山山洞中了蛊毒,且左侧胳膊上的箭亦是淬了毒的。 到达白云山庄第一日,待历安帝被钟神医接下,他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他闭气多日,终于憋不住,吐了一大口血。 钟神医讲他的毒须得两日一泡药,统共泡七次,且治疗期间需得清心寡欲。虽然没直说不可与沈忻月同房,可意思到了。 他心知这是沈忻月这位义父的特意刁难,缘由是他娶的侧妃曾试图谋害沈忻月,可沈忻月一向对他的身体异常重视,将神医说的每一句话都奉若神明,他就是辛苦些,断然也不愿让她难安,每日都抱着她便睡了,从未与她温存。 做了几个月真正的夫妻,沈忻月自然知晓他话中意思。 义父为难上官宇她岂能不知?她识得几样药材,均是性热的,义父特意加到这汤药里,驱寒,并不驱毒。 自从从庄子回到都城,二人一直是聚少离多的状态。 第199章 百试不爽 上官宇回想起立府那年,他忙着战事,日日在书房对着沙盘推演,下人来请他赐院名,他正在沙盘上排兵布阵,满脑子都是东西南北,便顺口敷衍地冲书房门口之人道了句“以东西南北为园即可,其余待定。” 他撇了一眼下人,对方欲言又止,可他彼时在沙盘前忙地焦头烂额,左右急切地走动着,哪有精力操心这等小事,不耐烦地又问了句“有个疑问?”,那人便忙咽了口口水退下。 如今想来,那几个院名是没甚雅趣。连那李安泽的院子用了个“竹渊居”,自己的这么气派的家产,倒是相形见绌,被他比下去了。 他抬起手臂勾住沈忻月的脖子,将她往他身前一拉,玩笑道:“本王彼时是打算着,等王妃进门,而后按王妃的喜好来改。” 沈忻月被他结实的臂膀一勾,鼻尖紧紧贴上了上官宇的颈窝,额头在他下巴上磕了下,她吃痛,闷闷地“呲”了一声。 闻得上官宇的话,她揶揄道:“是么?王妃对王爷果真如此重要?大婚当日,要赶人走不愿一起躺的,是谁?明明就是因个旨意娶了人,勉强掀了盖头就对人爱答不理的,后头还讥讽‘王妃当初嫁与本王是因母妃遗旨,后悔了罢?’,又是谁?” 她手抬起,往上官宇脸上轻轻拍了拍,笑道:“王爷的脸疼不疼?” 上官宇抬起下巴,反抗道:“呵!第一日连名带姓吼我的,是谁?整夜抱着我,喝醉了就亲我的,是谁?我病中就撩拨我、勾引我的,在我眼前脱个精光的,又是谁?” 沈忻月被他的一番话吓到目瞪口呆,她从上官宇颈窝中支起身,狐疑地看他。 她承认,她早就被他吸引住。 她记得第一次与他进宫那日,他玉冠高束、蟒袍加身,风朗俊秀的翩翩郎君,从屏风款款而来,剑眉星目,眸光幽深,似是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使她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睛。 那气质与面容,无一不是她心中如意郎君的模样。 那日她心跳地像要蹦出来似的,还差点本能地往他那细腰上扑了过去。后来,凡是看到话本子里的男子,她都不自觉会与上官宇比较一番,都觉得他们比不上上官宇。 甚至,某日梦里,她还与话本子里一般,与他唇贴唇亲在了一起…… 故而,上官宇先前多次说她夜里睡着便抱他,醉了又亲他,她都能认,可…… 此刻上官宇居高临下不屑的神色看着她,她莫名心虚。她将长睫垂下,盖住了眸中一片慌乱。 沉默半晌后,沈忻月终究鼓足勇气,有些倔强地再次抬头,看着上官宇问:“我何时撩拨你、勾引你了?何时脱、脱……精光了?” 话毕她便低头不敢看他,她就怕,自己醉酒那日有过更丢人的举动。 她心虚的神色尽数落入上官宇眼中,他撇头勾起嘴角,暗道:小傻子! 而后有些不耐地解释道:“喝醉酒后,先是亲我,亲了一次不够,还亲了两次。然后要我抱着去沐浴,去了浴池,自己就将衣服脱地一干二净,问我‘王爷,喜欢吗?要我吗?’,我不答,还非要凑来……” 他一字一句,刻意放缓了语速,缓慢又意味深长地说着,还没说完,就见沈忻月脸一寸一寸红起来,高声打断道:“你别说了!” 沈忻月这点好,醉酒之后不记事,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他当然记得,那日是他亲她,又将人抱的紧紧的,将她带到浴池,沈忻月在水中推他,他偏偏凑过去,借着她醉地不省人事的时机,将她从头至尾好生打量了一番。 因着这是上官宇一个人的记忆,他便将她和他的行为完全对调,并且添油加醋地将她醉酒那日的故事编下去,一点不心虚地说给她听。 每次看沈忻月羞愧红脸,他就偷笑。 这招数,百试不爽。 他并非文人墨客,腹中并无多余弯弯绕绕,手中不过些许手段而已。 他擅长作战,擅长计谋,擅长攻心,他不屑用于他人,只想征服沈忻月内心这片的天地,而沈忻月,好巧不巧,偏偏吃他这一套。 这滋味,实在美妙。 沈忻月被上官宇一番话搅扰地面红耳赤,再看药池里的人不着片缕,思绪更是翻飞起,脑中不自觉地就涌出先前与他在各个地方,各个姿势的回忆。 哪怕与他已经赤诚相见多次,被他当面说出当日自己的孟浪之举,沈忻月仍旧深觉无地自容。 她羞地急急忙忙推开上官宇桎梏住她的胳膊,拔腿就要逃。 到嘴边的猎物要逃,上官宇怎会应? 他搂上她的腰,从药池里支起来半截身子,将沈忻月拉入怀中,等她冷静了一些,他将嘴凑到她耳边,声音暗哑又缱绻:“小月儿别走,进来与我一起罢。” 他低低的嗓子像钩子,紧紧勾着她本就动了情的心,沈忻月羞到脚趾头都蜷缩起,她轻轻推他:“可这是药啊。我又没中毒,不要泡,好臭的。” 上官宇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上她的臀,提高声音不满道:“也不看我是为谁受的伤?小没良心的。” 沈忻月不语,他又抱怨道:“半个月了。难受……” 他在瞿山山洞中了蛊毒,且左侧胳膊上的箭亦是淬了毒的。 到达白云山庄第一日,待历安帝被钟神医接下,他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他闭气多日,终于憋不住,吐了一大口血。 钟神医讲他的毒须得两日一泡药,统共泡七次,且治疗期间需得清心寡欲。虽然没直说不可与沈忻月同房,可意思到了。 他心知这是沈忻月这位义父的特意刁难,缘由是他娶的侧妃曾试图谋害沈忻月,可沈忻月一向对他的身体异常重视,将神医说的每一句话都奉若神明,他就是辛苦些,断然也不愿让她难安,每日都抱着她便睡了,从未与她温存。 做了几个月真正的夫妻,沈忻月自然知晓他话中意思。 义父为难上官宇她岂能不知?她识得几样药材,均是性热的,义父特意加到这汤药里,驱寒,并不驱毒。 自从从庄子回到都城,二人一直是聚少离多的状态。 第200章 天壤之别 上官宇本也不是喝风饮露之人,是最爱折腾的,如今日日相拥而眠,他能为了沈忻月,备受汤药煎熬,忍这半月,坐怀不乱地当了一回正人君子,装成月明风清,诚数难能可贵。 磋磨够了,便饶了他罢。 且说,上官宇虽然是折腾人的性子,又是个精力无穷的,可床笫之间并不像晚娘讲的那些去花楼的大部分武生,不像他们那般不管不顾只顾自己愉悦。 二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伺候她,而后才带着她帮他纾解。他怜惜她,愿意对她俯首称臣,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取悦她,知她害羞,有些方式他虽喜欢却也不强迫她。 夫君如此这般用心对待,沈忻月自然是动容的。 在这件事上,她从未觉得是麻烦和折磨,更多是二人相思相爱、身心共飨的愉悦。 漫天星河,弯弯一轮新月,夜静谧美好,药香幽幽入鼻。 闻这药味,沈忻月忽而想起过往上官宇病重服药的岁月。他起初喝了三日她给的带毒的药,只为让她相信,他愿意听她的话活下去。 也想起每次看他乖乖饮完药塞给他蜜饯的日子。他不喜甜食,难为他勉强咽下。二人有亲吻经历,他每每将蜜饯吃到嘴里,立马强制性哺喂给她,她骂他狗东西,他还挑眉得意。 上个月为了救她,明知上官逸要他的命,还义无反顾来瞿山寻了她半夜。 ——往事历历在目,酸的,甜的,苦的,还有些其他滋味,短短一年不足,二人已全数经历。 沈忻月如今看得清,上官宇对她,存着真心。 药池中,上官宇看着她目光灼灼,似可怜的狗儿,正眼巴巴等着主人给根肉骨头。 沈忻月思量一番,最终红着脸,悄声答应道:“那等你的药浴结束,我们回去……” 上官宇得了承诺,精神抖擞,刷地一下就从药水中站起,急道:“泡好了!” 他倒是一向恣意,行为无所顾忌,就这么大喇喇站在了沈忻月眼前。沈忻月哪能有他脸皮厚,她哭笑不得,“啊”一声连忙转身,紧紧捂住脸。 “你倒是穿上衣裳啊!” 上官宇轻笑一声,随意披起外袍,便横抱起沈忻月,往二人居住的厢房迈着豪步走去。 脚步匆匆,神色急切。 夜风微凉,叶响轻轻,秋夜寂寂,同在大鄢国土,南北却是天差地别—— 都城之中,弑父杀君的狼子野心之人坐了大位;大山深处,真龙天子屈身藏躲,性命堪郁。 沈忻月见上官宇剑眉紧蹙,抬起细嫩白净的手指,落在他皱起的“川”字上,轻轻抚平。 她朝他笑,宽慰道:“云璟,凡是都会过去的,莫要着急,陛下的身子渐渐好转,你看今日,他不就可以回应你的话了吗?义父定会将他治到痊愈的。凡事从长计议,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白云山庄住了半个月,历安帝已在钟神医治疗下恢复神智,虽只能躺于榻上,行动不便,却比将将来时气若游丝的状态好转许多。毕竟,他中的毒乃东瀛三毒为首的“尅毒”。 中尅毒之人,初期尚能识人,但随时间流逝毒性会逐步扩散,中毒之人的神智也会越来越浑浊,出现幻觉,而后自残,直至自杀而死。 所幸上官宇第一次进皇宫便点了历安帝的昏睡穴位,路途中有秦意施针控毒扩散,一行又是在最佳治疗期七日内赶至的白云山庄,为历安帝夺得了一线生机,否则即使是钟神医,也回天乏术。 上官宇被怀中的沈忻月安慰,看她一眼,眉头展了展,点了点头。 现下已是九月十五,新帝登基已半旬过去,历安帝从醒来见到不在皇宫,且身侧无一近侍服侍,便知晓局势已变。 可,不知是由于大权旁落的不甘,还是因为爱子背叛的难堪,他终是板着脸,未对上官逸置过一言。 想及此,沈忻月问上官宇:“那,你打算与他讲如今朝中情况吗?” 上官宇苦涩一笑,再次皱眉,“我原是担忧父皇身子,不欲讲的,只道陪他来寻医。可周恒得我令,后日便能到达此处,届时,需得当父皇面商讨些策略,恐瞒不住。” 新帝登基后,头等要事便是掌控神威军。调军虎符分为两半,右半存于朝廷,左半发给统兵将帅,调兵时需要两半合对铭文才能生效。因朝廷的虎符新帝未握于手中,他便下旨意至六区将领处,令其独身回京述职。 述职是假,真正目的便是将六位将领手中虎符收回,更新为新的。如此,那上官逸未寻到的、握在上官宇手中的虎符便要作废。 周恒早已经得了上官宇密令,知晓大位交替缘由,也知晓历安于白云山修养。 他得了新帝圣旨,便决定先回了都城交旧符,而后直来白云山与上官宇汇合。意在亲自来汇报如今朝中形势,且与上官宇和秦意商讨,如何用他手下八万兵马,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将历安帝丢掉的位置再次夺回。 上官宇话落,二人便已经进了屋。沈忻月还要问的话,还含在口中就被人用唇热烈地夺了去。 一室旖旎,半宿未歇。 —— 九月二十,距离沈忻月生辰还有五日。 沈忻月一身素纱月白绣兰花衣裙,从白云山下来,仙气飘飘,宛若仙女。 若不是她挽了妇人发髻,手中牵着五岁孩童,给了她一些烟火气,众人恐真以为这是仙女显灵,下了凡尘。 白云山下的月华镇上,正是赶集之日,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纵使朝政之间再扑朔迷离,皇宫内变化再翻天覆地,对于普普通通的百姓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人坐在龙椅上而已。 他们的眼里,大多只有今日的碗中的饭菜,明日田地间的庄稼。 只要他们的赋税不变,世道不乱,管他们这一方的官员不变,那遥远的都城中,龙椅上坐着的就是条狗,也改变不了多少人们的日常作息、兴趣爱好。 “夫人,买个送郎君?” 第200章 天壤之别 上官宇本也不是喝风饮露之人,是最爱折腾的,如今日日相拥而眠,他能为了沈忻月,备受汤药煎熬,忍这半月,坐怀不乱地当了一回正人君子,装成月明风清,诚数难能可贵。 磋磨够了,便饶了他罢。 且说,上官宇虽然是折腾人的性子,又是个精力无穷的,可床笫之间并不像晚娘讲的那些去花楼的大部分武生,不像他们那般不管不顾只顾自己愉悦。 二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伺候她,而后才带着她帮他纾解。他怜惜她,愿意对她俯首称臣,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取悦她,知她害羞,有些方式他虽喜欢却也不强迫她。 夫君如此这般用心对待,沈忻月自然是动容的。 在这件事上,她从未觉得是麻烦和折磨,更多是二人相思相爱、身心共飨的愉悦。 漫天星河,弯弯一轮新月,夜静谧美好,药香幽幽入鼻。 闻这药味,沈忻月忽而想起过往上官宇病重服药的岁月。他起初喝了三日她给的带毒的药,只为让她相信,他愿意听她的话活下去。 也想起每次看他乖乖饮完药塞给他蜜饯的日子。他不喜甜食,难为他勉强咽下。二人有亲吻经历,他每每将蜜饯吃到嘴里,立马强制性哺喂给她,她骂他狗东西,他还挑眉得意。 上个月为了救她,明知上官逸要他的命,还义无反顾来瞿山寻了她半夜。 ——往事历历在目,酸的,甜的,苦的,还有些其他滋味,短短一年不足,二人已全数经历。 沈忻月如今看得清,上官宇对她,存着真心。 药池中,上官宇看着她目光灼灼,似可怜的狗儿,正眼巴巴等着主人给根肉骨头。 沈忻月思量一番,最终红着脸,悄声答应道:“那等你的药浴结束,我们回去……” 上官宇得了承诺,精神抖擞,刷地一下就从药水中站起,急道:“泡好了!” 他倒是一向恣意,行为无所顾忌,就这么大喇喇站在了沈忻月眼前。沈忻月哪能有他脸皮厚,她哭笑不得,“啊”一声连忙转身,紧紧捂住脸。 “你倒是穿上衣裳啊!” 上官宇轻笑一声,随意披起外袍,便横抱起沈忻月,往二人居住的厢房迈着豪步走去。 脚步匆匆,神色急切。 夜风微凉,叶响轻轻,秋夜寂寂,同在大鄢国土,南北却是天差地别—— 都城之中,弑父杀君的狼子野心之人坐了大位;大山深处,真龙天子屈身藏躲,性命堪郁。 沈忻月见上官宇剑眉紧蹙,抬起细嫩白净的手指,落在他皱起的“川”字上,轻轻抚平。 她朝他笑,宽慰道:“云璟,凡是都会过去的,莫要着急,陛下的身子渐渐好转,你看今日,他不就可以回应你的话了吗?义父定会将他治到痊愈的。凡事从长计议,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白云山庄住了半个月,历安帝已在钟神医治疗下恢复神智,虽只能躺于榻上,行动不便,却比将将来时气若游丝的状态好转许多。毕竟,他中的毒乃东瀛三毒为首的“尅毒”。 中尅毒之人,初期尚能识人,但随时间流逝毒性会逐步扩散,中毒之人的神智也会越来越浑浊,出现幻觉,而后自残,直至自杀而死。 所幸上官宇第一次进皇宫便点了历安帝的昏睡穴位,路途中有秦意施针控毒扩散,一行又是在最佳治疗期七日内赶至的白云山庄,为历安帝夺得了一线生机,否则即使是钟神医,也回天乏术。 上官宇被怀中的沈忻月安慰,看她一眼,眉头展了展,点了点头。 现下已是九月十五,新帝登基已半旬过去,历安帝从醒来见到不在皇宫,且身侧无一近侍服侍,便知晓局势已变。 可,不知是由于大权旁落的不甘,还是因为爱子背叛的难堪,他终是板着脸,未对上官逸置过一言。 想及此,沈忻月问上官宇:“那,你打算与他讲如今朝中情况吗?” 上官宇苦涩一笑,再次皱眉,“我原是担忧父皇身子,不欲讲的,只道陪他来寻医。可周恒得我令,后日便能到达此处,届时,需得当父皇面商讨些策略,恐瞒不住。” 新帝登基后,头等要事便是掌控神威军。调军虎符分为两半,右半存于朝廷,左半发给统兵将帅,调兵时需要两半合对铭文才能生效。因朝廷的虎符新帝未握于手中,他便下旨意至六区将领处,令其独身回京述职。 述职是假,真正目的便是将六位将领手中虎符收回,更新为新的。如此,那上官逸未寻到的、握在上官宇手中的虎符便要作废。 周恒早已经得了上官宇密令,知晓大位交替缘由,也知晓历安于白云山修养。 他得了新帝圣旨,便决定先回了都城交旧符,而后直来白云山与上官宇汇合。意在亲自来汇报如今朝中形势,且与上官宇和秦意商讨,如何用他手下八万兵马,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将历安帝丢掉的位置再次夺回。 上官宇话落,二人便已经进了屋。沈忻月还要问的话,还含在口中就被人用唇热烈地夺了去。 一室旖旎,半宿未歇。 —— 九月二十,距离沈忻月生辰还有五日。 沈忻月一身素纱月白绣兰花衣裙,从白云山下来,仙气飘飘,宛若仙女。 若不是她挽了妇人发髻,手中牵着五岁孩童,给了她一些烟火气,众人恐真以为这是仙女显灵,下了凡尘。 白云山下的月华镇上,正是赶集之日,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纵使朝政之间再扑朔迷离,皇宫内变化再翻天覆地,对于普普通通的百姓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人坐在龙椅上而已。 他们的眼里,大多只有今日的碗中的饭菜,明日田地间的庄稼。 只要他们的赋税不变,世道不乱,管他们这一方的官员不变,那遥远的都城中,龙椅上坐着的就是条狗,也改变不了多少人们的日常作息、兴趣爱好。 “夫人,买个送郎君?” 第201章 绚丽暖阳 秦意翻了翻李惜儿的手,因无人伺候,她如今万事躬亲,一双本细嫩的柔荑,却因长期亲自做清洁洒扫之事而变得些许粗糙。 他心疼不已,握于手中,放在嘴边吻了又吻。暗中思量,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定要好好弥补他的惜儿。 李惜儿自然深知他的愧疚,她一改往昔清冷的面貌,笑着朝他俏皮道:“若论权势,如今周表哥位及三品大将军,新帝继续重用之,往后前途无量。你愿意放我走吗?” 她心知周恒对她已经斩断情丝,如此故意询问秦意,自是打趣。 夫妻多年,偶尔用先前的情人来刺激对方,反而在平淡无奇的日子中增加些乐趣。 秦意被她狡黠的模样调动起情绪,这才展眉眼,道:“你又逗我!你哪舍得?” 李惜儿得意道舍不得,而后搂住秦意,脸埋入他颈窝,感叹道:“其实我喜欢这山上的日子,小奇整日被王妃带着,被养地开朗了许多。我生来不喜热闹,你也是性子冷清的人,小奇身上便少了许多玩闹的天性。这半月来,我见小奇活泼不少,心中欣喜。” 秦意点头同意,笑道:“恐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她毕竟年幼。嫁给殿下,不知殿下深忧。” 李惜儿摇头,“夫君你错了,我先前也是如此认为。可小奇与我说,月姐姐教育他,‘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们不是小人,无须患得患失。你瞧,她并非不知愁,是豁达乐观而已。” 秦意淡然一笑,能将上官宇那样目中无人的人制服地服服帖帖,燃起活命心思的,自然有能耐几分。 他忆起东真之时,她由周恒护着,刚下船便给帕鹜一闷棍,还骗了那好色的帕骐两百箱黄金,便道:“小小年纪,本事倒是不容小觑。” 李惜儿点头,夸奖沈忻月:“她还有自己的生财之道,比起我,可真是优秀。” 秦意不愿自家妻子妄自菲薄,不满道:“惜儿,王妃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 李惜儿看他维护自己,捂嘴一笑,换话题道:“我只是喜欢她这等万事看得开的勇气。仔细想想,若不是这次事变,我们哪有机会能来此处见到一位神医?不仅你可以向他学医,你没发现,小奇对此也颇有兴趣么?若他能拜入钟神医门下,被他指点一二,往后他能代替大哥悬壶济世,将他未尽愿望完成,岂不圆满?” 秦意将李惜儿搂入怀中,想起小奇每天缠着沈忻月和钟神医问药材的模样,点头一笑。 “许是有些缘分。” 秦意忆起往昔,秦家乃是行医世家,祖父倍还曾在太医院任职。他的大哥秦风行武参军,却始终未放弃行医救人。在大哥熏陶下,他学得针灸,识得毒物,在行军中也常与军医论病,但始终是一些皮毛本事而已。 如今大哥故去,其遗志若是能被自己的儿子完成,未尝不是一件喜事。 —— 九月二十,距离沈忻月生辰还有五日。 白云山下的月华镇上,人影幢幢,热闹非凡。今日正是每一旬才有的三镇汇聚的赶集之日。 纵使朝政之间再扑朔迷离,皇宫内变化再翻天覆地,对于普普通通的百姓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人坐在龙椅上而已。 他们的眼里,大多只有今日的碗中的饭菜,明日田地间的庄稼。 只要他们的赋税不变,世道不乱,管他们这一方的官员不变,那遥远的都城中,龙椅上坐着的就是条狗,也改变不了多少人们的日常作息、兴趣爱好。 为了下山采购山庄里突然增量的众人所需,沈忻月在上官宇大半宿的魔缠后,鼓足勇气,艰难地起了大早,带着侍卫,与李惜儿和巧蓉出了门。 她一身素纱月白绣兰花衣裙,一头青丝浅浅绾成追月髻,独独一只白玉发簪,颈上一条水晶蝴蝶链,腕上一只白玉,衬得肌肤胜雪。掩饰身份的面纱半掩娇颜,从白云山小道上施施然下来,衣袂飘飘,身姿轻盈。 成婚快一年,比起刚及笄时,她有了两分妇人的风韵,少了些清瘦,多了秾丽和娇妩。只那双眸子,仍旧眸光清澈明亮,眼眉弧度微提,便是妩媚妖娆。 纵使江南美人无数,可她天生便与普通的美人不同的。她既美在骨,又美在皮,一出现,如同烟雨蒙蒙中,升出一绚丽暖阳,美到见者驻足。 若不是她挽了妇人发髻,手中牵着五岁孩童,给了她一些烟火气,众人恐真以为这是仙女显灵,下了凡尘。 她身侧,两位同行女子同样不凡。 一位青衣对襟长裙妇人,眉眼清冷,发间一抹同衣裙同色的翠色,一张素颜,不施粉黛,目光中寒意逼人,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另一位是婢女打扮,却是眉眼带笑,柔和。 见注视者众多,不少男子目光炯炯地落在三人身上,上下打量,巧蓉心生不安,朝沈忻月道:“主子,没想到今日这镇上的人如此多,咱们如此恐怕会暴露身份,生出危险,不如,你与秦夫人去前方茶楼等我,我带人去前方店里买回。” 沈忻月左右看了看,集市上人来人往,可他想到上官宇安排了不少暗卫在身后,并不害怕。 她拒绝道:“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哪有逃走的道理?距离上次出门,可有一个月了?今日我要带小奇将这集市上好玩的全数玩一圈再回。你放心,身后有暗卫。” 巧蓉见无法说服她,只得放弃。 三人带着一位小孩先后采买了衣物食物日用和书本,最后停留在了一家珠宝店里。 沈忻月给上官宇挑了一枚腰佩,最后却将目光留在了一只玉石戒指上。 她想起游记中有个说法:玉石的戒指象征太阳神日轮,认为它象太阳神一样,给人以温暖,庇护着幸福和平安,同时也象征着美德与永恒,真理与信念。 她大致比了比自己的手指大小,毫不犹豫地拿了那只凤血戒指。 第202章 波谲云诡 如今翊王府被新帝所控,几人藏于深山,曾闭眼就能抓出大把的金银珠宝的条件早不复存在。 如今,上官宇虽锦衣在身,腰间装饰却空空如也。所有的饰物,唯有一只沈忻月曾送他的香囊,被上官逸刺毁,上官宇万般表示不介意,再缝起来便是,可沈忻月坚持放弃。 沈忻月不喜如此,都城第一美人容不下瑕疵,更不喜欢裂痕。 在他心中,上官宇本就是华丽的、高贵的、极度适合珠环翠绕的,饰物不仅不可或缺,且应该是与他气质相配的最优等的。 能力所及,给生活最好的待遇啊。 她,不缺钱啊。 她如此想着,便大胆地如此做了。 小镇上,那个顶顶好的珠宝店里,能入眼的一等货色全数被这位天仙似的小夫人收入囊中,掌柜笑成弥勒佛,久久合不拢嘴。 “小夫人,可要一枚玉石戒指赠予郎君?” 掌柜早已经看出,今日的贵客是出手全在男子饰品上,待沈忻月挑完一波挂饰,立刻将最拿得出手的男士首饰顺势奉上。 沈忻月目光留在了雕漆托盘中。 她想起游记中有个说法:玉石戒指象征太阳神日轮,它象太阳神一样,给人以温暖,庇护着幸福和平安,同时也象征着美德与永恒,真理与信念。 她大致比了比大小,想到上官宇覆了薄茧的指腹,最终选了尺寸最大的那只凤血玉戒指。 —— 被小妻子惦记的上官宇此刻正在白云山庄的病室中,与得令而来的周恒在历安帝床榻前计谋夺回王位之事。 新帝动作迅速,将将登基,便开始清算“谋反”的二皇子和翊王一党,且手段暴戾。朝中一些大臣心中不免惶惶起来。 京中局势肉眼可见变得波谲云诡。 与翊王上官宇有关联的兵部,与二皇子上官懋有关联的吏部、礼部,许多要职人员均被大换血了一通。 安国公府李家未曾幸免。李家虽未有权臣当朝,却因同是上官宇母舅家、二皇子妃的娘家,一时间便处于风口浪尖。安国公的爵位被废,安国公世子李安泽职位被免。明眼人都看得出,李家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二皇子与赵皇后母家赵家,亦难逃厄运。赵太傅下狱,赵皇后私通禁军统领一事被曝出被杖杀,上官懋与上官宇一样,被朝廷通缉。 吏部尚书沈家,虽曾于二皇子手下任职,不知为何,此次未得新帝贬谪。 先前与二皇子紧密相连的宁远侯府,前二皇子妃陈淑然母家,却意外的重受帝王重视。曾被历安帝连降三级的宁远侯世子陈术,恢复先前职位,由殿前副都指挥使,恢复为殿前指挥使。 与此同时,民间对于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议论愈演愈烈。 按新帝所说,历安帝是病重未愈,可如今没有一人见过病中的历安帝,朝臣越来越信那历安帝失踪的传言。 性子强硬的非新帝官员,在朝堂上当朝提出质疑,被新帝以玉玺和传位诏书挡了回去不说,大殿之上就对几位“妖言惑众”之人施以斩首之刑。 朝臣茫然了一瞬后,纷纷都反应过来,无不骇得面无人色。试问,武将不表,文臣能有几人亲眼见过拿着剔刀的刽子手明晃晃地在眼前施行?部分朝臣腿脚打哆嗦,牙齿不听使唤的乱叩起来,部分更是当朝呕吐不止,污秽之物吐了满身满地。 当朝斩杀不足以平新帝怒气,第二日起,都城城中便有精兵强将带领多队官兵驾马出行,专逮那民间“造谣皇位”之人。 一时间朝中局势愈发乱了,风声鹤唳,几大世家纷纷缄默不言。臣工自杀求保家人平安的、告老还乡的络绎不绝。 大鄢朝廷从历安帝在位时的风朗天清,一时间变成乌云盖顶。 乱的也不止都城。 淮河东西两岸的水患恶果始现,灾民汹涌,而朝廷救灾迟缓,救灾物资迟迟不至,本就民心不稳,愈发怨声载道。 而神威军的六大区将领,在接到新帝要其的回京圣旨同时,还接单来自翊王的虎符调令,命其就地停留,按兵不动。 故而,疑窦丛生中,真正迫于圣旨回都城“述职”的将领,六人中只二人,且是辖区最小,手下人数最小的二区。 新帝常有雷霆之怒,皇宫内侍们日日惶恐。 第203章 服帖恭顺 白云山中晨雾四散开去,秋阳高照。 白云山庄室内,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北面床榻上历安帝微阖眼眸。 微风徐徐,屋子东西两侧宽阔敞亮的落地窗中,绘着花卉的薄如蝉翼的竹帘随风轻晃着,屋外园中花香和药香,时不时随风飘进来。 朝南的房屋入口处,立着一山水画屏,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从画屏支脚处漏进。十岁药童踩着阳光走进,双手托着楠木托盘,盘上一只浓黑药汁的石碗。钟神医紧跟其后,一袭竹青宽袖长衫,头顶上一只竹冠斜斜立着,尚未绾紧的发丝漏下几缕来,一派慵懒倦怠。 屋内的谈话声未停,药童和钟神医视若无人般,径直朝历安帝的床榻走去。 药童立于榻边,双手将托盘递出,钟神医随意又大胆地坐在榻边,轻抬眼皮,撇了一眼历安帝面上的神色,一言不发抓起他的手腕号起脉来。 屋中一条长案,上官宇屈膝盘坐在北面上首,南面秦意与周恒跪坐,一左一右,中间因着曾争夺同一个女人的旧事隔开了一条银河。 周恒接过上官宇递来的茶杯,先是汇报了一通山下民间传言,又道:“……柳肃那处来信与我,手中十万兵马可为殿下差遣。据线报,西北张朝,东北韩克已经在起身回都城路中,西部和西南部二将未有回复,但按殿下吩咐,已留于原地并未动身。还有……” “另一只手。”一声极不耐却不轻的声音打断周恒的话。 周恒侧脸看向说话者,钟神医双眸闭阖,看也不看旁人,一手掌摊开,等着历安帝自己将手递到他手中。 周恒第一次遭遇此事,显然认为自己这是干扰了钟神医问诊。只剩张着嘴,木然地看着钟神医。 上官宇呷了口茶,在汇报之声戛然而止后,他抬眸看向周恒,威严令道:“无妨,继续。” 周恒收回目光,心道:神医果真傲娇!他来此处三日,那神医就没正眼看过他一眼。 周恒继续道:“三殿下知晓你们在此处暂留,问,需不需要他派些人来伺候?还有诊金和钱财上,需……” 练武之人五感强大,周恒话说一半,立刻察觉出一条凌厉的视线盯在面上,他再次侧头,看向那第一次给他正眼的钟神医。 钟神医嫌弃地撇了他一眼,转眼回去朝历安帝淡声道:“喝药。” 直到看历安帝喝完药,钟神医又领着药童目中无人地走掉,周恒都未敢开口说话。直觉告诉他,这神医脾气刁钻,在一个皇帝一个王爷身前尚且如此无所畏惧,他这一个小小的武人寄人篱下,不宜招惹。 说来也怪,此次他前来,沈忻月似乎也是不待见他,对他的态度也如这神医一般,出奇地淡。 他垂目思索,问题出在了哪里,还没思索出所以然,就听得秦意慢悠悠地解释道:“钱财恐不需要,王妃带了不少,诊金也不用付。钟神医素喜清静,如今山庄已经住了我们十来位,已是十分叨扰。待陛下康复后,下山安置为好。” 周恒目光在秦意面上不耐烦地停留一眼,随即懒懒收回。身子像垮掉了一般,随意地半躺半坐了下去,浑身的风流劲都透了出来,饮茶的模样,跟在勾栏中饮酒一般。 听得秦意连沈忻月带了钱财都知晓,他把萦绕在心中的疑问适时抛出:“你在王妃眼前说了本将不是?” 秦意照旧挺直着身子,跟李惜儿的气质一样,通身淡然,他眸光清淡地撇过来,语气轻轻地朝周恒道:“她如今不喜你,是另有原因。” 周恒虎躯一震,拧眉大声问:“哦?什么原因?” 两人在上官宇面前素来畅所欲言,这架势看起来便是要将周恒约他去花楼的事,当着历安帝面前抖出来,上官宇眉头一皱,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到正事上:“灾民安置如何了?” 秦意收回那清淡的目光,放下茶杯,认真回:“六州受灾,只徽州象州州牧联合了商家搭建了粥棚施粥,其余四州尚未有动作。据探,朝中对救灾拨款尚在讨论阶段。” 上官宇冷笑:“等讨论出结果,再慢悠悠筹粮,不知已饿死了多少人。樊大儒和李大儒处可有动作了?” “有,按先前殿下安排,早已调动了商队运衣物和粮食,正在往没有救灾的州赶过去,今明两日会陆续到。”秦意道。 上官宇点头,又转头看向历安帝。历安帝欣慰地朝他点头,意为赞扬他的未雨绸缪和果敢决断。 上官宇得了历安帝赞扬,转头回三人这处,声音不大却严厉:“周恒。” 周恒从秦意开口时便又坐回了身,恭敬起来。听得上官宇吩咐,他立刻起身拱手,高声回道:“属下在!” 上官宇扯嘴一笑,周恒终于又恢复到六年前那般,对他服帖恭顺的模样。 秦意也侧头看他,这是被驯服了? 周恒如此恭敬一来是源于多年追随上官宇的习惯,上官宇一喊周恒他便条件反射应了。二来,李惜儿的事他已经放下,经过东真一站,他已经和上官宇并肩作战了一回,深知二人默契,他就是去另觅他主,也不见得比跟着上官宇顺畅,他,想通了,跟着上官宇又不会吃亏。 他虽拱手垂头,仍旧感受得到两人灼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去招惹上官宇,只朝秦意不客气怒气冲冲地招呼道:“你看个屁!” 秦意噗嗤轻笑,抬起下巴,一派无所谓,慢声道:“是,我是在看个‘屁’!” “你……”周恒噎住。 上官宇及时打断二人你来我往的斗气,吩咐道:“这受灾六州,有四州在你范围内。你立刻派军过去协助州牧进行支援,无论是施粥维持秩序,还是灾后重建,都需要人力。” “是!” “另外两州,派人通知曹磊,就说父皇令,让他派两万兵马,每州支援一万。”上官宇道。 “殿下,你的意思是,要将陛下的消息放出去?”周恒问。 第204章 胸有成竹 上官宇点头,“不错,将父皇已经康复的消息放出去。安置地点传出三处,北部柳家一处,南部江州一处,再是曹磊一处,引上官逸的杀手过去。” “是!白云山这处,可要派兵来守?”周恒问。 上官宇举杯饮茶,胸有成竹地道:“不用。虎子已在来路上有所安排,且山下月华镇上数位隐卫守着,加上这处的卦阵,无人有能力杀得进来。” 周恒点头。 他被人领进来这山庄时便观察过,此处卦阵复杂不说,还有不少陷进,且大门口有几笼蛇虫,按钟神医治毒的手段,施毒定是信手拈来。他虽不通药理,却也见过秦意当年在军中试毒的,秦意曾道凡是要解毒就得先用毒,且常需以毒攻毒。外界杀手即使能杀进来,未必就能得手。此外,上官宇和秦意还在这处,没几个杀手能奈何他俩。 上官宇继续道:“且,救灾时也要传出朝廷不中用的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至少能将百姓的怨气蓄满,将此六州民心收归囊中。” 周恒应声。 如今历安帝尚未康复,新帝又手握禁军和两方神威军,对于他们而言,最佳的方案便是偏安一隅,而后再谋后动。 上官宇继续朝周恒道:“你现下便去安排。你暂且在此等候两日,我有人和物要给你,在来此处的路上。另外,届时下山时,秦意与你一同前往。” 秦意闻言只略略点头表示无异议,可周恒却像被踩了尾巴的包,暴躁道:“他跟我去作甚?休想给他我的一人一马!” 秦意嗤一声,声音照旧不急不躁:“谁稀罕你的人马。” 周恒收起朝上官宇拱起的手,气愤地坐下与秦意对视,高声道:“不要我的人马,跟我作甚?看我如何排兵布阵,回头再悄悄偷我的人?反正秦二你如此作为有经验的很,一次生二次熟悉嘛。” 秦意领会周恒这是讽刺他偷了他的表妹李惜儿,木已成舟,如今他和李惜儿恩爱有加,这三日来一家三口在周恒眼前其乐融融。周恒心中有怨亦是可以理解。 想及此,秦意干脆闭嘴不言,留周恒一人暴躁。 周恒怒目圆睁半晌,见秦意缄口不语,恰似他一响重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心中那股火气愈加旺盛。 眼见周恒气愤到脖子粗红,上官宇截住他,严肃地解释道:“他去灾区,防止疫病。” 周恒愣了半晌,这才转头看向上官宇,道:“疫病?太医院不是历来有方?本将听说过八年前的成河水患,就是用太医院的方子按下疫病的。” 上官宇语中含忧:“一来,若是我们控了六州,恐怕拿不到太医院的方子。二来,疫病也有不同种类,本王曾查阅典籍,三十年前沧河水患,灾民三万而已,而后三年内,死亡人数却是五万有余。秦意会岐黄之术,钟神医给了三种药方,疫病一起,他便可试出最佳方子,而后再因需配药。此时不容有失。” 上官宇心知,周恒虽是与秦意有私人恩怨,涉及到正事却也不敢马虎。果然,他话一落,周恒便朗声回应道:“末将领命!” 历安帝在床榻上听三人叙话始终一言不发,神色恹恹,双目无神。 濒临死亡过一遭,在这起死回生的一个月中,那些被政事覆盖住的许多往事纷至沓来,将他这一生的爱恨情仇、喜怒悲欢在脑海中展现地淋漓尽致。 他爱过不少女人,也愧对过不少。那位岳氏便是他的初恋,是他曾经最念念不忘的所在。 因着潜邸时期他对岳氏亏欠,只能养她与外室,至即位后,他立她为慧妃,且按她所愿,留她在宫外别苑独居,又对二人爱子上官逸疼爱有加。 可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那别苑出入不似皇宫苛严,竟然给他们母子养兵蓄谋提供了无上便利。连他那万般倚重的中护军赵衔也被上官逸策反,握于手中使用。 父子反目,弑君杀父。 他一腔怜爱最终得来的竟是如此钻心刺骨的深寒反噬。 可叹,可悲。 经这一遭,看着深夜不顾性命闯入皇宫救他出来,如今又独当一面的上官宇,历安帝心神更加不可平静。 毕竟,上官宇的母妃辰妃,便是因他而亡啊…… 第205章 久别重逢 十里青山,鸟啼不绝,弯月渐起,晚霞满天。 白云山参天苍松之间,香客散毕,烟渺淡去,花草簇拥,白云寺孤独地立在那里。 白云寺大门,琉璃金碧的庙顶下,杏黄色的院墙外,男子一袭天青色长裾,褒袖清扬,修长白净的手指握一翣扇,轻轻敲着另一只手掌。 男子脊背笔直挺着,鸭黑长发用雕竹木冠束起,眉目如辽阔远山,下巴微抬,眼眸微垂,薄唇紧抿,清冷高远,姿态高雅,令人不忍亵渎,望而却步。 他那折叠起的翣扇一下接一下敲着,节奏分明,不急不慌,一派平心静气。 只有那好看的眉头皱起,握着扇柄修长手指越来越紧,透露出他此刻心中颇不宁静的心绪。 那日,他意外地收到一封来自翊王的密信,信中邀他来白云山庄,与他们帷幄共计。 他心中惴惴,“他们”中有他,也有“她”。 八月二十那日,他听得传言,翊王“谋反”,且与翊王妃在瞿山不知踪影,他心中大骇,从竹渊居匆忙奔出,先去了他们的家翊王府,见到重兵把守那失了气势的府邸,才信得那传言。 待他打马疾驰至瞿山千香寺,寻得圆化大师,通晓她无事,已被翊王所救,且平安离都,他那颗悬挂在不知何处的心才安稳住。 甚好,甚好,她离开都城,平安活着便好。 离她及笄时隔一年,他已经将她退回来的那只传家银镯深深藏起。他已经逼迫自己习惯,遥远之处,低微地看护那属于别人的天上皎洁之月。 她失踪近一月,他最怕的,便是有她的消息。他心中有根绳,紧拽着他的灵魂,生怕有压断那绳的话语传来,说——她有恙有疾,甚至……他听不得的那个消息。 没成想,竟然得了翊王密信。这信能至他手中,他便明了他们都好。 他得信当日便拜别父母,匆匆离城。 他急切地想见到她,可偏偏近乡情怯,心中揪了又揪。 从白云寺到白云山庄这段路,他借口拜佛,不大的寺庙,大小殿宇他全数仔细地拜了一轮,时辰拖了又拖,从晌午,至现下暮色四合,提不动的步子终归还要提起。 另一男子从寺庙内走出,蓝衣劲装,五官清秀,却有些与五官截然相反的蜜色肌肤。他声线中稚气未脱,郎声道:“李公子,我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李安泽礼貌点头,抬步欲走。 一道白衣丽影忽地飘入他余光中,心中那根弦似乎被山风拨动,泠泠作响,使他心绪恍惚。 是……她? 他定在原处,艰涩地咽了咽唾沫,白净的脖子上高凸的喉结滚动,如擂心跳是要响彻到那天边云霞之处似的,指尖发起来凉,握着的扇柄被汗渐渐濡湿。 好半晌,悦耳的银铃笑声悠悠传来,他终于拽紧拳头,鼓足勇气,怔怔侧头。 小姑娘眉眼带笑,双颊微粉,口中,提着自己绣着雅致兰花的裙裾,盈盈一握的细腰间长带随走动飘飞到身后,兴高采烈地一步一步踩着石阶。 像活起来的画中仕女,像下凡的雅洁仙女,身后攒动的人影、黛蓝青山全数作了捧她的背景。 娇俏佳人,袅袅娉娉,由下至上,由远至近,每一步都踏在他心上,他欣喜若狂。 “李公子,怎不走了?”白展轩回身,不解地问道。 他随着白云山庄的药童已然走出好一截,这在寺里耽误半日的李家贵公子竟还在磨蹭,不准备抬步跟上,奇哉怪哉。早知道先前他可是一路疾驰,巴不得不眠不休飞来这里呢。 见李安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白展轩正要开口再催一次,却不料这李二公子的神色突然变地温柔至极,眼神专注地看着不远处。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沈忻月! “啊!小月!怎么是你?你怎么是从山下来的?”白展轩振臂一呼,口中话语未落,长腿迈着,身形活泼地朝沈忻月扑了过去。 “小轩!”沈忻月看清正面来人,欣喜地喊了声。 这还是她逃亡之后第一次见到故友,久别重逢,不亦乐乎。 白展轩三步并两步跳下数十台阶,身子未站稳,就准备给沈忻月一个极其热情的熊抱。 “你是谁?不得无礼!” 一声十分响亮的稚气童声截断了白展轩的兴奋。这一突然的大吼,吓地白展轩的长臂突然悬停在半空中。 他垂头一看,腹部被一只短短的木剑顶着。 小孩子满脸不悦,气势汹汹,拿剑的姿势标准异常。白展轩想,若这剑是把利剑,恐怕得意忘形的自己今日真要见血了。 白展轩的注意力被持剑的白嫩小团子成功吸引过去。 他伸出两指,夹住木剑,轻松地将剑尖方向掰到直指青天,然后语露不屑地高声道:“嗨,小屁孩!你又是谁啊?” 他说完侧头朝沈忻月嘿嘿一笑,算囫囵地是给几位女子打招呼了。 “我不叫‘小屁孩’,我叫小奇。”小团子闪着乌溜溜的眸子,极度认真地说着话。 “哦,小奇啊,你这剑不错,谁做的?”白展轩问。 “我爹。”小奇认真答道。 “我给你改装一下,让你的剑一分为二,成为两把内外合并的,或者一长一短,甚至内里暗藏玄机,你想要吗?”白展轩开始哄人。 “想!”清脆亢奋的童声响起。 见状,沈忻月叹息着摇摇头。白展轩这性子,就适合与五岁稚童厮混。 她与李惜巧蓉对视,抿嘴一起笑笑,而后三人饶过正前方的白展轩,往白云寺继续走去。 “哎,别走啊!等我们啊!”白展轩在三人身后嚎叫,又下“战书”:“小奇,我们比赛谁先登上去?” 小奇立刻兴奋大叫:“好啊!开始!” 沈忻月不经意抬头,见一男人衣袂飘飘,霞光映红面容,微笑着看着她。 时间仿佛突然回到了沈忻月十二岁那年,他们去千香寺的那日。 他长腿迈地快,九百九十九步台阶尽头,先到一步的李安泽站在最顶一阶,心怀期待,耐心等待,目中倒映着人影,身后是袅袅的庙宇飘烟。 第206章 勾人心弦 八月底,朝阳初升,橙色光芒洒落在千香寺的长直石阶大道上,洒在由下而上的人影背上。 如今日一般,她就在几步之下的石阶上,背着满身朝阳。 他看着少女倔强的小脸上浸出微微薄汗,气喘吁吁,抬着细臂扯住他那精疲力竭试图要就地坐下的三妹李安心。 少女气呼呼的,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愤愤鼓励:“安心妹妹,九百多步都走了,最后几十步放弃,亏不亏呀?一鼓作气啊!你这一坐,再起来就不容易啦!来,明舟哥哥都到了,我们追上去!” 李安心怨怼地朝他看过来,像在埋怨他走地太快似的。 少女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又嚷道:“你光看他,再不起来,我就不等你了,我去追明舟哥哥了,你慢慢来。” 还没等李安心“不要,等我……”的话讲完,少女便提起裙摆朝他跑来。 她从光芒中来,肌肤莹润如玉,如画眉眼带笑,步摇晃动出细碎的光,带着含温香的一阵风靠近自己。 走的快了,少女身上的襦裙随着步伐变了形,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堪堪丰盈的身姿,且娇且媚。 李安泽心中一悸,喉头微动,撇开了墨黑的眸子。 那一刻,他想,下月生辰,但愿他的月妹妹答应他的求娶。 “明舟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将李安泽的视线拉了过去。 这一刻,两段时间的光景渐渐重叠——那个少女背着满身光芒,带着一阵馨香,急急走到他身前,抬脸笑盈盈望着他。 李安泽怔愣失神,神思远飘,口中只剩喃喃话语:“月儿……”我很想你。 李安泽那“月儿”的称呼将沈忻月拉入现实,她发觉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她不该再唤他哥哥的。 她收回欣喜地凝在李安泽面上的目光,垂下眼眸,红着耳尖,轻轻嗯了一声,转回身,看李惜儿与巧蓉拾阶而上。 李安泽回神,勾唇一笑。 她眼中的星辰闪耀过,这份喜悦真实存在过,虽短暂的欢愉一闪而过,对他而言,已然够了。 几人互相见完礼,小奇坐在白展轩肩头,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巧蓉看得出,李安泽还是老样子。 面对沈忻月时,他眼里的倾慕、似水的温柔仍骗不了人。那不是一个男子看王妃的眼神。但也仅仅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一个洒脱,一个清醒。 她不着痕迹地将李惜儿带着朝前走去,留下沈忻月和李安泽二人在身后独处。 “你没受伤?” “你的伤好了吗?” 一段沉默后,二人同时开了口。 而后又是一段沉默,两人并肩往前走。 意识到李安泽还是一贯那样,习惯等她先开口,沈忻月便率先打破沉默,回他方才的话:“我没受伤,当时在瞿山被人追杀,半道上云璟安排的影卫救了我。然后我们在城外停留一日,待从皇宫救出了陛下,便南下至此了。一切都好,如今便是等陛下病愈。” 李安泽清浅一笑,心中的担忧淡去,点头道:“嗯,我也无碍了。月儿不用担心。” 沈忻月点头,而后侧身抬头朝李安泽看,焦急地问道:“听说国公府已经被上官逸废除……舅舅、舅母他们还好吗?还有安霁哥哥他们。安心妹妹呢?上官懋被人劫走,安心妹妹与腹中胎儿可好?” 李安泽道:“李府都好,爵位虽被废,人尚且是安好的。在二殿下事败当日,翊王殿下已经派人来李府送信让做好准备。陛下失踪当日,我们得信,三妹妹被人秘密送了出城,行踪不知,想必是安全的。” 沈忻月拍拍心口,松掉一口气:“如此便好。那你来此处……是他让你来的?” 李安泽偏头看了眼沈忻月,看来上官宇并未告知她他会来。他嗯了一声,解释道:“殿下屈己待人,胸怀宽广,不计前嫌,招贤纳士,想必日后天下亡命者皆会归之,重振大鄢,真乃黎民之福泽。” 沈忻月点头,心道,但愿上官宇真的对她和他的过往“不计前嫌”。 昨夜山中刚下完雨,溪流水涨,远处瀑布声哗哗而来,清脆又欢快。 霞光红灿灿,印在路间,一条小路蜿蜒向前,兰花灿然,飘得一路小径都是淡淡清香。 李安泽侧耳倾听着沈忻月,她絮絮叨叨地描述他们在白云山庄的日常,他时而点头,时而搭话。 她云鬓斜簪,满脸巧笑嫣然,雪眸中映着红霞,纤长浓密的睫羽忽闪忽闪,灵动而娇俏。 转头朝他讲话时,莹玉般的双颊绯红,水润润的眼睛倒影着他的青衫,神色几分俏丽,几分温软。嘴角星点笑靥,勾人心弦。 李安泽垂眸,看着她裙裾扫着身侧兰花,娉娉婷婷向前,想,若是时光永驻,彼此如初,该有多好…… 门板“吱呀”的声音,以及陡然自门内映入眼帘的众人,还有沈忻月甜笑喊的“王爷”,让目光痴凝的男子蓦地回了神。 而在几人迎上前来后,他立刻将翣扇别入腰间,毕恭毕敬拱手行礼:“请殿下安!周将军、秦将军。” 秦意和周恒拱手:“李二公子。” 上官宇眯了眯眼。 沈忻月和李安泽并肩进门,沈忻月软绵绵地说着什么,而李安泽的目光一幕不错地停留在她的芙蓉面上,那一刻,他心中被狠狠刺痛了一瞬。 上官宇一改往日表弟的称呼,呼唤李安泽的表字,“明舟请。” 李安泽的动作微微定住一瞬,立刻明了,这便是君臣了。 也好,此次他来,本也不是为私。 几人又叙话一番,见余虎带李安泽等人进历安帝屋内,沈忻月这才凑到上官宇面前,抬着笑脸看他。 “怎么?”上官宇问。 沈忻月清澈澈的眸子含着笑意:“我在白云寺遇到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我没想到你会叫他来,你为何先前不告诉我啊?” 上官宇想起方才一白一青的画面,冷起脸来,黑眸半眯,语气不善地道:“想给你惊喜,满意吗?” 第207章 一些传言 给我惊喜?满不满意? 沈忻月瞪大双眼,满目萧然看着好整以暇看她的上官宇。 她敢说惊喜吗? 她敢说满意吗? 上官宇可以在她面前提李安泽如何如何,可她沈忻月是断断不敢主动说的。她才不要去打翻那坛子醋缸,酸到人,夜里受苦受累的全是她自己。 