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祖》
第1章 靖康天子
开封,皇宫,夜半……
一位年老的宦官,仓皇冲入,他脚步急促,神情慌张。刚跑进来,发现一个身影正披衣踱步,并未睡下。他立即抢步上前,慌忙扑在地上。
“官家,本不该打扰官家休息,可有件事情不得不说,还请官家一定不要生气啊!”
老宦官声音悲戚,年轻的官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都预料到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是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败了吧?还是望风而逃,对吧?朱押班?”
原来老太监叫朱拱之,是内侍省押班,皇帝的身边人,朱拱之点头苦笑道:“官家神了,的确败了,不光是梁方平,还有老将何灌,七千骑兵,两万步卒作鸟兽散!”老太监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不能不怕啊!
年轻的官家倒是还稳得住,他无奈叹道:“太上皇和他身边的人,也就这么点本事了。”说完,年轻的官家猛地扭头,大步走到了桌案前面,在桌案上面摆放着一尺见方的地图。
“去把蜡烛拿来。”
听见官家的吩咐,朱拱之连忙取了烛台,快步跑过来。
“凑近点。”
朱拱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小心翼翼凑过来,官家的目光全在地图上,他伸手指着,气哼哼道:“梁方平跑了,何灌也跑了,濬州和滑州都失守了,金人大摇大摆到了黄河岸边,马上就要过黄河,直取开封了。”
“啊!”
朱拱之吓得叫出声来,手一哆嗦,差点把蜡烛扔了。
“官家,这,这比澶渊之盟的时候,还要危险?”
“澶渊之盟?”官家轻笑讥诮,“朱大官,澶渊之盟辽人可没有打过黄河,朝中还有寇公,尤其当年真宗皇帝不管怎么样,还敢北上澶州,慰劳将士……现在的大宋,哪里比得上一百多年前啊!”
老太监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说丧气的话,只能慨然道:“官家英明睿智,料事如神,且初登龙椅,天下臣民仰望,必定胜过当年的真宗皇帝万倍!”
“好话!”年轻的官家摇头哂笑:“朱大官,且不说朕能不能比得过真宗皇帝,你说我能不能胜得过太上皇?不用做这个提线木偶?”
这一次老太监的手抓不住了,烛台掉落,老太监也顾不上遍地的烛泪,顺势跪下,磕头道:“官家,可别吓唬奴婢啊!太上皇,太上皇到底是把皇位禅让给了官家,万万不能父子反目啊!”
“他那是禅让皇位吗?他分明是让我当亡国之君,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我大宋可真是父慈子孝啊!”官家毫不留情,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朱拱之哑口无言,只能不停摇头,替官家委屈,太上皇的做法还真是不地道啊!
所谓的太上皇,正是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那位以瘦金体书法闻名后世的艺术家皇帝,也是岳爷爷心心念念,要救回来的二圣之一。
至于另一位,自然就是眼前这位年轻官家赵桓……当然,按照惯例,此刻的赵桓已经不一样了。从去年腊月昏迷的时候穿过来,算起来已经有小十天了,大体上熟悉了情况。
尽管一肚子憋屈,但他的确变成了大宋的第九位皇帝,还是刚刚登基的靖康皇帝赵桓!
如果没法子逆天改命,一年多之后就只有去五国城享受余生了。
上辈子的赵桓读过一些历史书籍,算是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
从来没有不会灭亡的朝代,亡国的姿态也有千奇百怪,唯独像北宋这样,被冠以“耻”字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倒不是史学家刻薄,而是北宋上下,尤其是赵家人,着实奇葩!
对于这一点,赵桓算是有切肤之痛。
去年十月的时候,金兵十几万人,两路南下,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燕山府还没捂热乎,就落到了金人手里,顺便还附送了好几万伪军。
金兵就以郭药师等降将为前锋,一路南下,摧枯拉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北方彻底崩溃。
面对糜烂的大局,皇帝赵佶拉着一大堆亲信商议好些时候,竟然弄出一个内禅的骚操作。把儿子赵桓扶上了龙椅,让他在前面顶着。
赵佶如愿以偿退居龙德宫,当他的太上皇。
当然了,让位可不代表让权。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龙德宫使蔡攸等等宰执相公,死死把持朝政。另外童贯、高俅、梁方平等人,又手握兵权。
文武都管不到,赵桓这个皇帝,完全就是摆设,提线木偶,半点事情都做不了主。
从去年腊月接受禅位以来,赵桓干得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正月初一的时候,接受了百官朝贺,算是坐稳了龙椅,至少不会轻易换掉。
可问题是外面的局势更加糟糕……仅仅是十天的功夫,金人大军风卷残云,气势汹汹,推到了黄河一线,简直比闪电战还夸张。
赵佶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妙,他派出心腹宦官梁方平率领七千骑兵,加上老将何灌率领两万步卒,北上御敌。
能被赵佶看上,这能力还用说了!
连金人都没看到,梁方平就跑了,随后老将何灌也撑不住,跟着跑了。
黄河天险,拱手让给金人!
“梁方平兵败,开封连御敌之兵都没了,咱们都到了生死关头,命悬一线……这天下不能再让太上皇做主了,走吧,去龙德宫,我们父子也该好好谈谈了。”赵桓声音不高,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哪怕父子反目,也在所不惜。
朱拱之吸了口气,虽说自从登基那天起,赵桓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很显然和以往不一样了,曾经的赵桓是懦弱胆怯,而现在的赵桓却有谋定而后动的意思,比如局势危急,他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等到了梁方平兵败,这的确是绝佳的时机。
可朱拱之依旧惴惴不安,毕竟赵佶当了二十多年天子,身边尽是亲信,年轻的官家能行吗?
“要不等天亮之后吧,大半夜的,打扰太上皇休息就不好了。”朱拱之还想缓缓。
赵桓哂笑道:“太上皇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酣然高卧的地步。我必须快着点,谁知道他们又会玩出什么花样!”
这话说完,赵桓拔腿就走,朱拱之愣了一下,也想起最近宫里的流言蜚语,急忙快步跟上……
三更刚过,赵桓和朱拱之就到了龙德宫外。
令人讶异的时候,这么个时候,居然有臣子漏夜前来。
赵桓停下脚步,扫了一眼,认出来人正是蔡太师的长子蔡攸,蔡攸不到五十,风度翩翩,深受赵佶的赏识,去年的时候,被任命为龙德宫副使,随后又取代了李邦彦,成为龙德宫使。
而龙德宫就是赵佶退位之后的居所,怎么说呢,现在的蔡攸,就像是乾隆退位之后的和大人,是最亲密的臣子。
赵桓只看了一眼,就扭头对朱拱之道:“瞧见没有,你还担心见不到太上皇,蔡相公来了,他都能见到太上皇,朕没有道理连个臣子都不如吧?”
赵桓没有压低声音,分明就是冲着蔡攸去的。
这位匆匆赶来,脑门还都是汗,也没有提防会遇上赵桓,被吓得不轻。又听到官家的话语,更是脸色骤变。
“臣蔡攸拜见官家!”
赵桓点了点头,“蔡相公,看你这么辛苦,大半夜还要忙活,真是幸好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朕才能高枕无忧,天下无事啊!你可真是忠良啊!”
蔡攸本就被军报吓得不轻,又让赵桓揶揄,不免惊慌失措。顾不得编谎话,只能道:“回官家的话,梁方平师溃,金人渡河在即,臣,臣过来向太上皇陈奏军务。”
“哦!原来如此。”赵桓的脸色骤然改变,声音提到了八度“这可是军国大事,马虎不得,蔡相公,你先来禀报太上皇,也是有道理的。但朕毕竟是天子,总不能当聋子吧?朕也不求别的,你跟太上皇陈奏的时候,朕就在旁边听听,你不会反对吧?”
蔡攸一阵尴尬,身为臣子,给他多大的胆子,敢拦着官家,他可不是王莽曹操啊!但问题是他来面见赵佶,是有别的事情商议,还是万万不能让赵桓插一脚的要命大事。
放在平时,他倒有把握阻拦赵桓,可今天这位的话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暗藏锋芒,和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赵桓变了个人似的。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蔡攸瞠目结舌的时候,赵桓却已经大步流星,朝着龙德宫里面走了。
负责看门的宦官要上来阻拦,却被赵桓狠狠瞪了回去。
“你们这些奴婢也敢阻挡朕前来尽孝?还不滚一边去!”
小太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到了黑地里,您这个尽孝方式还真特别。
赵桓迈步进了龙德宫,而赵佶正在里面焦急地等着,可当他看到赵桓的时候,却傻眼了,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第2章 逼宫赵佶
父子俩的见面,有点突兀。
赵佶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强健,魁梧高大,留着长须,面色白嫩……要不是因为最近金兵入侵,发愁上火,就连鱼尾纹黑眼圈都没有,难怪有精力天天跑御香楼呢!
可自从去年腊月开始,赵佶就再也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怎么活下来!
没错,从童贯的嘴里,赵佶知道了金人的恐怖,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王恶鬼。打仗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这辈子也打不过,只有推诿卸责才能维持的了生活。
他已经把皇位让出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要跟鬼点子最多的蔡攸好好商量一下。
可谁能料想儿子赵桓居然到了!
你小子跑来当什么不速之客!
“官家,在这个社稷动荡的紧要关头,你应该以国事为重,没事就不用来龙德宫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还真是不讲父子之情啊!
换成从前的赵桓,或许会忌惮三分。
可此刻的赵桓,却是毫无畏惧……毕竟上辈子的他也在市值几千亿的上市公司混过,而且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拼到了管理层,目睹了太多的商场争斗,甚至跟某大国商务部打了好几年的官司,还他娘的赢了!
凭着一个公司,挑翻了超级强国。
虽然赵桓只是普通的经历者,也让他对什么是真正的勇气,有了充分的理解。
最最关键,他面对的是极品怂人赵佶啊!
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乖乖等着金人来抓好了。
“太上皇,刚刚蔡相公说了,梁方平军溃,金人迫近开封。这可不是小事情,难道身为大宋皇帝,不该关心一下军国大事吗?”赵桓毫不畏惧,甚至带着笑,目视赵佶,“若是太上皇有妙策退敌,那就最好不过了。”
啪!
赵佶的老脸瞬间就红了,随后又变的铁青,苍白……他哪有什么好办法,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把皇位都交出去。
只不过这个逆子着实让人气恼,不要以为当了皇帝,就敢跟你老子叫板,这大宋朝还是我当家!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不过眼下的局势也太糟糕了,梁方平这个奴婢真是废物,竟然败了!他必须早作打算,否则这条老命可要扔在开封了!
想到这里,赵佶突然失笑道:“官家已经是大宋皇帝,军国大事自然是官家做主。老夫退居龙德宫,就是个太平散人,叫蔡攸过来,也就是随便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蔡攸一听这话,忍不住给赵佶竖大拇指。
行啊!
这一手甩锅高招真是炉火纯青。
蔡攸也忙道:“官家,臣也有意为官家分忧,奈何臣专任龙德宫使,只是一心伺候太上皇,说点闲话罢了。”
全然忘了刚刚还跟赵桓讲是来禀报军务的,说穿了,他跟赵佶都没把赵桓放在眼里,以为三句话两句话,就能把他打发走。
你一个刚登基没几天的皇帝,还敢跟太上皇犟嘴吗?
哪知道赵桓却笑了,“太上皇,金人十几万大军南下,大宋有累卵之危,苍生有涂炭之苦。朕以为这是大宋立国以来,至暗时刻。每一个宋人,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人可以幸免。”
“故此,自金人入寇的那一刻开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土卫国之责!大宋很大,我们脚下就是开封,已经没有了退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赵桓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拳头紧握,用力挥舞,仿佛有无数英灵附体,有如神助。
“朕意已决,面对金人,朕不会后退一步,不议和,不妥协,天子守京城,君王死社稷!除了胜利,朕别无选择!朕要跟金人战开封,战黄河,战田间地头,战城市关隘……直到金人彻底臣服,不然绝不停止战斗!”
赵桓凛然正气,慷慨激昂。可赵佶和蔡攸听在耳朵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疯了!
但凡有一碟毛豆,都喝不了这样。
你清醒点行不!
现在是金人长驱直入,大宋危在旦夕,要不是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太学生鼓噪,我们早就议和了。
现在倒好,赵桓比那些太学生还要疯癫。
还要让金人臣服,咱别做梦行不?
赵佶脸很黑,他不光听到了赵桓的疯狂,还听出了这小子话里有话,几乎每一句都在讽刺他的逃避行为。
真是翅膀硬了!
“既然官家有把握,那只管放手去做,何必来这里跟我这个一心修道之人废话!”赵佶私下里最喜欢称呼他教主道君,品味可想而知。
赵桓毫不畏惧,朗声道:“既然要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守城抗金上面,朕才来提醒太上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不要有避祸脱身的打算,朕不会答应,大宋百姓不会答应,赵家的列祖列宗更不会答应!”
“你!”
这一刻赵佶彻底怒了,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他多日以来的谋算,就这么被逆子给点破了,顿时恼羞成怒!
赵佶在盘算什么啊?
他准备逃跑!
开封太危险了,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
当然了,赵佶也知道这么干太丢人了,天下臣民都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内禅的计划。皇帝不能跑,太上皇总可以跑吧!
可以说让梁方平去守黄河一线,那是赵佶最后的防线。
梁方平兵溃,他找蔡攸过来,就是要撒丫子了。
偏偏赵桓来了,说了这么一大堆戳赵佶肺管子的话,他哪里受得了!
“官家在胡言乱语什么?江山在你身上,怎么敢责备无辜!你可不要辜负了禅位之恩!”赵佶厉声教训。
赵桓哈哈一笑,“太上皇,既然这么说,这个鸟皇帝谁爱当谁当,朕现在就可以退位,不管是太上皇复位也好,或者立其他皇子也罢。总而言之,朕当不了这个家,退位之后,朕就提着三尺剑,去太庙守着,金人杀进来,能战则战,战不过,就一火而焚,到了天上,请赵家祖宗公断!”
“你放肆!”
赵佶嘴唇铁青,浑身颤抖,简直要疯了。
他可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把皇位传给这个逆子了?早知道传给三郎就好了,那孩子忠孝,断然不会忤逆父亲!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内禅已经是重伤,如果再废个皇帝,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赵佶气得直哼哼,竟然无话可说,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瞪着牛眼,怒视忤逆子,却又无可奈何!
蔡攸也大感不妙,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官家多半是听了谣言,还请官家万万不要怀疑太上皇,更不要父子不和,让天下臣民耻笑啊!”
“放屁!”
如果说对赵佶,赵桓还有顾忌,那么对待蔡攸,就半点客气也没了。
“朕是太上皇之子,岂会怀疑太上皇?父子反目,那是你们蔡家的事情,我们赵家干不出来!”
一句话,蔡攸差点被怼得趴在地上。
他为了争宠,逼退老爹蔡京,已经成了天下的笑柄,如今直接让赵桓撕开面皮,换成稍微要脸的,怕是要羞愤而死了。
赵桓跟赵佶还不敢太过分,但是对蔡攸,那就直接开骂了,“蔡攸,你的那点鬼心思谁不知道?去年开始,你们就上蹿下跳,多方筹备,为的是什么?你还敢说朕会被天下臣民耻笑?天下人只会嘲笑不敢抵抗的懦夫!你们这帮东西贪生怕死,想要保全性命。但是你们也清楚,如果直接跑了,那就身败名裂,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你们。就想出馊主意,怂恿太上皇给你们当背锅的。妄图躲在太上皇的背后,保住狗命。你还敢在朕的面前装忠臣?你拿太上皇的圣誉,保你一条烂命,你简直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桓这一番话,可把蔡攸吓坏了,且不说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关键是赵佶若信了,他们可就完蛋了。
“太上皇!”蔡攸都哭了,拼命磕头,“太上皇明鉴啊!臣忠心可鉴日月啊!”
赵佶一肚子怒火,很是不痛快。可赵桓的话,他也听进去一二,毕竟这种关头,谁都不可靠啊!
思忖良久,赵佶只是对蔡攸哼了一声,而后对赵桓道:“官家,你也不用在这里声嘶力竭,你有什么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
赵桓哼道:“高见没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下一心,据城死守。金人再厉害,他们兵力有限,又远道而来,缺少粮饷和攻城器械,只要咬死了不议和,他们撑不下去,自然就退了。”
“能,能这么简单吗?”赵佶吃惊地看着儿子。
赵桓道:“还记得当年澶渊之盟吗?不也就是寇公带着真宗皇帝去了前线,顿时人心大振,辽兵熬不住,只能撤走。”
赵佶沉吟片刻,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那官家对打退金人很有把握吗?”
“没有!”赵桓干脆回答,赵佶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这个逆子,刚刚还说得慷慨激昂,怎么一转头就变卦了?
赵桓坦然解释道:“当下的兵马远不及真宗朝精良,朝中不论将相,也断然没有寇公一般,为国为民,不顾生死的猛士!还有,现在的金人也远胜过当初的辽兵,胜算怕是还没有澶渊之盟的一成!”
赵桓的这一番话,让赵佶心又凉了。
“官家,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赵佶的语气近乎哀求。
“没有!”赵桓依旧沉声道:“金人杀来,不甘心做奴隶,就只有奋起反击,把所有的力量都押上!而且务必上下一心,向死而生,拿命拼出一条活路来。”
赵佶下意识打冷颤,这话怎么越说越瘆人啊!
“官家,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赵佶追问了一句。
赵桓道:“我想请太上皇降旨,向天下臣民宣誓,愿意和朕一起死守开封,与祖宗社稷共存亡,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赵佶竖起耳朵。
“其二吗,就是想让所有宰执重臣前往文德殿轮值,朕亲自坐镇文德殿听政。还有,就是京中内外军队,一切兵马,都要听从朕的调度……所有军、民、钱、粮,悉数归属朕的调拨。有了这些之后,朕才好集中全力,和金人死战到底。”赵桓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赵佶,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太上皇愿意御驾亲征,总揽抗金事宜,朕愿意为太上皇牵马,充当阵前一小卒。”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跟金贼拼了,纵然千刀万剐,纵然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对得起祖宗!”赵桓又开始慷慨激昂了。
赵佶老脸惨白,慌忙摆手,你丫的别说了,我怕!
他要是能有这个魄力,又何必禅位呢?
实在是太愁人了……
第3章 狼狈为奸的君臣俩
不管怎么愁,也要拿出个办法,赵佶思忖再三,让他领导抗金,是万万行不通的。
好容易活这么大年纪了,他可不愿意拿老命去拼……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赵桓顶在前面,问题是赵桓这个逆子太欺负人了,竟然逼着父皇交权,还有没有孝道了?
赵佶沉吟良久,突然道:“既然官家信心十足,那不如由官家率领开封军民守城。为父前往应天降香,为大宋江山祈福?”
果然不出所料,赵桓哂笑道:“既然太上皇执意要走,朕也不好拦着,朕就将皇位传给三弟,也避居龙德宫,然后择机南逃算了!”
“你敢!”赵佶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这个逆子还真是花样翻新,又说死战,又说逃跑,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赵佶方寸大乱。
赵桓看着气急败坏的赵佶,幽幽道:“朕也不过是把太上皇做的事情重复一遍罢了。”
[华夏天空小说网 x.co]“你!”
赵佶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怼得哑口无言了,过去还真没有发现,赵桓这逆子的嘴皮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跟刀子似的,半点不留情。
赵佶咬牙切齿,却也不敢真的和赵桓撕破脸皮,他还算正常人,不能更疯子一般见识!
“官家,你肩负天下之望,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面对老父的谆谆教导,赵桓突然道:“太上皇的意思,这江山社稷是朕的了?”
“那,那是自然啊!”赵佶下意识道。
赵桓哈哈大笑,他扭头看着蔡攸,“太上皇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也快亮天了,你就替臣传旨,让所有宰执相公前往垂拱殿,朕有话交代!”
蔡攸一愣,他下意识看向赵佶,心说太上皇,咱们就这么轻易认输?
赵佶也是进退维谷,作为一个权力的动物,可当然不甘心。但是他也怕,生怕赵桓推着他上阵临敌,逼着他去抗金……赵佶沉吟片刻,只能无奈摆手,让蔡攸照办!
在这一刻,父子交锋,胜负已分!
蔡攸一步一跌,出了龙德宫的时候,双腿颤抖,几乎摔倒。
他只觉得天都塌了,莫非说从今往后,都是官家做主,改朝换代来得这么快?
蔡攸唉声叹气,赵桓却是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这次交锋,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龙德宫只剩下父子两个人,赵桓深吸口气,看了眼赵佶,这位太上皇脸色不停变幻,拳头紧握,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赵桓却不怎么在乎了,他笑道道:“朕还要去垂拱殿,部署抗金事宜。还请太上皇安心荣养,纵然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回头朕会安排专人,照顾太上皇的,吃喝是短不了的!”
撂下这话,赵桓扬长而去,身后的赵佶怒目圆睁!
好逆子!
他想揪回赵桓,终究没有勇气,只能把怒火发泄在摆设上面。
噼里啪啦,尽是瓷器珍宝的碎裂之声,不光是瓷器,还有字画,青铜器,他最喜欢的珊瑚,奇石,宝玉……没有一样能逃脱毒手,就连一支犀角的毛笔都给撅了!
欺天了!
这个逆子太疯癫了!
抢走权柄,还要软禁父皇不成?
朕怎么就瞎了眼睛,把皇位传给你了?
朕还不如传给一条狗呢!
没良心,忤逆不孝的东西!
赵佶气喘吁吁,疯狂咒骂……当然了,这些话都是在确定赵桓出了龙德宫大门,他才敢骂得出口的。
新旧交替,权力更迭,就是这么无情。
他搞内禅,把龙椅宝座让出去,就已经失了先机,然后又有梁方平溃败,连金人的面都没看到,丢人啊!
朝野上下未必觉得赵桓能行,但是赵佶是一定不行!
大势所趋,今天的早朝必定会有人倒向赵桓,甚至会一发不可收拾,从此自己彻底被边缘化。
金人还没来,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这个逆子,竟然比金人还狠毒!
到底该怎么办?
发泄后的赵佶,瘫在一堆破烂里面,陷入了惶恐……一直过了中午,狗腿子蔡攸再一次来了。
“拜见太上皇!”蔡攸苦兮兮磕头,看样子比赵佶还凄惨。
赵佶急忙冲过来,怒道:“到底怎么样了?逆……官家干了什么?”
蔡攸喘息着道:“太上皇,官家提拔李纲担任尚书右丞,兼枢密副使,京城防御使,统管一切抗金事宜。又让耿南仲接了枢密使,负责粮草辎重,协调各地勤王之师。”
赵佶吸了口气,这俩人他都不陌生,李纲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人尽皆知。至于耿南仲,他是原来的太子詹事,属于赵桓的亲信。
让这俩人上位,用意不言自明。
“还,还有别的安排吗?”
“有。”蔡攸咧着嘴哭道:“官家让臣和宇文粹中分别担任正副龙德宫使,以后专心伺候太上皇,无故不得轻易离开龙德宫!”
龙德宫使没什么,伺候在太上皇身边,沟通内外,打着赵佶的旗号,简直不要太爽。可问题是不得离开龙德宫,专心伺候,岂不是成了宦官阉竖吗?
他可是堂堂蔡相公啊,竟然变成了宦官,太欺负人了!
赵佶更是憋屈,逆子这么干,就是要切断他的耳目,形同囚禁!
“朝中就没人反对?”赵佶迟疑道,他的亲信不少啊,该替他说话。
蔡攸苦兮兮道:“太上皇,有人说了。”
“谁?”
“李纲!”
“什么?”赵佶眉头乱挑,开什么玩笑?一个主战派旗手,竟然替他鸣不平,自己的那些亲信呢?都死绝了?
“李纲怎么说?”
“他说既然万众一心,抗金卫国,上上下下,都要和睦,尤其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宵衣旰食,为国操劳,骤然避居龙德宫,怕是会人心不稳云云。”
赵佶微微哼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却也有些失落。这才是大臣该说的话,诸如李邦彦、白时中这帮没用的东西,居然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真是让人鄙夷!
自己都用了一帮什么玩意!
“那,那官家怎么说?”赵佶满怀期待。
蔡攸苦着脸,简直比死了老爹还难看。
“太上皇,官家说了,他初登大宝,并不熟稔国事,仰赖的无非两端,一是朝中忠臣良将,二是太上皇的英明睿智。所以他决定白天在垂拱殿听政,晚上到龙德宫,亲自请教政务。”
“什么!”
赵佶傻了,好狠的逆子,真是一点路不给自己留!
就凭他的表现,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建议,分明是把自己给监视起来!
“还有吗?”
“有,官家说了,太上皇过去或有用人不当之处,但太上皇愿意和大宋江山社稷共存亡,绝不辜负赵家祖宗,就算,就算死也要死在开封!”
“逆子啊,你不孝!”
赵佶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暴怒,抓狂,很快又惶恐不安起来,这事情坏了。
逆子的手段绵绵不绝,抢走权力,把自己困在龙德宫,还跑来监视,又散布消息……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他能不能抗金不知道,但是坑爹却是足够了。
赵佶痛苦地捂着额头,思索再三,也是一团乱麻。他无奈扭头看了看蔡攸,却发现这家伙似乎没有气馁,眼珠子还在快速转动,肚子里的坏水尚算充盈。
“蔡攸,你还有办法吗?”
蔡攸绷着腮帮道:“太上皇,官家用心可疑啊,他既然在垂拱殿说太上皇有用人之失,是不是存了归罪太上皇之意?”
赵佶脸色瞬间变了,他是个老甩锅侠了,难道逆子更厉害不成?
蔡攸见赵佶生疑,便继续道:”太上皇,按照现在的局势,官家打退金人,必定是大功一件,纵然不胜,也可以说太上皇留下了烂摊子难以收拾。甚至可以留太上皇面对金人,然后他带着朝臣逃跑……至于什么跟社稷共存亡,臣以为到时候李纲、耿南仲等人一劝,官家势必会答应的!”
“对!太对了!”
赵佶连连点头,换成他也会这么干的,逆子也是儿子,玩不出花样的!
“好啊!他敢戏耍父皇,他才是其心可诛!”赵佶猛地盯着蔡攸,问道:“你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对吧?”
蔡攸用力点头,“太上皇,事不宜迟,只要说通一个人,让他帮忙,太上皇就能打破牢笼,高枕无忧!”
“谁?”
“童贯童大王!”
……
第4章 站队鬼才高太尉
从垂拱殿下来,赵桓几乎瘫倒,两条腿不听使唤,只能勉强坐下,比起连续加班一个月还要疲惫。
尤其是从昨天夜里,面见赵佶,逼着太上皇低头,然后又去垂拱殿,召见群臣,任命了李纲的官职,随后又部署了百官奏事的新规,让他们一律对自己负责,斩断了跟赵佶的联系。
一直忙到了下午,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
不光是斗智斗狠的高强度作战,还要满腔悲愤,慷慨陈词,虽说感同身受,但毕竟还有演的成分,看起来好演员也不容易啊!
“朱大官,去给我拿点吃的来,饿了。”
朱拱之看着憔悴的官家,眼圈泛红,“奴婢早就吩咐了,让他们熬了羊汤,奴婢这就拿去。”
朱拱之快步下去,不一会儿端来了一大碗,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赵桓闪目看去,原来这个羊汤里面加了粳米,还有几块诱人的肥嫩羊肉,上面泛着明亮的油光,这待遇显然要比仁宗皇帝好不少。
赵桓的确是饿了,大口大口吃着,不一会儿额头都冒起了热汗,一个字:爽!
大半碗下去,肚子里有了底儿,赵桓才抬头瞧了瞧朱拱之,发现这位眼圈还红红的,不由得笑道:“怎么回事?看我吃饭馋了?你也弄一碗去,大冷天到处跑,辛苦了。”
赵桓说完,低头夹菜,没料想,朱拱之居然跪下了,他昂着头,扁着嘴,委屈巴巴道:“官家……别人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清楚楚,天下糜烂,官家自从登基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儿,所做作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可,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官家的苦心,他们真是太过分……”
赵桓停下筷子,淡然道:“朱大官,你就不用替朕鸣不平了,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朱拱之连忙点头,“奴婢不敢瞒官家,奴婢刚刚听下面人说龙德宫那边,太上皇咒骂官家,十分恼怒。蔡攸那个贼,提前从垂拱殿出来,直接去了龙德宫。奴婢,奴婢以为他贼心不死,还,还想裹挟太上皇南下,官家……”
赵佶想南下!
这件事不光在历史上发生了,也从赵佶的嘴里说了出来,他是想去应天降香的,可这么大的事情,好像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啊?
赵桓好奇道:“朱大官,你说太上皇打算南下,这么大的事情,下面人怎么知道的?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朱拱之见赵桓诚恳,也不好隐瞒,只能咧嘴道:“官家,这宫里的事情,历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太上皇有那么多喜好,他要南下,总不能都扔在开封。其实从去年腊月开始,宫里就在筹备装车了。”
赵桓吸了口气,随后微微颔首。
朱拱之察言观色,又道:“其实何止太上皇,像什么蔡太师,童大王,也都有所行动。他们家大业大,光是马车就有几十辆,想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不可能的。”
赵桓愕然又无奈甩头,继续把剩下的粥吃完。心里却是百般感叹,上面的人自作聪明,以为老百姓都是傻子,可有些时候,下面反而看得更清楚,他们未必明白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太上皇一伙的如意算盘,还是能看穿的。
有这么一伙人做表率,也难怪朝臣一心求和,军无斗志,民无战心!
甚至假设一下,要是没有靖康之耻,还不定没有那么多的猛士奋起抗金,若是完颜家的人再会玩一点,重用文人,尊奉孔孟,没准还能提前过一过大清[悠悠读书 .uutxt.info]朝的瘾儿!
赵佶根本就是金人的内应!
赵桓的肚子被一半羊肉粥和一半怒火填满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赵佶胡来,当下最关键的就是要用可用之兵,关键时刻能撕破脸皮。
“朱大官,我让李纲和耿南仲掌军,但他们到底是文人,你说这开封城里,还能领兵的都有谁?”
朱拱之定了定神,刚刚他冒着风险,把赵佶的举动说出来,用意也不复杂,除了提醒赵桓注意,更是想以此换来天子的信任,混个贴心老棉袄的地位。
目前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朱拱之定了定神,道:“官家,眼下京城着实没有什么将才,要说能领兵的,无非是三个人。首屈一指就是童大王,他几十年征战,更是平定方腊,颇有威名,可去年腊月的时候,从太原潜逃,几十年威名荡然无存。其次就是梁方平了,他也领兵平定了山东盗匪叛乱。奈何跟金人交战,还没打就望风而逃。”
朱拱之顿了顿,童贯和梁方平都是宦官出身,赵佶就有这个毛病,喜欢重用宦官,奈何真正到了危急关头,这帮家伙都不怎么管用。
“官家,还剩下的就是太尉高俅了,此人虽然也立过战功,但是并未单独领兵,而且……他还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近臣,未必会听陛下的。”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情况他也知道,不然也不会等着梁方平兵败,才向赵佶发难。
童贯和高俅,两个著名的大奸臣!
真是有点让人发愁啊!想拿下他们,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只有收买,可问题是要出多大的价码?
还有,这两人的能力可靠吗?万一托付大事,结果让他们给卖了,那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赵桓沉吟思索,突然发现殿门口有人探头缩脑,往里面看着。赵桓一眼认出来,来人名叫刘锜,官居阁门祗侯。这个职务并不高,是负责朝会时候的赞相礼仪,怎么说呢,类似明代的御前锦衣卫,属于很清贵的武职。毕竟能负责在皇帝跟前晃悠,只要天子赏识,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而且刘锜这个人生来一副威武好样貌,身形高大,五官英俊,声音洪亮,光是站在身边,装点门面也足够了。而且他出身还很好,是将门之后,可以说是很受老天偏爱的那种了。
“进来吧。”赵桓声音不大,刘锜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慌忙小跑着进来,见到赵桓,躬身施礼。
“见过官家。”
赵桓微微一笑,“有事情吧?”
刘锜看了一眼赵桓,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官家的话,的确有件事情,臣擅自主张,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罚什么,朕身边有几个人?只要是为了大局着想,朕不会责怪你的。赶快说吧,一个赳赳武夫,婆婆妈妈干什么!”
刘锜打了个激灵,受到了鼓舞,“官家,臣知道有一人听到官家打算与开封共存亡之后,颇为感动,更加惭愧,他也愿意为家乡父老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赵桓眉头皱了皱,“是高太尉?”
刘锜慌忙点头,“正是,官家睿智!”
赵桓摇头笑道:“他是开封市井出身,这点朕还是知道的。”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高俅居然主动来投!
本来他还犹豫,要怎么拉拢高俅和童贯,却没有料到,竟然主动上钩一个。
莫非说这个高俅是看自己在大殿上的慷慨陈词,就来投靠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站队鬼才啊!
不行,不能自满,还要好好问问。
“刘锜,你替高俅说此事,莫非你们之间有交情?”
刘锜连忙点头道:“不敢欺瞒官家,当年家父刘仲武随着童贯平定羌人,他老人家运筹帷幄,还派了臣的兄长为人质,终于换来羌人投降。却不料想,功劳被童贯抢走。这事情后来传到了高太尉的耳朵里,是他向太上皇言说,才让太上皇派人调查,臣兄弟九人,一起得到赏赐。臣能升任阁门祗侯,也是高太尉的功劳。”
赵桓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这么说,高太尉更得人心了?”
刘锜点头,“官家,童大王这些年争功诿过,的确让人鄙夷!”
赵桓沉吟,盯着刘锜,“童贯可是朝中重臣,你在朕面前说他坏话,要是没有根据,朕可是会治罪的!”
赵桓语气严厉,刘锜把心一横,“臣不敢撒谎,早些年童大王的确有些功劳,可这些年来,他越发欺上瞒下,可不光是家父,宣和四年的时候,他领兵攻击燕山府,战败之后,竟然将罪责归咎到种师道的头上,害得老种相公被贬官,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种家!
赵桓微微一动,毫无疑问,这是西军第一将门,实力最为雄厚,眼下朝廷已经发了勤王诏书,最大的依仗也就是种家军了。
如果童贯却是和种家有矛盾,那就不能用他,否则让种家寒心,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来回踱步,走了三圈,终于下定决心,抓起了桌上的一柄宝剑。
“刘锜,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高太尉,朕赐给他尚方宝剑,任命他为东京留守。我不要他出城搏杀,但是请他务必收拢残兵,加强京城防务,把京城百万生灵保护好。等到金人退去,他守土有功,护民当赏,别说是朕,就算开封百姓也会替他建庙祭祀的!”
刘锜双手颤抖接过了尚方宝剑,又抬头看了看赵桓。
“官家,臣还有一件事,高太尉毕竟是太上皇的旧臣,民间有颇多非议……”
赵桓摆手,朗声道:“你告诉高太尉,朕还是太上皇的儿子呢!只要他真心抗金,踏踏实实做事,谁也动不了他!”
得到了这句话刘锜终于放了心,高太尉,你的恩情我可百倍报答了!
刘锜快步离去,朱拱之由衷叹道:“官家还真是厚待高太尉啊!”
“是吗?”赵桓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始终在刘锜身上,高俅不过是野鸭一只,刘锜可是和韩世忠岳飞齐名的凤凰啊!
第5章 赵佶别跑
高俅主动靠过来,让赵桓着实松了口气,至少说明他这位天子还是有点份量,一些老臣也不敢无视他。
赵桓怔了片刻,把朱拱之叫了过来。
“朱大官,你刚刚说,蔡太师,童大王,他们都装点财物,准备一起南下?”
朱拱之为难道:“奴婢就是这么一说,做不得准的。”
赵桓不悦,“耍什么滑头,我问你,童贯到底可用不可用?”
朱拱之心中窃喜,但是表面上还不敢露出了,毕竟大宋朝可不流行九千岁。
朱拱之顿了顿,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方才刘锜讲童贯不得人心,抢夺他爹功劳,其实这事也是两说着,平叛之功还在刘法身上,而刘锜的父亲刘仲武也多次行贿,不光是高俅,童,童大王那里也送了不少。甚至还败过好几次,损失不小。”
朱拱之说完,满以为赵桓会生气,毕竟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天子那么倚重高俅,怕是听不得坏话的,可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赵桓面带微笑,泰然自若。
“我知道你的意思,天下乌鸦一般黑!”赵桓真的不意外,在这个王朝末世,有再多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用惊讶。
赵桓反而笑呵呵问道:“朱大官,咱们是死中求活,两只乌鸦,我一定要让你找出更黑的一只,你说是谁?”
这话问得像个皇帝样!
朱拱之愕然张大嘴巴,他伺候赵桓不少年了,可登基之后的官家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难道龙椅还有提升智力的作用?
问题是太上皇坐上好像不管用啊!
朱拱之微微甩头,最后咬牙道:“自然是童大王更黑!”
“为什么?”赵桓追问。
“从前的事情不要说了,他抛弃太原,军中人心尽失,主战群臣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多半还要跟着太上皇一条道跑到黑!就算官家赏给他脸,他也未必能接着。”
赵桓面色深沉,叹道:“论起军略,童贯依旧在高俅之上。主战之臣要杀童贯,也不算什么。只要童贯能拿出勇气,痛改前非,让朕觉得还有可用之处,他就能继续屹立不摇。否则,就凭着抛弃太原,跑回开封,朕就能杀他的脑袋!”
赵桓杀气腾腾的宣誓,让朱拱之心惊肉跳,这绝不是玩笑,一个敢从太上皇手里夺权的狠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朱大官,这样吧,你去一趟童贯府邸,把朕死守开封的决心告诉他,让他尽快拿出一套方略,上呈御前。”
朱拱之一听,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既能试探童贯的态度,又能瞧瞧他的本事。倘若童贯真能拿出防御开封的办法,到时候就算拿出刘备对待诸葛亮的态度,那也是理所当然。
朱拱之连忙下去。
大殿之中,又剩下赵桓一个人。
虽说是九五至尊,皇权独揽,可真正身边有几个可用之人呢?
刘锜、朱拱之、高俅、李纲……就这么个寒酸的阵容,想要跟如狼似虎的金人斗,实在是太难了。而且最大的敌人,始终在城里,在朝堂,在龙德宫!
也不知道赵佶会不会像历史一样南逃,现在看起来,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相当大!
赵佶不会傻乎乎跑掉,他身边必然要有扈从,童贯和高俅,正是他的哼哈二将。
而自己的哼哈二将也派了出去,就看能不能摆平了。
赵桓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朱拱之并没有回来,倒是刘锜引领着一位紫袍重臣,诚惶诚恐,来到了赵桓面前。
“老臣高俅拜见官家!”
高俅身形矮壮,匍匐在赵桓脚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太尉啊,说实话,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赵桓主动将他搀扶起来。
“高太尉,当下京中武臣以你为首,朕欲死守开封,可朕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临阵杀敌。京城百万生灵,都在你的肩头。”赵桓顿了顿,“为臣可以不忠,为官可以不仁,为子可以不孝,为友可以不义……高太尉是大宋之臣,生长于开封,行走于市井,显达于朝堂。脚下是生长的土地,头顶是大宋的一片青天。”
赵桓凝视着浑身颤抖的高俅,发出了灵魂的拷问,“高太尉,你打算如何选择?”
高俅扑通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官家,老臣想通了,老臣是大宋的臣子,是开封的人,若是不能与开封共存亡,老臣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连猪狗畜生都不如!请官家放心,老臣愿意跟金贼血拼到底,就算搭上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说着,高俅抬起头,又道:“启奏官家,蔡攸派人给老臣送信,让老臣准备兵马,护卫太上皇。他多半是去了童大王那里,劝说他领着胜捷军保护太上皇南下。老臣以为官家应该及早决断,不然悔之晚矣!”
“你以为童贯会听蔡攸的?”赵桓沉声问道。
高俅用力点头道:“老臣有两点理由,胜捷军是童大王挑选西军精锐,仔细训练而成,论起战力,三千胜捷军胜过一万禁军,官家要想死守开封,不能没有这一支人马。”高俅又顿了顿,“这第二点,就是老臣的推断了,童大王抛弃太原,也未必敢为了京城血战。他多半会顺从蔡攸的建议,保护太上皇南下!官家可以安排人探查消息,若是有误,老臣甘愿受罚!”
赵桓沉吟片刻,恍然道:“不必费事了,朕信高太尉,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俅没有料到如此干脆,不过他也是老油条了,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先夺胜捷军兵权,然后拿下童贯!”
“谁去夺兵权?”
“刘锜!”高俅解释道:“官家,刘锜的爹刘仲武是西军宿将,也随着童贯打过仗,胜捷军上下都知道刘家大名,他必定能成功!”
赵桓看了眼刘锜,发现这位年轻的阁门祗侯正满怀期待盯着自己。
“好,就这么办了。”
赵桓一口答应,朱拱之迟迟不归,必须做最坏的准备了。
“高太尉,你点一队人马,我们立刻行动!”赵桓果断道。
……
靖康元年,正月初四,夜!
三驾马车,几十名护卫,龙德宫使蔡攸,保护着太上皇赵佶,匆匆出来,他们慌里慌张,生怕会有人阻拦。
刚出了不远,从暮色里奔来几匹战马,为首的正是童贯!
“哎呦,我的童大王,你可来了!”
蔡攸慌忙迎上来。
童贯没有搭理他,而是目光直视马车,“太上皇呢?”
这时候马车帘子撩开,露出赵佶略显疲惫的面庞,他冲着童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
童贯终于放下心,太上皇出来了就好。
他调转马头,准备赶路。
蔡攸却迟疑了,“童大王,胜捷军哩?您怎么没有带人过来?”
童贯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货虽然一肚子阴谋诡计,但做起事来,却是个饭桶。
“你让老夫深夜带着人马,直扑龙德宫吗?是保护太上皇南巡?还是犯上作乱?你想弄得人尽皆知吗?”
蔡攸被怼得一缩脖子,不敢废话。
童贯哼了一声,“老夫告诉他们了,去通津门等着,只要太上皇车驾到了,立刻出城!”
蔡攸想了想,连连点头。
这个办法好,通津门是汴水入京的城门,那里还有船只,他们乘船南下,可比骑马舒服多了,不愧是老江湖,童贯的心就是细。
那还等什么,快点走吧!
这伙人借着暮色掩护,迅速奔向通津门,速度快得惊人。
蔡攸一路上都在想着美事,他冒险鼓动赵佶南下,也是不想权柄沦落。他能有今天容易吗?
不说别的,就连亲爹都反目成仇了,好容易成了权倾朝野的人物,就因为金人入寇,给生生打断,能甘心吗?
赵桓对他的态度,也让蔡攸心惊肉跳,浑身冰凉,皇帝陛下囚禁的可不只是太上皇啊,退一步讲,就算真的囚禁了赵佶,弑父的举动,还是不会出现在大宋的。
但是他们这些旧臣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条命,为了权柄,必须要赌一把了。
赵桓,你等着!
只要我去了应天(商丘),就立刻切断漕运,让你困守开封,得不到粮饷,还想抗金?做梦去吧!
蔡攸还在胡思乱想,却不提防童贯猛地勒住了战马,几十年带兵的经验让童贯感到了不妙。
就在一瞬间,通津门内,灯笼火把,一起点亮,宛如白昼。
官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身后是高俅率领着的两千雄赳赳的禁军,双方差距足有百倍!
赵桓默默俯视着……
第6章 留全尸
此刻的大宋官家赵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就在昨天晚上,他带着一个宦官硬闯龙德宫,逼迫赵佶交权,随后安抚群臣,接受高俅投靠,而今天的晚上,他已经拥有了一支武装,而对面的太上皇赵佶却只有几十个人,强弱之势,瞬间逆转,憋在胸中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赵桓沉吟片刻,主动催马,迎了上来。
相比起信心满满,居高临下的赵桓,不管是蔡攸,还是童贯,甚至马车里面的赵佶,都成了可怜巴巴的猎物,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那种!
童贯先是惊讶,随后冷汗直流,身体都跟着轻微颤抖。
完了!
胜捷军没来接应,反而是官家气势汹汹赶来,还有什么说的,一切的盘算全都落空了!
“童大王!”
赵桓冰冷的声音响起,童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慌忙躬身,“老臣在!”
“朕让朱押班去见你了!”赵桓淡漠道,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童贯从马背上滚落,直接匍匐地上。官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老东西辜负了期望。在官家和太上皇之间,你选择了太上皇!
还有什么比站队失误更可怕的事情吗?
童贯觉得天都塌下来,他不由得扭头看向蔡攸,简直想扑过去,把这个兔崽子给掐死!
此刻的蔡攸比童贯还狼狈,童贯是顺势滚落,没什么大事,他却因为慌乱被马镫绊了脚,半边脸着地,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用问,这张大白脸算是毁了,蔡攸顾不上疼痛,生怕大难临头,慌忙对着辇车里面喊。
“太上皇!太上皇啊!”
面对撕心裂肺的喊声,赵佶也觉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气,真是要了命了!
两个狗腿子都完蛋了,他不得不撩开车帘,迎面正好撞上了赵桓。
令人惊讶的是短短时间里,赵桓脸上的怒气不翼而飞,仿佛提前到了春天似的,满脸都是笑容。
“太上皇辛苦了!”
赵佶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摇头,“不,不辛苦,是官家辛苦,官家辛苦!”
赵桓又笑道:“太上皇,昨天夜里,朕说过要上下一心,共同抗击金贼,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可还记得?”
问罪来了!
面对这么恐怖的阵势,赵佶哪里还敢摆谱,他只求能体面收场,因此连连道:“记得,记得!不过,不要误会啊!”
赵佶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借口,“官家,我也是担心开封城防,这才让童大王和蔡相公带我出来,巡视一番,没有别的意思,我,我这就回龙德宫!”
赵佶打算溜了,蔡攸听在耳朵里,也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太上皇,这个借口太好了!
“官家!的确是这样的,臣等随着太上皇出来,是巡视京城动静,防范金贼偷入开封,请官家明鉴啊!”
赵桓忍不住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不过你们愿意说,朕就陪着你们演!
“太上皇,真的是这样吗?”
赵佶没有迟疑,用力点头,“真的,都是真的,官家不要怀疑!”
“那好!”
赵桓朗声道:“蔡攸,朕让你专任龙德宫使,伺候太上皇,不是让你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就陪着太上皇,滚回龙德宫,不许再出来!”
怒火都冲着自己来了,蔡攸吓得脸色惨白,拼命点头。不过却也没有那么惶恐,甚至有点鄙夷,说到底还是不敢跟太上皇撕破脸皮。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呢!
看起来赵家男人依旧是怂,没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只要太上皇不倒,机会还有,下一次筹备细致一些就行了。但愿金人不要来得太快就好。
蔡攸还在安慰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
还有童贯呢?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护送的,童大王又该怎么样?
就在蔡攸迟疑的时候,赵桓突然扭头道:“童贯,若只是巡城,哪里用得着调动胜捷军?太上皇不知情,你打着太上皇的名头,到底要干什么?莫非想劫持太上皇?是要南下图谋不轨,还是干脆将太上皇交给金贼,出卖大宋!”
啊!
童贯如遭雷击!
什么意思?
怎么罪名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不得不说,童贯也是老江湖了,瞬间明白了赵桓的用意。
他哪里是轻描淡写,放过了此事,分明是借题发挥,不依不饶……你赵佶和蔡攸急着脱身,可以,但是童贯一定不能放过!
毕竟相比起两个废物点心,童贯毕竟还是领兵多年的人物,小觑不得。而且只要废了童贯,彻底失去了兵权,赵佶也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是红烧还是水煮,全看赵桓的心思。
总而言之,谁都能放过,唯独童贯,必须拿下!
历经几十年风雨的童贯,终于嗅到了灭顶之灾的味道!
他抬起头,望向辇车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佶也往这边看,君臣四目相对。
童贯的眼神里,有期许,有哀求,他没有说话,但是几十年的君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胜捷军没来,赵桓却来了,官家放过了太上皇,就连蔡攸也只是呵斥,用意太明显了。而此刻能拯救童贯的,也只剩下赵佶一个人!
毕竟他还是太上皇,毕竟他还当了几十年皇帝,党羽遍布朝堂!
只要赵佶敢站出来,跟官家硬抗,至少能保住童贯的老命。
几十年了,就算是一条狗,也养出感情了,太上皇,你就真的不愿意说话吗?
童贯的神色赵桓一目了然,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却也转向了赵佶的方向,仿佛在鼓励他,你跳出来啊!
替童贯背黑锅啊!
你只要出来,抛弃开封,南逃避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虽然现在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戳破了就真的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太上皇再大,大不过列祖列宗!
赵佶,只要你敢开口,我就去太庙,请赵大和赵二。反正你已经交了权力,就算拿玉玺砸,我也能废了你!
如果说之前赵桓还有保留,那么这一次他真是做好了彻底翻脸的准备。
别跟我讲什么君臣父子,讲什么权谋算计。
高端的争斗,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赵桓正在盘算着,他以为赵佶还不敢撕破脸皮,可谁知道赵佶竟然开口了。
“官家!”
这一瞬间,赵桓浑身肌肉绷紧,拳头紧握,难道痛扁怂货的机会来了?
“太上皇!”
赵桓语气深沉,回了一句。
赵佶吓得咽了口吐沫,才一天不见,这个逆子的威风与日俱增啊!
“那个……官家,童,童贼居心叵测,官家万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什么?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赵佶啊,你可真行,就这么抛弃童贯了?
此刻跪在地上的童贯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好一个无情的赵佶!
这么多年,我就伺候了这么个玩意?
童贯老泪横流,双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瘫下去,可是他的魂儿已经垮了。
赵桓定了定神,催马向前,用怪异地目光,瞧着赵佶。
“太上皇,刚刚朕没有听清楚,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不?”
赵佶咽了口吐沫,他也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么样?现在局势如此,难道要他担下弃城而逃的罪名?
不行啊!
绝对不行!
他可是太上皇,至于童贯,你兵败燕山府,我不计前嫌,封你王爵,一个宦官,到了你这一步,也该知足了,就算替我背负骂名,也死得其所,该含笑九泉!
“官家,童贯这个贼畏惧金人,从去年开始,就琢磨着南逃。我,我也曾听信他的蛊惑,可,可后来官家的一番正论,让我明白过来。可这个老贼不死心,还想骗我出城,他,他自己从太原跑了,就想拉着别人一起跑,何其歹毒啊!”
赵佶毫不留情,将一切罪名推给了童贯。
说实话,赵桓都有点替童贯觉得冤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犹豫。
“太上皇,童贼这么大的罪恶,怕是要千刀万剐才行啊!”
赵佶迟愣片刻,慌忙道:“没错,的确该,该千刀万剐!不过,他丧心病狂,攀诬皇家,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来,还请官家一定不要受他的蛊惑,说什么都不要听,赶,赶快处死他!”
虽说人们都知道赵佶怂,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能怂到无耻的地步!
同样作为赵佶宠臣的高俅脸都黑了,太上皇啊,你这个德行,让别人怎么跟随你?实在是大失所望!
赵桓深吸口气,到了童贯面前。
“太上皇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童贯勉强扭动身躯,匍匐在赵桓面前,头也不抬,声音沙哑道:“罪臣听到了。”
“你有什么好说吗?”
“没有!”
童贯拜伏地上,悲怆莫名道:“罪臣死有余辜,只求官家能用罪臣一条老命,警醒满朝文武!唯有和官家同心同德,誓死抗金,这才是活路!至于其他的歪门邪道,死有余辜!”
最后四个字童贯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赵桓颔首,叹道:“童贯,你虽然谈不上忠心大宋,但还能顾念君臣之义。”赵桓扭头,对着高俅道:“留全尸吧!”
第7章 官家威风(求推荐)
从千刀万剐变成了留全尸,死法如何,赵桓是不大在乎的,反正都是死。无论如何,童贯这颗人头他是必须要的。
深谙办公室权谋的赵桓想的是怎么把赵佶拖下水。
君臣之义!
四个字足矣!
虽说童贯论罪该死,但是他的确是替赵佶死的,想逃跑的是赵佶。
可以想见,消息传开之后,效果必定拔群。
至少让赵佶威信荡然无存,再也没法给自己掣肘,整个开封,最后说了算的人,必定是官家!
这是赵桓最根本的目的,杀人立威,从来都是最直接的手段,更何况自己给了童贯机会……等等!
赵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貌似忘了一个人!
当赵桓再度回到童贯的面前,这位童大王已经被打落幞头,露出花白的头发,狼狈不堪。而执行这一切的,正是太尉高俅!
“先别忙!”
赵桓回来,让高太尉一愣神,“官家还有吩咐?”
赵桓颔首,直接对着童贯道:“朕派朱押班去见你,现在朱押班人在何处?”
童贯一听这话,浑身哆嗦,简直不敢抬头。
“童贯!”赵桓冷冷道:“这么看,你的罪名还要再加一条欺君罔上啊!”
皇帝的愤怒扑面而来,童贯脸色惨白如纸,“回,回官家的话,朱,朱押班被,被罪臣扔到了后花园的井里。”
井里!
赵桓大惊失色,正月的开封可不暖和,朱拱之一把老骨头,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高太尉,快去救人!”
高俅连忙答应,催马就跑,片刻不敢耽搁……半个时辰之后,可怜巴巴的朱拱之裹着厚厚的皮衣,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官家啊!要是再晚一点,奴婢就见不到官家了!”
赵桓看了看朱拱之,也不免心疼。
“替朕传旨,弄成了这个样子,是打朕的脸啊!”
朱拱之一听,越发感动,昂起青紫的脸道:“官家,奴婢去见童贯的时候,碰到了蔡攸那个贼。他巧舌如簧,说官家不过是假意抗金,又说太学生将童贯列为六贼,官家掌权,必定借童贯的脑袋安抚人心,所以唯一的活路,就是保护太上皇南下,逃出京城。他还逼着童贯,拿了奴婢。”
“他说官家忤逆太上皇,都是奴婢教唆的,奴婢该死啊!”
朱拱之一边哆嗦,一边说着,鼻涕眼泪一大把,那叫一个可怜。
这回事情清楚了,赵桓微微摇头,要说蔡攸讲得也没错,结果的确借童贯的人头,安抚人心。可问题是童贯要是不听他的蛊惑,能站在赵桓这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童贯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上呢?
“朱大官,朕已经拿下了童贯,蔡攸也不能留着了。免去他的龙德宫使,暂时送去蔡京府邸看管起来。朕现在不杀他,是要查清楚他的恶行,蔡氏父子掌权多年,究竟贪墨多少国帑民财,做了多少恶事,必须查清楚,然后明正典刑!”
赵桓说到这里,探身冲着朱拱之一笑。
“朱大官,朕这么处理,你满意不?”
朱拱之愕然半晌,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有一股暖流涌动,彻骨的寒意,不翼而飞!
官家这是帮自己出气啊!
童贯忤逆官家,有死无活。
可蔡家父子却未必一定要死,奈何蔡攸得罪了咱家……咱家是什么人?是官家眼前的大红人!
敢惹咱家,你们狗爷俩完蛋了!
朱拱之兴奋地一跃而起,“官家,让奴婢去监斩童贯,再把蔡攸拿了!”
赵桓颔首,“带二百人去,这一次没人敢欺负你了。等回来还有任命。”
朱拱之眼睛冒光,这是要升官了,简直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横行朝堂几十年的童贯完蛋了,他没有留下全尸,而是让朱拱之砍了脑袋,挂在了通津门。
太上皇面前的第一红人,太师蔡京之子蔡攸被罢免官职,押送到蔡京府邸,看管起来。
艺术家赵佶不但出城无望,还损失了文武两大心腹,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龙德宫瑟瑟发抖。
至于开封城中,所有文武,无人不惊!
官家的霹雳果决,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昨天的时候,赵桓召集众人到垂拱殿,宣布誓死抗金,亲自处理政务,并且任命李纲为相……
这三条已经让人颇为意外了,但是大家伙也仅仅是惊叹一下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桓好歹登基称帝,要是连点动静都没有,岂不是连桂花鸭都不如了。
但话又说回来,赵佶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都玩不出花样,赵桓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先说说硬气的话,表示自己和太上皇不一样。只等金人一到,就会老老实实了。
毕竟眼下这个格局,除了议和,还能怎么办?
这几乎成了九成以上官员的看法,也只有李纲那种不合时宜的傻瓜,才会真心想着抗金吧!
所有的猜测推断,都在童贯人头落地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童大王死了!
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就挂在通津门。
畏敌逃避,欺君枉法!
谁还敢不抗金?
谁的官职有童贯高?
谁的脖子有童贯硬?
官家连童贯都敢杀,还有谁能幸免?
这一夜,百官注定失眠,一个个战战兢兢,唉声叹气,绞尽脑汁,这么多年了,还没遇到过这种品种的官家呢……
而造成百官惶恐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福宁殿高卧,酣然大睡。
赵桓太疲惫了,昨天熬了一个通宵不说,今天又到了后半夜,他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好像每一个君王都是美女环绕,快乐无边似的。
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别说是普通的妃子,哪怕贵为皇后,想要跟皇帝见一面,也要经过层层通报,然后前往延福宫会面,帝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时间多长……全都需要记录下来,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观摩,半点不能出差错。
在弄清楚这一套流程之后,赵桓连连感叹。
怪不得赵佶宁可钻地道,往御香楼跑呢!宫里的这套规矩,是真的折磨人。
不过也好,正因为这套规矩在,加上国事紧急,赵桓可以暂时甩开不必要的麻烦,好好休养生息。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睡得格外香甜……赵桓梦见了金戈铁马,百万雄师,梦到了中兴名将,梦到了光复燕云,他是笑醒的。
只是当睁开眼睛之后,就剩下一声长叹,还有个老太监朱拱之!
“官家,诸位相公已经到了垂拱殿,不过奴婢觉得官家不用着急。”
赵桓揉了揉眼睛,哼道:“为什么?”
“自然是晾着他们一会儿,也要让他们知道,这大宋朝谁是头上的天!”
赵桓忍不住一笑,“算了吧,军情紧急,耍这个威风干什么,赶快服侍更衣。”
朱拱之连忙答应,给赵桓换上了官家的行头,连早饭都没吃,就奔着垂拱殿去了,不过在走出福宁殿的时候,赵桓想起一件事。
“朱大官,回头你把皇城司的差事接下来,别让老三丢人现眼了!”
朱拱之受宠若惊,昨天晚上官家说任用,今天早上就把至关紧要的皇城司给了他,还真是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奴婢何德何能,拼了这条命,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情啊!
皇城司执掌宫禁,负责刺探情报,类似明代的锦衣卫。
按理说这么个重要的位置,一定要交给天子心腹才是,可赵佶这个脑子短路的,偏要交给三儿子恽王赵楷!
这位恽王也是个奇葩,他完美继承了赵佶一身的艺术细菌,文采过人,还偷偷参加科举,难得的是,他竟然披荆斩棘,拿到了状元,成为科举史上,身份最高的状元。
当然了,他的能力也到此为止了。
在靖康之变中,这位状元一样被俘,死在了金国,毫无波澜。由此可见,学文也救不了大宋。
赵桓已经将太上皇困在了龙德宫,没有必要留着赵楷碍事。谈笑之间,就夺了皇城司,赵桓越发找到了皇帝的感觉。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刘锜慌里慌张赶来,抢在赵桓前往垂拱殿之前,向官家进言。
“三千胜捷军都愿意听从号令,誓死报国,只是……”
赵桓无奈苦笑,“直说吧,朕还没有那么脆弱。”
刘锜连忙躬身,“只是童贯已死,人心不稳,还请官家恩赏,安定人心!”
赵桓颔首,“说白了,就是要钱,对吧?”
刘锜咧嘴,“是,是这样的。官家,臣赶回了的时候,发现原来梁方平的部下有人闹响,其中领头的人叫韩世忠,眼下被高太尉给抓起来了……”
韩世忠!
腰胆!
赵桓眼睛眯缝,片刻之后,淡淡道:“朕知道了。”
第8章 抗金,抗金,还是抗金
第二次驾临垂拱殿,赵桓能感觉到,在场文臣对他都或多或少,增加了一些敬意。甚至有些赵佶的旧臣,在微微发抖。
为首苦着脸的老头是太宰白时中,紧挨着他,风度翩翩的是少宰李邦彦,这俩都是赵佶提拔的人,现任首相和次相,同为赵佶旧臣的还有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尚书左丞张邦昌,翰林学士承旨宇文粹中,如果再算上死掉的童贯,还有被囚禁在家的蔡攸,基本上就是赵佶的心头好了。
赵桓甚至觉得赵佶是个收藏家,专门收藏猪队友的。
这么一大堆软骨头掌权,不亡国才怪呢!
赵桓是恨不得把这些人都赶出朝堂,但是时间不允许啊,黄河防线瓦解了,现在唯一制约金人前进速度的就是渡船数量了。
就算是软骨头的猪队友,也必须用了,大不了给他们补点钙就是了。
所以赵桓刚坐下之后,就直接道:“朕昨夜杀了童贯!”
这个开场白实在是太别致了,以白李为首的宰执瞬间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朕本不想杀他,可他居然违背朕的旨意,护送太上皇南下,朕不得不将一切罪名归咎他的头上,下旨处死了童贯。”赵桓丝毫不理会群臣惊骇的目光,自顾自说道:“毕竟是领兵多年的人,还有些骨头,没有把太上皇供出来,一个人都扛下了。单从这件事上看,是太上皇辜负了他!”
赵桓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赵佶的老脸扯下来了!
“官家!”
一位大臣瞬间扑倒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给事中王寓。
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可给事中本就有驳正政令,劝谏天子之责,没法不站出来!
“官家慎言啊!”
赵桓哼了一声,“朕说错了吗?”
王寓无奈,只能道:“官家所言固然不错,可太上皇御极二十六年,如今金人进犯京城,百姓知晓太上皇离京,必定人心大乱,不战自溃。至于童贯,他为主蒙垢,也算是死得其所,臣以为还是妥善葬了最好。”
赵桓看了看其他人,笑道:“诸位相公,你们也是这么看吗?”
面对天子质问,太宰白时中硬着头皮道:“官家,老臣以为王寓所言极是,当下万万不能自乱阵脚,给宵小之徒可乘之机啊!”
李邦彦看准机会,也站了出来,“官家,万一有人趁机散布流言蜚语,说太上皇打算抛弃开封,臣,臣唯恐会生变故啊!”
面对这几位的高论,赵桓忍不住嘲笑:“白太宰,李少宰,朕问你们,京城百姓当真不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朕若是昨夜不杀童贯,不把太上皇请回龙德宫,只怕不用到这个时候,京城就已经沸腾了吧?”
赵桓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他不屑质问道:“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收拾行囊,带着金银细软,打算跟太上皇一起跑啊?有没有?敢做不敢认吗?”
伴随着质问,白时中,李邦彦,王寓,全都吓得跪在地上,如果说昨天的赵桓,还是跟大家讲道理,那么今天,他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官家,臣等有罪!”
赵桓不耐烦摆手,“别说这些虚的,咱们现在到了亡国之际,拿不出对策,你我君臣都要成为金人的俘虏。这点老百姓比你们还清楚!朕只想说过去咱们撒谎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这个时候,还不能说两句实话吗?还想骗到什么时候?羞愧不羞愧啊?”
这几句质问,等于直接往宰执重臣的嘴巴子上抽鞋底子,还问他们鞋底香不香。新君锋芒毕露,杀伤力实在太恐怖,让这帮人难以招架。
自然,在一群软蛋当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有骨头的,比如李纲!
自从听说赵桓杀了童贯之后,别人吓得睡不着,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官家终于拿出了魄力,大宋朝有救了!
眼见群臣默然,李纲挺身而出。
“臣以为官家坦诚以待,最是恰当不过。如今朝局危难,皆因太上皇用人不当所至。非只一个童贯,还有太多如童贯一般的奸佞,窃据高位,奴颜婢膝,国家丧乱,彼等皆是该杀,必杀之徒!”
李纲的这番话比赵桓的话还刺激。
如果说赵桓是抽嘴巴子,他可是亮出了刀子,要直接砍人了!
赵桓却不意外,毕竟李纲的性格他也是略有所知的。
“李相公,你以为何人可杀?”赵桓追问了一句。
李纲并不迟疑,昂然道:“蔡京、梁师成、朱勔、李彦,这些尽是奸佞,至于还有哪些,只待官家旨意,臣必定一一揪出来,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赵桓没有顺着李纲的话,直接下旨,而是缓缓道:“这些人就是市井间流传的六贼吧?”
李纲点头称是,理所当然道:“官家,童贼伏诛,理当乘胜追击,尽扫奸臣,澄清朝堂啊!”
李纲杀气腾腾,在场的众人无不骇然,就算他们没有资格列入六贼,但是不少人也跟着六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别的不说,光是蔡京,就提拔了多少人?
真要是按照李纲这么干,估计在场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为了求生,尚书左丞张邦昌突然站出来,厉声道:“官家,李纲所言和太学生如出一辙。足见他们彼此勾结,互为表里,阴谋挟制朝廷,居心叵测啊!”
张邦昌攻讦李纲结党,这就像往热油锅里倒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吴敏、王孝迪,王寓,乃至李邦彦,白时中都下场了,群起攻之。
李纲孤身一人,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李纲秉性刚强,言语耿直,加上赵桓斩杀童贯了,给了他强烈的信心,官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故此李纲慷慨陈词,和这帮人骂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赵桓看在眼里,既不意外,又怒火中烧!
这就是大宋的宰执,就是这么一群人,在主宰着天下!
“够了!”
赵桓突然怒喝,谁知骂得起劲儿的双方竟然没有察觉到,还在继续。这下子可把赵桓气到了,他猛地挥手,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悉数落地。
幸好玉玺没放在桌上,不然就出大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群臣都吓得闭上了嘴巴,唬得目瞪口呆。
“吵吧!朕给你们时间,吵个三日五日,等金人兵不血刃进了开封,把咱们都抓走好了!”
李邦彦等人吓得慌忙拜伏,“官家,臣等不想争吵,全都是李纲欺人太甚……”
“闭嘴!”赵桓厉声呵斥,“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是三岁五岁的孩子,朕没心思管你们的破事!”
赵桓大口喘着粗气,平复心绪,而后道:“天下大事共有三件,一曰抗金,二曰抗金,三曰,还是抗金!”
“一切行为,一切功过,都按照是否有利于抗金大业评断。”赵桓意味深长道:“朕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也不敢是主战,还是主和,也不管过去走的谁的门路,是谁的党羽……这些事情,朕都可以不在乎,从今往后,凡是愿意追随朕抗金主张的,那就是我的臣党,凡是能为抗金大业做贡献的,那就是大宋功臣!朕说到做到!”
赵桓说到这里,又缓和了口气,“诸公,事到如今,我们全力以赴,尚且未必能赢金人,如果还是三心二意,党同伐异,我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莫非说,你们想做金人的臣子?认一个蛮夷君父?”
赵桓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了,李邦彦匍匐地上,声音悲戚,“官家一心为国,皆因臣等不忠,求官家责罚!”
其他几个人也都哭哭啼啼,不停认错,唯独李纲,脊背笔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赵桓叹口气,对着李邦彦道:“朕杀童贯,只有一个原因,他抛弃太原,罪不容诛。从今天开始,谁敢在抗金大业上模糊,休怪朕不容情!”
赵桓又道:“李少宰,你和白相公,张相公,吴相公,一起去龙德宫,请求太上皇降罪己诏,陈说童贼之恶!”
“至于其他人,跟朕议下一件事,要想守城,离不开钱粮兵马,大家拿个主意吧!”
第9章 还在给岁币?
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吴敏。
四大金刚,奉旨去龙德宫,拜见赵佶。
龙德宫原是赵佶的潜龙宝邸端王府。当他登基之后,不断砸钱扩建,端王府规制庞大,每一座建筑都匠心独具,靡费无算。可以说每一寸都是拿钱砸出来的,在这一点上,丝毫不要怀疑赵佶的艺术品位。
这几位宠臣都经常来龙德宫,折服于富丽堂皇。
只不今日的宫殿依旧看,可味道却不对了。
张邦昌故意停下脚步,那三个人也心有灵犀,一起站住,张邦昌无奈苦笑,“官家这一手,实在是厉害啊!”
三人狂翻白眼,还用得着你说!
童贯之死,实在是太妙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童大王活了一辈子,风光了半辈子,可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死来得有价值!
“李相公、白相公、吴相公,我至少解读出了三层含义,你们参详一下。其一,童大王违背官家旨意,打算保护太上皇南下,抗旨不遵,官家必然杀他立威!其二,童大王抛弃太原,又鼓吹金人强悍,以他的人头,可以警示臣民,鼓舞士气。至于其三,就是咱们这些人了。”
张邦昌苦笑着看向三人,“太上皇薄情至此,着实让人心寒啊!”
三个人都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兔死狐悲,想想还在通津门挂着的童贯脑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头也会挂上去。
白时中轻叹口气,“若是可能,老夫真想振衣奋袖,回乡躬耕,这个太宰,不做也罢!”
张邦昌没说话,可上翘的嘴角却再明白不过了。
想屁吃呢!
这时候想回家躲清静,不怕官家治你一个贪生怕死之罪!
躲是躲不掉了,吴敏突然开口,“我刚刚在路上反复想了,如果不把罪名归到童贯身上,不让太上皇降罪己诏,瞧官家的意思,势必要把脸皮撕破,将太上皇南逃的事情,向天下人直言!”
“不行!”白时中惶恐摇头,“绝对不可以,太上皇南逃,这么大的事情,到底谁在背后怂恿,断然不会只是一个童贯。李纲那伙人磨刀霍霍,早就想杀人了,这一次是官家拦住了,若是把太上皇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可就不是童贯一条命了,怕是你我也没法安然脱身。”
吴敏苦笑,“白相公说得对,可我想请教,若是咱们几个逼着太上皇降下罪己诏,以下犯上,就是十足的小人,我们还能在朝堂立足吗?只怕想当个富家翁而不得啊!”
白时中满脸无奈,深深叹息,默然无语。
赵桓借着一颗童贯的人头,算是把朝堂上下,都给搅动了,既有霹雳手段,又有精深算计。过去几十年,大家伙都小觑这位官家了!
一直没吭声的李邦彦,闷着头思索,三个人的议论他都听在耳朵里。这几个人说得都对,但是却不能当真,他们是怎么想的,李邦彦心里有数。
“三位相公,什么都不要说了,请太上皇下罪己诏,让我来就是了。犯不着把咱们四个都搭进去,骂名我一个人担着!”李邦彦笑道:“我只求三位相公一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我身首异处,请你们照顾在下家人,李某不胜感激!”
白时中、吴敏、张邦昌一听,连连否认,只可惜他们的语气透着敷衍,李邦彦心知肚明,真不愧是太上皇带出来的人,都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四人同来,其他三个人在外面等着,唯独李邦彦,前来拜见赵佶。
李邦彦的年纪和赵佶差不多大,赵佶是风流天子,他是浪子宰相,两个人品味一致,臭味相投,算是对眼了。李邦彦没少跟着赵佶钻地道,跑御香楼。
这一次他还略有那么一点兴奋,因为他从赵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惶恐!
“李相公,你,你来看寡人了?”
赵佶声音颤抖,伴随着蔡攸被囚禁,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李邦彦躬身施礼,而后道:“回太上皇的话,臣奉了官家圣旨前来,请太上皇降旨,说明童贯叛逆之事!”
赵佶眉头紧皱,“让寡人说什么?一切都是童贼所为,跟我无关!”
李邦彦嘴角上翘,轻笑道:“太上皇,既然无关,那为何还有内禅之事?”
“你!”赵佶圆睁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邦彦,你丫的是真不要脸!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是出主意的人之一!