现下上官宇这幅咬牙切齿的神色,无异于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眼前是一个他不怀好意设置的陷阱。 敢跳么? 她敛起笑脸,小鼻子中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冲上官宇甩出一句“不敢!”,便再不搭理他,转身就往厢房走去。 上官宇在她身后轻笑一声,亦步亦趋地随她回房。 “我看今日虎子搬了不少东西回来。可买满意了?”上官宇几步追上沈忻月,没话找话地讨好道。 他揽住纤腰于掌中,俯下头颅,嗅着沈忻月发间独特体香于鼻尖,依依恋恋,磨磨蹭蹭。 “嗯。香。” 沈忻月双耳染红,往他胸口上一推,娇嗔道:“你别见到我就动手动脚啊!” “呵,本王乐意。” “我不乐意!” 上官宇如山不动,反而将手收地更紧,二人严丝合缝地挤在了一处,沈忻月连走路都不大顺畅。 沈忻月干脆停在原地不再往前,伸手摘了一只路旁的木槿,两指捏着左右转圈。 半晌后,她抬眸看向上官宇,有些犹豫地蹙眉道:“我今日在山下茶楼听了一会书,还听得一些传言。” 上官宇神色微凌,挑眉等她继续。 沈忻月说:“上官逸新封了两位妃嫔。其中有一位,是你很熟悉的女子。” 上官宇沉默几息,而后拧眉问:“柳三姑娘?” 沈忻月心中一沉,原来对于上官宇而言,第一熟悉的女人还是柳惜宁啊。 如今举步维艰的上官宇正需要几方武将支持。柳家十万大军在手,若想被他所用,定是要他给些回馈的。柳家乃簪缨世族,几代为臣,手握实权,又宠爱那小女儿柳惜宁如命,想必这一回帮了上官宇,往后上官宇东山再起,再不比纳柳惜宁为良人为最佳回馈了。 想及此,沈忻月胸中堵塞几分。 她可以给上官宇提供钱财,却是无论如何各个方面都比不得柳惜宁的。柳惜宁不仅爱他,背靠的还是整个柳家门第,父兄皆是才能卓越的将军,在这乱世中尤甚稀缺。 柳惜宁拥有的,正是他上官宇此刻最需要的。 几分自惭形秽涌来,沈忻月唇边本就不多的弧度又压下去一些。 上官宇见她眼中一瞬失落,小小的樱桃红唇抿住,已知晓他猜错了。他闭嘴不再多言语,只静静看着身侧紧贴着自己的小女子。 沈忻月目光从上官宇细长的桃花眼处挪开,移到他胸前玄色金细花纹底锦服的对襟上,看着那金线绣出的唐草纹,好半天后,才慢声道:“是姜丽妍。” 空气凝了几息,上官宇默不作声。 沈忻月未曾抬头,如今她心中郁积的早不是姜丽妍。 她还在怔怔想着柳惜宁离开时的话,头顶处,上官宇就嗤笑出了声。 “他可真是深谋远虑。给本王下药的,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他手中的毒可是连东瀛三毒都有,那一点又算得上什么打紧之物。” 听得上官宇言语,沈忻月心中咯噔一声,她有些茫然无措地抬头,急急问他:“下药?给你下了什么药?你喝了吗?” 上官宇轻轻一笑。 无论何时,沈忻月对他这副身子最是一丝不苟。 他取过她手中的木槿,别在她耳侧,拥她往前走,解释道:“当初你熬药时,不是逮住一个动我汤药的婆子么?就是姜丽妍派的。虎子查了一次,出事前几日安德侯府曾有一位老仆人来,送予姜丽妍身侧婢女一女子用的物什,外面是胭脂盒,内里便是毒药。当初我是不以为然,量她翻不起风浪,未查到毒药的来处便命虎子作罢了。如今想来,那药便是上官逸给的罢。” 沈忻月将过往回忆联系一番,继续问道:“那不是很早就有谋害你的心思了?在你去试探她用香之前。”复又想起先前的想法,沈忻月直直看着上官宇,严肃问:“所谓去南园激她,你也阳奉阴违了是不是?你对那事也是不以为然,所以月余未有结果。” 上官宇抬手摸了摸鼻尖,扯唇道:“我不喜与她在一处,不是故意不听小月儿的命令的。” 沈忻月哼他一声,气鼓鼓道:“王爷折煞妾身了,妾身哪敢‘命令’您?哼!骗我倒是无比顺畅,亏我见你回来次次都失望。” 上官宇见她怒气冲冲,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掰她的脸正对着他,眸色认真:“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沈忻月眨眼,问:“可她毕竟是你的侧妃啊,如今成了别人的女人,你不难受?” 上官宇眯了眯眸子,冷笑一声:“你都说了她很早便有害我的心思,我岂会因她难受?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沈忻月无言地看他,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眸色晦暗幽深,噙着傲视天地的强势。 见沈忻月怔忡,上官宇朗声一笑,“小月儿,只要不是你被人抢了,我无所谓。别说她做妃嫔,便是她现下做成皇后,均不打紧。” “早晚会成为他刀下亡魂”这句话上官宇没有直接向沈忻月说出,但他已起了杀心。 作为他名义上的女人,不仅联合外人背叛和谋害自己,如今还光明正大地做了谋权篡位之人的妃嫔,当真是婊子配狗。 姜丽妍敢将他的颜面放在脚下,使着劲揉踩,就不能怪他改日找他清算。 沈忻月猜测,中秋那日,便是上官逸潜入了翊王府,与姜丽妍厮混,因她听得二人动静,而后又大摇大摆出门,他们事后或是有所察觉,上官逸才按她的行踪去了望江楼。 可见上官宇当下毫无负担地笑着,她将自己的猜测咽了下去。既已不是翊王府之人,便没必要再加以讨论。 她握住上官宇放在她下巴上的手,往她的身前拉下,然后将今日她买的戒指给他套上。 第208章 一轮太阳 “这是?” 看着手指上青翠欲滴的戒指,上官宇问。 沈忻月粲然一笑,欣然道:“戒指啊!送你的,好看?可喜欢?” 上官宇被气笑,“我当然知道是戒指。” 沈忻月美眸瞪他,哼道:“那你问什么问?” 上官宇忆起香兰山时,沈忻月让他教她骑马那事。当时他问她为何想学骑马,沈忻月奇怪地看他,而后道:“当然是因为不会啊!” 沈忻月的小脑瓜跳脱,常常有不同于常人的惊人之举。不该纠结的地方她常常纠结进去,该思考的地方,却又被她忽视地干干净净。 所以,某些问题上,有时候那些计谋对她毫无作用,断断不能对她拐弯抹角,否则她会让你哭笑不得。 想及此,上官宇直接问:“为何送我这东西?你可知送戒指是何意?” 沈忻月点头,明媚娇俏地笑着,眼中似有星辰,她坦坦荡荡:“嗯,知道的,我特意挑了送你的。” 上官宇目色沉沉地看她,再次确认:“知道?” 沈忻月笑着点头,又问他:“你喜欢吗?” 上官宇不置可否了一会,停下脚步,认真看她。 沈忻月眸光清澈坦然,看不出是对那事的拒绝和厌恶,反而露出一副孩童讨好般等人夸的神色。 他只得再直白地问:“这几日夜里,换的姿势……可是累着你了?你不是也说有趣么?” 沈忻月期待地看了他半晌,本以为他会答话说喜欢她送的东西,可他狗嘴里吐出的是什么孟浪之语? 她面色一僵,笑容消失地无影无踪,莹白脸颊瞬间便红透。 好端端的,这疯子为何这个时候说到如此羞人的事?且还是丝毫不遮掩。 “你、你什么意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寡廉鲜耻!” 沈忻月羞恼不已,连耳带腮通红,她使尽力气推开上官宇,提起裙裾急急地跑回二人居住院落,进屋后“砰”一声闩上门闩,谁也不理。 登徒子!不要脸! 上官宇怔在原地。 戒指被称为“约指”,含有“禁戒”、“约束”之意。在皇室中,戒指表示“戒身”的意思,即约束房事。 沈忻月送他戒指,不是委婉让他约束些?毕竟近日身体康复,夜间面对她那软玉娇香,他是常常不太懂得节制。 暮色四合,夜风吹拂,今夜的山风凉了一些,吹地被人拒之门外的上官宇心间骤冷。 这是,又生出了误会? 莫不成,沈忻月是别的意思? 晚些时候,为李安泽和白展轩接风洗尘宴上,推杯问盏,众人迷醉间,上官宇拐了八百个弯,将讨论主题引入到玉器、玉珏,最终才将话引到他新得的戒指之上。 众人各抒己见,借酒意讨论地热火朝天,有说“男子抢来其他部落的妇女就给她戴上枷锁”,也有说代表“问君何所寄,赠尔同心环”,是寄情之物。 上官宇听得博学多识的李安泽打着酒嗝,含含糊糊地补充道:“西域游记中曾言,玉石戒指被视为太阳神日轮,如太阳神一样,给人温暖,庇护着幸福和平安……赠此物,是愿如日中天,炽热光明……” 李安泽苦苦一笑,举起酒杯,往虚空遥敬,声音压地极低:“与卿日月同辉。” 他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哄骗沈忻月送他一枚戒指,让他与她有“日月同辉”的美满的,哪知晓会有如今这一天,眼睁睁看她与别人共享喜怒悲欢。 清酒在杯中摇晃,倒影出他失落的眉眼。 上官宇被余虎搀扶着回房时,已经醉地不省人事。 沈忻月嫌弃地捏着鼻子,喂了他一大碗醒酒茶,又使出浑身解数才哄着他去沐浴。 在沈忻月面前,这是上官宇第一次醉酒。沈忻月却觉得自己是在伺候着一个三岁小儿,每一句话都要说好几遍,那一眼不眨紧盯她的人才会大发慈悲地给一些反应。 后院一方汤池,热气氤氲,细流出入,哗哗声难掩四周静谧。几只灯展立于四周,嶙峋的山石环绕汤池三面,一高大的画屏立在入口,画屏旁是一长长的换衣石凳。 沈忻月将走路晃晃荡荡的上官宇带到此处,按他坐在石凳上,躬着身,费劲地替上官宇褪衣带。 “你今日怎么喝这么多啊?” 上官宇乖巧地一动不动坐着,浓密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沈忻月忙活。 他举起戴着戒指的手掌,分开五指,在沈忻月眼前得意的晃了晃,咧嘴笑道:“今日甚为高兴!” 沈忻月不耐地压下他胡乱挥舞的手,嫌弃那手挡了她视线。 她将他的鞶革放在石凳上,又替他解外袍,问道:“怎的了?又有将领与你回信,受你命令了?你不是说你酒量很好嘛,怎今日醉成这样。” 上官宇再次嘿嘿一笑,像得了糖果的孩童,“比这还高兴!谢谢小月儿,我很喜欢。” 沈忻月这才知晓,他在她身前挥手的意思。她褪下他的外袍叠好置于屏风上,嘟起小嘴不满道:“那我方才问你喜不喜,你怎不回应?还满嘴胡言乱语。” 上官宇伸手握住她细腰,突地往前一带,将人拉到他腿上坐下,眼神幽深地看了一会沈忻月,而后下巴往她脖颈处蹭,声音模糊,醉话连篇:“我本以为小月儿是不喜欢我碰你,劝我克制。原来你将我当成一轮太阳啊……我一定会做好你的太阳,给你温暖,给你保护,给你幸福……” 灼热的气息扑在脖子锁骨上,酒香飘入鼻腔,沈忻月觉得被上官宇这么一搅,她脑中都生出了些迷醉,她推着身前的上官宇:“痒!你快放开我,赶紧去池里洗完去睡。” 醉了酒的上官宇却是愈发黏人,他缠着沈忻月:“你跟我一起洗……不!你给我洗,我也给你洗。” 沈忻月不愿与醉酒之人多言,敷衍地答应道:“好好好,你倒是让我起来啊,你褪衣裳进去,我给你洗。” 上官宇刷一下起身,推开沈忻月,因酒意力气把握不住,使得沈忻月一个踉跄,十分艰难才站稳。 却不料她刚转身,就见上官宇当着她面利落地解下腰带,亵裤也被扯掉,瞬间便是一丝不挂地正对她站着。 第209章 难忘生辰 “你、你、你……” 沈忻月抬手就捂住自己的双眼,心中扑通扑通激烈地乱跳。 上官宇醉酒怎会这样…… 平素夜里,多少他还会先与她亲吻,与她温存片刻,而后才会欲念起。可今日他与她什么也没做,她不过是给他脱了上衣而已,他怎就…… 纵然与他颠鸾倒凤不计其数,可她到底从未如此大胆见过他这般,从上之下都是光洁。 直白。 羞耻。 上官宇丝毫不觉异常,大喇喇地往她身前走。 他压下她捂住脸的双手,将她双肩握在手中,面上没有丝毫平素的肃然冷厉,只绽放出一个乖巧无比的笑容。 那笑容无辜又纯粹,和孩童眼中的神色毫无差别,沈忻月楞在原地,上官宇竟然有这般干净神情。 可下一刻,她便哽住了喉咙,因为上官宇口中说出的话,和“乖巧”不沾一丝边际。 他说:“我们事后再洗,好不好?” 沈忻月面红耳赤,尽力撇开自己不知要放在哪处的眼睛,她果断拒绝:“不好!” 上官宇不依不挠,将她往怀中拉,撒娇道:“好嘛。” 沈忻月浑身一颤,鸡皮疙瘩掉一地,她呵斥他:“云璟,你好好说话!” 上官宇不管,捏着嗓子继续撒娇:“那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那亲了,你就乖乖洗?” “嗯。” …… “你住嘴!” 好片刻后,汤池中,沈忻月一把捂住上官宇的嘴。 她简直是怕了,上官宇在这种时刻本就满嘴孟浪,粗鄙艳.语信手拈来。今日醉酒后更甚,将他这种“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 分明做过千百次的事,他就做不到默默耕耘,非要付诸口鼻。 每一次问出的话都别有风味,撩拨地她浑身发烫,满心颤抖。 “我亲亲这里,好不好?” “你亲亲这里,好不好?” “……” 醉酒的上官宇或许意识不清,热情和力气却不受影响半分。 雾气氤氲间,鸳鸯交颈,青丝四散,清溪潺潺,闹出了比平素热闹了几倍的动静。 —— 九月二十五,沈忻月生辰。 天光尚未透进,夜色朦胧中,还在睡梦中的沈忻月被人突然抱了起。 “上官宇!”沈忻月起床气浓烈,她讨厌别人扰她清梦,尤其打扰她的还是闹她半宿、害她眼皮沉沉的罪魁祸首。 她睁眼懒懒地撇了一眼,又闭住,没好气地问:“你要干嘛?” “我给你过生辰。” 上官宇不管她的拒绝,亲自给她穿上衣裳,又给她裹上一件厚实的披风,抱起她,披星戴月,携风飞起,几个跳跃,将白云山庄尽甩其后。 被突然的飞翔吓了一跳,沈忻月睡意少了一大半。她本能地搂住上官宇的脖子,紧紧贴着他胸膛,睁眼问:“生辰也不急在夜里啊,让我睡会,等天亮你再给我过。” “就得趁黑去。” “这又是为何?”沈忻月不解。 “过会便知道了,你耐心一点。”上官宇深深看她一眼,“我要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生辰。” 沈忻月心有期待,嘴上却凶巴巴的:“你最好是!” 上官宇放下沈忻月。 “睁眼。等等。” 他们站在一大片密林中央,沈忻月被上官宇搂在怀里,她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要等什么。 她只能侧脸抬头看着身旁的人,夜色中,他的轮廓黑黝黝的,看不清。她本是怕黑暗的,却因他在身侧,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她安心地等。 他低头吻住她。 然后一个响指响起。 他离开她的唇。 她睁眼,看着他轮廓模糊的脸渐渐远离她,他的身后,她的四周,幽幽绿绿的光点从地上四起。 萤火之光映在他俊逸的面上,他凝视着她,然后抬起手,沉稳又有力。 他的手指指着密林的一个方向,缓缓往另一方向移动。 他的指尖一动作,一点点,一排排,一线线,萤火们全部随他的指尖移动,黯淡无光的漆夜里,一个“月”字在她眼前升起。 沈忻月屏住呼吸。 此刻,上官宇手握魔法,在她面前变着戏法。萤火虫们跟着他的手指飞舞,跟着他闪耀,仿佛颗颗星辰,拥抱着中间那轮“月”。 上官宇摊开手心,“月”字散去,萤火们四起,像星辰落在漆黑的天幕中,在黯淡的密林里星光熠熠。 她的脚下,是一大片数不清的泛着紫色荧光的花,在视线中连绵不绝。 紫色花海,绿色星海,如梦似幻,沈忻月仿若置身于一场唯美的梦境。 她看着眼前光景,一时出了神,只有渐次变大的心跳声,不受她控制地蔓延。随着“扑通扑通”急急切切的心跳,无尽的感动在她心间充盈。 她的生辰,历来便是一个人静悄悄过的,因为没人在意,时间久了,连她自己也变得不再在意。 唯一的例外只有及笄那日,那日李安泽带给她片刻的安心,告诉她,她余生并非无靠无依。也仅仅是片刻而已,她收下的镯子还没来得及收入妆匣,那圣旨便到了。 她本是以为,圣旨带来的不过是父母之命的将就而已,谁知道,给她的,会是这样独一无二又用心待她的上官宇? 他说的不错,他给她的,是此生难忘的生辰。 他真好。 她转头看他,眼中雾气氤氲。 上官宇眸光沉溺。 他的小姑娘,肌肤如玉,眉眼如画,眼眸含星,樱桃小嘴蜜汁清甜,一颗剔透心,良善坚强又强韧。 从头到尾,他都入骨欢喜。 他将摊开的手递到她眼前,数不清萤火紧紧跟随。 他饱含深情:“我爱你。” 沈忻月垂眸,他掌中竟然是一只与李安泽那般无二的银镯。 “这是?” “我母妃留给儿媳的。”上官宇牵起她的手,“嫁与我,你可愿意?” “可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沈忻月含泪带笑问。 上官宇认真:“不同。我要你嫁给我,不是嫁给大鄢翊王,也不是嫁给五皇子。吾至爱汝,唯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情深无比的话使得沈忻月心中一震,她愣愣看着上官宇的脸,心中千万种思绪瞬时涌现。 她不禁认真思考,若不是旨意,她是否愿意? 第210章 情深不寿 花香四散,簌风潇潇。 直到一只萤火落在上官宇牵住她的指尖,如梦似幻的周遭美景再次映入眼帘,沈忻月思绪回拢。 她心中喜爱的,本就是上官宇这个人,与他的身份哪有半分相关?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男子,时而高贵冷冽,时而庸俗粗鄙,似冰,似火,似来自天外,又是来自人间。 他智慧善谋,勇敢无畏,恣意洒脱。他如高山苍松,值得倚靠信赖;又如骄阳烈烈,带来焰火温暖。 先前她一直对他存着“二人不合便散”的念头。 此刻,面对他认真的神色,她想,将余生交付于他,应是可以的? 她自小心里没真正依靠过谁,或许,今后可以试着依靠他? 沈忻月沉默良久,抬眸看着上官宇,她同样认真地说:“可做我的夫君,不是容易的事情的。此生只能爱我一个,身心都要忠诚于我,不能纳妾,不可有外室,否则,我亦不会真心待你,只会对你以牙还牙。另外,子嗣上也要听话于我,不能强迫我生子。若是你负心于我,即使你我育有子女,我亦会从言而无信的你身边将他们全数带走。这些,你真的做得到吗?” 她在信任他与怀疑他之间摇摆不定。在郊院听得他那一番真心实意的表白,她本是放下心防了的,可近日又出现柳家调兵来援之事,又牵扯到柳惜宁,权势面前,那放下的心防她又筑了上去。 上官宇心情复杂。 这些话,想必李安泽求娶当日,她也曾问过李安泽。 在李安泽面前,她清晰地要求过,与她共度一生之人,应当如何。 可对他上官宇,她从未提过什么要求,只说她是善妒的,只说她不愿与人争风吃醋。 说到底,嫁给他,对她而言,不过是认命罢了。 沈忻月童年悲苦,艰难地生活在无母少父的家中,继母苛待,兄妹欺压,这样的环境很容易造就出她不轻易信任旁人、不轻易依赖别人的性子。 她常常巧笑嫣然,眉目朗朗,可内里却有颗不易捂热的冰凉的心。 她心中守着一方净土,不愿世事纷扰侵入其中,破坏她给自己固守住的洁净。假象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她愿意守在那,告诉自己,世上尚有别的出路。 对于后宅争斗,她总是能避则避,能不见便不见。她不愿参与其中,不愿再次面对她自小在沈宅已经见惯的明争暗斗。 姜丽妍曾害她,她只远远躲着;柳惜宁住在王府,多次挑拨是非,她也是能不见便不见。她并非甘愿承受,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使得她安宁。 她从未要求他出面解决那两个女人的麻烦,不是她真的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甚至,也并不是她没有能力对付他们。 只是,她对他身边有女人无所谓罢了。 她看似坚强,看似无所畏惧,实际上,只是住在她为自己设置的,旁人难以翻越的心墙之内而已。 毕竟,不出来,就难受伤害。 他都懂。 他之所以千百次嫉妒李安泽,便是知晓,沈忻月曾对他放下那又厚又高的心防,她曾答应过他,愿意与他携手兼程。 他如何不嫉妒? 上官宇心脏揪痛,肌肉紧绷。 这一次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沈忻月。他该早些出现在她过往的岁月中,将她暖热,将她护住。 上官宇深呼吸,缓声道:“我做的到。先前在郊院我说的话,永远作数。我永不负你,爱你如初。” 沈忻月勾唇巧笑,美目盈盈,朝他道了句:“好。” 上官宇紧绷的肌肉松散开,如蒙大赦,他灿烂一笑,将银镯戴上她纤细的手腕,而后与她十指紧紧扣住,他紧盯她的眸子,严肃庄重:“等我娶你。” 冰凉的银镯贴在手腕上,沈忻月心中却一阵阵发烫,全身不听使唤一般,血液奔流,微微有些颤抖。 她望着被荧光照亮的俊美无俦的面容,胸中汩汩暖流。 这是她的夫君。 一辈子的夫君。 上官宇俯身,一手伸入她后脑勺处的发间,他朝她的鲜花一般水润甜美的红唇去,带给她一个极度绵长的吻。 唇齿相依,舌尖缠绵,情意勾缠,静静的夜里,人儿相爱无间…… 耳边有风吹起又吹去,眼中萤火飞起又飞离,花海飘香来又去,沈忻月如坠落云间,身边如画的美男子,缱绻羡爱,情深不寿。 直到她眼角泛泪,气喘到跟不上时,上官宇这才笑了笑,放开她。 沈忻月眸光潋滟,待气息回稳后,她问上官宇:“这些你都是怎么到的?你怎会将这些活物和植物控于手中的?教教我,我想学。” “你怕黑,学不会。”上官宇笑,牵她往前走,并不作答他为何做得到。 沈忻月见他缄口不言,没好气:“哼,你现在就有秘密了。恐怕这手段先前就使过,用在别的女子身上了?” 上官宇挑眉,语中不怀好意:“吃味了?” 沈忻月又哼了一声,“别人有过的,以后别给我了。我不稀罕。” 上官宇一反无所谓的态度,语气认真:“从未向别人展示过。小月儿值得最好的。我会给你最好的。” “啊,好累啊,我走不动了。”沈忻月不管他那神情的话,开始撒娇,“你背我。” 上官宇静默地看她一眼,总算开始使唤他折腾他了。 他开心地蹲在她身前,等她爬上他宽阔的背,自嘲道:“当日赠你万金,你说要为我‘鞍前马后’,如今,鞍是谁?马是谁?我倒好,损了钱财又折了骨气。” 沈忻月在他背上嬉笑出声:“翊王殿下现在抛弃妾身还来得及。我还可以趁机去找别的‘鞍’和‘马’的。” 上官宇咬牙切齿:“晚了!既答应了做我上官宇的夫人,要做那抛夫弃子之人,也得看如今我放不放手了。” 沈忻月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我也舍不得了,我要做棵菟丝花,缠死你。” “大胆来馋我。” “……” 最终,上官宇背着沈忻月,走到密林外的崖边,带她看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日出。 穿破白云,红日冉冉上升,渐渐地,光照云海,五彩缤纷,灿若锦绣。一股山风吹来,下方山间的云烟四散,峰壑松林尽数呈现,在飘渺的云雾里时隐时现。 沈忻月靠在上官宇怀中,心情很好。 他那么骄傲的人,愿意为她摧眉折腰,为取悦她费尽心血,她开始喜欢上过生辰了。 不过,若是能早日下山,吃上早膳就更好了。 她捂住开始叫嚣的肚子,喃喃道:“我饿了……” 上官宇眸色逐渐幽深,他俯身含住她的唇,“我喂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什么毛病?” “你就是这个意思,云璟哥哥听懂了。” “……” 第210章 情深不寿xinshuhaige.com 花香四散,簌风潇潇。 直到一只萤火落在上官宇牵住她的指尖,如梦似幻的周遭美景再次映入眼帘,沈忻月思绪回拢。 她心中喜爱的,本就是上官宇这个人,与他的身份哪有半分相关?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男子,时而高贵冷冽,时而庸俗粗鄙,似冰,似火,似来自天外,又是来自人间。 他智慧善谋,勇敢无畏,恣意洒脱。他如高山苍松,值得倚靠信赖;又如骄阳烈烈,带来焰火温暖。 先前她一直对他存着“二人不合便散”的念头。 此刻,面对他认真的神色,她想,将余生交付于他,应是可以的? 她自小心里没真正依靠过谁,或许,今后可以试着依靠他? 沈忻月沉默良久,抬眸看着上官宇,她同样认真地说:“可做我的夫君,不是容易的事情的。此生只能爱我一个,身心都要忠诚于我,不能纳妾,不可有外室,否则,我亦不会真心待你,只会对你以牙还牙。另外,子嗣上也要听话于我,不能强迫我生子。若是你负心于我,即使你我育有子女,我亦会从言而无信的你身边将他们全数带走。这些,你真的做得到吗?” 她在信任他与怀疑他之间摇摆不定。在郊院听得他那一番真心实意的表白,她本是放下心防了的,可近日又出现柳家调兵来援之事,又牵扯到柳惜宁,权势面前,那放下的心防她又筑了上去。 上官宇心情复杂。 这些话,想必李安泽求娶当日,她也曾问过李安泽。 在李安泽面前,她清晰地要求过,与她共度一生之人,应当如何。 可对他上官宇,她从未提过什么要求,只说她是善妒的,只说她不愿与人争风吃醋。 说到底,嫁给他,对她而言,不过是认命罢了。 沈忻月童年悲苦,艰难地生活在无母少父的家中,继母苛待,兄妹欺压,这样的环境很容易造就出她不轻易信任旁人、不轻易依赖别人的性子。 她常常巧笑嫣然,眉目朗朗,可内里却有颗不易捂热的冰凉的心。 她心中守着一方净土,不愿世事纷扰侵入其中,破坏她给自己固守住的洁净。假象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她愿意守在那,告诉自己,世上尚有别的出路。 对于后宅争斗,她总是能避则避,能不见便不见。她不愿参与其中,不愿再次面对她自小在沈宅已经见惯的明争暗斗。 姜丽妍曾害她,她只远远躲着;柳惜宁住在王府,多次挑拨是非,她也是能不见便不见。她并非甘愿承受,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使得她安宁。 她从未要求他出面解决那两个女人的麻烦,不是她真的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甚至,也并不是她没有能力对付他们。 只是,她对他身边有女人无所谓罢了。 她看似坚强,看似无所畏惧,实际上,只是住在她为自己设置的,旁人难以翻越的心墙之内而已。 毕竟,不出来,就难受伤害。 他都懂。 他之所以千百次嫉妒李安泽,便是知晓,沈忻月曾对他放下那又厚又高的心防,她曾答应过他,愿意与他携手兼程。 他如何不嫉妒? 上官宇心脏揪痛,肌肉紧绷。 这一次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沈忻月。他该早些出现在她过往的岁月中,将她暖热,将她护住。 上官宇深呼吸,缓声道:“我做的到。先前在郊院我说的话,永远作数。我永不负你,爱你如初。” 沈忻月勾唇巧笑,美目盈盈,朝他道了句:“好。” 上官宇紧绷的肌肉松散开,如蒙大赦,他灿烂一笑,将银镯戴上她纤细的手腕,而后与她十指紧紧扣住,他紧盯她的眸子,严肃庄重:“等我娶你。” 冰凉的银镯贴在手腕上,沈忻月心中却一阵阵发烫,全身不听使唤一般,血液奔流,微微有些颤抖。 她望着被荧光照亮的俊美无俦的面容,胸中汩汩暖流。 这是她的夫君。 一辈子的夫君。 上官宇俯身,一手伸入她后脑勺处的发间,他朝她的鲜花一般水润甜美的红唇去,带给她一个极度绵长的吻。 唇齿相依,舌尖缠绵,情意勾缠,静静的夜里,人儿相爱无间…… 耳边有风吹起又吹去,眼中萤火飞起又飞离,花海飘香来又去,沈忻月如坠落云间,身边如画的美男子,缱绻羡爱,情深不寿。 直到她眼角泛泪,气喘到跟不上时,上官宇这才笑了笑,放开她。 沈忻月眸光潋滟,待气息回稳后,她问上官宇:“这些你都是怎么到的?你怎会将这些活物和植物控于手中的?教教我,我想学。” “你怕黑,学不会。”上官宇笑,牵她往前走,并不作答他为何做得到。 沈忻月见他缄口不言,没好气:“哼,你现在就有秘密了。恐怕这手段先前就使过,用在别的女子身上了?” 上官宇挑眉,语中不怀好意:“吃味了?” 沈忻月又哼了一声,“别人有过的,以后别给我了。我不稀罕。” 上官宇一反无所谓的态度,语气认真:“从未向别人展示过。小月儿值得最好的。我会给你最好的。” “啊,好累啊,我走不动了。”沈忻月不管他那神情的话,开始撒娇,“你背我。” 上官宇静默地看她一眼,总算开始使唤他折腾他了。 他开心地蹲在她身前,等她爬上他宽阔的背,自嘲道:“当日赠你万金,你说要为我‘鞍前马后’,如今,鞍是谁?马是谁?我倒好,损了钱财又折了骨气。” 沈忻月在他背上嬉笑出声:“翊王殿下现在抛弃妾身还来得及。我还可以趁机去找别的‘鞍’和‘马’的。” 上官宇咬牙切齿:“晚了!既答应了做我上官宇的夫人,要做那抛夫弃子之人,也得看如今我放不放手了。” 沈忻月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我也舍不得了,我要做棵菟丝花,缠死你。” “大胆来馋我。” “……” 最终,上官宇背着沈忻月,走到密林外的崖边,带她看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日出。 穿破白云,红日冉冉上升,渐渐地,光照云海,五彩缤纷,灿若锦绣。一股山风吹来,下方山间的云烟四散,峰壑松林尽数呈现,在飘渺的云雾里时隐时现。 沈忻月靠在上官宇怀中,心情很好。 他那么骄傲的人,愿意为她摧眉折腰,为取悦她费尽心血,她开始喜欢上过生辰了。 不过,若是能早日下山,吃上早膳就更好了。 她捂住开始叫嚣的肚子,喃喃道:“我饿了……” 上官宇眸色逐渐幽深,他俯身含住她的唇,“我喂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什么毛病?” “你就是这个意思,云璟哥哥听懂了。” “……” 第211章 山中一日XIN 阳光四耀,鸟啼花飞,云层散去,世界复苏。 已至晌午。 悬崖边,青草含着点点白色碎花,铺开一方浅浅软软的庞大绿毯。 沈忻月通身染粉,面颊绯红,额头薄汗浸出,本就未绾起的发散下,一缕沾在一片红痕的脖颈中。 她赤身裹着披风,窝在上官宇怀中。意乱情迷之后,意识归位,怎么也不敢抬眼看上官宇的唇。 她从未想过会与人在如此绝美的地方,做这样的事情。更是从未料到,上官宇会在漫天晨光中,满身光华,星目熠熠,为了她,俯下头颅。 上次她只当他醉酒后思绪混乱,凭酒气胡作非为。可他今日分明清醒。 他虽然豪放恣意,身上沾染着军中爷们的那种粗犷和不拘一格,可天潢贵胄,骨子里永远是骄矜的、高傲的、傲视天地、高不可攀的。 如今却三番四次放低姿态,那样对她。 他,不嫌么…… 上官宇在她头顶轻笑,仿佛读懂了她小脑瓜子里的疑惑。 他声音轻佻又魅惑:“有何可羞的?今日你生辰,我愿意给你最难忘的、最满意的。况且,又不是第一次。” 沈忻月将披风往上拉,盖住本就红透的娇颜,她心中如擂在鼓,满足又羞怯。 出嫁前,宫里嬷嬷特意来教育过敦伦之事,她也是羞红着脸认真学了的。嬷嬷们教育的,自然都是她如何去伺候主子,而不是男人伺候她。她记得,她还被特别提醒过,男人最喜欢的方式。 如今却全是颠倒了。 “你那日不是喝醉了吗?”披风下,沈忻月声音微哑,“你怎么还记得事?” 上官宇啧一声,然后笑:“醉了也记得小月儿那日如何对我的,我今日投桃报李罢了。” 沈忻月气愤:“那日分明是你诱我的!你……哼!” 她说不下去,论口中逞能,她只能甘拜上官宇下风。 上官宇未加为难,拍她背安抚半晌后,轻轻掀开披风,视线先落在她圆润肩头的痕迹上,而后往上,看他的小姑娘红透小脸,长睫轻颤。 他压下心中躁动,咽了咽口水,往她唇上一啄,“不是饿了么?我给你去寻些吃的?” “我们不回去?”沈忻月抬眸看他,眸光还残存着几分欲念后的潋滟,柳眉微蹙,“我还没洗漱,不吃东西。” 上官宇一惊,半日过去,两人吻也吻了,事也做了不少,她竟然还惦记着要洗漱。 她这洁癖的毛病果然是根深蒂固。 他无奈道:“山中有清泉。” 沈忻月眼中微亮,“好!那你先带我去!等我洗漱好,我跟你一起去找吃的。” 她对这样野外生存的事莫名期待,眼中兴奋的光芒没有半分遮掩,抓起散落在侧的衣裳急急往身上穿,仿佛一早的辛苦一点也没累着似的。 上官宇失笑,“喜欢在山中?不想回?” 沈忻月笑意浓烈,清澈的眸子弯起来,看着他,连连点头:“是啊!我听说猎人们上山打猎都是要好几日的,我早就想体验一下他们的生活,返璞归真啊。你今日能陪我?政事能不能放一天?” 上官宇垂眸看着她滔滔不绝,神采奕奕,本就计划今日在山中游玩一日的,见她这样,他就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他皱眉,几分犹豫:“可我带你一早出来,就是计划能早些回去,午后抽空与小轩商讨弓弩之事……” 沈忻月打断他,怒目圆瞪:“不行!往日你整日都在忙,忽略我,我都没计较。今日不行,我生辰,你得听我的。不对,往后每日都得听我的!你今日答应过的,不会就忘了?” 上官宇:“嗯?” 沈忻月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上官宇,抱臂不满:“哼,还说当我夫君,做得到我的要求。睡了我,转眼就翻脸,无情无义!” 上官宇嘴角一抽,他只是想逗她而已,哪知沈忻月信以为真,真以为他要回去忙正事。现在被她骂的,好像他真是拔.屌无情之人。 他无奈摇头。 但心中又升起欢喜。 这么久,沈忻月还是第一次让他放下正事。 她变了,在他面前终于开始有不管不顾的撒泼耍狠了。 沈忻月不知上官宇心中已有欢腾,她见他坐着纹丝不动,如常冷着脸,沉默不语,心中有些慌乱。 上官宇要真无情地跑回去,怎么办? 她放低姿态,靠他身边,扶住骄矜贵公子的手臂,做起小女子的模样。 她娇软地撒娇:“云璟,你不是说了爱我的么?我的生辰啊,你不是要让我难忘么?你要是回去,我就不是难忘,是难受了啊。休息一日嘛,明日你再忙,我保证不扰你。” 她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去贴他嘴唇,柔荑往他下腹,故意勾缠他。 沈忻月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以身饲狼,然后让狼服服帖帖。 就这样,面对猎物投怀送抱,上官宇欣然接受,使她穿上的衣裳不翼而飞……事后,二人皆心满意足地在白云山中当起了一日猎人夫妇。 沈忻月兴高采烈,去清泉边洗漱。 她对着潭水照了照脸,满头青丝披散,被上官宇折腾地有些乱。她皱眉,抓起自己的长发左右打量,思索着怎么才能绾出发髻。 平素都是下人伺候她,她历来是个甩手掌柜,别人能替她做的事,她绝对不勉强自己,乐意让人代劳。可今日怎么办?上官宇抱她出来时只给她穿了衣裳,没有带任何首饰,没有发簪,她的头发又长又多,总不能就这么随意披散着。 上官宇採了野果回来时,小姑娘躬身蹲在水边,面上不施粉黛,却不失艳丽色彩,水中光华反照,在她眉眼中投射出一闪一闪的光芒,白底绣紫藤的裙裾曳地,一头青丝绸缎般散在纤腰上,自成一副绝美的美人画。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看了她半天,见她对着潭水愁眉苦脸,忍不住问她为何如此。 “我没发簪。”沈忻月转头看他,手握住几缕头发,愁苦着。 “这有何难?我给你做一个。”上官宇不以为然。 沈忻月眼光亮起:“你会?我以为只有李安泽白展轩那样的才会呢。你不是打仗的么?你们打仗怎么也会女子的东西?” 上官宇轻嗤,斜眼看她:“你怎么不说,李安泽那种死读书的,怎就会女子的玩意?” 沈忻月没有料到,上官宇听她提李安泽,不仅没生气,还开起来李安泽的玩笑。 第212章 努力配合 沈忻月满腹疑问。 今日怎么他不计较李安泽了?是因为今日她生辰,他不愿她难受么?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上官宇对李安泽的私事上有了改变,她都对此喜闻乐见。 她将疑问憋走,笑起来,趁机讲道:“我小时候骗过他不少东西,他手巧,不仅风筝做的好,书画优秀,刻出的竹雕也是惟妙惟肖。” 她又故意道:“你得跟你表弟学习!你看你画的画都是什么鬼画符。” 沈忻月当他的面坦然夸奖李安泽,这一次,上官宇却没有往常那般难受。 自沈忻月答应他的求娶,二人之间的心绪就变得有些不同。 更近了一些。 这小狐狸看到他对李安泽态度有变,在趁机故意刺激他呢。 太狡猾,太可爱。 上官宇佯装不满,冷哼一声,反唇相讥:“本王取敌军将领项上人头之时,你们还是无知小儿玩泥巴罢。我心中有沟壑,在乎一个画工的本事?” 沈忻月听他自夸,噗嗤笑出声来,上官宇不满地呵她一声,被她无视,待她笑够,她凑近上官宇,“好心”提醒道:“你表弟与你同岁,那时已经是六艺第一了。” 上官宇停下手中洗果子的动作,抬头,眯眼看沈忻月。 他嘲讽她:“我说的是你,和你的狐朋狗友们。本王已会上阵杀敌,你们这群还是只懂得疯闹的七岁稚童,无知小儿。” 一听上官宇拿年龄说事,沈忻月瞬间眼神亮起。 谁要跟你比老? 她站起身,退后两步远,然后眉眼一弯,大声朝上官宇道:“你个老男人!”说完提着裙裾转身就跑。 显然这个行动未经深思熟虑,她刚跑两步,背后一针风袭来,人就被人拦腰搂住。 她的得意瞬间崩塌。 背后是宽阔结实的胸脯,头顶是某人沉沉的下巴,沈忻月审时度势,立刻瞎编着故事求饶:“我是说翊王殿下年少有为,我那时候年龄虽小,也是听着翊王殿下的英勇事迹长大的,您是大鄢最厉害的儿郎!” 她头上的语气冰冷:“是么?” 沈忻月立刻回应:“是啊!全都城,不,全大鄢都在夸您,英勇无畏、足智善谋、龙精虎猛……” 上官宇轻笑:“当真?” 沈忻月僵着脖子,艰难点头:“真,比真金还真。” 手从细腰往上游走,上官宇语气戏谑又阴冷:“小月儿说我最厉害,言下之意,便是对我满意的?” 沈忻月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哀,她继续点头:“满意,满意。” 上官宇咬她的耳垂,手也开始动起来,暗着嗓又问:“哪里满意?” 事到如今,听他的话,看他的动作,她若还不知道他想听她说什么,那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她心一横,红着脸,弱弱道:“哪哪都满意。” 上官宇又装听不懂,“哦?”了一声,然后故意问:“具体是哪?” 沈忻月羞恼起来:“你再逼迫我说,以后我就让你的‘厉害’再无用武之地。” 一招打七寸,上官宇这才将痞气的模样收起来,讨好道:“夫人不管说不说,为夫都明白的。夫人可饿了?为夫洗好果子了,快吃,可别饿着为夫的心肝宝贝了。” 突如其来的情话将沈忻月砸懵,沈忻月皱眉抬头,往头顶上打量上官宇。 他又生了什么毛病?他不是一向矜持的很么?今日怎么连“心肝宝贝”这么油腻的话都说得出口? “夫人别看了,别累着眼睛,快吃。” 上官宇眼中噙笑,耳尖通红,他放开对沈忻月的桎梏,将手中果子再次递给沈忻月,顺带解释他的“异常”:“我在你那话本子看到的,有个郎君追小娘子,叫的便是‘心肝宝贝’。” 沈忻月转身看他,咧嘴一笑,原来这骄矜的上官宇还偷看她的话本子啊。 沈忻月伸手接过,努力配合道:“那妾便谢谢夫君。夫君,你也吃些,忙活一早上,妾看着心疼。” 她笑地甜美娇俏,上官宇被她的笑晃了神,心中又漏了一拍。她喊他“夫君”,仿佛两人是一对平常夫妇似的,他听得耳朵里,满心满意。 上官宇满意点头,连酸涩的果子吃到口中都是甜蜜的。 这一日的生辰注定难忘。 沈忻月在上官宇怀中睡了一个短觉,醒来便得了一只上官宇亲手做出的发簪。 沈忻月见到成品后,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只见简简单单的一只簪子尾端上,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而蝶翼薄到几乎能透光。 沈忻月举着生辰的又一件礼物,毫不吝啬地夸上官宇:“云璟,你做的真好!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技能,比店里卖的还精致。” “你喜欢便好。我给你绾发?”上官宇期待道。 沈忻月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你别折腾我了,上次帮我绞头发,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上官宇反驳:“这哪一样?我历来自己束发,不难,熟练。” 沈忻月只顾摇头,在上官宇三番五次请求下,她始终不松口。上官宇使出浑身解数均未成功,最终只得作罢。 上官宇绾了发髻,又饶有兴致跟着上官宇入林中设置捕猎陷进,看野兔子野鸡等自投罗网,而后烧烤了野味来吃,山中散漫的一日这才接近尾声。 她被上官宇牵着刚走到山庄门口,余虎焦急的汇报便打乱了这平静的一日。 “主子,周将军来报,象州灾民动乱了!” “严重程度?” “数万人参与,已有死伤过百。秦将军消息,有疫病之人参与,似是有人背后鼓动。若不压制,恐怕……” “州牧如何?” “被刺杀,死了。象州无人主事,周将军的意思,请主子……” “知道了。” 上官宇握她的手一紧,侧身垂眸看她,眸色深深。沈忻月明白,他眼里的意思是他要走,不能再继续陪她。 一瞬间,失落涌上心头。 他陪了她整整一日,按说她不该再贪心占据他余下的时间,可又正因为今日他一直陪着她,答应她今晚给她再做个更精致些的首饰,现在看来,别说今日了,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时日。这么多日,她都习惯他日日在侧了。这突然分离,她更难受。 第213章 天人之姿 落日余晖中,沈忻月背着光,头顶青丝中素净却精致的发簪上,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在光华中振翅欲飞。 离别猝不及防。 她一阵惊慌,对于惯常领军打仗的上官宇,凭他运筹帷幄的能力,小小动乱之事,应是可以轻易解决掉。可她担忧的是,他要去的地方,正有疫病蔓延。 她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钟神医便建议她将此能力加以利用,自从来了白云山庄,无事之时她便跟在钟神医身边,跟着他识药闻香。大半个月下来,她竟能将上千药材一一识别。 她虽没有过问,但因着她按钟神医的方子捡了几幅药,秦意三日前跟着周恒下山的缘由,她便知晓了。 短短三日而已,钟神医的疫病药方想必还来不及用在灾民身上,象州的动乱中便已经有疫病之人,由此可见,无论是先前的消息有误,还是有人刻意隐瞒,疫病的爆发时间和速度远远超过了上官宇他们所料。 此刻进入灾区,实在危险。 上官宇去见历安帝,沈忻月才迈着虚晃的步子艰难回到屋中,又命巧蓉收拾好包袱,而后便沉思起来。 上官宇回屋便见小姑娘呆呆地坐在桌边,黛眉紧紧蹙着。 他俯身,从背后抱住她,头搁在她肩上,率先宽慰道:“莫担心,我会平安归来。” 沈忻月握住他横在他身前的手,掰开后缓缓起身,她站在上官宇面前,搂住他的腰,仰脸直视他。 “云璟,这次我想同你一起去。”她语气坚定,神色认真:“陛下这处有义父照顾,身子应是无碍的,且有影卫暗中保护,安全也不成问题。我留在此处用处不大。现下我会捡药识药,至少在疫病控制上可以替医士们帮些忙的。” 上官宇下意识便要拒绝。 沈忻月没等他开口,抬手捂住他的唇,道:“我能猜到现下象州城内情况不容乐观,可若是疫病控制不了,你被困里面久久不归,我也会心中难安。你让我跟你去,去了后我跟着秦二哥,一不打扰你,二来还能知晓你的消息。” “我不愿你去涉险。”上官宇如实道。 沈忻月知道,遇到有危险的事,上官宇的第一反应是要将她藏起来,让她躲在他为她设置的安全地带。 她回他:“我知道。可我想与你一起面对困难,而不是总藏在某个地方惶惶不安。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上官宇沉默不语,小姑娘性子倔强,他恐怕难以留她一人在山上。 沈忻月抬眉一笑,讨好道:“包袱我都收好了!你让我跟你们去。我可是寿星,福星高照着呢。” —— 白云山下几匹骏马奔驰。 沈忻月裹了身形,换了一身轻便男装,与上官宇一行往象州奔去,还未过完的生辰结束在策马奔腾中。 她今日已得了上官宇一场绝美梦境般的礼物,并未有遗憾留在这日。 马蹄声踏踏作响,朗朗星空下,她心绪满足又复杂。再一次不是因私事出门,她既有对未知前途的担忧,又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 她身后的李安泽握紧缰绳,视线定在她纤细的背影,沉眸看了半晌。今日他准备给她的生辰礼物尚未亲自送出,山下的消息便传到山庄。他得了上官宇命令,一同下山去灾区驰援。 他暗叹一声,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她身侧婢女,请她而后代为转达,断没有料到,他行至马厩处牵马时,沈忻月已经一身男装和上官宇站在一起,准备与他们同行。 他的礼物,天意般的,又一次错过了她。 —— 徽州与象州相接,短短半日不到众人便到了象州州牧府。 已是子时,州牧府邸外,着了盔甲的周恒带领着文武官员站了数排。无首的群龙略有躁动,纷纷交头接耳,对城内之事交换意见。见身着蟒袍的翊王殿下一行踏马而来,全数噤声屏息。 他们早先得到周将军通知,所有官员需得前往州牧府,今夜翊王殿下将会前来,彼时他们还在犹豫不决,毕竟他们是朝廷命官,而这翊王是新帝首要通缉的要犯,他们若是对其称臣,岂不是与朝廷对峙? 只这分犹豫未敢多留,因周恒派来的人道:“不去亦可,就地正法。” 如今州牧被刺杀,朝廷中管这方的官最大的便是周恒,虽是个武将,却比任何文臣的级别更大,且手握重兵,砍头跟切萝卜似的爽快。 众人惜命,不敢反抗,纷纷听从周恒之命前来迎接传说中的翊王。 只见立在高头大马上的翊王蟒袍在身,威风凛凛,神色肃穆,气势逼人。 黯淡光线中,那冷峻面目上,一双眼黑亮如星,杀气凌凌。似孤狼环视周遭,亦像雄鹰俯视苍生,更像猎豹于高处睥睨天下。 这副天人之姿、雄伟之势,说是天子降临也不为过。 见状,众人纷纷心中震颤,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心生小觑了。 众人垂首,毕恭毕敬下跪行礼:“殿下安好。” 周恒往上官宇方向看来,视线掠过上官宇,最后停留在沈忻月面上,瞳孔震了震,正要开口问王妃安,上官宇一抬手阻了他的话。 上官宇立于马上,视线梭巡在众人中间,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而后利落下马,走到沈忻月马前,将她扶下马,才冷声道:“起。” 上官宇沉眉看了一眼沈忻月,捏了捏她的掌心,点头作告别。 沈忻月抬脸给他笑容,低声:“保重。” 上官宇转身,他身形颀长挺拔,夜风来,衣袂飘起,长袖鼓动,锋不可当。他负手大步走向刺史府大门,身后群官跟随,仿若众星攒月。 正是这样肃然冷冽的男子,今早背着朝阳,心甘情愿俯首取悦自己,不可思议之外,沈忻月不可自抑地热泪盈眶,胸腔中暖意横流。 愿他,囊括寰内,席卷四海,君临天下。 沈忻月深叹一口气,收回落在上官宇背上的视线,施施然走到打扮成医士的秦意身边,“秦二哥,我与你一起制药。” 第214章 象州控局 秋日迟迟,卉木萋萋。象州城内,一边混乱一边死寂。 州牧府衙方圆几里被神威军牢牢圈住,内里像一只硕大的笼子。笼子内平静又压抑,笼子外萧条无尽。 府衙大堂中,上官宇坐于高位,静听下方汇报,目色沉沉,面容冷厉。 作为最高职位官员,周恒率先出列,他的汇报简短意赅。 “……动乱起于昨后半夜,城东西南北四周均有动静,参与者万有余。属下今日已调三万神威军来此,逮捕为首者五十余。但众人杀了州牧后情绪持续高涨,今日白日已冲击多家权贵……此外,七日前便有病逝之人……” 动乱的人们无所顾忌,不要命,不要财,丧失了一切理智,只管吼叫着、疯狂着、冲动着,将一堆堆火光点起,将一个个房屋燃起,将一个个无辜之人消毙。 