李邦彦迎着赵佶的目光,毫无畏惧,“太上皇,事到如今,还是下诏罪己,把事情说清楚吧!童大王已经死了,该是他背的罪责已经背了,如今金人猖獗,长驱直入,毕竟是太上皇所为……”
“放屁!”赵佶破口大骂,“李邦彦,你想让寡人给你们背黑锅?”
“不错!”李邦彦竟然真的承认了,这下子反而吓到了赵佶,他傻傻看着李邦彦,这个东西真是欺天了!
李邦彦呵呵一笑,“童大王忠心耿耿几十年,太上皇待他如敝履,臣在太上皇近前可远不如童大王。太上皇能不顾君臣之义,臣也只有效仿太上皇了。”
“你!”赵佶气得嘴唇青紫,如果说赵桓怼他,他没有办法,李邦彦这条狗忤逆他,却让他接受不了。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邦彦呵呵一笑,“太上皇,官家其实给童大王活路来的,他派朱押班去面见童贯,可惜童大王选择了太上皇,才落了今天的下场。臣也没有办法,为求自保,只有祈求官家的庇护了!”
“呸!”赵佶狠狠啐了李邦彦一口,“狗!你就是一条恶犬!我怎么瞎了眼睛,没有看出你的蛇蝎心肠!”
“够了!”李邦彦突然怒吼,“赵佶!你贪图享乐,弄得天下大乱,又贪生怕死,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什么祖宗江山,什么百万生灵,在你的眼里,屁都不是!你自私自利,懦弱无能,什么都能抛弃,童大王的一颗脑袋,已经让太多人明白你的嘴脸了!”
“到了今天,你能苟延残喘,就已经是天恩浩荡!写,你现在就写!写罪己诏,说你糊涂,治国无能,无颜干涉朝政,一切都要靠官家力挽狂澜,只有官家,才能挽救大宋江山社稷。你愿意闭门思过,所有臣民,都必须听从官家的!”
……
半个时辰之后,李邦彦从龙德宫出来,手里捏着一份赵佶亲笔所写的罪己诏。而身后则是太上皇赵佶的呜咽之声,众叛亲离,连李邦彦都背叛他了,最后一点脸皮也没给他留啊!
好狠啊!
赵佶一肚子怨气,羞愤悲戚,换成别人,或许就要一头碰死算了。不过永远别低估赵佶对羞辱的承受能力,逆子赵桓,奸臣李邦彦,老天会收了你们的!
相比起赵佶的无能狂怒,赵桓竟然也一肚子怒火。
史书上不是说大宋朝财政收入,冠绝历代吗?别的没有,大宋朝不至于缺钱啊?
可事实就是这么离谱,户部国库竟然半点钱都拿不出来。
尚书李棁苦着脸,“启奏官家,在前些年,太上皇下旨在大观库和元丰库之外,设立宣和库,三库皆属于内藏库,与国库不同,臣,臣无权干预!”
又是赵佶!
赵桓简直有杀了他的冲动,这时候突然高俅站出来,“李尚书,你说户部没钱,但我怎么听下面的将士说,瞧见你们户部搬运银钱?双方还发生了冲突?”
李棁一顿,无奈道:“高太尉,却有此事,只不过这些银两铜钱,乃是,乃是……”
“乃是什么?”赵桓突然追问。
“乃是——岁币!”
“岁币?”赵桓闷声道:“给西夏的?”
“也,也有辽国的!”李棁小声道。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气笑了,“还有辽国吗?莫非你们要送给金人不成?”
第10章 猛士泼韩五
双方已经开战了,敌人都快杀到了首都,自己这边还在奉送岁币……这个剧本有点熟悉啊,赵桓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他震怒了,即便努力控制,也能发现他的太阳穴上,血管不停被怒火充起。
“李尚书,户部准备了多少岁币?原本给辽国的银绢五十万,赎回燕山府,增加了一百万贯钱,也就是说,户部能拿出一百五十万了?”
赵桓盯着李棁,大声质问。虽然一百五十万不算太多,但现在赵桓兜里一文钱也没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飞来横财了,不由得他不上心。
“这个……官家,户部这边不是一百五十万!”
瞬间,赵桓瞳孔收缩,怒道:“还剩多少?朕要看详细账目,能有一百万吗?”
官家急了,李棁苦兮兮的,“回官家,有,有三百万!”
“三百万?”赵桓大惊,脱口而出,“怎么,你们准备了两年的岁币?”
这话问得李棁讷讷无语,还是一旁的耿南仲站了出来。作为东宫的人,赵桓的心腹,虽然最近这段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他也不能看着官家笑话,连忙解释:“回官家的话,户部存这些钱财绢帛是,是想……议和!”
赵桓愣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所有人都吓坏了,生怕官家震怒,谁知最后赵桓居然摇头苦笑。
对于习惯了花钱买和平的人,真的不必有太多的期待。
契丹打来了,破财免灾。
西夏叛乱,破财免灾。
现在到了金人,没有理由不这么干啊!
一百五十万不够,那就加倍。要是还不行,就超级加倍!
赵桓真的沮丧透了,成功从赵佶手里夺权,处斩童贯的喜悦,几乎荡然无存。真不是他多英明神武,而是赵宋的君臣太拉胯了。
跟他们讲抗金,这帮人哭穷,信不信,要是说议和,就算搜刮地皮,掘地三尺,他们也会替金人爸爸准备好钱财的。
要是钱财凑不够,就拿女人充数,反正历史上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说实话,这一刻赵桓几乎想到了放弃。
他接到的根本是个地狱副本!
这玩意的难度不在于敌人多强大,不管是八年,还是十四年,只要坚持下去,总还有胜利的一天。
可现在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从上到下,一群带不动的软骨头,赵佶想逃跑,群臣想苟且偷安,偌大的大宋朝,还剩下多少敢战的勇士?
赵桓沉默了。
群臣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无比纷纷低头,尤其是户部尚书李棁,恨不得把脑袋塞在裤裆中间,只要还有点羞耻之心,就没法不汗颜。
就在这时候,李纲突然迈步站出!
“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有议和之心,金人野蛮贪婪,从苦寒之地,杀入了花花世界。纵然给他们再多,也不会满足。能战方能言和,等打几个大胜仗,挫动金人锐气,然后或可言和,现在想要议和,只怕求而不得!”
李纲这几句话,让赵桓暗暗点头。
说实话之前李纲嚷嚷着要追杀六贼,赵桓还有些迟疑,觉得李纲不懂大局,没有宰相气度。
可现在一看,跟这帮东西,真的很难保持平常心。
朝中有这么一面主战大旗,是何等重要!
“李相公!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绝不会和金人议和。朕可把大宋的钱粮给敢于作战的猛士,给大宋的百姓,就是不会给金人!一文钱也不行!”
赵桓扭头对着李棁道:“从现在开始,户部就听从李相公调度,所有一切钱粮财物,悉数用在抗金之上。不要想着什么狗屁议和,朕宁可战死,也不会求和苟活!”
“官家圣明!”喊出这话的不是原本大殿中的臣子,而是从外面进来的李邦彦,他一手托着赵佶的罪己诏,快步走到了赵桓面前。
这位李少宰一去一回之间,除了多了一份罪己诏之外,一只眼睛居然被打得青紫,有明显的淤血痕迹,甚至还有眼泪。
赵桓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是太上皇打了你?”
“没有!”
李邦彦用力摇头,他昂着脖子,激动道:“官家,这是一名太学生打的,臣不但不狠他,相反,臣感激他,是他这一拳头,把臣打清醒了,打明白了!”
赵桓用力吸口气,沉声道:“你起来吧,把话说清楚!”
李邦彦用力点头,他一跃而起,精神亢奋,冲着所有人道:“仆奉命前往龙德宫,请太上皇降旨罪己,一切都十分顺利,等我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年轻人冲出来,狠狠给了我一拳,他不光打我,还痛骂在下!说我蛊惑太上皇,还要逃跑,实在是可耻!他要为国锄奸,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和童贯挂在一起!”
李邦彦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手舞足蹈。
“我说这一拳头把我打醒了,就是这个缘由。官家说天下百姓看得清楚,知道朝中盘算什么,过去我还不信,可这次我清楚见识到了。官家说得对,谁要是主张议和,谁要是害怕了金贼,谁就是软骨头,谁就会被百姓唾弃,遗臭万年!”
李邦彦这番话把所有人都说傻了,倒不是道理强大到无懈可击,人人叹服,而是惊讶于这货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你能好好回忆一下,在去年腊月,你说过什么不?
李邦彦似乎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道:“官家,臣刚刚听到似乎钱粮不足。臣斗胆建议,立刻查抄童贯府邸,把他的家产充公。另外蔡攸谋害钦差,罪大恶极。臣以为是不是立刻籍没蔡家,充实国用?”
在这一刻,李邦彦慷慨激昂,简直超过李纲,成为新一代抗金大旗。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是老油条,短暂吃惊之后,很快意识到了,李邦彦这是拼了老命,要向官家靠拢,抱赵桓大腿啊!
反正他的浪子宰相诨号,无人不知。脸皮这个东西,本就不存在了,还不如趁早卖个好价钱。
要说大家伙鄙夷不?
的确鄙夷。
但是换个角度,也不得不钦佩。
赵桓略微沉吟,也心知肚明了,虽说李邦彦不是好东西,但是他正却少一条咬人恶犬,没理由拒绝。
“李相公,你现在就去公布太上皇诏书,而后查抄童贯家产。至于蔡家吗?”
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莫非说为官五十年的蔡太师,也要倒台吗?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先拿下蔡攸,把这个畜生查清楚了。”
“臣领旨!”
李邦彦咬了咬牙,他果然没看错,官家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就不会被李纲这群人挟持。
只要让官家满意,他就有继续屹立朝堂的资本。
至于伺候皇帝,投其所好,这不正是他的专业吗!
李邦彦下去,李棁也下去调拨钱粮,把岁币充作军用,其他众人也纷纷返回衙门,落实官家旨意。
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就是高俅和李纲。
“李相公,你方才对金人秉性鞭辟入里,我也是一样的看法。”赵桓沉吟道:“现在金人正日夜渡河,随时会迫近京城。我打算派遣一队猛士,袭击金人,迟滞他们的行动,不知道李相公意下如何?”
赵桓用求教的语气,李纲面色为难,“官家,臣也希望出城迎战,但是臣又担心万一出战不成,反而损兵折将,伤损士气……毕竟天下人畏惧金人久矣啊!”
李纲很明显是反对的,毕竟计划再好,没有合适的人去执行也是白搭,指望着城中的士兵,风险太大了。
就在赵桓也陷入沉默之时,高俅突然抬起头,“官家,老臣倒是有个人选。”
“谁?”
“就是老臣捉拿的韩世忠,此人闹响野性难驯,让老臣给抓了。不过老臣又听说他追随梁方平剿匪,立下颇多战功。不如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去和金人拼命,即便小胜,也可以振奋士气啊!”
第11章 让官家给俺洗脚!(求票)
高俅惴惴不安,他有点想不通,就算官家打算用韩世忠,只需要一道旨意就够了,又何必亲自跑来? 莫非这家伙有什么神奇之处? 高俅努力搜索记忆,要说起来,韩世忠名气还不小,从军时间也不短。他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生擒了方腊。 按照道理,这么一位悍将,应该早早得到重用,平步青云才是。可韩世忠的仕途一点也不顺畅,他十五六岁就从军了,摸爬滚打二十年,才混了个武节郎,属于武臣官阶第三十八阶。 这么说好像有点抽象,咱就拿个大家都熟悉的人比较一下。 岳飞,他第二次从军,用了两年时间,就从白身升到了第三十五阶。 虽说同为中兴名将,谁顶着主角光环,天命所归,自不必多说。 漫长的从军经历,坎坷的仕途,给韩世忠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一个有本事,又得不到重用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耍,闹,撒泼,搞迷惑性为,玩行为艺术……明明出身显赫,偏要扛着锄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虽然文武殊途,但是韩世忠也干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他娶了一个妓女为妻。别说还是正儿八经的官吏了,就算是一般的富户,体面人家,也干不出来。 一个能打,但运气不好,又行为乖张的丘八武夫……这是高俅对韩世忠的全部印象了,如论如何,他也想不通,杀伐果决的官家,竟然会跑到大牢,亲自面见这么个别扭的东西…… 高俅虽然想不通,但是却也不敢阻拦,只能老老实实陪着。 他们一起到了大牢……这个大牢不是刑部的,也不是大理寺的,而是禁军的,用来处置一些违反军纪的将士。从管理上,更加严格,但是却不会惊动朝中文官,要不然官家出巡,还是会出大动静的。 可即便小心再小心,牢门口还是有人在闹! 八名守卫的士兵,拦着一个人,死活不让进去,双方争执。 “俺家官人也在军中效力,你们就一点香火情不念吗?没有别的,俺这里有一件棉衣,一坛子老酒,人不让看,东西总要送进去吧!” 这个身形一点不弱男子,也穿着武人衣服的家伙,竟然是个女人! “你这个婆娘,好不识趣。不让你进去,是为了你好!韩世忠替童贼抱屈,恶了官家。他的脑袋保不住了。瞧你年纪轻轻的,赶快走了,没准还能另找个好人家!” “你放屁!” 妇人气坏了,“我告诉你,俺家官人是个好汉子!大英雄!俺宁可跟着他同生共死,也不会忘恩负义!俺虽然是个妇人,也会舞刀弄枪的,谁也别把事情做绝了,难不成谁还能一直掌权得势吗?” 守卫士卒听到这话,怪眼圆睁:“好一个婆娘,竟敢威胁我们,哥几个,咱们就来领教一下她的身手!” 妇人也不客气,竟然真的拉开了架势,就在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四五十岁,明显是当头的。 问过情况之后,深吸口气,走到了妇人面前,把衣服和酒坛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摆弄半天。 “行了,你回吧,我给泼韩五送进去!” 妇人愣了一下,惊问道:“军爷是不是认识俺家官人?你让我见他一面!” 此人顿时把脸一沉,“闭嘴,我只是敬仰抓了方腊的好汉子,你回去吧!” 他转身进去了,半点不给妇人说话的机会,妇人咬了咬牙,她一转身,从角落里面又拿出一坛酒。 撕开封皮之后,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就坐在台阶之上,自斟自饮。 “韩世忠!你个混账东西,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碰上你了?”妇人一边骂,一边往嘴里灌酒,骂了一阵,她又眼中含泪,忍不住歌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丈夫出身陕北,少年豪侠,从军征战,二十年疆场厮杀,竟然落下这么个结果吗? 妇人慷慨悲戚,且酒且诵,英气勃然而发,虽然是女流之辈,居然比男儿还要硬气三分。那几个看门的士兵全都看傻了! “官家,这个韩世忠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一般啊!”高俅惊叹,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领路,赵桓居然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行后门。 高俅还有点遗憾,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天子现身,烈妇勇告御状,为丈夫洗冤,然后夫妻团聚吗? 这才是一出好戏啊! 不过貌似自己好像是抓人的奸臣,也不知道官家会不会责罚? 高俅偷眼看赵桓,发现皇帝陛下面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不好说,就只能陪着,他们进到了大牢后面,很快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房间,高俅轻车熟路,查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牌,然后指了指墙的对面。 赵桓点头,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就听有人痛骂,“泼韩五,你猪油蒙了心!干什么事情不好,你替童贯鸣不平,你自己不爱活着,何苦连累别人?你让弟妹怎么办?” 骂人的正是接了棉衣和酒水的牢头。 这时候就听到一个沉闷的男低音,“还能怎么办?她会功夫,有千般本事,跟着我也是受罪,还不如从前逍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抽在腮帮子上! “韩世忠,你还是人不?你说的叫什么话?” 男低音咧嘴苦笑,“三哥,平方腊的时候,你替我挡了一箭。姓韩的欠你的,你随便打,我不会还手的。可我还是要说,咱们弟兄到底算什么?” 见对面男子愕然,韩世忠越发高声,他捏着酒杯,毫不客气大骂:“俺姓韩的十六岁从军,战西夏,平方腊,杀辽狗,战山东……哪一仗俺没有冲在最前面,这些年死在俺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朝廷给了多少赏赐?我心不甘啊!” “你说不该说童贯的好话,可童贯对我够意思啊!在陕西的时候,他提拔了我,平方腊的时候,他又是报功,又是赏钱,听说我成亲,还封了二百两银子。就算他失了势,还嘱托梁方平照顾我。” “三哥,做人要知恩图报啊!现在童大王死了,我替他说两句,怎么了?” 对面的人长叹口气,“童大王抛弃太原,又想跟着太上皇逃跑,恶了官家,谁也没法救他啊!” “哈哈哈!”韩世忠放声大笑,“三哥,若真是放弃太原就该杀!那他赵家皇帝呢?丢了那么多的国土,怎么没见他们自杀?说到底,不还是党同伐异那一套!我早就看透了。就拿这回来说吧,童大王死了,我们这些人没了靠山,梁方平师溃,他当然有罪,可我没有立刻跑啊!我率领人马突围,杀了好些金兵,还趁机焚毁了浮桥。” “要是没有我,金人根本不用渡船,直接从浮桥过河,就杀到开封了!我这功劳不算小吧?可结果怎么样?就因为我是童大王的人,就因为我跟着梁方平出战,我就成了罪人了。提着脑袋,跑回来开封,连粮饷也不给,让我们饿肚子!” “我带着弟兄讨要粮食,高太尉那边的人就以闹响为名,把我给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因为我替童大王鸣不平,说了两句气话,就污蔑我是童大王的余党,要砍我的脑袋……” 韩世忠说到这里,突然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三哥,你说我冤不冤枉?你说我给他姓赵的皇帝拼命?我到底算什么?这大宋朝还有公道吗?” 牢头忍不住苦笑,“你啊,总算说了实话,还不是肚子里有委屈?可你也要明白啊,在大宋朝,吃粮当兵,有谁不委屈?狄青怎么样?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欺负死了!你就忍忍吧,我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未必会杀你,万一朝廷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凭着你的一身本事,升官发财,也就是几年的功夫。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弟妹,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韩世忠心里是认可老哥哥的话,可嘴上还不服气,“还给赵家卖命啊?俺韩世忠没那么下贱!除非他姓赵的皇帝老子,亲自给俺端茶倒水,给俺洗脚赔罪,不然别指望俺替他卖命!” “让官家给俺洗脚,三哥,你说俺这个面子够大不?” “大!大得没边了!”牢头没好气白了韩世忠一眼,这人疯了!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往外面看去,只见有两个人走来,一人手里提着木桶,一人手里拿着木盆! “韩世忠,朕和高太尉来看你了!”
第12章 请官家许臣赴死
“良臣,坐下吧!”
赵桓拉起韩世忠,让他坐在了对面。
此刻韩世忠脑袋晕乎乎的,完全空了,尤其是赵桓称呼他的字,让他更加惶恐,试问哪个“良臣”会让官家给他洗脚?
而且堂堂太尉高俅,正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木盆,侍立一旁,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荒唐。
韩世忠憋得没法子,突然举起巴掌,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官家赎罪,官家赎罪!别跟俺这个醉汉一般见识,官家饶命!”
赵桓笑了,拉住韩世忠的胳膊,又伸手把酒坛子提到了面前,闻了一下,而后对高俅道:“这酒只是平常,良臣好酒,回头从宫里挑出十坛最好的酒给他。”
高俅用力点头,“官家放心,回头臣就去办!”
韩世忠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说官家,就算高俅在平时都不会拿正眼看他,现在又是给自己拿洗脚盆,又是要赏赐美酒,韩世忠不傻,莫名其妙受了上位者的重赏,没有别的报答,那就只剩下一条性命了!
“官家!”韩世忠不顾一切,跪在满是烂草的地上,磕头作响,“臣不过是一勇之夫,满口胡言乱语。官家宽宏大度,罪臣无以为报,罪臣愿意和金人死战,还请官家降旨就是!”
韩世忠趴在地上,尽管他还没活够,但是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选择吗?只求官家能有点良心,给他家里一点照顾,夫人还在外面呢!
想到了自己的媳妇,韩世忠鼻子发酸,对不起人啊!
韩世忠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哪知道赵桓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良臣,高太尉谏言,让你带着人去袭击金兵,以求提升士气,鼓舞人心。”
韩世忠匍匐地上,心坠到了地狱。
果然,什么袭击金兵,根本是去送死!
没想到俺征战二十年,竟然要这么死了,韩世忠强忍悲伤,闷声道:“臣,领旨!”
“别忙!”赵桓拦住了韩世忠,“朕又问了刘锜,他跟我说,你是天下少有的猛士,西军之中的豪杰。朕又让朱押班去拷问梁方平,朕得知你是唯一一个,敢跟金人硬碰硬的将领。梁方平不战自溃,丢了黄河防线,罪该万死。可你韩良臣却是所有溃兵当中,唯一敢战之人,手下一千多将士,回来的只有二十八人,且个个带伤。”
“你好容易回到了京城,结果兵部那边只把你当成了寻常的溃兵,连粮饷都不给你,所以你去闹响。被抓之后,又把你听说童贯被杀之后的一些话语拿出来,要办你童贯余党的罪名。”
面对这么一员盖世名将,赵桓没有理由把提前做好功课,这里面好些事情高俅都不清楚,却让赵桓轻而易举说了出来。
“高太尉,朕问你,若是放在你的身上,说两句抱怨的话,有不妥之处吗?”
“没有!”高俅连忙道:“老臣未能明察,居然抓了韩统领,请官家治罪!”
赵桓没说话,而是转头对着韩世忠道:“良臣,朕这次过来,不是让你去和金人拼命,是真心向你求教,咱们大宋的兵马能不能战?金人究竟是不是那么可怕?朕要死守开封,有没有机会?”
赵桓连着发问,最后盯着韩世忠道:“朕要听实话,良臣,朕在朝堂之上,听不到多少有用的真话,你万万不要欺瞒朕!”
韩世忠傻乎乎看着赵桓,说实话,他真的有些傻眼,明明自己和皇帝差着天地,怎么听赵桓的语气,仿佛在哀求自己,难道皇帝也有这么多无奈吗?
韩世忠到底单纯,他的历练都在军中,稍微迟疑片刻,就当真说了实话。
“启奏官家,别的事情臣不明白,可军中的情况,臣还是清楚的。其实刚刚官家说只有臣敢和金人一战,这话不对。因为和臣并肩作战的一位骑兵统领他叫李廻(回),也是梁方平部下,他跟臣一起拼杀,脖子上中了金人一箭,眼看活不成了,他让臣突围,而后抱着一名金人将领,一起落马,被,被踩死了!臣等想战,奈何梁方平那个贼,竟然率众跑了,让臣等怎么办?”
韩世忠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大宋不是没有猛士,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像李廻一般的将领不是没有。可大宋的溃败是系统性的,从上到下,非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说句不客气的,越是有猛士凄然战死,白白牺牲,对大宋将士的打击就越沉重,哪怕韩世忠一般的钢铁汉子,也承受不住。
“赏罚不公,轻视武人,宁可重用宦官,也不敢授权武将!导致人心离散,兵无斗志。大宋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啊!”
赵桓深深叹口气,突然问道:“良臣,你觉得大宋还有救吗?”
“有!”
“为什么?”
“因为官家!”韩世忠用力道:“官家能来大牢看臣,能听臣讲话,官家,官家英明睿智,非比寻常,一定有救的!”
“哈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良臣,你就不必拍马屁了,这不是你擅长的。朕打算让你负责,整顿人马,防卫开封,你有没有把握?”
韩世忠沉默了。
动嘴是很容易的,剖析军中的问题,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要怎么办!
韩世忠亲自烧毁了三座浮桥,金人没法长驱直入,必须寻找渡船,偏偏周围的船只也不多,还被宋军征用了不少。剩下的也就是十人以下的小船,想靠着这点船只渡河,至少也要五七天。
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打一仗!
只要打一仗!
能迟滞金人动作,又能鼓舞人心。
假如能争取十天八天的时间,就能从城中招募上万勇士,又能加固开封城防,调拨军需物资,甚至可以催促各地的勤王之师,胜算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其实这道理一点也不复杂,即便没有多少军事常识,也能想到。
真正的关键是谁去执行!
就凭之前赵佶的骚操作,傻子才会给他卖命。
而且朝堂主战主和争论不休,万一拼着老命,打胜归来,不但无功,反而成了罪人,那才是悔之晚矣。
“官家,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打一仗,如果官家相信臣,就让臣去吧!”韩世忠顿了顿,“臣只想问官家一件事。”
这个中年汉子昂起头,盯着赵桓,格外认真道:“官家会放弃开封吗?”
会吗?
貌似不该怀疑。
可岂止韩世忠,疑心赵桓的人,何其之多!
“朕生在开封,长在开封。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朕岂会允许金人践踏开封!如果朕现在有兵有将,朕想的是光复燕云,想的是扬威塞外!想的是封狼居胥,勒功燕然!”赵桓声音激昂,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
跟赵佶讲过,跟朝堂相公讲过,讲得比这次还要慷慨。
但是赵桓却知道,这一次他是用了真正的的感情,他没有欺骗韩世忠。或者说这是他对自己说的。
不管有多困难,他都不会退了。
开封,或者死亡!
别跟他讲什么苟且偷安,也别说什么偏安一隅。
开封的条件很不好,防御起来非常艰难,物资调运艰难,城大难守,还有黄河悬在头顶……
可问题是这就是大宋一百六十年的都城!
一百多万军民百姓在此!
他身为天子,万民君父。
若是放弃了开封,转进某地……然后靠着写日记光复中原,活在自欺欺人的白日梦里,还不如直接跳汴河算了。
韩世忠看着赵桓,渐渐握紧了拳头!
“有官家这句话,臣就放心了!俺韩世忠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得!官家,请准许臣赴死!”
韩世忠匍匐地上,用力磕头,他已经死而无憾!
第13章 赴死之战
面对韩世忠的请求,赵桓沉吟不语,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高俅,声音沙哑道:“高太尉,今天是初几?” 高俅忙道:“是初五。” 赵桓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梁方平是正月初三溃败的,当天夜里,赵桓就去夺了赵佶的权力。第二天又挫败了赵佶逃跑的企图,斩杀童贯立威。 今天是正月初五的晚上,满打满算,才三天的光景。 数万金人虎狼之师,已经开始渡黄河,距离开封,近在咫尺。朝廷的勤王诏书发了,但是即便最快的援军也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能赶到京城。 匆匆而来的援军,究竟能不能打败金人,一切还不好说。 时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有从容布置的时间,也没法玩什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所以他必须强夺赵佶权力,必须处死童贯,乱世重典,根本没有选择。 当同样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别的不说,韩世忠之所以被下狱,就跟赵桓的霹雳手段有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都不给童贯留余地,下面人自然要追杀童贯余党。 韩世忠还算是老天眷顾,不然真的有折损的机会……同样的道理,如果急着出战,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这位未来的中兴名将,可能提前命丧疆场,这是赵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良臣,大宋文恬武嬉,兵无战心。如果贸然出战,必定死伤惨重。城中的猛士已经不多了,朕不能冒险。你现在的使命就是辅佐高太尉,加固城防,全力固守开封。凭着城池和金人对峙,朕不信他们有足够攻城的手段!” 赵桓语气笃定,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在战略上赵桓是坚定的,但是在战术上,也必须认清现实! 韩世忠眼神转动,仅仅这一次见面,就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宋天子。 坦诚,坚定,礼贤下士……若是他能早几年掌权,大宋何至于如此? “官家!”韩世忠昂首道:“死守开封,固然不错。但金贼猖狂,城中百姓皆以为金人不可匹敌。若是金人大兵前来,有人因为惶恐怯懦,出卖开封,就悔之晚矣了。臣斗胆建议,还是要打一仗!” “也不需要太多人,让臣亲自领队,只带着几百勇士,突袭一场,砍些脑袋回来,也好鼓舞城中士气,不然臣担心城中人心丧乱,争相逃命,难以收拾啊!” 这一番话韩世忠发自肺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赵桓面色凝重,他虽然知道第一次开封之围,大宋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了。但是真正置身其中,他却不敢笃定了。韩世忠的担心没有任何错误,甚至可以说非常正确,毕竟连赵佶都能跑,还能要求别人吗? 良久,赵桓轻叹一声,“良臣,朕需要你安全归来,守卫开封。甚至有朝一日,朕想让你担任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朕不能让你折损在金人手里!” 这个在军中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钢铁汉子,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既然信臣,那臣就死不了!从来武将都是杀出来的,没有养出来的!俺泼韩五没有那么容易死,官家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 赵桓还在迟疑,韩世忠却等不及了,“官家,今天夜里就必须出击,拖延时间越长,金人渡河的兵力就越多,万一有数万人过河,臣杀去才是自投罗网啊!” 赵桓咬了咬牙,“好!” 见官家答应,韩世忠一跃而起,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 赵桓对着高俅道:“去给良臣准备一身最好的铠甲。”说完之后,赵桓又对韩世忠道:“尊夫人还在外面,给她一个好模样!” 韩世忠一愣神,老脸通红,“官家,臣的浑家出身卑贱,泼辣野蛮,冒犯了官家,还请赎罪。” 赵桓一笑,“别胡说了,这要是让尊夫人知道,还不让你跪搓衣板!良臣,都说患难见真情,你往后可别辜负了夫人,不然朕可不答应!” 韩世忠老脸更红了,连忙诺诺答应。 这时候高俅已经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衣甲,正是韩世忠原来的,是那个牢头给准备的。 韩世忠一见,也不客气,连忙撕扯了身上的罪衣,露出强健如虎豹的肌肉块,还有密密匝匝的伤疤。 韩世忠正打算穿上铠甲,突然发现了地上还有一个盆和一桶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赶忙伸手抓过来,倒盆里一些,抹了一把脸,洗去尘垢,然后将剩下的水从头浇下! “谢官家赏水,臣这回洗尽污浊,可以放心出战了!” 赵桓忍不住轻笑,“别胡思乱想,回来朕给你们庆功!” 韩世忠用力点头,换上了铠甲的他身形彪悍,器宇轩昂,十足的一头猛兽,宛如利剑出鞘! 大宋并没没有猛士,而是赵家皇帝配不上啊! …… 既然要袭击金人,光靠一个韩世忠肯定不行。 高俅已经下令,挑选猛士,禁军,胜捷军,甚至还有韩世忠带来会的人,很快聚集了上百。 而一个年轻人的到来,让韩世忠一愣,“你怎么有脸来?” 一声质问,饱含滔天怒火。 来人名叫何蓟,他爹叫何灌,就是那个随着梁方平一起望风而逃的老将! 军中之耻啊! 何蓟靠着父荫,官居阁门宣赞舍人,比韩世忠要清贵多了。可此刻他没有半点骄傲,只是双膝跪倒。 “韩统制,罪人死有余辜,只求韩统制大恩大德,让罪人死在疆场之上,为国尽忠!”说完,何蓟以头碰地。 韩世忠默默看着他,咬了咬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蓟,你想去也行,但别指望我袒护你!” 何蓟立刻磕头,“多谢韩统制成全,何蓟此去有死无活!”他站起身,立在韩世忠一侧,默默抽出了长刀,在衣襟上擦拭。 此刻来人已经差不多三百了,却又有人气喘吁吁赶来,来的正是那位牢头三哥,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良臣,我上不了战场了,这是我儿子,你带着他吧!” 韩世忠一愣,“三哥,这可不是开玩笑,贤侄年纪轻轻,大可以去投军,不用跟着我冒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突然从身后取出一张弓,抬手就是一箭,三十步外,一个灯笼瞬间掉下。 韩世忠大吃一惊,能射中挂灯笼的绳子,这手段不俗啊! “韩叔,金人骑射无双,小侄的本事可还看得过去?” 韩世忠颔首,“好小子,取一副铠甲,领一匹战马,随我出城!” 年轻人点头应是,傲然而去。 三哥看着儿子的背影,偷偷擦了擦泪水。 “良臣,过去我不让他从军,可我见到官家亲自到了大牢,我就不能拦着他了。你不用特别照顾,到了疆场上,生死有命!只要朝廷瞧得起咱们,拼了这条命,值了!” 说完这话,三哥扭头就走,毫不犹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中流出了泪水。他好恨啊! 当年他也参加平定方腊之乱,也能骑马砍杀,这才几年的功夫,他竟然废了! 真是该死啊! 韩世忠这边集结了三百八十人,他飞身上马,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候,竟然又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个老者,他胡须雪白,眼神明亮,腰板笔直。 见到了韩世忠,他主动迎上来,笑容可掬。 “老夫叫陈广,今年六十有七,是京中的武师。” 韩世忠眉头紧皱,“老先生,你有报国之心,俺是敬佩的,可你一把年纪,如何上战场?再说了,杀人手段可不是花架子!” “哈哈哈!”老头大笑,“五十年前老汉随着王太尉痛杀西贼的时候,可没人说我是花架子!” 五十年前! 王太尉! 韩世忠再迷糊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辈是当初熙河之役,拓地两千里的将士?” 陈广用力点头,“老汉听说,新官家讲,宋金开战,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但愿他言而有信,能死战到底!老汉这把年纪,等不到大胜金贼的那一天,就让老汉当第一个殉国之人吧!”
第14章 名将如美人
陈广为了让韩世忠放心,老头提起一杆长枪,只见他轻轻一抖,就出现了一团枪头,快到看不清虚实。韩世忠是个行家,他的目光始终在老头的肩头,果然,一息之间,肩头抖动,距离老头一丈左右的一根旗杆上多了五个枪口!
韩世忠功夫何等了得,却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也不是说韩世忠的功夫就不如对方,他的本事都在一口长刀上面。
抡起来大开大合,横勇无敌,老头陈广绝不是韩世忠的对手。
但是别忘了,人家都快七十了,还有如此功夫,简直就是神仙!
不愧是能跟着王韶开边的猛人,韩世忠服了。
“老爷子,这几位都是你的门人吧?你们赶快领了铠甲战马,跟我一起出战!”
“不必!”陈广道:“韩将军,老夫的这几个徒弟都是跳荡,他们身手灵活,动作迅捷,又善于隐蔽偷袭,对付金人哨兵最是得力!披重甲反而是限制了他们,给几匹快马就行。”
韩世忠又是一惊,他认真看了看这几个人,他们普遍身形不高,但是极为粗壮,尤其是双腿,仿佛青蛙一般,筋肉膨胀,下盘稳妥,绝非等闲。
不用问,他们一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用处,这老头上心了。
韩世忠让人准备快马,却又不无遗憾,“老爷子,你这一手神枪,就没有传人?”
陈广大笑,“这几个弟子是跟在我身边的,行走江湖,短刀盾牌,最是趁手,老夫并没有教他们枪法。不过老夫的确有个弟子,他现在的功夫就在老夫之上,只怕假以时日,韩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俺泼韩五横行西军,手上杀的西夏猛士过百,还真没见过谁的功夫超过我!
老头啊,你就吹牛吧!
韩世忠知道军情紧急,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他赶快点齐人马,就准备出发,但愿这一次不要有人阻拦。
韩世忠带领着不到四百人,趁着夜色出城。
就在城门口的时候,有两盏灯笼。
在灯笼下面,大宋官家赵桓长身而立。
他并没有过来说什么,而是冲着这些勇士深深一躬,赵桓的身躯弯成了九十度。
拜托了!
韩世忠看得清楚,作为一个老油条,他已经很难有感动一类的情绪,但是赵桓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暗暗点头。
就算是演戏,也无可挑剔!
这位官家演得用心,有人情味!
韩世忠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赵桓抱拳,而后催马出城。老头陈广紧随其后,他的嘴角上扬,隐隐露出感慨之色。
“鹏举徒儿!你比师父有福啊!从来武将如美人,红颜白发,武人易老。”
世人钦佩卫霍远征匈奴的霸气,却不能忘了,若是没有汉武雄才,哪来他们光耀千古的大功!
一个武将能为后人铭记,除了自身的本事,也要有运气,遇到明主。
当初王安石变法,重用王韶为将,拓地两千里,断了西夏一臂,简直是攻灭北汉以来,最大的胜利。
一度有望打通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光复西域!
中原王朝围绕着长城一线,跟游牧民族斗了几千年。
而自从张骞通西域之后,这块宝地就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
只要中原王朝能控制西域,就能从侧翼夹击草原,从而赢得战略优势。
汉唐无不如此。
一向文弱的大宋,不光梦过,还曾经真的执行过,而且他们也的确赢了第一步……陈广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鲜衣怒马,手持长枪,杀吐蕃,杀西夏,何等豪杰!
就在大家以为能恢复汉唐之威,心气最高的时候,王安石罢相,新法没了。保守的司马光掌权,他甚至把无数将士用生命换来的疆土,轻易放弃。
从此之后,陈广就离开了军中,宁可过贫寒的日子,也不替朝廷卖命了。
试问,谁能甘心啊!
不得不说,从赵桓身上,陈广看到了一丝不同的气象。
这位天子若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或许自己的爱徒岳鹏举就有了施展的机会,他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
韩世忠领兵走了,赵桓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语。君臣的处境何其相似!韩世忠他们要面对百倍敌兵,明知不敌,也要血拼!
自己更是孤身一人,要去跟历史大潮抗衡。
排山倒海的压力,扑面而来,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淹没。
反正都这样了,怕也没用!
赵桓干脆放开了手脚,破釜沉舟,大不了就当是游戏一场,没准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呢!
“去把李邦彦叫过来!”
赵桓回到皇宫之后,立刻让朱拱之去叫李邦彦。
很快啊,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气喘吁吁跑来。
“臣拜见官家!”
赵桓没有客气,开门见山,“李相公,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邦彦连忙道:“回官家,臣已经查抄了童贯的家产,得到白银八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其余铜钱珠宝房产地契无算!”
赵桓咬了咬牙,谁说大宋朝没钱!
这不就是吗!
“李相公,这些钱不要走户部,直接入内藏库。”
李邦彦忙点头,“就该如此,其实这些钱财不少都是从宣和库出来的,童贼贪墨军饷,来源就是内藏库,就是官家的钱。物归原主,理所当然!”
赵桓颔首,轻轻哂笑,“物归原主!说得好!但是朝中拿了朕的钱的,只怕不只是童贯吧!李相公,你的家产不会比童贯少吧?”
李邦彦吓得连忙趴在地上。
“启奏官家,臣,臣没有独自领兵,虽然身在朝堂,却也不是说了算的。臣,臣的财产有限,浮财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很少吗?”赵桓哼道:“不是十万两黄金吧?”
“不不不,是,是十万白银……臣,臣愿意悉数献出来,求官家宽宥。”
赵桓走到了桌案前面,提起笔,酝酿一下,开始写字。
虽然他的文采不行,但是毕竟有赵家血统,又受过系统教育,写起字来,颇有章法。转眼之间,赵桓写了一份收条,送到了李邦彦的面前。
“拿着吧!如果朕光复了燕云,就可以凭着这张纸向朕讨要百万银两,朕决不食言。”
李邦彦默默接过来,他辛苦攒的这点钱,就这么轻飘飘没了,还真是够残酷的。
不过李邦彦也不傻,赵桓收了他的钱,其实等于给他脱罪,没人能继续追究他,或者说就算有,官家也愿意庇护他,毕竟钱都交了。
大约这就是百姓说的破财免灾吧!
想到这里,李邦彦还挺乐的。
“官家,童贯虽然有钱,但朝中比他有钱的人,不乏人在。比如蔡太师,臣愿意替官家把钱取来!”
赵桓含笑,“朕知道你的忠义,眼下国库空虚,该抄的家,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先准备出五万两白银。另外你能不能准备一些玉牌。”
“玉牌?”
“对,就是类似你们大臣佩戴的。”赵桓道:“这次韩世忠他们回来,朕想给每人发一个,表彰功劳。也不止是他们,凡是守土卫国有功的将士,都应该得到!朕虽然穷,但这笔花销还是不能省的。李相公,你看有没有难度?”
李邦彦立刻摇头,“官家,要说别的或许不容易,可雕琢玉牌却是轻而易举,三天之内,就能完工。”
赵桓微微发愣,李邦彦轻轻吐出三个字:“花石纲!”
这下子赵桓也明白过来,又是赵佶的手笔!这位艺术家皇帝为了自己享受,搜罗异石,填充到了艮岳,无数能工巧匠,聚集京师,昼夜忙碌,江南百姓,苦不堪言,愣是逼得方腊造反……
赵桓无奈摇头,“李相公,你去准备吧,回头朕要在东华门,奖赏有功将士,仪式要简单隆重,鼓舞人心。”
李邦彦连连点头,他现在已经铁了心替赵桓做事,没有半点迟疑。
打发走了李邦彦,已经是拂晓时分,赵桓和衣而卧,随便眯了一会儿。
等他再度醒来,刘锜已经等候了。
“官家,金人二太子派来了一个使臣,要不要见面,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轻笑,“见!怎么不见!对了,他提出什么条件没有?”
刘锜咧嘴,“提了,他让咱们解释张觉的事情,并且将童贯、谭稹等人交过去,另外以黄河为界,纳贡称臣!”
第15章 赵桓的持久战
刘锜诉说了金人的条件,英俊的面孔扭曲,怒火几乎不可遏制!
金人贪婪,简直不可理喻!
十几年前,女真不过是契丹治下的一个小部落,自从阿骨打以两千人起兵,十二年灭亡辽国,如今又迫近大宋都城。
攻必取,战必胜。
居然贪心大胆到图谋黄河以北!
干脆把大宋江山都拿去好了。
“官家,臣以为既然决定死守京城,就不必谈了,直接驱逐金使,若是官家还有气,不如砍了他的脑袋,直接告诉金人,要打就打!”
赵桓含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也想瞧瞧金国风物。你去传旨,让李白吴张等诸位相公,悉数前来。”
刘锜不敢说什么,只能下去安排。
半个时辰之后,赵桓到了垂拱殿。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还有耿南仲,以及高俅等人,悉数到来。至于李纲,他在民间声望极高,正在组织京中人丁,加固城防,没有过来。
而负责引领金国使者的是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王孝迪。和他并肩而入的是一个清瘦的文官,此人身形极高,脸上却没有多少肉,腮帮凹陷,仿佛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嘲笑。
“外臣吴孝民,奉我家太子郎君之命,前来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嘴上说着,却没有行大礼,只是随意一躬,就昂然而立。
“大胆!”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既然选择成为天子鹰犬,就必须尽职尽责,“官家在此,你给我跪下!”
“哦?官家?”吴孝民哈哈大笑,“我听说大宋官家御极二十多年,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我也是怕弄错了,还请原谅则个!”
李邦彦切齿,“太上皇已经禅位,你面前的就是大宋官家!”
“原来如此啊!”吴孝民仿佛才知道一般,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莫非……让我大金吓得,竟然禅让皇位了?”
“你!”
这下子别说李邦彦生气,就连其他人都跟着暴怒,打人别打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大宋皇家!
“吴孝民!”
张邦昌向前一步,突然冷笑道:“你本是辽国臣子,辽国皇帝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却投降金人,反做了贼臣,居然有脸皮跑到大宋撒野,身为汉人,先入仕辽朝,又侍奉金国,真不知道你算哪一国之孝民?”
这几句半点不留情面,也充分体现了张邦昌的天赋,朝堂诸公,无不哈哈大笑。
痛快!
就该这样对待三姓家奴!
吴孝民脸色变了变,突然一阵哂笑,“说得好啊!我们吴家先人是汉人不假,可我们被卖了,被石敬瑭卖给了契丹。非是燕云百姓舍弃中原,而是中原天子辜负燕云!我们也曾经期盼过,可大宋立国之后,两次北伐,全都失败,以至于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二百年!”
“大金起兵灭辽,订立海上之盟,相约攻辽。大宋吏贪将弱,无力收复燕云,居然靠着花钱,从大金手里赎买。如此懦弱无能,也配君临天下?”
“彼时我燕云百姓,尚且心存幻想,以为大宋能振奋国力,保守燕云不失。我等也是尽心竭力,戍守燕云,抗击金国。可结果呢?张觉投靠大宋,舍命戍边,对抗金兵,他不敌战败,跑到燕山府,金人尾随而来,大宋居然历数张觉罪状,砍了他的头,献给金人,摇尾乞怜,无耻无德!”
吴孝民毫不客气道:“如今大宋诸公竟敢责骂在下,真是让人发笑!”
这番话让大宋群臣无不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收复燕云不得,出卖张觉,又被金人杀到眼前。
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辩驳。
就在大宋群臣集体无声的时候,赵桓突然笑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满朝诸公,“卿等一肚子诗书,辩才无双,此刻为什么说不出什么呢?”赵桓笑道:“要朕说,道理也简单,因为他说的不算错,纵然是歪理,可毕竟也占着一点道理。”
赵桓缓缓起身,叹道:“说到底,是我赵家皇帝不争气,没能光复燕云,一统九州。二百年分隔下来,就算是一家人,也早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不管是忠心契丹,与故国同生共死,还是另寻新主,择主而仕,也都是理所当然。”
赵桓冲着吴孝民一笑,“朕不是你的君父,你也不是大宋的臣子,萍水相逢,只能祝愿你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了。”
吴孝民嘴角抽搐,在他的构想中,大宋皇帝不是该气急败坏,跳着脚痛骂吗?又或者卑躬屈膝,祈求议和?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么冷静啊?这不对劲儿!
“外臣多谢官家美意,外臣是奉了太子郎君的命令,想要和大宋议和的。”
“不必了。”赵桓直接道:“朕不想议和!”
“不想?”吴孝民不解道:“官家,我大金雄兵已经渡过黄河,汴梁近在咫尺,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所以才派外臣过来,给大宋君臣一条活路。这是我家太子郎君的美意,官家可要仔细权衡啊!”
赵桓摇头,“的确是美意!十几万大军,深入大宋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真是有好生之德!”
赵桓的面色渐渐严峻,冰冷如霜。
“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念在他一番美意之上,日后大宋雄兵出塞,犁廷扫穴的时候,朕也会派遣使者,给他一个投降的机会!”
什么!
吴孝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
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被吓得糊涂了?
现在是金国大军南下,直逼京城,不是你大宋出师北伐,难道连强弱之势都看不明白吗?
“官家,莫非你一定要生灵涂炭不成?”吴孝民阴森森问道。
赵桓朗声一笑,根本没搭理他,而是看着自己的群臣。
“你们刚刚义愤填膺,朕觉得大可不必,扪心自问,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国家衰败,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愤怒是没有用的,唯有知耻而后勇,才能洗刷耻辱,有朝一日,光复燕云,这些三姓家奴,早就下跪在面前,又岂能猖獗若斯!”
赵桓立在龙椅之前,大声道:“金国强,大宋大,在初期我们损失惨重,土地,城池,接连丢失,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金人逼到了眼前,开封危如累卵!”
“这就是眼前的局势,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大宋还有辽阔的疆域,还有几千万百姓,还有充沛的钱粮武器。江南,荆湖,巴蜀……这些粮仓还都安然无恙,我们还有黄河,还有长江天险,还有不甘心做亡国奴的军民百姓!”
“同样的,金人也有他们的弱点,金人虽然精悍,但人数有限,不过几十万而已,全部塞到开封,还填不满半个城池。而且最初金人反抗契丹,斗志昂扬,能吃苦,不怕死,会打仗……但是随着十几年的征战,老一批的金人正在死亡,年轻一代的金人没有吃过苦,战力斗志,都远不如他们的父辈。而且他们抢占了燕云,又图谋中原富庶之地。一群山野强盗,到了花花世界,宛如野猪进了菜园子。”
“朕敢断言,此刻的金人,是战斗力的巅峰,从此开始,他们就会不断衰弱,不断被温柔乡腐蚀,失去战斗的勇气。而我们大宋上下,若是能同心同德,痛改前非,知耻后勇,把我们人员物资优势发挥出来,此消彼长,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在朕看来,这一场生死之战,大约要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金人携着灭辽之威,风卷残云,如入无人之境,在这一阶段,我大宋损失惨重,国土,百姓,钱财,不断丢失。直到金人兵力达到极限,我们的力量集结,在纵深腹地,打几场大战,遏制住金人的势头。”
“只要我们稳住了阵脚,双方就会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在这一阶段,双方互有攻伐,呈现出你也灭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的僵持局面。”
“但是依据朕前面的分析,长期来看,优势在我,时间在我。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大宋完成了动员,到时候就是我们用碾压的力量,彻底摧毁金国,犁廷扫穴,直捣黄龙!”
“这是一场持久战,就像汉灭匈奴,隋唐灭高句丽一般,可能要打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有可能,大宋朝会被灭掉,但是只要继续战斗,绝不议和,金人必然失败!”
“朕输了,大不了像隋炀帝一样,丢了赵家的天下,当了可耻的亡国之君!可只要坚持打下去,金人必将如高句丽一般,亡国灭种,彻底灰飞烟灭!朕失败了,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朝代,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中原依旧是汉人天下。可金人要是败了,匈奴、突厥、高句丽,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赵桓呵呵一笑,“总而言之,朕输得起!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金人吧!”
第16章 朕说的都是真的
赵桓的声音不高,但这番话说下来,所有人都傻了。首先就是大宋的这一帮宰执相公。
天子主战,这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谁也不会料到,竟然要押上赵宋江山,甚至连亡国之君都不在乎?这话怎么听得毛骨悚然,真的要这样吗?
咱大宋家大业大,物阜民丰,没必要跟一群野蛮人拼命,如果能给一点钱,让他们退出中原,甚至能放弃燕云,那样的话,做梦都能笑醒了。
很可惜,赵桓不是这么想的,他要拼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一直打下去,能行吗?
就在所有人迟疑的时候,李邦彦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圣明!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人侵我疆土,杀我子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大宋上下,谁若言和,便是背弃祖宗,天下共击之!”
说完之后,李邦彦又转头对着吴孝民道:“你这个三姓奴仆,金贼鹰犬,你听清楚了,我大宋光复燕云之日,必定尽数屠杀尔等背弃祖宗的逆贼,一个不留!”
吴孝民脸色很难看,他不是无缘无故就过来的。
金人东西两路进军,西路军受阻太原,无力南下。
而东路军的统帅完颜宗望在收编了郭药师的降军之后,就一路南下,直取开封。这一次的行动完全是郭药师建议的。这家伙游走在辽宋金之间,对于大宋的状况非常清楚。他几次告诉完颜宗望。
根本不需要打,只要把兵马带到开封,大宋朝堂上下就会争相下跪,到时候想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辽国很富庶吗?
燕云很繁华吗?
对不起,这些地方跟中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可比性。
宋人守着宝山,却无半点战力,不打大宋,天理不容。
在郭药师的鼓动之下,宗望怀着饱掠一次的念头,大举南下。
结果所过之处,大宋兵马望风而逃,真的如郭药师所言,甚至还更加饭桶。
宗望的野心在不断膨胀,有太多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
但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是以抢掠为目的。
派遣吴孝民过来,也是打算敲诈大宋一笔,顺便也试探一下虚实。身为白山黑水之间,杀出来的娴熟猎手,没道理一上来就拼命,要先弄清楚猎物的状态,然后再下手不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都无可挑剔。
可问题是这个“猎物”怎么发神经了?
而且还说出要拿一个朝代去拼的狠话,太不对劲儿了,一度让吴孝民觉得是大宋兵临城下,需要投降的是他们……
“官家,金宋联盟,共同讨伐大辽,我们曾经是盟友啊!”吴孝民情急之下,竟然往回拉关系了。
“现在的确是有一些小误会,只要解开了,我家太子郎君说了,他还是愿意和大宋和好如初,甚至燕云之地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朕不想商量!”赵桓直接回绝,“吴孝民,你提到了海上之盟,那朕不妨再说明白了。所谓海上之盟,是我们短视了。燕云之地,是大宋命脉不假。但是必须要靠着我们自己的力量拿下来,指望别人恩赐,根本是做白日梦。”
“契丹和我们是两百年的邻居,他们固然凶蛮,却也不如女真恶劣。我朝上下都犯了错,这一点朕承认,所以必须用更多的血肉去填,去赎罪!说来也是讽刺,还要多谢你们,打醒了大宋朝上下。”
赵桓快步走下来,伸手拉住李邦彦。
“李相公,你起来,朕问你,有没有把握打赢金人?”
“有!”李邦彦切齿咬牙道:“我大宋青壮无数,粮草充足,地域辽阔,更兼陛下雄才大略,如此还不能击败金人,真是该跳黄河了。”
赵桓大笑,“好,说得好!可光会说也不行,朕问你,有儿子没有?”
“有,有两个!”
赵桓道:“让你儿子投军,戍守开封,你愿意吗?”
“这个……”李邦彦咬着牙道:“愿意!臣这就去安排!”
“别忙!”赵桓拦住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不光是李相公,还有在场每一个人,你们都要把自己的儿子贡献出来,组成兵马,守城御敌,你们能做到吗?”
“能!”
高俅居然第一个跪下,“官家!老臣有三个儿子,让他们都从军吧!”
赵桓笑道:“高太尉,三个儿子都献出来,不怕没人给你送终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老臣会跟他们一起死!”高俅咬着牙道。
“好!”赵桓抚掌大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高太尉这样的忠臣良将,朕又有何惧!”
迟愣片刻的宰执重臣也纷纷跪倒,“官家,臣等也愿意派遣儿子从军,为国御敌,请官家恩准!”
赵桓连连点头,“很好,咱们君臣一心,不愁不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吴孝民突然咧嘴摇头,满脸不屑,“官家,外臣以为大可不必虚张声势!我大金雄兵视数万,灭辽如探囊取物。想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外臣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些衙内公子能够上阵杀敌!”
赵桓含笑,“没错,光是这样,朕也不信。”
“刘锜!”
赵桓突然喊刘锜,他急忙从队伍最后转出,“请官家吩咐!”
“朕让你现在就去传旨三郎恽王他们,朕的儿子还不到十岁,没法上阵杀敌,就让朕的兄弟们顶上去!刘锜,朕就任命你担任这支人马的统制官!他完颜家的男儿能战,我赵家也不都是孬种!”
赵桓冷哼道:“吴孝民,朕不杀你,可朕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背弃祖宗的无耻之徒!你也不用试探,回去告诉你的金国主子,朕会竭尽全力,拼一个你死我活。”
“不用耍什么花招了,想战就放马过来!”
赵桓说完之后,就给王孝迪一个眼色,让他把吴孝民带下去。
人虽然走了,可垂拱殿内,这帮宰执大臣,没有一个不傻眼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耿南仲仗着跟赵桓的关系比较亲密,这才站出来。
“官家这一计策太厉害了,简直把那个贼子都吓死了。臣以为金人断然不敢随意冒犯京城。”
赵桓微微一笑,“耿相公,你以为这只是朕的一计吗?”
耿南仲老脸瞬间垮了,难道真的要大家伙的儿子上战场?
赵桓看着满朝重臣,语重心长,“你们或许都觉得刚刚朕的话是瘦驴拉硬屎,虚张声势,故意吓唬金人。其实朕想跟你们说,我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也不觉得靠着吓唬,能解决问题!”
“你们刚刚都瞧见了,吴孝民算个什么东西?三姓家奴还不如!就这么个畜物,也敢跟朕大呼小叫!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大宋接连败退吗?知耻后勇,这不是说说而已。让几位宗室亲王从军,也不是异想天开。”
“过去咱们大宋就是说假话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丰亨豫大,有让蛮夷打到京城的丰亨豫大吗?”
赵桓声音悲戚,愤然又无奈。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想着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想着荣华富贵。这事不怪你们,怪我们赵家,是前人留下的债。朕虽然说过,不许逃跑,要和开封共存亡。可终究不能全然不讲人情。朕给你们一天考虑的时间,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谁还愿意来垂拱殿,就是和朕同生共死,朕有什么旨意,都必须执行,别说让你们儿子上战场,就算是你们自己,也要提着脑袋给朕冲锋!”
“至于不来的……就算从赵宋除名了,朕会安排人,送你们出城,返回家乡。朕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士林领袖,不要像吴孝民一般,投靠金贼!不愿意给赵家当臣子,可以!但是背叛祖宗,背叛身上的血脉,天地不容!”
说完这话,赵桓起身就走,竟然不给群臣进一步说话的机会……官家,别干得这么绝啊!
“官家,过了,太过了!”老太监朱拱之在垂拱殿不敢说什么,可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走进福宁殿,就迫不及待开口。
赵桓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其他的事情不要打扰朕,只等着韩良臣的消息!”
朱拱之顿时一愣,略微醒悟,原来官家还有一个指望啊!
可泼韩五靠得住吗?
第17章 全歼
赵桓把自己关在了福宁殿,就连老太监朱拱之都被挡在了外面,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从去年腊月二十三到现在,半个月的光景下来,赵桓已经越发感觉到大宋的弊端在哪里。在这个大宋朝,拥有很多利益集团,文官武将、新党旧党,南方北方,大家伙彼此犬牙交错,互相倾轧。
按照某个老扑街写手青某人的套路,这时候就该有个很强大的家族,有狡诈的极品官僚,有儒家朋党……左右朝局,甚至不惜屈膝金人,出卖皇帝,谋夺天下……可事实上真的没有!
如果有这样的集团个人倒好了,赵桓大可以去找他们,把大宋江山交出去,换来一艘船,扬帆出海,当个安乐公,然后让有本事的人出来,跟金人交涉,不管是打,还是议和,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事实上是如何呢?是王朝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每一个利益集团都庞大到无法撼动,动了其中一个,就会造成天下大乱……而所有的利益集团,一致的目的就是别折腾,因为对他们来说,延续以往的国策,他们就可以从容拿走最肥美的一块。
毕竟躺着能把钱挣了,谁还愿意站起来呢!
所有人都安于现状,都懒得作为,面对敌兵压境,首先想到的就是议和,就是逃跑……毕竟损失一半财产,他们还是富家翁,可要是奋起反抗,说不定就家破人亡了。
什么都做不了,干什么都会失败……这几乎是所有末世帝国面临的共同处境。
赵桓靠着千年的历史经验总结,成为了整个大宋,最懂的那个人。
而懂帝现在能做的实在是不多,除了不停发表战斗到底的号召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赵桓甚至在想,假如百官联手,驳回了他的圣旨,把他圈禁在皇宫大内,不让他和外界联系。那他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反正不会好的,估计自挂歪脖树,都算是幸运了。
赵桓的一切都押在了韩世忠身上,打!
不管胜败如何,只要能带回一颗脑袋,就算是大捷!
只要能证明金人并非不可战胜,赵桓就有了借口,驱动大宋这头懒兽去战斗。
通过战斗,不断消耗满身的肥肉,练就强健的筋骨,磨砺出利爪獠牙,最终狠狠咬死敌人!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韩世忠的一支小小队伍……昨夜出发,他们每人配了两匹战马,就在吴孝民进入开封的时候,韩世忠应该已经逼近金人。
想来也有趣,金人派来的是使者,而他派去的却是杀星!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韩世忠就会发动袭击。如果一切顺利,到了后半夜,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得到战报。
千万不要全军覆没,千万不要!
哪怕能活着一个人,也不算失败,不算的!
赵桓的掌心全是冷汗,他已经不是担心战败了,而是担心没有借口把战败美化成胜利,难不成要写我军胜利转进,匪人追之不及?
赵桓背着手,在大殿里面,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强烈的无力感,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而让赵桓意想不到的是,此刻距离开封八十里外,韩世忠带着三百多名士兵,正在飞速赶回开封,在他们的马脖子上,拴着一串串的脑袋。
光是韩世忠的马脖子上,就足足有七颗之多,仿佛一串西瓜!
在他身旁的老爷子陈广,竟然也有三颗!
而且韩世忠还清楚,这老爷子杀的比他还多,只是来不及割下头颅罢了。
他们这些人,一共斩杀了超过二百名金人。
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金人。
没有半点水分。
说实话,这个结果韩世忠都不敢相信。
“老前辈,啥也别说了,俺泼韩五是真服气了,回头俺跟官家保举,让您老人家亲自领兵,指挥抗金,不愁打不赢!”
陈广银白的胡须飘洒,手里一杆长枪,寒光烁烁。
“韩将军,你太抬举老夫了。我也只是偶尔想到金人不擅乘船,加之他们的船只太小,或许有可乘之机,这才侥幸成功!”
原来按照最初的设想,是趁着夜色,发起偷袭。
可出了京城,老头陈广觉得金人生长在马背上,并不熟悉水性。黄河远比北方任何一条河都要宽广。
加上之前毁掉了周围的渡船,金人能得到的船只,也就是十个八个人的小渔船。
这种小船最大的毛病,就是摇晃。
从北往南,怎么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出于对水的恐惧,加上晕船,刚下渡船的金人一定是最虚弱的。
而且大宋兵马太怂了,几乎是望风而逃,金人的防备也必定是最松懈的。
如果能找到机会,突然杀出,必定能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了陈广的建议,韩世忠大喜过望。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他随着梁方平,屯兵黎阳,防备金人。
他的部下驻防卫河南岸的太平桥,保护身后的黎阳。
金人大军袭来,韩世忠奋力死战,拼着老命,烧毁了太平桥,阻挡金人势头。可是当他退到黎阳的时候,却听到梁方平抛弃黎阳,带着溃军从白马津渡黄河,逃回京城的消息。
梁方平跑了,黄河以南的何灌也跑了。
七千骑兵,两万士卒,悉数溃败,开封直接曝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不到五天的时间,他又来到了故地,他手下的士兵连四百人都不到,和当初一望无际的兵马,有着天地之别。
而差别更大的却是每一个人的心!
韩世忠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他首先奔着白马山而去……虽然叫山,但最多只是一个隆起的土丘。
由于在黄河岸边,洪水频繁,耕种不便,只能用来放养牲畜,由于山下的白马很多,所以得名白马山,有山有渡口,自然叫做白马渡!
按照县志记载,群马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
由此可见,白马山真的不大,但是这座小山却足以遮人耳目。
而且由于白马山的关系,金人渡河之后,会前往三十里外的滑州修整。
也就是说,在白马津的金人不会太多。
陈升的两个徒弟探查情况之后,告诉了韩世忠。
立刻一个作战计划出炉。
韩世忠和陈升各自率领一百人,躲在白马山两侧,突袭刚刚渡河的金人。
另外由何蓟率领五十名骑兵,挡在通往滑州的路上,作为警戒。剩下的人则是准备好引火之物,把船只都给烧了!
而且韩世忠还把突袭时间定在了黄昏时分,打过之后,正好借着夜色掩护,连夜返回开封!
冬日残阳,血照大河。
两名年轻的跳荡猛士伏在白马山上,隐没在夕阳的对面。
差不多一个谋克的金兵散乱地坐在岸边,连甲胄都没有穿戴,他们肆意谈笑,根本没有身在敌国境内的觉悟。
有人还在回味着昨夜女子的娇柔,马上就要进滑州了,一定要再弄几个女人,好好享受!听说越是往南走,女人就越漂亮,金银财宝就越多,至于士兵……宋兵算是士兵吗?
一群人瞬间快活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乘坐十几艘小船,晃晃悠悠,到了南岸。好些人紧紧抓着船舷,脸色惨白。
他们是真的坐不得船,已经休息一阵的南岸金人忍不住大笑。
“都快天黑了,别耽误进城喝酒吃肉睡娘们啊!”
他们起身,抓起铠甲兵器,就准备动身。
两个谋克,二百金人!
足够了!
“杀!”
韩世忠和老头陈广在看到了山头红色旗帜之后,一起冲出……全然没有准备的金人一下子就成了刀下之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韩世忠的长刀如飞,一颗颗脑袋腾空而起!
陈广手里长枪电闪,专门刺穿喉咙,一出手就是几个人倒下去。
其他的士兵也嗷嗷怪叫,扑上来杀敌。
金国士兵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战士,可即便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韩世忠带来的都是精锐。
正面硬拼,或许还不如金人,但是他们有铠甲,有兵器,有战马,又突然偷袭,金人只剩下血肉之躯,一下子就被杀了好几十。
剩下的人来不及着甲,只能仓皇拾起兵器,奋力反抗。
这时候韩世忠和陈广几乎同时催动马匹,狠狠穿插,马蹄翻飞,金人仓皇,乱做一团。
大队的金人被撕裂,变成一个个的“小饺子”,胃口极好的士兵席卷上来,顷刻吞没。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谋克的金人荡然无存!
第18章 丧女之痛
韩世忠的心情是很好的,他带兵出城的时候,甚至没有见妻子梁红玉一面。他知道妻子给自己送来了棉衣和酒,甚至也听三哥讲梁红玉饮酒高歌,陪着丈夫同甘共苦。
可越是如此,韩世忠就越怕见她。
或许让她彻底死心最好,找个良家子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实在是好过疆场搏杀,提着脑袋过日子。
哪怕如韩世忠,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也已经动摇了。
大宋还有救吗?
鬼知道!
只是不能投降罢了,拼着这条命,无愧于心就是了。
这就是白马津一战之前,韩世忠的想法。
可是这一战之后,他彻底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金贼如何?还不是一群任凭咱们斩杀的牛马牲畜!”
韩世忠扯着嗓子大吼,“弟兄们,咱们杀了多少?”
“一百九十三个!全都是真正的金贼,足足两个谋克!”何蓟同样大声回答,言语之中,充满了畅快。
几天前,他还随着父亲,仓皇溃退回开封,他爹还在宫门外跪着,祈求官家宽宥。
他走投无路,昔日老爹的故交,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们求情,何家距离身败名裂,只有一步之遥。
若不是逼到了绝境,他又怎么会跟着韩世忠一起北上。
身为七尺男儿,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连人都不要做了。
向死而生,愣是让他闯出来了,不光是他,甚至老爹都可能保住性命,何蓟又岂能不喜!
“金人能有几个谋克?今天杀两个,明天杀两个,要不了多少时间,咱们就能打赢!”韩世忠朗声道:“弟兄们,俺姓韩的跟大家伙保证,咱们这位官家可是跟以前的不一样。官家不会亏待大家伙的,咱们得胜而归,必定有重赏!俺姓韩的估计能混个禁军统制当当,你们大家伙也都有封赏。咱们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啊!”
韩世忠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欢呼,每一个士兵都开心畅快,喜不自禁。
大家伙忘记疲劳,拼命催动战马,趁着夜色掩护,赶快回开封,就算大功告成了。
金人,不过如此!
就在士兵席卷南下的时候,一直没有话说的陈广突然低声招呼韩世忠。
韩世忠一愣,他急忙屏息凝神,突然,两边的野地里,有鸟儿夜飞,在空中发出仓皇的鸣叫,韩世忠的脸色骤变。
“老爷子,有追兵!”
陈广颔首,老头面色严峻,“人数不少哩!”
韩世忠也沉吟起来,这些日子渡过黄河的金兵不多,也就三五千的样子。
很少吗?
一点不少!
以现在金人的勇气,哪怕只有一千人,也敢攻击大宋。
更可悲的是,就算把开封的人马都拉出来,在野地里遇上了全副武装的金兵,不但吃不下来,还有可能遭遇惨败。
双方的差距就这么大!
韩世忠迅速从狂喜当中清醒过来。
捡了一个便宜,不能指望着处处捡便宜。
他思忖片刻,立即道:“老爷子,咱们人少,由此到京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金人席卷而来,我们必定无路可逃。您领兵南下,我留下来抵挡一阵。”
“不!”
陈广立刻摆手,“韩将军,不是老夫瞧不起你,这些年来,老夫在黄河两岸往返无数,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将之才,夜色之中,如何断后,老夫更加精通。你现在立刻回京,向天子报捷,让老夫挡金贼一阵!”
“老爷子,这事太危险了,还是让我……”
“别婆婆妈妈的!”
陈广突然怒骂道:“韩世忠,你在军中二十年,是吃干饭的吗?连点轻重缓急都看不出来?老夫都快七十了,你让我杀个痛快,死也值了!你年富力强,还有夫人,官家更加器重你。有朝一日,你名扬天下,青史留书,能有我陈广的名字,老汉就没有白活一场!”
正在说着,脚下的大地已经有了细微的震颤。
敌人追来了!
陈广也不客气,直接甩起手里的长枪,照着韩世忠的白马就是一枪头,韩世忠的战马吃痛,冲了出来。
就这样,士兵分成两部分,一半跟着韩世忠南下,一半随着老头陈广断后。
韩世忠跑出三里远,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去,牙齿咬得咯咯响。
抛弃同伴,不是他韩泼五的作风,可是敌强我弱,任性逞能,只会连这点兄弟都搭进去!
整个开封,敢和金人作战的将士实在是太少了,拥有胜绩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宝贝,他们的命是官家的,是开封百姓的,不是他韩良臣的。
“弟兄们,跟我走!”
韩世忠玩了命,催动战马,带领着士兵,迅速奔逃。
没有多大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喊杀之声。韩世忠头皮发麻,既替老头担忧,又生怕金人轻易杀过来。
韩世忠只能玩了命奔逃,甚至连马脖子上的金人脑袋都扔了四个。
又跑出了好一阵儿,身后的声音居然消失了,再仔细听听,也没有马蹄声响。
莫非老头真的挡住了金人?
就在这时候,韩世忠突然觉得胯下战马前蹄踏空,他急忙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足足滚出三张多远,回头一看,跟着他五六年的坐骑两条前腿踏入了一条干枯的引水渠,已经齐齐折断,流出森白的腿骨。
白马嘶鸣,明显是活不成了。
韩世忠大恸,这匹马还是他平定方腊,从叛军手里缴获的。
因为这匹白马高大矫健,深受韩世忠喜爱。
如今白马折腿,想抢救都不成,韩世忠悲痛不已。
没有办法,他只能骑上备用的战马,匆匆提着两颗金人脑袋,继续南下。
一直跑到了天明时分,雄伟庞大的开封城,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清点人数,随着韩世忠逃回来的士兵仅有一百五十人不到。
依旧还挂在马脖子上的人头,不足三十颗!
“大捷!”
“大捷啊!”
朱拱之冲进了赵桓的寝宫,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官家,韩将军回来了,杀了好些金贼,赢得酣畅淋漓,奴婢恭喜官家啊”
一夜未睡的赵桓,突然从床头弹起,以超越正常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对着朱拱之道:“快,前面领路,朕要去迎接凯旋将士!”
赵桓匆匆来到城头,此刻韩世忠已经带着人入城。
京城防御使李纲,枢密使耿南仲,太尉高俅,少宰李邦彦,这些人全都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尤其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小堆人头,可把耿南仲高兴坏了,他流着泪,扬天高呼,“上天庇佑,天不亡大宋啊!”
区区二十多颗脑袋,就这样失态,要是能把二百颗脑袋都带回来,该是何等震撼!
韩世忠甚至不敢把真实的战果跟这帮人讲。
终于,他见到了赵桓,官家匆匆赶来。
“良臣,你可算是回来了!”
韩世忠听到这话,鼻子竟然红了,终于有人不只是关心战果了!
“启奏官家,臣等击杀金人两个谋克,斩首近二百人。在南归途中,遭遇金人追杀,老英雄陈广带领一半弟兄断后,臣先回京城复命。”
听到这里,赵桓脸色瞬间苍白,他没有怀疑韩世忠,只是可惜那些没有回来的将士,再也回不来了,假如能全军归来,那该多好!
赵桓深吸口气,上前拉起韩世忠,“你们做得很好了,朕给你们准备了庆功仪式……”赵桓还没说完,突然城头有人大喊,“快看啊!有人!”
这时候赵桓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了城头,韩世忠紧随其后。
只见距离开封千米之外,有一骑飞至,在后面还有好些人追击。
“是,是陈广老英雄!”
韩世忠兴奋大叫,“老爷子还活着!”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官家,我这就去出城接应。”
赵桓连忙点头,可就在韩世忠往下跑的时候,紧追陈广的一群人举起了弓箭,瞬间十多支弓箭齐飞,有两支正插在老头后背上,陈广翻身落马。
这时候从追击的人群当中,冲出一个白袍小将,到了陈广尸体之前,狠狠啐了一口,“老匹夫,我要拿你的人头祭旗!”