百年不遇的大水,淮河东西——徽、象、崇、渝、邑、旸六州受灾。比起其他四州,徽州和象州已是反应最积极的二州,州牧联合商家率先施粥帮助灾民,其余四州尚在等朝廷安排和接济。 万无人料到,动.乱会起在象州境内。 按先前消息,有人推动是也。 周恒辖内,有受灾的徽、象、崇、渝四州,此外还有未受灾的江州。他统共手下八万人,如今已调来三万已经是最大极限,余下五万需得顾及他处。 而三万军士去对付万余动.乱之人,若是如平常打仗那边不求生死,则是小菜一碟。偏偏就难在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敌军,而是普通民众。纵使背后有人刻意挑起事端和持续推动,其中的大部分人,只是偏听偏信,成了别人手中刀出头鸟而已。 不能随便杀害无辜,又不可再放纵他们肆意横行。 且其中还有疫病携带者,若是不管他们,只会造成更大面积传染,届时州城沦陷,牵扯到数十万人命,更是行不通。 这便是周恒不敢轻易妄动,只能守住城中心以州牧府为中心这一方地界、请上官宇下山决策的原因。 听完周恒汇报,上官宇心中有数,他手一抬,周恒便识趣地退下。 “医士有多少?” 沉吟半晌,上官宇问。 一位医长打扮之人出列,语含痛苦道:“回殿下,州府太医除卑职外,本有八人轮守,因粥棚内灾民有病,全数派出去四方粥棚诊治。如今……剩五人。” 上官宇抬眸,眼中是询问缘由。 医士得知意图继续道:“病故一人,动乱中,被杀害与踩踏……” “蠢货!” 上官宇随意提起案桌上一物便朝堂中间扔了出去,顿时砰一声巨响震彻大堂。大堂内本就鸦雀无声的环境立刻更增一层肃静。 待物件停稳后,众人才看清,扔出来的竟是州牧官印。 翊王本就凶名在外,此刻怒气乍现,面色黑沉,眼中杀戮之意毫不遮掩,众人被逼地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沈忻月躲在最大堂最靠外的一个大柱子后,本是在暗影中等秦意,听得上官宇发火,她皱眉轻轻往柱子外挪了挪,想要看看他。可她刚伸头,她身侧一个青年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又朝她摇了摇头,意思便是别去触霉头。沈忻月了然,再考虑到如今身份不同,低调为好,冒出去的半个头顿时缩了回去。 上官宇厉色的“蠢货”砸下来,本是站着的医士浑身一抖。他正要下跪请罪,上官宇一声高喝:“站好!该跪的不是你。” 上官宇猛然起身,本就高大的身形,此刻一身炫黑绣金蟒锦服在身更显气势汹汹。他长腿稳重地往案桌前迈出两步,静静扫了一眼堂下。 他声音威严沉静:“医者,救命者,再生父母也。弑父杀母之人,岂有容世之理?” 下方官员纷纷心中思忖,他们早就听得民间传言,新帝登基是毒害了历安帝才夺了玉玺。如今历安帝已经在宫外治疗痊愈,不日便会再次出现。 上官宇这“弑父”才是一语双关,明面上是指戕害太医院医士,实际上不就是暗讽新帝吗? 新帝和翊王如今泾渭分明,势不两立,翊王这话,不就是说给他们这些新帝的官员听的么? 于是,有欲向翊王表忠心的官员便出列,大声赞同翊王的话,并且气愤地表明应该将“弑父杀母”的不识好歹之徒一网打尽。 大堂内一时群情激奋,再次喧闹起来。 待臣工们议论一阵,上官宇抬手打断喧嚣。 他看向打扮成医士的秦意,“秦将军,你讲。” 秦意立刻上前补充:“截止今日,属下已从民间召集共二十八位医士,四十五位药师。可随时听从医长调遣。三百种药材已备于牧府仓库,三种药方,共九百副药已捡好,待试验出哪方更有效,可随时备药。” 秦意言毕,众人不禁纷纷抬首望向他。先前翊王分明是叫她“将军”,哪知他开口后说的全是医药之事。 上官宇薄唇轻轻一抿,似解释又似安排:“秦将军行军多年,精通玄黄之术,曾于漠北救八百军士之命,行医经验丰富。此次控疫之事由他主管,五名太医由其分配,医长可有意见?” 这秦将军一看就是翊王手下干将,医长岂敢有意见?他连道几声是退下一边去。 治病之事安排完毕后,上官宇又命令周恒调军在象州东西南北粥棚旁设置灾民安置点,且将象州各个官员职责一一分配,又命人将州牧府的账册取出。 他翻完账册后,神色平淡地说道:“动乱之事,两日内可解决。各位安心做好灾民安置与疫病控制之事,待形势稳定后,本王按功行赏。” 众人口中虽然连连应是,心中却在打鼓—— 谁不知当下那些动乱的严重情况?短短一日,州牧被杀不说,好几个官员家中被劫地分文不剩,几家权贵的府邸被烧地火光漫天。且万数人越发疯狂,此刻神威军包围的“笼”外,失去理智的人越来越多,大有蔓延之势。 翊王这“两日解决”,说的未免太轻巧了些。 第215章 打算对峙 沈忻月跟着秦意出大堂,身侧那位青年亦是紧紧跟着。 那青年热情介绍了一番自己,然后好奇问:“小兄弟,怎么称呼你?你是秦将军何人?属下么?你这么瘦弱,也能从军?” 沈忻月看了眼二人两步前的秦意背影,心道,刚见第一面而已,这个自来熟可真是不避讳地打量旁人私事。 她淡淡一笑,收起娇软嗓子,假装成深沉道:“军中之人并非只有魁梧壮汉啊,也有我这样的后勤。我不仅是他的属下,还是他亲戚。秦将军最讨厌话多之人,经常责罚他们,但是待我尤其好,我怎么犯错他都不罚,一般别人挨打我都是旁观那个人。你羡慕?” 青年被“最讨厌话多之人”和“挨打”一吓,又被“羡慕”这一灵魂质问一噎,再见正前方的上锋已经停下脚步转身回来好整以暇看着他,只得赔笑尴尬笑:“呵呵,羡慕的。” 沈忻月见秦意停下脚步等,快步向前与他并肩前行,身后青年紧闭着嘴默默垂首跟随。 —— 象州的动乱来的快又猛,可在上官宇的安排下,结束地也很快。 九月二十六,动乱第二日。 一大早就有消息在动乱的万人中突然爆发,说是现下灾民进安置房,不仅有粥食有衣发,每人还能得银子:儿童得二贯,妇女老人得五两,男子壮丁若是能参与安置房修建,则可得十两。 这十贯钱平常在徽州象州这样的富足之地不是大财,顶多普通人家半年所用。可在食不果腹的时候,则是不可多得的天降好事,毕竟若是他们逃脱饥荒,往后的生活还需要钱财的啊。 动乱中的大部分人本就是人云亦云跟着大流“仇富”“仇官”,将数日来由于背井离乡涌进城内来的心酸尽数发泄而已。如今听得吃穿之外还能白白拿钱,岂有不激动的? 他们抱着“不知真的假的”的心态去往朝廷安置点,惊喜地发现传言不假,竟然真的有“领钱处”三个大字的硕大牌子立在粥棚旁。 二十来个士兵组成一个方形,方形正中间摆有一个拼合成的宽大桌案,桌案后有四人,二人发钱,二人便记录。从桌案开始,队排成长长的蜿蜒队伍。领到钱的人们正喜笑颜开、红光满面。 有钱白领,哪能不领? 先前参与动乱的那批人中,愈来愈多的人加入排队队伍中,等待领钱,失了去城中间街道上再作威作福的兴趣。 而他们排队时,医士们则站在队伍旁,凡是见到面色不虞、有咳嗽、有发热症状的人,均被带到粥棚另一侧稍远的诊治处。 朝廷发钱自然也得造册,每个人去领钱之时,都得出示自己的户牌登记。没有户牌的,则要求去另一队士兵组成的方形内另作新登记。 如此一来,朝廷花钱便将所有人的信息记录起来。 尤其那些没有户牌的人,作为此次动乱始作俑者的重点怀疑对象,记录官员十分仔细盘问其姓名、家庭、住址等信息。记录完毕后又按受灾乡镇将人分为许多小组,交给士兵们带到另一处盘问。 九月二十七,短短两日,不管是涌进州城的,还是城外两处粥棚的灾民,全数得到了有序安置。 那些挑起事端的人或是推波助澜的人,见势头已过,不敢再次出来怂恿动乱,只得装作普通灾民混在其中。 而由于灾民都按区域分成了小组安置,巡视每一组的士兵只要多加询问,那些编造身世的人,很容易就被其他同乡认出真假,逮捕起来便容易许多。 如他所料,不到两日,未伤一兵一卒,动乱就停歇下去。 上官宇负手而立,看着许多领了钱财的男丁积极参与到安置地建设中去,提唇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沈忻月说的对,凡是钱能解决的乱,都乱不成气候。 他想起沈忻月递给他满满一摞兑票时的得意模样,眼神明亮,声音高亢,“看我有先见之明”,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没想到,这财迷囤起来的财,此次派上了大用场。 往后,定要多给她挣一些,让她翘起那狐狸尾巴,眨巴那狡黠的媚眼,再多得意忘形几分。 想到沈忻月,上官宇略沉思,两日不见,也不知她跟着秦意如何了? 他想着她,眼睛便不由自主朝眼前这粥棚旁的诊治处看过去。 周恒过来时,见上官宇目不转睛地看着诊治处忙碌的医士、药士们,似乎脚步下一刻便要抬起,往帐内处走去。 他朗声喊了一声“殿下!”叫停了上官宇。 上官宇眉头一皱,转身看他,眼神问:作甚? 周恒哈哈一笑:“这处如今不需要末将了,我来给你辞行啊。你不是让我去徽州坐镇么?不是怕那处亦有象州此番动乱么?” 上官宇挑眉,果然还是老部下用得顺手。 前日他给周恒下令,让他安排几位部将去徽州探风声,周恒未问缘由便安排了下去。今日他这番话,果真是懂他的意思了。 “你将此处三万人撤退两万五。”上官宇随意道。 周恒一惊,问:“可是要分配到余下三州防止动乱?” 上官宇摇头,然后道:“你那八万人,就留个两万,余下六万,派到阳河去驻守。你去了徽州后便直接去阳河,城内你派个旁人便是。” 周恒再次哈哈两声,了然了上官宇的安排。 淮河贯穿整个大鄢南部,从北至南流。而阳河,则是从西至东流,将大鄢分成南北两域。 周恒的辖区——南区,便是起于阳河,一直往南,截至东海,共五州。 邑州、旸州此次同样受灾,军事上,属西南区曹磊辖区。 上官宇命曹磊各州派了一万士兵,那曹磊恭顺听了令,想必已经将州牧控与手中了。 上官宇让他去阳河驻军,便是做好与北部对峙的打算。 他的五州加上曹磊的三州,共八州。面积上是大鄢五分之一而已,但却是大鄢最富足的八州,军中粮草仍旧充足,若是打仗,比远道而来的禁军更有精力和后勤支持。 翊王,这不仅是趁灾情控六州,而是要做大事啊! 第216章 两个姐妹 秋寒渐浓,气温始低,朔风劲吹间,冬梅山茶盛放,倏尔,又过了几日。 象州动乱平息后,所有官员和医员最大的要务便是管理灾民、控制疫病。 上官宇暂代了州牧一职,在李安泽协助下,亲自统管赈灾和救济。每日不仅得在抢修海塘、修复桥梁道路、成立庇寒所、粥棚扩建、衣食调度等事务上忙碌,还得分心在查处拷问先前引起动乱的人身上,以防故伎重演,演变为另一场动乱。 控制疫病之责,则交给了秦意。周恒已被调走去阳河防止新帝从北部趁虚而入,他属下的五千军士上官宇亦是交由秦意,以便秦意能用最短时间解决掉疫病麻烦。 城中民间医士和药士们已经全部被秦意召集起来。医士们本是分为六组,城内四个诊疗点和城外两个点各一组。药士同理。 可疫病非常,蔓延速度十分迅速,原先准备好的九百副药,不到三日,便在病人身上试用消耗完。 到第四日,医士们商量,再不可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统一给药,否则只会愈来愈混乱。便按轻重缓急,将病人分为了甲乙丙三等。 丙类病人大多为将将感染上的人群,数量庞大,但症状很轻,行动不受影响。便被士兵们带至城北门外的临时搭建出的一方巨大营地。 甲等为危重病人,症状最严重,传染力最强,为重点救治对象。药物若在他们身上起作用,便可依葫芦画瓢,大量用于症状相对轻一些的乙等病人。 由于甲等病人传染力最强,需得有独立空间安置,他们再不可收治在粥棚附近的临时帐篷内,否则只会给健康之人带来更多风险。权衡医疗条件后,他们从东西南北四处诊治点被挪出,统一收治到了房间最多、交通最便利的城中心——象州州牧府。 一时间,州牧府成了全象州城内最大的疫病中心,由士兵重重把守,与世隔绝。并且由象州州牧的医长坐镇诊治。 六处诊治点,变为了七处。 城外严峻情况更甚。 州城城门已在翊王进城第二日便关闭,以减少内外疫病再交叉传染。 尽管严格如此,象州州城发钱给灾民的那个好消息仍旧像长了翅膀般,不受阻挡地飞出了城。 象州本就处在阳河以南大鄢南部最中心的位置,且在平原之间,无山脉阻挡,南来北往非常方便。别处的灾民闻得发钱消息后,趋之若鹜,朝这处涌来的人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象州灾民突增,成了受灾六州中,灾民最多、情况最严重之地。 由于城门关闭,被挡在州城外灾民与日俱增。很快,城外灾民达到数万,快赶上州城整个城内民众之总数,形势变得比城内严峻几倍。 原先设置的城门外南、北两处粥棚日渐不堪重负不说,紧临粥棚处的诊治点更是愈加人满为患。而两点之间距离过远,病人移动不便,如此,南北两处诊治点均要收治甲乙丙三类病人。医士们的重点,除了州牧府,便是这两处。大部分医员药员都被派出城,解决这小小象州史无前例的困楚。 沈忻月不会诊治,被秦意安排至管理药材。由她负责统计几百种药材的用度、向负责采购药材的官员沟通增补需求、给七个点之间配发药材等事务。来象州第一日便拍她肩膀的自来熟青年艾言,做了她的得力助手。 已至十月初十,卯时一刻。 晨光熹微,瓦灰色的柴烟在各个巷子上空渐渐成柱状出来,又被秋日凉薄的晨风吹散。 沈忻月蒙着面巾,头戴白帽,一身药士的白衣装扮,如常一般,坐在一辆马车车辕上、赶车的艾言身边,从州牧府往七个诊治点赶。 二人所赶的马车是象州最豪华宽广的官用马车,宽阔的舆内未坐一人,而是塞了满满当当的药材。 这些药材取自州牧府中药材存放库,是她和艾言两人在夜间配好的。药材种类和数量,则是前一晚从七个诊治点收起来的用药记录簿中,两人悉心统计出来第二日要增补的。人手有限,药士们全数在诊治点前线忙碌,配药、运药、取“用药记录簿”之事,她全数亲力亲为。 今日他们的路线如往常一般。 卯时正,给中心点州牧府派完药;卯时一刻,出发往城东西去;而后绕至城南,城内一处,城外一处;最后往城北,城北亦是城内先派,再出城门,最终停在城外最繁忙的城北诊治点。待到戌时,收了城北诊治点当日用药记录簿,反向去取其余六个用药记录簿,回州牧府药库。 在得了秦意命令管理药材起,沈忻月便大方地将自己的装扮,换成了普通女药士的。艾言这才看清,当日他叫的“小兄弟”原来是个绝美的女子。 而艾言有着天生带笑的眉眼,眉细而淡,脸蛋白净,讲话时嘴角两边梨涡若隐若现,很像个女郎,还是漂亮的女郎。 白日,她和艾言会留在城北诊治点帮忙,做力所能及的煎药、送药、换药等事,这里的人常会打趣,两个姐妹又来帮忙啦。 起初沈忻月还要解释艾言是男子,可被打趣多了,艾言不介意,连沈忻月都觉得自己真像带个姐妹出门一般,坦然接受了。 车轮咕咕作响,沈忻月正背抵车舆,抱膝坐在车辕上,头枕膝盖,面色疲惫。 小半月了,她的作息被平素繁杂忙碌的事务打乱,每日都是捡着时间歇息。 有时候夜间配药结束地早,她便去库房边的厢房内歇息。有时候配不完,则通宵忙碌,直到送完药材后,在等七个点单日的用药记录簿的间隙,与艾言轮流躺在车舆内休息。车舆为了运药,内里拆地空空如也,她这娇贵的小身板,最先几次也是适应不了的。可后来连续几日未歇,困到了极致,躺下便轻易睡了过去。 她正有些失神地望着虚空,艾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乐姐姐,有个事我憋了几日,很想问你。” 沈忻月转头看艾言,问他:“什么事?” 第217章 人美心善 艾言问:“这个马车是州牧专用,又是整个象州最宽广豪华的马车。如今翊王殿下在象州,按理说这马车应是给尊贵的殿下用。为何你派人去问了声,这马车就给我们了?” 沈忻月“唔”了一声,思考了一会。 而后笑道:“因为我是秦将军的远房亲戚啊,秦将军跟着殿下多年,情同手足,四舍五入,相当于我也是殿下亲戚了。我派人去问殿下要全象州最大的马车,说是秦将军亲妹子要的,他考虑到姻亲关系,自然就给了。” 艾言皱眉,面露不相信的表情,“你即使是秦将军亲戚,也只是一个药士。翊王殿下那副生人勿近、六亲不认的模样……不不,我没有不敬重殿下的意思,殿下能谋善断,心怀天下,卓越无比。我的意思是,殿下不像会徇私枉法之人。” 沈忻月听他话里话外都是夸上官宇,如有荣焉。 她本是要赞同艾言,上官宇确实不是徇私枉法,只是简单地安排身边人,真的给她最大的马车运药,可看到旁边“小姐妹”认真的脸,转念生了逗他的心思。 她伸手拍拍艾言的肩膀,挑眉打趣道:“妹妹,你有所不知,咱们翊王殿下最好美色,刚好见过我一面,对我念念不忘。这不,他这是知道提需求的人是我,为博得美人一笑,区区一个马车自然是愿意给的。” 艾言瞪大双眼,狐疑道:“殿下……好美色?喜欢你?” 沈忻月郑重地嗯了一声,眨眼道:“你不知道吗?他私底下一点也不清风明月,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凡是有点姿色的他都看得上,对我垂涎已久。” 艾言往马背上挥了一鞭鞭子,又转脸看沈忻月,“你说的不对,我听说,送到殿下屋里的女人都被他打发了啊。” 沈忻月双眸大睁:“嗯?送他女人?谁送的?” 自己这小小的“药管家”都忙成了陀螺,想必管这整个象州的上官宇只会更忙。 两人都在州牧府安置,可整整半月都没抽到时间见面。她只在房中收到过一次他写的信,也只有字迹如常潦草狂放的短短一句话“小月儿,安,想你”。 送礼的官员定是没长脑子,他哪有时间睡女人? 艾言摇头:“没听说是谁,总归是哪个想讨好殿下的官呗!这不都是官场常态么,送瘦马之类,给大人解压。听说啊,翊王回屋后见有女人在榻上,还一脚给踢了下去。你这什么‘好美色’的说法,不准确!” 沈忻月笑,反驳道:“可能他们送的美人不够美。若是送你我这般的过去,他肯定会收的。你信不信?” 艾言刚想点头,毕竟他见过乐姐姐真容,是真的美,可一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送你我这样的”,怒气乍现,大吼道:“我又不是女人,我只是像女人而已!我不去伺候殿下!要送也送你去!” 沈忻月被他逗地咯咯直笑,这与她同岁的“小妹妹”真逗,比白展轩还好玩。 沈忻月大笑:“好好好,送我送我,哈哈哈哈,等疫情过去,我亲自去找殿下,让他收了我。” 艾言奇怪地看她,皱眉问:“听说翊王妃十分善妒。你去勾引殿下,不怕得报复么?” 沈忻月瞪大双眼,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得对自己的评价呢。 居然是“善妒”? 怎不说些好话? 比如她视金钱如粪土,将自己的全数钱财都用在了赈灾上;比如她未雨绸缪,提前便与翊王一起为灾民置办了粮食衣物;比如她人美心善,长的美若天仙…… 她优点不少啊,怎到了别人这处,就只有缺点? 艾言以为她惊讶是源于不相信,立刻补充道:“你别不信,我们象州早就流传着都城的私房事了。翊王妃先前在翊王府就霸占着殿下,不让他去宠幸侧妃,也不允许他纳妾,不仅如此,还要规定王府内不能有十四至二十岁的侍婢。听说有几个爬床的大胆之人,全都被她一一……了。” 艾言将手放在脖子上,做出了一个杀戮的动作。 沈忻月听他说的越来越离谱,心中默默偷笑。她听得饶有兴致,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似的。 她接口道:“是吗?那这翊王妃也太残忍了,不就爬个床嘛,也没必要杀了,发卖不就好了。” 艾言叹气:“都说人美心善,可这翊王妃美是美,不善啊。” 沈忻月哭笑不得,既然那些传说都能将她扭曲成毒妇模样,为何还独独留着“人美”这优点呢。 她不解问:“传说翊王妃美么?有我美不?” 艾言认真道:“毕竟说是都城第一美人嘛。不过相由心生,既然她心那么毒,恐怕也美不到哪里去。肯定没有乐姐姐你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原先我以为那象州第一美便是美的了,一对比才知道,她,不行。” 沈忻月笑:“美人在骨不在皮。我可心地不善啊!” 艾言反驳:“你这样的还不善,谁善啊?没日没夜地捡药分药。还有,你今天又给他们带饴糖了?你看那些小孩见你跟看到亲娘似的。” 沈忻月叹一口气:“都是些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娘的,往后还不知要过怎样的苦日子,如今我还能买到饴糖,就给他们一些了呗。” 她是真奢望自己给的甜蜜的,能捂一捂那些孤儿的苦。 她小时候过的苦,常被继母罚被他们欺负,比身体难受的是心里苦——那种心里没有依靠的悲伤,没有人关爱的失落,才是最苦的。 没人给她买甜点,厨房的甜点也没有她的份。她的人生,跟口福一般,总是缺乏甜味。 那时凡是她得了被苛刻后少的可怜的月例,就去自己给自己买饴糖吃,别人从未给她的,她努力买给自己。而饴糖吃到嘴里,她才觉得自己也跟别的小朋友一般,享受着的是甜甜蜜蜜的生活。 虽然,只是假象而已。 艾言不知她心中已百转千回,还停留在她方才说的话中,好心提醒她:“乐姐姐,你千万别去勾引殿下啊,若是被王妃知晓你可没有好下场!你这么美,回头定会嫁个好人家的!” 沈忻月笑:“妹妹说的是!” 第218章 压在怀中 “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 时日往前,又过了大半月,及至十月二十九。 已经连续五日,上官宇未阖眼。 象州州城内庇寒所、粥棚扩建完成后,调配物资进城、城外受灾郊镇的河堤抢修、桥梁道路修复同样重要,他日以继日带领象州百官四处奔波,席不瑕暖,旰食宵衣。 沈忻月统管药材之事他早已知晓,可纵使知晓她与他同在州牧府,诸事不容缓,这一个月,他日夜与各个部门官员商讨对策,夜间进后院歇息的机会屈指可数,竟是没有寻得一次机会去看她。 常年领军征战,这样的日子他本是习以为常,可如今心中多了一份牵挂,心中便是比征战时更焦急了几分。 今日乃是他与沈忻月成亲一年的日子,他紧赶慢赶,终于将郊外事处理完毕,得了半日空闲。他从城北郊匆匆往城内赶,迫不及待想回州牧府寻沈忻月。 御马至北城门后,他先如常巡视一番,听取派驻此处的官员汇报粥棚、庇寒所以及诊治点的情况。 此处目前收容的灾民最多,情况最是复杂,派驻的主管官员滔滔不绝,但上官宇极其耐心地听着,还刻意问了些难点,以便后续他能安排处理。汇报的话题到了疫病控制上,听得医士药士日以继日努力,疫病现下得到控制,需要增补的用药每日专人送来,从未出错,几方努力下,染病之人数量这几日开始回落时,上官宇紧绷又冷冽的脸上终于柔和了几分。 上官宇心道,秦意果然未让他失望。 他心中高兴,抬步往诊治点迈去,欲看看在此坐镇的秦意。 主管官员看他前往的方向,犹豫着阻拦道:“殿下,疫病非常,诊治点现在是完全封闭状态,不便踏入。” 上官宇道:“本王不进,在外看看。” 北城郊灾民数量庞大,此处诊治点不似城内其他诊治点,而是异常火热的万人诊治营。白顶的军中帐篷小山包一般铺天盖地地立着,帐与账之间隔了不小的隔离距离。身着白色围褂的医士药士个个蒙着面巾,忙碌地穿梭在各个账中。 眼见此景,上官宇似是回到行军打仗的那些年,漠北的雪纷纷扬扬,将每个脚下的沙砾都染成洁净无比的白色。他们守在驻地三个月,等着都城粮草驰援,可最终等来的,是他手下那三千最强精兵们的血,将那白色冲刷地一点不剩…… 浓重的血腥味近在鼻尖,上官宇额心一跳,久违的眩晕突然而来,他双眼一黑,身子开始发软。 “王爷!”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上官宇定住将将开始摇晃的身形。 他转身,沈忻月一身药士打扮站在面前。顺滑地青丝全数藏在了白帽之下,下半张脸上蒙着与别人一样的面巾,只露出雪白的额头和迷人眉眼,她胸前抱着一个巨大的白布裹成的圆包,那杨柳腰似乎又细了一些。 她在十步外静静立着,有些泛红的双眼水润润的,朝他欣喜地望着。 二人对视,天地间无风无寒,无人无物,只剩二人一般。 半晌后,见他负手而立,神色疲惫,胡茬盖脸,双目失神地望着自己一动不动,沈忻月抱着药主动朝他走去。 他这副模样,怎会与正月初五被柳惜宁刺激到那日,一模一样? 见她靠近此处,主管官员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翊王身前,朝由远而近的女子呵斥道:“不得无礼!还不参见殿下!” 艾言见沈忻月朝翊王走,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他快跑两步跟上她,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极快地摇头,示意她:别在大庭广众下勾引翊王。 “退下!” 艾言刚拉着沈忻月的手腕,翊王便厉声呵来,艾言被吓地一抖,狐疑地往翊王面上看去,他双目幽寒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艾言被那神色吓住,立刻甩掉沈忻月,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 除了李安泽,众人都露出了难解的神色,不知这女子怎敢明目张胆,看也不看这处身着官服的数位官员,眼神坚定、无所畏惧地往翊王身前走。 上官宇绕过主管官员,往她大步迈过去,他下颚紧绷,千言万语都被咬在了后槽牙处。 待上官宇站在身前,沈忻月眉眼一弯,问道:“你可好?” 面巾覆盖下,她鼻尖泛酸又泛红,上官宇这样憔悴,定是无日无夜地过度操劳。 上官宇怔怔地点头,好半晌才回神过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包扔给随行人员,视若无人一般,张开双臂,将日思夜想的小娇妻紧紧压在了怀中。鼻尖上萦绕着熟悉的馨香,上官宇心中的疲倦顿时一空。 众人见一身蟒袍的翊王微微倾着身子,大庭广众下抱着一名药女,连忙垂首回避。 心中却各有思量,这女子何等人也?竟然让翊王当众失了分寸。 沈忻月任上官宇拥抱住,心中理智纵使千万次提醒着“周遭人多,得推拒他”,身子却又诚实地只想紧紧贴着他的胸脯。 一月余了,着实想他。 片刻后,沈忻月理智战胜了心绪,她推了推上官宇的胸膛,小声在他怀中嘀咕道:“云璟,放开,我还得去送药,别人等着呢。” 上官宇嗯了一声,放开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双手再次负与身后,恢复成了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仿佛方才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见二人恢复如常,李安泽深深望了一眼沈忻月,见她平安无事,他默默吐出一口气,而后拱手道:“请翊王妃安!” 如今重建之事已接近尾声,疫病已控制住,灾民们不日便可被引导返回家乡,形势已定。上官宇如此作为,他看的出来,也是不愿再隐藏沈忻月的身份下去。 他这一句话出口,那些眼睛回避着的满腹狐疑的众人才明白这药女的身份,纷纷抬头看向沈忻月,空气静了一瞬间,待有人起头,众人才郑重地朝沈忻月见礼。 “王、王妃……”艾言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念着,愣神地跟着大家拱起手请安,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在她眼前讲的那些翊王妃的传言,冷汗流了一背。 第219章 佳人难得 沈忻月未再与上官宇交谈。 她转身回头,如常一般朝艾言道了句“妹妹走!”,便抱着药材朝百米外的诊治大营走。 上官宇遣散众官,让随行人员回去休息半日,而后便兀自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沈忻月忙碌。 他想看看她平素都做些什么。 见她在入口处,先朝守门士兵递上了一个腰牌,待人检查一番后,又与士兵说了几句话。 上官宇目力极佳,他能看见那两士兵与沈忻月交谈后,不算白皙的面上透出了红来,心中一哽。 这小妖精,已然只露出半截脸,却仍旧随时散发着让别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沈忻月和她口中的“妹妹”二人抱着药,先静站在大营门口,不多时,便有几位药士从里头迎出来。一人接过她和艾言手中的药材,一人接过她从兜里拿出的簿册仔细翻看。 他见沈忻月微微倾身往前,靠近那位药士,葱白细指往簿子上点了点,对方点头应了声。这副认真的模样,与她当初在王府同那小厮吉祥看账簿时如出一辙。 他唇角微勾,沈忻月做事时永远是一丝不苟。方才主管官说送药之人从未出错,果真是沈忻月的风格。 艾言小跑回马车,将马车牵往营地门口,从马车上搬下大包小包药材,摆在地上一一清点。双方将药材交接好,沈忻月与艾言言语了几句,便回身退出了营地。 上官宇见沈忻月看了她一眼,他正准备迎上去,却又见她脚步一换,往另一方向走去。 他本是疑惑沈忻月的行为,突然间,叽叽喳喳又高亢嘹亮的“乐姐姐”呼喊声,此起彼伏地传入了耳际。 一波孩子从粥棚处飞快地奔向她,她立刻就被围在了最中间。 上官宇好奇又担忧地往那处走了段距离,听她说:“昨日是从低至高发放,今日我们从高至低发,好吗?来,排好队!” “好!”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毛头迅速排起来队,等着孩子王发东西。 沈忻月从队伍最后往队伍前一直走,显然手中的糖比排队的人多了一些。她又从头往尾部走了几步,身量矮的孩童顿时多得了一颗,笑地合不拢嘴。 饴糖发放完毕后,排着的队伍散去,她又被围在了最中间。一些孩子朝她递东西,一些孩子兴高采烈地冲她说着话。 隔着面巾,上官宇似乎也能看到沈忻月咧嘴娇笑的动人模样。他不自觉地也跟着她无声笑开。 佳人难得。 “好了,今日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们玩了。明日我再来,你们好好吃饭,哥哥姐姐照顾好弟弟妹妹,小郎君们照顾好小女郎们,好吗?” 沈忻月声音柔和却难掩威严。 “好!” “好的!” “好啊乐姐姐” “再见!” “……” 叽叽喳喳的声音远去,沈忻月将手中的小礼物和白帕收起放在兜里,这才朝他走来。 秋阳灿烂,象州位于大鄢南部,十月底的天气并不如都城那样寒冷,还是温暖的。 秋风只夹着些许凉意,轻轻吹来,沈忻月露出在白帽外的几丝细发被吹到小巧的鼻尖。 上官宇伸手将她的细发拔来,从耳后将她的面巾取下。 正要开口,沈忻月抬手往他嘴里迅速地塞了个东西。 “这是……”他含着东西问。 “你吃吃看。”沈忻月笑,“甜吗?” 上官宇品了品,原是饴糖。他点头,看她上下阖动的樱红的唇,神思恍惚。 那处更甜。 倒是许久没吃了。 沈忻月看他眼神从她目光移开,往唇上去,立刻绷紧了身子。 他这副模样她太熟悉了! 下一刻就是要吻上来。 先前陪着上官宇的那些官员已经不见,只有余虎还垂首直立地站在不远处。 可周围满是敬畏又好奇地偷偷打量二人的民众们,从他们口中断断续续传来的各种诸如“原来这就是翊王殿下”“翊王妃真好看”“原来每日来送药的是王妃啊”议论声来看,想必是方才众官员给她请安时,这些人就一直在。 他们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是此刻二人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回头民间议论,定要说翊王和翊王妃都不知检点,光天化日之下便有孟浪之举。 她缓缓退后一小步,连忙问道:“我们现在回州牧府吗?” 上官宇嗯了一声,而后毫无顾忌地牵起她,大摇大摆朝出口走。 沈忻月扯了几次手想挣脱,反而被他换成了十指相扣,她只得放弃挣扎,面红耳热地顶着一路上众人投来的敬畏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上官宇目不斜视,径直牵她走到了追风旁,掐住她的腰往上一提,将她放在了马背上。 他飞身一跃坐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腰,扯过缰绳,而后一路疾驰,奔回了州牧府。 凉风扑面,沈忻月侧身,将脸紧紧埋进上官宇的臂弯里,熟悉的龙涎香和胸膛都近在咫尺,这一个月对他的提心吊胆,终于风声被抛了出去。 将将进入房内,上官宇灼热的吻就扑面而来,沈忻月被他压着抵在门后,越吻越激烈,她纤腰上的手也越收越紧。 感知到面裙被掀开,沈忻月见形势不妙,急地用力拍上官宇的肩膀:“你、你、你……唔……放开啊!” 上官宇充耳不闻,只不管不顾地吻她,急切地要解她的衣裳。 “啊!上官宇!你的胡茬……疼!” 沈忻月一把抓住上官宇的耳朵,将他从混沌中提溜了出来。 见他双眼猩红,疲惫和欲念混杂着,眼下乌青一片,面上疲态十分明显,沈忻月心中一痛。 她本是要让他先去沐浴清洁,一见他神色如此疲累,忍了他的脏污,双手捧着他的脸,劝道:“你几日没歇息了?先睡会好不好?” 上官宇目露请求:“今日是你我成亲一年的日子,我本是要与你共庆的。” 沈忻月心里嘀咕,这“共庆”的方式也太特别了一些。 她搂住他的脖子,再次劝道:“今日你难得能休半日,先睡会。” 上官宇静看她半晌,然后问:“小月儿陪我?” 沈忻月昨夜也是捡药忙了一宿,身子本也疲乏,上官宇一请求,她便点头应了。 上官宇轻笑一声:“真乖。好,睡觉去!” 红绡帐暖,金钩摇曳。 沈忻月再一次误判了上官宇的脾气。没吃到食物之前,他又怎可能乖乖就寝? 待沈忻月累地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后,他才退身而下,搂着人入了梦境。 第220章 经天纬地 象州的疫病随刮起的冬风渐渐飘远,康复的人们愈加多起来。 随着第一声震天的冬雷响彻云霄,象州迎来了并不算酷寒的冬季。 灾区的桥梁道路和房屋修缮完毕后,上官宇又从州牧府中拨了一批钱财,鼓励和支持灾民返乡。 在李安泽的管理下,官员们使劲方法。在州城门外,数辆牛车排着队,往返来接同一个镇的灾民。此外,如当初领钱进安置点一样,每一位回乡之人出发前,均可在发钱处领取回乡安置金。 若能在家乡安居乐业,又有谁愿背井离乡去流浪? 此计一出,众多人争先恐后地离开安置点,激动地直呼翊王殿下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而那些再无亲眷的孤儿,在沈忻月斡旋下,卖身至象州的各个高门大户人家为生。纵使为奴为婢,却也比流浪街头好了不少。 十一月中旬,城内外的灾民已剩寥寥无几,随着粥棚和庇护所拆除,象州城终于在动荡了两个月后,恢复至往日时光。 居民们寻回了往日平常生活,百业再兴,歌舞升平,娱乐复燃。 因此处形势大定,无需自己亲自坐镇,上官宇令李安泽做了象州州牧,便计划与沈忻月再回白云山,等待历安帝康复,再谋后计。 离城前夕,翊王设大宴,宴请文武百官和地方豪绅及其家眷,鸣谢众人在此次赈灾中的付出。 沈忻月本是不愿参与这类穷极无聊的大宴,可上官宇道,这宴席会有众多女眷出席,她思及先前安置孤儿时,象州权贵之家各位主母的支持,加上又耐不住上官宇恩威并施,终是穿上一身与上官宇同色的紫缎绣金蝶华服,随着他步入宴厅。 宴会设置在州牧府最大的一处大厅。 因灾情将将过去,秉承节俭之风,宴席不见穷凶极奢。除了厅内正中央铺着可见旧色的地毯、大厅四周铜柱子上燃着照明的烛台之外,屋顶横梁、铜柱亦是相较于先前挂满精巧彩绘宫灯,没有悬挂任何装饰。 实际上,州牧府未在此次宴会上花费一分一毫。 在得知上官宇要设宴时,一向爱财如命的沈忻月便提出建议,与其花钱宴请各个不缺钱的豪绅,不如将宴会做成“众筹宴”——参与者有钱则出钱,有物则出物。上官宇看她熠熠光亮的眸子,哼她一声“财迷”,而后欣然准了这个提议。 于是,众豪绅人生第一次,在收到邀请函时,收到了一封随函的“自愿供物清单”,清单上有供米、油、肉、菜、酒等各个席上所需之物,任君勾选。 如此大好的巴结翊王、互相结交的机会,稍有野心的人怎可能放弃?翊王邀请,又谁敢不赏脸? 请函一出,无一不回函,象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数供上了只多不少的财物。一场宴席非但未花出分毫,还往州牧府库房内搬进了不少存货。 如此结果,州牧府上众人自是喜闻乐见的。 那日,见人一箱一箱往库房搬物,上官宇拍了拍李安泽的肩,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道:“明舟,本王爱妃临走还替你讨来不少东西,往后好好加以利用啊。” 李安泽一言不发,恭敬地朝沈忻月作了一揖。 沈忻月得意地点了点头,她的本意亦不是剥削别人,她信,他们今日的付出,往后定会从李安泽处收获更多。 李安泽曾言:“官民一家,上下相恤,有无相通,民病则求之官,国病则资诸民。农、商、官,相辅而行,乃良法美意。” 李安泽有经天纬地之能,她信他坐镇此一方,定然会给此方百姓带来无穷惠利。 只是这些对李安泽的信任,她不会在上官宇面前再提半分。上官宇既已任命李安泽当这一州州牧,想必在此次赈灾之事上,李安泽亦是做到使他刮目相看、足以信赖的了。 丝竹之声响彻大厅,歌舞升平。 虽不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宴,但却是她头一次坐于正中间的高台主位上,沈忻月难免心中激动。 大鄢南部民风历来彪悍,未有男女大防的传统,无论是男子追求女子,还是女子追求男子,皆是十分稀疏平常之事。 待她落座,余光便察觉出,有无数双眼睛直白地落在她面上,还有几个女郎热情地朝上官宇勾着媚眼。 她朝上官宇看了一眼,他一如既往,在外人面前端着身份,骄矜贵重,眉眼冷峻,神色不明。 她撇撇嘴,上官宇惯会装模作样! “众卿,请!” 上官宇扬声开场,又说了一席冠冕堂皇的话,夸了众人功劳,然后举杯同饮。 沈忻月也与他一般,抬手举起酒杯,随他往下方众人敬了一圈。 她的目光虽未定在哪个郎君面上,却因她转眸扫了一眼,有几个年轻些的儿郎眼光发直,目瞪口呆看她半晌,而后才收回目光。 歌舞不绝,觥筹交错。 舞台中央,舞娘们身着半透明舞衣,跳跃旋转,春光半露,展现给整个宴厅内一副绝美旖旎的风光。 一口果酒将将下肚,沈忻月就听得上官宇阴阳怪气的揶揄:“爱妃真是红颜祸水啊,本王看那几个定力差的,眼睛看着你,口涎都要流到地上了。你再看他们几眼,他们今夜都不用吃酒了,光看你就醉了。” 沈忻月夹了一块案桌上的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了品。 她吃完后,抬眸看上官宇,回敬道:“别人昨夜送你的瘦马,你怎不收下?听说她也是千挑万选才挑出来的,被誉为象州第一美,千金难求见一面呢。送到嘴边都不吃,王爷当真不解风情。” 上官宇呵笑一声:“莫非王妃是要本王收了?” 沈忻月眨眼看他,眼含笑意道:“先前民间传闻翊王妃善妒又恶毒,这半个月我的名声好不容易刚刚有些好转,变成了‘善良又大度’。王爷要收美人,我一定会保住我的名声,做个‘大度’的翊王妃的。” 上官宇凉凉地斜睨她一眼,无奈叹气,暂停了与她逞口舌之能。 他信这小狐狸才怪! 他要敢收什么美人,她沈忻月肯定会如她生辰那日所说,“以牙还牙”,毫不留恋地将他扫地出门。 第221章 高风亮节 酒过几杯,沈忻月面露霞色。 看着舞台中央的舞娘们勾腿折腰,舞衣翩跹,她微侧身,难掩期待朝上官宇道:“王爷,我许久未去瓦肆游玩了。钟神医言,陛下的身子已是大好了。我们回白云山后,何时可以再回‘人间’啊?计划去何处安居乐业啊?” 她边说边抬起酒壶,巴结地靠近上官宇,要替他亲自斟酒。 她私心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往后居住的地方也是愈繁华愈佳。这样她就可以再次体会人间繁华,消遣享乐。 上官宇见她怀着心机的小动作,只轻晃着手中酒杯,也不饮下去,眯眼看她端酒壶的手臂渐渐僵硬。 在沈忻月即将摔掉酒壶的边缘,他才饮下杯中酒,在她面前搁下酒杯,似是不解地发问:“山中不是挺好?” 沈忻月心中暗道狗东西,他自己本就有计划,就是特意在她身前卖关子不说。 她面上仍旧笑盈盈地给他斟酒,然后诚实地苦恼道:“山上好,可不是最好。听曲看戏也得行十里路。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体会过这美好人间的奢侈热闹,就不想再回山上永远隐居避世了。我这人胸无大志,却是现实地紧,贪图享乐,害怕艰苦。” 上官宇听她自嘲,勾了勾嘴角,故意道:“你的痣是不在胸,在腹上。” 浑话一入耳,沈忻月笑容一顿,面色一僵,她气愤地将酒壶咚一声置与案桌上,恨恨道:“你就是故意拿乔,不给我透露在哪处安家!哼,山中好啊,我回白云山就跟我义父认真学那玄黄之术,而后便可追随他去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了。” 上官宇眉心一跳,她这是威胁他,要舍他去别处? 小狐狸惯会掌控。 先前他高高端起的架子此时不能再端了,只得饮下她替他斟好的酒,不着痕迹地讨好道:“我方才还没有说完,你便打断了话,太急。” 沈忻月瞪着眼看他,一副“那你说啊”的神态。 上官宇继续道:“回了白云山,接了父皇我们便下山。如今周恒控了五州,曹磊亦是控了邑州、旸州。七州收入手中,神威军十余万在手,上官逸不敢轻易南下与我对峙。恰好灾后民生艰苦,行军打仗需得后方支援,我们现下需修养生息,择时而动。至少今年不宜再……” 宴中热闹,交谈声不绝于耳,听他徐徐讲述着正事,沈忻月生怕隔墙有耳,她左右环顾一圈陌生人,然后凑近上官宇的脸,打断他,提醒道:“你小声些,若有奸细在此,岂不是危险。” 上官宇眼看着她为了杜绝旁人听得二人对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凑上来小脸,距离近地,连她那浓密卷翘的睫毛都能数地清晰。她自然是不知自己这番神态,有多么天真娇憨,惹人喜爱。 上官宇挑眉,她总逗地他心中漾起一圈一圈涟漪,那涟漪四散,像针刺穴位一般,直将他四肢五脏都圈麻了。 他凝视着沈忻月,轻哼一声,语气委屈:“这不是爱妃要问,本王岂敢不及时作答?” 沈忻月嘟哝道:“我就问问你地方而已,谁知你突然给我讲这么多机密。” 上官宇收掉她面前菜盘,取过他眼前新上的菜肴,挪到她眼前,道:“你难道猜不到?” 沈忻月葡萄般的黑眸清湛地亮起,她压着声量语带兴奋:“江都么?” 上官宇撇她一眼,神色淡淡地问为何。 沈忻月道:“替陛下择都自然是富庶繁华之地啊。江都在江南顶顶富裕不说,还位于运河旁侧,交通便利,承北启南,运物运兵都方便。且有三哥在那处,儿孙绕膝,亦是可以解陛下心中烦闷。” 她见上官宇未与反驳,扯他袖子道:“我舅舅家也在那处,你既然定了地方,我表哥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上官宇看她眉眼染上浓浓欢欣,一张小脸上的娇笑都快装不下了,靠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口中气息扑腾到他面上,惹地他心中奇痒难耐。 他努力压制住自己身子往前一倾,衔住那红唇的冲动,抬手抽出她手中的袖子,红着耳尖轻咳一声,喉结滑动,声音哑着提醒道:“爱妃注意体统。” 沈忻月这才将身子往后退了一些,坐直在自己的位置上,乐呵着给自己夹了几口菜。吃到好吃的口味,还怂恿上官宇过来尝尝。 沈忻月喜不自胜,连下方的歌曲听到耳朵里都顺了许多。 她心中不禁开始期待起在江都的生活。 若是表哥能早些回,届时还可以让他领着,将大街小巷的美酒佳肴品味一番。舅舅的毒,也可叫钟神医再想想办法。还有外祖母的身世,让上官宇帮忙查查。 都说江南的春花烟雨,美不胜收,终于,她也可以在烟雨蒙蒙中执伞缓行,提裙追花了。 渐渐地,她不由自主跟着曲子轻哼,目光定在舞娘们婀娜的身姿上,发起呆来…… 长舞一毕,有官员执酒上前。 先前大家都是就着歌舞互相叙话,把酒言欢,也有上前敬酒的,可第一次有人在歌舞间隙处大胆行来翊王夫妇面前,如此安静的环境下,众人皆是噤声屏息,侧耳听着动静。 只见来人先是恭维一番上官宇果断善谋,决策英明,爱民如子,而后又转向沈忻月,拱手恭敬道:“微臣听闻,翊王妃先前曾隐瞒身份扮作药女,亲力亲为地管理整个象州疫病药材调度,月余之期,日日操持,无一差错,为灾民康复提供不可或缺的保障。如此才能卓绝,微臣实感佩服,愿敬王妃一杯,聊表敬意。” 沈忻月从对未来的憧憬中回神,见众人目光停在自己的面上,就不得不给予回应了。 她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当作接下对方敬酒,而后道:“大人谬赞,妾身不过刚好因有一些药材学识,派上了用场而已,跟在坐诸位的负责和义举相比,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功劳。” 本以为对方听得她回应会顺势退下,哪知对方不屈不挠,又接着夸道:“王妃谦虚了。王妃舍掉身份为民谋利,当真高风亮节。与殿下一般,实属劳苦功高。” 第222章 劳苦功高 沈忻月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在她看来,救灾治病的每一个环节,每个人起的作用或许有大有小,却都不可或缺。 如今听得这人张口闭口夸奖殿下王妃劳苦功高的,仿佛是因这身份,二人做的事,就比旁人更值得歌功颂德一般,她反而心生了不畅。 她声音柔柔的,可是说出的话又使得在场诸位震惊。 “俞大人,墙固非固在墙,而固在砖。” 她说着话,朝李安泽看了一眼,这句话亦是李安泽与她争辩时,二人曾说过的。 她这句话落,下方执酒之人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沈忻月继续道:“殿下的英明决策固然重要,可更难得的是有千万拥护他、为他的决策惯行至底而努力之人。他们更努力,更辛劳,亦更值得称赞。妾身不才,于千万能人中,仅一介蚍蜉而已。‘劳苦功高’这样的夸赞,妾身作为翊王妃不敢接受,想必翊王殿下一人亦是不能承受的。” 她转头看上官宇,上官宇墨黑幽深的眸子半眯,扯唇看着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看得出,他鼓励她继续说。 空气凝在一起,众人神色古怪起来。 为官多年的老油条们开始猜测,那人一席夸赞的话,常人听得后只会心花怒发,怎这翊王妃不按常理,将赞语反驳了回去? 沈忻月也不管敬酒之人别扭的脸色,她知道,他说的话,代表的是下方好些人的心声。 她继续说:“作为药女,妾身多谢大人夸赞。亦替在抗疫中尽了全力的医士们、药士们、将士们、灾民们,多谢大人夸赞劳苦功高。是大家的共同劳苦,才有如今象州平顺、众人和乐的高功。” 俞大人自然没料到自己一番恭维,落得被这一介妇人当众反驳、下了面子的下场。本就心生了不快,又听得沈忻月言下之意是灾民们亦是劳苦功高,心中更是不虞。 只面上还是保持着恭顺的态度,以一副请教的姿态问道:“王妃方才说灾民们劳苦功高,恕下官有些不解。本次四方灾民涌入象州州城,耗费了象州多少粮食钱财不说,还曾引起大动乱,杀害了州牧大人,又因生起了疫病,害地本地居民人心惶惶、丢了性命的不在少数。” 他没直白说,分明是一群像蝗虫一般前来觅食的灾民,还被人夸成了功臣,可笑至极! 沈忻月被他又一次挑起来心火,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说她脾气不好也罢,她就是藏不下心中此刻的感受。 