此人跳下战马,提起刀,到了陈广身后,老头趴在了地上,要翻过身体,露出喉咙,方便砍头。
就在翻身的刹那,突然陈广怒目圆睁,左手猛地探出,准确掐宰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被掐中的小将完全懵了,这老头右臂断裂,白骨露出,前胸好几道刀口,腹部也被刺穿,后背上还插着箭……他,他都是个死人了,怎么还有力气杀人!
小将仓皇挣扎,结果头盔掉落,长发飘飘。
陈广看在眼里,竟然一阵失落,“没想到老夫只能和女流之辈同归于尽了,罢了,正好让郭药师尝尝丧女之痛!”
说着老头用身体的重量,将女子狠狠压住,铁一般的手指,陷入长长的脖颈……
第19章 老兵不死
昨天夜里,韩世忠得手南返,后面追兵袭来。
在韩世忠看来,必定是金兵无疑。
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完颜宗望率领东路金兵攻取黎阳之后,立刻让人从此渡河,受限于运力,五天时间,只有三千金兵渡河,另外作为前锋的郭药师,率领着三千常胜军也渡过了黄河。
金兵是主子,常胜军是仆从,该如何分派工作,那就不言而喻了。
金兵先在滑州修整,然后大摇大摆,直奔开封。
吴孝民充当使者在前,金兵紧随其后。
完颜宗望不愧是狩猎高手,先文后武,能吓唬住大宋君臣最好,退一万步,扰乱大宋军心,制造恐慌,他也稳赚不赔。
而郭药师则是要包揽脏活累活,他带领着部下收集木材,给宗望大军修建浮桥,协助大军渡河。
另外还要四处抢掠军粮,供应主子军用。
也就在郭药师忙碌之际,韩世忠突然发动袭击,怒斩两个谋克金兵。
消息传到滑州,郭药师都傻了。
什么?
两个谋克的主子被杀了,让他如何跟完颜宗望交代?
滑州城中,金兵已经南下,只剩下不到两千常胜军,另外他的儿子郭安国率领着一千人外出抢掠粮食未归。
郭药师恼羞成怒,只得亲自率领着两千人马追击,发誓要消灭这伙宋军。
郭药师有一儿一女,儿子外出,女儿毫不客气追随老爹出战。
可别觉得人家是个女流之辈就小瞧她。
这个女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郭药师身边,骑马射箭,竟然比男儿还要剽悍,算起来已经是疆场老手。
她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从侧翼追杀,打得最卖力气。
老头陈广且战且退,这老爷子的本事是真的不差,他没有贸然硬拼,而是先佯装撤退,然后让徒弟们领人在侧翼埋伏。
等追兵杀来,他们三面出击,反杀一波之后,立刻撤退。
他的撤退方向也很讲究,韩世忠是向正南撤退的,老头就尽力把追兵调动到西边……郭药师父女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是茫茫夜色,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宋兵。
陈广甚至还把士兵带到树林之中,然后摇动树木,制造声势,弄得林木猎猎作响,夜鸟惊飞……
郭药师父女也不敢分兵,就只能紧紧相随。
一直到了拂晓,陈广的兵力暴露在郭药师的面前。经过了一夜苦斗,陈广手上的兵力不足一百人,五个徒弟,消失了三个。
老头的胸腹也都受伤,还丢了三根指头。
身在绝境,陈广却没有半点气馁,相反,老头银须飘扬,神采奕奕。
“郭药师,你本怨军出身,不忠辽主,投降大宋,背叛大宋,如今又投降金人,你对得起祖宗吗?你死后必定无坟可埋,孤魂野鬼,天地不容!”
郭药师怒火中烧,被骂得老脸通红,五官扭曲。
“杀!杀了老匹夫!”
郭药师的兵马一波又一波,不断袭来。
陈广挥动手里长枪,格挡弓箭,不时冲杀,毫不畏惧。
他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少,仅存的两个徒弟也受了重伤,一人被砍掉了左目,半张脸都没了,另一个也被射中几支重箭,血染全身。
“学武报国,死在疆场,此生之幸!跟我杀!”
陈广义无反顾,又冲进了郭药师的队伍当中,双方混战,老头长枪如电,接连斩杀敌兵,其他人也都拼了性命。
失去一目的汉子飞身抱住一匹战马的脖子,慌乱的马匹跌倒地上,他猛扑过去,抱住了骑士,两个人一起被踏成了肉酱。
另一个弟子也在斩杀敌人之后,被劈开了胸膛,内脏流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刀投掷出去,刺入一名敌人的软肋……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犹豫,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血战到底!
陈广身边的士兵已经不足二十,几乎个个带伤,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就在这时候,突然郭药师后方大乱,吓得他不得不掉头回救。
陈广也趁机带着大家伙向开封撤退。
而郭药师的女儿却得了失心疯,想要杀光这伙宋军。
她疯狂追击,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掉落战马之下,她用马蹄践踏,用刀砍杀,没有半点客气。
身为女流之辈,想在遍地男人的军中立得住,就必须比男人更男人,比野兽更凶残!
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就死了,她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杀戮,从燕山府南下,郭药师是金人前锋,她就是郭药师的前锋,杀!不停地杀!
宋军,宋官,一个不留,老弱妇孺,也都不客气。
老娘才二十几岁,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最看不得人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这一路上,死在她手里的大宋百姓,足有一千多人。
就在几天前,金人从各处搜罗了数百名女子,而在金人离开滑州之后,三分之一已经死去,还剩下不到三百人,每一个都伤痕累累,没了半条命。
她发现之后,竟然直接下令,挖个坑,悉数活埋!
那些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绝望的眼神,让她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女人一样可以主宰生死,她要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要获得更多的权力,甚至有朝一日,取代她爹郭药师。
她也就不会像个货物一样,被用来联姻。更不会亲眼目睹丈夫被亲爹杀掉的恐怖景象,还有她的孩子,说是重病而死,可她知道,那个不满半岁的孩子,死的时候,面孔青紫,是被人憋死的!
或许是孩子的姥爷,也或许是姥姥……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已经想通了,只要权力,只要地位,唯有这些东西,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欺凌!
“老匹夫,姑奶奶要拿你的人头请功!”
女人发疯一样,去砍陈广的脑袋,却没有料到,这个至少有十处致命伤口的老人,还有最后一丝余力,捏紧了她的喉咙!
“你爹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就该遭受十倍的报应!成千上万的汉家女儿被人糟蹋,他的女儿就该像鸡鸭似的死去!每一个侵入大宋国土的金贼,都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死!”
陈广一声怒吼,圆睁双目,气绝身亡。
但是老人的手臂依旧死死掐住对方的咽喉,而且她身后的女兵随从竟然被吓得不敢上前,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候,郭药师领着人马,终于追了上来。
“师父!”
从郭药师的东边,也出现了二十多人,他们是昨夜被冲散的宋军,为首的年轻汉子叫吴元丰,他是陈广的徒弟。
见到师父倒在面前,吴元丰像是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他用力推了推老师,发现师父已经气绝,唯独一只手臂,还死死掐在对方的咽喉上,怎么都掰不开。
吴元丰又试图掰开,突然发现被掐着的女子眉头微微动了动。
居然没死!
去你妈的!
他一刀落下,贴着肩头,将脑袋砍下。
“女儿!”
此刻郭药师已经冲到了面前,猛地劈出一刀,吴元丰下意识往后闪,胸前依旧被劈出了一道伤口,血肉绽开。
郭药师红了眼睛,再度举刀,就要杀了吴元丰。
“三姓逆贼,你家韩爷爷来了!”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从城里冲出,直扑郭药师。
在韩世忠的身后,刘锜二话不说,也提着一口刀,率领着一千胜捷军杀了出来。
“郭药师,你跑不了了!”
这一声怒吼,来自高俅!
光听说球技过人的高太尉,到了战场,居然也十分了得,他提着宝剑,纵马驰骋,身后是五千禁军!
“杀!杀光他们!”
出乎所有人预料,还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战斗。
老将何灌,他竟然带着一队开封的青壮,也冲了出去。
所有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郭药师的身上,大家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杀了他,给老爷子陈广偿命!
而此刻李纲竟然也出城了,他没有加入战斗,而是请八个士兵,抬着老爷子的身体进城。陈广双目圆睁,单手捏着人头,高高举起,没有人能拿得下来……
所过之处,无人不跪!
第20章 精忠报国
城外厮杀正酣,城中百姓却无暇顾及。
黑压压的人群,匍匐在城门两侧,一直向城中延伸,没有尽头。
就在开封城外,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以单臂活活捏死了郭药师的女儿。
没有什么欺凌弱女子,没有什么胜之不武。
这就是战争,最残酷的战争!
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这就是真正的英雄!
而开封军民百姓,也在用最虔诚的方式,迎接老英雄归来!
“跪!”
伴随着李邦彦的一声低呼,所有人宰执相公,悉数跪倒。
现场只剩下官家赵桓,还有一群人站着,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佶的一堆儿子,老三恽王赵楷,老九康王赵构,悉数在列。
“你们也跪下!”
赵楷一愣,心说我们可是皇子,也要跪一个小老头吗?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官家赵桓居然撩起袍子,也要下跪。
他这个动作可吓坏了所有人,这几个王爷直接扑到跪倒……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反应最快,慌忙跪爬两步,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官家!陈老英雄以身殉国,壮烈非凡。理当重重封赏,表彰大功。只是官家乃是大宋之主,万民君父,纵然老英雄泉下有知,也必不愿意官家下跪啊!”
李邦彦说完,耿南仲也道:“官家爱惜英雄之心,天下皆知,此刻官家乃是九州之主,着实不便行此大礼!”
官家一跪,那可非比寻常,该怎么追封陈广,葬礼又要如何安排,整个大宋都没有经验,难不成要按照安葬赵佶的规格,提前按照太上皇的礼节办一次?
也难怪几位宰执相公害怕。
赵桓却是凄然一笑,反问道:“老先生古稀之年,又岂是为了朕这个天子,拼上一条性命?朕配吗?赵家有如此之德吗?”
赵桓此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官家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啊?
太宰白时中跪爬半步,老泪横流。
“官家,我朝自艺祖皇帝立国以来,革除五代弊政,于民休养生息,传至今日,已历九帝,圣德如天,直追尧舜。天下百姓无不仰视君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白时中挺直脊背,泪眼模糊,哭声悲戚。
“老臣斗胆恳请官家,不要说出自轻自贱之语,臣等深知陛下爱民之心,也甚至天下壮士,皆愿意为了陛下效死,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万万不要伤了猛士之心啊!”
白时中的几句话,很是说出了一朝首相的水平。
赵桓点头,“白相公真有宰相之体,朕的确有没说清的地方……就在这里,朕想告诉所有臣民。”
赵桓目视所有跪在地上的臣民,朗声道:“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女真蛮夷野兽,骤然起兵攻灭辽国,图谋大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苍生涂炭,黎民倒悬!此番不同江山易主,社稷更迭。更非亡我赵家宗庙!此乃天下之亡,匹夫有责!”
“京中上下,黄河两岸,万里疆土,所有臣民百姓,务必明白,我们是为了祖宗基业而战,为了子孙后代而战,为了华夏衣冠而战!”
“我们输不得!”
“每一个大宋子民,华夏儿女,都务必挺身赴难,以死相拼,我们必将胜利,我们一定胜利!”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时中,李邦彦,还有许许多多朝臣,都跟着大吼起来,有人更是老泪横流,激动莫名。
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因为他们听懂了。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官家并没有将大功归于天子,归于朝臣,而是归于人民!这个称呼大家也不陌生,从春秋战国开始,《管子》《韩非子》等等著作,都有人民二字。
只不过在他们的观点中,这两个字近乎百姓而已。
而在赵桓这里,百姓似乎变得重要了太多。
并非亡国,而是亡天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寻常百姓只是觉得振奋鼓舞,斗志昂扬。
可是在一些敏锐的朝臣看来,这几乎是新君的施政宣言,一份重要无比的宣誓!
一直以来,大宋天子都是明目张胆,跟士大夫站在一起的。
有没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这个不好说。
但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却是老赵家皇帝说出来的。
这个富庶无比的国度,是属于天子和士大夫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谈不上美好。
而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把人民抬了出来,究竟是帝王手段,鼓舞百姓替他卖命,还是会彻底改变大宋的国策基石?
不管是白时中,还是李邦彦,又或者张邦昌,他们谁都想不通,而且也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
“陈广老英雄的封赏由礼部拟定。朕只想说几样事情,老英雄神威无敌,壮烈殉国,授予天下第一神枪称号,在东华门外,立下卫国英雄纪念碑,老英雄名列第一人!”
“从此之后,凡是在抗金当中,殉国战死的英雄,皆以石刻其名,修订生平,详细记录,传颂后世。哪怕千年百代,赵宋亡国,也要让后代子孙知道,是谁在华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拯救苍生!”
赵桓斩钉截铁,说完了这番话,跪在陈广身边的吴元丰放声大哭。
“师父,您老人家听到了吗?官家封您老是天下第一神枪,您老是抗金的大英雄!”
吴元丰悲声大吼,赵桓迈步过来,一眼看到了他身旁的一条长枪,忍不住道:“这可是老先生的?”
吴元丰连忙拾起长枪,双手举过头顶。
“官家,这条沥泉枪是恩师耗尽毕生积蓄,请沥泉镇名家打造,锋利无比。恩师以此枪杀金兵十余人,又杀常胜军败类数十人,此枪浸透热血,当得起天下第一枪!”
赵桓含笑,鼓舞道:“好,既然这是老英雄的神枪,就留给你,急需杀敌立功,不负此枪威名!”
吴元丰颇为心动,但到底没敢答应下来。
“好让官家得知,师父的枪术没有传给草民,他老人家生前多次说过,唯有一人能继承他的枪法!”
“谁?”
“相州汤阴人岳飞!”
“岳飞?”赵桓眉头微皱,怎么把岳爷爷牵扯进来了?
吴元丰还以为赵桓没听说过,忙道:“官家,这个岳飞出身寒微,但是早年受到周侗前辈的教导,箭术了得。后来恩师得到了周前辈的书信请求,亲自去汤阴教导岳飞。官家,我等跟在师父身边,不过是一勇之夫,岳飞才是大将之才啊!”
赵桓嘴角上翘,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吴元丰不解,忙道:“官家,难道您不信我师父的话?”
“如何不信!”赵桓慨然道:“拿纸笔过来!”
李邦彦手疾眼快,把纸笔捧来,赵桓不假思索,提笔写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写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用这幅御笔包裹住沥泉枪身,那可是天子御笔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派人将此物送去汤阴,交给岳飞吧!”
人们都傻了,一个无名小卒,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就因为是陈广的弟子,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枪,还拿到了御笔!
精忠报国!
官家还真给面子啊!
毫无疑问,人们绝对不认为这是岳飞的本事,毫无疑问,全都是老头陈广的功劳!
官家对这位老人是真的够意思!
“师父,您老可以安息了!”
伴随着吴元丰的哭声,陈广的手臂渐渐松开,人头滚落,圆睁的双目也合上了。
“老英雄好走!”
“老英雄保佑大宋!”
人们哭声一片,也有人注意到了女人的脑袋,杀了她可不够,还要砍了她爹的脑袋,才能告慰老英雄!
郭药师!
郭药师在哪里?
一瞬间,所有人都涌上了城头,包括赵桓在内,一起注视着城外的战斗……
第21章 活捉郭药师
赵桓想过很多,他对金人的战斗力,有着充分的估计,甚至赵桓都做好了耗死金人的准备。游牧骑兵是天生的战士,不需要多少训练,就能成为少有的精锐。
一旦能够大规模组织起来,就会成为邻近农耕民族的噩梦。
但是游牧骑兵的腐化速度也是惊人的,他们的巅峰战力,也就几十年罢了。女真,蒙古,野猪皮……无不遵循这个思路。
最初老一批经验丰富,凶悍狡诈,不怕死,不怕苦,所向无敌,等到第二代,就只能算是勉强继承遗风,等到三代之后,就不足为虑。
阿骨打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女真的创业第一代开始凋零了,最多十年,就可以耗死这一代人,二十年后,第二代也会凋零差不多。
十年生息,十年教训。
这是赵桓提出持久战的理由所在。
当然,这是一个底限,并不意味着真的要打二十年。毕竟不能光靠着金人的腐化,还要看大宋方面的努力。
如果能解决宋军的问题,发挥出财力兵力的优势,或许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反推金人。
总之做决策都要先划一条底限,然后定一个上限,中间的区域就是努力的空间。
此刻的赵桓,是斗志很昂扬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赢!
士兵的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构成了城外的风景线。
赵桓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交战的双方是大宋京城现有的所有精锐和一支常胜军偏师。
无论怎么计算,都是胜券在握,甚至可以很轻松击败对方,斩下郭药师的人头。
这场战斗是韩世忠率先打响,他带领着昨夜回归的一百多名士兵,含怒出战,泼韩五的凶悍,显露无疑。
他的长刀挥舞,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后面的士兵嗷嗷怪叫,一起冲杀,丝毫不惧。
转眼之间,就凿开了一个口子,后续刘锜,何灌,高俅,所有人马一涌齐上,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可事情虽然如此,但是不能忽略一件事,那就是郭药师此刻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他也疯了!
郭药师不光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有所亏欠的父亲。
良心这个东西,似乎对于一个三姓家奴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但是毕竟是在他的面前,亲眼目睹,女儿的头颅被活生生割下去。
郭药师忍无可忍,不顾一切。
“杀!”
双方血战,郭药师红着眼睛怒吼:“给我女儿报仇!杀光宋狗!”
常胜军也被激怒了,纷纷猛扑,悍不畏死。
宋军这边更是士气高昂,战意冲天。
“给陈老英雄报仇!宰了这些三姓家奴!”
两支怒火冲天的队伍,拼杀在一起,谁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有半点留情。
站在城头的赵桓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多少欣慰,相反,心都提了起来。
原来“伪军”也这么难打啊!
很明显看出,韩世忠一伙吸引了近半数的常胜军,他们玩命拼杀,打得最苦。
刘锜率领着胜捷军出战,他们勉强能跟常胜军对拼,却没法轻松碾压。
至于高俅和何灌,虽然也玩了命,但是大宋的禁军实在是拉胯,单对单根本不行,必须要三五个才能拼掉一个。
好在此刻士气高昂,没有人会撤退。
战斗超过半个时辰,渐渐的局面有了扭转。
郭药师和常胜军毕竟跑了一夜,此刻又在开封城下,处境不利,渐渐的死伤太多,士气衰减。
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且带伤超过一半!
“加把劲儿,只要加把劲儿,就一定能赢!”
发出呐喊的人正是高俅。
这位高太尉的兵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还有点战术思维,没准是在球场上历练出来的。
禁军战斗力不是不行吗,他就把禁军撒在外围,仗着人数优势,形成了一道包围圈。
这样一来,战场的情况就改变了不少,宋军这边出了缺口,禁军立刻补上去,而郭药师的部下冲出来,就会被禁军拖住。
等于给韩世忠和刘锜加了强力辅助,这俩人都是悍将,韩世忠不用说了,刘锜的本事竟然不遑多让,他们联手冲锋,不断切割,肆意杀戮,酣畅淋漓。
郭药师拼命呼唤,却也无济于事,他的部下已经不到五百人了。
这时他才清醒过来。
坏了!
难道他要命丧此地吗?
就在郭药师惶恐的时候,突然从北边又来了一队骑兵,有一面大旗,上面绣着郭字!
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他率领着一千生力军来了!
毫无疑问,只要他们冲到近前,禁军防线顷刻之间就会崩塌,别的不说,郭药师绝对可以从容逃跑。
难道就要看着这个贼安然脱身吗?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紧跟着鼓声大作,还在指挥战斗的宋军猛然大惊,高俅向城上看去,顿时手足冰凉,随后须发乍起,血液激荡。
是官家!
官家亲自擂鼓!
高俅疯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招呼人马,去迎战郭安国!
“太尉,让俺来吧!”
高俅没等行动,老将何灌冲了过来。
“太尉,放心吧,俺逃跑一次了,再也不会跑了!”
说完之后,何灌高举兵器,冲着禁军怒吼。
“开封的父老都看着呢!别给爹妈丢人!”
“杀!”
这位曾经望风而逃的老将军,迎着郭安国就冲了上去。
他身后的八百禁军,跟郭安国的一千人马撞在了一起。郭安国为救父亲,拼了性命,一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禁军这边损失惨重。
可何灌已经无所畏惧了,儿子敢跟韩世忠出战,他这个老子怎么就不行?
更何况他已经丢人丢够了,几十年的名声,全都毁在了一夕之间。
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杀!”
何灌怒吼着,不计一切代价,身后的禁军也在玩命拼杀。
而城头的鼓声,越来越猛烈,急迫如雨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无论如何,必须要赢!
郭药师,这个三姓家奴,必须杀了!
官家,朝臣,士兵,百姓……大家的心仿佛连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都必须拿下!
韩世忠的战马被戳中了脖子,鲜血喷涌,他毫不迟疑,竟然飞扑向对手,一刀砍下半边身体,抢了战马继续战斗。
刘锜俊美的面庞被鲜血染红,肩头,后背,都插着弓箭,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玩命搏杀,砍下一个又一个敌人。
郭药师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岌岌可危。
这家伙是辽东汉人,辽国曾经用他们对付金兵,复杂的出身和背景,注定了这一支人马,从诞生之初,就处在历史的漩涡之中。
辽国招募了他们,他们背叛了辽国,大宋接纳他们,他们背叛大宋,不管是辽国,还是大宋,都希望他们对付女真,结果他们成了金人手上的急先锋。
郭药师是看不起大宋的,自始至终,他也没把大宋当回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时失策,就陷入了包围,难道他真的要完蛋了吗?
不!
我还不甘心!
郭药师集中了二十几个心腹,瞄准了空缺,向北方疯狂突围。
“吾儿救我!”
郭安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儿,他干脆甩开了何灌的纠缠,带领三百人杀过来,父子即将团圆,逃出生天……
“李相公,让我们出战吧!”
一个武将跪在了李纲面前,祈求出战,而李纲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跪在地上的人爬了半步,昂首哀求,“李相公,请你放心,我们赤心队虽然和郭药师同出怨军,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颗心是忠的,李相公,求求你了!”
李纲依旧面沉似水,而就在此刻,李邦彦突然从城头跑下来。
“官家有旨,刘晏立刻率领赤心队出战,官家没有别的,只有一通战鼓送你!”
“遵旨!”
刘晏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上马,在他身后,是八百名赤心队骑兵。
这些士兵高举五色旗帜,旋风一般冲出。
出城的刹那,刘晏回望城头。
官家赵桓,太宰白时中,枢密使耿南仲,少宰李邦彦,还有个亲王模样的人……五面战鼓一起响起,声震天地!
刘晏深吸口气,突然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杀!”
八百赤心队加入,顷刻之间,扭转了战局。
论起精悍程度,这一支人马丝毫不弱于郭药师的常胜军,他们本来就是同根同源,而且赤心队在城中修养日久,每个人都攒足了劲头儿。
刘晏杀出之后,直取郭安国。
这家伙没救出老爹,反而让刘晏打了个迎头一棒。
伴随着赤心队冲杀,郭安国节节败退,距离郭药师越来越远。
就在这一刻,突然有人高声呐喊,“郭药师被俘了!”
“活捉郭药师!”
“韩将军活捉了郭药师!”
“三姓奴仆完蛋了!”
战场的欢呼,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开封城……
第22章 让朕任性一回
“我军得胜矣!” 伴随着这一句话,赵桓身形摇晃,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官家!” 手疾眼快的赵构一把扶住了赵桓。 “没事,朕没事,就是没有想到,竟然连拿鼓锤都这么难,更遑论提刀纵马,上阵杀敌,朕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啊!”赵桓嘴上说着,可脸上的笑容难以掩饰,发自肺腑的得意。 真的,对他来说,一场胜利太重要了。 不管是针对谁的,只要打赢了就好! 以现在情况来看,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康王,你也跟着一起擂鼓,似乎还有余力啊!” 赵构连忙道:“回官家,臣,臣练习过骑射,能,能拉得开石五弓。” 赵桓欣然大笑,“好啊,朕却是忘了,原来我赵家也有猛士!” 赵构隐隐约约觉得不妙,“皇兄谬赞,臣惶恐……” “惶恐什么,学了骑射,就要用得上。朕不是下旨了,要让你们几个也上阵杀敌吗!这次你就带个头儿,给朕出城,也不用你杀敌了,去打扫战场,清点战绩,回头向朕上奏。” 赵构咧着嘴,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太傻,真的太傻了! 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说实话,现在回想,赵构也未必后悔,那个气氛实在是太热烈了。 城中军民百姓,数以十万计,大家同心同德,期盼战斗胜利。 整个战斗,虽然不至于跌宕起伏,但也是提心吊胆。 京中能打的就这么多! 韩世忠,刘锜,算是两个最强的将领了。 老将何灌,戴罪立功,冲了出去。 就连高太尉也上了。 可以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来。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法彻底吃下郭药师。 众所周知,常胜军虽然叫常胜军,但是他们的程度还远远不如金人凶悍。 连一条小杂鱼都吃不掉,又何谈抗金! 这一战输不起,赵桓输不起,大宋也输不起! 偏偏皇帝也没有太多的手段了,只能亲自擂鼓助战。 好在他这个官家还有点价值,老将何灌知耻后勇,拼死拖住了郭安国一阵。 最后关头,赤心队刘晏愤然出击,一举奠定大局,韩世忠更是大展神威,活捉了郭药师。 结果当然是好的。 可大宋赢得一点也不轻松。 甚至有翻车的可能。 大宋军力之差,和敌人距离之大,不言而喻……但是,不管怎么讲,毕竟还是赢了!真真正正,结结实实赢了! 赵桓抖了抖酸胀的臂膀,春风满面,从城头下来,一边走,一边对李邦彦道:“你去准备一下,一定要好好犒赏有功将士。” 李邦彦连忙点头,他快步往下走,正好,迎面来的是李纲,两位李相公相遇,李邦彦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 李纲脸色很难看,他到了赵桓面前,深深一躬,“官家,刘晏的事情……” 赵桓摆手,“李相公,朕以江山社稷相托,开封百万生灵,安危所系,你肩上的胆子很重很重!朕希望你能一心一意,把这副胆子挑起来,除了你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李纲默然,头不自觉低了下来。 这个刘晏本是宋人,后来成了辽国将领……在金国灭辽的关头,他率领着几百怨军南下,归附了大宋。 所以说刘晏和郭药师同出怨军,前半生的轨迹差不太多。 可是面对汹涌而来的历史大潮,郭药师投降金国,成了攻宋的急先锋。而刘晏则是选择归附大宋,为了汉家天下,死战到底! 人的选择,一目了然。 只不过刚刚归附的刘晏并不受信任,甚至在李纲部署守城的时候,把他的赤心队排除在外,视作了潜在威胁。 哪怕刘晏请战,李纲依旧担心他会趁机救走郭药师。 很偏执吗? 或许是吧! 但李纲有本钱冒险吗? 貌似也没有。 他和赵桓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说,李纲要比赵桓难了一百倍!至少赵桓知道,不管是岳飞,还是刘晏,都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将领。 李纲立在青石台阶上,久久不言,一阵寒风吹来,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等他再度抬起头,已经陆续有人返回了京城。 韩世忠一马当先,在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活人。韩世忠神采飞扬,亢奋不已,一边奔跑,一边大吼。 “郭药师在此!” “郭药师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鼎鼎大名的常胜军统帅,当了辽宋金三家大臣的郭药师,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了大宋俘虏。 天道轮回,果然有报应存在! “杀了他!” “剐了他!” 人们愤怒大吼,声音惊天动地。 郭药师紧咬着牙关,闭紧双目,一语不发。 “官家,臣把贼人郭药师活捉了!” 韩世忠提着郭药师跳下了战马,抢步跪倒,喜滋滋报功。 赵桓含笑点头,“良臣果然豪杰无双,朕之股肱。” 赞了韩世忠,又把目光放在了郭药师身上。 这位还不到四十岁,黄面短须,鼻梁高挺,嘴角向下,很附和奸佞之人的面相,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桓哼了一声,“郭药师,你想装死吗?” 听到了赵桓的话,郭药师终于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赵宋天子,器宇不凡啊!既然落到了你们的手里,我只求一死,没有别的。” 赵桓呵呵一笑,“怎么?你没有想过?万一完颜宗望良心发现,要把你赎回去,没准你能死里逃生啊!又或者朕网开一面,饶你一条性命,准许你继续效忠大宋,你也可以不死!” 听到赵桓要赦免郭药师,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韩世忠!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三姓家奴做了那么多恶事,反复无常,陈老英雄的尸体就在这里,如何能赦免他? 郭药师手肘用力,艰难从趴在地上,变成了坐姿。 “官家真的愿意赦免罪人?” “不赦免也不行啊!”赵桓轻叹口气,“当年石敬瑭出卖了燕云十六州,这块屏障宝地落到了契丹手里。一种匈奴突厥都没有做到的新局面出现了。” “契丹拥有万里草原,不乏骑兵良马,得了游牧之便。又攫取燕云之地,有了农耕之利。更兼燕云之南,一马平川,中原腹地,无险可守,如太阿高悬,让人坐立不安。” “过去两百年生息繁衍下来,燕云之地,有数百万汉人,他们耕田采矿,给契丹打造兵器,供给军粮,又给他们充当爪牙,后勤补给,马夫挑工……可以说是燕云汉人给了契丹虎视中原的勇气。” “如今女真灭辽,尽取燕云之地。如果燕云汉人继续给金人充当爪牙,中原永无宁日,大宋有亡国之危。” “郭药师出身怨军,在燕云汉人之中,威望颇高,如果他能投降,便可以争取燕云汉人支持,若是能收服燕云汉人之心,到了那时候,就算是金人依旧猖獗,也不过是长城之外,一寻常部落罢了,不足为虑!” 赵桓的这一番分析,简直鞭辟入里,让人目瞪口呆。 要说起来,大宋立国之初的处境,怕是历代以来,少有的糟糕。 内部长期藩镇割据演化来的诸国林立,国家大有碎片化的风险,如果没有杯酒释兵权,尽收天下精兵,放任地方势力继续做大,演变成第二个欧洲,也不足为奇。 这一点上,赵家兄弟干得还不错,虽然有矫枉过正的问题,但是能终结五代乱世,也足以和历代明君比肩了。 可对外问题上,赵家皇帝就很丢人了。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又把都城放在了无险可守的开封,当真是要多被动,就有多被动。 契丹就曾经兵进中原,索性没有杀到开封。 换成了更加凶悍的金人,大宋的朝政也更加腐败,结果就让人一下子推到了眼皮子底下。这都是失去了燕云闹的。 若是能得到燕云汉人之心,拿回十六州之地。 就算金人再厉害,也不过只能仰仗骑兵,打打草谷,抢点锅碗瓢盆罢了。 “官家!” 郭药师的声音颤抖,仿佛一个溺水的将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罪臣愿意将功赎罪,愿意替官家夺回燕云,官家,再给罪臣一次机会,罪臣愿意当官家的鹰犬啊!” 郭药师涕泪横流,用力用头触地,没几下脑门就满是鲜血,哀哀哭求,他还不想死…… “晚了!”赵桓突然道:“郭药师,从你给金人当先锋,杀戮大宋子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晚了!” 赵桓突然扭头,朗声对着所有军民,饱含深情道:“以帝王之术,大局为重,朕都该留下郭药师一命。可朕做不到,朕不能无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不能不顾哀嚎的大宋子民!所以,请允许朕任性一回!” 赵桓说完,厉声道:“将郭药师,还有所有俘虏,悉数斩杀,人头悬于开封城外!再给完颜宗望送一封信:你要战,那便战!”
第23章 龙德宫养马场
作为一个周旋于三国,善于利用投降获得政治利益的高手,郭药师无比郁闷。他甚至不知道赵桓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要说赵桓不懂他的价值,可关于燕云汉人的剖析,鞭辟入里,连郭药师都惊叹这个大宋皇帝是明事理的。可既然明理,他怎么还要杀自己? 郭药师急了! “官家,官家!外臣不求别的,只想求个明白!身为天子,意气用事,大宋朝早晚要亡在你的手里!” 赵桓浑不在意,朗声笑道:“郭药师,你想明白,朕就让你明白。前些日子,有个叫吴孝民的,前来开封。他说过大宋不能光复燕云,又杀了张觉,寒了燕云汉人的心,说我赵家无德无福,不值得归附,你觉得他说得如何?” “这个……”郭药师额头冒汗,气得要死! 吴孝民,你这个混账东西,真是害死人了! “官家和往日的天子不同,官家雄才睿智,是少有的英主,燕云汉人自然愿意归附大宋天子!” “哈哈哈哈!”赵桓又大笑起来,“果然是三姓之臣,世间丑类,毫无廉耻之心,亦没有半分英雄之气!” 赵桓毫不客气大骂,“朕是大宋万民之君,燕云汉人已经和中原离心离德,更何况不过区区几百万人,朕又怎么会放在心上!朕的心中,自有中原数千万百姓,只要天下归心,万民同德,光复燕云,绝非痴人说梦!” “数百万燕云汉人,若能醒悟,主动归附,自然可以重归故国,成为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若是他们一意孤行,给蛮夷丑类当鹰犬走狗,朕也不介意为汉家除害,扫了他们!” 赵桓气势汹汹,对着所有人道:“将士们,百姓们,开封的父老们!我们赢了!虽然只是一个三姓之臣,一群可耻的狗东西。但是我们终究能战胜金人,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热情洋溢,他的话很快感染了每一个人。 作为一个上位者,或许不需要什么都懂,但是必定有坚定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 必须要让手下人有一个追随你的理由。 斩杀童贯,威慑了朝堂群臣。 如今郭药师的一颗人头,也必将鼓舞天下人的士气。 天子抗金不是说说而已。 抗金的主力就是大宋每一个普通子民。 要靠自己的力量! 像赵佶那样,跟金人结盟,图谋燕云,又招降叛徒,戍守燕山府……这都是把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绝对是大错特错! 咱们大宋有足够的力量,咱们能赢! 今天能砍了郭药师,明天就能砍了完颜宗望!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赵桓,你果然和你爹不一样,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俺郭药师要求你一件事!” 赵桓大笑,“朕会把你女儿的尸体缝好,在你旁边安葬。” “好,多谢大宋天子宽宏大度!” “不必急着谢朕,有朝一日,朕还要把你们郭氏满门都杀了,然后浇筑跪象,让你们永远都站不起来!” “你!” 郭药师咬碎牙齿,口中流血,“赵桓,你别痴心妄想了,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我若不是大意,根本杀不了我,太子郎君兵力强大,攻破开封,近在眼前,到时候死的人是你,是你!” 郭药师还要大吼,吴元丰已经举起了砍刀。 “狗东西,死吧!” 刀锋掠过,一颗人头飞了出去,鲜血溅出三尺。 吴元丰却没有收刀,而是在无头尸体没有倒下之前,又在前胸划了一下,随后他探手进去,将一颗心掏了出来,送到了师父陈广的棺材前面! 没错,老爷子的尸体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口阴沉木的棺材里。 “传闻之中,阴沉木棺材最是养魂,用不了多久,老英雄就能在天上保佑着咱们!”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 赵桓的这两句话,迅速被普通百姓接受,尽管不是那么文绉绉的,但是喊起来带劲儿!身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被官家如此重视,心都是热乎的。 咱们有福气啊,生死关头,命悬一线,有位明君雄主率领着,别管金人都凶恶,咱们都能赢! 赢了身家性命就有了保证,就不会妻离子散,就能保住家乡,守住祖宗坟茔……百姓们差不多是最单纯的一群人,誓死抗金的观念,迅速传播到开封的每一个角落。 至少这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市,超过八十万的底层百姓,跟官家赵桓绑在了一起。 成功吗? 很成功! 但这也仅仅能保证不会沦为亡国之君,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良臣,受伤没有?”赵桓关心问道。 韩世忠浑不在意,“都是一些小伤,早就习惯了,没事的。官家,臣就有一件事想说,这一次臣等可不光是杀了郭药师,臣还宰了二百金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要不然郭药师怎么会发疯啊?官家,这笔功劳可不能因为没有带回那么多首级就不算了!” “哈哈哈哈!”赵桓欣然一笑,“放心吧,朕回头亲自给大家伙赏银。不光是活着的弟兄,战死的也一样有。” 赵桓又顿了顿,低声道:“良臣,尊夫人可是上了城头,替你摇旗呐喊来的,先去看看她,回头宫里有御宴,把夫人也带上。” 韩世忠连连点头,忙不迭谢恩下去。 除了韩世忠,第二位功臣就是刘锜,作为自己的心腹,赵桓是很满意的,“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回头朕自有封赏。” 刘锜气喘吁吁,但是却没有动。 “臣没有受伤,让臣随侍官家吧!”他说完,就迈步站在赵桓身后,一身染血之后,煞气腾腾,可比原来威风多了。 在两大功臣之后,赫然就是老将何灌。 他浑身浴血,缓缓走到了赵桓面前,双膝一下子跪倒。 “罪臣见过官家!” 赵桓看了看老将,怎么说呢? 何灌随着梁方平溃逃,把黄河扔给了金人,让他们从容渡河,这个罪名不比童贯抛弃太原小。 按照道理,杀了何灌,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城中实在是缺少可用之人,赵桓一直没有动手。 而这一次何灌奋勇出战,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他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没有韩世忠的悍勇,也没有刘锜的谨慎,他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左肩上铠甲被劈开,血肉翻开,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胸口明显被枪戳了几下,后背还有刀伤,老头因为流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他打动了。 “何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立刻治伤,回头守卫开封,还离不开你!” 何灌颤颤哆嗦,磕头作响! “官家宽宏,罪臣铭刻肺腑!不过罪臣还不敢休息,要守住开封,还有一个紧要的所在,必须保住!” “哪里?” “牟驼岗!” 赵桓一愣,这时候李邦彦急忙凑过来解释道:“官家,牟驼岗隶属于天驷监,就在开封西北,是替朝廷养马的所在。” 赵桓也想起来了,“不是太上皇经常过去打球吗?那里的马匹多少?状况如何?” 李邦彦咧着嘴,说了句让赵桓吐血的话。 “汇聚天下名驹,有两万之数!” “什么!”赵桓大惊,他当太子的时候,深居简出,万万不敢过问赵佶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太上皇玩得竟然这么大! “这么多好马,没有用来组建骑兵,都留着给太上皇赛马玩了?” 李邦彦脸色更难看,只能咧嘴苦笑。 赵桓也顾不上生气了,“那还等什么,怎么不把牟驼岗的马匹弄进城来?朕不是下旨坚壁清野了吗?” 这时候李纲也无可奈何,“回官家,城外马匹太多,加之需要草料供给,城中根本没有地方安顿,臣只能派人去驻守。” 何灌也道:“官家,的确如此,老臣请旨出城,去戍守牟驼岗,如果不能胜,老臣杀了战马,也绝不留给金贼!” “胡说!”赵桓怒道:“这么多战马如何能轻易浪费?还有,牟驼岗无险可守,断然挡不住金人。” 赵桓略微踱步,片刻之后,就有了主意,“何卿,你立刻带着人马,运送马匹入城,至于放在哪里,朕自有主张!” 何灌当然愿意保住战马,可到底能放在哪里啊? 赵桓李邦彦叫来,“李相公,你还要去一趟龙德宫!” 李邦彦的老脸瞬间垮下来,不会把龙德宫当养马场吧?