她敛去先前面上还勉强挂着的淡淡笑容,沉下脸色,语气也冷了许多:“都道天灾无情,又有谁人愿意得那天灾,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灾民们愿意吗?大人您愿意吗?今日受灾之地不在州城,俞大人自是可以高谈阔论。象州州城待外地来的受灾民众,说施舍也好,说帮助也罢,可以被您定性为高尚的、无私的、高人一等的。可天有不测风云,改日若是象州州城受灾,求助旁人时,您是否也愿意听得对方道,‘蛀虫来矣,赏些嗟来之食便可’?” 众人震惊神色难掩,沈忻月不作他想,继续道:“灾民们为何来了州城?因为这里有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在迷茫无助之时,相信此地的同胞们会施以援手。这里的每一个正常生活的人,都是他们的希望。” 偌大的厅内,歌曲停下,众人静听。 沈忻月未加闪躲,声音提高了些,她问:“俞大人,灾民究竟为何动乱,前州牧为何被杀,您是否已得答案?” 沈忻月自然知他答不上来,上官宇都还在调查,他哪能知晓原因。 果然,俞大人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上官宇,如实道:“下官未知缘由。” 沈忻月冷冷一笑:“尚未有结论之事,现下就将罪责放在灾民头上,岂不是牵强了些?几贯钱财而已,两日之间就使得大家息了怒,大人不觉得太容易了吗?妾身想,不过是因为,他们原就不是主动要将这世道弄‘乱’的罢。” 这番话自是有理有据,因为她早就听得上官宇说过,动乱这事是有人刻意暗中怂恿。 俞大人未再言语,沈忻月总结道:“您方才问,灾民们有何功劳,妾身认为,他们最大的功劳,便是“配合”。他们身处饥寒交迫的泥潭中,诸位在想方设法将他们往上拉,而他们怀揣希望在努力伸手配合。俞大人不会认为,生死攸关之时,数万灾民的战斗力能不敌几千士兵?这一‘配合’不重要么?重要罢!若是他们无所顾忌起来,疫病当真能在月余便清除?若是他们真心要起事,疯狂起来,象州哪还有今日的太平?” 她缓了缓,又道:“其实这场‘灾疫战役’中,每个参与之人,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妾身都认为有着一份功劳。在座的各位是,在座各位的家眷亦是。” 说到这,沈忻月抬眸看向席间各位女子,她笑着道:“比如俞大人的尊夫人,便收了十来位孤儿入府,免了他们性命之忧;李夫人给孩童们做了三百新衣;王夫人给我们缝了上千张面巾……前方奋战的大人们,你们的后宅也在为你们奋不顾身的英勇无畏默默支持着。” 她的声音没甚情绪,却字字清晰:“象州脱险,非一人之功,非在座任一位之功,是全象州每一位普通人,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的结果。要说英雄,我们都是,‘他们’,也都是。” 沈忻月一番高谈言毕,大厅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有人连连点头,热泪盈眶;角落里,有妇人默默拭泪;更多人因沈忻月那番人人有功的话与有荣焉,目瞪口呆,心潮澎湃。 然,许是碍于这异常肃穆的场景,亦或觉得自己人微言轻,终是无人敢出声赞同或者反驳。 俞大人僵在原地,众人默默看着高台上,翊王身侧的小女子,她貌若仙娥,神色自若,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亦是非平常女子会说出口的。 第223章 我还能喝 要说这正在被众人打量着的沈忻月心中不怵,也是假的。 她紧张地要死! 当着上百号人这样开口,谈论的还是女子鲜少参与的政事,她早就双腿发软。好在她人是坐着的,无人看见她华服下正在发抖的腿肚子,更是无人见到案桌下,她左右紧紧扣住的双手的手心,早已经被汗浸满。 半晌后,上官宇打破诡异的沉默:“爱妃所言甚是。与诸位共战,本王亦是与有荣焉。” 他声音低沉,语气无甚波动,仿佛在与沈忻月交流着“这酒不错”一般极其稀疏平常的事情。 可他专注地看着沈忻月,眼中星光璀璨,面上一改骄矜着不显情绪的状态,而是唇角高高勾起,笑容蔓起来满面。 这幅神色,放在方才还冷清至极的人面上,恰使人如沐春风,看地下方女郎们一度晃神。 沈忻月怔怔看着他,后知后觉紧张地咽了咽唾液,还未从方才激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上官宇伸手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如获至宝般,满意又怜爱地轻轻抚摸着。 他想起过往的征战岁月。 出发前,他站在众将前,鼓舞士气,“大鄢的百姓需要我们,我们的家人需要我们,我们每一人,都是万里长城不可或缺的一位!个个不可少,人人不可后退!”。得胜后,他亦是如沈忻月这般,感谢每一位拼死决斗的战士,夸他们是真英雄,夸他们是真男儿,是大鄢百姓最宝贵的财富。 他从未与沈忻月讨论过这些,她却次次都能说出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来。 教他如何不爱她? 教他如何不入迷? 上官宇一句话出口,如一把利剑,劈开沉默包裹住的鸿蒙天地,世界泛起耀眼光彩。 厅内复跃,歌舞再起。 举杯声再次出现,众人夸赞翊王妃之声不绝于耳。 沈忻月在上官宇不断磋磨她手心的无声支撑下,艰难地控制住要发抖的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同各位道赞的人对饮。 饮酒间隙,她看见下方李安泽眸色深深地朝她遥遥看来。他举起酒杯,未言一语,朝她温和一笑,不等她回应,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垂眸撇开。 她先前话中提到的几位夫人也大胆地上前来,同她又好言了一番。还有些她从未见过的女子,亦是借着瞻仰她的由头上前,眼睛趁机瞟向她身边高高在上的俊俏郎君。 郎君视线灼热,却只在酒杯与娇俏明媚地笑着的翊王妃面上这两处切换,一丝都未分到他人那边。 沈忻月被夸地飘飘然,果酒醇香美味,她也不管他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敬来的酒通通来者不拒,笑着将一杯接一杯尽数饮尽。 上官宇不阻拦,好整以暇地默默看着面露得意的她。 要知道,等这一日,他可是等了大半年。 “嗝……” 酒过三巡,不出意外地,沈忻月被灌地头重脚轻。她一手手肘搁在桌案上,手掌支起腮,眼神始现几分迷离,抬手捂嘴,打了个酒喝,神色透出许多妩媚来。 渐渐地,长睫掩下,阖上了动人的眸子。 上官宇垂眸撇她一眼,一边肩膀朝她身边倾下去,语气几分试探几分兴奋:“醉了?” 沈忻月沉默了许久,眼皮掀起来一会又落下去,冲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嘴里小声嘟哝着:“没醉!你才醉!我还能喝……” 上官宇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问她:“那你可困?可要回去歇息?” 沈忻月闭着眼,声音含含糊糊:“困……可是还得沐浴……你结束了吗?带我回去……上官宇,听到了吗?” 上官宇放在唇边正要饮下去的酒顿了顿。 她开始连名带姓地叫他,果真是醉了。 他仰头饮下杯中酒,扯唇一笑,眸光幽暗地命令道:“唤‘云璟哥哥’。” 沈忻月睁了睁眼,她亦是无甚力气再转身看他人,入目便只有上官宇英俊的脸,耳中因吵嚷声嗡嗡作响,意识混沌不清,人不知在何处,好似飘在空中落不到实地。 可听得他那句“云璟哥哥”,她脑中“咚”了一声,急急收起支腮的手,双手条件反射地紧紧捂在胸口处,闭眼摇着头,大声说道:“没、没洗……还不可以!” “……” 上官宇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量唬地眉心一跳。 她这是以为二人在榻上呢。 下方人影攒动,人们来回走动着互相交谈着,上官宇心中一根弦绷起,她这样胡言乱语直教他心跳加速。 不等他再说话,沈忻月又打了个酒嗝,伸手胡乱地抓他,身子往他身上靠,“带我去沐浴,这里好臭,身上好臭……我不要脏脏地跟你……听、听到了吗?你洗!” 上官宇倒吸一口凉气,她要再继续说出什么暧昧不清的话,真要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闭嘴,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 眼见她朝自己身上扑,上官宇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搂她的肩,将她的脸压到自己怀中,手移到她的腰间,站起身,草草地告知下方各位自便,便将她半搂半提着往屋外走去。 眼见厅门近在眼前,沈忻月却突然耍起来赖,她停下脚步,不悦地皱眉哼道:“背我,走不动了。你箍地我,腰好疼……” 上官宇苦笑一声,好言哄道:“过会就背,再走两步。” 沈忻月不应,扯着他的前襟,闭着眼,小脑袋在他怀中乱拱,语气含糊地生气:“你不是说爱我,听我话吗?你怎么不背我啊,你骗我,老骗子……” 眼见小姑娘耍赖,上官宇苦笑不得,他不回头也知晓背后是有多少目光看着二人。再跟她耗费时间下去,还不知能何时出这殿门。 也不等小姑娘乱动,他躬身横抱起她就大步迈了出去。 被这凌空一抱,沈忻月睁眼惊讶地啊了声。 室外冷风扑面,她被吹地清醒了些,脑中想到先前的经历,开始磨缠上官宇:“上官宇,飞!” “嗯?” 上官宇脚步未停,垂眸不解地看了怀中人一眼。 沈忻月睁着眼,眼中水光四溢,娇娇地笑着看向上官宇,手抬起挥了挥。 “你带我飞高高的!嗖——嗖——嗖——那样。” 第224章 如此丢人 “你喝了酒,飞起来恐会吐。”上官宇劝诫道。 “不会的!不吐!你带我飞一飞。”沈忻月信誓旦旦,目光透着坚定。 …… 半晌后,上官宇看着地上哭哭啼啼的沈忻月,脸色黑沉无比。 她说不会吐,他便由着了她,带着她从前厅飞回后院。 刚一落地,就被她吐了个满身满怀,这都还不是最使他头疼的。他头疼无比的是,她坐在地上哭,说他欺负她,故意让她出丑,故意让她吐地通身发臭。 分明全数吐在了他身上…… 她生气地挥手让他不许靠近,自己坐在地上半晌,起了几次都起不来,又不让州牧府中的奴婢们帮忙,叫他们通通站住不许动。 二人在一众垂首恭顺的奴婢跟前,僵持了至少半个时辰,眼见着更深露又重,寒风吹起,上官宇脱了沾满污秽的外袍,冻地脖子通红,沈忻月却还是一副被人陷害了的模样。 她皱眉苦脸,哭着挣扎着要起身,起了起,没成功,又坐下去。 如此滑稽的动作重复了十来次,直叫上官宇面色冷沉,无可奈何。 好片刻后,眼见着沈忻月哭泣的声音低了些,上官宇趁机出声劝说:“你不是嫌臭么?我先带你去清洗干净。” 闻言,沈忻月放下挡在面上的广袖,满脸泪痕地抬眸看他,视线虚虚地定在黑暗中看不清的人面上许久,然后双手抱胸,语气充满警惕。 “你是谁?为、为何带我洗?我不要!你个登徒子!” 上官宇墩身看意识不在的沈忻月,捏了捏眉心,暗叹一声:好了,现在连人也不识了。 他低声劝哄道:“我是你夫君,不是旁人。你仔细看看我,可认得?你右手腕上还带着我求娶的信物,是一只内侧刻了‘宇’字的银镯,你瞧瞧我可有骗你。” 沈忻月这才将信将疑地开始打量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睫羽浓密,五官俊美,气质矜贵,极具谛仙气息。 她虽然不识他,却能感觉这副面容对她而言是熟悉的。 她又垂眸去看自己的右手腕,正要撩起衣袖,又想起对面这人眼睛落在她身上,连忙侧了侧身挡住上官宇看她手腕的视线,背着她掀开瞧了瞧。 果然有只刻了字的银镯。 半晌后,她似乎确定了什么一般,身子突然跪着往上官宇身前扑。 上官宇眼疾手快搂住她,才使得她没有栽到地上。 只听沈忻月在他怀中道:“夫君,你刚去哪了?有人欺负我,用力摇我,都把我摇吐了,呜呜……难受……你帮我教训他啊……” 上官宇身子一僵。 摇她?教训他? 不是她非要他飞的么…… 再与醉鬼言语毫无意义,上官宇趁她安稳下来,带着她匆匆去了浴室。 虽然有过一小段小插曲,可上官宇的付出到底得了回报。 自从认了他是夫君起,醉了的沈忻月就变地乖顺无比。她面上染着绯红,那股子娇媚愈加浓重。使他爱不释手,意乱情迷。 一个多时辰后,二人回了内室。 上官宇垂眸看着榻上痕迹斑斑的莹润白玉,就见她乖巧地坐着,偷偷抬眸看他,眸光中滟潋无比,似噙着有千言万语。 而她那本就不少的羞意在酒后全数展现,白嫩的肌肤上都泛起来粉,她羞怯地伸出细嫩白净的柔荑,怯怯地扯上他随意披着的中衣袖子。 她眨着美眸,语中柔媚:“夫君,我,伺候你歇息……” 上官宇心中一跳,呼吸紧了紧,他顺势坐下,喉结滚动,挑眉问:“哦?作何?” 方才在浴室中,二人本就已经放肆胡闹了一番,没想到,回来后,这还在醉着的沈忻月能主动一回。 听得问话,沈忻月面色愈加艳丽,她抓他袖子的细指紧了紧,跪坐起身,躬身向前,一手搂住他的脖子,嘴唇往他耳畔去。 沈忻月吐出的那个字,与她口中的酒意,随着温热的气息扑在上官宇耳窝中,只叫他通身过电一般,发起麻,又发起痒。 心尖尖都紧缩住。 这要命的狐狸精,整日可不就给他剩下半条命苟延残喘么。 “确定?”上官宇哑着嗓子问。 沈忻月垂眸不语,点了点头。 —— 翌日。 妆台前,沈忻月面红耳赤,看着镜中自己的唇,气愤地“啪”一声将铜镜狠狠压在台面上。 自己这是疯了吗?怎会一醉酒就想起来那些乱七八糟勾缠磨人的手段? 伺候她梳妆的奴婢见她突然发火,连忙跪地求饶:“王妃恕罪。” 唇角的余痛还在,听着奴婢们的求饶声,她顺声侧头看过去。 这奴婢头上的发髻形状,与昨夜半明半暗中,来扶她起身的人头上的莫名重叠,她双眸蓦地大睁,脑中“轰隆”一声,本是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突然全数奔涌而至—— 她在清醒的众人的注目下,在地上又哭又闹,起不来,又跌落回去。 还,吐了一地? 还,吐了上官宇一身? 沈忻月抬手捂住愈加发烫的脸,闭目不看旁人,声音闷闷的:“你们先出去。” 没想到,还有比她和上官宇独处时更夸张的时候。 丢人。 前所未有的丢人。 十六年头一次如此丢人。 都说喝酒不记事,她上一次喝了也没记事,昨夜分明已经喝地不省人事,怎每时每刻发生的事就能如此记忆犹新? “小月儿,可好了?” 上官宇一身常服从外走进,见奴婢们都已出去,以为沈忻月这厢已收拾妥帖。 见上官宇还是平素那般骄矜的尊贵样,沈忻月更是气恼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颇有几分难堪和羞涩。 她不应声,也不看他,转身背着人,给上官宇一个愤然的后脑勺。 见她这般,上官宇猜到她有了昨夜的记忆。 他往她身前走过去,单膝跪地矮下身量对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可是后悔了?” 实则他事后亦是有些悔意,他不该任由着她。他是喜了,可她当时分明醉着,本就十分爱洁净之人,并不会因着意识不清而改了习性。若是她忆起他最后……还不知要多怨他。 整个上午他都在惴惴不安中过的。一边因昨夜之事偷笑了无数次,一边又因怕沈忻月后悔而苦恼。 若是她后悔,那今后,无论她清醒还是迷糊,他永远不让她再一次如此作为。 第225章 江南安居 后悔么? 沈忻月思忖。 亦不是。 她那时并非完全迷离,虽是不甚清醒,心中却也深知,她面前的,是夫君。 她想,她躬身取悦他之时,内心便愿意为他奉献一切。 也是上官宇问她的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内心对他的情意。即使意识只剩一丝残留,她也记得自己是爱他的。 爱一个人,不就是如此么?蜡炬愿成灰。 他当初能矮低身段取悦她,她对他,同样也是愿意的。 “没有。” 她回答的声音低若蚊蝇,却毫不犹豫。 上官宇皱起的剑眉这才舒展开,脖颈上无形中被沈忻月掐住的窒息感才渐渐消退,忐忑不定了半日的心回了原位。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得知清醒的小月儿是愿意的,更让他心花怒放。 对于夫妻而言,闺房之乐,显然亦是生活这盘菜不可或缺的佐料,得了它,才会有滋有味。 他长舒一口气,眸中柔情四溢,嘴边勾起来笑,抬起沈忻月的下巴,让她将一直不看他的视线落在他眼中:“小月儿,你看着我。” 沈忻月长睫颤动,面上薄红一片。 上官宇往前倾身,去寻她的唇来吻,一边靠近,一边感激道:“辛苦了。” 就在即将吻上的瞬间,沈忻月突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她气鼓鼓地:“你别亲了,我还疼着。” 她耳尖渗红,面带羞意。不知是该气上官宇放肆,还是该气自个昨夜主动又大胆。 上官宇停了一瞬,而后将指腹压到沈忻月的唇上轻轻摩挲。 这小嘴,玲珑,娇糯,温软…… 回味无穷。 见他神色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唇,沈忻月拍掉他摩挲着的手,扭头斜睨他,秋后算账道:“你后头欺负我,别以为我醉了就不知晓!” 上官宇尴尬一咳嗽,讨好道:“我也是第一回遭受,难免失控。下一次不会了,我能忍。” “你……”沈忻月连耳带腮滚烫,话说一半又卡在了喉头。 还下一次,这狗东西,惯会给她挖出陷阱来。 她愤愤然,质疑他:“我第一次醉酒时,是你亲我,不是我亲你的罢?我分明记得唇破了,肯定是你给咬的。” 上官宇何许人也? 惯常老谋深算的翊王啊。 怎会因沈忻月两句试探就交了底? 他装模作样地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将面上所有的情绪敛起来,恢复成那副清风明月的骄矜模样,眸色沉沉,静看沈忻月。 直到看地她都有些发怵,开始怀疑自己的话后,他才平平淡淡地开口,细听之下,还有几分委屈:“没成想在小月儿心中,本王竟然是那般趁人之危之人。你醉了是什么样,你该有觉悟?像你昨日那般,我能强迫得了你?你当日勾我亲我,惹地我骑虎难下不说,现下可是要颠倒黑白,反咬我一口?” 他一语言毕,便等着看沈忻月面上泛起五彩斑斓。 近一年之事,她能记忆起,早就找他算账了,怎会等到如今? 这小傻子,只要他咬死不松口,她哪怕有记忆,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也会凭空生出几分怀疑的。 “三人成虎”,毕竟有着几分道理。 昨夜自己死缠烂打别人的场景再次在眼前闪现,沈忻月动了动嘴唇,终究未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两次醉酒,两次都不要颜面地主动勾缠上官宇,她真是羞到了无地自容。 难堪之外,她心中升起几分对上官宇的愧疚,再怎么也都是她主动招惹了他,而他那时还在病中,自己那么孟浪一顿操作,难怪他说他当时还流了鼻血。 思前想后,她鼓起勇气站起身,往前一步,靠近上官宇,红着脸撒娇道:“我醉了嘛,又不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那我先亲你,许是、许是我先前就心悦你啊,你就当我那时候情难自己好了。” 看着沈忻月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上官宇眼中一丝暗笑闪过,那日情难自己的分明是他自己。 小姑娘,真是心思纯净,他都不忍心再骗下去了。 他见好就收,抬手搂住沈忻月削瘦的肩膀,将人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青丝,在她发间吻住,怜爱道:“谢谢,小月儿。” 情不问来路,无论谁先动心,彼此相爱相惜,便是人间值得。 他想,他会用余生,好好爱她,让这份爱,没有归途。 —— 历安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 时隔四个月,康复后的历安帝正式现身,在大鄢南部的江都设都。 大鄢十八州,南部七州全数归顺,北部掌管十万大军的柳氏一族控制的凉州亦是听命于历安帝。 至此,整个大鄢正式分成了南北两部。 北部以成州为都城,庆乐帝上官逸掌控除凉州外的北部十州。南部以江都为都,历安帝掌凉州以及大鄢最富庶的七州。 早已经在民间断断续续流传的那个“新帝弑君杀父夺得王位”的消息瞬间议论开来,南部百姓深以为然,对北部皇帝庆乐帝的行为深恶痛绝,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而北部又流传出截然相反的另一侧消息—— 历安帝早就立了遗诏,传位新帝,且给了最重要的玉玺为证,翊王此时不过是挟天子令诸州。历安帝南部朝廷完全是上官宇控局,历安帝不过是个无甚权力的傀儡。 北部百姓亦是群情激昂,斥责翊王司马昭之心,无妄,歹毒。 民间如何流传,民心如何所向,不过是上位者处心积虑的手段罢了。这几则消息无非也是南北朝廷各自丢出去,又派人在民间无限扩大、加以润笔后的,朝廷希望民间流传的消息罢了。 江都最繁华的街巷武安街上,有一个远近驰名的酒楼“和顺楼”。 晌午,正是和顺楼一日中最繁忙的时候。 二楼厢房中,翊王妃沈忻月正与安王妃津津有味地吃着早午膳——起得晚,便将早膳与午膳一并吃了。 大开的窗户传来楼下的声音,大堂中央,说书之人正口若悬河地讲着北部新帝各个横赋暴敛、戢暴锄强的恶行。那中央高台下,围绕着兴致勃勃多位听众,听得入迷处,人群中间或传来一阵高昂的谴责。 第226章 一石千浪 安王妃从笼屉中替沈忻月夹出一个蟹黄烧卖,微笑着请她尝尝。 然后顺着说书人的话,几分叹息道:“真是没料到,上官逸与那姜氏早就有了首尾。如今姜氏封了贤妃,安德侯府当真是好运连连,前脚没了先皇后照应,后脚这不就有了贤妃庇佑了。姜家这个庶女倒是个厉害人物呢。先前在翊王府,她应是使过手段设计你罢?” 自然是有的,沈忻月心道。 可是回首往事,在成州的岁月恍若隔世,她连上一次见姜丽妍是何时都已经忘地一干二净了。对她的印象除了中秋南园的那番动静,便是大约去年冬,她红着脸从主院房内出来,留在她与上官宇的床榻上两个塞了麝香的香枕上了。 姜丽妍除了背叛了上官宇,在她和上官宇之间,她并未留下多少痕迹。要说对她的影响,甚至连从未进王府大门的柳惜宁都比不上。 如今记起她,像是前尘旧梦中一个影子一般,无甚重要。 她云淡风轻道:“不瞒三嫂,我已记不起了。我进了翊王府后,大多时候都同王爷在一起。那时候,她是侧妃,王爷又让她只初一十五才来请安,我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安王妃有感而发:“还是你们翊王府清静,如今五弟身侧只你一人,他又看重你,往后即使他纳妾室,想必也不会放在侧妃之位上惹你闹心。不像我们安王府,两个侧妃轮流至我眼前哭诉,我真是头疼。” 沈忻月心想,上官宇恐怕也不会纳妾。他信誓旦旦过,她也信他会守诺。 可这话自然不好在府中妻妾成群的安王妃身前讲。 她好奇地问道:“他们有何苦可哭?三哥一向亲善,定不会亏待他们或是有失偏颇啊。” 安王妃叹气:“我们家这位王爷素来喜文弄墨,自七月封王迁来这处番地后,这点喜好便更加执着了。江都这处与成州不同,这里盛行送瘦马,而那些瘦马全都是专门有人教育出来的,不仅有一套风月之事的好手段,还有吟诗作赋的好本事。这可怎么比较?当初我们在成州,各位侧妃也是大家大户出来的,哪会舍得下颜面学那等勾缠人的手段?” “勾缠”两字听得沈忻月心中一跳。 那次醉酒后,她不是也大胆地勾缠了上官宇一回么,可再怎么离谱,也不过是出嫁前嬷嬷们正儿八经教育的,算不得是什么新奇手段。就那样,上官宇还连着高兴了好几日。 她先前与花楼出身的晚娘在一处,也从晚娘平素诉苦中,听得不少花楼中逼迫花娘们学的本事。本是当闲话听的,如今听得安王妃的抱怨,她不禁将这事听到了心里去,思考起来了。 无论是高门贵女还是普通人家的女郎,都是在礼义廉耻的教育中长成的,即使有几分才情,在面对没甚情意的男人上,又怎能与那些专门学了风花雪月之事的女子手段相比? 她将口中的食物囫囵吞下,问安王妃道:“可是有人送了瘦马给三哥?三哥只顾着宠爱他们,便忽视了你们?” 果不其然,安王妃惆怅地点了点头。 而后又补充道:“我好歹还是正妃,王爷每半旬倒是也来我院中的,可那两个侧妃便可怜了些。这小半年了,王爷几乎没进过他们的院子。你说……哎……可不要哭嘛?不过是双十年华出头的人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王爷冷待后,岁月蹉跎,除了有子女傍身的,这日子哪有什么盼头?” 沈忻月赞同地点点头。 每家的后院中,情况或许各有不同,但都有一处是共通的,那就是——男人宠爱谁,谁就有好日子过。 沈家后宅那些鸡犬不宁的琐事涌上脑中。 沈忻月的继母柳氏,从妾室被沈尚书扶正后,便再未有所出。沈尚书为了得儿子,纳了几房妾室。柳氏日渐失宠,她不敢顶撞沈尚书,便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借着由头为难各位妾室。 妾室们有宠在身的,自然不会由着柳氏欺人太甚,几厢争斗,造成沈家后宅历来就不平静。 爹不疼、娘已故的沈忻月生活在沈府,竭尽全力置身事外,却又难免被那争宠的火伤及她这个无辜。若不是她在顾家舅舅帮助下有了产业、有了侍卫、有了身契在手的奴婢,她的日子不知要苦到何种程度。 她对这样内宅争斗的场景深恶痛绝,快及笄时,婚嫁大事立在眼前后,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要嫁个后宅干净的人家,最好是只她一人,让她能安安静静地度过漫长岁月。 如今听得安王妃这般感概,沈忻月替安王侧妃们不值之余,对这男子三妻四妾的世道又多了几分憎恶。 为何李家那般“年方四十,妇人无生养,男子方可纳妾”的门第不能是广而普之之事? 为何要用“瘦马”这种专人栽培过、调|教过的女子去挑战男人的本能? 且,这“瘦马”不就是将人当做畜生培育的么?她们本身被送来送去,被卖来卖去,也不过被人视作一件玩意儿,不是么? 沈忻月的心越来越沉。 来江都大半月,也是有人给上官宇送过瘦马的,只是到了翊王府,听说又被下朝回府的上官宇全数打发了回去。 沈忻月出于对上官宇的信任,从未插手去管过。先前别人送人来,她并不出面,而是叫奴婢们安排下去,反正这江都的翊王府比起那成州的府邸只大不小,可以居住的院子多的是。 安王妃这番话,无疑一石激起沈忻月心中的千层浪,她哽着一口气,连接下来的小曲都听得不入心,满腹心事讪讪地回了翊王府。 接连几日,沈忻月一边打听着瘦马一事,一边等着有人给翊王府送来“猎物”。 她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等个人撞在她的出气口上,好教她借此机会发作一番,永绝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上官宇这块“肥肉”下口的人念头。 并且,除了要这刚搬进来还没一月的新府得个清静,她多少还期待着,在“瘦马”一事上自己做点什么,让这个使她不解、使她心中不痛快的事情,换个方向发展。 终于,在春节前两日她得了个机会。 第227章 美人入画 腊月二十八,眼看年关就在跟前,不论是朝廷还是民间,众人心中皆有几分兴奋。 一年一度半月的沐休即将到来,朝中官员们难掩喜悦,连带议事的神色都松散了几分。更有那心思活络的,想趁着这年关,使尽手段巴结讨好上峰们,暗地里送礼送物甚至送人,忙地不亦乐乎。 大街小巷的红绸红灯笼亦是高高悬挂,走街串巷贩卖年货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整个江都都笼罩在一副热闹喜庆的氛围中。 比起成州,这江都城的冬日着实温暖不少,未有雪下,且有冬阳照着,直将人晒地多了几分惬意。 翊王府里,主院赏悦院中,一株硕大的红艳艳的梅花树下,翊王妃沈忻月正用绢帕遮面,懒洋洋地靠躺在置了锦缎软垫的摇椅上,像一只慵懒的猫,享受着温热的暖阳。 偶有微风吹来,落英缤纷,梅花香味幽幽袭来,花瓣飘落,嵌在她雪白的斗篷上,竟像原先在底部就有的一株梅花枝上,又开出几朵出来了一般,堪堪浑然一体。 “主子!来了,来了,又有人送瘦马来了!” 巧锦激动地从院门奔了进来,直冲着沈忻月一通大喊。 自从在江都安定下来,顾念沈忻月念旧,上官宇派人去了成州,偷偷接了以往那些不得不留在千香寺的、还有被上官逸抓住的原翊王府的奴婢们过来,与沈忻月团聚。贴身侍婢巧锦一回来,翊王府这主院又增了几分聒噪。 巧蓉刚替沈忻月搭了一张薄毯在膝上,见巧锦这般没规矩的老样子,正要出口呵斥,就听得沈忻月几分兴奋的声音传来:“当真?几人?在哪?” 绢帕随起身的动作滑下,露出一张俏丽无边的绝美娇艳,肤盛白雪,眉目如画,唇似梅艳,一张小脸画上了“梅花妆”,一朵梅花钿贴在额心,如真花一般艳丽,开在这倾城倾国的面上,直叫她身侧的梅树都失了彩。 纵使这妆是自个替主子画上的,此刻见沈忻月这娇俏一笑,巧锦仍旧看地一窒,原地不动地看出了神。 “主子你真美啊!”她喃喃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巧蓉看地噗呲一笑,伸手推了推双目发愣的巧锦:“主子问你话呢。” “哦,哦,两个婆子,各领了两个瘦马从侧门进来的。”巧锦回神答道。 沈忻月起身,边往外走,边问:“那你可是让他们带着去了扶花院?” 巧锦紧紧跟着沈忻月的步伐,答道:“自然没有!主子吩咐过不管,奴婢便嘱咐了下边人,让他们也不能应声,只放人进来便是。” 沈忻月嗯了一声,又问:“既是无人应声,那婆子些将人领进来,又带去哪处了?莫非往主院这方向来了?” 巧锦摇头道:“没有。一个婆子打听到殿下在书房,两人便带着人往书房去了。” 沈忻月脚步停了停,嘴角讽刺一笑,“真够大胆的,敢往书房走。” 巧锦接口道:“可不是!那两婆子也是眼瞎心盲的,敢绕过主子你这个当家主母,想直接攀上殿下的高枝不说,还不知我们王府规矩,除了主子你,哪有人敢踏入书房重地?那几人恐怕还没进得了书斋大院,就要被打发回去了。” 沈忻月听巧锦这一幸灾乐祸的话,加速了脚上步伐,急急道:“咱们走快些,趁王爷没打发他们之前领进去,我得好好闹它一番。” 巧蓉有些担忧地提醒道:“听说今日殿下是领着数位臣工们回来的,想必那些人在书房议事还没走呢。你现下过去吵闹,那些人不就都见着了么?” 沈忻月侧头看了一眼巧蓉,眼中几分狡黠:“我就是要动静越大越好。” 巧蓉张了张嘴,突然明白了主子的心思,挥手又招了一些主院奴仆随同,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跟着沈忻月往书房去。 —— 因避免劳民伤财,江都的翊王府非是新建,而是征用了一处民宅加以改建而成,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庭院。 不像真正典型的王室府院那般盛大气象、方正肃穆,而更多的是素雅而富于野趣。 园中主景乃一方水景,太湖石置于其中,玲珑多姿,水石相映,府中古朴秀丽之树遍植,古树花木错落,碧茵满园,四季飞花不断。 处处皆美景,移步则换景。 绕过亭台楼阁,沈忻月穿梭在满庭馥郁、雅致动人的翊王府,无疑正是一副引人瞩目的美人入画图。 比起画来,她自然灵动又勾人了许多,一颦一笑似乎都带着醉人的清风,随着摇曳的身姿洒在各个角落,引得闻风之人昏昏然。 虽是见惯了翊王妃在主院和翊王的书房之间来回走动,见她踏花而来,翊王府的侍卫们奴仆们仍旧是百看不厌,移不开眼,趁翊王殿下不在她身边,没有扫给他们凌厉的眼刀时,大着胆子偷偷恭敬地看上两眼。 翊王的书房准确说是个雅致无比的书斋,绿枫环绕,梅花抱屋。 穿过几条长长的游廊,沈忻月到书斋入口圆门时,两个带着瘦马的婆子正在门口朝余虎央求着。 余虎见沈忻月前来,收了凌然神色,立刻拱手:“请王妃安!” 沈忻月点点头,双手置于腹部,端起架子,放慢了些脚步,从容地走过去。 两位婆子见翊王妃走近,立刻福身见礼,恭敬无比。 “发生何事了?怎人都在院门站着不进呢?”沈忻月佯装不明所以地发问。 余虎冷眼撇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外人,垂首回道:“回王妃,这两位嬷嬷带了几位美人来,说是奉命要送予殿下。先前殿下便有令,书房重地旁人不可踏入,且殿下不收礼,属下正奉命行事,劝他们回去。” 跟了上官宇多年,余虎哪能不知翊王脾气,别说这是军机重地,就是寻常地方,这几个女人也不能近翊王的身。主子私下早就嘱咐过他,旁的女人别往他眼前带,更不可往王妃眼前去。他口头说“劝”,已是十分赏面子,方才他手中的长剑本已出鞘,那两婆子再闹下去,出人命也是有可能的。 第228章 珍贵机会 沈忻月听着余虎回话,顺势将视线移到来人身上。 看瘦马之前,她先看了看两个婆子。两人穿戴皆十分不俗,言行举止端庄大方,与大户人家的主事嬷嬷无甚差别。 她明了,这便是专门负责养瘦马的“私塾”中的主教者了。一般这样的老妇既负责教养,也负责送人。送达之后,再取了对方给的“聘礼单”回去,给予送来他们教养的人家,而后从中抽下这么多年他们教养这些瘦马的“回报”,这笔生意便做完了。 而像今日这般送来的,那“聘礼”自然就不是翊王府出了,赠他们来的官员自然会出,翊王府只要手下人,这中间的婆子便能得他们应得的好处。 沈忻月又将目光落在给她行礼的四个瘦马身上。 不愧是专门培养来给富贵人家,又特意挑来送给翊王的,四个女子皆是一等一的容姿,娇容丽质,举止安娴,规矩井然。 其中一位尤佳,胸脯前那轮廓,即使隔着衣衫都能窥探到实是不俗。沈忻月不禁暗道,倒是挑地不错,正中上官宇下怀。 心中默默拿她跟自己的比较着,沈忻月转向余虎,淡淡道:“既然两位大人有心送人来,也没有拂别人美意的道理,我这就带去给王爷瞧瞧,保不准有王爷喜欢想留下来的。” 余虎默默看了沈忻月一眼,一脸茫然。 按翊王妃的习惯,府里关于别的女人的事,她就是甩手掌柜,几乎从不过问,任由翊王处理。今日竟然一改先前做派,突然前来干预。 难道主子又惹了王妃? 还记得上一次王妃发火,主子被罚睡书房足足有五日,整日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练武也要多练一个时辰,害得他们这些侍卫全数跟着受苦。 今日,不会是因为怄气,所以才要特意替主子收下这几个瘦马,事后发作? 余虎虽然腹诽着缘由,身体却诚实地连忙退至一侧,给沈忻月让出路来。 既然她开口,他哪里敢拦?这翊王府,王妃说一,连翊王都要跟着说一。 沈忻月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地进了书斋,直到走到房前的空院才停下。 见房门紧闭,沈忻月也不急,不叫人通传,也不带人退出去,只将众人留在院中间,自顾自地在院子四周好奇地看了看。一会走到梅树前摘几朵梅花,一会到临水的石阶上看看锦鲤,一个人忙忙碌碌地,心无旁骛。 两个婆子互相对望一眼,摸不准这翊王妃到底是何意。 但两人也趁机将目光落在沈忻月的身姿上,上下梭寻一通,又回看了看自个带来的瘦马,心中不禁有几分忐忑。 这翊王妃不愧是江都新评的第一美人。 外形上姿容绝色,气质上最为独特。既有小姑娘般的俏丽,眼中清澈如水,笑起来如骄阳出云,使人暖意融融;又有几分妇人独有的韵味,婀娜身形走动间,骨子里露着妩媚和高雅。 这些,恰巧是男人们又爱又怯的。 爱她千娇百媚,怯她芙蕖出泥。 在这样的人儿面前,别说瘦马,就是江都驰名的几家贵女,也要失色好一截。 正在两个婆子忐忑不安时,沈忻月已经将书斋内的新花新物看了一番,又回到院子中间的几人不远处。 她将双手负在身后,佯端一副男子形态,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几位瘦马,而后几分好奇地开口问:“你们都有哪些本事?” 听得问话,婆子们心中一喜,翊王妃这意思便是准备验收了。 一人连忙上前,笑脸相迎道:“禀王妃,小娘子们都是跟着师傅们认真学了几年,书画琴棋,吹弹歌舞,箫笛管弦之类,都是会的。往后王妃闲暇之余,大可召来解解闷儿。” 沈忻月满意地点点头,几分真心道:“那不知是哪位大人送来给王爷的?也好叫本王妃识得人,下回‘礼尚往来’啊。” 一听“礼尚往来”,两位婆子更是大喜。 手握朝政实权的翊王赠礼岂是寻常之物?不论是高官还是厚禄,这些朝中大臣们,往后不都需得仰仗他么?这也是近日频频有官员至他们那里挑瘦马的缘由啊,就看着这翊王后院薄弱,想尽办法往这送人呢。 两位婆子忙各自报上赠礼者的家门,又言语感谢了翊王妃厚爱一番。 “可有带乐器?不如现场歌舞一场,若是真是本事过人,往后在翊王府可有大用处了。”沈忻月嘴角上扬,热情邀请道。 翊王妃一开口,两人哪敢拒绝,当即便命随行小厮取来乐器。两位婆子一商议,干脆命两人合奏琴笛,一人舞,一人唱,四人组合到一起,既能扬长补短,更主要的是,又可以缩短“验收”时间。 巧蓉识趣地吩咐人给沈忻月搬来桌椅,奉上茶水糕点和果脯。 一切就绪,沈忻月落座,万般惬意地在上官宇的书房门口享受起来别人的“本事”。 她想,反正是的。 听完一曲,又命人继续,一连四五回下来,都没有要真正收下的样子。 害得不仅那两婆子紧张,瘦马们更是惴惴不安。跳舞的开始双腿发软,几人又轮换着弹唱,众人心态越来越差,却是不敢停下。 直到上官宇的书房大开,里面身着朝服的官员们鱼贯而出,在众人讶异的目光注视下,悠哉悠哉地观赏完最后的歌舞,沈忻月才像从精彩绝伦的节目中回神一般,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欣喜地往上官宇身边凑。 她刚站到上官宇身边,给上官宇迅速地行了个礼,正要开口给上官宇介绍,便听得一声不高不低的讽刺:“翊王妃好兴致。” 听得这一句,本是要悄悄退下的众臣悄然地又停下来步子,一副要看热闹的架势。 沈忻月转头看向说话者,原是新任礼部尚书。 这位尚书原是麓山学院德高望重的大儒。麓山学院是大鄢南部最好的学府,挤得进去的学者都是颇有些本事的,更不说里头任教的先生,且还是闻名遐迩的大儒,自然本事过硬,脾气过硬。 礼部尚书便是颇有几分清高和迂腐,精通六艺,对普通的吹拉弹唱自是瞧不起的,更何况还是眼前这几位女子一看来路就不太正经的,他更是正眼都不瞧,对“带头”的沈忻月直接就开口讽刺。 第229章 蒲柳之姿 咦!这老头,会来事!正好! 沈忻月心中一喜,连忙答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这还得多谢户部江大人,还有您座下的杨大人,妾身才有这珍贵的机会,沾我家王爷的光,瞻仰这江都独特的美人风姿。” 礼部尚书惊讶地抬眸望来,似乎在问:这些人是那两人送的? 沈忻月连忙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眼见院中几位是瘦马无疑,再见翊王妃一副不谙世事的懵懂做派,惊地从翊王书房出来的几位有前情之人心中一骇。 江都素来有养瘦马、买卖瘦马一俗。可赠人瘦马,却是如同赠礼一般,是私底下隐蔽私密的事情,无人会直接拿到台面上来。如今翊王妃在众人面前这一讲,不就明摆着说这两人给翊王送礼么? 众人各有思量,那户部江大人恰好在现场,立刻两股站站地站出来,欲盖弥彰地朝沈忻月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下官命人带来的两位女子皆是因仰慕殿下英姿,自愿来此伺候殿下的。” 沈忻月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好奇问:“这么说,不用我们翊王府给聘礼?” 一直看戏的上官宇太阳穴一跳,这是聘礼不聘礼的事?沈忻月这爱财的毛病可真是深入骨髓。 他凉凉地看了一眼沈忻月,不敢相信,她眼中似乎还有几分侥幸。 沈忻月看也不看他,期待地看着那个江大人。 在众同僚面前,江大人顶着满头冷汗,强颜欢笑地回道:“自然是不需要的。” 赠人瘦马自然是“赠”,怎可能要收礼之人出钱。 沈忻月轻声一笑,看向上官宇,语气似乎是满意,细听却是有些讽刺。 “王爷,妾身为了赈灾,将我们王府的多年积蓄全数交了出去,如今可是没钱财再给王爷您纳妾了。江大人和杨大人这一番牵线搭桥,不用花钱的美意,倒真是及时雨。” 上官宇唇角一勾,心道这个小狐狸。 在场官员谁能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灾情刚过,灾民们将将果腹,百姓还在民不聊生的边缘挣扎,连翊王府都在节衣缩食,江都朝廷新官们却在贪图享乐,互赠瘦马,巴结上峰。 没有现身的下属被当众点名,礼部尚书气地脸都泛了绿,再也没有方才要讽刺沈忻月的架势,气愤地略微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不好意思再看被自己误解了的沈忻月。 两个婆子不晓朝事,加上是瘦马业内人士,自然考虑的还是这瘦马送不送得出去的问题。 听得沈忻月言语,还以为这翊王妃是真的满意这份“美意”,一位婆子便壮着胆子福身道:“几位小娘子能伺候殿下,是他们的福气。” 沈忻月美眸大睁,这婆子竟然听不出讽刺。 她本要继续讽刺的话忽地一滞,立刻决定换哭哭啼啼的戏码,于是神色忧伤地接口道:“这几个小娘子,可真是让妾身自惭形秽啊。他们个个花颜月貌,还精通吹弹歌舞,而妾身蒲柳之姿,四体不勤,身无长物,往后王爷恐怕会厌了妾身罢。” 话说着,沈忻月双目泛泪,委屈巴巴地看着上官宇,直看地上官宇面色僵硬。 她这泪说来就来,真跟他要收几个妾室似的。若不是知晓她在演戏,意有所指,他可真想挥手撵人,结束这场闹剧了。 众人面色各有千秋,谁不知这翊王妃如今是江都第一美,她若还是“蒲柳之姿”,那别家女子都属于不能见人之列了。 礼部尚书站出来,捋着胡子打圆场,宽慰沈忻月道:“翊王妃说的哪里话,几个瘦马罢了,怎比得上王妃?况且殿下品行高尚,做不来那等宠妾灭妻之事。” 沈忻月吸吸鼻子,心中冷笑,礼部尚书这话虽不错,却是个例。因她长的美,上官宇恰好又是个有心的,于是独独翊王府现下是股清流。 那别处呢? 像安王府那样的,或是普罗大众之家呢? 她正声正色道:“都道同甘易共苦难,妾身看,实则不然,同甘,亦不易。‘甘’时,便有诸多选择,更容易得意忘形,自觉自个高人一筹,抛弃糟糠之妻便实属更易了。据妾身所知,本月江都城内,休妻之人十有余,好巧不巧,均是家有瘦马为妾之人。尚书大人及各位大人认为,这可是巧合?” 礼部尚书面色一滞,他本就是传统之人,瞧不上那等沉迷声色、抛妻弃子的陡然发达之人。他自然是站在话说的有理有据的翊王妃这一边。 为了赞同沈忻月,他配合地冷哼了一声,斥责道:“这等忘恩负义之辈,堪属小人矣。” 另一官员见气氛冷凝,出来温声解释道:“翊王妃有所不知,江都此地历来便有这瘦马习俗,民间早已经喜闻乐见、习以为常。” 沈忻月却没有见好就收,她面色一沉,不悦道:“大人这话有偏颇。‘喜闻乐见’的不是民间,是素爱瘦马之人罢了。因瘦马入室搅地家宅不宁之数有多少,大人可知晓?因长得稍有脸面,被人百计设诱,而后被父母糊涂卖掉的穷苦人家之女有多少,大人可知晓?卖不出去的瘦马,因未能入富贵旺族,最终只能被卖到花楼妓院,以换得这些嬷嬷“栽培”他们的钱财的,又有多少,大人可知晓?” 那人被沈忻月连连发问问住,本就顾及着她的身份,且翊王也在场,本是想从中缓和,却不料翊王妃不以为然地反驳了一通,只得讪讪退下。 无人敢再开口与沈忻月论争论,众人沉默,沈忻月轻飘飘说了一句:“习以为常之事,便是对的吗?” 上官宇垂眸,赞许地看着沈忻月。 她还真是处处给他惊喜。 就如这行贿受贿的习以为常之事,不过是身处其中的得利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和培养出来的罢了。 官场龌鹾,脏泥烂秽,该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此刻那两婆子已被吓地跪地求饶。即使再迟钝也能知晓,翊王妃此次作为是何意了。她故意带他们来翊王这处,当着朝臣的面将事挑开,是挑破这窗户纸,将他们这行当的那些手段赤|裸|裸摆在诸位面前啊。 第230章 本王惧内 目的已达,沈忻月不再与众人多费口舌。 她抬头看向上官宇,几分惋惜道:“王爷,这几个女子本是收下也无可厚非的,可养人也得要钱啊,妾身当家,知柴米贵,王府可不像别家财大气粗出手阔绰,我们钱财拮据,再养几个吟风弄月的主子,怕是只能委屈了他们。” “别家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又砸在几位心虚的头顶,胆小的霎时冷汗泠泠。 上官宇转头扫视一番众人,作为事件当事人,几位衣着暴|露的瘦马难免失望,身形僵住,臣工们的表情也各有千秋,垂首的垂首,冷笑的冷笑。 他最终将视线落回眼中噙笑的沈忻月身上,倏地一笑,配合道:“爱妃所言甚是。” 沈忻月又皱起细眉,扑闪了下纤长睫羽,白嫩娇脸面露为难:“可妾身若不让他们进门,旁人又会议论妾身善妒的。” 上官宇嘴角微勾,他倒是希望她在意别人议论她善妒。 成婚一年多,没记错的话,沈忻月这还是第一次出手赶他身侧的莺莺燕燕。 他巴不得她对他多上心一些,多“善妒”一些,多吃味几次,而不是那般丝毫不在意。 何况,这小狐狸,心里明镜似的,一眼就看出这朝中污秽待清了。今日她这番作为,目的哪是什么善妒地阻挠他纳妾? 他沉默地看着等她接话的沈忻月,两人对望,对共同目标的默契,在彼此眼中欣然汩汩流动,一时将旁人隔出了数米。 半晌后,高于院内数阶石阶的宽台上,上官宇搂住沈忻月的腰身,以睥睨天下之势,得意地告诉众人:“非是爱妃善妒,是本王惧内。爱妃指东,本王绝不往西。翊王府内,爱妃全权做主,本王全数配合。” 沈忻月一窒,心跳都突然停了。 虽然她是要他配合,可也无需用这般刺激心脏的方式啊! 当着这里这么多朝臣,上官宇不顾场合搂住她的腰不说,还真敢舍下骄矜,往自己脸面上抹黑。 惧内?惧什么内? 讲地跟他私底下在她跟前不乖张似的! 分明最会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磨起人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次次都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就此刻,在他人见不到的地方,那腰间灼热的大掌正在半快半缓地捏她的软肉,在她背后上,大拇指画着圈圈地揉着。 知她最怕这处痒,他也不停动作,好整以暇看她憋着,不敢在旁人眼前出丑。 这,叫他惧内么? 沈忻月憋着满身痒意,被上官宇揉地耳朵红到要滴血,她气恼地瞪他,威胁他停下动作、不要再胡言乱语。 可上官宇见她羞愤,顺势就将手往下挪,在她臀上轻轻掐了掐,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量,轻佻道:“陪你闹,今夜,报酬。” 沈忻月被他又揉又掐地浑身不安,滚烫着脸颊,斜睇着心口不一的伪君子,悄声回他:“今夜,记住你说的话。”我指东,你不往西。 上官宇轻呵一声,目光从沈忻月羞怯的脸上移到下方众人,神色骤然冷冽。 众人:怎么与传闻大不一样? 这一个月,他们是见过翊王在朝堂上雷厉风行、残酷冷漠的。