第24章 皇太弟
“官家,臣不是替太上皇说话,只是龙德宫虽然不小,但也安顿不下两万匹马。更何况,更何况官家到底是太上皇亲子,这点体面还要给太上皇留的。” 李邦彦委屈巴巴道:“臣现在都是官家的人了,臣的每一句话都是替官家着想啊!” 赵桓笑着点头,“这一点朕知道,你骂太上皇,骂得可是够狠的!” 李邦彦吓得一激灵,“请官家治罪!” “治什么罪!要说有罪,也是你骂得不够狠!赵桓叹了口气,认真道:“李相公,朕没有开玩笑,也不是跟太上皇过不去。你也知道,咱们大宋一直缺马,好马难得,眼下双方大战,生死搏杀,朕怎么能舍得浪费那么多好马!再有金人大举南下,他们是以骑兵为主,而牟驼岗有马,有草料,不能白白留给金人啊!” 赵桓顿了顿,认真道:“你刚刚说龙德宫不够大,那整个开封城中,还有哪里够大?你要是没注意,那朕就把皇宫空出来,然后我去龙德宫住着,让太上皇去大相国寺!” 李邦彦险些喷血,“官家,皇宫大内可非同小可,那是官家体面,怎么能用来养马?” 赵桓不屑一笑,“皇宫给不了朕体面,金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朕要是能有几万精锐铁骑,又岂会被金人欺负到家门口!” 赵桓态度坚决,李邦彦眨了眨眼睛,“官家,要说安顿马匹,倒是有一个地方,比皇宫大内还好哩!” “哪里?” “艮岳!” 赵桓恍然大悟,居然给忘了,真是该死! 这个艮岳又名华阳宫,是赵佶在十年前给自己修筑的园林,光是园林主体就用了五年时间。 艮岳周长六里,占地七百五十亩! 想想吧,在开封,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出这么大一片皇家园林,赵佶多能折腾,也就不用多说了。 既然是园林,不光有土木宫殿,还需要山水造型,奇花异石,这数量是惊人的,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很顺理成章,赵佶又弄出了著名的花石纲。 满天下搜罗奇花异石,放到艮岳之中,以供欣赏。 在没有任何起重设备的时代,光靠着人力和畜力,将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从几千里之外,运到京城。 每一块石头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鲜血和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花石纲,才弄出了方腊起义。 赵佶统治的后半段,各地烽火狼烟,起义不断。 江南,山东,荆湖,到处都有起义。 说句实话,即便没有金人南下,赵宋的江山也风雨飘摇了,完全就是个破烂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踹倒! “艮岳!”赵桓咬了咬牙,“拆了!现在就拆!” 赵桓也不顾什么了,直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一座宏伟秀丽的园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赵佶别的不行,但艺术细胞绝对超强。 艮岳的设计,匠心独具,满眼都是错落的奇石,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宛如一座座山岳,扑面而来。 在石头中间,还种植花草树木,虽然是正月天气,但也能想象出园林之美。 可越是巧夺天工,越是富丽堂皇,就越是罪孽滔天! “拆了,全都拆了!把这些石头都给朕运到开封城头,用来防御金兵!” 嚯! 李邦彦差点趴下,“官家,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石啊!您瞧瞧这个,跟一个钓鱼老翁似的,这一块多像迎客苍松,还有这一块……” “别废话了!” 赵桓挽起袖子,“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 这下子李邦彦不敢废话了,还能说什么,只能按照天子的意思办吧! 他招呼士兵,一起动手,将石块搬到车上,然后运去城头。 有好些大块的奇石,搬运不方便,赵桓毫不犹豫,直接下令砸开,分成小块运走。 一块块价值连城的奇石,伟大的艺术品,就在皇帝陛下的辣手摧花之下,化成了普通的顽石,被送上了城头,预备着痛击金兵。 赵桓在这边折腾,要知道这可是皇家园林啊! 没用多大一会儿,李纲就来了,跟着李纲一起来的还有康王赵构。 赵老九一看遍地石头碎屑的场面,眼睛就一阵阵发黑。 官家啊! 这可都是父皇的心血,最爱惜之物,你多少留点情面行不行啊! 李纲倒是没什么反对的。 “艮岳穷奢极欲,乃是天下百姓只膏腴堆砌,陛下毁之,以示节俭勤政,实乃明君作为!” 难得让李纲夸奖了。 赵桓呵呵一笑,“李相公,朕没想这么多。牟驼岗的战马无处可去,朕打算拆了艮岳,安置战马。这些奇石朕也不想留着,都运去城头,用来防御金人,李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李纲仿佛吃了一斤苍蝇。 出于士大夫的传统,砸了艮岳,他举双手赞成。可是毁了这么一座园林,用来安顿战马,还拿着奇石去砸金人……这种焚琴煮鹤的勾当,着实挑战文人底限。 好在李纲也是个耿直刚毅的人物,难道还留着艮岳恶心人吗? “上!一起上!” 李纲带来了许多开封的青壮,这都是他组织起来,防御开封的。 此刻听到了李纲的吩咐,一涌齐上,毫不客气,这些人可不管什么奇石不奇石的。反正他们知道,为了修这个该死的艮岳,逼得多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又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皇家穷奢极欲,贪得无厌的象征! 拆了这个害人的玩意! 李邦彦肉疼,微张着嘴,每看到一处奇石被拆掉,就顿足捶胸,恨不得大哭一场! 这都是天地精华,历经无数沧桑,靠着岁月的鬼斧神工,才能雕琢出来,却被轻易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说伯纪兄,你好歹劝说两句,留下一点,给后人当个念想也好啊!”李邦彦知道自己说话没用,这才来求李纲。 李纲腮帮上的肉不停抽搐,他也心疼啊! 可心疼有什么用? “李少宰,难道让我劝说官家沉溺享乐,挥霍国帑民财吗?” 李邦彦被噎得哑口无言,李纲深吸口气,“李相公,你要是实在心疼,就多找一些人来。” 多找人? 这是什么主意? “早拆早了,省得你牵肠挂肚!” 李邦彦一听,气得差点昏过去。 好你个李伯纪,焚琴煮鹤,也有你一份! 他急得在地上来回转圈,赵桓倒是毫无负担,他把赵构叫到了面前。 “我让你清点战果,打扫战场,你做的怎么样?” 赵构连忙道:“臣已经清点完毕,此役共毙杀常胜军一千七百余人,俘虏自郭药师以下,三百五十多人,只有郭安国率领着数百残部逃脱……” “只有……”赵桓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全歼啊!” 赵构低下了头。 “咱们的损失呢?” “好让官家得知,一共有一千五百多禁军战死,还有三百余名胜捷军殉国,另外韩世忠所部也有一百余人阵亡,伤者,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赵构的脑袋更低了。 坦白讲,如果没有刘晏的赤心队出击,如果没有韩世忠大发神威,生擒了郭药师,这一仗大宋其实打败了。 而且光是从战场损失来看,大宋也没有占便宜,相反,损失还更多, 这就是大宋军队的真实水平! “康王贤弟,你说咱们宋人真的懦弱吗?” 赵构迟愣片刻,低声道:“都是一样的人,臣不以为差很多。” 赵桓颔首,“没错,我大宋不乏猛士,也不缺钱粮武器,那我大宋缺什么呢?”赵桓目视着未来的“完颜构”,笑呵呵道:“你知道金人东路军是谁率领?” “是完颜宗望,是阿骨打的儿子!” “没错!”赵桓道:“女真宗室,将才辈出,全都能领兵作战,阵前杀敌。有宗室在前,身先士卒,将士们又岂会甘于人后!朕虽然瞧不起蛮夷,但是人家的优点咱们也要学习啊!若是我大宋宗室人人都能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我大宋江山又岂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赵构低着头,没敢接话。 宗室能征善战,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信查看一下史册,自家人相互攻伐,彼此屠戮,这种事情还少吗? 靠着宗室强国的,还真不多。 相反,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都是极力压制宗室的,大多数宗室无权,才是好现象。 赵桓笑了,“康王读书很多,应该知道朕的话不妥当,可兵戈之变,不能遵循常理。”赵桓起身,走到了赵构的耳边,突然低声道:“郭药师死了,金人大军近在咫尺,或许明天就回爆发大战。” “朕决定和开封共存亡,太子年幼,无法主持大局。倘若……朕希望康王能挑起这副胆子!” “啊!”赵构吓得叫出声来,傻傻看着兄长! “朕让你们几个从军,让你们上阵杀敌,固然有鼓舞士气,身先士卒的意思。但朕不是推着你们去死!你能仗义挺身,跟着朕一起敲响战鼓,尤其难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太弟,若有什么意外,朕希望你继承社稷。” “官家!臣何德何能……”赵构吓得跪在地上,魂不附体! “听朕说完。”赵桓沉声道:“想继承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要拿出勇气和能力,朕不会打压你,可也不会轻易把一切交给你。你给我记住了,千条万条,归结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抗金!” “我刚刚问你战果,很惨烈,我们占不到便宜。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是个大国,有无数的百姓,有充裕的粮草物资。只要天子能率先垂范,激发大宋的潜力,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必然胜利!只不过这个代价或许会很大一些。” 赵桓沉吟道:“或许朕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所以朕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你要牢牢领会其中的意思,这个皇太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什么恩典,你懂了吗?” 赵构用力磕头,“臣明白了,不过臣不想要什么皇太弟,臣想领一支兵马,为官家前驱!纵然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div>
第25章 金人来了
赵桓俯视着赵构,虽说他很鄙夷“完颜构”的作为,但是说句实话,以大宋的状态,赵家人的德行,赵构已经算是好的了。 至少他还有点胆气,也能骑马射箭,还没丧失传宗接代的能力。赵桓说的皇太弟,并不是哄骗,也不是耍弄什么权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赵桓就没说过假话,金人的确非常恐怖,大宋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砸了艮岳,他也心疼啊! 没事留着看景休闲,难道不香吗? 但是对不起,按照急报,金人已经搭好了浮桥,三千先导南下,后面几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一两天之间,就能杀到开封。 城中的兵马,打一个疲惫的郭药师,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万金人杀来,真的能挡得住吗? 别看历史上第一次金人南下没有攻破开封,那是真的没打破吗? 别开玩笑了,还不是大宋这边够怂,派遣大臣过去议和,又是赔偿金银,又是割地,最后金兵也没有真的卖力气攻城,就主动撤退了。 毕竟能靠着恫吓,就能得到超出估计的好处,还费力气打仗干什么? 金人又不傻,相反,他们十分狡猾。 没有打,可不代表不能打。 赵桓亮出了抗金大旗,金人也未必会客气。 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 这是赵桓一直试图传达给大宋军民的。 立皇太弟,就是最后留的一手。 至于效果吗? 瞧赵构惶恐不堪,努力推脱的样子,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们总觉的朕在耍弄权术啊? 醒醒吧,别做梦了,朕只想活着! 金人真的要来了! 赵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都清醒过来……或者说,他们永远也没法清醒。 “康王,你去通知何灌,立刻将牟驼岗的军马送入城中。” 赵构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他是一刻也不敢留在赵桓的身边,这位官家的话实在是太恐怖了,随便一句,就能要人性命! 赵构狼狈逃走,韩世忠却和刘锜赶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赤心队的刘晏,三位将领一起冲着赵桓施礼。 “臣等见过官家!” 看到他们赵桓的心略微放松了不少,笑道:“原本朕打算给你们设宴请功,可何老将军提醒,城外牟驼岗有两万多良马,咱们大宋最缺战马,放在城外,只会落到金人手里,朕打算把艮岳拆了,安置战马。” 赵桓说完,这仨人都傻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刘晏,毕竟他跟赵桓的接触最少,只是得到了天子旨意,出城杀敌。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现在看到赵桓下旨拆艮岳,只为了安顿战马,这位辽国归来的将领激动不已,看着赵桓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官家真心抗金,臣真是喜不自禁啊!” 赵桓笑了,“刘晏,难道朕还说假话不成?” “不,不是!”刘晏红着脸,惶恐道:“臣不会说话,请官家宽宥。” 赵桓笑道:“不用害怕,既然你们都来了,就帮朕点事情,艮岳的假山石头拆了,里面的建筑还有不少,你们把宫殿亭台也都给拆了。” “啊!” 刘锜大惊,“官家,这,这也太可惜了吧!” “没什么可惜的,开封这么大,防守起来非常困难,守城器械也不够。滚木雷石全都不足,不先拆了艮岳,难道要拆老百姓的家吗?就算真的要拆百姓的家,也要先拆了朕的皇宫。”赵桓笑呵呵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朕就去你们的军营,给朕准备一顶帐篷就好。” 三位年轻的将领互相看了看,眼神之中,不无震撼! 别管怎么讲,身为一个皇帝,赵桓真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 “官家,只要还有臣等一口气,金贼就别想进开封一步,我们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让金贼威胁陛下!” 韩世忠带头说完,第一个跳起,直接冲进了艮岳。 这座奢华无比的皇家园林,不光有数之不尽的奇石,还有精美的建筑,一抱粗细的柱子,上好的青砖,大块条石……这些可都是守城的利器。 金贼,你们等着吧,敢来就砸死你们! “官家,官家!” 刘晏气喘吁吁,又过来请旨。 “臣等拆了几处建筑,其中有个万寿殿,所用柱子外面都刷着金漆,还有黄金盘龙,臣等不敢处置,还请官家降旨。” 赵桓一听,毫不客气道:“有什么难的,把金漆都给朕刮下来。你们这些出城作战的将士,朕不是还没给赏赐吗!这就是你们的!” “不过你们也都听好了,要刮仔细了,也要分好了。千万别遗留下来,不然等以后拿着砸金贼,落到了城外,就成了资敌,懂吗?” “懂,懂啊!” 刘晏兴奋地飞起,这位官家做事真是豪气,简直无话可说了。 士兵们迅速行动,他们拆毁殿宇,扳倒梁柱,用刀斧刮下上面的金漆,然后集中在一起,每一个出城的士兵,先领十两,有杀敌之功,表现突出的,再额外增加。 赵桓笑吟吟亲自瞧着,还告诉发放黄金的,要把秤杆弄得高高的,可不许缺斤少两,糊弄士兵,人群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在巡视过程中,赵桓还发现不少人盯上了宫殿里面的窗纱帷幔,露出了强烈的贪婪之色,但却不敢下手,这让赵桓颇为不解。 “怎么回事?” 赵桓询问韩世忠,韩世忠咧嘴苦笑,“官家,这帮东西没见过世面,什么都想要,这些织物都是御用的,他们哪里配啊!” 赵桓看了眼嬉皮笑脸的韩世忠,把他推到一边,直接到了一个士兵的面前。 “你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真话,朕赐你一匹上好的丝绸!” “多谢官家恩典!”这个士兵忙不迭磕头谢恩,又偷看了韩世忠一眼,这可是官家让的,我也没法子。 丝绸致密结实,又光滑透气,穿在身上,非常舒服。而且丝绸衬衣还有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当弓箭射中身体的时候,丝绸能够抵挡一下,而且扯着丝绸,可以将箭头拉出来。 虽然不能说百分百有效,但是多了一层丝绸衬衣,对于抵御弓箭伤害,有着巨大的作用,而金人最厉害的就是弓箭! “官家,俺跟着韩将军去杀金人的时候,亲眼瞧见他们贴身都穿着丝绸哩!”士兵不无羡慕道。 “朕知道了,朕这就给户部下令,立刻给你们赶制丝绸衬衣。” 韩世忠咧嘴道:“官家,怕是花费不会少吧?户部能答应吗?” “敢不答应!”赵桓怒道:“你去跟户部讲,他们准备的岁币就有几十万匹绢,能白白送给辽人,而且每年都送。现在岁币停了,用节省下来的绢帛丝绸给将士们做些可以保护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行的,李棁要是拒绝,就让他滚蛋!” 韩世忠欣喜若狂,等得就是这话! 赵桓又补充道:“李相公,你告诉李棁,做出来的衣服,朕也会随便抽几件,让他给朕用心做好,不然朕就把他挂在城头,拿他的身体实验金人的弓箭!” 赵桓斩钉截铁,顿时引来了一片欢呼! “万岁!” “吾皇万岁!” 哪怕是最苛刻的士兵,对这位有求必应,赏罚分明的天子,也有着强烈的好感……整个行动从下午开始,一直到了半夜,艮岳被拆了一半多,多达一万五千匹战马也被转移到了城里。 老将何灌气喘吁吁,却也是略感安慰。 还有不到一万匹了,另外还有数量众多的草料,看样子天明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全数运到城中。 不能给金贼留下一点东西! “大家伙加把劲儿!” 老头拼命吆喝着,突然,从远处出现了马蹄声,有数骑赶来,何灌急忙让人迎上来,等到和来人面对面,老头突然泪水止不住了。 是何蓟! “吾儿,你还活着!” 何蓟浑身是伤,鲜血染透衣甲,从马背上滚落,见到老爹,痛哭流涕。 他也是跟着韩世忠一起袭击金人的,随后在分兵拖延郭药师的时候,被冲散了。 很多人都以为何蓟已经殉国,却没有料到,他活着回来了。 “爹,我们遇到了金人前锋兵马,已经打了两场,死了五个弟兄,金人,金人距离开封不足三十里了!”何蓟惊慌道。</div>
第26章 战马保住了
“官家,金人来人!” 说话的是刘锜,这位向来稳重,又刚刚经历战火淬炼的年轻将领,此刻满脸凝重,甚至可以说是惶恐不安。 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按理说应该有所准备,可事实上,真的当金人大军压境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不安! 甚至有种泰山压顶的恐怖,让人窒息! 来人是谁? 完颜宗望,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一旦草原崛起一个雄主,亲属宗室之中,就会涌现一大堆的名将,个顶个都是独当一面的狠人,金人如此,再过一百年,蒙古人更是如此! 偏偏这两拨狠人,都让大宋给碰上了,天生霉运,不过如此。 完颜宗望有多恐怖,仅仅举一个例子就知道了,他曾经长途奔袭辽国皇帝,出发的时候是一万人,等他追上了,身边只有一千疲兵。 可就是区区一千人,完颜宗望竟然生怕辽主跑了,下令强攻。 一千女真人马,对上了两万五千精锐辽兵,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辽主自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督战,哪知宗望见到了皇帝的依仗,竟然冲破重重阻隔,直扑辽主。 然后辽主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宗望一战得胜。试想一下,面对几十倍的优势兵力,不但主动攻击,还能玩阵前斩首,女真人的战斗力,恐怖如斯! 金人欺负辽兵,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反过来,大宋连契丹的残兵都打不过,战斗力差距之大,更让人绝望。 听到消息之后,赵桓下意识把手蜷在袖子里,他不想让大家看到天子颤抖。 历史只是写在书上的几行字,不是说历史是错的,而是置身其中,有太多的险象环生,生死较量,是一段活生生的过程,绝不是简单的结果。 更何况赵桓不断鼓舞斗志,要跟金国血战到底。 现在金兵到了,他们会不会一上来就玩命?会不会连第一次开封之战都扛不过去?就被人俘虏到五国城? 说实话,这一刻的赵桓犹豫了。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强大……怂了吗?要不投降算了,当一条咸鱼,不寒碜! 赵桓微微摇头,大不了就当这场穿越是个梦吧! 玩个游戏而已,死一次又有什么! 沉吟片刻,赵桓道:“立刻告诉李相公和高太尉,全城戒严,关闭城门,让将士上城,组织青壮巡逻城中,严防混乱。” 旨意下达,开封也跟着动摇起来。 最先乱起来的就是龙德宫,太上皇赵佶虽然被圈禁,但消息还算灵通,听到消息之后,就直勾勾望着外面,眼泪不停流淌,止都止不住! “真是造孽啊!” 赵佶抽泣着大骂,“赵桓,逆子!你夺我权柄,杀我心腹,还逼着我下罪己诏!你以下犯上,欺辱父皇。又毁我园林,损我心血……我,我都忍了!” “可你把我困在龙德宫是什么意思?金人来了,你要让我跟你一起送死吗?逆子,你不孝啊!” 赵佶咧着大嘴,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还要跑。 你小子别想困住我,我要出去,谁也拦不住! 赵佶真的起身向外面跑,这位太上皇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身体还很好,竟然直接冲到了宫门口,两个侍卫拦着,被他一把推到地上。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巡逻过来的高俅。 赵佶一眼看到了高俅,心花怒放! “高卿,快,快跟我出城,咱们去应天,快出去吧,去了就安全了!” 高俅立在马背上,看着急切的赵佶,无奈摇头,这位太上皇,还真是没有半点骨头。 他没搭理赵佶,而是看了眼一旁的侍卫,怒吼道:“还不请太上皇回去!告诉宇文粹中,让他看好太上皇,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宇文粹中是蔡攸之后的龙德宫使,按照道理应该时刻看管赵佶才对,万万不能让他出来…… 赵佶见高俅毫不讲情分,他也急了! “高二!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混混,没有我提携你,早就死在了开封街头,你现在忘恩负义,敢对我不敬,天下有识之士,不会放过你的!” 高俅被一顿痛骂,他深深吸口气,扭头瞧着癫狂的赵佶,鼻子哼了一声! “太上皇,你对臣有提携之恩,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也请太上皇记着,臣是开封的人,臣已经做好了殉国一死的准备!官家拆了艮岳,臣也拆了府邸,把砖瓦滚木搬上了城头。臣也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但是请太上皇放心,我高俅这条老命扔在了城头,不管胜败,都不会看到我了!” 说完这话,高俅在马背上冲着赵佶拱手。 “太上皇,君臣情分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高俅毅然离去,赵佶也在呆愣之中,被人拖回了龙德宫。 他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居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给我留一条活路吧,我不想死啊! 高俅继续巡城,重点是那些官宦宗室,这时候要有人逃跑,必定人心大乱,绝对不能出错! 高俅知道,自己大半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就剩下唯一的机会了,他宁死也不会犯错。 此刻的城外,比城里还要惶恐百倍。 马匹,辎重,还有负责养马的民夫,都要退到城中。 赵构遵循赵桓的命令,出城运送战马。他听到金人杀来的消息,半晌无法动弹,整个人被冻住了。 “快,快点进城!” 清醒过来的赵构,声嘶力竭大喊。 战马仓皇奔跑,运送草料的马车拼命往吊桥上冲,慌乱之间,人喊马嘶,竟然有两架马车掉到了冰冷的护城河里! “救命,救命啊!” 他们凄厉的叫喊,弄得好些人惶恐不安,争相逃跑,结果竟然像下饺子似的,又掉下去好些。 乱成了一锅粥,赵构头皮发麻,他试图吆喝,却没有什么人听他的。 金人来了,赶快逃跑! 这几乎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念头,甚至有人打算不顾一切,赶快逃命算了。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赵构急得脑门冒汗,就在这时候,老将何灌提着刀过来,见此情景,他二话不说,冲上去,连着砍了三个争相逃跑的民夫,老将军高举染血的刀,怒吼道:“都给听着,金狗不是神仙,老夫现在就领兵阻挡他们。你们不要乱糟糟的,所有马匹走酸枣门入城,车驾走永春门,不许乱了,否则军法从事!” 到底是老将,他这几句话,镇住了大部分人,混乱的局面终于有所缓解。 赵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上前,“多谢老将……” 还没等他说完,何灌就急切道:“康王殿下,一切以战马为重,你亲自押解战马,送给官家,这可是以后应对金人,守卫开封的依仗,绝对不能有闪失。老臣这就领兵迎战,拼了这条命,也要拖延金人,请,请康王殿下转告官家,让,让他保重!” 说完,何灌提刀就走,赵构看着老将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老将军这是存了死志啊! 真的这么可怕吗? 一个大活人,转头就要死? 这就是战争吗? 怎么会如此恐怖? 赵构浑身的汗毛竖起,愕然片刻的赵构,毅然抽出了宝剑,亲自监督,谁敢疏忽,立刻砍杀,绝不留情。 就这样,战马不断进入城中,赵桓竟然也带着韩世忠,刘锜,刘晏赶了过来。 在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当听到两万余匹战马,基本入城之后,赵桓松了口气。 “金人兵少,断然没法包围住开封全城,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以骑兵切断道路,困死开封。如今有了这些战马,总算有了反戈一击,打破封锁的本钱了!”赵桓由衷叹道:“何灌有大功啊!”
第27章 将军一去
开封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城市,从地形上看,开封一马平川,毫无险阻可言。虽然开封城墙坚固,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的巅峰,但是开封太大了,百万户口,几十里的城墙,只要有一处疏忽,让敌人杀进来,整个防御体系就会轰然倒塌,一地鸡毛。 开封有这么多问题,能放弃吗? 对不起,真不能! 这不是意气之争,因为开封是大宋都城,是天下仰望的国家心脏,是至关重要的中原腹地……守不住开封,中原就会丢失,黄河两岸数千里土地,数千万百姓,全都落到了敌人手里。 到了那时候,就只有退守江南。 赵桓并没有把握比完颜构强多少,即便比完颜构强,能赶得上刘寄奴吗?能追的上朱元璋吗? 以南伐北,实在是太困难了。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弃开封。 而要想守住开封,就少不了骑兵。 这一批战马不但能维持一支足以反击金人的力量,还能作为总预备队,消防队员,随时挽救危局,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需要的地方,确保城墙不失! “官家,牟驼岗天驷监马匹两万三千五百余匹,已经悉数入城。”赵构气喘吁吁,躬身说道。 赵桓表示知道,复又问道:“草料呢?情况如何?”作为开封周围最大的马场,牟驼岗还有数量惊人的草料,同样重要。 战马虽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韩愈说好马一食或进粟一石,并不是夸张。人的食物或许可以疏忽,但是马匹绝对不行。 赵构脸色不是那么好,他低声道:“运进城中的草料只有一半,另外还有二十万石粮食、黑豆,以及干草没有运入城中!” 赵桓咬了咬牙,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但愿大宋兵马手脚快一点,尽可能多抢救粮草。 “康王做得还是不错的,辛苦你了。”赵桓声音干涩道, 得到了赞许的赵构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仗着胆子道:“官家,何老将军领兵,阻挡金人,此时怕已经接战了,臣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 赵桓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何灌虽然有望风而逃的黑历史,但是不论是围杀郭药师,还是抢救战马,都堪称忠勇。 “韩世忠,刘晏,你们点齐两队骑兵,准备接应,朕这就上城观战,等候消息!” 两个人立刻点头,而赵桓在赵构和刘锜的陪同之下,登上城楼,向北眺望,果不其然,能听到清晰的喊杀之声,何灌率领禁军和金人打在了一起。 金兵来的并不多,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还分成了两部分,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发动主攻。 可就是区区五百金人骑兵,愣是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何灌身边的禁军有三千多,其中一半参加过围攻常胜军的战斗,按理说可以抵挡一阵,可谁知道,面对金人来袭,竟然有人扭头就跑。 何灌是安排了督战队的,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督战队居然也跟着溃逃了! 这种恐惧简直是没有道理的,金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鬼。面对郭药师,他们尚且能鼓起余勇,可是遇到了正牌的金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何灌看在眼里,眼珠充血! 又一次未战先溃! 又是黄河岸边的耻辱! 难道要重来一次吗? 老头咬碎牙齿,“跟我冲!” 何灌毅然带头,杀向了金人队伍。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战术都没用了,宋军根本做不到沉着应对,任何迟疑都会造成全军溃败。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唯有以攻对攻,不该士兵任何思考的时间,连害怕的功夫都没有! “杀!” 何灌奋起长刀,猛地劈向了对面的金人。 面对老将军的含怒一击,对面的金人居然不躲不闪,而是恶狠狠回了一刀。 这些从苦寒杀出来的金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是一样,哪怕只是个普通小兵,也凶悍无比! 何灌身后的护卫挥动兵器格挡,枪杆碰上了对方的刀,应声而断,他也跟着跌落战马。不过所幸给了老将军机会,一刀劈下去,从肩膀到胸腹,身体被活劈成两半,掉落战马。 何灌连思考的时间的都没有,只能立刻挥刀,杀向下一个敌人。 金人一个比一个凶悍,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主动攻击不说,还大肆屠戮,不断有人倒下去,几乎十几个宋军,还换不来一条金人性命。 何灌不停大呼,浴血厮杀,却终究改变不了局面,他们不断向后退,距离开封已经越来越近。 而负责掩护的金人,竟然插入宋军后方,形成了包围态势! 一千人包围三千人,看似荒唐,可事实就是如此! 似乎这些金人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对宋军进行着残酷的降维打击,残酷的杀戮,不断上演,何灌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老将军身上被鲜血染透,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力量从身躯流走,强烈的无力感袭来。 或许死亡就在眼前吧! 何灌并没有害怕,他已经让儿子何蓟押运草料回城,他还有别的儿子,哪怕战死了,何家依旧会兴旺下去。只是何灌突然涌起了另外一重担心。 金人这么可怕,大宋真的能行吗? 官家有办法挡得住金兵吗? 我们拼死战斗,会不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何灌的心中,涌出了太多的念头,他居然害怕起来…… 而此刻的赵桓,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金人不光对何蓟下手,还分出了一队人马,去袭击运送草料的队伍。李纲派遣侍卫步军都虞侯曹濛率领一队禁军保护草料。 曹濛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六世孙,真真正正的将门豪族,那些西军将门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草莽。 可就是这样一位受到了大宋朝廷无数恩惠的将门虎子,还没有接战,就逃跑了。 曹濛丢下了所有的士兵,仓皇逃回。 当他冲上吊桥的时候,发现面前堵着许多人,他毫不留情,挥刀猛砍,在杀了五六个人之后,终于逃进了开封城! “提吊桥,快提吊桥!” 这位将门虎子丝毫不顾城外的溃兵,也不管还没有运进城里的草料。 他就像是个被吓傻的疯子! “把他拿下!” 李纲毫不犹豫下令,他的脸已经黑了。 曹濛是李纲保举的,本以为曹家世受国恩,又是将门虎子,能比别人更加忠勇善战,可结果竟然如此狼狈,狠狠抽了李纲的老脸。 现在要怎么办? 城外还有一半的草料没有运进来,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些草料,填饱他们的战马,反过来屠杀大宋的军民! “曹濛,你真该千刀万剐!” 李纲留下这句话,竟然抽出了宝剑,他想要亲自出城,抢运草料。 “李相公,你可千万别失了方寸啊!” 太尉高俅急匆匆拦住了李纲,“先去见官家吧!听官家的决断!” 高俅好说歹说,拖着李纲来见赵桓。 就在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城外起火了,两人一愣,急忙上城。 “官家!” 赵桓凝视着大火,默然无声,两滴热泪,从赵桓的眼角流下,李纲和高俅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起火的方向正是牟驼岗,而放火之人就是老将军何灌! 韩世忠和刘晏气喘吁吁,满脸羞愧。他们俩率领着骑兵,好容易冲开了金人兵马,将何灌救了出来。 老将军已经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 韩世忠和刘晏左右保护,正准备退入城中,而何灌却注意到了牟驼岗,老将军的眼睛瞪圆了,负责运输草料的士兵民夫溃散逃命,金人已经杀了进去! 完了! 到底还要把草料留给金人吗? “你们进城向官家报信,老臣何灌要给大宋尽忠了!” 说完,不待韩世忠和刘晏反应,何灌就招呼亲随,冲入了牟驼岗,随后有喊杀之声,紧跟着,大火冲天而起…… “官家,臣等没有救回何老将军,请官家治罪!”韩世忠和刘晏单膝跪倒,眼中含泪。 赵桓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陪着朕去东华门吧,把何老将军的名字,刻在碑上!”