传闻都说这翊王残暴狠绝,对翊王妃万般摧残,时常冷言厉色。结合翊王的行事做派一看,谁人不信个几分?私底下都在议论,按翊王残暴的性子,就是第一美人落入他手中,怕也是只有成为残花败柳的命。 岂能料到,今儿个却是这般……翊王当众对王妃做小伏低?他如今宠她,宠到了如此境地?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就听得翊王厉声问:“吏部尚书可在?” “下官在。”吏部尚书应声出列。 上官宇眼中杀意起,冷声道:“查!朝中之臣,徇私枉法,收受贿赂,霸占良家之女,夺他人子,逼良为娼之事,仔仔细细给本王查清!大鄢,要海晏河清,容不得昏愦无知、胡作非为之人。” 吏部尚书忙应是,偷偷觑了眼沈忻月,带着几人连忙退去。 上官宇一句话如闪电劈开天灵盖,这下神思游荡之人皆如梦初醒,两股战战的,可就不止那送瘦马的江大人了。翊王杀人不眨眼,但凡做过上述之事的,无不提心吊胆担忧起脖子上顶的这件物什。 那些方才曾心中疑过翊王妃“不谙世事”的人,此刻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刮子。 她不着痕迹地就将家宅私事引到了前朝公事上,与翊王配合出一场“惧内”大戏,轻而易举就当众达成了他们二人的真正目的——一个要霸占内宅,一个要肃清新政。 “殿下圣明。”礼部尚书拱手称赞上官宇,又朝沈忻月作了一揖,难掩眼中敬意。 —— 待到人去院空,书斋只剩下二人,上官宇捏住沈忻月的小脸,揶揄道:“如此处理,爱妃可还满意?整日操心家国大事,倒是比本王还费心。” 沈忻月推开上官宇的手,揉了揉自己被捏出红印的脸蛋,回道:“你又取笑我!我可是真存着几分私心的啊,万一你收它一群妾室,他们相处得好也就罢了,相处不好,跑到我身前哭,可不浪费我大好时光。” 她将安王府的事给上官宇大致讲了一遍,感叹了一番安王妃如今处境艰难。 上官宇面露古怪:“说到底根本不是在意本王是否有新欢,是在意后宅事多,扰了爱妃清静罢?” 沈忻月被戳中目的,心里慌了慌,可她立刻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信誓旦旦道:“不是!我是在意你!我不愿见你身旁有别的女人。” 甜言蜜语一出,上官宇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沈忻月见他开怀的模样,知他信了,又担忧再说下去,在这目光狠毒的人面前,自己的小心思露出马脚,迅速岔开话题,关怀道:“现下陛下不管朝政,三哥也不大帮忙,我都好几日没在白日见到你了。你累吗?” 历安帝自从经历了一次生死,便不再操劳政务,将朝事全数丢给了上官宇,虽未退位,日子过的跟退位让贤无甚差别。本就是爱美人的性子,如今定都在这江南美人窝江都,历安帝更是放浪形骸,整日在宫中酒池肉林,逍遥快活。 反观上官宇便苦了许多。 第231章 晕晕娇靥 新朝初定,朝纲万事待兴。 光任命百官一事就使上官宇多日愁眉不展。 他先前常居北部,对鄢南地方官员不甚了解,除了手中有原吏部尚书沈毅山讨好他时送来的几州官吏细档,与地方官鲜少有过当面交流。如今,既要寻出能力佳的中央朝臣,又需得人与职位的秉性互相匹配,就免不得召人来跟前,一一考察,以此评判出胜任能力,如此,便耗时耗力。 且朝事众繁庞杂,方方面面需得平衡。 整日日出前便作,日落而不息,上官宇自然是累的。 听得沈忻月关怀,上官宇捉她的下巴,跟小少年一般,迅速偷香亲了一口,又在她惯常埋怨口脂被他吃完前将她放过。 然后在沈忻月哼他的气愤中,他一派淡然地将人牵住,往赏心院方向走,几分玩笑回她方才的话道:“你对我好一些,我便能轻松些。” 沈忻月停步,顺手摘了枝身侧的红梅,放在鼻尖嗅,笑道:“我让人给你做了梅花糕,算对你好罢?” “红梅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晕晕娇靥近在咫尺,她身上似有似无的香味嵌入梅香中,上官宇有些痴地失神了。 他带笑看了沈忻月半晌,才故作无奈叹气:“甜食是女子家的喜好,况且还是别人做的。” 沈忻月无比坦然道:“妾身说了自己四体不勤,是真的啊。你若是要等我给你洗手作羹汤,这辈子无望了,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上官宇轻笑一声,她倒是毫不隐瞒自己的懒散。 他将她手中的梅枝接过,插到她那如墨似绸的青丝里,端详了下,深觉发梢与她的妆容相得益彰,满意地点了下头,牵着沈忻月抬步继续往前走。 沈忻月心中鄙夷,她额间本已有梅,他放在她头上的花枝,是画蛇添足,并不是画龙点睛啊,可他却浑然不知,反而眼中几分得意。 这品味…… 哎,毕竟在府内,无外人见到,便随他折腾罢。 她极力压住心中那分别扭,继续道:“我听人说,真正对一人好,不是将盘中餐赠人,而是将口中食了一半的食物,毫不犹豫地让给对方。” “何人说的?”上官宇打断道。 “话本子里的。”沈忻月回道,而后大声:“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话啊!我能忍痛割爱,让给你我最爱的糕点,对你多好啊!” “歪理。”上官宇忍不住反驳,又接口道:“娘子如此厚爱,可是要阿郎以身相许?” “娘子”“女郎”“阿郎”“郎君”这样的称呼是江南特色,上官宇入乡随俗,故意以此调笑。 沈忻月被逗地一噎,然后突然目露精光,怔怔看着上官宇白净的脸,神思飞扬。 “作甚?” 上官宇本以为自己那话能制住沈忻月,不料她却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那盯着肉看一般的眼神,直盯地他心中发毛。 她,何时有过这般对他垂涎欲滴的模样?不都是他如此看她的么。 上官宇心有不解,只见沈忻月冲他眨了眨眼,出乎意料地回他道:“好啊,那你便以身相许罢!” “当真?”上官宇不可置信。 “那你这身子我可以随意使用?”沈忻月语含兴奋。 “你要如何用?”上官宇不解。 “你别管我啊。你只管告诉我,你同意不同意便是。”沈忻月执着道。 上官宇将信将疑地点头,沈忻月分明明白他意有所指,可她问他要“随意使用”,又无端让他心生出不安。 沈忻月却是另一番心境,心中几分窃喜,因着窃喜,面色之上光彩愈盛。 她抬脸看他,飞扬神采,眸光明亮亮、水润润,娇艳的容颜被倾泻的暖阳照地白莹莹的,像一只被养在光亮中的透亮脂玉。 庭中飞花从她身侧飘下,将她笼罩其中,她似一个仙娥驻足人间,天地间尽是她一颦一笑,他物荡然无存。她浑身的香味肆无忌惮沁入他鼻尖,眉眼笑着,红唇勾着,贝齿现出一小截,软糯的小舌若隐若现,直吸引地人要沉溺。 上官宇心中一顿,这副要被沈忻月“随意使用”的身子,反应比脑子快多了。 他放开她的手,一手抚上她细嫩的脸颊,一手揽住细腰,在沈忻月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便吻了上去。 阳光下,上官宇的面孔近在咫尺,浓郁的剑眉微微上扬,刀刻般立体的轮廓变得异常的柔和,沈忻月眼睛瞪得溜圆,大脑里一片空白。 上官宇整日忙碌不堪,回屋时她早已经歇下,偶尔缠她,吻上她时也只因想要她,满足他心中那点欲,那样的吻不是缱绻,更多的是旖旎。如此一算,自打她生辰那日起,二人便未在白日这般深情拥吻过。 白日…… 沈忻月一瞬清明,刚要闭目的双眼蓦地大睁,迎接上官宇的唇舌也冻结住。 青天朗日,纵使落英飞花,绿红遮阴,将二人掩入其下,可到底也是在两院间的游廊上,不远处,奴婢们在往返行走,不定何时就走上这条游廊了。 他这样……可要她往后如何正色面对下人? 想及此,她将双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用力往外推了推。 察觉到她的抵抗,上官宇原本放在她脸颊上的一只大掌下滑,紧紧地扣住她的后颈,让她动弹不得。 “认真些。” 鼻腔和口腔里更是充满了他的气息,身体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节奏颤栗,呼吸随之乱作一团。 淡淡的龙涎香钻入五脏六腑,让她根本无法逃避,她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脑中只剩下上官宇,和周遭香甜的气息。 沈忻月的嗅觉本就十分灵敏,若说上一次的山间亲吻,让她记住了清新草露的味道,那这一刻的,便是山茶白菊与腊梅。 对她而言,闻香而知回忆。 每一段记忆都带着一股香味,一闻及,便开始有了意义。 将二人带入无人无物的虚空中。 第232章 顾家家宴 清风吹来,微微拂面。 二人之间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意,炙热的亲吻中,仿佛一团火焰在二人身体里迅速窜起,风吹来,热量丝毫不散,反而烧地更旺,灼烧地似乎要把他俩吞噬地干干净净。 他的手掌越来越热,在她后腰处不断摩挲,唇舌的力度只增不减,狂肆勇猛。 明确地知他身上变化,沈忻月不得不用力挣脱桎梏,伸手去抓他的耳朵——只有这招,才能将他从浑沌拉回清明。 上官宇终于放开她,与她额抵住额。 “小月儿……” 他喘着浊气,暗哑着嗓子开口,祈求的语气可怜巴巴。 “不可。” 沈忻月亦是气息未平,出口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娇软。 上官宇不屈不挠,语中疑惑又急切:“为何?还不便?” 沈忻月低声拒道:“白日不……” “放屁!”上官宇突地打断,直身怒道:“我夜以继日忙了多日,回屋后又舍不得叫你起。白日不宣淫,纯属鬼话连篇!我也得夜间有分毫时辰不是?你看父皇,你看三哥,都他娘的甩挑子,我一人承受着半个江山。全大鄢便是我最苦,旁人哪一个有我这般模样的?我都瘦了!瘦了!你可知晓?” 沈忻月被他突然的高声厉语一吓,心中缱绻的情愫荡然无存,无措地看着方才还在与她亲密的男人。 待上官宇拉她的手放在他面上,手心被他有些冒头的胡茬刺地一痒,她才反应过来,上官宇是借由此事,在诉说连日积压住的委屈。 他这般不顾形象和身份,脏话连篇,目呲欲裂的憔悴又委屈的模样,哪有半分上位者的从容自若? 想必是连日重担压在他肩头,果真使他不堪重负了罢。 如此一想,沈忻月难免心下一软,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垂下眸,心中开始思量起来。 她自然是不知道,她这微变的神色落入上官宇那鹰隼似的眼眸中,他在她看不见的头顶无声勾唇一笑,眼睁睁看着小白兔一步步往他设置好的陷阱方向走。 走到陷阱边,沈忻月还挣扎着,抬头道:“今晚我答应了小奇,要同惜儿姐姐一起,戌时带他去游灯船的,你若是不闹太久的话……” “好!” 上官宇果断答应,横抱起沈忻月便往回走向最近的书斋。 盲目信任一个对你有所贪图的狩猎者,猎物总是会付出难以想象的沉痛代价。 沈忻月不知何时睡过去的,亦不知睡了多久,待她从绵长的睡梦中醒来,已是旭日东升之时。 犹记得昨日那热情的“全大鄢最苦的人”魔缠了她许久,使她抽抽搭搭地呼唤了半宿云璟哥哥。 直到现下,她的四肢仿佛被人用石磨碾压过一般,酸痛地难以形容,她才深知那狗东西上官宇素来便是食言而肥。那些时刻,他再信誓旦旦的话,也绝对一丝一毫都不值得再信! 睁着眼细细回想了片刻,口干舌燥的沈忻月才从回忆和懊恼中苏醒过来。侧头左右看了看,不是主院,而是留在了书房的里间中安置的。身上的衣衫也已焕然一新,想必一切已经被他整理好了。 她扶着床栏缓缓坐起,抬起酸软的手臂揉了揉睡眼,正要开口叫来侍婢,便响起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 虚掩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一身黛蓝华丽蟒袍的上官宇大步流星迈了进来,带着一股龙涎香,撩袍坐在了床榻边。 “醒了?我现在要去上朝了,你在家乖乖的,嗯?” 上官宇目含欣喜,撇了一眼她扯开的领口处斑驳的红痕,伸手将她的青丝拢到耳后,又吻了一口她的脸蛋。 沈忻月幽怨地觑他一眼。 这人眼中流露出的,就像是趴在蜜糖之中,终于喝足了蜜的得意。满脸满身尽是吃喝餍足后的精神抖擞,哪还有半分憔悴。 她有一种舍了自己,成全了全天下的悲壮感。 悲壮之外,勉强大发善心,敷衍地嗯了一声。 上官宇见她回应,咧嘴一笑,吻她额心,正要退去,被她伸手拉住绣银蟒爪的广袖。 “今晚舅舅家的家宴,你去吗?你若无时间,我便自己去了。还有,别将我表哥留太晚啊,你即使去不了,也要让他早些回家。”沈忻月问他。 上官宇啧啧几声,语气阴阳怪气:“哦,要参的这宴会,在小月儿心中,顾以润比本王还重要?我去不了,你还要去与各位表哥表弟叙旧?” 沈忻月没好气地解释道:“早先便给你呈上了请帖,你整日忙碌,不得空看上一眼,至今没个准话。顾家的除夕宴,你说顾家嫡长子出席重要不重要?本应明晚办,这是考虑到明日宫宴我得被你上官家扣留去,去不了顾府,舅舅特意提前了一日。” 上官宇这才展眉,玩笑道:“既然是顾家如此重要的宴会,作为他们的表姑爷,我自然要陪你参与。” 沈忻月一讶,又想起昨日上官宇的“以身相许”和“随意使用”,随即心中一喜。 就是今晚了! 她笑着恭维道:“谢谢翊王殿下赏脸亲临,顾家真是蓬荜生辉。” 然后立刻恳切地请求:“宴会结束后陪我去花灯节罢?不过去前需得装扮一番,免得别人识出身份。” 上官宇果断应下,又俯身过去吻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府上朝去。 若是上官宇知晓沈忻月说的“装扮一番”具体是何意,定会悔恨于自个竟然答应地如此果决。 —— 顾家宴席是正儿八经的家宴。 顾家历代从商,直至顾以润这一辈,从未有人涉足官场。作为典型的商贾世家,办起来的宴会便是不设规矩,自在散漫,热闹中体现着财富奢华。 江都冬季虽是无雪无冰,腊月底却也寒风瑟瑟,故而宴设在了室内,且极富有诗情画意地搭建出一条蜿蜒小溪,做成了曲水流觞的形式。 按习俗,曲水流觞本是每年三月,在弯曲的水流旁设酒杯,流到谁面前,谁就取下来喝,可以除去不吉利之说的,今日却被财大气粗的顾家搬入了室内。 如此,因不设规矩的架势,曲水中流走的便不仅仅是酒杯,而是被众人扩展成了五花八样。 第233章 怎带他来 因等着上官宇忙完年前最后一日朝事回府,更换常服才匆匆忙忙赶来赴宴,沈忻月与上官宇到顾家时,宴会已开始好片刻。二人便也未叫人通传,只让下人带路直赴宴厅。 二人走进厅门,众人这才发现翊王殿下和王妃亲临,慌忙起身见礼。 上官宇抬手止住众人,告知家宴无需多礼,顾家一行人便从善如流收了礼节,继续吃宴。 这是江都定居后,二人第二次登顾府门。 顾老太爷先后有两位妻子,顾礼乃老太爷先夫人唯一的儿子,而沈忻月的娘亲顾倾倾出自顾老太爷的续弦之妻。因顾家一家虽是商贾之家,却最重情重义,乐善好施,行为有度,加上沈忻月的外祖母善待顾礼,顾礼和顾倾倾虽非一母同胞,自小感情却是比同父同母出来的兄妹还要亲密。 于沈忻月而言,这位唯一的舅舅顾礼,便是与娘亲一般的存在,是比她那父亲沈毅山还要重要的亲人。 顾家现今是由沈忻月唯一的舅舅顾礼主事,顾礼娶了一妻商氏,膝下有三儿两女。顾礼身上的毒仍旧未被彻底解除,时断时续地发作,好在近日在钟神医日夜治疗下,发作次数越发稀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顾家上一辈还有神思已经不甚清明的顾老太爷,以及顾老太爷的三个胞弟。此次参宴之人便是顾老太爷四兄弟下的一众儿孙。 婢女取走沈忻月的斗篷和上官宇的鹤氅后,上官宇便随顾礼指引,携手沈忻月往上首,紧靠顾老太爷的主宾之位走了过去。 刚刚落座,沈忻月就先招呼道:“太爷。我又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顾老太爷浑浊的眼中亮了亮,颤抖着手,往沈忻月身前伸出去,“萱萱,你回来了?” 沈忻月一怔,萱萱?上一回还是倾倾呢。 她握住顾老太爷伸来的手,询问的目光看向顾礼。 顾礼悄声解释道:“这回把你认成了母亲。” 沈忻月外祖母的闺名单名一个萱字。 知顾老太爷意识浑沌,沈忻月也不予反驳,顺着他的问话,答道:“是的,我回来了。您身子好吗?可有好好用膳?” 顾老太爷连连点头,大声回道:“好的呢好的呢,想你。你在成州,可还好呐?” 沈忻月眉头一皱,外祖父分明将她认作了外祖母,怎又问她在成州好不好,外祖母不该是一直江都么。 还不等沈忻月想明白,顾老太爷眼中突然涌出惊骇,语气颤抖且不可置信:“你、你,怎么将他给带来了?” 沈忻月随顾老太爷手指方向望去,他指的是第一次相见的上官宇。 上一次夫妻二人登门时,顾老太爷在歇息,终于上官宇因政事紧急提前离去,只沈忻月一人与顾老太爷相见了一番。 上官宇被顾老太爷指着,虽是对他突然而来的恐惧不明所以,却也起身,以晚辈之礼恭敬地朝顾老太爷作了一揖,给足了顾家颜面:“太爷,晚辈上官宇有礼。” 第234章 几分蹊跷 顾礼见顾老太爷看着上官宇面色异常,忙从中缓和,对顾老太爷解释道:“爹,你眼前这位是当今翊王殿下,是您的外孙女婿。” 顾老太爷先是抿唇不语,目中盛着愤怒,听得顾礼的话,眼中情绪稍有缓和,垂目喃喃道:“外孙?是倾倾的?怎又是个上官家的……” 顾礼正要应和,是幼妹,就见他父亲突然抬眸,无甚表情地问上官宇:“你们家那位上官贺,可是如愿登基了?” 顾老太爷话一落,谈话诸人立刻噤了声,不仅上官宇面露不解,连沈忻月也察觉出异样。 上官贺乃是当今圣上历安帝的名讳,历安帝登基前是太子,先帝故去后,历安帝登基是顺理成章之事,未经过任何波折,十分顺利,可顾老太爷分明说的是“如愿登基”,虽说他意识不清,可突然说出此话,难免露出了几分知情者说出秘密那样的蹊跷。 顾礼见顾老太爷话越说越逾矩,生怕好好的宴会上,引得天家之人怒颜,立刻眼神示意顾老太爷身后仆从上前,口中朝上官宇致歉道:“殿下莫怪,草民父亲有幻症多年,世间百物,皆不能辨,人亦不识,常胡言乱语。此时该是父亲歇息时辰,还请准予草民伺其退下。” 上官宇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于顾家的表姑爷,本就不准备今日端起身份,见顾礼因顾老太爷一番话心下怯怯,果断敛起面上疑惑,和颜悦色道:“自然,太爷身子要紧,舅舅请。” 顾礼连忙起身,手指流水,做邀请:“殿下和王妃自便。” —— 舅舅和外祖父离去后,本就打算与顾家亲人们追欢取乐的沈忻月,脑中不多会便抛弃了顾老太爷那蹊跷的话语,将注意力全数放在了身前的曲水流觞上,参与到众人的乐趣中。 她仔细一看,这流水中除了酒杯,还花样百出。 盘中盛一卷诗词、一副画作、一碟辛辣至极的小菜、一副美人图、一个曲谱,甚至还有票银。 沈忻月眼疾手快,抓了个有银票的银盘上来,只见银票旁侧附了一张纸条,上书:得此钱财需得双倍奉还且落款,行至第五人,则停下取之。 沈忻月盯着纸条高喊了一声:“表哥!” 上官宇本是见她看到银票便目露欣喜,唇角跟着她笑着,心想果然还是金银财宝最能吸引她,就忽然听得三四个男子同时应声。他脸上笑意骤然收住,抬眸往席间扫去。 众人饮酒后,皆始露兴奋。 除了顾以润,另有三人目光灼灼看着沈忻月,起身朝她走来。 鄢南民风彪悍,对喜爱之人常是大胆追求,绕是上官宇早就心知有此习俗,仍旧被眼前一幕刺了一针。 这些个人,她声音刚落,他们就给了回应,不是方才起就时刻关注着她,守株待着她这个兔,又是什么? 上官宇只觉头疼,沈忻月这枝花只要出现,就难免招蜂引蝶。 可又是顾家家宴,顾家儿郎们上前待客招呼沈忻月,他也没有耍起威风、赶人远离的道理。进退两难之际,他心中刚因参宴而来的喜悦突地荡然无存,面色凝成了冰。 席位离得最近的顾以润先行至二人眼前,礼貌地冲上官宇拱手才抬步去了沈忻月身侧。 顾以润白衣飘飘,眉眼温和,低声问:“月妹妹,怎的了?” “表妹。” “表妹好啊。” “表妹!” 与此同时,那三人也已经走近,纷纷朝上官宇几分礼貌几分好奇地拱手,而后便全数盯住了沈忻月。 沈忻月也被几个男声惊了惊,抬首就见几人在身侧,除了顾以润,他人全不认识。 她迷茫地看着来人们。 顾以润见势主动介绍道:“这位二叔父家长兄,顾付湛。三叔家二兄长,顾博文。这位便是我二弟,顾以白,还在麓山学院求学。三弟在那处,正与四妹五妹作画呐。” 顾以润一通介绍,被提到的几位都目露期待,沈忻月却是礼貌地颔首对上,并未起身。毕竟她有王妃身份在身,再怎样亲切地口呼“表哥”,却也不能在此扫了她身侧上官宇的威风。 带上官宇出现在此,她也是有私心的。 上官宇不仅是顾家唯一入朝为官的顾以润的上峰,更是大鄢南部朝廷的实际掌权者。即使今日家宴无外人参与,就单单他在顾府门口现身,四邻八舍也会立刻知晓是翊王屈身入了顾府家宴。 只要消息传出,对于商贾之路上行走的顾家而言,何尝不是一个庇佑? 她有过瓦肆做过生意,最是清楚商人遇到官家时的为难情形。有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双方按律法办事倒是没有什么,一点小问题,轻易便能被解决了。怕就怕,这方商家规规矩矩,那方官家却挑挑剔剔,若是运气差点,被命令为关铺配合核查一番,哪怕最终重新开业,那名誉亦是有损的。 她识趣地与另外三位不做他言,只指着盘中银钱,朝顾以润道:“表哥,舅母不在此,你给替我取些钱财,我今日抽到了这个,可出门尚未备着。” 顾以润看了一眼她手指方向,摇头笑了笑,道:“你有所不知,这是太爷要放的,说是太婆当初最喜欢玩的花样,我们年年都说这个俗气无趣的。太爷既然已歇息了,想必这也无人接下了。不如你便收了罢。” 沈忻月定睛一看,纸条上只留了两人名字,一个是外祖父的印章,一个是三个字,除了“萱”字尚能识出,另外两个潦草不清,一看便是出自意识混沌的外祖父之手。 没成想,外祖母与她倒是“志趣相投”。 意外地,今日她与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几番交集。 既无人对此有兴趣,她便伸手取了那字条,将银钱又退回了流水中。 “我留这个做个念想。”她边放边解释道。 顾以润点头,又看沈忻月身旁,上官宇执酒轻晃,脸色不虞,侧身看向顾以白,道:“二弟,你去取笔墨纸砚来呈给殿下,流水中的接龙需得新起了,殿下一手妙字,便请殿下屈驾起个头,我们且跟一跟。” 第235章 顾二表哥 顾以白应了一声,抬步往外走了几步。 沈忻月已经侧头与翊王交谈,那翊王对他人视若无睹般,抬手就往她面颊上抚摸,又亲手往尤物般的表妹唇边送了一杯自己的酒,看着她喝下后拧眉,红着脸低声朝翊王抱怨了一句什么。 ——见此情景,余下那叔公家的两位表哥面色几分苍白,有些知难而退地回了席位。 顾以润亦是默默走开,留给这位素来就最喜缠着月妹妹的殿下足够施展的空间。 那头,顾以白走到厅门又折身回来,终究抵挡不住好奇心,回到沈忻月身边,附耳悄声邀请道:“听说表妹对丹青颇有研究,太爷的书房置了一幅太婆作的画,太爷十分宝贝,从不给外人瞧,表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可想趁今日众人在此的机会,随我去悄悄看看?” 虽则父亲和兄长行事严谨,从未与他说过更多关于祖母之事,母亲也是一问三不知,可他早就从几位叔父口中得知父亲与姑母并非一母所生,祖母亦非亲祖母。 因他天生性子活泼好动,常偷偷潜入各个屋中探索,才会在某日藏身祖父书房时,听得几耳朵父亲和兄长的谈话,知晓祖母生世有几分特别,也知晓如今是一位做了翊王妃的表妹在调查着此事。 于是方才从她进门起,他便一直关注着她,就盼着寻个机会与她单独说上几句话,告知这个机密,顺便与这位如花似月的表妹亲近一些。 她用美色引诱东真二皇子,使其被骗了钱财还成了大鄢俘虏的事情,麓山学院的同窗之间早已经传遍。消息真真假假,他也曾问兄长顾以润打探过虚实,得到的是好一通“将你的脑子放在学业上”这般苦口婆心的能将他耳朵听出厚茧的教育。他对小表妹好奇地很,指望不上素来便护着她的兄长,只能靠自己寻机会亲近小表妹,而这祖母的画便是好契机。 沈忻月看着这位与顾以润面貌十分相似,性子却是截然相反地顽皮的二表哥,心念一动。 自从顾礼六年前中毒,调查外祖母身世之谜的事便中断。而顾礼清醒时,通过顾以润,将所有外祖母留下的遗物,交由了她手中。因她在成州,而外祖父未意识不清前曾酒后言过,外祖母与他是在成州相识,顾礼猜测,外祖母便是成州人士。 按理说,并不会遗漏任何,却从不知,还有一副丹青。 说来也奇,顾家众人只知这顾老太爷的续弦之妻有一闺名唤“萱”,却从不知她真实之姓。 顾老太爷行商途中带回一美若天仙的女子,只道沿途所救,此女愿意以身相许,且随他姓顾。顾老太爷为她作了顾姓户牌,三书六礼娶进家门,又百般呵护。 对于三位兄弟对这夫人身世的多次打探,顾老太爷均三缄其口,只在人前呼唤她“夫人”,待她去世后,立的碑文亦是无她姓氏,只立了“爱妻顾萱”。 许是弥留之际过于想念家人,顾太夫人这才交了个玉佩和手镯给顾礼,让他去都城交予顾倾倾,让顾倾倾去寻其流落他处的一位幼妹,即顾倾倾的姨母。 可未来得及交代自家身世、那幼妹姓甚名谁,顾太夫人便撒手人寰。而这顾老太爷因爱妻驾鹤西去,大病一场,此后便变得神情恍惚,记忆一日不如一日,如此,留给了顾礼一个难题。顾礼中毒后,这难题转给了顾太夫人唯一的血脉沈忻月。 外祖母留下的遗物,沈忻月曾教人做了类似的赝品出去寻线索,无奈只能知晓原物十分贵重,却也未能得知更多有用信息。 如今突然知晓还有一副外祖母的丹青存于世上,她自然如获至宝,心潮澎湃。 闻得顾以白邀请,沈忻月立时站了起身,未及思考,点头欲走。 上官宇耳力惊人,顾以白的话他一字不差全数听入了耳。虽在顾家府宅,顾以白不敢胡来,可毕竟孤男寡女,夜间共处一室,被人发现,她翊王妃的脸面怎可保住? 故而,在沈忻月抬步时,他迅速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沈忻月被人猛然拉住,这才想到上官宇还在此,自己若莫名其妙跟着表哥离席,他难免多想。于是她倾身朝他耳边说了缘由,最后又邀请道:“你想去吗?” 沈忻月眼中焦急未有分毫隐藏,上官宇顿觉出事情有几分严肃,于是便也跟着去了顾老太爷的书房。 三人躲躲藏藏,避开了一众护院才行至书房门口。顾以白不知哪处寻来一根铁丝,直往落锁的锁芯中捅。 因着此房为顾家最隐秘之地,今日又带了非顾姓人来此,顾以白紧张地手中发抖,半晌都没捅开锁芯。 这番哆哆嗦嗦、紧张无比的神色落在上官宇眼中,身经百战的上官宇心道没出息,鼻中嗤了一声,笑出声:“等天亮再进?” 顾以白被他讽刺的话刺地更是紧张,心中憋着气,却又不敢对这冷面翊王发作,脸都红透了,手却没给他脸面,始终没成功。 本就是偷偷摸摸,再这般耗下去三人迟早被人发现,沈忻月低声安慰顾以白:“二表哥,你放松些,别这么紧张啊。” 上官宇实在看不下去这番偷摸的情况,抬手拍了一下顾以白让他退后,然后一个掌风过去,那锁便“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以白目瞪口呆,一时忘记尊称,担忧又气愤道:“你给弄坏了,过会子还如何锁!” 上官宇不以为然,丢下一句“没坏”便抬脚“咚”一声踢开了书房大门。 沈忻月正要让他轻声一些,就见上官宇负着手,气定神闲地大步往里走去,再看内里黑黝黝,她连忙小跑两步,拉住上官宇的袖子,跟他紧贴在一起。 她又气又怕,声音却不敢提高,用气音冲上官宇吼道:“你等我,太黑了!” 上官宇本想说他早看了附近无人,大可让顾以白点上火折子,可见她这般整个人软软地往他身上贴,身前两处绵|软紧紧压着他的手臂,顿时将话放回了腹中,嘴角上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236章 画中童年 沈忻月回望一眼,见朦胧光线下,顾以白只顾着端详那捡起来的锁,气恼地压着声音着急道:“二表哥,还不快进来!过会来人了。” 顾以白这才嗯嗯两声,撩起下摆迈进屋,转身立刻关掉了房门。 没有月色,院中亦只有两盏灯笼在檐角处挂着,风一吹,摇摇晃晃,光亮明明灭灭。 房门一关,书房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如此黑暗的封闭空间,使沈忻月不可自抑地回想到成州翊王府上官宇的堆满宝贝的密室。还有在那里,二人第一次极尽缠绵的亲吻。 一忆起,她神思飘荡,心如擂鼓,耳根发烫。有些庆幸在如此暗的地方,上官宇只知她怕,看不见她红透面颊。 可她又一次失了算。 一番羞羞答答的模样,早落入上官宇一瞬不错盯着她的眼眸中。知她是回忆起了当初,上官宇伸手掰开她抓着他手臂的手,将她肩膀搂住,使她面对面贴在他怀中。 “那时是这样吗?”上官宇暧昧地在她耳侧悄声问。 沈忻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也想到了二人第一次进密室的那日,她埋入上官宇的怀中,弱弱地“嗯”了一声。 顾以白进门后,便轻车熟路地摸着室内的家具,往书房内里走去。 上官宇不急着提步,而是趁机搂紧沈忻月的腰,又握住她的后脑勺,同当初的姿势一般无二,迫使她与他重温起那个吻。 被上官宇的唇舌突然袭击,沈忻月紧张地浑身僵硬,心中愤愤不已。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这般放肆! 可她不敢哼唧出声,只能任凭上官宇在这黑暗中,背着顾以白,肆无忌惮地掠夺和占有她口中天地。好在他人身形高大,横在她和顾以白之间,能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挡住。 顾以白摸黑走至放画轴的架格,燃起火折子,压着声音兴奋地叫二人过去,上官宇这才放开沈忻月,看她红透耳朵和面颊,脚步几分虚浮地朝顾以白走去。 他在她背后摇头轻笑出声。 灯亮起,泛黄的卷轴徐徐展开,沈忻月顿时收了一切繁杂思绪,屏息凝神,凝眸视之。 只见眼前是一幅长达一人,高达两尺的横幅山水画,画中形象飘逸,山水恣肆,洋洋洒洒,横亘数里。 上部远景是黛山云海;中下部正中是一条流水小溪,上有一小桥和玩童三四;画卷左半部分是一立于水中的亭台楼阁,朝雾迷蒙环绕,形影悠然;右边是一缓坡,缓坡中央是碧色牧场,两匹骏马在其中低头畅食,牧场边几株高大杏花下,一男一女两人坐于条案边,男子黑衣加身,玉冠高束,女子红裙曳地,铺开成盛开的花朵,虽看不见脸,但观面部,两人目光应是朝着桥上玩童。 画中未有落款,亦无加盖印章,除了画,旁侧只有短短一句话:“山依旧,燕台远,欲织相思花寄还。” 观此画,沈忻月猜测这是外祖母所画的童年回忆,因其中人物画法并非普通山水画中那般模糊,而是画地极为细致,勾出的发丝轮廓尚能看清,一看就是着意在画人,而非画景。 而画中那男子的身形,与外祖父相差甚多,且桥上那几个玩童中,有三个衣着相似的女童,不是她娘亲单单一人。 这般,画出的想必不是顾家一家,而是外祖母的回忆。 又因画卷旁那句有“相思”的话,沈忻月仿若与外祖母感同身受似的,心中隐隐作痛,只觉得通身都是怅然若失的痛感,眸光暗了暗。 盯着这副画,上官宇却莫名觉着有些熟悉,可具体熟悉在何处,他一时间也说不出。 三人静静看画半晌,心中隐隐担忧的顾以白终于提醒道:“表妹,你可看好了?看好我便收起了。兄长遣我拿笔墨纸砚,我离开过久,过会得引他怀疑。我爹也是时候回席了,见你俩都不在岂不要大肆寻找了。” 沈忻月摇头,坚决道:“二表哥,你和王爷先回席间应酬。我要留在此处将画描摹下来,往后我有用。” 顾以白被她这番奇思异想惊掉了下巴,长大嘴巴半晌说不出来话,他是让她来看一看而已,谁知她要花大力气描摹,且这副画作一看便是细致入微的画法,没个几日功夫,怎可能画完。 他惊讶问:“啊?你当真?这么一大幅画,一时半会能描摹完?” “我不细画,一个时辰应是可以的。”沈忻月胸有成竹,又冲上官宇道:“你回席后帮我寻个借口拖住舅舅和舅母,我画完再回。” 她说完话不等二人答复,便将画轴提起,往大书案去,又叫二人将油灯拿起随她过去。 见她神色严肃,目中似有哀伤,上官宇自知劝不动,便亲手将油灯抬过去置于案桌,提醒道:“稍后虎子会来此,暗中护你。你一人在亦不用惧怕,若有事高声唤他一声便可。” 沈忻月敷衍地嗯了一声,从落地画筒里取出一张干净画纸铺开,又转身去问顾以白:“二表哥,给我取些丹砂和青雘来。” 见她已经开始撩起锦袖,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顾以白只得叹气顺从。 这小表妹怎不按常理出牌? 他这本就偷偷摸摸的小心脏,可真受不了这种心血来潮。 他取来丹砂青雘,问道:“可需要我帮忙?我在我们书院中,画作算得上尚可。” 沈忻月抬眸,眼中一亮,他说的“尚可”自然是谦虚,像南山书院和麓山书院这样的门生,若是说画作尚可的,想必都是能媲美一等画师的能力。那李安泽当初亦是如此谦虚,结果画出的画惊艳四座。 她正要开口应声,就被上官宇“不用”突然拒绝。 上官宇见沈忻月挽起来的广袖下,两节藕臂白生生的,手腕还有他昨夜捏住时留下的淡淡红印,早就要赶顾以白走,怎可能应他留下来的要求,留二人孤男寡女在一处? 沈忻月扯平嘴角怨愤地看他一眼,自顾自埋首开始作起来画。 这还是上官宇第一次见她作画。 黄晕晕的灯光下,她眉目恬静,眸中火光摇摇曳曳,面颊微红,樱唇轻抿,一脸隔绝了外界万事万物的专注。 他本心是极度渴望就这般凝住她、静候她、欣赏她的,无奈席间尚需他去替她应付顾礼夫妇。 “走。” 上官宇半阖眸子,冷凉地冲顾以白吐出一字。 顾以白突如风雪扑面,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仓促地踏步走去门边。 小表妹嫁的是个什么鬼! 第237章 冷清宫宴 沈忻月将画递给余虎送回府后,仔细净了手才回到席间。 因描摹中途发现不少细节,对她进一步调查外祖母应有帮助,她心中遂多了几分欣喜,进厅时不免笑容靥靥,神采焕然。 可她刚提起裙裾迈入门槛,脸上的笑容便滞住,被眼前的情景惊地瞪大了双眼—— 曲水在汩汩作流,周边的酒杯却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婢女们忙碌地收着空盘,捞起投掷于水中的狼毫、字画等物。桌下,好几个儿郎深醉卧倒,衣衫脏污,毫无形象可言。连素来最在意体统的顾以润也趴倒在了桌上。 上座,上官宇还在与顾礼大声地猜着拳——“一锭金”“三星照”“五花骢”“阖家欢”的高亢嘹亮的声音不绝于耳。 “舅舅又输了!喝!”上官宇大着舌头,冲顾礼挥着广袖。 “喝喝喝!”顾礼面色酡红,目光无聚,点了好几次头,不断应和。 她立于门边只片刻,便眼看着顾礼连喝了满满三杯酒下肚。而那厢,上官宇见顾礼饮酒,嘿嘿地晃着脑袋傻笑着,一丝一毫骄矜王爷的尊贵样都无。 他这幅神态沈忻月可是太熟悉了,白云山那次他喝成醉鬼,就是这般傻样。 顾以白不知何时偷偷溜到她身边,啧啧感叹道:“表妹,你嫁的这位可真够狠的,为了让你不暴露,可将这里每个人都挑战了一番!” 沈忻月讶异地看向顾以白,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跟这地上每个人都喝过?那,他喝了几……壶?” 说到“壶”时沈忻月明显心里慌了慌,能将这么多人喝倒,怎可能是几壶能做到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顾以白便揭晓了答案。 他指着地上滚落的酒坛,眼中几分敬佩,“呐,一半入了他腹中。” 沈忻月盯着地上的狼藉目瞪口呆,好几个比两个头还大的酒坛,他,能喝一半?! 那边上官宇见沈忻月与顾以白交谈,刷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大吼道:“小月……儿,不、不、不许同他说话!” 沈忻月被上官宇突然的高声惊地眼皮一跳,她抬眸看向他,正要抬步往他方向走,便见他嗖一声飞了过来,因着视线不定,落地后摇摇晃晃好一会才站稳,刚站稳就一把搂住她的肩,迷离的眼神几分犀利地盯着顾以白。 “你,滚!离……离我夫人远、远远的!”上官宇大着舌头说道。 沈忻月顺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上官宇指着顾以白的身侧不知何处。 她被他这幅连人在何处都指不准的模样搞地哭笑不得,只觉得他通身酒气难闻至极,他放她肩头的手臂还越收越近,将她都压地摇摇欲坠。 上官宇还嘟哝着:“小月儿,给我洗澡,我臭,你不喜欢。给我洗洗……” 沈忻月一听他见到她就开始胡言乱语,想起上回在白云山汤池,他扯着她,嘴里污言秽语不断,行为放荡不堪,立刻决定打道回府,不让他在顾府做出丢脸之事。 她冲上官宇道:“你别再说话了!我们现在回家。”而后搂住他的腰,向顾家唯一清醒的男人顾以白道别,匆忙地离了顾府。 马车上,沈忻月还存着几分侥幸,推了推整个人都靠她身上的上官宇,“你真醉了?莫不是骗顾家那些人装的?” 上官宇闭眼一声大吼:“没醉!” 听此一答,沈忻月再看着角落那个为装扮上官宇而特意准备的包袱,心中只剩一阵可惜。 本计划今日待他去灯会上招摇一番,谁知遇到意外之事,他喝成这幅酩酊大醉的模样,走路都难,怎能指望他做别的。 沈忻月有些失望地回到翊王府,陪上官宇去沐浴,被他借着酒意胡闹了好一通,又跟哄孩童一般将他哄睡,才得空铺开描摹的画,细细研究起来。 外祖母,到底是什么人…… —— 一年一度的除夕宫宴再度举办。 因朝政变换,比起前一年的盛况来,江都这回办的,便冷清了许多。 历安帝当时独一人被上官宇从宫内救出,此时便是独自在江都,未有先前任一嫔妃陪伴。虽日常也与女人酒池肉林、寻欢作乐,却至今未封高等级别的妃嫔,只立了几个末等美人和良人,这些人尚无资格参与如此盛大的聚会。 老太后亦是留在了成州,成了上官逸封的太皇太后,想必,正与新朝新帝过着除夕。 于是,宽阔的大殿中,坐在上首的,便是孤单孑立一个皇帝而已。 而下首,亦未热闹几分。 历安帝膝下六个皇子五位公主,在江都的也只三子安王上官林、五子翊王上官宇。 为了凑数,上官林不仅带了正妃,亦将侧妃带来,几个子女也全数被带进宫,算下来安王一家十来口。翊王这处便简单了,翊王和翊王妃而已。 江都此处,只翊王妃沈忻月有亲戚顾家在此,却也不是直系近亲,算不得皇亲国戚。此外,便没有任何皇亲国戚在此定居了。 故而,这除夕宫宴,一个大殿内,不足二十位主子,便冷清到显得寒酸。 安王和翊王各自带着家眷轮流对上座行礼磕头后,便回了座,坐在历安帝一左一右的下方。 殿中央歌舞不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与流窜在众人心中的那份压抑的情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历安帝饮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安王,他正被五岁的皇孙缠着解九连环,又看了一眼翊王,翊王正神情专注地看着那翊王妃,翊王妃似乎在对他说着要紧事,这五子不时皱眉又点头。 这个时候,人生第一次,他是真的深刻体会到何为“孤家寡人”了。 那厢沈忻月给上官宇说的虽不是什么要紧事,却是跟历安帝密切相关的。 她说:“云璟,今年这宫宴冷冷清清的,还没昨日顾家的热闹。你看陛下,眉头深锁,脸色落寞。明年若是还是如此,倒没甚举办的必要了。徒添陛下感伤。” 上官宇皱眉点头嗯了一声,“本欲想办法接来皇祖母,可如今成州那处皇宫戒备森严不说,皇祖母年纪过大,接出宫来亦是吃不消的。” 第238章 高挑女郎 沈忻月问:“别的娘娘呢?慧妃如今是太后不提,别的嫔妃如今居于何处?臻妃、郦妃都有子嗣,应是平安的?我还挺想念臻妃和珉儿的。” 上官宇摇头,“只知尚且平安,先前并未特意去探她二人详情,别的情况不甚清楚。你若想知晓,我派人去探探。” 沈忻月了淡笑一声,“不用,知晓平安便好。” 沈忻月未再就此有些沉重的话题聊下去。 大鄢如今南北割裂,不仅是皇家这里分崩离析,民间亦不好过。 本是一国,如今分成了两个君主管理。以阳河为界,两方均置了关卡,新立了重重障碍。 拿商行来说,原先畅通无阻的道路,如今南来北往都受限,货物得在阳河南北两处受检,白白耽误不少时间不说,南部客商去北部,得受北部朝廷多方问查方可放行。反之亦然。 历安帝江都设都仅仅短短十日,民间对有两个皇帝的怨气便愈来愈明显。 “我们还能回成州吗?”沈忻月几分期待地问上官宇。 上官宇未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不喜在此处?” 沈忻月认真道:“成州或是江都两处,对我而言,都无甚差别。江都我也是喜欢的,舅舅一家在此,且此处闲适又温热。但是……” 上官宇截断她的话,接嘴道:“可是有背井离乡的感受?” 沈忻月点头。 成州都城是她出身又长大的地方。十有八九的街道都去过,沈家那条巷子里家家邻居亦是熟悉,处处的春华秋实都在她熟悉的记忆里。 而那沈家,即便继母待她不好,即便与上官宇成婚后,沈家便与她无甚联系,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沈毅山仍旧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 她偶尔也会想,是否会因“恨屋及乌”,上官逸将对上官宇的憎恨,恨至她,又恨至她的家人。又听说,新帝登基后,原先的六部尚书通通被换了一番。沈府嫡长子沈立奇草包一个,派不上用场,那一家的顶梁柱沈毅山,他的仕途平顺亦或坎坷,偶尔的,也会在她的脑子里转上一圈。 此外,她的母亲顾倾倾的归处在成州。她离了成州,逢年过节的,想必无人会去母亲坟前上香磕头。 还有她的手帕交们。 那白展轩在制箭驽、改造弩上真真天赋异禀,虽做个将领能力不足,却是可以在武器上有所发挥的,如今跟着周恒在军中磨练,算是有个极好的归宿和前途。其他人,比如苏叶姝、李安心,全数还在成州生活着,又因南北通讯不畅,她许久未有几人消息,是极想念他们的。 ——这些,不可否认的,样样都是她的牵挂。 若是在成州和江都两处选,她的心倾于成州。 这大概便是多数背井离乡之人共同的感受——在家乡时幻想着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真的在他乡,又不可自控地怀念起故时的山水和人儿来。 上官宇见她目露伤感,牵住她的手,灼灼凝目,承诺道:“小月儿,我们终会回去的。无论是为了父皇,还是为了你,我都会竭尽全力。” “我信你。” —— 同一习俗,虽一国南北略有差异,但那形式大抵是相通的。 比如这花灯节。 成州是年初一至初三举行,江都这处则比成州提前三日便开始了,但两处的燃灯相似,种类形状甚多,灯上有书法,绘画,灯谜,五彩缤纷,很是美观。 顾家晚宴那日,上官宇有幸躲过一劫,酩酊大醉回府,使得沈忻月失了那装扮他的机会。 到年初一,沈忻月再也不愿拖延下去,缠着他兑现当初“随意使用身子”的承诺,日头将将落下,她就催着上官宇坐上马车,陪她去观花灯节。 马车从翊王府一路疾驰,行至举办花灯节的宝兴街入口停下。余虎利落地搁下脚凳,巧蓉上前打起车帘,请二位主子出来。 灯火璀璨,彩灯高挂,流光溢彩中,从翊王府奢华的马车里,一高一低两位女郎,提裙缓步而出。 “啊!主子!” 见此情景,余虎瞳孔霎时猛地一震,口中憋也憋不住地一声惊呼。 “闭嘴!滚!” 高挑“女郎”声音低沉浑厚,绣牡丹锦扇遮住白皙的半张脸,居高临下看人,只留出一双极具情韵的桃花眼,和横卧额间的珠翠下,略显浓密的眉来。 余虎看着上官宇墨发绾成女子发髻,身着月白暗水纹绣金牡丹长裙,腰间束着金色大带,大带前一只蝴蝶结,飘带堪堪垂至脚背上方,恨不得戳瞎自己这对看见太多的眼珠子。 被上官宇呵斥,他趁机利落地转了身过去,顾不得礼节,给上官宇和沈忻月留了个僵硬的后背。 见沈忻月递来得意的眼神,巧蓉埋首抿唇憋了笑。 腊月二十九那日,她催着绣坊紧赶密赶地将这长裙绣制出来,绣坊店主还感叹说,这个女郎的身量是他们营业史上最高的了,若是有幸见她一番,当是此生荣幸,故而,千方百计地欲从她口中打探,穿这身衣裙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能说么?她敢说么? 穿这衣裳的,是这大鄢的翊王殿下!是这鄢南朝廷的实际控权者! 谁会信?谁敢信? 上官宇握锦扇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斜睨沈忻月,语气冰冷地道:“还不走?不走就回府!” 他说完便要转身回马车。 沈忻月哪会应? 她伸手就捉住上官宇绣了两枝金牡丹花苞广袖下的手臂,高声道:“走的!咱们这就走。” 她接过巧蓉递来的荷包,冲身后二人使了个鬼脸,视线转回。 她笑容满面地主动牵住上官宇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用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几回,以缓和他心中的不满情绪。 这一招果然凑效,上官宇冷硬的眉目顿时舒缓不少,清咳了一声,往灯火阑珊方向迈出了步伐。 见他走路与平素一般大步流星,沈忻月娇柔地侧面提醒道:“云璟,你走慢一些,你太快我跟不上。” 上官宇知她嫌他走路不似女人,鼻腔中冷哼了一声,面上做足了绝对不会配合她的样子,可迈出去的步子被活生生被压小的一半。 第239章 互有怨气 若不是身着一身女装,上官宇定会万分满足于眼下光景。 去年也是年初一,他陪柳惜宁游玩花灯节时便设想过无数次,身侧的人若是沈忻月,那该多么美好。 如今心中渴望全数实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蔓延在心间。 璀璨花灯下,沈忻月眉眼带笑,眸中星星点点,抬脸看他的时候,水眸情意绵绵。与他同色绣海棠的衣裙中,裹住的是她曼妙婀娜的身姿,她每每往前走上一步,柳腰间的香囊便随着步伐轻轻一摆动,似乎将她身上那迷人的清香全数晃出来,侵入他的鼻尖一般。 上官宇看着看着,手中遮面的锦扇便不自觉下滑,露出来绝美的容颜。 二人身侧迎面走过的郎君们不自觉驻足,看着一高一矮两位美人,垂涎三尺,神情恍惚。 将将走到宝兴街入口不多远,两人出众的样貌便引得众多人上前围观。 见状,沈忻月忐忑不安。 上官宇若是不说话,他这番被她刻意化妆与打扮过的模样,定也无人知晓他是个男子,可眼见着直直盯住二人、且默默跟随二人步伐往前走的人越来越多,她心中对他暴露性别的担忧愈来愈盛。 上官宇素来不是个好脾气的,见如此多人落在她面上,他能无动于衷才不正常。 想当初在那江州,他带她出门游玩半日,她的帷帽被人撞掉,引得别人予她当街赠礼,他顿时满面黑沉不说,后来是她答应他,他不在之时她都不出门,才使他消了火气。 现下在江都,她的身份无需隐瞒,她也无需在面上遮遮掩掩,且这处不似江州,江州近海近边境,戴帷帽十分寻常。江都民风开化,以自信为美,戴个帷帽出游才是“奇装异服”,更会惹得别人瞩目。 在越来越多人围着二位窃窃私语时,沈忻月便感觉到,她与上官宇相扣住的手指,像是要被他用力捏断。 在上官宇发作之前,沈忻月明智地凑近他的脸,先是委屈道了声“疼”,待上官宇冷哼一声松了些手中力气,她真心地说道:“云璟,他们都在看你,你看你这幅样子,好美啊。但……” 上官宇咬紧后牙槽,用气音吐出了两个字打断了沈忻月的话:“闭嘴!” 他以为她是要极力夸奖他的美貌,将那些饿狼盯住她的事,狡辩成是在盯他。 