第28章 东华门整编
赵桓带领着心腹将领,准备前往东华门,突然身后有人大吼:“是何老将军!” 赵桓一愣神,随后便响起了悲戚之声,“金狗杀了何老将军!” 城头士兵亲眼看到有金兵挑着何灌的人头,纵马驰骋,怪叫着向城头示威,守卫城池的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有一笔血债,何灌在军中多年,不敢说名声多好,但是这两天老将军的作为已经征服了所有人。 他是个有血性,有胆气的好汉子! 是咱大宋的英雄! 现在却被金人斩下头颅,挂在枪头上羞辱,谁能忍受? “官家,让臣出城,去把何老将军的尸体抢回来!”韩世忠再一次站出来,哭求道。 刘晏和刘锜也都恨不得立刻出战。 赵桓的脸色却无比难看,拳头紧握,指甲刺入掌心,钻心疼痛。 他努力了很多,但也必须承认,赵桓不是神仙,没法几天的功夫,就让宋军脱胎换骨。甚至几年都未必能行。 一百多年的积弊,不是开玩笑的。但是赵桓更清楚,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彻底无药可救了。 赵桓沉着脸,抿着嘴唇,目光严肃,一言不发,一直到了东华门前,这才勒住了缰绳。 伴随着赵桓前来,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包括京城防御使李纲,还有许许多多臣子,都赶到了这里。 康王赵构,赫然在列。 赵桓看了看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李邦彦身上。 “朕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 李邦彦慌忙施礼,“臣都准备好了。” “嗯!”赵桓点头,“那好,立刻传旨,让在京将士,城中青壮百姓,除了需要守城的,其他人悉数赶来,朕有话说!” 李邦彦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望不到劲头儿,简直比看科举唱名还要热闹壮观。 只不过所有人都绷着面孔,神色凝重,开封西北的牟驼岗,火光还在燃烧,烟雾随着风,弥漫开封,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恰如此刻的心情,跟着了火似的。 百姓如此,朝中大臣,也不例外。 何灌也算是老将,根本挡不住,曹濛,将门虎子,望风而逃! 金人就这么恐怖吗? 又有谁能保护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 “人都来了。” 赵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东华门前的一块巨型石碑,人们的目光随着赵桓的身影,落到了石碑之上。 这是一块很别致的石碑,下面是一块形似石龟的巨石,上面则是一面一丈六尺的黑色条石。 放在以往,想找出两块这样的石头,还不容易。 可是拜赵佶所赐,开封城中,奇奇怪怪的石头还真不少。 赵桓缓步走到了石碑的前面,昂首望去,在右上角,一个名字,十分醒目! 陈广! 赵桓遵守诺言,将老爷子的性命列在了卫国英雄纪念碑的第一位。 当看到这面巨大的石碑之后,人们的心莫名其妙地安宁了不少。 赵桓仰望片刻,从李邦彦手里接过了香,亲自插上,然后冲着石碑三鞠躬。 天子的动作一丝不苟,这块被赵佶当做艺术品的石头,多了一份庄严,神圣。 “大宋朝,遇到了生死难关。” 赵桓缓缓开口,“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正在侵入我们的家园,杀戮我们的同胞,他们试图奴役整个大宋朝!” “朕之前说过,这不是一家一姓江山的危亡,而是华夏衣冠,中原天下之亡!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劫难!需要无数人用生命去填!” “在这一场劫难之中,已经有人率先挺身赴难,为国捐躯。武师陈广,手刃金贼数十人,壮烈殉国,英灵永在!步军都虞侯何灌,焚毁牟驼岗草料,以身殉国!从现在开始,他名列英雄纪念碑第二名!” “官家天恩!” 人群当中,何蓟哭拜地上,泣不成声。 丧父的悲痛,让他几乎晕厥,痛到心碎。年过花甲的老父亲,还要浴血奋战,被金人残杀,连脑袋都割下来。 这就是武人的下场吗? 何蓟也曾犹豫过,可是当他听到了赵桓的话,再也没有怨言了,老爹一生征战,死后铭刻纪念碑上,为当世英雄,受百代敬仰。 值了! ”官家,臣愿意以死报恩,和金贼势不两立!“何蓟咬牙切齿道。 赵桓略感欣慰,却又不满足道:“我大宋猛士,又何止二人……韩世忠!” 听赵桓点到了名字,韩世忠立刻出来,单膝点地.“臣在!” “朕让你率军袭击金人,战果如何?” “回官家的话,臣等斩杀金人一百九十三人,覆灭两个谋克,随后又杀戮常胜军数百人,更是擒获郭药师,已经斩首!” “好!所有将士,每人赏赐五十两白银,殉国猛士,赏赐加倍,尽快把他们的名单交上来,也刻在石碑之上!” 韩世忠惊喜交加,慌忙磕头,“臣拜谢天恩!” 赵桓颔首,又道:“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殉国将士,朕在这里不能一一点名,枢密院和兵部一定要详细登记造册,不遗落一人。他们皆是卫国功臣,生而为人,死后为神,有他们英灵庇佑,大宋不亡!” 在场军民听到这里,无不精神振奋,望着石碑的神情,全然不同。 这个地方就很特殊。 东华门,科举唱名的地方,也是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的地点。见证了无数书生一步登天,成为天之骄子。 大宋朝数得着的文臣,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而今天,大家一起见证两个武人,在东华门封神。 科举唱名,也不过一次而已,可是这块石碑,却是要长久永恒。 武人真的不一样了! 军民百姓,纷纷涨红了面庞,握紧了拳头,情不自禁大吼起来,“英灵庇护,大宋不亡!” “英灵庇护,大宋不亡!” 人们从惶恐之中走了出来,精神振奋,斗志燃烧。 赵桓略感安慰,有了正面例子,还要有反面典型。 曹濛! 这位世代将门虎子,此刻连一只猫也不如,蜷缩在成一团,当刘晏把他扔在地上的时候,立刻磕头哀求。 “饶命,官家饶命啊!” 赵桓深吸口气,冷冷道:“曹濛,你祖上何等英雄了得?六世国恩,你未战先溃,对得起大宋吗?” 曹濛也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哀求道:“官家,臣弟卫将军曹晟乃是荣德帝姬驸马,还请官家念在一家人的情面上,饶了臣吧!” 赵桓忍不住连连摇头,哂笑道:“没想到,咱们还是亲戚!” “是,是啊!”曹濛磕头如捣蒜,“官家,臣,臣不过是一时惶恐,臣愿意戴罪立功啊!” “晚了!”赵桓毫不留情道:“谁也救不了你!阵前溃逃,你还算是武人吗?” 曹濛委屈啊,“官家,臣,臣也不想啊!臣祖上为将,可是臣着实不通军务,不过,不过……臣也有功劳啊,臣及时退回城中,关闭城门,没有让金人进来,官家明鉴啊!”他说着,又把哀求的目光落在了李纲身上。 “李相公,你,你推荐了我,你要替……” 他还没说完,赵桓突然怒喝道:“这样没骨头的废物,还留着干什么!童贯抛弃太原,已经斩首,现在就把曹濛的人头砍下!” “是!” 刘晏也不用别人动手,亲自举刀,一道寒光,这位将门虎子尸首分离,脑袋滚出去好远! 世代将门,还是皇亲国戚,说杀就杀,又让人们对赵宋官家多了一重钦佩。 赵桓只是厌弃地看了一眼,便扭头道:“有功必赏,有过不饶!我大宋虽然危机重重,命悬一线,只要上下一心,人人用命,就不愁打不赢金人!朕宣布,立刻招募三万青壮,重新整编京中人马,协力守城!” 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居然宣布招募青壮,整编兵马,不可谓不大胆。要知道万一有人马哗变,就是天塌地陷的大祸。 令人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相反,所有的招兵点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庞大的开封从上到下,终于开始认真对敌,历史在此刻被一个杠杆撬动了……
第29章 牛二从军记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 如果没有战争,这会是一个很美好的日子,官家赵桓蜷缩在被窝里,迟迟没有爬起来。他很怕,昨天他又做梦了,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一群键盘侠们疯狂吐槽着两宋。 有个很好玩的现象,明史在史学界得到了很大的肯定,认为修的很不错,但是在民间却嗤之以鼻。 同样的宋代在文人的眼中,是个地上天国,理想的巅峰,文采风流,物阜民丰,好得不得了。可是在很多网友看来,却是个垃圾得不行的朝代。 靠着欺负孤儿寡母上台,只知道纵容文人,最袖珍的大一统王朝,甚至不配称为中原正统,赵家人都是废物,这样的废物朝代,还是早点灭了好…… 赵桓无奈地揪着头发,他也想肆无忌惮地输出,毫不留情鞭挞,可问题是他现在是这个垃圾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还是让无数人鄙夷的靖康皇帝。 他又有什么办法……诛杀投降派,重用李纲,鼓舞士气,犒赏将士,他连赵佶都囚禁了,艮岳也拆了。 还有什么高招,能拯救这个国家? 莫非要有高达才行? 赵桓无奈苦笑,他的能力也就这样了,如果招不到足够的兵马守城,或许就要提前准备一瓶鹤顶红了。 赵桓一直磨蹭到了日头老高,才缓缓爬起来,躺在床上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相反,还更加疲惫。 “官家,您可算是醒了,奴婢没敢打扰,这些日子官家忧心国事,真是不容易,奴婢看着都心疼。” 朱拱之说着,将一条温热的手巾递给了赵桓。 赵桓随意抹了一把,低声道:“情形怎么样了?有人愿意从军吗?” 朱拱之咧嘴一笑,“官家,正要说咧,眼下各个征兵点都排满了人,有人天不亮就来了。妻子送丈夫,兄长送弟弟,父亲送儿子……奴婢敢说,这辈子都没见过开封人心这么齐过!官家真是得人心啊!” 赵桓呆呆看着前方,将信将疑,突然猛地起身,对着朱拱之大声道:“走,陪朕去看看!” …… 牛二是个泼皮,也不知道是从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就在开封的街面上胡混,最初还只是骗点钱,后来就打架斗殴,给人当帮闲打手,可偏偏他手脚不干净,被人赶了出来。 名声臭了的牛二只能仗着身强体壮,去给别人说和平事,偶尔弄点钱花,偏偏他又是个好赌的,钱在手里转了一圈,就送给赌坊了,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牛二换下了一直穿着的破烂衣衫,弄了一双崭新的布鞋,还很难得用井水冲洗了一下身躯,然后提着一壶酒,低着头离开了四面漏风的家。 “哎呦,二哥,这是去相媳妇吗?” “水仙花不是看不上你吗?又回心转意了?” 跟他说话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放在往常,敢调侃牛二爷,可是要挨拳头的,令人惊讶的是今天的牛二低垂着脑袋,恍若未闻,走得特别快。 他特意绕道东华门外,在十丈外,抬起头,用力盯着那一面黑色的石碑,匮乏单调的牛眼多了一丝神采,他不敢多看,又急忙低着头,羞愧似的小跑离开。 牛二的目的地是一处街边的简易房舍。 “三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跟牛二撞个正着,这位三叔眉头紧皱,怒骂道:“你小子又惹祸了?找我擦屁股?” “没,没有!” 牛二低垂着头,搓了搓手,显得局促不安。 “有话说,有屁放,我还要去大牢呢!” 牛二鼓了鼓勇气,“三叔,咱,咱进屋说话。” 三叔挺不耐烦,但是看牛二这样子,也只好答应。 他转身进了小屋,牛二立刻把一坛子酒送过来,一脸笑嘻嘻的贱样。 三叔没接,不客气道:“你小子跑来献殷勤,准没好事,你给我说实话,不然连这坛酒,还有你,一起扔出去!” 牛二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俺,俺来问问你,俺爹的事!” “你爹?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骨头都烂没了,还有什么事情?” “俺,俺想知道,俺爹也,也死在了阵前,他,他能不能上那个石碑?” “什么石碑?” “就,就是东华门外的那个!”牛二道:“俺爹也从军来的,他还死在了阵前,三叔,你是知道的!” 三叔点了点头,“这事我是知道,可你小子来找我干什么?要给你爹争个名分吗?对不起,这事我这个小牢头可管不了,我还有公务,走了!” “别啊!” 牛二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三叔,“三叔,我,我就是想知道,你说我爹要是有资格上那个石碑,我,我行不行?” 三叔被牛二气笑了,伸手猛戳他的脑门,“你想什么呢?就凭你,也想当英雄?” “怎么就不行!”牛二急了,“俺去过陈老英雄的武馆的,我,我还跟他的徒弟切磋过呢!” “是让人打出来了吧?”三叔毫不留情揭穿。 牛二被噎得脸通红,他伸长了脖子,争辩道:“总归是见过面,他能行,我,我也能行!我现在就要从军,我爹是英雄,我也是好汉!” 三叔盯着这小子,突然笑了,“我说牛二,你真的要从军?” 牛二点头,“俺,俺就要从军,俺不想让人瞧不起了!以前俺觉着都是罪人坏人才当兵呢!俺爹早早扔下了俺,啥也没留,俺都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了。可,可俺现在想明白了,他是真正的大英雄,俺不能给俺爹丢人!三叔,你说是不是?” 三叔凝视着牛二,许久之后,摇头叹息,“你就这么认准了,你爹是个英雄?” “他不是死在了军前吗?难道不是?”牛二傻了,难道自己想的不对? “是!” 三叔沉吟半晌,用力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牛二,咧嘴大笑,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三叔,俺爹是不是很厉害?” “是!”三叔再一次答应道:“以前我没跟你说过,你爹和我都是西军,我们一起杀过西贼的,你爹箭术了得,曾经连着射死了三个西贼,谁都打不过他,就连韩世忠都跟着他学过本事呢!” “是啊!”牛二喜不自禁,果不其然,老爹是个有本事的,可牛二又黯然了,“三叔,我爹从来就没教过我本事,俺,俺怕杀不过金狗!” “有什么好怕的!”三叔干脆鼓励道:“他们也都是一样的人,你平时不是挺会打架的吗?穿上铠甲,拿着兵器,打几场仗,你要是没死,也就赶上你爹了!” “真的?”牛二大喜,“那,那三叔,俺现在就去投军,行吗?” 三叔看了看他,哂笑道:“你现在连个人模样都没有,又是喝酒,又是赌钱,你去了军中,还不是害群之马?” 牛二咬了咬牙,突然扭头往外屋跑,下一秒,他提着菜刀进来了。 只见牛二把左手张开,按在了桌边,照着自己的小手指,手起刀落,顿时把一截指头砍了下来。 鲜血涌出,指头在地上跳了两下。 牛二忍着剧痛,目光盯着三叔,恶狠狠道:“三叔,你说够不够赎罪了?要是不够,俺再砍一根!” “砍什么!” 三叔一把抢过了菜刀,气喘吁吁,“你小子有本事去砍金贼,别拿自己出气!” “金,金贼!”牛二大喜,“三叔,你同意俺从军了?” 三叔冷哼,“不同意怎么办,看你把手指头砍光啊?” 牛二嘿嘿道:“俺在赌场看得多了,砍小手指没事的,俺才不傻,俺还要像俺爹一样,当个大英雄哩!”他快活的像个孩子。 三叔叹口气,扭头取出来一包金疮药,给牛二包上。 “这药也是你爹当初留给我的,对了,从今往后,别叫牛二了,叫牛英。” 牛二忙不迭点头,“这也是俺爹说的?” “嗯!以前看你不像个样子,怕糟蹋了好名字。”三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三叔老了,替我们多杀几个金狗,保住咱开封城!” “三叔代开封百姓,谢你了!” 说着,三叔跪在了地上,牛英吓得连忙也跪下了,“三叔,俺,俺这回算是活了,您瞧好吧!” 说完,牛英一跃而起,迈着大步就走,三叔追到了门口,看着他长大的背影,突然抡起巴掌,抽了自己两下,老泪横流。 “老牛啊,你混账了一辈子,当了逃兵丢了脑袋,你儿子可比你有人心啊!”
第30章 杀人者,牛英!
“牛二,你也来投军?” 招兵站,聚集了许多人,见到牛二来了,有人认出来,立刻嘲笑,“你瞧瞧,上面可说,要招良家子,你算吗?” 牛二圆睁眼珠,怒道:“俺叫牛英,不是什么牛二,俺爹是杀过西贼的大英雄,你们不要污人清白?” “大英雄?没听说过!”有个中年人笑嘻嘻道:“我怎么听说你爹当年在军营赌钱,坏了军纪,让人给吊起来打,后来当了逃兵,还被砍下了脑袋!” “你胡说!” 牛二气得浑身哆嗦,“你敢说俺爹的坏话,俺要了你的命!” 他怒吼着要扑上来,就在这时候,负责招兵的主管过来,“都给我闭嘴,不许喧哗!” 牛二气喘吁吁,怒气难平。 “他污人清白,俺要杀了他!” “别废话!”主管瞧了瞧牛二,这小子身高体壮,脸上满是横肉,按照身体条件看,绝对够格。 但瞧他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实人。 “你小子真想从军?” “那是!俺,俺要像俺爹一样,当个真正的大英雄!” “行了,我不管你爹是干什么的。兵是不能立刻让你当,要先干挑夫,负责往城上运送守城器械,你干不?” “我……干!”牛二没敢撒泼,他已经不是泼皮了。 “那好,领件短打,去干活吧!” 牛二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民夫当中的一员。 招兵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没谁愿意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赵桓找到了李纲,君臣见面之后,李纲稍微迟疑,就把征兵的事情说了。 “官家,当下招募到青壮士卒一万八千人,民夫三万有余。开封百姓争相从军报国,人心尚在,斗志犹存,臣以为还有救!” 赵桓欣然点头,“李相公果然是做事的好手,朕总算能心安了。” 李纲却一脸羞愧,“官家,臣,臣无识人之明,曹濛溃败,臣有举荐之责,臣以为当另择宰执……” 还没等李纲说完,赵桓就伸手阻止,而后正色道:“李相公,你还记得朕说过的话吗?满朝之士,真心抗金者,首推是你李伯纪。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一点都不会变。小事可以糊涂,大事不能马虎。朕可以赶走任何人,唯独不会罢免你李相公!” “替朕把这一面抗金大旗扛好了,拜托了!” 坐在龙椅上有些日子,赵桓的感悟是越来越深切……李纲的能力行不行?从他主张严惩六贼来看,在政治上,就是个小白。 从他推荐曹濛来看,用人的本事也平淡无奇。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坐上宰执的位置? 很简单,就是俩字:态度! 因为他是抗击的大旗,不光是眼下这么看,哪怕过了一千年,还是这个定论。 罢免李纲,难不成要投降议和吗? 很无奈吗? 赵桓倒不是这么看,毕竟这就是政治! 李纲沉吟片刻,苦笑着点头,“官家,臣会替官家扛着这面旗号,直到官家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君臣的谈话很快结束,李纲还有太多的事情忙碌,赵桓除了要把握大略之外,还要清楚招兵的具体情况。 比如传说中的高衙内就从军了,另外还有疑似杨家将的后人杨沂中,更令人意外的是赵桓的小舅子朱孝章也投军了。 将门子弟的程度如何,瞧瞧曹濛就知道了。 这些人投军,只是代表一个态度罢了。当然,能有如此顺滑的表态,也跟赵桓的努力有关,至少在这个朝堂上,敢明面和他硬顶的人,不存在了,尤其是在抗金的大略上。 这当然是进步,还是巨大的进步,可要说这样就能打赢金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不过在翻阅投军名单中,一个来自洞庭湖的钟姓豪强,让赵桓颇有兴趣。 难道是他? 赵桓不动声色,“朱大官,这个时候,朕务必要耳聪目明,你执掌的皇城司,可不要闲着!” 朱拱之忙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奴婢睡觉都睁着眼睛!” 赵桓接连走访,发现征兵的进度远超预期,他定的三万之数,并不难实现,总算略感欣慰。 可赵桓也清楚,困难还在后面,如何把临时征召的青壮,跟城里的士兵整合在一起,并且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才是真正困难的。 只是金人似乎不愿意给赵桓更多的时间了……战斗突如其来降临! 这么说也不恰当,而是有一队金兵,大约是两个猛安不到,一千五百人以上,他们袭击了金明池! 如果说艮岳是赵佶一人的杰作,那么金明池就是大宋历代皇帝的心血结晶。 这样一座景色优美,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顷刻之间,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还不满足,竟然向邻近金明池的宣泽门发起了攻击! 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驾临金明池,对于战斗他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或者说他对自己的手下有着强烈的信心。 他在贪婪地观看着金明池的美景,亭台楼阁,碧水荡漾,真是神仙待的地方! “俺原以为中原天子,是天上人做的,却没有料到,竟然是个庸才鼠辈!大金兵马未到,就吓得禅位,大好江山,交给他真是糟蹋了。”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赞许,“太子郎君说得极是,这一回咱们就杀进开封,把这花花世界纳入大金版图!” 完颜宗望笑着点头,这时候有人送来一杯浓浓的蜂蜜水,他接过水杯,几口喝干,甜腻的蜜水让他通体舒泰。 “当年我随着太祖起兵,攻打大辽,想的也不过是有一杯蜜水,几时想过,能问鼎中原,坐拥天下?尔等只要忠心大金,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宗望的表态又引来了集体膜拜,大呼太子郎君圣德。 正在这时候,喊杀声传来,宗望大笑,“打起来了!诸公跟俺彻夜饮酒,坐等捷报!” 他丝毫没有把大宋放在眼里,是蔑视大宋吗? 是的! 大宋需要他高看一眼吗? 李纲又一次判断失误,他把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北面的几个城门,却没有料到,金人会从西南方向发起攻击。 金人并没有多少攻城器械,可他们就是敢主动攻击。 这不是鲁莽,而是多年胜利积累的信心。 他们首先以重箭攒射城头,吓得宋军根本不敢抬头,随后泅渡护城河,冲到了城下,然后就用简易的云梯,爬城索,开始了攻击。 金兵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已经有人爬到了一半,宋军才敢冒出头,用弓箭还击。 稀疏的箭支并不能穿透金人的重甲,除非射中面孔,咽喉,不然没法造成致命伤害,而且当士兵探身射击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从下面射来的弓箭随时会穿透他们的身体,非死即伤。 一转眼之间,就有十几个宋军掉落城下,剩下的士兵只敢利用城上的滚木雷石迎敌,不顾一切往下投掷。 只要看到金人的踪影,就是一顿猛砸。 终于金人方面也出现了损失,有一个正在攀爬的家伙,被迎面的石块砸中了脑袋,顿时脑浆迸裂,惨死城下。 砸死他的石头,正是一块形若老翁的太湖石。 艮岳出品,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这名士兵再度举起石头,想要往下砸的时候,一柄飞斧正好钉在他的胸前,士兵往后退了两步,顺着台阶滚落城上。 而此刻一个金人甲士猛地蹿了上来,他一手盾牌,一手持刀,状若癫狂! 第一个登上了开封城头,先登之功,岂是小可! 他接连斩杀三名宋军,踏着尸体,兴奋大吼。城头的宋军竟然畏惧,纷纷后退……正在这个危机时刻,李纲亲自提着宝剑,领人救援。 只不过还没等他登上城头,就发现一个家伙怀抱着一根圆木,抢先冲着金人撞了上去。 金人刚刚砍倒一名宋军,抬头之间,就见一截木头撞来,来不及闪避,只能用盾牌格挡。 却不成想,对方牛力过人,发足狂奔,竟然撞得他连连后退,收不住脚步,整个人都从垛口掉了下去。 莽汉还不知足,竟然追到了垛口,将圆木狠狠掷下,重重砸在金人的胸膛上,顿时鲜血喷溅三尺! “金狗,记住了,爷爷叫牛英!” 城下的李相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第31章 没输
李纲很悲催,他一直在努力加强开封防御,可结果依旧被钻了空子,难道俺老李打仗真的不行? 李相公简直郁闷地想死,虽然官家明白说了,让他扛起抗金的大旗,听起来重担有千斤万斤,可再仔细想想,怎么有点摆设的意思? 俺李纲可不是庙里的泥胎神像! 李纲怒发冲冠,仗剑上城。 牛英也是个混不吝的东西,愣是没有发觉来人身份尊贵,还以为跟他一样,都是民夫义勇。 “老头,这边有金贼,跟着牛爷杀敌!” 说话间,牛英抱起一块石头,朝着下面就砸。 “去你的吧!” 他这下子没砸到人,倒是砸到了云梯中间,咔嚓一声,劣质云梯断裂,金人从上面掉了下去。 仇瑛掉头,再抱起一块石头,想要补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连滚带爬,掉到了护城河里! “唉!你这个老头,手脚就不能快点?” 又被嫌弃了,李纲摸了摸鼻子,还真说不出什么。 “上!” 数百名士兵涌上城头,一时间滚木雷石,像是雨点一般,往下狠砸。 不断有金人哀嚎,被砸成了肉饼。 可牛英却不满意,骂骂咧咧的。 “都瞧准了,没打过架啊?石头都是一块块搬上来的,别他娘的乱扔!”牛英骂完,又对着李纲责备道:“老头,你领来的都是什么废物啊!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天可怜见啊,民间享有盛誉的李相公,抗金旗帜,万民之望,竟然被一个泼皮给骂了,尤其还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事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可滑稽归滑稽,李纲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手下,是真的不行。 “你们,你们都听人家指挥,给,给我狠狠打!” 李纲也不知道牛英什么身份,他光着膀子,一身横肉,力大无穷,李纲只当是哪个悍勇的武人,杀得兴起,把衣甲都给甩一边去了。 就凭他说话的模样,怎么也是个统领,只不过自己没见过罢了。 术业有专攻,就听他的指挥! 李相公顺滑地交出了指挥大权,牛英也浑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是被老爹的英灵附体,打得那叫一个凶猛。 他没上过战场,但是街头斗殴的经验却十分丰富。 打仗这个东西,真没有多少好说的,抛开上面的运筹帷幄,普通士兵拼的一是勇气,二是装备。 首当其冲,就是别怂!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刚刚那个金人怎么能爬上城头,又怎么能连杀三人,当时城头可是有好些人呢,就真的挡不住? 还不是害怕了,不敢战了。 金人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你认为金人很可怕! 自己吓唬自己,才是最要命的。 牛英这个单纯的泼皮混混,把这场战斗简化到了街头斗殴的程度,还真就产生了奇效。 石头裹挟着怒火,狠狠砸在了金人的头上,城下的伤亡直线上升,金人的尸体已经超过了七八十,黑压压的一大片! 金兵也急了,又有一个金人攀上了城墙,还没冒头,他手里的弯刀往上一划,一名宋军士兵的双腿断裂,惨叫着扑倒,鲜血迸溅。 这个金人趁势上城,另外两名宋军扑上来,却没有料到这家伙是个高手,身后带着短矛,迅速抽出,猛然一掷,正中一名士兵的腹部,刺进去半尺有余,士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伤势极重。 另一个士兵稍微迟疑,金人扑上来,就是一刀,正好砍中宋军士兵的左肩,深深嵌入骨头里。 “畜生!” 牛英提着一柄捡来的短刀,怪叫扑来,金人察觉危险,立刻抽刀,却没有抽动,原来被他砍中的宋军正用右臂死死抱住刀身,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在了刀上面。 金人大怒,想甩掉宋军士兵,可对方憋着一口气,死也不放手,金人只得弃刀后退,仓皇用左手的圆盾格挡。 牛英含怒出手,一刀下去,盾牌居然碎裂,金人的胳膊咔嚓一声,骨头也断了,一条膀子垂下,牛英的眼睛都红了,他立刻递了一刀,瞬间刺入金人的胸膛。 “杀!” 他发足向前,推着刀锋,深入金人的身体。 受伤的金人只能用右拳狠砸,连续捣中牛英的脸庞脑壳,打得他鲜血流淌,太阳穴嗡嗡作响。 “金狗,死!” 牛英双手用力转动,搅动内脏,金人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牛英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地上,而后又扑上去,砍下了硕大的脑袋。 他提着人头急忙转身,跑到了那个以命夺刀的士兵身边,却发现弯刀已经切断胳膊,深深嵌入胸膛,从嘴里不停冒着鲜血,眼看活不成了。 “你,你是牛二,我,我认得……” 士兵的话,让牛英张大了嘴巴。 他清醒了过来,貌似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而是东京街头,人人鄙夷的泼皮,牛英的头缓缓低垂。 “二,二哥,好,好样的,替,替我,多杀,多杀几个金狗!” 说完之后,士兵口中喷血,死在了牛英的面前! 又一个士兵死去了,牛英终于想起来,他就是跟自己赌过钱的禁军,那一次他还仗着人多,打了自己一顿。 牛英曾经发誓,一旦得了势,要狠狠揍他,让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 他没有叫自己爷爷,却管自己叫二哥! “好兄弟,二哥给你报仇!” 牛英红赤着眼珠,抓起了杀死兄弟的弯刀,扑向了垛口……石头,滚木,灰瓶,狠狠往下砸,有人上来,就冲过去拼命。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天明时分,金人才退去。 牛英身上满是鲜血,他瘫在城头,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城里城外,金人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宋军的死亡竟然超过了二百人!其中一多半都是在向下扔石头的时候,被金人弓箭射死。 而且一旦金人攀上城头,宋军就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才能杀死一个金人。 双方差距之大,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得明白。 “我,我们赢了吗?” 牛英声音沙哑,向那个老头问道。 “赢,赢了!”李纲握紧了拳头。 他一直主张战斗,而过去的一整夜,是他第一次见识了战斗的残酷,那么多年轻的士兵丧命,伤员的哀嚎还在他的耳边缭绕。 金人几次突上城头,稍微疏忽,就有城破的危险。 百万生灵,一旦让金人杀进来,会是什么后果? 李纲不敢想,但是他们撑过来了,开封还在,金人没讨到便宜! “官家说得对,只要我们一直打下去,早晚有一天,金人必败,大宋必胜!”李纲伏身,“这位将军,老夫还没请教,你……” 还没等他问完,鼾声响起,这个憨货竟然睡着了。 李纲哭笑不得,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了牛英的身上,而后缓缓退走。 …… “官家,开封未失,老臣复命!”李纲声音疲惫道。 赵桓却倍感轻松,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相公,我们至少没输,对吧?” 李纲打了个冷颤,缓缓抬起头,用力颔首道:“没错,我大宋勇士千千万万,金人也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战斗,我们一定能赢!” 君臣两个都如释重负,欣然大笑。 只要金人不能一下子杀死我们,我们就会变得更强大! 昨天一整夜,除了宣泽门这边,其他各个城门,也都有将领守卫,韩世忠,刘锜,包括高俅,也都没人休息,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事开头难,李相公,这第一步算是走出来了的,接下来咱们就是不断完善开封防御,把开封变成一个堡垒,让金人尝到失败的滋味!” 赵桓朗声大笑,李纲也倍感振奋,“官家,老臣发现一个将才,可以大力提拔……” 君臣正在畅快聊天,突然李邦彦急匆匆赶来。 “官家,金人刚刚派遣使者到城下,说有事商谈。” 赵桓冷哼,“有什么好谈的,打不过就想诱降,他们是痴心妄想!” 李邦彦满脸苦涩,突然拿出一个木盒,里面赫然有一柄匕首。 “官家,这是何老将军的东西!” 赵桓瞬间眼睛瞪圆,怒火蹿起再三,又按了下去,低沉声音道:“让他们入城吧,朕可以见他们!” 李邦彦抬起头,苦涩道:“官家,金人让咱们派遣亲王和宰执相公过去谈!”
第32章 交换
“官家,我军昨夜击退金人,此辈无耻,居然让亲王宰执前去见面,若是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便是低了一头,失了威风。臣以为,万万不能答应!”李纲态度坚决,昨夜的一战,虽然应付得很不妥当,但却也给了他足够的自信。 金人瞧不起大宋,他还看不起金贼呢! 赵桓微微颔首,但是目光却落在了那一柄匕首上面,身为见风使舵第一人,李邦彦自然明白官家的心思,便急忙探身道:“金人用心歹毒,自不必说。可何老将军乃是公认的抗金英雄,他的遗体尚在金人手中,若是不能迎回,必然让将士寒心,倘若金贼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我们太对不起老英雄了。” 李纲眉头紧皱,突然道:“李少宰,别忘了城头还挂着郭药师的人头,大可以用郭药师的人头,去交换何灌的遗体,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邦彦一听,连连摇头,“李相公啊,你把事情想简单了,郭药师不过是三姓家奴,投降的丑类,拿他的头颅还何老将军,岂不是贬低何老将军的身份?更何况我们主动提出交换,也未必能痛快交换,少不得让金人勒索一番,得不偿失啊!” 李纲陷入了沉吟,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这么细致的计算,只能沉默不语。 赵桓看了看李纲,又看了看李邦彦,这俩人一个耿直刚毅,一个满肚子算计,李邦彦未必没有办法,只是金人点名要亲王和宰执,他生怕遭了池鱼之殃,所以才不敢说话。 “何老将军关乎全城民心士气,不能弃之不顾。但是城中事情太多,也不能让几位肩负重担的宰执前去。朕的意思让尚书左丞张邦昌和恽王赵楷,一同前去,如何?” 李邦彦一听这话,眉目之中,露出喜色。 “官家圣明,张邦昌的确是绝佳人选,只是恽王敦厚,不及康王胆气过人,臣以为还是让他们前去吧!” 赵桓略微沉吟,点了点头,君臣配合默契,一人一个,算是把出使团队敲定了。只是要如何取回老将军的遗体,还要更详细的筹划。 李邦彦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他主动请缨,去送两位使者。 …… 就在正月十一这一天,赵构和张邦昌出了开封,前往西北方向,距离原来的牟驼岗十里,就是金人大营。 负责迎接他们的是萧三宝奴和耶律忠,两位契丹降臣。 “康王殿下,张相公,真是出人预料,你们竟然敢来!” 张邦昌脸上含笑,“我也没有预料,在金人大营,能够遇见你们二位啊!” 萧三宝奴碰了个软钉子,耶律忠也不爱听啊! “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不忍刀兵相向,才派遣使者前往开封,不意南朝居然偷袭渡口,残杀金国勇士,你们好不识抬举!” 赵构突然打马向前两步,沉声道:“非是大宋不识抬举,唯恐步契丹后尘!” “你!”耶律忠红着老脸,气愤难平。 张邦昌却笑道:“我们应主人之约,前来拜见,你们二位不过是引路伺候,莫要耽误了时间才是。” 张邦昌这话更损,简直就是在说我们见你们家主子,两条狗在这里狂吠什么? 萧三宝奴和耶律忠大怒,可不管他们如何愤怒,到底是完颜宗望要见两人,他们也只能气哼哼带路。 张邦昌和赵构互相看了看,心有灵犀。 大宋还没有败! 他们不是来媾和的,谈判这个玩意就这样,你要是硬起来,对方自然就软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昂然入帐,很容易就见到了完颜宗望。 这位身材魁伟,充满了威严的金国二太子岔着腿,随意坐在主位上,其他金国将军随意散座,在他们面前摆着美酒羔羊,欢声笑语,畅谈无忌。 如果撤去了帐篷,简直就是部落聚餐。 事实也的确如此,女真自从完颜阿骨打举兵灭辽,到南下攻宋,也不过十多年时间,远远没有完成从部落到帝国的转变。 很原始,很野蛮,可也很凶戾! 这就是当下的大金国! 完颜宗望倒是笑眯眯的,手里抓着杯子,喝了一口浓稠的蜂蜜水,对着两人笑道:“坐吧,俺大金国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请你们过来,是想问问贵国,为何要违背盟约,收留张觉?致使我们的盟约荡然无存。如今刀兵交战,皆是你们的过错!” 张邦昌面色不变,笑道:“太子郎君,这就是你起兵犯境的缘由?那贵国又为何反辽呢?” 宗望大笑,“辽人欺我女真,逼迫进献海东青,以供辽国贵胄打猎之用。每年为了抓捕海东青,惨死族人无数。故此太祖愤然起兵,攻灭契丹,顺天应人,理所当然!” 张邦昌点头,“果然是一番道理。我也有一番话要跟太子郎君讲,有人纵兵十数万,侵占疆土,杀我大宋黎民,铁蹄践踏,围我京城。莫非我大宋要束手待毙,称臣议和吗?” 完颜宗望微微点头,长叹一口气,“既然这么说,看起来贵国是一定要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了?” 张邦昌颔首道:“宁可战死,绝不投降!” “好!” 完颜宗望突然站起,晃着硕大的身躯,朗声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杀你们,现在就放你们回去,告诉大宋皇帝,不日我大金勇士破城之后,伏尸百万,皆是汝罪!” “愿与开封共存亡!” “好!” 完颜宗望怒极反笑,“四弟,送客!” 这时候在一堆将领之中,站起一个年轻人,他也同样魁梧雄壮,仿佛一个年轻几岁的完颜宗望一般。 这家伙正是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 他跟赵构,就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碰面,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宿命的觉悟。 完颜兀术只是伸手,请他们离开。 赵构和张邦昌虽然还有任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往外面走,他们也清楚,金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果不其然,刚到了帐篷门口,就有一大堆人哭嚎着过来,拦住了他们。 为首之人正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那天城外鏖战,刘晏率领骑兵追杀,几乎杀了郭安国。不过在手下的舍命保护下,才侥幸逃脱,今天他又跳了出来。 “太子郎君,请给家父报仇啊!” “家父对大金忠心耿耿,却一时大意,落到了宋人手里,惨遭杀害,如今头颅还在城墙之上。太子郎君,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这两个东西,给家父偿命!” 张邦昌和赵构停住脚步,没有继续走,可脸上却是鄙夷。 “贵国的待客之道,果然不一般!” 完颜兀术嘴角上翘,轻蔑道:“你们没有扣留吴孝民,我大金岂会干这种丢人的事情!” 这时候宗望也站起身,走了出来,看了看郭安国,满脸感叹。 “你爹投靠大金以来,屡立战功,如今惨死,的确可怜。但我大金又岂能背信弃义,屠戮使臣!你想要报仇,大可以堂堂正正,攻打开封,到时候为父报仇,又有谁能拦着你!” 郭安国鼻涕一把泪一把,“太子郎君说的是,臣自当为父报仇,只是宋人太过狠辣,竟然将家父头颅悬于开封城上,恳请太子郎君主持公道啊!” 宗望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他转身道:“两位宋使,俺不占你们的便宜,我这里有老将何灌的遗体,你们拿回去,把郭药师的头颅还回来,谁也不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宗望本以为会水到渠成,哪知道赵构竟然向前一步,断然摇头。 “郭药师三姓家奴,把他和何老将军相提并论,就是我大宋之耻!”赵构又轻蔑看了看郭安国等人,更加不屑道:“太子郎君想以此激发常胜军斗志,给你们充当马前卒,却也是居心不良!” 被当面戳穿如意算盘,宗望的脸终于沉下来。 “这么说,你们不想要何灌的尸体吗?” “谁说不要?”赵构反问。 宗望哼道:“那就拿郭药师的头颅来换。” “不!”赵构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康王赵构,愿意留在贵军之中,请贵军立刻归还老将军遗体!”