他本就屈从于当初那个不明智的承诺,答应她扮成了如今这番不男不女的模样,这小狐狸竟然还想着转移火力,将她那招蜂引蝶的魅力,指鹿为马地安在他身上。她还指望他心甘情愿当“女人”,接受那些男人的“欣赏”不成? 做梦! 上官宇心中愤愤,冷哼一声,扯着沈忻月就大步往前奔,以企图甩掉那些粘在二人身上黏腻的目光。 可沈忻月哪能跟上他那长腿迈出的速度? 她口中期期艾艾地呼着“慢些!慢些!我跟不上了!”,身子却被他不管不顾一般强制性地拽着往前跑。 她手忙脚乱地呼哧呼哧跑了好一段路,气力用尽,心中那份给予上官宇的耐心亦是被他磨灭。 匆忙的奔跑之中,她抬眼看了一眼上官宇,他一张脸怒红,目中杀意若隐若现。 深知上官宇动了真格,沈忻月狠下心,硬是停下来往前伸出的腿,在他的拉拽下,整个身子破罐子破摔似的往前扑过去。 让你扯,我就倒地上去,摔死得了! 她的反抗终于得到了上官宇的关注,在她即将倒下去时,上官宇迅速伸手,搂她的腰,将人捉了起来。 “可有事?”上官宇问她,满眼都是焦急。 沈忻月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甩掉与他扣住的手,只顾着平复气息,没有条件答复他,亦是不想搭理他的关心。 待她稍许平静,她抬脸直视他,眸中不再是情意绵绵,而是充满不满与怨怼,面上亦冷若冰霜。 上官宇被她盯地本是后悔了几分,他也知自己跑地过快了些,忽视了她的能力。可又想到方才场景,一群人对她和他都目露色相,他心中就跟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地要命。 于是,他心中梗着那股气,不愿向沈忻月低头,居高临下地冷言道:“还不快走?要去何处看灯?” 沈忻月本就被他耗尽耐心,此刻还听他冷眼冷语,问出的话跟勉强陪她来观灯似的,不自觉鼻尖一酸,心中扯痛了一瞬。 他这幅模样,哪是真心与她来此幽会? 她亦冷声回他:“不劳王爷作陪。” “你说什么?”上官宇压着声音怒问。 见周围围观男子又陆续多了起来,他捉她的手腕,牵她绕过一家灯铺,朝街边一颗大树下走,这次不再飞奔,而是步履平稳地慢慢走着。 沈忻月猜到几分他的理由,没有反抗,由他带领走过去。 一到昏暗大树下,沈忻月立刻推开上官宇捉住她手腕的手,上官宇僵住一瞬,见她用力推,终究放开了她。 片刻后,沈忻月怒声质问道:“你既然不愿与我来观灯,为何提前不说明?” 上官宇心中亦是有气,语气也不好听:“你说的什么话?我为何不愿与你观灯?” 沈忻月道:“你既然愿意,就要有一副愿意的样子。你方才那般模样做甚?你与别人来这灯会亦是这般不耐吗?你大可回去,不用勉强与我在这街上走。” 两人心知肚明,沈忻月口中这个“别人”指的是那柳惜宁。 上官宇一时无言以对,只看着沈忻月默不作声。因气性未消,他的脸色此刻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寒冰。 这幅神色落入沈忻月眼中,便是意味着,他与她拉开了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 她心中委屈又难受,咬唇撇过了脸,与他沉默对峙。 不远的宝兴街上人影幢幢,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商家高亢的叫卖声、孩童兴奋的大笑声、男女交谈的欢笑声,汇成了一股绳一般,从热闹处,飘到这树下无声处,再挥了几挥,打到两人的脸上,生生打地人心中抽疼。 两人满怀憧憬而来,一刻钟而已,竟逛成了这般互有怨气的模样,好不讽刺! 第240章 他人觊觎 半晌后,上官宇打破沉默:“你认为我穿这幅模样,还被别的男人贪婪地盯住,心中会好受?那些个垂涎三尺的龌鹾模样,教人作呕!” 沈忻月丝毫不妥协,她认真道:“其一,方才你是自愿穿上的。其二,你如此装扮,在外人眼中本就是女子,被男子看,有何不正常?其三,我给了你锦扇,你自个给移开才教人看见的。还有,我知你不愿被人围观,方才本要建议去买个面具遮挡,可你打断了我的话,并未给我机会说完!” 上官宇大吼:“本王不瞎,他们分明盯的是你,你还妄图狡辩,说他们都是在看我!那个摸你身上的男人,你为何要道没关系?” 沈忻月瞳孔一缩,呼吸都差点忘了。 这人怎有这般惊世骇俗的强烈占有欲?别人看她都不成吗? 街上人本来就多,那撞她肩上的,是被奔跑的孩童绊了脚,无心而为啊。难道,要她斤斤计较,对他人的道歉得寸进尺,当众让人下不得台面吗? 她屏气压住心中翻滚出来的不适,努力成平静的语气问他:“以你之见,往后我是不是成日在王府,不出门,不露脸,不让任何男人见到自己,方为最佳?” 上官宇心底其实涌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被他及时止住了。 他是渴望沈忻月所有的好、所有的美都只给他一个人看,不教旁人觑见分毫,但他并不愿将她困在一方天地,让她与世隔绝。 他喜爱她,喜爱的就是她本来的样子,若是让她换个性情,便又不是沈忻月了。 他思索半晌,未作回答。 沈忻月见他默然的模样,冷笑道:“你为何不给我一个笼子,关住我,让我做一只飞不出的雀儿,只供你取乐?” 上官宇被激地眼尾发红,脱口大声道:“我没这个意思!” “若没这个意思,他人盯着我,你为何如此大动肝火?”沈忻月问。 又继续道:“我天生便是这样的脸,父母赐予,它有何不能示于人?就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便是行在大街上,也只得给你一个人看?我被人无心碰上,就得杀了对方吗?你当初说,我就是失了清白也不介意,只是为了哄我随口说说?” 上官宇不退不让:“别做这般假设!当初情况与今日如何比较?我不介意,不代表我就得任你被他人觊觎。” 他方才看见的是那个男人撞上她后,顺势将手搭在了她腰上。他正要一脚踢翻他在地,就听沈忻月说了句“无事的”。 沈忻月被他气地红透眼眶:“可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还不够么?纵使他人觊觎又如何?我不搭理便是啊。” 上官宇一时语塞。 他也知道沈忻月对他有情意,可他控制不了自己对她患得患失。 加上今日他其实是未做好当个女郎的准备,高估了自己心中的承受能力,被众人看戏一般围观,他有些难堪。 两两想加,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树下,两人大眼对小眼,皆是红着眼,怒目而视。 一番争辩,沈忻月没了观灯的兴致,与上官宇对视半晌后,她突地转身,朝街上走去,去寻王府马车。 沈忻月满脑子乱哄哄的。 她不否认上官宇爱她在意她,她也深知他这个人虽然恣意又霸道,骄矜又高傲,平素对人冷情淡然,可一旦他将你纳入他的亲近范围,则会对你又疼有宠,保护有加,万万不会让你受伤。 可他这份浓烈的爱,若是变为偏执,要将她从保护变为桎梏,隔绝出她与世间万物的连接,那只能使她感到窒息。 她想,这不是他们二人想要的相处方式。 与其二人在这大树下恨声互相对战下去,不如暂且分开片刻,各自冷静。 上官宇见她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定在原地,不愿每次都是他矮低身段与她道歉,不愿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他拧着气,刻意不看她绝情的背影,任她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 江都本就是水乡,河流纵横交错甚多,城内亦是水道密布,州桥座座,乌篷船只摇曳河中。 往回走的途中,沈忻月路过一座长桥。 桥下张灯结彩的游船来往如梭,两岸花灯各有不同,水中不仅有许多星星点点的莲灯,还倒映着岸边各色五彩缤纷,和那些举着河灯正在往河中放灯的人们满怀期待的面容。 见如此热闹非常,沈忻月忆起自己来时祈福的初衷,便改了直接回府的念头。 她毫不犹豫地走下了桥面,往旁侧贩卖面具的铺中去买了一只戴上,遮住落寞的面容。又在灯铺买了一盏莲花灯,就着铺中的笔墨写了祈福之语置于其中,然后走到河边,随着众人走下河边石阶,放在了河中。 承载她愿望的河灯逐步飘远,汇在灯海中,耀在方寸之间。 如这广袤人间,每个人虽是渺小不堪,在历史长河中却也一往如前。 寒凉的夜风吹来,她拢了拢斗篷,起身退回近河供人歇息的廊檐下,找了一方幽静处,坐下沉思。 旁人那处有多热闹,便衬地她此刻有多么孤独。 上官宇埋怨别人色眼看她,可方才旁人打量她和他二人,哪是仅仅因为容色? 分明是他的身量实在太高,作为女郎,高挑过人,又俊美异常,才不可避免地惹人注目。 那些上前拱手的,一半是冲着他。 还有,同一个节日,他对旁人温柔以待,对自个却吹毛求疵。 上官宇恐怕不知道,她早在书房中帮他寻东西时,无意发现了柳惜宁送他的花签,花签被夹在柳家凉州公文中,且张张提了诗,而那些诗无一不是述说着年少情意。 柳惜宁曾绘声绘色与她描绘过,从小到大他们在一起的许多场景,诸如上官宇背她、给她的匕首镌字、她为上官宇包扎伤口等等。 本是以为柳惜宁的事情早已在去年就过去,化作了过眼云烟。 可如今,柳惜宁借着柳家之势大胆再度卷土重来,他上官宇又能抵抗几何? 第241章 焦急不堪 无人不晓,柳惜宁是柳家一老一少两位将军的掌上明珠,她要什么,她的父兄便会为她寻什么,否则当初怎可能任她一人留在都城生活、追寻年少的情郎? 往后,上官宇要稳定这半边江山,借柳家的势力在所难免,那柳家届时求他一个侧妃之位,也非过分之念。 二人之间,不知何时会进来一个不可小觑的第三人。 分明,这份感情中,她也在惴惴不安,也在担忧他被人觊觎啊。 可她有如他一般,妄图“立规矩”,不让他见人,不让他被别人见吗? 若他的爱是这般自私和不平等,若他要的永远是她去迁就他,那他当初所谓“永不让你受委屈”又是何等的妄言。 丝丝缕缕并未消下去的委屈漫上心头,沈忻月控制不住鼻尖再次发酸,眼眶湿透,她缩瑟在昏暗的角落。 寒风中,面具下,泪模糊了一脸。 —— 待上官宇在大树下站足了两刻钟,心绪平静后,终是相通了一件事——他今日陪沈忻月来花灯节,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哄她开心。 可现下,是他害羞难堪也好,是那些男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他惹他不畅快也好,始终算因了些别的原因,使她没有看到花灯游街,没有体验游船绕城。 使她难受了。 ——这便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认识到了自己行为和目的的巨大偏差,上官宇便决定将沈忻月再从马车请回来,与她好好再看一番这江都灯会。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与他吵架后,她定会回去那马车中生闷气,欲打道回府。 于是他未再停留,也未原路返回,而是低调地飞身几跃,直接去了街口处。 “主子,你……怎回来了?” 见上官宇飞身落地在身前,车辕上正抖腿坐着的余虎立刻蹦跶下地,身形笔直站立住,好奇地问他。 上官宇未答,而是指着车厢问道:“王妃和婢女在内里?” 余虎眉头一皱,见上官宇抬步便要上车,疑惑道:“主子,王妃不是与你同去了么?车里无人,巧蓉去买吃食了,稍后便回来。” 上官宇瞳孔猛的一缩,凝住面前的脸,见余虎不似玩笑,他立刻抬手唤来侍卫,命令他们找人。 他历来不喜人随行,先前他与她贴身在一起,料想不会有危险,便就没有派侍卫跟进,可现下听得她没有回来,而是一个人留在了宝兴街上,如一声晴天霹雳,直震地上官宇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是小月儿遇险…… 不!不会!定是看灯去了! 她不会有事! 远处花车游街的热闹声阵阵而来,上官宇来不及换掉一身女郎装扮,直朝着花车那处狂奔。 直到走近花车,他像一个无头苍蝇般,围着它前后左右窜,推开无数碍事的游客,伸长了脖子张望,极力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被推揉的人们侧身看来,只见满头华丽珠翠中,是一张冷厉英俊的脸,好一个英气逼人的俊俏女郎! 毫无意外的,高挑美丽的他又成了众人焦点。 人们纷纷好奇地看像他,议论纷纷: “这谁家女郎啊?真美呐。” “这么高,许是那陈州牧家的?陈家子女历来高挑。” “哪是!陈家仅有一个女,那女郎才十岁,怎可能是她?” “这位女郎,你是在找何人?兴许我们可以帮忙。”终于有一位大胆的上前问了一句。 上官宇对这些议论和问话充耳不闻,目光如猎豹一般,焦急不堪地在人群中扫视着各个女郎的脸。 没有她…… 现在最盛大最吸引人的节目便是这花车游街了,她不是心心念念着要来看上一眼的么?誓要得个车上女童们抛下的好彩头么? 她去哪里了? 正在他愁眉不展之时,遥远处一声惊呼落入他历来有绝佳耳力的耳朵里:“啊!谁家女郎被挤落水了啊!怎不会泅水?快救人!” 江都是水乡,人人会泅水,一听落水之人不会,上官宇立刻想到了沈忻月。 他再次拨开人群,往声音来处狂奔过去。 原是花灯车巡游到了桥面上,围观的观众忙着哄抢车上女童们抛下的彩头,互相推挤,将一位女郎挤掉下了桥。 上官宇到桥边时,落水的那位女郎已被救人者抱着,从水中拖到了岸边。借着岸边摇曳着的灯光,上官宇见那女郎身着月白色衣裳,心陡然坠落了一下。 他从桥面一跃飞到桥下时,救人者正俯着身,对昏迷的女郎嘴对嘴渡气施救。 上官宇脑中嗡了一声,一把推开那救人者,墩身便要自个来。 “哎哟!” 救人的男子被一个大力推倒,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随着这声大叫,周遭围上来的人群不解地看向阻碍救人的上官宇,对他立刻厉声呵斥谴责起来。 而上官宇却是颓然恍惚地坐在了地上。 不是她…… 面前这落了水被人救起后,吐水了水醒过来的人,不是沈忻月,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月儿。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脑中仍旧在嗡嗡作响,瞬间便失了思考的能力。 女郎被人救起后,随身伺候的奴婢们涌上来,给她披上斗篷,连连安抚着“女郎没事了,没事了”。听身边的嬷嬷对那救主子男子连连道谢,那女郎转身,含羞带怯地请郎君报家门信息,以作今后报答。而那救人者亦是红着俊脸,十分知礼地一一耐心作了答。 眼看一对男女中,眼中情愫暧昧,一段奇妙姻缘有开始的苗头,围观者们笑逐颜开,连连称赞这是天赐良缘,好人有好报。 落水女郎被奴婢们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不舍离去,围观人们三三两两议论着也散开了,上官宇却仍旧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仿佛泄了通身之气。 好半晌后,他才颤抖着手,艰难地撑地起身,脚步虚浮地往桥面去。 他还要继续找她。 “云璟。” 他刚落寞地迈出两步,熟悉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沈忻月手中握着一个面具,鼻尖通红,眼周泡肿地在他身后立着。 第242章 翊王生辰 方才,那女郎落水时,“啊——”一声惊慌的尖叫惊住了角落中茕茕而坐的沈忻月。 她担忧地起身,随着奔赴至落水那处的人们一起走了过去。 由于她的脚程慢,距离远,过去时,女郎已经被人救到了岸边。 刚走近那堆人,她便见到熟悉的人高马大的身影出现,她本想转身便走,又看他毫不犹豫俯身便给了那救人者一推,而后颓废地跌坐在了地上,这才明白,他出现在这里,是误以为那落水的人是自己。 她本也不是要故意躲着不见人,见他焦急,她留在了原地,待人群散去后,才喊住了他。 上官宇转身看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继而又换成了万分惊喜。 后知后觉的,他那颗被猛虎利齿啃噬过,有着细细密密疼痛的心,这才归位,这才落地。 他大步走近,将失而复得的她紧紧挤在了怀里。 “对不起……是我错,对不起……” —— 在“命”面前,喜怒悲欢都算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对方在这个世界上,你那丝情愫才有意义。倘若对方已是一缕青烟飘散,那关于他的,无论悲喜爱恨,都不过微不足道而已。 上官宇和沈忻月的一番争吵,因着一场别人的意外落水而告终。 再次回到热闹的宝兴街上时,二人已心平气和地道完了心中所想,各退一步,互相解释,重归于好,甜腻地靠在了一起。 余虎心情沉重地找来,欲向主子汇报尚未找到王妃时,便见王妃满脸娇羞地靠在一身女郎打扮的翊王胳膊上,而那厢翊王亦是侧着半张脸,目光专注地凝着王妃的脸,红唇张张阖阖地一刻不停讲着什么,惹地王妃不时巧笑嫣然。 啊,好一幅“姐妹情深”的画面! 余虎被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双眼,忍住心中涌出的异样感,欲抬步向翊王去。 巧蓉一把将他拦住:“你过去做甚?快走,别打扰主子们!” “哦哦,好。”余虎这才如梦初醒地收了目光,挥手让侍卫们随他退下。 小吵怡了情。 经过上官宇不断道歉和关于柳惜宁那处的信誓旦旦,沈忻月此刻再看,他那被她涂抹过胭脂眉黛的白净俏脸,是比先前顺眼了许多。 上官宇也终究放下那一点别扭情绪,抛却女郎装扮带来的不适,大大方方出现在人面前,恢复了往常恣意行事的性子,连沈忻月递过去的面具都被他拒绝。 他耐心地陪沈忻月观了游街花灯车,与她燃灯祈福,猜灯谜得一个送子观音的彩头,最后陪她乘坐灯船绕着江都行了一圈,待沈忻月精疲力竭才背着她回去。 —— 时日往前,春风拂柳间,已至一月底。 一月二十八,上官宇二十四岁的生辰如期而至。 为表对五子的重视,亦是为了犒劳其在新都安朝后的辛劳,历安帝在宫内设置大宴,邀请朝中众人同庆,连凉州的驻边将领柳家也被邀请,从额济城前来。 众臣齐聚,此宴有着与除夕宴截然不同的热闹。 许是受那除夕宴的打击,春节过去,开朝后,历安帝便破例封了淑妃贤妃两位妃子。 当时朝臣有微议,皆被他以“原四妃本就只郦妃和臻妃,还余二空位”为由挡了回去。有心人皆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也便将那上官逸之母德妃踢出了四妃之中。 德妃是历安帝登基后封的第一个妃子,虽常居别苑,却得历安帝赏赐和特例不断,亦是经几部过审,在皇家玉牒中留名的。如今,历安帝自食其言,大有掩耳盗铃的几分自嘲感。 为官多年者皆有些几分眼力见。听闻历安帝当朝如此言语,那些欲再次上谏之人皆是收了那份不知好歹的心思,任他作为去了。 毕竟,一来,封的两个妃子母家都不是什么大家,在朝中无甚权利,后宫荣宠干涉不到前朝丝毫。二来,如今朝政皆由翊王操持,那历安帝虽有君王头衔,却不常临朝,偶尔上朝也是常交由翊王定夺,大有将朝事尽数推给他人,自个坐享天年之势。如此将权利渐渐交出的君王,即使纳两妃,不过是给个头衔贴个脸面罢了。 于是,这次翊王生辰宴,上座的历安帝再也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左右各有一妃伺候,好不乐哉。 见此情景,东侧首座最尊位上,沈忻月倾身靠近身侧的上官宇,悄声好奇问:“两位娘娘都尚未有子嗣便破例被封妃,陛下是如何说服朝臣的?” 上官宇举着酒杯转头看她,沉默片刻,又将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腰腹上,而后淡声道:“凭父皇喜欢。他人置喙,有何要紧?” 沈忻月顺着他的目光埋首一看,一下连上官宇说了什么都忽略了,直气愤道:“你看我作甚?” 上官宇语气认真:“我又长了一岁,可以生了。” 沈忻月睨他一眼:“我生辰那日的事,别以为我忘了。” 沈忻月当初小产,宫中太医说她需得歇息半年方可怀孕,可她到白云山庄后,钟神医道已过去三月,她身子康健无比,一切早已恢复正常,大可不必等它半载。 上官宇与她当初在成州便讲好,两年内二人暂不生养,于是她问钟神医要了方子,制作了些不伤身的避子香囊,行事时置于旁侧,也好教上官宇不用每次临到头因着要避怀孕而不够尽兴。 本是为了他考虑,然这份体贴被上官宇不识好歹地推开了。 沈忻月生辰那日,上官宇将她半夜抱去欢萤火和日出,并未取避子香囊。观完日出折腾了她几次,皆是放肆地毫不避讳她怀孕之事。待沈忻月到了象州救灾,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身侧毫无香囊的当时场景,接下来在象州的一个月皆是惶惶不安。 倒不是她不愿改变计划提前生养,而是心中气愤他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言而无信。 待她终于将葵水盼来,她便下定决心要给冲动的上官宇一些教训,他要她生,她就偏不。而且她还将香囊特意收起来,让他继续按他的老办法避子。 终是有些理亏,上官宇不再讨论子嗣之事,而是不满道:“王妃未备礼也罢了,竟是忘了本王生辰,请问,这事又如何算?” 第243章 臣女献舞 听得上官宇抱怨,沈忻月心虚地从他面上收回目光,支支吾吾地狡辩道:“谁、谁说没有备礼?你腰间这相思结不是么?” 上官宇大手握住穿了白玉坠了璎珞的相思结,嘴角上扬地道:“倒是难为王妃,临到进宫了,花了足足一刻钟,给本王做了个相思结了。” 他特意加重了“足足一刻钟”几字,颇有些咬牙切齿。 沈忻月哪能看不出,他那嘴角虽是上扬的,勾出的却是一个讽刺的弧度,且他口中又开始称“王妃”表达他心中不满了。 她心中自有打算,便也不计较他现下这般失望的模样,只火上浇油地问:“妾身这礼自觉是‘独一无二’的,王爷若是瞧不上,不如还给妾身?” 上官宇一口气气急,“独一无二”? 当时他进屋时,她可是趴躺那软榻上,正起劲地读着话本子。听得婢女提醒得梳妆准备进宫,还问“进宫?何时?”,俨然一副对他生辰宴全数抛却脑后的模样。 听得婢女解释后,她才如梦初醒地坐起来,对站着的他笑:“王爷,你先出去,我给你准备个生辰礼。” 他憋着气,去院子里静了约一刻钟,她便聘聘婷婷走来,大大方方、好无愧疚地往他腰间系上这个相思结。 他万般期待的生辰礼,竟是一个一刻钟不到便备好的“独一无二”的相思结! 想及当时沈忻月那般坦然的模样,上官宇泄愤般恨恨地仰头,连灌了三杯烈酒入喉中。 “少喝些啊,这蜀风酿太烈,过会你该醉了。”沈忻月好心提醒道。 上官宇冷眼看她,不做声。 沈忻月见他故意盯着她看,手中不停,又灌了三杯,又急又气。 这狗东西,他这生辰宴才刚开始,他怎就确定今日他没别的礼物收了?过会他若是喝醉了,还怎么看礼? 可她又不想现下与他明言这些。 于是,待宫人再替他斟酒后,她径直伸手便取了他的酒杯,替他喝了。 在上官宇诧异的目光下,她辣地直吐舌头,辛辣劲头过后,她还做无辜状:“让你别喝,你还喝,你要辣死我!” 上官宇被气笑:“谁让你喝?” 沈忻月见他再次手指敲着桌案,示意宫人倒酒,气地满脸通红,可她早下定决心阻拦他喝醉,便再次取过他的酒,喝了第二杯。 喝下后,她便目光直直地望着他,仿佛在说:你要让人倒,我便再替你喝。 上官宇被小娇妻这般赌气的模样弄地哭笑不得,正要开口,殿中突然寂静无声,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臣女愿为翊王殿下献上一舞,望殿下垂爱。” 这一温温柔柔的声音将互相斗气中的翊王夫妇的目光立时吸引了过去。 柳惜宁一身红衣站在大殿中间,柔情蜜意地看着上官宇。去岁,她还仅仅是低调地喜爱着上官宇,今日,却是将她的那份爱意毫不隐藏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沈忻月知晓,她有底气。 随着众臣们一阵鼓掌欢迎,柳惜宁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 她跳的乃是极具地域特色的胡旋舞。 只见她快速多变,像雪花空中飘摇,像蓬草迎风飞舞,时而左旋,时而右旋,奔腾欢快,旋转蹬踏。 虽在舞蹈上沈忻月无甚研究,却也知晓,这舞来自草原,来自柳惜宁和上官宇共同的回忆。 一舞毕,众人欢畅,历安帝连连称赞。 柳惜宁就那样站在殿中央也不退回去,眉目传情地等着上官宇回应。 “臣女的生辰礼,殿下可喜欢?”她问。 沈忻月看向上官宇。最开始她那波澜不惊的脸也是对着殿中间,神情不显。后来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侧头过来紧紧盯着她便一动不动,再未转头回去,亦未有答复。 桌下,他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并且不断揉搓着指尖和手心,直教她痒痒不堪。 空气静了很久,柳惜宁就那么等着上官宇,上官宇却是与沈忻月互相凝视着彼此。好似翊王夫妇之间的世界,谁也进不去。 柳惜宁见状鼻尖一红,在上官宇只字未言的漠视中,身影似乎颓然了几分。 还是柳老将军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他起身朝上座拱手道:“陛下,老臣这爱女是个死心眼的,当初翊王殿下曾向陛下求旨,愿娶她为妻,陛下那时给推拒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仍旧记得当初翊王殿下的初心,将那个承诺记到了现在。老臣亦是劝她不动,实在为难啊。” 这番话一出,顿时如巨浪拍石,引起殿中一片哗然。 有参宴的诰命臣妇悄声议论道:“这么说,这翊王原是钟情柳三姑娘的,后来不得已娶了现下的翊王妃?” 有人接话道:“恐怕是的,这柳姑娘及笈这么多年尚未仪亲,怕是早已经与人私相授受了才如此罢……” “这岂不是言而无信,将人抛弃了?” “难说,那柳姑娘若不是情非得已,怕也不会等这多年。恐怕,早就是翊王的人了……” 大鄢此朝风俗开化,尤其江都这般富庶之地,南来北往民俗汇聚,对男女相交之事十分宽容。若说北部男女婚前结伴游玩之事实属寻常,那江都这处,相爱之人,只要男女自愿,且有承诺娶之,婚前有首尾亦是不足为奇。 故而,不知前情之人,对上官宇和柳惜宁能有这般议论,尚属合理猜测。 柳老将军言毕,历安帝面露为难。当初拒绝柳家之事亦不是他的本意,且事后他还刻意提醒过上官宇,那柳三姑娘对他有情有义,他若娶她做个侧妃,他随时应允。 可自从上官宇成了亲,在男女之事上便是个专情性子,满心满眼都是那小他五岁的小妻子不说,先皇后赵氏曾当他面怨念多次,这五子是连侧妃都未曾宠幸过的。由此可见,上官宇性子像极辰妃,不像是会外纳二色之人。 想至上官宇生母,历安帝暗叹一声,若不是因他偏宠她,她也不会那般早便香消玉殒,留给他无限悔意。 他侧首看上官宇,问:“翊王,你意下如何?可愿添补后院?” 第244章 嫣红薄纱 上官宇的回复言简意赅:“不愿。” 历安帝虚咳一声掩饰尴尬,一时不知如何继续从中斡旋。 这一噎,便让他想起当年上官宇在他面前保秦意之时,露出的那分不羁,他这好儿子自己都求死了,还说“秦意儿臣藏起了,父皇要捉拿,尽管自个去。否则谁敢领命去动他,儿臣便杀他全家作陪。” 听听这话,让他自个捉拿,他如何去? 那秦意别看是个清高温柔的性子,可是他手下悍将,懂医懂易容,身手不凡。他这做了几十年帝王的,能撇下身份,跟他去拼死活? 比起那时的赤|裸威胁,今日上官宇尚且只是拒绝,未再当众出言无状,已算客气了。 他这儿子最是恣意性子,虽是自罚了几年,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后,这一年来收敛了不少、沉静了不少,但骨子里的那股“狂”是没变的。否则怎会有那“本王惧内”的“豪言壮语”在这江都流传开来? 他既然“惧内”,他自然也愿意成全他的“美名”。 如此一想,历安帝便不愿再掺和进上官宇的府苑之事中去,何苦自个去沾一身腥。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抱歉地朝柳老将军道:“柳卿拳拳爱女之心寡人理解。当年之事实有缘由,翊王早有婚约在身,只因他年幼,寡人一直未与他知会,才造出了一场误会。当年他亦是如今日这般,是不愿委屈柳三姑娘。” 可柳老将军那厢便不似历安帝这般平心静气了。 想当年,他的长子柳肃、二子柳立都不投自个门下,而是甘愿追随那年纪轻轻的翊王出生入死,结伴戎马倥偬。甚至那二子去了战场就再也未回,连尸体都未存下。虽行军之人,生死早已超脱,可这翊王那时运回他遗物时,那份发自肺腑的愧疚,他瞧得出,可是实打实的。 他还以为,翊王会因这份愧疚对柳家有所差别。 可今日,自家宝贝女儿主动献舞,自个又在大庭广众注视下点了翊王和她的当年瓜葛,竟是不知翊王能如此不留情面便开口拒绝。 再听得历安帝之言,句句不愿委屈他的爱女,他还如何再自毁颜面,说出“侧妃亦可”的话来? 他只得先示意自家女儿退到自己身侧坐下,然后朝翊王拱手,意味深长地道:“老臣听闻一些荒诞之谈,说殿下如今后院清冷,是源于翊王妃喜静。” 被当众点名,沈忻月一惊,柳老将军不愧素有“军中才子”之称,能将“善妒”二字换了个极其好听的“喜静”,果真是才气过人。 她手指下意识一紧,这一紧,恰恰扫过上官宇摊开置着她手的掌心,引得他泛起一阵痒意。 上官宇看正在紧张的沈忻月一眼,轻笑一声,维护道:“柳老将军都说是荒诞之言了,怎可取信?想必因柳老将军常不在这江都,还不知这处百姓早已耳熟能详之事——本王惧内地紧。本王爱妃素来性子软,最是好欺负,本王历来惊惧她受委屈,纳妾此类事上,考量甚多。” 沈忻月余光撇了上官宇一眼,咽了咽口水。是,在他这处,她最是好欺负,天天都在哭。 翊王一番话出口,殿中众人神色变了又变。 多数臣工臣妇先前只是听得传言,尚且认为是以讹传讹的夸张之言,今日亲耳听到翊王毫无波澜地大方承认,只剩不可置信。 众人还没消化掉翊王这话,又听他深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瞒诸位,如今朝事繁忙,朝中尚匮缺能人,今春开朝后,本王连日歇在书房,已是不知后院朝向何方,哪有余力惦记添补后院之事?诸位若有心为本王好,不如多替本王分担朝事。” 这意思便是不想继续谈论私事了。 柳老将军终是识趣地闭了嘴,众人亦是陆陆续续来举杯庆贺翊王生辰,仿若那场献舞并未出现过一般。 宴席续流,觥筹交错,丝竹管弦繁奏,一派其乐融融。 沈忻月从上官宇手中抽回手,垂下水眸,红透了面颊耳尖。 他是整日歇在书房不假,可她有在别的地方歇下吗?哪日不是在他书房的内室中精疲力竭?哪日没同他相拥而眠? 狗东西,这些全数被他当众轻巧地讲成了半月不知后院滋味。 论偷换概念的能力,上官宇诚数第一。 念他今日生辰,她也并未再与他你来我往地口头互相较劲,而是好心地给他夹了好些菜肴,温声细语地请他吃,装足了“性子软”的样子。 酒过半巡,沈忻月借口更衣起身出了大殿。 上官宇一人独酌,坐等右等了半晌,眼看宴会亦是接近尾声,众人都醉醺醺的模样,沈忻月却迟迟未归,心中便有些下沉。 小狐狸定是去哪处躲清静了! 本就因沈忻月像忘了他生辰之事不愉,此刻见她连宴席都不陪他坐,上官宇脸色愈加黑沉,抬手又朝喉中倒了几杯。 眸光瞥见新一轮舞女上前,亦是没有半分兴趣,连那领舞的舞女脚踝处戴着的叮铃叮铃作响的铃铛,他亦觉得吵闹不堪。 意料之外的是,他突然瞥见,有个面貌与顾以润几分相似之人带着一把火不思,在众乐师身旁坐定。 顾以白怎会来此?且装扮出一副外族乐师的模样。 上官宇眉心皱了皱,因这几分疑惑思索了一瞬,而后双目圆睁,脑中涌出畅想。 他压住心中激动,看向舞台中央。 沈忻月一袭嫣红薄纱舞衣静静朝他立着。额上一圈圆润纯白琥珀额饰,右侧眉尾贴上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月形亮片,眉目盈盈,眸光温情。 往下是一张遮面的面纱,应是怕他人认出这身出格打扮的人是翊王妃。 长袖舞衣下,薄纱半透出藕白双臂,胸前是缀满闪亮宝石的半截衣衫,堪堪衬托出那抹丰盈更甚更诱人。 往下,舞衣中细腰若隐隐现,再下,则是窄边长裤加身,衬地那双长且直的玉腿愈发纤纤。 还有那双莹白小脚,光|裸裸的显露着,珍珠般玲珑的指头上,染上了与舞衣同样的艳红蔻丹,那白足,真是愈加白净了。 第245章 悦耳铃铛 见他望过去识得了她,她便伸出一只脚,朝地上轻轻点了点脚尖。 悦耳的铃铛“叮铃铃”响了一响,顾以白便开始拨动手中的火不思,优美和欢快的声音在大殿内荡漾开来。 起初琴声轻缓,沈忻月便驻足不动,铃铛声隐溺下,玉臂轻舒,弯指折腕,舞姿绰约轻盈。 再然后琴声激烈,舞姿便迅极畅快。 乐曲由慢至快,玲珑脚尖连连点地,那长腿时直时弯,细腰绻曲体若游龙,姣美身姿轻快地前前后后,左右侧身旋转,与伴舞女们合奏出一曲欢欣悦耳的铃声曲子,直听得人心中浸满欢畅。 舞台上,水晶晶的眸子时不时落在上官宇这处,他看不见也猜得到,面纱下的女子定是笑容绽放,满心欢喜地献着这场生辰宴中最珍贵的好礼。 他目光炯炯,手指落在宴桌上,随着她的步伐敲起来节奏,下巴也随她的摇曳,专注地点动着。 宴席的氛围达到前所未有的欢喜高|潮。 醺醺的人们开始起身,随着火不思的和铃铛的节拍鼓着手掌,更有甚者,已经展臂踏足,完全融入欢快的舞曲节奏中。 及至舞毕,众人酣畅淋漓,似干涸已久之人饮下满杯蜜水,身心皆是甜。 鼓掌喝彩之声如雷贯耳,沈忻月胸腔起伏不定,极力地平复着呼吸。因怕旁人认出来是她,她朝历安帝和上官宇微微欠身便退了下去。 见她退下,上官宇借醉酒亦是退了席,匆匆出殿,追到了沈忻月更衣的偏殿房中。 他在她身后抬手遣散了伺候她更衣的宫女,大步往前。 “小月儿……” 沈忻月刚摘下面纱,便被人从身后猛然抱住,她被吓地“啊”了声,然后怨道:“你走路怎是毫无声音的啊?这样突然吓我,我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一句话正中下怀,上官宇嘴角一勾,口中道“是么?我确认看看。”,手便立刻覆盖了上去。 “云璟!”沈忻月感到他大掌灼热,惊呼出声。 “叫哥哥。” 上官宇嘴唇磨住她的耳垂,连带那垂吊着的红珠也被他咬进了口中,他轻轻碾压了一口,意味隽永。 沈忻月如何还能装作不知他的意图? 她推着他的头,怪噌道:“你别闹,我换完便随你回席,别叫旁人看出端倪了。” 上官宇手中不停,半晌后又去寻别处一一探索,含糊地道了宴会已结束,便半推半挤地将人往床榻方向赶。 “我们不用回殿里了?” “是。且王妃和本王都醉酒了,需得好生歇息后才能回府。” 语罢,大手一挥,挥落了层层叠叠的幔帐。 翌日早朝,整个议事过程中上官宇皆是神清气爽,往日当朝冷硬严肃的面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柔软。 历安帝再次未上朝,百官习以为常,有事议的,便对着龙椅下方站在白玉阶上面向众人的翊王禀明,照常上书奏事,商议国家大事。 这一幕落入临时来上朝的柳老将军眼中。他瞬间便明白了历安帝为何借由翊王生辰将他召来,亦是明白了翊王有绝对魄力将自家小女的自荐不屑一顾,他手中的权势已然滔天。 柳家对历安帝表忠,到头来,是需得对这翊王忠心。往后,不是翊王求他柳氏一族十万兵马相护,而是他们柳氏一族得懂站对地方,使对忠心。 想通这点,他一边庆幸昨日未由着小女闹脾气,宴会结束后到翊王府去赠礼,一边亦是暗下决心,今后需得谨言慎行,使得柳家下一代继续得君主信任。 因上官宇面色缓和,整个早朝的氛围比先前平和不少,众人都怀着轻松的心情议完事散去。 上官宇脚步畅快,下朝出了皇宫便御马急急回府,心中惦记着同沈忻月相约去金银楼取物之事。 他刚踏进屋内,便听内间的沈忻月对婢女道:“将那舞衣和铃铛通通丢掉,别再让我见着!” 上官宇轻笑一声,先在外间等婢女出来,取了她手中的铃铛,吩咐将衣裳收好,这才提步走向沈忻月。 她在妆台前坐着,一个婢女在替她绾发。 他毫不客气地抬手挥走婢女,在她满目不解中,伸手摊开掌心的铃铛,不怀好意地问:“小月儿,这东西招惹你了?为何要弃?” 如他所料,沈忻月闻言后立刻满面通红,气地背过了身去。 她嗓子有些哑,怒道:“你住嘴,出去!” 那足腕间的铃铛他非不给她解下,临近天明,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都伴随在床笫之间。 他十分故意地用起来力道,动作亦是千奇百怪,将她的双足当做两串手摇铃,时刻不停地晃着。 在他口中吐出各种浑话的情况下,清脆的铃铛声,简直有噬魂消骨的魔性般,能让人从心间羞到皮毛和骨髓。 现在就是看到这铃铛串她能无地自容。 她这副羞赧模样他自是十分熟悉,亦寻出了经验,知晓如何安抚下去。 他倾身下去,伸手从她腰侧滑至她身前,拦腰搂住她,轻巧地往上一提,便将沈忻月提起来身,与他胸背相贴。等她站稳,他才搂住她的肩将人翻个面,与他面对面相拥。 他垂首去寻她的唇,温柔地吻上,轻轻地试探,密密地讨好,让她那股羞恼散到只剩下羞意。 半晌后,见她消气,安静地靠在他怀中,上官宇适时请求道:“留着。你答应过我,往后每年生辰就这样。” 沈忻月娇噌道:“哪有你这样的?好好的铃铛……我早先该练个别的舞。” 上官宇在她头顶笑了声,故意道:“别的也一样,我总有办法用起来。” 在沈忻月即将发火前,他认真说道:“小月儿,谢谢,你的惊喜我很喜欢。本是以为你忘了我生辰,心中难免失落,哪知你特意花了许久准备了舞,是我狭隘了。” 沈忻月轻咳一声,瞥见妆台边的木匣子,脸上又红了一层:“本是还有个别的,可你没给我机会。” “哦?别的什么?” “机会已失了,改日。”沈忻月收了话题,然后道:“你先出去,我还得梳妆才能去金银楼。” 第245章 悦耳铃铛 见他望过去识得了她,她便伸出一只脚,朝地上轻轻点了点脚尖。 悦耳的铃铛“叮铃铃”响了一响,顾以白便开始拨动手中的火不思,优美和欢快的声音在大殿内荡漾开来。 起初琴声轻缓,沈忻月便驻足不动,铃铛声隐溺下,玉臂轻舒,弯指折腕,舞姿绰约轻盈。 再然后琴声激烈,舞姿便迅极畅快。 乐曲由慢至快,玲珑脚尖连连点地,那长腿时直时弯,细腰绻曲体若游龙,姣美身姿轻快地前前后后,左右侧身旋转,与伴舞女们合奏出一曲欢欣悦耳的铃声曲子,直听得人心中浸满欢畅。 舞台上,水晶晶的眸子时不时落在上官宇这处,他看不见也猜得到,面纱下的女子定是笑容绽放,满心欢喜地献着这场生辰宴中最珍贵的好礼。 他目光炯炯,手指落在宴桌上,随着她的步伐敲起来节奏,下巴也随她的摇曳,专注地点动着。 宴席的氛围达到前所未有的欢喜高|潮。 醺醺的人们开始起身,随着火不思的和铃铛的节拍鼓着手掌,更有甚者,已经展臂踏足,完全融入欢快的舞曲节奏中。 及至舞毕,众人酣畅淋漓,似干涸已久之人饮下满杯蜜水,身心皆是甜。 鼓掌喝彩之声如雷贯耳,沈忻月胸腔起伏不定,极力地平复着呼吸。因怕旁人认出来是她,她朝历安帝和上官宇微微欠身便退了下去。 见她退下,上官宇借醉酒亦是退了席,匆匆出殿,追到了沈忻月更衣的偏殿房中。 他在她身后抬手遣散了伺候她更衣的宫女,大步往前。 “小月儿……” 沈忻月刚摘下面纱,便被人从身后猛然抱住,她被吓地“啊”了声,然后怨道:“你走路怎是毫无声音的啊?这样突然吓我,我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一句话正中下怀,上官宇嘴角一勾,口中道“是么?我确认看看。”,手便立刻覆盖了上去。 “云璟!”沈忻月感到他大掌灼热,惊呼出声。 “叫哥哥。” 上官宇嘴唇磨住她的耳垂,连带那垂吊着的红珠也被他咬进了口中,他轻轻碾压了一口,意味隽永。 沈忻月如何还能装作不知他的意图? 她推着他的头,怪噌道:“你别闹,我换完便随你回席,别叫旁人看出端倪了。” 上官宇手中不停,半晌后又去寻别处一一探索,含糊地道了宴会已结束,便半推半挤地将人往床榻方向赶。 “我们不用回殿里了?” “是。且王妃和本王都醉酒了,需得好生歇息后才能回府。” 语罢,大手一挥,挥落了层层叠叠的幔帐。 翌日早朝,整个议事过程中上官宇皆是神清气爽,往日当朝冷硬严肃的面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柔软。 历安帝再次未上朝,百官习以为常,有事议的,便对着龙椅下方站在白玉阶上面向众人的翊王禀明,照常上书奏事,商议国家大事。 这一幕落入临时来上朝的柳老将军眼中。他瞬间便明白了历安帝为何借由翊王生辰将他召来,亦是明白了翊王有绝对魄力将自家小女的自荐不屑一顾,他手中的权势已然滔天。 柳家对历安帝表忠,到头来,是需得对这翊王忠心。往后,不是翊王求他柳氏一族十万兵马相护,而是他们柳氏一族得懂站对地方,使对忠心。 想通这点,他一边庆幸昨日未由着小女闹脾气,宴会结束后到翊王府去赠礼,一边亦是暗下决心,今后需得谨言慎行,使得柳家下一代继续得君主信任。 因上官宇面色缓和,整个早朝的氛围比先前平和不少,众人都怀着轻松的心情议完事散去。 上官宇脚步畅快,下朝出了皇宫便御马急急回府,心中惦记着同沈忻月相约去金银楼取物之事。 他刚踏进屋内,便听内间的沈忻月对婢女道:“将那舞衣和铃铛通通丢掉,别再让我见着!” 上官宇轻笑一声,先在外间等婢女出来,取了她手中的铃铛,吩咐将衣裳收好,这才提步走向沈忻月。 她在妆台前坐着,一个婢女在替她绾发。 他毫不客气地抬手挥走婢女,在她满目不解中,伸手摊开掌心的铃铛,不怀好意地问:“小月儿,这东西招惹你了?为何要弃?” 如他所料,沈忻月闻言后立刻满面通红,气地背过了身去。 她嗓子有些哑,怒道:“你住嘴,出去!” 那足腕间的铃铛他非不给她解下,临近天明,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都伴随在床笫之间。 他十分故意地用起来力道,动作亦是千奇百怪,将她的双足当做两串手摇铃,时刻不停地晃着。 在他口中吐出各种浑话的情况下,清脆的铃铛声,简直有噬魂消骨的魔性般,能让人从心间羞到皮毛和骨髓。 现在就是看到这铃铛串她能无地自容。 她这副羞赧模样他自是十分熟悉,亦寻出了经验,知晓如何安抚下去。 他倾身下去,伸手从她腰侧滑至她身前,拦腰搂住她,轻巧地往上一提,便将沈忻月提起来身,与他胸背相贴。等她站稳,他才搂住她的肩将人翻个面,与他面对面相拥。 他垂首去寻她的唇,温柔地吻上,轻轻地试探,密密地讨好,让她那股羞恼散到只剩下羞意。 半晌后,见她消气,安静地靠在他怀中,上官宇适时请求道:“留着。你答应过我,往后每年生辰就这样。” 沈忻月娇噌道:“哪有你这样的?好好的铃铛……我早先该练个别的舞。” 上官宇在她头顶笑了声,故意道:“别的也一样,我总有办法用起来。” 在沈忻月即将发火前,他认真说道:“小月儿,谢谢,你的惊喜我很喜欢。本是以为你忘了我生辰,心中难免失落,哪知你特意花了许久准备了舞,是我狭隘了。” 沈忻月轻咳一声,瞥见妆台边的木匣子,脸上又红了一层:“本是还有个别的,可你没给我机会。” “哦?别的什么?” “机会已失了,改日。”沈忻月收了话题,然后道:“你先出去,我还得梳妆才能去金银楼。” 第246章 陈年旧事 “女郎,这便是按照你的图定做的发饰、发冠了,是我们这处最顶级的师傅亲手制作,还请您过目!哪处不满意,我们可新做。” 金银楼“吉瑞轩”的雅间中,掌柜双手恭敬地端来漆盘,置于沈忻月和上官宇面前的案桌之上。 沈忻月点头谢过,紧张地紧了紧手指,将目光落在漆盘中的素色锦缎里。 一只凤鸟花卉步摇,一只鎏金点翠蝴蝶簪,一只白玉嵌翠碧玺花簪,一只鹊尾冠。 每只首饰栩栩如生,精致而不失华丽。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吉瑞轩乃是江都最大的金银楼,此家掌柜自然是常与世家望族打交道,识人上颇有一番造诣。 面前的二位,女郎第一次来时,他便从她绝色容颜,和乌发间极其精致的蝴蝶恋花的步摇上看出,此人身份非同寻常。 那日,在收到她要做的首饰样画时,他便特意叮嘱了下去,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将她要的全数做出,且要超出她的期望。 而今日,与她一并前来的玉面郎君,虽是一身月白长裾敛下了几分气势,却也遮不住通身强大的压迫感。这般压迫感,使他只能想到“位高权重”四个字,伺候起来二位,便愈加小心翼翼了。 见女郎露出尚且满意的神色,掌柜大胆地开口道:“恕我直言,女郎定做的这几个首饰,似乎与女郎年纪不甚相配。” 沈忻月惊讶与掌柜的独具慧眼,轻轻嗯了一声,道:“不瞒掌柜,原是做来送人的。” 掌柜笑道:“这鹊尾冠倒是极配郎君的,不过……这冠,恐怕不能戴出去的。” 上官宇沉目一看,立刻明白缘由。 这冠上有鹤,与父皇的名讳“贺”同音,且钦天司曾在父皇登基那年解过一个父皇的噩梦,父皇乃与“鹤”有冲,从此,都城近郊的鹤全数被人杀,这大鄢上下,不能人为养鹤,亦不能以“鹤”作为行诗作画的素材。 可沈忻月不知此缘由,满怀好奇地问了掌柜一句为何。 掌柜答:“这是关于陛下那一族的旧事了,虽是市井言传,但我们江都这处倒是从小便耳熟能详的。我且说来与二位客人听听,权作消遣……” 听到“陛下一族”,沈忻月与上官宇对望一眼,而后饶有兴致地听掌柜讲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 直到回程马车上,想起方才那掌柜的故事,沈忻月背心亦是冷汗泠泠。 见上官宇双目紧闭,脸色黑沉,置于双膝上的手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沈忻月明白,他方才在金银楼是被她拉住手,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问罪。 上官宇手一反常态,异常冰凉,沈忻月伸手覆盖住,小心安抚道:“云璟,民间传言罢了,当不得真。陛下一向仁慈,岂会做那般……荒唐事?” 那掌柜讲,“鹤”这个形象在二十多年前,乃是皇家贵族和高门大户皆十分喜爱的一个形象,常见于郎君发冠,腰佩等饰物之上。直到历安帝登基那年,下令大鄢上下禁止使用,才逐步绝迹。 沈忻月当时问这是为何,掌柜给了答案。 原来,那年有一批叛乱之人用了“鹤”作为起事暗号,规模宏大,参与者甚多,甚至有无数前朝臣工。不过,起事失败,以被刚登基的历安帝不留情面地全数屠尽告终。 可最令人震惊的是,那起事之人不是别人,乃是历安帝的亲二叔祖父。起事的缘由亦是令人瞠目结舌——是先帝的王位名不正言不顺,夺了其大叔公那脉,本应该是皇太孙的王位。 于是乎,事后,身上背有百余个同族之人命的历安帝,借由钦天司之口,将那本是受贵族追捧的“鹤”变成了“大鄢国运不吉之相”,从此渐渐绝迹。 说到这里掌柜见二位客人面色骤变,不敢再多加言语。 沈忻月问些这些传言来历,掌柜只道“这事啊,江都这处一半人都知晓的,不算什么秘密。” 沈忻月撇了眼马车案桌上的首饰匣,这些首饰的图原是她为了查外祖母的身世,按遗留的那幅画像中那对男女身上的首饰画的,本是想从中找几分线索,没想到能在金银楼听得这样惊世骇俗的关于陛下的事。 她虽然口中安慰着上官宇,心中却不禁思忖,所谓空穴来风,如此耳熟能详的传言,谁又能保证毫无依据? 寻常人家尚且会为了家财兄弟反目,何况是那坐拥天下的上官家。连上官宇都说过,为了那个位置,手沾兄弟鲜血又算的了什么。 且不说屠杀族人是真是假,就是现在历安帝荒废朝事、一心享乐的颓废模样,亦是使人心生唏嘘的。 她暗叹一声,眨眨眼,双手捧住他的面颊,朱唇往沉默不语的上官宇薄唇上凑。 既然言语安慰不了他,不如用他最喜欢的那些感官愉悦去宽慰。 一番唇舌相交,爱意缠绵后,上官宇终是睁开了泛红的双眼,将她搂入怀中。 上官宇滑动喉结,苦笑道:“你也猜到了,或许是真的罢?” 沈忻月坐在他腿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如今想起得赏赐那日,我在大殿上与赵太傅争执,‘成王败寇’一句话,便使众人噤了声,也有几分蹊跷。或许,那四个字,才是这传言最好的总结。” 上官宇脑中回忆涌上,有些伤怀道:“从记事起,母妃便教导我父皇是仁爱之君,教我学他慈善友爱。我一直以他为榜样,直到去军中历练还受了不少苦才接受了需得杀人才能稳天下的事实。我虽双手染满鲜血,却无一个是残害同胞所染。自认为亦是极力做到兄友弟恭,即使像上官懋那般数次害我之人,我亦从未想过回取其性命。如今……” 如今,一个美化后的伟岸父亲形象,在这满心崇拜的儿子心中陡然坍塌,不可谓不讽刺。 见他目中有泪,沈忻月道:“往事已然已是往事,随风而逝,如烟飘散。不可追,不可悔,亦不可改变。不如做好当下和未来,让大鄢上下百姓心中实实在在地因陛下掌权而庆幸,使他们认为,幸得明君,普济了苍生。” 沈忻月话将将落下,上官宇未来得及回应,马车旁便有踢踏的马蹄声响亮而来。 有人高声道:“殿下!胡人犯境,北部那头手下的几万军士抵抗不力,全数被歼灭。” 第246章 陈年旧事 “女郎,这便是按照你的图定做的发饰、发冠了,是我们这处最顶级的师傅亲手制作,还请您过目!哪处不满意,我们可新做。” 金银楼“吉瑞轩”的雅间中,掌柜双手恭敬地端来漆盘,置于沈忻月和上官宇面前的案桌之上。 沈忻月点头谢过,紧张地紧了紧手指,将目光落在漆盘中的素色锦缎里。 一只凤鸟花卉步摇,一只鎏金点翠蝴蝶簪,一只白玉嵌翠碧玺花簪,一只鹊尾冠。 每只首饰栩栩如生,精致而不失华丽。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吉瑞轩乃是江都最大的金银楼,此家掌柜自然是常与世家望族打交道,识人上颇有一番造诣。 面前的二位,女郎第一次来时,他便从她绝色容颜,和乌发间极其精致的蝴蝶恋花的步摇上看出,此人身份非同寻常。 那日,在收到她要做的首饰样画时,他便特意叮嘱了下去,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将她要的全数做出,且要超出她的期望。 而今日,与她一并前来的玉面郎君,虽是一身月白长裾敛下了几分气势,却也遮不住通身强大的压迫感。这般压迫感,使他只能想到“位高权重”四个字,伺候起来二位,便愈加小心翼翼了。 见女郎露出尚且满意的神色,掌柜大胆地开口道:“恕我直言,女郎定做的这几个首饰,似乎与女郎年纪不甚相配。” 沈忻月惊讶与掌柜的独具慧眼,轻轻嗯了一声,道:“不瞒掌柜,原是做来送人的。” 掌柜笑道:“这鹊尾冠倒是极配郎君的,不过……这冠,恐怕不能戴出去的。” 上官宇沉目一看,立刻明白缘由。 这冠上有鹤,与父皇的名讳“贺”同音,且钦天司曾在父皇登基那年解过一个父皇的噩梦,父皇乃与“鹤”有冲,从此,都城近郊的鹤全数被人杀,这大鄢上下,不能人为养鹤,亦不能以“鹤”作为行诗作画的素材。 可沈忻月不知此缘由,满怀好奇地问了掌柜一句为何。 掌柜答:“这是关于陛下那一族的旧事了,虽是市井言传,但我们江都这处倒是从小便耳熟能详的。我且说来与二位客人听听,权作消遣……” 听到“陛下一族”,沈忻月与上官宇对望一眼,而后饶有兴致地听掌柜讲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 直到回程马车上,想起方才那掌柜的故事,沈忻月背心亦是冷汗泠泠。 见上官宇双目紧闭,脸色黑沉,置于双膝上的手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沈忻月明白,他方才在金银楼是被她拉住手,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问罪。 上官宇手一反常态,异常冰凉,沈忻月伸手覆盖住,小心安抚道:“云璟,民间传言罢了,当不得真。陛下一向仁慈,岂会做那般……荒唐事?” 那掌柜讲,“鹤”这个形象在二十多年前,乃是皇家贵族和高门大户皆十分喜爱的一个形象,常见于郎君发冠,腰佩等饰物之上。直到历安帝登基那年,下令大鄢上下禁止使用,才逐步绝迹。 沈忻月当时问这是为何,掌柜给了答案。 原来,那年有一批叛乱之人用了“鹤”作为起事暗号,规模宏大,参与者甚多,甚至有无数前朝臣工。不过,起事失败,以被刚登基的历安帝不留情面地全数屠尽告终。 可最令人震惊的是,那起事之人不是别人,乃是历安帝的亲二叔祖父。起事的缘由亦是令人瞠目结舌——是先帝的王位名不正言不顺,夺了其大叔公那脉,本应该是皇太孙的王位。 于是乎,事后,身上背有百余个同族之人命的历安帝,借由钦天司之口,将那本是受贵族追捧的“鹤”变成了“大鄢国运不吉之相”,从此渐渐绝迹。 说到这里掌柜见二位客人面色骤变,不敢再多加言语。 沈忻月问些这些传言来历,掌柜只道“这事啊,江都这处一半人都知晓的,不算什么秘密。” 沈忻月撇了眼马车案桌上的首饰匣,这些首饰的图原是她为了查外祖母的身世,按遗留的那幅画像中那对男女身上的首饰画的,本是想从中找几分线索,没想到能在金银楼听得这样惊世骇俗的关于陛下的事。 她虽然口中安慰着上官宇,心中却不禁思忖,所谓空穴来风,如此耳熟能详的传言,谁又能保证毫无依据? 寻常人家尚且会为了家财兄弟反目,何况是那坐拥天下的上官家。连上官宇都说过,为了那个位置,手沾兄弟鲜血又算的了什么。 且不说屠杀族人是真是假,就是现在历安帝荒废朝事、一心享乐的颓废模样,亦是使人心生唏嘘的。 她暗叹一声,眨眨眼,双手捧住他的面颊,朱唇往沉默不语的上官宇薄唇上凑。 既然言语安慰不了他,不如用他最喜欢的那些感官愉悦去宽慰。 一番唇舌相交,爱意缠绵后,上官宇终是睁开了泛红的双眼,将她搂入怀中。 上官宇滑动喉结,苦笑道:“你也猜到了,或许是真的罢?” 沈忻月坐在他腿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如今想起得赏赐那日,我在大殿上与赵太傅争执,‘成王败寇’一句话,便使众人噤了声,也有几分蹊跷。或许,那四个字,才是这传言最好的总结。” 上官宇脑中回忆涌上,有些伤怀道:“从记事起,母妃便教导我父皇是仁爱之君,教我学他慈善友爱。我一直以他为榜样,直到去军中历练还受了不少苦才接受了需得杀人才能稳天下的事实。我虽双手染满鲜血,却无一个是残害同胞所染。自认为亦是极力做到兄友弟恭,即使像上官懋那般数次害我之人,我亦从未想过回取其性命。如今……” 如今,一个美化后的伟岸父亲形象,在这满心崇拜的儿子心中陡然坍塌,不可谓不讽刺。 见他目中有泪,沈忻月道:“往事已然已是往事,随风而逝,如烟飘散。不可追,不可悔,亦不可改变。不如做好当下和未来,让大鄢上下百姓心中实实在在地因陛下掌权而庆幸,使他们认为,幸得明君,普济了苍生。” 沈忻月话将将落下,上官宇未来得及回应,马车旁便有踢踏的马蹄声响亮而来。 有人高声道:“殿下!胡人犯境,北部那头手下的几万军士抵抗不力,全数被歼灭。” 第247章 救命恩人 胡人来势汹汹,庆乐帝上官逸倚仗的戍边之将出人意料地羸弱不敌,出军大半被屠,短短十日,疆北大片之地皆已深陷敌手。 消息传来江都后,早朝之上群情激昂,众人一来咂舌于胡人那雷电般迅疾的争抢速度,二来对北部朝廷的无能深感痛心。 几番争论之后,最终定下抗战的决策。 因六年之前上官宇与胡人作战惨败而归,心知那胡人不容小觑,便与秦意决定,与周恒三人一同亲征疆北,再次去正面迎它一战。 江都众人自然不知晓当年之情,只道翊王杀伐果决,此次率众征伐,不日即会凯旋。 迎战之事既已定下,后方便立刻行动起来,江南本是富饶之地,粮草军马不足三日便已经备齐。 出征前一日,翊王府赏心院。 沐浴更衣后,上官宇郑重地交给绞着湿发的沈忻月一枚玉佩,“好好收着。” 沈忻月放下巾帕,接过上官宇递来的玉佩,上下翻看了一番。 羊脂白玉,莹透纯净,一面是龙纹,一面却是刻了奇奇怪怪的花纹。 她心中猛然一惊,这玉佩跟那个……似乎一模一样? 她心跳突然加快,有些急切地问道:“这样的玉佩,是只有你有,还是别的人也有?你给我做什么?” 上官宇一讶,不答反问:“这叫玉牌。你见过?” 玉牌是王室嫡亲独有,且是十分私隐之物,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子公主,此类物品由于代表自身身份,非到迫不得已,断然不会轻易示人。 沈忻月只是点头,没回上官宇的话。出征在即,上官宇竟然给她她玉牌,由此可见,他对这次出征一事是心怀忐忑的。 她拒绝道:“如此贵重之物,你别这样给我。我不要,我要你平安回来!” 上官宇抓住她点头的神色,带着几丝狐疑道:“这玉牌每个皇子和公主都有,但每人的各不相同。你仔细看看,你真见过?” 沈忻月依他所言,又翻了翻玉佩,往看不懂的纹路那面看了看,问道:“哪不同?可是这里?” 上官宇点头,手指点着花纹说:“玉牌和宫内腰牌一样,均是由内侍司特制,上面刻的图案每一个都不甚相同。我的是按表字‘云’刻了云纹。” 沈忻月满目不解:“哪里有云?” 上官宇耐心道:“这处,下方的纹路是做防伪之用,右下角这处上方浮雕,单单这一处可看出每个人的身份。制玉牌时会特意做这样细小的细节,以便他人无法觉察,便杜绝伪造。腰牌也是一样。” 沈忻月点点头,又皱眉问:“那每个人有几个?” 上官宇:“嗯?” 沈忻月深吸一口气,又问:“你是不是先前给了别人一个,自己又做了一个?我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你的云纹也有……” 上官宇点头,心中隐隐地有些预感,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支支吾吾道:“你,是不是知晓一个地方,叫‘乐村’?你去过?且救过人?” 沈忻月抿嘴点头:“九年前,你被追杀,到城郊‘乐村’躲过。然后有人救了你,你给了她你的玉牌?” 上官宇恍然大悟,是、是她!真是她!他寻了多年的救命恩人,原来就在他身侧! 他兴奋地哈哈大笑,直笑地沈忻月心中发怵。 “你冷静些!”她捂住他的嘴,高声制止道。 上官宇通身透着兴奋,抱起沈忻月原地打转:“小月儿,我早该想到才对!是你!你肚脐上的红痣!与那小姑娘同一个地方!还有!你开口闭口就问人要钱的毛病!” 沈忻月敲他的胳膊:“哎呀,你放下我!还好意思说,给我点什么不好,给我个玉牌,我去当铺当,人家还不敢收。” —— 那日,沈忻月七岁生辰,从沈府离家出走到了乐村。 淋雨后浑身出了红疹,被前来医治伤员的大夫告知,需得立刻脱下身上的粗葛衣裳,便闷闷地去穿上了自己那半干的衣裳。而后再次回到李家简陋的堂屋,坐在李家唯一的油灯下发呆。 李老三点着火把送大夫回去,李婶子去屋里哄那三岁的小儿子睡觉,李小花提着木桶去喂猪,堂屋里就只剩她和那个伤员。 “多谢你救我,你叫什么?家父何人?” 那少年看她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地一言不发,向她致谢和搭话。 方才他听李家人在隔壁聊天,说他们打听到,这姑娘是跟着今早都城回来的牛车来这里的,加上她的穿着和气质,他猜的出来,定是都城大户人家的女儿。 沈忻月闻声看了一眼那人,长得很好看,眼睛亮亮的。可她还在伤心呢,没心情与他交谈。 她鼓着肉肉的脸,张着亮闪闪的眸子,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你身上有银子还给我吗?” 他的诊费是她出的。 今日她一听李老三说没钱请大夫,她想也未想就掏出了自己的银子。毕竟救人要紧。 可事后她就后悔了。 那可是她的全部积蓄啊,就是她再回沈府,还得需要这些银子买东西,尤其是吃的。 少年诧异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同他讲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还钱! 他今日打猎时被追杀,厮杀中与侍卫失散,好不容易甩掉杀手跑到村口,瞧见她和李小花,就请他们带他回家,以便做个隐藏。 李小花要去赶羊,他就跟着眼前这小姑娘一路快走加小跑到了李家。 他身上的血流了太多,若不止住,怕是熬不下去,可当他请李家人去帮忙请大夫时,李家一副为难的模样。半晌,那李老三才支支吾吾解释他家没钱请大夫。 他身无分文,尴尬了几息,本想寻身上的值钱物什,就见这小姑娘小手摊着碎银给了李老五。 “我身上没带,但改日可以送到你家里去。”少年回道。 “不用了。”沈忻月回道,一脸失望。 就是送到沈府,也到不了她手里。何况若是继母知道她有些钱,回头还要怪她手脚不干净偷来的。 她回去后,找个借口说出门迷路了,回来府门关闭,她在墙外呆了一夜就是,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她在不在。可要是他们知道她跑出了城,那就不同了,她爹会打断她的腿。 第247章 救命恩人 胡人来势汹汹,庆乐帝上官逸倚仗的戍边之将出人意料地羸弱不敌,出军大半被屠,短短十日,疆北大片之地皆已深陷敌手。 消息传来江都后,早朝之上群情激昂,众人一来咂舌于胡人那雷电般迅疾的争抢速度,二来对北部朝廷的无能深感痛心。 几番争论之后,最终定下抗战的决策。 因六年之前上官宇与胡人作战惨败而归,心知那胡人不容小觑,便与秦意决定,与周恒三人一同亲征疆北,再次去正面迎它一战。 江都众人自然不知晓当年之情,只道翊王杀伐果决,此次率众征伐,不日即会凯旋。 迎战之事既已定下,后方便立刻行动起来,江南本是富饶之地,粮草军马不足三日便已经备齐。 出征前一日,翊王府赏心院。 沐浴更衣后,上官宇郑重地交给绞着湿发的沈忻月一枚玉佩,“好好收着。” 沈忻月放下巾帕,接过上官宇递来的玉佩,上下翻看了一番。 羊脂白玉,莹透纯净,一面是龙纹,一面却是刻了奇奇怪怪的花纹。 她心中猛然一惊,这玉佩跟那个……似乎一模一样? 她心跳突然加快,有些急切地问道:“这样的玉佩,是只有你有,还是别的人也有?你给我做什么?” 上官宇一讶,不答反问:“这叫玉牌。你见过?” 玉牌是王室嫡亲独有,且是十分私隐之物,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子公主,此类物品由于代表自身身份,非到迫不得已,断然不会轻易示人。 沈忻月只是点头,没回上官宇的话。出征在即,上官宇竟然给她她玉牌,由此可见,他对这次出征一事是心怀忐忑的。 她拒绝道:“如此贵重之物,你别这样给我。我不要,我要你平安回来!” 上官宇抓住她点头的神色,带着几丝狐疑道:“这玉牌每个皇子和公主都有,但每人的各不相同。你仔细看看,你真见过?” 沈忻月依他所言,又翻了翻玉佩,往看不懂的纹路那面看了看,问道:“哪不同?可是这里?” 上官宇点头,手指点着花纹说:“玉牌和宫内腰牌一样,均是由内侍司特制,上面刻的图案每一个都不甚相同。我的是按表字‘云’刻了云纹。” 沈忻月满目不解:“哪里有云?” 上官宇耐心道:“这处,下方的纹路是做防伪之用,右下角这处上方浮雕,单单这一处可看出每个人的身份。制玉牌时会特意做这样细小的细节,以便他人无法觉察,便杜绝伪造。腰牌也是一样。” 沈忻月点点头,又皱眉问:“那每个人有几个?” 上官宇:“嗯?” 沈忻月深吸一口气,又问:“你是不是先前给了别人一个,自己又做了一个?我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你的云纹也有……” 上官宇点头,心中隐隐地有些预感,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支支吾吾道:“你,是不是知晓一个地方,叫‘乐村’?你去过?且救过人?” 沈忻月抿嘴点头:“九年前,你被追杀,到城郊‘乐村’躲过。然后有人救了你,你给了她你的玉牌?” 上官宇恍然大悟,是、是她!真是她!他寻了多年的救命恩人,原来就在他身侧! 他兴奋地哈哈大笑,直笑地沈忻月心中发怵。 “你冷静些!”她捂住他的嘴,高声制止道。 上官宇通身透着兴奋,抱起沈忻月原地打转:“小月儿,我早该想到才对!是你!你肚脐上的红痣!与那小姑娘同一个地方!还有!你开口闭口就问人要钱的毛病!” 沈忻月敲他的胳膊:“哎呀,你放下我!还好意思说,给我点什么不好,给我个玉牌,我去当铺当,人家还不敢收。” —— 那日,沈忻月七岁生辰,从沈府离家出走到了乐村。 淋雨后浑身出了红疹,被前来医治伤员的大夫告知,需得立刻脱下身上的粗葛衣裳,便闷闷地去穿上了自己那半干的衣裳。而后再次回到李家简陋的堂屋,坐在李家唯一的油灯下发呆。 李老三点着火把送大夫回去,李婶子去屋里哄那三岁的小儿子睡觉,李小花提着木桶去喂猪,堂屋里就只剩她和那个伤员。 “多谢你救我,你叫什么?家父何人?” 那少年看她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地一言不发,向她致谢和搭话。 方才他听李家人在隔壁聊天,说他们打听到,这姑娘是跟着今早都城回来的牛车来这里的,加上她的穿着和气质,他猜的出来,定是都城大户人家的女儿。 沈忻月闻声看了一眼那人,长得很好看,眼睛亮亮的。可她还在伤心呢,没心情与他交谈。 她鼓着肉肉的脸,张着亮闪闪的眸子,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你身上有银子还给我吗?” 他的诊费是她出的。 今日她一听李老三说没钱请大夫,她想也未想就掏出了自己的银子。毕竟救人要紧。 可事后她就后悔了。 那可是她的全部积蓄啊,就是她再回沈府,还得需要这些银子买东西,尤其是吃的。 少年诧异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同他讲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还钱! 他今日打猎时被追杀,厮杀中与侍卫失散,好不容易甩掉杀手跑到村口,瞧见她和李小花,就请他们带他回家,以便做个隐藏。 李小花要去赶羊,他就跟着眼前这小姑娘一路快走加小跑到了李家。 他身上的血流了太多,若不止住,怕是熬不下去,可当他请李家人去帮忙请大夫时,李家一副为难的模样。半晌,那李老三才支支吾吾解释他家没钱请大夫。 他身无分文,尴尬了几息,本想寻身上的值钱物什,就见这小姑娘小手摊着碎银给了李老五。 “我身上没带,但改日可以送到你家里去。”少年回道。 “不用了。”沈忻月回道,一脸失望。 就是送到沈府,也到不了她手里。何况若是继母知道她有些钱,回头还要怪她手脚不干净偷来的。 她回去后,找个借口说出门迷路了,回来府门关闭,她在墙外呆了一夜就是,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她在不在。可要是他们知道她跑出了城,那就不同了,她爹会打断她的腿。 第248章 出征在即 “不如,我把这个给你?”少年见小姑娘一副不愿告知家里情况的模样,又问道。 既然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个玉牌给出去,不算过分。 沈忻月没伸手接,只问道:“你的玉佩能换钱吗?” 少年又是一讶,换钱?这可是无价之宝! 凡是识货的人,见到就知道这玉佩主子的身份,不知道能为她提供多少便利。这小姑娘居然一心只想要钱财! 沈忻月见那少年没收回去玉佩,只是打量着自己,便伸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就塞入了腰间锦带中。 她已然身无分文,她想,任何多余的首饰配饰都可以换得些许钱财罢。 —— 记忆回拢,上官宇看着身前被他颠簸地面颊泛红的沈忻月,胸腔中无数情绪幻化成一股汩汩暖流,直教他心潮澎湃,想将自己的一切全数奉献给她。 “小月儿,谢谢。” 他的语气缱绻缠绵,沈忻月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有几丝哽咽。 细想想,成亲至今,他不知给她道过多少次谢,谢她救他心灵于水火,谢她交给他,谢她与他心意相通,谢她爱他…… 可他总觉得还不够。 他将她紧紧压在胸膛上,让她听他因拥有她而蓬勃跳动的心脏,那其中,有他为她疯狂涌动的血液。 沈忻月从未想过,自己当初救下的人,往后会是自己的夫君。而今知晓,她却有些后怕,当初若是他没逃过那场劫杀,那她,又怎会遇见狂肆中对她独有柔情的上官宇。 似乎听到她的心声一般,上官宇在她头顶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是么?”沈忻月在他怀中目露狡黠:“当初几次三番让我滚的那个人,也不知是谁。我就是耳根子软,总被人哄骗。” 上官宇听出她的揶揄,却是认真地问:“当初是我错,有眼无珠。还要我再跪么?若是需要,我当下便跪!” 沈忻月笑出声:“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一点不在意?” “命都是你的了,还在乎些别的作甚?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看上次的衣裳我要不要临行前再穿一次给你瞧瞧?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模样。”上官宇毫无负担地问道。 沈忻月抬手捂住他的嘴,心情顿时全无。远征在即,他每一次说这样的话,她都害怕。 她抬首看他,眼中有些湿润,语气不满却又小心:“你别胡说!玉牌我不要,既然我已经有了一块,便作一对。可我不要记住你过去的任何样子,我要你平安地在我眼前,日日能见到,时时知晓你的变化,再看着你变成糟老头子。” 说起玉牌,她想起自己妆匣里的那块,对外祖母的生世有了几分猜测。本是想让上官宇过目确认一番,又顾念上官宇要出征,不能分其心,终究压住了心中的那股冲动。 上官宇听话地没再言语,点了点头。 沈忻月说:“等你回来,我要请你帮我调查外祖母的事。” 上官宇再次点头应了。 沈忻月身上的馨香到处乱窜,想起这一回出发便不知何时再见,上官宇到底按捺不住心火燎原。 他搂住她的双臂收紧,将唇从她头顶、耳侧、脸侧一路印下去,最终寻到了她软糯莹润的嫣唇。 “小月儿……” 唇齿相依,上官宇连连进攻,他呼出的气息比先前更加滚烫,直烫地沈忻月脸颊烧红,心乱如麻。 “……上次那样亲你,你也那样亲我,好不好?” 说完话,他就将鼻尖贴近她的脖颈,留恋不舍地仔细研磨。 沈忻月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纵使知晓今夜自己逃不过,可听得上官宇那般意味深长的请求,沈忻月仍是羞地缩紧了脚趾头。 还没来得拒绝就听的上官宇又道:“小月儿,我们今晚还要生个孩子。” 沈忻月又好气又好笑,羞红着脸,推他愈发烫人的胸膛,薄怒道:“我若真怀上,你舍得到时候我一个人辛苦?” 上官宇不上沈忻月这个当,轻笑一声,横抱起人就走。 帐幔落下,围成一方小小的昏暗天地,教人的感官愈发敏感了些。 昏暗中,沈忻月数次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反复搁浅的鱼。 上一刻呼吸困难到快要咽气,下一刻就又回到水中喘了几息。她不断被推上岸,又被回落的流沙带回去。 最终飘到了不知何处,所幸没丢掉性命。 为了生孩子,上官宇跟不知疲惫似的,来回折腾,真恨不得一晚上就在她身子里种出东西来。 —— 翌日,风朗天清。 刺目的晨光逐步覆盖住万物新发的江都,春风将杨柳绿丝绦吹起,又丢下。 从北城楼望下去,红领黑袍的将士们整齐划一地列着队,出征在即。 大鄢的旌旗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号角声声,响彻在明朗的天空之下。 翊王上官宇一身银甲泛着鱼鳞之光,满头墨发已用银扣束成马尾,头盔上红白两色的翎羽垂落,赤色披风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坐下的追风甩着尾巴,兴奋地踏着蹄子,整装待发。 上官宇抬起头看往城楼的方向,望着上面那个耳鬓染霜的历安帝,眼神笃定又坚毅。 在他身侧,周恒和秦意一左一右立于马上,手握缰绳,身上的战袍被风撕扯着,面上也满是肃穆。 时光如倒回至六年前一般,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没变,他们要护着江山的热血没变。只先前那翊王右侧的秦意还是秦风,周恒身后的是秦意,再后方的两位柳家兄弟不见了而已。 号角声声中,秦意和周恒越过上官宇互望了一眼,两人皆立时撇开了眼神,握紧缰绳,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二人再也不是先前那般上下峰的关系,时光荏苒,都还是翊王的左右手,却又变地有些不同了——横梗在二人心间始终有一条无形的坎。 似是有感应般,上官宇侧头看去,便见到队列外半里处,两个女郎牵着一个孩童静静望着他们。 可那两人神色皆十分淡淡,成功地使他心中一坠,喊了一声秦意便御马踏了过去。 小没良心的,自己是要出征,前途生死未卜,她那番模样,就跟是在送他上朝一般平淡。 走至沈忻月身前,上官宇下马,搂住她的肩朝旁走了几步。 “你怎来了此处?灰尘大,过会浑身都得脏了。” 第248章 出征在即 “不如,我把这个给你?”少年见小姑娘一副不愿告知家里情况的模样,又问道。 既然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个玉牌给出去,不算过分。 沈忻月没伸手接,只问道:“你的玉佩能换钱吗?” 少年又是一讶,换钱?这可是无价之宝! 凡是识货的人,见到就知道这玉佩主子的身份,不知道能为她提供多少便利。这小姑娘居然一心只想要钱财! 沈忻月见那少年没收回去玉佩,只是打量着自己,便伸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就塞入了腰间锦带中。 她已然身无分文,她想,任何多余的首饰配饰都可以换得些许钱财罢。 —— 记忆回拢,上官宇看着身前被他颠簸地面颊泛红的沈忻月,胸腔中无数情绪幻化成一股汩汩暖流,直教他心潮澎湃,想将自己的一切全数奉献给她。 “小月儿,谢谢。” 他的语气缱绻缠绵,沈忻月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有几丝哽咽。 细想想,成亲至今,他不知给她道过多少次谢,谢她救他心灵于水火,谢她交给他,谢她与他心意相通,谢她爱他…… 可他总觉得还不够。 他将她紧紧压在胸膛上,让她听他因拥有她而蓬勃跳动的心脏,那其中,有他为她疯狂涌动的血液。 沈忻月从未想过,自己当初救下的人,往后会是自己的夫君。而今知晓,她却有些后怕,当初若是他没逃过那场劫杀,那她,又怎会遇见狂肆中对她独有柔情的上官宇。 似乎听到她的心声一般,上官宇在她头顶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是么?”沈忻月在他怀中目露狡黠:“当初几次三番让我滚的那个人,也不知是谁。我就是耳根子软,总被人哄骗。” 上官宇听出她的揶揄,却是认真地问:“当初是我错,有眼无珠。还要我再跪么?若是需要,我当下便跪!” 沈忻月笑出声:“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一点不在意?” “命都是你的了,还在乎些别的作甚?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看上次的衣裳我要不要临行前再穿一次给你瞧瞧?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模样。”上官宇毫无负担地问道。 沈忻月抬手捂住他的嘴,心情顿时全无。远征在即,他每一次说这样的话,她都害怕。 她抬首看他,眼中有些湿润,语气不满却又小心:“你别胡说!玉牌我不要,既然我已经有了一块,便作一对。可我不要记住你过去的任何样子,我要你平安地在我眼前,日日能见到,时时知晓你的变化,再看着你变成糟老头子。” 说起玉牌,她想起自己妆匣里的那块,对外祖母的生世有了几分猜测。本是想让上官宇过目确认一番,又顾念上官宇要出征,不能分其心,终究压住了心中的那股冲动。 上官宇听话地没再言语,点了点头。 沈忻月说:“等你回来,我要请你帮我调查外祖母的事。” 上官宇再次点头应了。 沈忻月身上的馨香到处乱窜,想起这一回出发便不知何时再见,上官宇到底按捺不住心火燎原。 他搂住她的双臂收紧,将唇从她头顶、耳侧、脸侧一路印下去,最终寻到了她软糯莹润的嫣唇。 “小月儿……” 唇齿相依,上官宇连连进攻,他呼出的气息比先前更加滚烫,直烫地沈忻月脸颊烧红,心乱如麻。 “……上次那样亲你,你也那样亲我,好不好?” 说完话,他就将鼻尖贴近她的脖颈,留恋不舍地仔细研磨。 沈忻月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纵使知晓今夜自己逃不过,可听得上官宇那般意味深长的请求,沈忻月仍是羞地缩紧了脚趾头。 还没来得拒绝就听的上官宇又道:“小月儿,我们今晚还要生个孩子。” 沈忻月又好气又好笑,羞红着脸,推他愈发烫人的胸膛,薄怒道:“我若真怀上,你舍得到时候我一个人辛苦?” 上官宇不上沈忻月这个当,轻笑一声,横抱起人就走。 帐幔落下,围成一方小小的昏暗天地,教人的感官愈发敏感了些。 昏暗中,沈忻月数次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反复搁浅的鱼。 上一刻呼吸困难到快要咽气,下一刻就又回到水中喘了几息。她不断被推上岸,又被回落的流沙带回去。 最终飘到了不知何处,所幸没丢掉性命。 为了生孩子,上官宇跟不知疲惫似的,来回折腾,真恨不得一晚上就在她身子里种出东西来。 —— 翌日,风朗天清。 刺目的晨光逐步覆盖住万物新发的江都,春风将杨柳绿丝绦吹起,又丢下。 从北城楼望下去,红领黑袍的将士们整齐划一地列着队,出征在即。 大鄢的旌旗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号角声声,响彻在明朗的天空之下。 翊王上官宇一身银甲泛着鱼鳞之光,满头墨发已用银扣束成马尾,头盔上红白两色的翎羽垂落,赤色披风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坐下的追风甩着尾巴,兴奋地踏着蹄子,整装待发。 上官宇抬起头看往城楼的方向,望着上面那个耳鬓染霜的历安帝,眼神笃定又坚毅。 在他身侧,周恒和秦意一左一右立于马上,手握缰绳,身上的战袍被风撕扯着,面上也满是肃穆。 时光如倒回至六年前一般,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没变,他们要护着江山的热血没变。只先前那翊王右侧的秦意还是秦风,周恒身后的是秦意,再后方的两位柳家兄弟不见了而已。 号角声声中,秦意和周恒越过上官宇互望了一眼,两人皆立时撇开了眼神,握紧缰绳,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二人再也不是先前那般上下峰的关系,时光荏苒,都还是翊王的左右手,却又变地有些不同了——横梗在二人心间始终有一条无形的坎。 似是有感应般,上官宇侧头看去,便见到队列外半里处,两个女郎牵着一个孩童静静望着他们。 可那两人神色皆十分淡淡,成功地使他心中一坠,喊了一声秦意便御马踏了过去。 小没良心的,自己是要出征,前途生死未卜,她那番模样,就跟是在送他上朝一般平淡。 走至沈忻月身前,上官宇下马,搂住她的肩朝旁走了几步。 “你怎来了此处?灰尘大,过会浑身都得脏了。” 第249章 并肩共战 沈忻月捂嘴打了一个哈欠,声音疲惫道:“好歹也是你出远门,总得送送啊。” 她敷衍的模样落入上官宇眸中,上官宇心中浮出几分失落。 方才他经过李惜儿眼前,余光便见到她在抹泪。这一对比,便看得出,这沈忻月真真一派无动于衷不说,叮嘱他的话也没几句,甚至不及当初他南巡前夕那般紧张。 他心中暗叹,小妻子怎就做不到对他与他对她一般牵挂呢。 心中暗暗抱怨着,看她因哈欠泛出来泪,他身子却又诚实地行动了。他抬手替她擦拭眼泪,忍不住心疼道:“昨夜不是说好不送的么,也不在府中好好休息。” 沈忻月睨他一眼,瞠着目,不满地大声道:“我分明说了今日有事要早起,你全当耳边风,现下还在这番惺惺作态。无耻!” 上官宇被她气鼓鼓的娇憨模样逗笑,习惯性地笑着将人往怀中搂。 脸颊突然被冰凉的东西刺激,沈忻月缩肩“哎呀”一声,大声呼喊道:“好凉啊!” 上官宇连忙放开她,抱歉道:“忘了,穿着这身甲呢。” 沈忻月上下打量他,目中惊喜地兴高采烈道:“你穿这身铠甲真好看!” 她幻想过无数次上官宇身着铠甲在战场上厮杀的样子,没有一次的幻象能比得上今日这般炫目,真正的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沈忻月眸中的光亮取悦到上官宇,他心中升腾起无限自豪,下巴轻抬,腰背顿时更挺直了一些,更加威风了一层。 他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因他能感觉到,他身前,沈忻月正在痴痴地望着他。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获得心爱之人的崇拜更能填满心中空洞了。 等沈忻月看到脸上泛起羞怯,得知她已回神,上官宇才收了高抬的下巴,身子前倾向她,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高大身躯的影子中,压住她的后脖颈吻了上去。 温柔缱绻,不舍甜蜜。 蜜糖吃了半响后,上官宇终究放开她,指腹抹点她唇上他的唾液,抵住她的额头,传给她他的气息:“等我回家。” 沈忻月嗯了一声,见他直起身,点头轻松地道:“那你走,我过会便回家了。” 上官宇翻身上马,眷恋地深深凝了一会马下目光清亮朝他笑的娇颜,头也不回地回到队伍中。 他压下心中的不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战士,不敢再朝她回望第二次,怕再看一眼便忍不住不顾一切再次朝她冲过去。 出征的号角响起,擂鼓之声不断,震耳发聩,响彻在整个都城。 冷冽的面容盛满肃穆,年轻的翊王高声朝大军一令:“众将听命,出发!” 列阵前方,两位将军并马齐驱,战马上的将领们战袍高扬,号角声此起彼伏,黑压压的大军井然有序地往前走着,铁靴踏在地面的声音分外响亮,满天尘土飞扬。 队伍靠近最后方,紧紧跟随着一只运送药材和医士的队伍。 为减少战马用量,医士药士们好几个人一起共挤一辆马车中,窄小空间中,个个都神色肃穆。三辆马车里皆鸦雀无声。 而其中一辆内里稍微宽松的马车的沉静,却被突然加入的一个瘦小、一个高挑的两个年轻小郎君打破了。 两位小郎君都是红唇白面,若不是高挑的郎君开口唤另一位“乐兄”的声音浑厚,旁人恐要认为此二人皆是女郎呢。 沈忻月一早便穿了一身男装,外头套上了一层极厚的狐球披风遮掩,发髻也仅仅简单梳起来一个圆髻,幸而上官宇知她体感又早起,穿地厚实了些、打扮随意些倒也没有引得他怀疑。毕竟按她的说法,回头还要回去补觉的。 方才话别上官宇,待他御马离开后,她便以最快的速度脱了披风,套上了厚实的棉衣在外,又穿上李惜儿带来的药士围褂,戴上白帽,转眼就成了一个清秀的玉面郎君。 而后和艾言急急赶上了队伍最后的军医队。 见诸位医员面露不解,沈忻月拿了一个秦意给的特制腰牌在各位面前一摊,沉了沉嗓子率先招呼道:“各位好,我叫乐忻,这位是艾言。临时得秦将军之令,过来找王军医报道。那个……我们虽然是与将军有些亲戚关系,但大家不用见外,我们都是要去战场服务将士们的。” 如沈忻月所期待的那样,特意提到是秦意的亲戚后,众人的戒备神色立刻松散,看二人的态度也软和了好些,马车里一下就活跃起来,最边上的两人皆往里侧挪了挪,热情地招呼二人坐下。 艾言识趣地先坐下,而后招呼乐兄坐他旁边,以此隔绝了沈忻月与他人的身体接触。 车轮滚滚,黑压压的大军蜿蜒有序地往前进。 沈忻月心中激荡,想起上官宇在队伍最前方带领千军,她与队伍后方以一个平凡却不可或缺之人给他支持,兴奋、期待、紧张等各种情绪汇在一起。 她先前总说自己要与上官宇并肩共战,没料到真的有朝一日能通过此种方式实现。 浩荡的队伍离开温暖如春的江南,一路向北。 白墙黛瓦渐渐远离,穿过春耕正勤的纵横阡陌,渡过澎湃磅礴的阳河,越过绵延起伏的群山,跨过逶迤连绵的戈壁黄滩……行军之人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大鄢辽阔的疆域通过马车的窗户一一呈现在沈忻月面前。 那些游记中她见过的、在脑子中幻想过的美景鸿色在她闪亮的眸中落下深深的印记。 春水长天,林山云海,长河落日,雪峰银照,飞沙走石…… 无一不美,不一不使她震撼。 在千万次留恋眼前美景时,耳侧踏踏的马蹄声又不断提醒着她清醒,拉她回到此次远行的现实,告知她外敌当前,兵戈抢攘,岂有享乐之理。 沧海一粟的她,身不能背,力不能扛,惟愿在历史洪流中贡献一腔尚不算多的热血,与千万勇猛精进的儿郎们一起,守护好大鄢疆土,维护好太平河山。 沈忻月想,大概,这便是高高在上的战神背后,他不知晓的地方,距离他,又近了一步。 第249章 并肩共战 沈忻月捂嘴打了一个哈欠,声音疲惫道:“好歹也是你出远门,总得送送啊。” 她敷衍的模样落入上官宇眸中,上官宇心中浮出几分失落。 方才他经过李惜儿眼前,余光便见到她在抹泪。这一对比,便看得出,这沈忻月真真一派无动于衷不说,叮嘱他的话也没几句,甚至不及当初他南巡前夕那般紧张。 他心中暗叹,小妻子怎就做不到对他与他对她一般牵挂呢。 心中暗暗抱怨着,看她因哈欠泛出来泪,他身子却又诚实地行动了。他抬手替她擦拭眼泪,忍不住心疼道:“昨夜不是说好不送的么,也不在府中好好休息。” 沈忻月睨他一眼,瞠着目,不满地大声道:“我分明说了今日有事要早起,你全当耳边风,现下还在这番惺惺作态。无耻!” 上官宇被她气鼓鼓的娇憨模样逗笑,习惯性地笑着将人往怀中搂。 脸颊突然被冰凉的东西刺激,沈忻月缩肩“哎呀”一声,大声呼喊道:“好凉啊!” 上官宇连忙放开她,抱歉道:“忘了,穿着这身甲呢。” 沈忻月上下打量他,目中惊喜地兴高采烈道:“你穿这身铠甲真好看!” 她幻想过无数次上官宇身着铠甲在战场上厮杀的样子,没有一次的幻象能比得上今日这般炫目,真正的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沈忻月眸中的光亮取悦到上官宇,他心中升腾起无限自豪,下巴轻抬,腰背顿时更挺直了一些,更加威风了一层。 他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因他能感觉到,他身前,沈忻月正在痴痴地望着他。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获得心爱之人的崇拜更能填满心中空洞了。 等沈忻月看到脸上泛起羞怯,得知她已回神,上官宇才收了高抬的下巴,身子前倾向她,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高大身躯的影子中,压住她的后脖颈吻了上去。 温柔缱绻,不舍甜蜜。 蜜糖吃了半响后,上官宇终究放开她,指腹抹点她唇上他的唾液,抵住她的额头,传给她他的气息:“等我回家。” 沈忻月嗯了一声,见他直起身,点头轻松地道:“那你走,我过会便回家了。” 上官宇翻身上马,眷恋地深深凝了一会马下目光清亮朝他笑的娇颜,头也不回地回到队伍中。 他压下心中的不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战士,不敢再朝她回望第二次,怕再看一眼便忍不住不顾一切再次朝她冲过去。 出征的号角响起,擂鼓之声不断,震耳发聩,响彻在整个都城。 冷冽的面容盛满肃穆,年轻的翊王高声朝大军一令:“众将听命,出发!” 列阵前方,两位将军并马齐驱,战马上的将领们战袍高扬,号角声此起彼伏,黑压压的大军井然有序地往前走着,铁靴踏在地面的声音分外响亮,满天尘土飞扬。 队伍靠近最后方,紧紧跟随着一只运送药材和医士的队伍。 为减少战马用量,医士药士们好几个人一起共挤一辆马车中,窄小空间中,个个都神色肃穆。三辆马车里皆鸦雀无声。 而其中一辆内里稍微宽松的马车的沉静,却被突然加入的一个瘦小、一个高挑的两个年轻小郎君打破了。 两位小郎君都是红唇白面,若不是高挑的郎君开口唤另一位“乐兄”的声音浑厚,旁人恐要认为此二人皆是女郎呢。 沈忻月一早便穿了一身男装,外头套上了一层极厚的狐球披风遮掩,发髻也仅仅简单梳起来一个圆髻,幸而上官宇知她体感又早起,穿地厚实了些、打扮随意些倒也没有引得他怀疑。毕竟按她的说法,回头还要回去补觉的。 方才话别上官宇,待他御马离开后,她便以最快的速度脱了披风,套上了厚实的棉衣在外,又穿上李惜儿带来的药士围褂,戴上白帽,转眼就成了一个清秀的玉面郎君。 而后和艾言急急赶上了队伍最后的军医队。 见诸位医员面露不解,沈忻月拿了一个秦意给的特制腰牌在各位面前一摊,沉了沉嗓子率先招呼道:“各位好,我叫乐忻,这位是艾言。临时得秦将军之令,过来找王军医报道。那个……我们虽然是与将军有些亲戚关系,但大家不用见外,我们都是要去战场服务将士们的。” 如沈忻月所期待的那样,特意提到是秦意的亲戚后,众人的戒备神色立刻松散,看二人的态度也软和了好些,马车里一下就活跃起来,最边上的两人皆往里侧挪了挪,热情地招呼二人坐下。 艾言识趣地先坐下,而后招呼乐兄坐他旁边,以此隔绝了沈忻月与他人的身体接触。 车轮滚滚,黑压压的大军蜿蜒有序地往前进。 沈忻月心中激荡,想起上官宇在队伍最前方带领千军,她与队伍后方以一个平凡却不可或缺之人给他支持,兴奋、期待、紧张等各种情绪汇在一起。 她先前总说自己要与上官宇并肩共战,没料到真的有朝一日能通过此种方式实现。 浩荡的队伍离开温暖如春的江南,一路向北。 白墙黛瓦渐渐远离,穿过春耕正勤的纵横阡陌,渡过澎湃磅礴的阳河,越过绵延起伏的群山,跨过逶迤连绵的戈壁黄滩……行军之人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大鄢辽阔的疆域通过马车的窗户一一呈现在沈忻月面前。 那些游记中她见过的、在脑子中幻想过的美景鸿色在她闪亮的眸中落下深深的印记。 春水长天,林山云海,长河落日,雪峰银照,飞沙走石…… 无一不美,不一不使她震撼。 在千万次留恋眼前美景时,耳侧踏踏的马蹄声又不断提醒着她清醒,拉她回到此次远行的现实,告知她外敌当前,兵戈抢攘,岂有享乐之理。 沧海一粟的她,身不能背,力不能扛,惟愿在历史洪流中贡献一腔尚不算多的热血,与千万勇猛精进的儿郎们一起,守护好大鄢疆土,维护好太平河山。 沈忻月想,大概,这便是高高在上的战神背后,他不知晓的地方,距离他,又近了一步。 第250章 寝食难安 历安二十四年,二月底。 大鄢大军已于驻地驻扎大半月。 漠北的狂风劲雪当头浇下,从未经历过此种恶劣气候的南来的军士们,还没来得及上战场,便先病倒了一片。 接连多日,军医署的帐中皆人满为患。 病了的士兵排队等着忙碌的军医问诊,而后再在旁侧等着药士们给药,因自个病了不能入第一批迎战队列,个个脸色黑沉,垂头丧气。 见状,医士们开导他们:“再是铜墙铁壁的人,也得食五谷杂粮,病痛乃人之常态,何不放宽心情,积极服药,早些好,便能早去战场痛快拼杀。” 看病的士兵没料到医员还给安慰,好几个魁梧汉子当即便红了眼眶。 理,是那个理,别人说出来,便比自个想到更有说服力。 三面闭合一面敞开的药帐内,沈忻月与其他煎药的药士一样,一人守了五个药炉子,忙地脚不沾地,大汗淋漓。 待她将手中最后一罐药煎好,与艾言轮了班,她就去了隔壁伙房,询问她的姜汤甜牛乳是否完成。 烧火做饭的小兵一边赞扬她的好法子,一边带她去大缸查看。见一切就绪,她唤来几个士兵,抬起两大缸姜汁汤便先直往主帐方向去。 她本是为了隐藏身份,不去上官宇周边的,可她近日实在忧心上官宇的身体。 但凡有闲暇,她便与前来就医等药的病员聊天,各种旁敲侧击,终于从一位轮守主帐帐门的士兵口中探得上官宇的一些消息。 可这消息一听,却教她寝食难安了几日—— 翊王与各位将军日日议事,已经好几夜不眠不休,白日膳食多数是原封不动被撤掉,夜间似乎还能听到帐内有咳嗽声传出。 沈忻月立刻想起他的咳疾,担忧他那刚刚好全、夜间刚止住咳嗽不足半年的身子,心又揪到了一起去。 她回忆起周恒曾提到过的,漠北一战后,他与上官宇五年未曾相见,再联系到上官宇曾经做过几次的噩梦,以及梦魇中他恐慌失措的样子,不难猜测出,当初他便是在漠北这处败下阵来,回去便自己将自己囚起来了的。 这处,是他的心结所在。 以他的个性,他定是想要不顾一切,夺回当初他曾在这里失去的一切。 她知他志在必得,但最担忧他为达目的不顾自己、操之过急。 钟神医曾言,上官宇的咳疾应是曾在寒处受冻,未得以及时医治,日复一日忽视才发展成后头那般严重的。且亦告诫过,他的身子底子有恙,尽量不要再次染寒,若是不幸受冻,后续治疗的时间会更长,病员痛苦亦会更甚。 想及此,她便借由帮助伙房士兵,给主帐士兵们送姜汤,打算去寻机亲自看看上官宇的状态。 若是他当真咳疾复发,她便冲他面前去,骂他言而无信,他分明答应过她,在外必定会好生照顾好自己的。 风雪漫天,寒风彻骨,营地一片白茫茫。 转眼又是月余未见,沈忻月被风吹红小脸,小脚踩在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上,心下难免兴奋又紧张。 终于到达主帐不远,她拿着汤碗,熟练地躬身接过伙房士兵打上的姜汤,伸手递给一个值守士兵。 自从接了第一个风寒病员起,军医署便联合伙房,每日两次给每一个士兵送姜汤。 士兵们见人抬大缸前来,递给自己汤碗,皆已习以为常。个个不做他想,接过便喝,皆十分熟练。 可今日,士兵们在喝之前皆略有怔忪,不为别的,只因今日姜汤竟是白色,瞧起来便是牛乳,哪是什么姜汤。 看他们不似听说的那般紧皱眉头痛苦地咽下,沈忻月眼中几分得意,这“姜汤甜牛乳”的方子是她给伙房的。 递了一圈姜汤,最终走到了上官宇的主帐。 按军令,非召不可入。 她也不急,站在门外风雨中,将脖子上的白狐围脖紧了紧。 这围脖还是去年二人在庄子里居住时,每日上午“出征”山林的上官宇替她打来的。记得他还说过,定要亲自给她得个虎皮。 转眼,那一个月山林隐逸的生活,已过去大半年,如今一回想起,却仿佛已经年日久。 大鄢分成了南北两朝,二人从成州逃到白云山,又从白云山庄搬到江都,这段时间,生活不可谓不是天翻地覆。 风又刮来一阵,沈忻月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已在上官宇帐外站了大半个时辰。 大帐的帐帘突然被掀开,随着几个男人的声音从内窜出,一群人讲着话从内出来。 沈忻月眼疾手快地闪身朝帐旁躲了一躲,背过了身去。 待脚步声渐远后,她才回来帐门处,请值守的士兵帮忙通传通传。 值守的士兵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这个药士方才派完姜汤便没走,一言不发地在旁站了许久,见帐内人出来,也未规规矩矩站旁侧行礼,反而鬼鬼祟祟躲了开。本以为他走了,可待人走远,却又回来要见帐内这一军将领。 一个药士,见翊王作甚? 他满心警惕,严肃地问她:“你是何人?为何见殿下?” 沈忻月一颗心全飞到了此刻帐内上官宇的身上。 她方才见人已经给他端进去了膳食,她正想趁他现在休息,进去督促他将食物全数吃下再走,没想到却被门口小兵轻而易举地为难了。 她可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谁知晓上官宇何时又要议事了。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从腰间取出上官宇的玉牌,刷一下放到士兵的鼻尖前。 她压低声音,有些气恼地说道:“我找他自然有事,你只管通报便是。” 看门士兵撇了一眼玉牌,完全不将其放在眼里,反而对她冷笑一声:“殿下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你回去罢。” 沈忻月细眉一皱,没料到上官宇的玉牌一点也不好使,近在眼前却见不到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踌躇不前时,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缓缓走来。 守门的士兵待她与自个完全不同,立刻收起严肃,几分恭敬地看着来人的方向。 第250章 寝食难安xin 历安二十四年,二月底。 大鄢大军已于驻地驻扎大半月。 漠北的狂风劲雪当头浇下,从未经历过此种恶劣气候的南来的军士们,还没来得及上战场,便先病倒了一片。 接连多日,军医署的帐中皆人满为患。 病了的士兵排队等着忙碌的军医问诊,而后再在旁侧等着药士们给药,因自个病了不能入第一批迎战队列,个个脸色黑沉,垂头丧气。 见状,医士们开导他们:“再是铜墙铁壁的人,也得食五谷杂粮,病痛乃人之常态,何不放宽心情,积极服药,早些好,便能早去战场痛快拼杀。” 看病的士兵没料到医员还给安慰,好几个魁梧汉子当即便红了眼眶。 理,是那个理,别人说出来,便比自个想到更有说服力。 三面闭合一面敞开的药帐内,沈忻月与其他煎药的药士一样,一人守了五个药炉子,忙地脚不沾地,大汗淋漓。 待她将手中最后一罐药煎好,与艾言轮了班,她就去了隔壁伙房,询问她的姜汤甜牛乳是否完成。 烧火做饭的小兵一边赞扬她的好法子,一边带她去大缸查看。见一切就绪,她唤来几个士兵,抬起两大缸姜汁汤便先直往主帐方向去。 她本是为了隐藏身份,不去上官宇周边的,可她近日实在忧心上官宇的身体。 但凡有闲暇,她便与前来就医等药的病员聊天,各种旁敲侧击,终于从一位轮守主帐帐门的士兵口中探得上官宇的一些消息。 可这消息一听,却教她寝食难安了几日—— 翊王与各位将军日日议事,已经好几夜不眠不休,白日膳食多数是原封不动被撤掉,夜间似乎还能听到帐内有咳嗽声传出。 沈忻月立刻想起他的咳疾,担忧他那刚刚好全、夜间刚止住咳嗽不足半年的身子,心又揪到了一起去。 她回忆起周恒曾提到过的,漠北一战后,他与上官宇五年未曾相见,再联系到上官宇曾经做过几次的噩梦,以及梦魇中他恐慌失措的样子,不难猜测出,当初他便是在漠北这处败下阵来,回去便自己将自己囚起来了的。 这处,是他的心结所在。 以他的个性,他定是想要不顾一切,夺回当初他曾在这里失去的一切。 她知他志在必得,但最担忧他为达目的不顾自己、操之过急。 钟神医曾言,上官宇的咳疾应是曾在寒处受冻,未得以及时医治,日复一日忽视才发展成后头那般严重的。且亦告诫过,他的身子底子有恙,尽量不要再次染寒,若是不幸受冻,后续治疗的时间会更长,病员痛苦亦会更甚。 想及此,她便借由帮助伙房士兵,给主帐士兵们送姜汤,打算去寻机亲自看看上官宇的状态。 若是他当真咳疾复发,她便冲他面前去,骂他言而无信,他分明答应过她,在外必定会好生照顾好自己的。 风雪漫天,寒风彻骨,营地一片白茫茫。 转眼又是月余未见,沈忻月被风吹红小脸,小脚踩在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上,心下难免兴奋又紧张。 终于到达主帐不远,她拿着汤碗,熟练地躬身接过伙房士兵打上的姜汤,伸手递给一个值守士兵。 自从接了第一个风寒病员起,军医署便联合伙房,每日两次给每一个士兵送姜汤。 士兵们见人抬大缸前来,递给自己汤碗,皆已习以为常。个个不做他想,接过便喝,皆十分熟练。 可今日,士兵们在喝之前皆略有怔忪,不为别的,只因今日姜汤竟是白色,瞧起来便是牛乳,哪是什么姜汤。 看他们不似听说的那般紧皱眉头痛苦地咽下,沈忻月眼中几分得意,这“姜汤甜牛乳”的方子是她给伙房的。 递了一圈姜汤,最终走到了上官宇的主帐。 按军令,非召不可入。 她也不急,站在门外风雨中,将脖子上的白狐围脖紧了紧。 这围脖还是去年二人在庄子里居住时,每日上午“出征”山林的上官宇替她打来的。记得他还说过,定要亲自给她得个虎皮。 转眼,那一个月山林隐逸的生活,已过去大半年,如今一回想起,却仿佛已经年日久。 大鄢分成了南北两朝,二人从成州逃到白云山,又从白云山庄搬到江都,这段时间,生活不可谓不是天翻地覆。 风又刮来一阵,沈忻月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已在上官宇帐外站了大半个时辰。 大帐的帐帘突然被掀开,随着几个男人的声音从内窜出,一群人讲着话从内出来。 沈忻月眼疾手快地闪身朝帐旁躲了一躲,背过了身去。 待脚步声渐远后,她才回来帐门处,请值守的士兵帮忙通传通传。 值守的士兵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这个药士方才派完姜汤便没走,一言不发地在旁站了许久,见帐内人出来,也未规规矩矩站旁侧行礼,反而鬼鬼祟祟躲了开。本以为他走了,可待人走远,却又回来要见帐内这一军将领。 一个药士,见翊王作甚? 他满心警惕,严肃地问她:“你是何人?为何见殿下?” 沈忻月一颗心全飞到了此刻帐内上官宇的身上。 她方才见人已经给他端进去了膳食,她正想趁他现在休息,进去督促他将食物全数吃下再走,没想到却被门口小兵轻而易举地为难了。 她可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谁知晓上官宇何时又要议事了。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从腰间取出上官宇的玉牌,刷一下放到士兵的鼻尖前。 她压低声音,有些气恼地说道:“我找他自然有事,你只管通报便是。” 看门士兵撇了一眼玉牌,完全不将其放在眼里,反而对她冷笑一声:“殿下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你回去罢。” 沈忻月细眉一皱,没料到上官宇的玉牌一点也不好使,近在眼前却见不到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踌躇不前时,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缓缓走来。 守门的士兵待她与自个完全不同,立刻收起严肃,几分恭敬地看着来人的方向。 第251章 百感交集xinshuhaige.com 沈忻月震惊地看着柳惜宁一步一步走来。 冰天雪地中,她一身红衣,像一朵绽开的红梅,点缀在白茫茫中,艳美至极。 她的眉眼已不再如去年那般,满是温柔娴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锲而不舍又势在必得的锋利。 因着现下身份,沈忻月不愿多生事端,只静静垂首,做出药士的模样,用高大的白帽顶挡住柳惜宁看向她时,会落到她脸颊上的视线。 她本就一身厚棉衣套围褂,外人丝毫瞧不出胸前那处的女子形态。 毫无意外,柳惜宁根本没注意到眼前之人是她。 她站在帐门,柔和语气中不掩兴奋地问门口小兵:“殿下可在忙?” 她这话是明知故问,她本就从刚在此处议事完毕的哥哥的帐中过来,早就知了现在是上官宇歇息的时候。 小兵略有迟疑,并未作答。 柳惜宁几分骄矜的语气道:“方才哥哥议事时有件东西忘了,现下他又需得整兵,所以派我来取。烦请向殿下通报一声,就说柳小将军派人来取东西便成。” 小兵道“烦请柳姑娘稍后”便进了大帐,不出片刻便回柳惜宁:“殿下有请。” 柳惜宁抬起手帕,掩嘴笑笑,满眼欢快地进了帐中。 沈忻月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兵也太好哄骗了,柳惜宁那句话饱含歧义,这小兵定是按她的说法原原本本禀报给了上官宇,上官宇才会允许柳惜宁靠近的。 见柳惜宁已经没了身影,她抬起首,往前一步,盯住小兵那稚嫩又被风雪吹出红血丝的脸,严肃问他:“为何这位姑娘便可进帐?她可是军中之人?” 小兵又恢复到方才那般对她严肃至极的模样,一板一眼答道:“是柳小将军派她来的。” “她可有信物?”沈忻月问。 “我们都识得她。”小兵答道,见她不死心,又自以为好心地劝她:“小兄弟,你快回罢!殿下真没时间见你。这位姑娘是柳将军亲妹子,与殿下熟识,否则也是进不去的。” 沈忻月被他的话搞地哭笑不得,熟识?谁能比她和上官宇更熟? 柳惜宁都正大光明去上官宇帐内勾搭了,她哪能忍。 她语气不善地朝小兵道:“柳将军亲妹子又如何?我不仅是这军中医士,还是殿下亲戚呢!你怎就眼瞎了?我都跟你看殿下的玉牌了,你不认识么?” 守门士兵一见她吵嚷,立刻拔刀出鞘,震慑道:“再不走,休要怪我不客气!” 沈忻月被眼前差点放到脖子上白晃晃的长刀吓了一跳,再想到此刻上官宇和柳惜宁悄悄在一处,不知谈地多么欢快,心中憋屈全数涌上鼻尖,顿时鼻尖红透,酸涩至极。 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她是预料过隐藏身份再见上官宇会困难重重,才特地带了他的玉牌随行,结果这小兵只认人,不认物,真教她心塞。 她怒目盯着小兵,与他理论开:“首先,我当真是殿下亲戚,你要是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其次,军中规矩,非军中人士不可入机密之地,柳姑娘虽是柳将军家中之人,但不属大军任何一支。你不仅不劝阻,还替殿下做主,帮她通传,你这是守令不严。” 她再次将手中信物递到小兵眼前:“这是殿下玉牌,是他贴身之物。你若有疑问大可教人来验,怎能对其不屑一顾?若是我今日携带的机密之事,凭信物还不得见殿下,反而是凭面貌能觐见,请你告诉我,何理之有?” 门口小兵对她毫不客气,高声回道:“无需多言,强词夺理!快滚!” 他说着话,就着刀柄朝沈忻月胸口猛然一推,立刻将她推到了地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推,沈忻月“啊——”一声高喊。 帐门前的地上,雪已经被来往的众人踩踏成凹凸不平的薄冰,冰上还混着泥沙,又脏又硌人。 往后倒的过程中,她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先余别处在地上一撑,如此,冰上细沙作祟,她两只细嫩的手掌立刻被划出来密密伤痕。 她坐在地上,咬牙将落地的玉牌捡起,仔细检查一番,而后置于围褂兜中,最后才摊开手掌心,用嘴呼气,吹散着两手的疼痛。 她不走,她就等着看柳惜宁和上官宇要密会多久。 正在她又痛又气的当口,帐内响起来熟悉的声音:“何人在外喧哗?” 小兵睨她一眼,回身朝帐内,掀开门帘站在门边,拱手道:“回殿下,有一药士欲擅闯大帐,属下正责令他离开。” 沈忻月被他这回复气到七窍生烟,见门帘打开,她扯着嗓子回里面:“我姓乐,他打我!你管不管?” 她话音刚落,上官宇就一身戎装出现在了门口,眼目沉沉地看着地上的她。 “殿下,就是此人,已在帐外逗留了一个时辰,怎么劝都不走。” 小兵还试图向突然出现的上官宇告状,给沈忻月雪上加霜。 上官宇一言不发,红血丝布满的眼中,起先是不可思议,然后是焦急万分。 他大步走来,弯腰扶起她,看她不知所措地摊着红肿的手心,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帐内。 路过小兵时,上官宇递给了他一个无比锋利的刀眼。 吓地小兵心中咯噔一声。 “出去!” 刚入帐内,上官宇便冲柳惜宁一吼。 柳惜宁不明所以,看上官宇脸色难堪,倒是未加停留,利落地退了出去。 宽阔的主帐内别无他人,上官宇拉她坐在角落的床上,不置一言地取来金疮药给她抖上,故意忽视她那“嘶嘶嘶”的呼痛声。 沈忻月知他在怪她擅作主张跟来军中,故意捏着嗓子凄惨地装了几声“好疼”“云璟……你轻一些”“少抖一些,你的药好疼啊!”“你要痛死我……” 待她的双手手心全被金疮药的白色粉末覆盖透,上官宇才缓了缓心中情绪,压住了凌乱的呼吸,深呼吸几口,抬目看向她。 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好半晌,上官宇才哑着嗓子开口,问出他的疑问:“你怎跟来了?” 见他开口,沈忻月便知他已经气过。 她朝他笑,“我不放心你。” 第251章 百感交集 沈忻月震惊地看着柳惜宁一步一步走来。 冰天雪地中,她一身红衣,像一朵绽开的红梅,点缀在白茫茫中,艳美至极。 她的眉眼已不再如去年那般,满是温柔娴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锲而不舍又势在必得的锋利。 因着现下身份,沈忻月不愿多生事端,只静静垂首,做出药士的模样,用高大的白帽顶挡住柳惜宁看向她时,会落到她脸颊上的视线。 她本就一身厚棉衣套围褂,外人丝毫瞧不出胸前那处的女子形态。 毫无意外,柳惜宁根本没注意到眼前之人是她。 她站在帐门,柔和语气中不掩兴奋地问门口小兵:“殿下可在忙?” 她这话是明知故问,她本就从刚在此处议事完毕的哥哥的帐中过来,早就知了现在是上官宇歇息的时候。 小兵略有迟疑,并未作答。 柳惜宁几分骄矜的语气道:“方才哥哥议事时有件东西忘了,现下他又需得整兵,所以派我来取。烦请向殿下通报一声,就说柳小将军派人来取东西便成。” 小兵道“烦请柳姑娘稍后”便进了大帐,不出片刻便回柳惜宁:“殿下有请。” 柳惜宁抬起手帕,掩嘴笑笑,满眼欢快地进了帐中。 沈忻月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兵也太好哄骗了,柳惜宁那句话饱含歧义,这小兵定是按她的说法原原本本禀报给了上官宇,上官宇才会允许柳惜宁靠近的。 见柳惜宁已经没了身影,她抬起首,往前一步,盯住小兵那稚嫩又被风雪吹出红血丝的脸,严肃问他:“为何这位姑娘便可进帐?她可是军中之人?” 小兵又恢复到方才那般对她严肃至极的模样,一板一眼答道:“是柳小将军派她来的。” “她可有信物?”沈忻月问。 “我们都识得她。”小兵答道,见她不死心,又自以为好心地劝她:“小兄弟,你快回罢!殿下真没时间见你。这位姑娘是柳将军亲妹子,与殿下熟识,否则也是进不去的。” 沈忻月被他的话搞地哭笑不得,熟识?谁能比她和上官宇更熟? 柳惜宁都正大光明去上官宇帐内勾搭了,她哪能忍。 她语气不善地朝小兵道:“柳将军亲妹子又如何?我不仅是这军中医士,还是殿下亲戚呢!你怎就眼瞎了?我都跟你看殿下的玉牌了,你不认识么?” 守门士兵一见她吵嚷,立刻拔刀出鞘,震慑道:“再不走,休要怪我不客气!” 沈忻月被眼前差点放到脖子上白晃晃的长刀吓了一跳,再想到此刻上官宇和柳惜宁悄悄在一处,不知谈地多么欢快,心中憋屈全数涌上鼻尖,顿时鼻尖红透,酸涩至极。 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她是预料过隐藏身份再见上官宇会困难重重,才特地带了他的玉牌随行,结果这小兵只认人,不认物,真教她心塞。 她怒目盯着小兵,与他理论开:“首先,我当真是殿下亲戚,你要是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其次,军中规矩,非军中人士不可入机密之地,柳姑娘虽是柳将军家中之人,但不属大军任何一支。你不仅不劝阻,还替殿下做主,帮她通传,你这是守令不严。” 她再次将手中信物递到小兵眼前:“这是殿下玉牌,是他贴身之物。你若有疑问大可教人来验,怎能对其不屑一顾?若是我今日携带的机密之事,凭信物还不得见殿下,反而是凭面貌能觐见,请你告诉我,何理之有?” 门口小兵对她毫不客气,高声回道:“无需多言,强词夺理!快滚!” 他说着话,就着刀柄朝沈忻月胸口猛然一推,立刻将她推到了地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推,沈忻月“啊——”一声高喊。 帐门前的地上,雪已经被来往的众人踩踏成凹凸不平的薄冰,冰上还混着泥沙,又脏又硌人。 往后倒的过程中,她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先余别处在地上一撑,如此,冰上细沙作祟,她两只细嫩的手掌立刻被划出来密密伤痕。 她坐在地上,咬牙将落地的玉牌捡起,仔细检查一番,而后置于围褂兜中,最后才摊开手掌心,用嘴呼气,吹散着两手的疼痛。 她不走,她就等着看柳惜宁和上官宇要密会多久。 正在她又痛又气的当口,帐内响起来熟悉的声音:“何人在外喧哗?” 小兵睨她一眼,回身朝帐内,掀开门帘站在门边,拱手道:“回殿下,有一药士欲擅闯大帐,属下正责令他离开。” 沈忻月被他这回复气到七窍生烟,见门帘打开,她扯着嗓子回里面:“我姓乐,他打我!你管不管?” 她话音刚落,上官宇就一身戎装出现在了门口,眼目沉沉地看着地上的她。 “殿下,就是此人,已在帐外逗留了一个时辰,怎么劝都不走。” 小兵还试图向突然出现的上官宇告状,给沈忻月雪上加霜。 上官宇一言不发,红血丝布满的眼中,起先是不可思议,然后是焦急万分。 他大步走来,弯腰扶起她,看她不知所措地摊着红肿的手心,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帐内。 路过小兵时,上官宇递给了他一个无比锋利的刀眼。 吓地小兵心中咯噔一声。 “出去!” 刚入帐内,上官宇便冲柳惜宁一吼。 柳惜宁不明所以,看上官宇脸色难堪,倒是未加停留,利落地退了出去。 宽阔的主帐内别无他人,上官宇拉她坐在角落的床上,不置一言地取来金疮药给她抖上,故意忽视她那“嘶嘶嘶”的呼痛声。 沈忻月知他在怪她擅作主张跟来军中,故意捏着嗓子凄惨地装了几声“好疼”“云璟……你轻一些”“少抖一些,你的药好疼啊!”“你要痛死我……” 待她的双手手心全被金疮药的白色粉末覆盖透,上官宇才缓了缓心中情绪,压住了凌乱的呼吸,深呼吸几口,抬目看向她。 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好半晌,上官宇才哑着嗓子开口,问出他的疑问:“你怎跟来了?” 见他开口,沈忻月便知他已经气过。 她朝他笑,“我不放心你。” 第252章 久别重逢 水润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明媚娇俏的笑容在眼下绽放,熟悉眷恋的馨香在鼻尖萦绕,她的气息近在咫尺。 不得不说,上官宇连日紧绷着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松了几分。 可他面上不显,口中更是不会承认。 他黑着俊脸,沉声训斥:“强词夺理!你一个女人来军中作何?你这是胡闹!” 知他接下来并无好话,沈忻月用她最擅长的方式打断了他的话——她抬手就用手指虚虚压住了他张阖的嘴。 趁上官宇静住,她抓紧使出美人计。 眼见着上官宇气性未消尽,她将小脸使劲往他眼前凑,朝他挤眉弄眼。 而后笑着温言细语:“你别再怪我了,我来都来了,现在你若不喜,也舍不得我走了不是么?我想你才来找你的,你不想我么?” 上官宇捉她手腕,压下她的手,嘴唇微微蠕动。 想自然是想的。 可她都大胆地跟着他行军打仗了,他岂能轻易便原谅她的胆大妄为? 他不答话,欲起身赶她走。 沈忻月见他对自己憋出来的情话都已然无动于衷,心中一涩,顿时千万思绪在脑中旋转,最终,将破局方式定在信手拈来的演戏本事上。 她垂下眉眼,脸上挂起来伤心的表情,自艾自怜道:“许是某人月余便忘了家中妻室,只顾着在这里与人回味青梅竹马的情意了罢。既如此,我也不打扰人家,这就收拾回江都去。” 所谓关心则乱,上官宇听她抱怨,顿时变忘了方才的气愤,接口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回味青梅竹马之情?” 见他上当,沈忻月起身就走,“哼!我没进来之前,谁在这里?你当我瞎了不成?” 不出意外地,上官宇伸手便拉住了她。她象征性地用力挣了几挣,果真挣不开,便也顺势放弃了挣扎。 她侧身回来看他,他沉着脸,不解释,亦不争辩,一副不让她走,又不原谅她自作主张行为的模样。 沈忻月气地牙痒痒。 他冲出帐门时,分明对她受伤紧张地要死,怎拉她进来后,就换成这般耍尽威严的模样。 久别重逢,不是该抓紧偷来的相聚时间,互相缠缠绵绵一通么? 空气静了静,上官宇理性回身,冲她冷声道:“你别以为这般转移注意力,我便饶过你。行军打仗,岂能玩笑?岂是儿戏?装成这般模样留在一堆男人里,还有,你若在此,有个三长两短,我……” 沈忻月眸光一闪。 原来,他是出于这点在责备她。 她收了装出的生气模样,顺势问他:“那若是你有三长两短呢?你信中要怎么与我讲?你会根本不讲,只报喜不报忧。” 上官宇反驳她:“我岂会有事?” 沈忻月长长地“哦?”了一声,好整以暇看上官宇:“一军主帅倒是对自己信心百倍。冲锋陷阵的人都不会有事,我这种躲在大营的小药士,反倒是危险重重。该不会是敌人的脑子有病罢?专逮小罗罗?” 上官宇被她一噎。 呵,她那言外之意,是说他脑子有病呢。 见上官宇暂且消停,沈忻月趁机往他身上靠,隔着冰凉的盔甲,努力挤往他怀中,一只手臂圈住劲腰,抬起小脸,讨好的模样看他,眨眼道:“云璟,饿不饿?” 隔着冰冷的戎装,小妻子温软的身子在身前磨磨蹭蹭,眸中万种风情,芙蓉面上娇羞怯怯,上官宇被成功勾住。 他心猿意马,红着耳尖轻咳一声,道:“半个时辰后还得议事。” 半个时辰……还不够用膳? 突地想起什么,沈忻月勾起的嘴角顿时冻住,美眸渐渐大睁。 她的脸刷一下红地彻底,垂眸颤着长睫,没好气地跺了跺脚,“你个登徒子!” 沈忻月羞恼的反应立时让上官宇清醒,他轻笑一声,立刻道:“我说用完膳时间紧急,去不了远处,最多带你出大营,看看山脚。你在想什么?” 他说着话,故意往她头顶拍了拍,似乎这脑瓜子里真装了脏东西。 沈忻月抬眸一看,他桃花眼微微眯起,正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模样,仿佛方才那眸光灼灼,红着耳尖,动情看她的真是另有其人。 此事无凭无据,又不能刨根究底,沈忻月只得一口气憋在心里,鼓着脸,侧过身子,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狗东西,尽是欺负人! 看小娇妻气急,上官宇心中阴霾全数散尽,她蹙眉生气的娇俏模样真是怎么都看不够。 他倾身向前,迅速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惹地沈忻月讶异地看向他,这便正好又给了他衔住香唇的机会。 一番悱恻缠绵,空气中热意汹涌。 月余未见的思念,尽数倾倒在唇齿和大掌之间,两人吻地难舍难分,大有烈火焚身的趋势。 上官宇难受地不断克制自己,最终不舍地放开怀中快喘不过来气的她。 “陪我用膳?” 二人心绪稍宁,沈忻月湿着眼角,红着脸颊理了理衣领,低低地嗯了一声,任上官宇将她牵到大帐另一侧。 至长案桌边,上官宇扯来一个毛毯给沈忻月铺于地上,自己则靠着她席地而坐。 他递给她自己的竹箸,自己则用手随意抓起一块肉便往嘴里塞。 沈忻月撇了一眼,那肉上的油脂已经泛白,一看就是冷透了的模样,他却丝毫未在意,更确切地说,是丝毫未察觉。 也不知心里装了多少事。 她眼中热泪一涌,被她连续挤了好几下才憋了回去。 见旁侧的汤碗上还有热气,沈忻月将它推在他眼前,又递了调羹和面饼过去,说道:“你喝点汤,也吃些主食。” 上官宇没甚意识地接过,完成任务一般就往嘴里连续送。 见状,沈忻月责备道:“你吃慢一点!我不用你带我出去,我们有很多时间吃东西,冷了的肉别吃了,你吃这些,晚膳我亲自给你送来。” 上官宇脸颊边鼓着一口吃食,诧异地看向沈忻月。她的意思,她过会还要来? 他撇了一眼更漏,现下已经是申时,再过不足一个时辰,这北方便要入夜黑尽了,还要用膳? 第252章 久别重逢 水润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明媚娇俏的笑容在眼下绽放,熟悉眷恋的馨香在鼻尖萦绕,她的气息近在咫尺。 不得不说,上官宇连日紧绷着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松了几分。 可他面上不显,口中更是不会承认。 他黑着俊脸,沉声训斥:“强词夺理!你一个女人来军中作何?你这是胡闹!” 知他接下来并无好话,沈忻月用她最擅长的方式打断了他的话——她抬手就用手指虚虚压住了他张阖的嘴。 趁上官宇静住,她抓紧使出美人计。 眼见着上官宇气性未消尽,她将小脸使劲往他眼前凑,朝他挤眉弄眼。 而后笑着温言细语:“你别再怪我了,我来都来了,现在你若不喜,也舍不得我走了不是么?我想你才来找你的,你不想我么?” 上官宇捉她手腕,压下她的手,嘴唇微微蠕动。 想自然是想的。 可她都大胆地跟着他行军打仗了,他岂能轻易便原谅她的胆大妄为? 他不答话,欲起身赶她走。 沈忻月见他对自己憋出来的情话都已然无动于衷,心中一涩,顿时千万思绪在脑中旋转,最终,将破局方式定在信手拈来的演戏本事上。 她垂下眉眼,脸上挂起来伤心的表情,自艾自怜道:“许是某人月余便忘了家中妻室,只顾着在这里与人回味青梅竹马的情意了罢。既如此,我也不打扰人家,这就收拾回江都去。” 所谓关心则乱,上官宇听她抱怨,顿时变忘了方才的气愤,接口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回味青梅竹马之情?” 见他上当,沈忻月起身就走,“哼!我没进来之前,谁在这里?你当我瞎了不成?” 不出意外地,上官宇伸手便拉住了她。她象征性地用力挣了几挣,果真挣不开,便也顺势放弃了挣扎。 她侧身回来看他,他沉着脸,不解释,亦不争辩,一副不让她走,又不原谅她自作主张行为的模样。 沈忻月气地牙痒痒。 他冲出帐门时,分明对她受伤紧张地要死,怎拉她进来后,就换成这般耍尽威严的模样。 久别重逢,不是该抓紧偷来的相聚时间,互相缠缠绵绵一通么? 空气静了静,上官宇理性回身,冲她冷声道:“你别以为这般转移注意力,我便饶过你。行军打仗,岂能玩笑?岂是儿戏?装成这般模样留在一堆男人里,还有,你若在此,有个三长两短,我……” 沈忻月眸光一闪。 原来,他是出于这点在责备她。 她收了装出的生气模样,顺势问他:“那若是你有三长两短呢?你信中要怎么与我讲?你会根本不讲,只报喜不报忧。” 上官宇反驳她:“我岂会有事?” 沈忻月长长地“哦?”了一声,好整以暇看上官宇:“一军主帅倒是对自己信心百倍。冲锋陷阵的人都不会有事,我这种躲在大营的小药士,反倒是危险重重。该不会是敌人的脑子有病罢?专逮小罗罗?” 上官宇被她一噎。 呵,她那言外之意,是说他脑子有病呢。 见上官宇暂且消停,沈忻月趁机往他身上靠,隔着冰凉的盔甲,努力挤往他怀中,一只手臂圈住劲腰,抬起小脸,讨好的模样看他,眨眼道:“云璟,饿不饿?” 隔着冰冷的戎装,小妻子温软的身子在身前磨磨蹭蹭,眸中万种风情,芙蓉面上娇羞怯怯,上官宇被成功勾住。 他心猿意马,红着耳尖轻咳一声,道:“半个时辰后还得议事。” 半个时辰……还不够用膳? 突地想起什么,沈忻月勾起的嘴角顿时冻住,美眸渐渐大睁。 她的脸刷一下红地彻底,垂眸颤着长睫,没好气地跺了跺脚,“你个登徒子!” 沈忻月羞恼的反应立时让上官宇清醒,他轻笑一声,立刻道:“我说用完膳时间紧急,去不了远处,最多带你出大营,看看山脚。你在想什么?” 他说着话,故意往她头顶拍了拍,似乎这脑瓜子里真装了脏东西。 沈忻月抬眸一看,他桃花眼微微眯起,正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模样,仿佛方才那眸光灼灼,红着耳尖,动情看她的真是另有其人。 此事无凭无据,又不能刨根究底,沈忻月只得一口气憋在心里,鼓着脸,侧过身子,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狗东西,尽是欺负人! 看小娇妻气急,上官宇心中阴霾全数散尽,她蹙眉生气的娇俏模样真是怎么都看不够。 他倾身向前,迅速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惹地沈忻月讶异地看向他,这便正好又给了他衔住香唇的机会。 一番悱恻缠绵,空气中热意汹涌。 月余未见的思念,尽数倾倒在唇齿和大掌之间,两人吻地难舍难分,大有烈火焚身的趋势。 上官宇难受地不断克制自己,最终不舍地放开怀中快喘不过来气的她。 “陪我用膳?” 二人心绪稍宁,沈忻月湿着眼角,红着脸颊理了理衣领,低低地嗯了一声,任上官宇将她牵到大帐另一侧。 至长案桌边,上官宇扯来一个毛毯给沈忻月铺于地上,自己则靠着她席地而坐。 他递给她自己的竹箸,自己则用手随意抓起一块肉便往嘴里塞。 沈忻月撇了一眼,那肉上的油脂已经泛白,一看就是冷透了的模样,他却丝毫未在意,更确切地说,是丝毫未察觉。 也不知心里装了多少事。 她眼中热泪一涌,被她连续挤了好几下才憋了回去。 见旁侧的汤碗上还有热气,沈忻月将它推在他眼前,又递了调羹和面饼过去,说道:“你喝点汤,也吃些主食。” 上官宇没甚意识地接过,完成任务一般就往嘴里连续送。 见状,沈忻月责备道:“你吃慢一点!我不用你带我出去,我们有很多时间吃东西,冷了的肉别吃了,你吃这些,晚膳我亲自给你送来。” 上官宇脸颊边鼓着一口吃食,诧异地看向沈忻月。她的意思,她过会还要来? 他撇了一眼更漏,现下已经是申时,再过不足一个时辰,这北方便要入夜黑尽了,还要用膳? 第253章是 是他的光 沈忻月早猜到他的打算,严厉地看着他:“我在军医署早听说了,翊王殿下连日不眠不休,膳食不用,觉也不睡,咳了还不宣军医来诊治,你以为你是生铁做的?上一封信你还诓骗我,一切安好。你一直在敷衍我!” 上官宇囫囵咽下口中东西,有些噎住,连忙喝了一口汤。 而后他假怒道:“竟然有人敢截住本王的家书,留于军中,好大的狗胆!” 沈忻月推他一把:“你也别转移我的注意力!你的家书最终都是给我,出不出这营地有何差别?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要被你的鬼话连篇骗过去了。” 上官宇讪讪一笑,转头从容地喝起来热汤。 沈忻月没放过他,絮絮叨叨道:“一日三餐,你就是实在顾不上,至少两餐需得用完。你若糟蹋自己,率先病倒了,后面的决策,谁做?我们现下不是在静候时机么?若是时机一到,你病了,冲锋都去不了,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上官宇敷衍地嗯了声,她既然来了此处,往后这膳食怕是都要被她监视,躲不了了。 沈忻月看他认命,满意地给自己夹了口菜,咽下后继续道:“还有,听说夜里不睡,会使人便笨。一笨起来,就做不了明智的决策。属下作为小药士,对殿下往后的智力甚为担忧。故而属下决定,从今日起,每到子时,属下便来给殿下‘用药’,用三个时辰,然后再回去。” 上官宇笑:“小药士是要以身饲虎?” 沈忻月不被他的浑话带偏,严肃道:“你必须每日睡觉!日夜操劳,只会过度疲劳,得不偿失。” 她不跟他打探任何军情,亦不讨论任何军机机密,只要他每日在膳食和休息上,做到常人必须有的模样,她便放心。 她信他的能力,信这大营中万千将士的雄心,不日他们便可大获全胜,凯旋都城的。 说来也怪,连日连夜脑中绷紧的一根弦,见了沈忻月便松了不少,上官宇终于安稳地吃了十来日最漫长的一顿饭,也终于面上露出来久违的笑容。 她就是他的光,只要她在的地方,世界都是明媚闪耀的。 饭后,他依言带她出大营。 倒并非是因私废公、欲让沈忻月体会大好河山,而是他本就计划此刻出门观天。 行至帐外,再次见到门口小兵,沈忻月被他欺负的记忆升起。 她再不愿息事宁人,脸冲着小兵,话却是对着上官宇:“殿下,您的这位贴身守卫好生奇怪。他不信殿下的信物,反而只认军中亲戚关系,只传别人教他传的话,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内帐,平白无故使人误会殿下在帐中密会旁的女子。” 听得“密会旁的女子”,上官宇扯唇笑,小娇妻这是真吃上了柳惜宁的味了。可一想她话中意思,他面上笑容顿时散尽。 他垂眸看向站立的小兵,语气严肃:“本王帐内,替无关之人通传,下值后自去领军棍。” 小兵不敢反驳,高声道:“是!” 按规矩,朝殿下禀报求见之人时,需得姓名和身份一同禀报,今日他确实只按柳姑娘的说法,模糊地报了来求见的是柳小将军的人。殿下因此事怪罪,算起来亦是有根有据。 可眼前情况,分明是这位小药士伶牙俐齿,从中挑拨。他分明见过几次柳姑娘随着柳小将军前来,偶尔还和殿下在帐外说话,今日若非小药士开口,他哪会被责备去领罚? 小兵本就年纪轻轻,不擅长藏下情绪,此刻因觉得沈忻月是他受罚的罪魁祸首,瞪着双目,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副“下次你等着”的模样。 他浑然不知,这样凶神恶煞的态度真惹恼了上官宇。 他冲出帐时,最爱洁净的沈忻月倒在一地污秽里,手掌划开出丝丝血痕,这小兵还拔刀相向,不难想象,再对峙下去,这胆大妄为的小兵会仗势要了她的小命。 即使这样,他也本是要大事化小,只罚他守令不严,替无干之人行方便,不做其他责罚,以免得教知情人误会,猜测他偏袒爱妻,以权谋私。 可哪知此人不知悔改,当着他的面还对一个她怒目横眉。 她此刻的身份不是他上官宇的王妃,只是一个小小药士,这守门的竟忘了军纪,对同僚动粗。 他岂能忍? 从严治军,不可松懈! 上官宇掀起眼帘直直望向小兵,一双眼戾气充斥,仿佛含着这天山冬日最阴冷刺骨的寒风,刮过去,便教人不寒而栗,遍体生寒。 他的声音亦是阴冷的:“不服?” 小兵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态度,恨恨地“没有”了一声。 上官宇声量提高,严肃道:“辱骂伤害同僚,目中无人,不知悔改!有这样的血性放战场上去用!窝里横算他娘什么本事?” 听得上官宇的高声,别处的守卫亦立刻前来保护,一时大帐外立了数十位士兵。 沈忻月垂首规规矩矩立着,听得上官宇发威:“都给本王记住,在本王身侧当值并不高人一等!再有仗势欺人、伤害同僚之流,军法处置!听懂了?” “是!”众人应声。 直到沈忻月跟着上官宇走出很远,别的守卫士兵们才蜂拥而上,围上先前的小兵。 有对他不满的:“小陆,你怎能出手伤人?那个药士虽然人小体弱,可对旁人最是关心的。今日我们喝的那个姜汁甜牛乳,可是他想出的法子给我们做的。” 有附和的:“是好喝!喝了那牛乳浑身还有劲。早先伙房还在愁,用这处最多的牛乳做不来菜,这回全用上了。” 另一人讲道理:“无论是不是欺负的这个小药士,在殿下身侧当值没有特殊,必须守这军中规矩!” 还有人讽刺:“也不看看小陆平素的德行,守个帐门,眼珠子都他妈要顶天上去了!” 小兵被众人说地又羞又愧,红透脸,怯懦地压着肩膀,一言不发。 最终有人出面调停,让他今后谨言慎行。那小兵点点头,下值后自觉地去领了两倍军棍。 4第254章 红颜祸水 马厩旁,上官宇牵来追风,提起沈忻月的腰,就将她往马背上送了上去。 沈忻月不安地低声问:“我与你共骑,旁人若是置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也挑一匹自个骑罢?” 上官宇翻身上马,整个人贴她背后,嗤笑一声说:“都是战马,你当是王府的小白驹?” 沈忻月哼他一声,“那你这个追风也是战马啊,我不是也自个骑过。” 她拿手肘戳他冷硬的胸膛,固执道:“你下去换一匹。” 上官宇收紧她的腰,“别闹。你一身男装,脸还画成这副丑模样,谁会置喙?走了!” 沈忻月撇嘴不言,心想:不就涂黑了点么,方才将她整个“丑脸”都恨不得吃到腹中去的,也不知是谁。 踏踏的马蹄声像被赋上了诗情画意的曲子,时轻时重,时快时缓,一路从大营直响至营外崖边。 大营驻扎在天山半山腰,南面的一个巨大平台上。翻过天山,便是北境的胡族。 上官宇站在崖边,将沈忻月搂进他的大氅里,包裹地她只剩一张小脸露在外,不急不忙地说了好些事。 比如风雪大多来自北面,驻扎在此处,一则利用天然的高山顶挡住了风雪,恰巧给南来将士们一些时间适应冷寒。 二来,此处西侧是一个两山间的深长豁口,北风恰巧能通过豁口猛吹进大营顶部山脉,故而大营顶部风盛又急,将多数雪花吹到东侧面小山凹中,营地上方存不下积雪,大营不会遭受雪崩风险。 三则,从对方北部那处看来,天山风雪正盛,极其险峻,万万想不到,他们会藏在的另一边。 四则,翻过此山便可进入胡地,然后便是一马平川,甚至直取胡族腹中。 沈忻月听他给她道出选择驻地的种种原因,猜测他六年前也是在此处这般操作。 她静静地听到娓娓道来,不作评论,她心知,他只要找人聊聊心理话。 他面容憔悴,眼底乌青,双眼布满红血丝,望向前方大鄢苍茫大地的眼中,有坚毅的光,有势在必得的狠,有不顾一切的勇,同样的,也有迷茫的忧。 沈忻月踮脚,往他胡茬布满的下巴咬了一口,将他的视线拉回到她的脸上。 她崇拜地仰视他,只想让他更有信心,真心夸道:“这地方找得真好,静待时机,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真有本事!” 她杏目中水波流转,欣赏之情不言而喻。上官宇被她的神色取悦,忍不住垂首吃起来蜜糖,将彼此吻到通身发热。 “云璟……好了……” 沈忻月红脸推拒他,他每次吻她都停不下手,直捏地她又痛又胀。她都能感觉到,那逞凶之器又出来了,正尴尬地硌着人。 上官宇搂着她,额头贴上她的额头,用了好一会才将粗重的气息平复下。 待他恢复成神色严肃的翊王,他手指着远处,继续朝她讲:“我连续观察了二十日这场暴雪,不出意外,再五至十日,这雪不停也会缓下。届时,胡人恐要二次进和城掳掠粮食。今冬来犯,跟他们受寒灾脱不了干系。第一次尝了甜头,第二次更会士气高涨。” 她随他的指向望去,密雪飘摇中,根本看不清那边的城池,只能见到黄土之上,有一方灰蒙蒙暗沉沉的大地。 她有了猜测,便收回目光,朝他直白问:“我们在此,便是等他们来,那时,便是出征之日,对吗?” 上官宇点头。 他的眉目上粘了雪花,沈忻月抬手帮他抹掉,整个人又极快地缩回了他的怀中。 她一只手仍旧牵住他那只温热的大掌,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抬到自己的肩头,从大氅中钻出来,指指“和城”,又指指天山北面。 她小心地问:“那,去那?还是那?” 上官宇未答,扯唇问道:“小月儿认为呢?” 沈忻月垂下小扇子睫羽,抿了抿嘴,“我不敢议论军事。” 上官宇道:“我借你胆子,你大胆说出来。” 沈忻月抬眸看上官宇,他一脸鼓励,她便有了几分底气。 “我猜你会声东击西,派人去和城迎敌,做成全军都在那处抗战的样子。可真正的目的还是你说的‘直取胡人腹地’,断其后路。” 上官宇眉目柔和地看她红唇阖动,他就知道,这小狐狸见微知著,全然猜得到他的想法。 他故意“哦?”了一声,问她为何如此想。 沈忻月知他明知故问,方才他说那堆选择驻地的理由时,一二三四说地那么清楚,不就是要让她知晓他的计划么。 她玩笑道:“我与殿下心有灵犀,行不行?” 上官宇刮她的鼻尖,宠溺地唤她“小狐狸”,故意道:“你就整日给我灌迷魂汤,我都要被你勾傻了。红颜祸水!” 沈忻月不服气地反驳:“我没有勾你,更没有祸水!我在你的军中做了不少好事呢,你去军医署问问,我可是非常出色的一名药士,多少人夸我呢,祝福我得胜而归后,娶个美人儿,还说要给我介绍家中妹子。” 上官宇被她逗笑,她一个女人,怎么“娶”? 口中却不放过她:“看来本王这军纪实在太宽松了!竟能教人背着本王偷梁换柱,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容个女人整日与一群糙汉子厮混,猖狂啊。” 沈忻月抓起腰间玉牌往他脸上凑:“这个‘女人’可是某人的救命恩人,这信物也是某人心甘情愿给的。猖狂在哪?我不过行使了一小丁点儿救命恩人的权利而已。” 上官宇轻哼一声:“拿它去威胁的谁?周恒还是秦意?” 沈忻月学他的样子,问他:“云璟认为呢?” 上官宇哈哈大笑,“你在军医署,还用得着我猜?” 沈忻月眨眼:“我就知道你会猜错。” “找了周恒?”上官宇诧异道。 沈忻月摇头,笑地更得意:“我先是找周将军说秦将军要收留我,然后给秦将军说周将军会给我一个职位。后来,两个都帮上了忙!我选择了我能被派上用武之地的地方。怎样,猜错了?” “果真是只小狐狸!” 第255章有 有趣人物 乌云堆聚,风浪四起,天色渐暗,两刻钟极速过去。 沈忻月与上官宇在崖边相拥着谈话良久,因上官宇还需议事才留恋不舍地往回走。 为了避嫌,在军医署帐外半里远,沈忻月便催着上官宇放她下马自己回去。 上官宇熬不过她,扶她下马,问道:“不如你恢复身份,到我身边来?” 沈忻月被他的话吓地小脸一白:“哪有行军打仗带家眷的?被人知晓,你往后威信何在?” 上官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她:“现在知道怕了?” 沈忻月这才知晓,自己又掉到狗东西的话语陷阱中。 她气呼呼地想锤他,可抬手就发现他一身戎装,无论敲到哪里,都是自个手疼。最终抓起他干燥的手往嘴里送,狠狠咬了一口。 上官宇被她小奶猫似的模样逗地憋笑了半晌。 等她咬完,抬起还有她唾液的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掩下笑出声的冲动。 沈忻月没发现他眼中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是在军医署有正事编制的药士,在我的职位上尽职尽责,根本没人会怀疑和揭发我。” 她突地想起柳惜宁,恨恨地问他:“你的阿宁又为何在此?那么大个假公济私的,你不管,现在来威胁我。” 周边走过一列巡逻队,见是主帅在此,立刻停足向上官宇敬礼。 沈忻月忙收敛起质问夫君的神情,回到“小药士”身份,对上官宇做出恭敬垂首的姿势。 上官宇趁机翻身上马,口中命令道“子时来给本王施药”,御着追风一溜烟便跑地无影无踪。 逃过一劫! 沈忻月看着他那张狂的背影,双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朝他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这才走回药帐。 回去后,她找到上峰王军医,编了一通在主帐施姜汤偶遇到翊王殿下之事。 她说,殿下见是个药士在旁,问她可会按摩头部帮助缓解疼痛,她照实答了会,于是殿下命令,今日起,每日子时她需得去主帐替殿下分忧。 上峰心觉这样的“偶遇”委实有几分蹊跷,但子时起本也是军医署轮休之时,既是休息时辰,便也不好为难这位下属。 论起来,这一脸女相的小兄弟还是个有趣人物。 公事上,虽是秦将军亲戚,却历来尽职尽责,且听说师从那民间有名的钟神医,识药能力在这里属首屈一指。 私底下,亦是个见识甚广的。 闲暇时总与众人讲那天南海北的新鲜事,连东真皇室的秘辛都讲地有板有眼,仿佛亲自去东真过似的。还有,各个皇子的逸事也能被他讲地天花乱坠,尤其安王家的几位瘦马小妾,各人吹拉弹唱的本事他皆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常引得旁的小伙子们连连喝彩。 在军医署这里,乐忻俨然是众人争相结交的头号人物。 王军医暗想,这号人物,既是秦将军亲戚,又能接触各个皇子,还长地如此这般俊俏,可见,那身份上,不定是如何尊贵。 如今,他这又与军中最高统帅翊王有了交集,自己不说去巴结他,也不能为难不是! 于是,沈忻月一番话讲完,王军医未做任何深究,便爽快地同意了。还叫她多替殿下分忧解难,眼下待命之时,军医署并非最繁忙之际,叫她以殿下身子为主,若殿下需要,他可常随伺在侧,不必挂念此处,不必回来。 王军医一番慷慨的鼓励极大地震惊了沈忻月。她只是想将夜间去上官宇帐内的事做地正大光明一些,而她的上峰却已经替她想好了常伺的路。 她突地生出一种,即将被军医署“献”给上官宇的危机之情。 她感激地应了一声好,逃也似的回了药炉旁。 她可不想整日呆在上官宇帐内,承受常于那处进出的知情人秦意和周恒会递来的——“哦,王妃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殿下”的误解目光。 毕竟,当初她去威逼利诱他们,遭到他们强硬拒绝时,她也是演过哭哭啼啼,以她年纪小作为胡搅蛮缠的底气,曾用上过“小女子就想时刻与夫君在一处”的拙劣借口的。 想到当初去让那二位偷偷塞她进军中的场景,沈忻月双手抱肩,打了个哆嗦,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艾言忙地脚不沾地,沈忻月利落地取来药方读了一遍,然后走到药炉旁帮他煎起来药。 艾言见她出现,挤到她身边,诧异地低声问:“王妃,你怎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陪陪殿下。” 沈忻月熟稔地玩笑着唤他一声“妹妹”,然后简单道:“他忙,我子时再去。已经给王军医讲好了。往后夜里歇息,不用替我担忧,你可以睡个好觉了。往日辛苦你了!” 艾言笑出梨涡:“不幸苦!姐姐已经帮我实现心愿,进太医院,又进军中历练,我感激还来不及。” 当初在象州救灾抗疫时,沈忻月见艾言对医术极其感兴趣,又是不辞辛苦的性子,便用他的抗疫功绩问上官宇求了个情。 待新都定下在江都后,便叫他从象州过来,安排进了太医院做末等药士。虽是末等,但以他的资历,已算得上是对他额外奖励。且太医院都是由各地名医新组成,医术精湛,是他往后学习和精进医术的最佳地点。 这次大军开拔,她亦是带上来一向向往从军的他。 艾言对她的感激真真发自肺腑。 —— 子时正,沈忻月准时出现在了主帐门口。 见守门小兵换了一位,她下意识就去腰间寻上官宇的玉牌来出示。 她刚摸索一半,那新兵就弯腰替她掀开了门帘,异常热情地请她进去,还催促她:“乐药士速请,殿下已候着。” “阎王”门前,一日之间遇到两位截然不同的“小鬼”,一个拒她千里之外,一个体贴热情地过分,直令沈忻月今日心情遭受到了奇特的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她正兀自想着这门口就不能找个中间性子的么,脚步刚迈进帐内,手腕就被人一把捉住,身子顿时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