第33章 李纲就是个棒槌
宗望看着赵构,嘴角上翘,忍不住道:“没有料到,大宋宗室当中,居然有你这样的异类,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开封了?” 赵构坦然一笑,“太子郎君,你从山野杀出来,到底看不明白,我汉家儿郎若真是文弱不堪,又如何能守着最富庶的膏腴之地,繁衍数千年,生生不息?赵构算不得什么,胜过我的英雄好汉,千千万万。” 说着,他扭头看着南方的开封,深深一叹,“说实话,你们当真不该跟大宋为敌的,这个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宗望翻了翻眼皮,到底没有笑出来。 可完颜兀术却忍不住了。 “我看你们除了能吹牛,便没有别的本事!你们那位官家不是嚷嚷着要打持久战吗?还要犁廷扫穴,灭了大金!那好,我现在就请令出战,夺下开封!” 完颜兀术呲着牙,嘿嘿一笑:“别以为昨夜赢了,就敢小觑大金勇士,告诉你,那不过是偏师而已,真正的猛虎还没有出动!你们就等着血流成河吧!哈哈哈!” 这个世道最终还是要看武力的,赵构和张邦昌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狠话说得再多,如果打不赢,守不住,终究会成为笑柄。 官家,你打算怎么应付啊? …… 赵桓坐在垂拱殿,自从赵构和张邦昌出城,所有宰执都聚集齐了,大家伙面色凝重,神情严肃。 昨夜的一战虽然很小,但是带来的后续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甚至可以说改变了大宋的战略走向。 首先站出来的是太宰白时中,这位并不甚突出的首相大人,语重心长,态度诚恳。 “官家,李相公力主用兵,如今痛击金贼,守城得法,功高盖世,老臣斗胆保举李相公,担任太宰一职,以统御全局!” 十天前,立功还只是太常寺少卿,如今却要接任首相,这升官速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是却没有多少人反对,毕竟昨夜的一战,让大家伙看到了一丝希望。 既然有希望,为何不让他试试呢! 白时中退位让贤,情理之中。 赵桓却不想让朝局变化过快,以至于失去掌控。 因此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李相公升任少宰兼枢密使,原少宰李邦彦担任太宰,辅佐朝政。白相公也是劳苦功高,朝廷离不开你,加平章军国重事衔,一同参与朝政。咱们君臣务必同心同德,和衷共济。你们都是朕的左右手,股肱之臣,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一起跪倒,老泪横流,他们都哭了,但是原因却不相同。 以白时中为例,他是赵佶的旧臣,面对金人极力主和,在太宰的位置上,尸位素餐,贡献不大,嚷嚷着罢相的人,比比皆是。 白时中也知道自己留在太宰位置上,没什么滋味,这才主动退位,他已经做好了罢相,甚至背负骂名的准备。 哪知道赵桓虽然免去太宰之位,却给了平章军国重事的高位! 要知道一般宰执罢相,也就挂个大学士衔,而平章军国重事,那可是文彦博一般的超级大佬才有的待遇。 他白时中真的不够格! 可官家如此恩典,他又不是不知抬举的人。 “官家天恩,老臣唯有以死报答!” 白时中哭得稀里哗啦。 而李邦彦却是为自己哭得更多,他及时跳船,抱上了新君大腿,总算高升一步,成为了首相,位极人臣,此生无憾了。 其实相比起他们两个,李纲想得更多,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如何才能更好守卫开封,打退金人,这可不是小事情。 “官家,臣叩谢天恩。臣以为当下开封城中,有禁军,有胜捷军,有从河北溃退入城的败军,还有最新招募的青壮,彼此互不统属,几位年轻将领名位不足以统领部下。当务之急,就是整顿三军,提升军力,跟金人死战到底!” 赵桓欣然点头,面对文官,他不介意暂时示好安抚,对这些人,赵桓最大的要求就是别添乱。 而武将,却是不得不整顿了,李纲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赵桓又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赵桓接受了李纲的建议,屏退左右,让人把韩世忠叫了过来。 “良臣,昨夜一战,诸位宰执相公,皆以为是大喜,你呢?” 韩世忠神情凝重,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让韩世忠充满了警惕,哪怕天子对他再好,他也不会不顾一切。 毕竟得罪宰执的大事,可不是说说而已。 “良臣,只有你我君臣,还要吞吞吐吐吗?” “臣……臣不敢!”韩世忠忙道:“臣以为完颜宗望并非等闲之辈,金人起兵以来,攻必取,战必胜,纵然有些小挫折,也未必能吓得住他们!” 赵桓含笑,“你说对金人是小挫折,对我们来说,岂不是小胜吗?这样的小胜,不值得喜形于色,对吧?” “不不不!”韩世忠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都是读书太少害的,到底要怎么才能说得完满啊! “好让官家得知,咱们节节溃败,困守开封,很多人都担心金人一鼓作气,攻入开封,李相公一介文人,能挫败金兵,足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如此看来,这是大捷,大捷啊!” “哈哈哈!” 赵桓又笑了,“李相公斩杀一百多人,你韩良臣可是杀了近二百金人,以此论之,你的功劳更大啊!” 韩世忠脸色骤变,掉在坑里还出不来了! 他真没心思和李纲对比啊! “官家,臣不过是偷袭而已,不是实打实拼杀,臣,臣不如李相公,远远不如!”韩世忠慌忙推辞。 突然,赵桓脸色阴沉,笑容消失,不悦道:“韩世忠,你是武人,要是连战功都比不过李纲,朕还怎么提拔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韩世忠顿时哑口无言,今天这是怎么了?官家处处找他麻烦,难道是责怪他昨夜没有去支援李纲? 可问题是昨夜他在酸枣门,熬了一宿都没睡,生怕金人声东击西,他没错啊! “臣,臣请官家赎罪。”韩世忠匍匐地上。 半晌,赵桓没有说话,大殿之中,陷入诡异的沉默,韩世忠真的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就算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韩世忠下意识抬头,却突然发现在赵桓身边的木架上,多了一面旗号,而且还有两个字:静塞! 韩世忠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用力咽了口吐沫,震撼之情,溢于言表……赵桓冷哼道:“知道这是什么了吧?你刚刚的对答朕很不满意,朕打算把这个旗号授予刘晏,让他替朕执掌这面旗号,护卫开封,保护圣驾!” 赵桓笑眯眯道:“良臣,你觉得如何?” 韩世忠目瞪口呆,仿佛心肝被摘去了,哪怕媳妇被人拐走了,他都不会这么疼! 这家伙终于什么都不顾了,磕头作响,做着最后挣扎! “官家!原本的静塞骑兵被将领抽调,分隶各营,烟消云散。如今官家想要有一支能战骑兵,必定要从各军抽调,尤其是西军精悍猛士,更是少不了的。刘晏虽然忠心,但他怨军出身,如何能让西军服气?” 赵桓冷笑道:“那这么说,非良臣不可了?” 韩世忠也干脆咬牙道:“对!臣在西军二十年,谁能打,谁不能打,谁忠心耿耿,谁三心二意,臣了如指掌!为官家执掌静塞铁骑,臣韩世忠当仁不让!” “好!”赵桓起身,两手托着大旗,递到了韩世忠的面前。 “良臣,朕把命交给你了,你可能跟朕推心置腹?” 韩世忠颤抖着手,接过了大旗,这个汉子也哭了。 “官家,臣,臣刚刚没说实话……李相公守城,根本就是个棒槌!”
第34章 大将之风
赵桓并不比李纲会打仗,韩世忠愿意开口,赵桓自然是乐意洗耳恭听的。 “你骂李相公,可要有理有据,不然朕想包庇都做不到。” 韩世忠用力颔首,不为别的,只为了静塞骑兵,他也要让赵桓知道自己的本事! “官家可知开封有多大?” 赵桓整日对开封地图,心里有数,因此欣然道:“开封外城周长50里,共有城门十二座,水门六座。一些城门还配属瓮城,防御严密,堪称天下第一,这也是朕敢死守开封的底气所在。” 韩世忠笑道:“官家圣明,要说险峻,开封算不得什么,但是论起经营花费,却是天下第一雄城,自五代至今,防御完备,准备充足。漫说是几万金人,就算来几十万,想要拿下开封,也要费些力气。” 赵桓笑道:“这么说,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韩世忠摇头,“官家,开封虽然完备,却也有三个弱点。” “哪三个?”赵桓好奇问道。 “这第一,就是开封本身,这座城市太大,户口百万,城墙五十里,需要处处小心,稍微疏忽,就不堪设想。这也是臣说李相公是个棒槌的原因?” 赵桓沉着脸道:“说仔细点。” “是!”韩世忠豁出去了,“官家,李相公守城,只会平摊兵马,每一段城墙都有人负责,兵力人数也差不多。可他全然不知不同士兵的战力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还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人都在城上坚守,一刻也不可以松懈。” 赵桓无奈苦笑,“严阵以待,倒像是李相公的作风。” 韩世忠咧嘴道:“将士们就苦了,吃喝拉撒,全都在城头,也不让休息,尤其是金人占领牟驼岗之后,很多将士都没睡过。再过几天,不用金人来打,咱们就先垮了。” 韩世忠道:“官家,咱们要小心不假,可以不能胡来啊!臣觉得可以把将士分成三部分,一队在城墙上盯着,另外两队在下面休息,搬运器械。然后再挑选出一些精锐,巡查四城,查漏补缺,再安排一些士兵观察金人动向,随时示警。” “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能得到休息,保持精力,等金人上来,自然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赵桓立刻点头了,合理安排人力资源,韩世忠有点东西! “还有吗?” “有!”韩世忠道:“除了士兵之外,守城器械也要合理调度。比如说滚木雷石一类的东西,由于重量大,搬运不易,要提前堆放城头。其余弓弩之类的,大可以在城头布置一些,然后每隔一段距离,安排一些预备队。如果哪里攻势紧急,就把弓弩手派过去。咱们大宋别的不行,神臂弩,八牛弩可都是杀人利器。李相公却只知道放在北面城墙,真是糟蹋东西了。”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这事朕立刻下旨,你还有建议吗?” “有。”韩世忠又道:“臣觉得金人虽然是蛮子,但是他们能灭掉辽国,手段不会太差。起土山,挖地道这种手段少不了。因此若是能在城墙内侧,距离十丈,挖一条深沟,就仿佛在内侧弄了条护城河。” 韩世忠说得兴起,想要找东西演示。 赵桓知道他的意思,干脆把一条玉带放在了桌上,充当城墙。 “官家请看,在里面挖了一道壕沟之后,金人想挖地道是不可能了。万一他们突破城墙,冲了进来,壕沟就能阻挡他们,我们在壕沟内侧预留弓弩手,甚至可以在壕沟地面埋竹签,扔铁蒺藜。就算有一两百金人突入,也是无济于事!” 赵桓越听越兴奋,什么叫专业啊! “良臣,还有主意吗?” 不知不觉间,称呼都变了。 “官家,这也仅仅是小股金兵,要想做到万无一失,还要有一支强悍人马,能够随时救援各处……” 韩世忠说到了这里,情不自禁看了眼那一面静塞大旗,心扑通扑通乱跳。 赵桓倒是不疑韩世忠的私心,毕竟这玩意谁都有,只要不是因私废公,赵桓就能接受。 “良臣,投入这么大力气,总不能只是用在城里吧?” 韩世忠欣然大笑,“官家果然厉害,一味困守肯定不是办法。筹建这一支强兵,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杀出城外!” “杀出去?” “对!”韩世忠道:“臣在白马渡口能杀两个谋克金兵,就代表他们并非天兵下凡。试想一下,如果攻城失利,狼狈逃窜,这时候兜着屁股杀一阵,会是什么效果?又或者金人猛攻一处,咱们从另一处杀出去,来个围魏救赵,又该如何?” 韩世忠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对于静塞骑兵的统帅,他志在必得! 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使用这一支人马了。 “良臣,你方才说开封有三处弱点,才讲了第一处,还剩下两处呢?一并说了,让朕听听,你的格局到底如何?” “好!”韩世忠一口答应,“官家,要说第二点,自然就是黄河了。开封紧挨着黄河,在几十年前,就出现过决河之患。不过现在黄河上游尚且封冻,水量也不大。金人就算想掘开黄河,也未必淹得到开封。但是到了夏季,情况就不一样了。” 赵桓用力点头,“这点朕知道了,不过以朕判断,这一次金人仓促入寇,他们未必能待半年。防御黄河的事情,可以暂时缓缓。但是黄河乃是心腹大患,我们不能松懈,你提醒得极是!” 韩世忠便又道:“官家,这最后一条,还是因为开封太大,城中百万户口。平时都仰仗漕运供给。假如金人四散骑兵,切断漕运,阻断粮道,百万军民缺粮,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这一次点头更加用力,“良臣,你有什么方略没有?” 韩世忠苦笑道:“官家,臣只能尽力保守粮道不失,但光凭臣是做不到的,这事情怕是还要借助西军,靠着勤王之师的力量……” 赵桓颔首,“这点你放心,以朕的估算,半月之内,种卿就会赶到。城中粮草朕会想办法。咱大宋还有点家底儿,不至于一下子就吃光了。” 韩世忠摇头,“官家,臣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赵桓吃惊,“怎么讲?” “是这样的,朝廷催促太急,各地勤王之师准备不足,仓促进京,一时未必能退敌,但是京城凭空多了几十万张嘴,臣,臣唯恐会出乱子……” 赵桓以手击额,连连道:“果然是朕仓促了,我会给种卿去信,把意思说明白。他入卫京师,也要保全粮道漕运。” 说到这里,赵桓笑了,“良臣,你还有别的想法没有?” 韩世忠嘿嘿一笑,“剩下都是小事了,不值得劳烦官家。”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静塞大旗上面。 “官家……” 赵桓哈哈大笑,“良臣,朕手下还有谁能胜任此职?这样吧,朕先升任你为殿前司马军都虞候,静塞骑兵都统制,直接归朕指挥。” 赵桓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略带歉意道:“当下时间紧迫,朕没法给你封爵赏赐,只等金人退去,朕必定论功奖赏。以良臣之才,日后纵然封王,也是情理之中啊!” “叩谢陛下天恩!” 对韩世忠这种老丘八,讲理想可以,但是理想再好,也不如实际利益更能打动人心。 赵桓却把脸沉下来,不无警告道:“良臣,朕不是夸你,是要提醒你,时刻以古之名将检讨自己,不要让朕失望,知道吗?” 韩世忠沉吟,不由得思索起来,自己有功劳吗? 的确不小! 但是仔细想想,袭击白马渡,陈广至少要分去一半功劳,自己不能抢死人之功,活捉郭药师,刘锜,甚至高俅都出力了,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牟驼岗自己也参与了,但人家老将何灌才是第一人,还有守城……貌似他也没打过什么漂亮仗…… 还封王呢? 只怕这个马军都虞候都当得有点心虚……韩世忠又看了看静塞旗号,愈发羞愧了。 静塞骑兵是当初赵二筹建的一支少而精的重骑,理论人数也不过三千,但是每个骑兵竟然配属了恐怖的五匹战马!创造过一战击杀一万五千契丹骑兵的恐怖战绩……试问哪个大宋将领不羡慕静塞之名! “官家,臣,臣不敢受静塞之名,请以禁军骑营呼之,臣,臣日后必定带出胜过静塞铁骑的强兵!”韩世忠伏地叩首。
第35章 小胜
“这个韩世忠,终究是要脸面的!”
已经落到头顶的静塞骑兵都统制,愣是让韩世忠拒绝了,需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勇气,韩世忠的选择,着实令人惊讶。
“你说韩世忠要脸面,你就不要了?”赵桓笑着问身边的朱拱之,老太监连忙赔笑,“官家,奴婢都是官家的,还要脸面干什么?”
赵桓无话可说,他就不该对一个宦官的操守抱有任何的幻想。
至于韩世忠,到底还是有名将的操守,痞是痞了点,但英雄豪气还是在的,要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他也不配成为一代名将了。
其实在赵桓看来,现在也不具备筹建静塞骑兵的条件,但是正如韩世忠说得那样,筹建一支强大的预备队,并且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却是很有必要的。
正好从牟驼岗弄回来两万多匹马,赵佶的本事向来不值得信任,扣掉老弱,去掉驮马,再减去骡子……剩下的马匹只有一万出头,基本打了个对折。
不过这也不算少了,拨出一半,给韩世忠筹建骑兵。
另外赵桓又下令打开府库,给骑兵足够的铠甲兵器,先武装起来。
还是那句话,大宋这么多年,家底儿还是有的。
包括军饷在内,全都不缺。
且不说户部留下的三百万岁币,就连童贯的家产,还有拆毁艮岳所得,都没有花光。
赵桓并没有搞克扣,相反,他给的军饷算是非常丰厚了,哪怕临时招募的民夫,赵桓也按照每月一千文发。
而且作为刚刚登基的新君,赵桓额外奖励一个月俸禄,还给每人赏了一匹布。
注意啊,这都是打底的,你要是有官职在身,或者参与作战,都会增加。尤其是立功之后,更是以金银这些硬通货充当赏赐。
赵桓的信用十分坚挺。
可即便如此,眼下的开支也不过是三十多万两(匹)而已。
赵桓真的有点想不通,历史上的“自己”,是怎么折腾亡国的?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啊!
还没等赵桓思索出结论,战斗的号角再一次响起,金人又发动进攻了……
这一次的重点不是宣泽门,而是通津门和景阳门。
发动攻击的金人全都背着麻包,他们发足奔跑,冲到了护城河前,纷纷把麻包里的沙土倒在河里,然后掉头就跑。
天可怜见,李纲终于对了一次。
他是这么思考的,北面防守严密,金人不会这么头铁,西南的宣泽门已经打过一次了,金人总不会攻打南熏门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东边了。
很难猜吗?
反正李相公觉得有点难,费了好大力气才猜对。
可问题是他猜对了金人,却猜不对宋军了。
明明上来填土渡河,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李相公,咱们开封护城河五丈九尺宽,放在夏秋,想要填土过河,绝不是容易的事情。现在虽然是正月,水量不足,但是金人也没法填出太宽的道路。”
韩世忠笑呵呵道:“大可以等他们填的差不多了,沿着狭长的通道过来,再用弩箭射杀,事半功倍!”
李纲倒是知道大宋弩箭的厉害,他早就把府库储存的床子弩,神臂弩都搬出来,就连昔年击杀萧挞凛的文物都没放过,只是更换了新的弓弦,就再上战场,老将出马。
这些弩箭动辄有几百步的射程,的确是恐怖的大杀器,可李纲想不通的是韩世忠怎么不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坐等金人从容填河,大举进攻。
不会是这帮武夫故意而为吧?李相公时刻保持着对武人的警惕,不过韩世忠到底是天子最器重的武臣,没有十足把握,李纲还不好发作。
就在这位李相公沉吟之时,韩世忠突然举起红色旗号!
“放!”
两侧各四架床子弩一起发射,三尺长箭杆,顶着一个圆球的箭头,或者形如铲子的圆弧,这已经不是利用锐利的箭头杀人,而是纯粹力大砖飞的莽!
弩箭带着可怕的声音,突入金人队伍当中。
交错的弩箭毫无疑问能极大增加杀伤,沉重的箭支杀伤力极强,打穿一个金兵的身体,还会扑向下一个!
连着射穿三四个人,才会停下来。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崩裂的身体,漫天鲜血,残断的肢体……构成了一副让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李纲虽然在宣泽门督战,但那是夜战,而且李相公也没给宣泽门配属弩箭,话又说回来,就算配属了,他也未必能玩好……
韩世忠只是略瞥了一下李纲发白的面孔,就心满意足转头,下令神臂弩发射!
床子弩的恐怖杀伤打乱了金兵的节奏,好些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神臂弩射倒,躺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
仅仅一次攻击,就杀了超过五十名金兵!
韩世忠却还不满意,叫骂催促,让弩手加快速度,趁着金人没有杀过来,再给他们来一轮!
金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对死去的同伴恍若未闻,竟然加快了速度,争先恐后,向着城下奔来。
这时候城头的弓箭手纷纷从垛口探出身躯,对着下面射箭。
雨点般的箭支扑面而来,还在奔跑中的金人纷纷中箭,更有人被射中面门,倒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过更多的金兵还是到了城下,他们利用盾牌遮挡,同时向城上射箭。
沉重的箭支准确无比,带着破空之声,射中宋军士兵的身躯。
一个刚刚举起石头,要向下砸的年轻小伙子,被穿透喉咙,他的身体向前扑倒,从垛口落下。
宋军也出现了伤亡!
金人虽然是攻城方,没有地利,但是他们的弓箭的确可怕,势大力沉,而且角度刁钻,更可恶的是这些箭头都用粪水浸泡过。
一旦射中,哪怕是个小伤口,也可能致命。
更可恶的是城墙虽然提供了保护,但是也影响了视线,只要有宋军敢探头攻击,就可能被金人射中。
每一次攻击,都是在赌博,赌自己的命,也在赌敌人的命!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伸头战死了,名字刻在石碑上,家人领赏!缩头死了,就是懦夫废物,混账王八羔子……”
优美的辞藻从韩世忠的嘴里喷涌而出,他提着长刀督战,没有人敢懈怠,弓弩对射,几乎每一刻都有受伤丧命。
足足战斗了一个多时辰,金人又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终于清理出一片空白的区域。
他们将临时绑好的云梯架起来,同时有五个披着重甲,提着弯刀盾牌的金人,快速向上爬。
在金人的背后,还有弓箭手掩护,虽然攻城的准备不算充分,但是金人作战还是很有章法,互相配合,丝毫不乱。
也只有如此强悍的战力,才能在几年的功夫,就灭了国土万里的大辽国!
“来得好!给我倒!”
韩世忠毫不犹豫下令,这时候有人用木棍架着三口铁锅,冲到了垛口。
铁锅之中,热气往上冒,黄水沸腾翻滚,风一吹,浓重的臭气差点让李纲昏过去。
这是什么玩意啊?
也不等李相公辨别,沸腾的金汁迎头泼下,给金人洗了个有味道的淋浴。
霎时间几个攻城的金人被淋到,滚烫的液体从面部,脖子等漏在外面的部分流进去,所过之处,皮肤被烫的皮开肉绽,金兵痛苦着掉下去。
如果就此死了,还算他们幸运,不然各种细菌会在烫伤的地方滋生,伤口溃烂,毒素进入血液,在死亡之前,要受到最痛苦的折磨!
你们不是会给箭头泡粪水吗?
开封有一百万老少爷们,就看谁下手更狠!
金汁淋浴之后,城下恶臭难闻,不少金人吓得仓皇后退,连弓箭手都皱眉头。这时候神臂弩再度发威,飞速的箭支带着大宋将士的怒火,狠狠穿透金人的身躯。
这还不算完,还有人往下扔坛子,等落地裂开之后,里面都是生石灰,沾染了金汁,痛苦哀嚎的金兵,又遇上了生石灰。
剧烈的化学反应,带走了金兵的生命。
能死的这么凄惨,也不枉此生了。其余士兵魂飞魄散,不得不短暂修整恢复,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攻势才再次展开,这一次金兵的数量足足增加了一倍。
战斗比第一波激烈了太多,可宋军的准备也更加充分。
尤其是韩世忠的梯次配置,发挥了作用,在后面养精蓄锐的生力军上城,远了用弓弩,近了用滚木雷石,爬城的时候,就用金汁灰瓶对敌,反正这玩意城中也不缺。
从早上杀到了黄昏,金人几次攀上了城头,但是全都被宋军合力击杀,半点客气没用。
仅仅在通津门下,金人就丢了超过三百具尸体,至于受伤的,那更多了。
李纲的脸上也不免露出嘉许的神色,抛开别的不谈,韩世忠这家伙打仗的本事是真厉害啊!
李纲不知道,人家泼韩五还没过瘾呢!
“李相公,接下来还要劳烦您督战了,等金人退去,告诉末将一声!”
韩世忠说完,转身下城,点齐了五百骑兵。
就在等待的时候,城头竟然响起了咚咚之声!
是李纲!
这个酸相公,还有点意思。
韩世忠豪情万丈,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追着金人的屁股,就杀上来了,他手里长刀挥舞,每一下都砍得酣畅淋漓,士兵们嗷嗷怪叫,一口气把金兵打退十里,遍地尸骸……
第36章 大捷
韩世忠长刀所向,无人是一合之敌,他痛快劈砍,血染战袍,神采飞扬,大丈夫之气,扑面而来。
城头上的战鼓声,更是给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反击战,赋予了最生动的旋律。一个瞧不起文人的武夫,一个时刻提防着武将的文官,竟然在这一刻,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耳边的战鼓渐渐暗淡,韩世忠也缓缓勒住了战马,他抽出背后的弓,对准一个狼狈逃窜的金人就是一箭。
六十步外,正中后背,前心透出,立时扑倒。
斩杀了这个金人之后,韩世忠调转马头,选择徐徐后撤。
随着他出来的五百骑兵,损失微乎其微,也跟着韩世忠一起后退。
十几里路根本不算什么,三更之前,顺利返回开封。
清点战果,通津门和景阳门下,加起来有八百多具尸体,韩世忠的追杀,又宰了四五百人。如果算上受伤的,大宋完全可以宣称杀死杀伤金人两千有余,然后就可以变成斩杀数千,再根据需要,扩大成上万金兵毙命,或者干脆说成几万金人折戟城下……总而言之,宣传吗,你懂的!
“这个泼韩五,真是狡猾,他再敢向前五里,俺就砍了他的脑袋!”
说话的正是完颜兀术,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大宋康王赵构。
兀术主导了这一次攻城,这是他向二哥宗望恳求的结果。
他计划攻城,没成功。
他又打算埋伏韩世忠,结果韩世忠提前退走了。金兀术懊恼的像是初次捕猎失败的狮子,靠着龇牙咧嘴,大声嚎叫,来发泄不满。
“告诉你,别以为我大金损失不小。实话跟你说,今天攻城的人马有一多半都是燕云汉人。说来也怪了,都是汉人,你们这边懦弱无能,跟鸡鸭一般,到了我大金手下,就个个都是猛士!除了他们,还有渤海人,契丹人,真正的大金勇士,死伤还不到三百,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什么都不算的!”
赵构颔首,“四太子说的是实话,可你不更应该害怕吗?”
“害怕?”兀术翻了翻眼皮,大笑不屑,“别忘了,这可是我们大金兵临城下,你们就要完蛋了!”
“可我们输得起!”赵构笑眯眯道:“你们有最强的勇士,这我承认,可你为什么不敢派出去?因为你们怕!你们知道,金人就那么多,一旦损失惨重,别说大宋,被你们占领的契丹,渤海,甚至是燕云汉人,都会反戈一击。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你们的下场,只会比契丹还惨!”
“你放屁!”
兀术攥着镶满宝石的刀柄,切齿咬牙,依照他的脾气,绝对会毫不犹豫砍了赵构。奈何宗望反复交代,绝对不能伤赵构一根汗毛。
相反,还要处处优待,奉为上宾,最好能让赵构相信,大金却有议和诚意,只要条件合适,双方就能恢复和平。
兀术无法理解,二哥心心念念,总是想议和,到底是怕什么?
一路打过来,宋人有骨头的不多。
诚然,开封的新官家比前一个厉害不少,城中也聚集了几个猛将,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打破开封,杀了这几个领头的,剩下的宋人只会乖乖跪下,予取予求。
议和?
老子还要整个中原的花花世界呢!
“赵构,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俺杀进开封的情形!”
赵构拆台道:“四太子,你就不要吹牛了,你们军中根本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两次攻击失败,开封稳如磐石,大金勇士,不过如此!”
兀术咬牙,复又大笑,弄得赵构有点糊涂了。
“大金勇士,不过如此!可你别忘了,就是这些不过如此之辈,用了十多年,灭了欺负你们二百年的大辽国!轻而易举拿下了你们求而不得的燕云之地。两河宋军,望风而逃,大宋都城,不过是俺战马驰骋的草场!”
“赵构,你的言语再厉害,也救不了大宋!”
兀术大声咆哮,见赵构低垂着头,默然无声,他终于出了一口气,率领着两个猛安,向金军大营,逶迤而去。
这一路上,赵构都默默跟随,神色落寞。
讲得再多,也是金人强盛,大宋危如累卵,官家究竟能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大宋?还有,城中的宰执相公,领兵将领,到底是不是金人的对手?
赵构思绪万千,他猛地抬头,仰望星空,突然,他发现从开封城中,升起一团光明,紧接着又是许多,竟然成了一大片,比天空的星斗还要明亮!
是孔明灯!
成百上千的孔明灯!
半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这是怎么回事?
城里怎么有心思放孔明灯?
赵构瞪大眼睛,痴痴看着。
兀术正低头前行,听到手下吸气,这才抬头,也看到了空中飘荡的孔明灯,“这是什么玩意?”
金军吃惊不小,利用孔明灯传递信号的不在少数,莫非是宋人小胜,就觉得自己所向无敌,敢继续攻击大金?
那你们可就打错了算盘!
正好让你们知道大金的厉害。
兀术立刻下令,士兵严阵以待,准备迎敌,可过了好一会儿,都快四更天了,也没有消息,倒是有一个金兵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烧得只剩一半的孔明灯,递到了兀术面前。
这可是重要的战利品,兀术丝毫不敢大意,接到手里,仔细看了好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无奈之下,只能递给赵构。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赵构接过来,拿在手里,同样仔细看了又看,还把火把凑近,“禁军葛三金,白马渡殉国,刻石留名,英灵归天,庇佑华夏,大宋必胜……”
赵构读到了这里,突然眼睛瞪得老大,眼圈之中,竟然有泪水涌动。这位康王殿下突然跳下战马,朝着只剩下一半的孔明灯磕头,而后夺过火把,一火而焚!
“赵构!你干什么?”兀术大怒呵斥。
赵构昂起头,脸上带着泪花,笑容灿烂。
“四太子,你知道那些孔明灯代表什么吗?”
兀术恼怒,“俺怎么知道?”
赵构突然哈哈大笑,“你当然不知道!我大宋英灵庇佑,你们的一时强势,但我大宋必胜!”
赵构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也从来没有如此信心满满过!
他微微闭上眼睛,一个个孔明灯在眼前闪过,最终汇聚成一片光明。
灿烂之中,天兵神将,手持兵器,斩杀阎罗……官家,兄长,你可真行啊!
赵构没有猜错,这正是赵桓的点子。
从开战到如今,大宋牺牲的军民将士也不在少数。
哪怕光是从他掌权算起,前后殉国的士兵也有几千人之多。卫国英雄纪念碑上,暂时还只有两个名字。
那些普通的士兵赵桓没有忘记,而是缺少一个恰当的时机,也缺少适当的形式。
终于,当韩世忠大胜而归之后,开封城中,东华门前,军民百姓聚集,手里捧着孔明灯,上面写着每一个殉国士兵的名字。
随着一盏盏孔明灯升起,夜空光华如昼,开封城,庇佑在一片祥和的光明之中。
人们仰着头,凝视着苍穹,一滴热泪从眼角流下。
“你说我死之后,会不会也飞上天空?”牛英痴痴问道,身旁的女子又羞又怒,“别胡说了,奴家还要指望你呢!”
牛英拍了拍女子的后背,让她别怕。目光却一直凝视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心也跟着走了,能这样死去,也是一种福气啊!
太尉高俅呆呆看着,眼珠都红了,也舍不得眨眼睛,突然他嚎啕大哭。
“官家厚遇武人若此,百死不悔!”
高俅痛哭流涕,几位宰执相公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摇头叹息,原以为金榜题名,御街夸官便是最高荣耀,可是跟眼前这一幕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就连他们都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官家手段,端得恐怖啊!
不光是东华门,整个开封城中,一个个的小院里,无数双眼睛,同时仰望夜空,目光追随着孔明灯而去,小孩子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真壮观啊!”
上了年纪的老人枯竭的双目中,再一次泛起浊泪。
“是啊,那可是一条条生命燃起来的啊!”
说完之后,老人扔了手杖,颤抖着伏地磕头,放声大哭。
“英雄慢走!开封百姓,拜谢你们!”
大相国寺,钟声响起,悠远苍凉,樊楼之上,哀乐声声,动人心魄,整个开封,所有人的心,都连在了一起……一座官宦人家的院落里,一名中年妇人,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仰视着苍穹,直到最后一盏孔明灯消失,心绪起伏,不自觉间,泪湿衣襟。她随意抹了一把,猛然转身回屋,提笔深思,赫然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第37章 权柄
几千个孔明灯,加起来还用不了一百贯钱,可京城百万人的心,就被连在了一起。缅怀逝者,鼓励生者。开封气象,焕然一新。
赵官家的手段是越来越厉害了,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天子越强悍,就越能获得支持,很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是可以触碰了。
赵桓把几位主要的宰执相公叫到了文德殿,天还没亮,忙活了一夜,大家伙肚子都饿了。赵桓让下面准备了羊肉粥和小菜。
“别怪朕抠门,已经交代了,往后宫里的用度都要削减,朕一顿只要一菜一饭即可。御膳房只负责宫中食物,朕让朱拱之在福宁殿旁准备给小灶台就是了。”赵桓笑呵呵说着,端着粥碗,喝了几口,空虚的腹中升起热气,好不爽利。
他抬头看去,却发现几位宰执相公,没一个人动,包括李纲在内,都面色凝重。
赵桓轻叹道:“朕知道朝廷规矩大,也知道这样做省不了几个钱,可金人大军就在城外十里驻扎,连续攻击开封,让朕还守着原来的规矩体面,朕,朕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朕干不出来啊!不光是朕,所有人都裁撤,衣食住行,能省则省,积少成多,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赵桓语气诚挚,入情入理,李纲绷着脸,心中苦涩,他也觉得宫里节省一些很好,但是省到连体面都没了,就过分了。
李邦彦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该鼓励,只能鼓着腮帮,干瞪眼,没注意。
出人预料,升任平章军国重事的白时中开口了。
“官家裁减宫中用度,此乃良政,节约开支,也是仁心爱民之举。老臣知道,官家原本只有皇后一人,皇子公主各一人,登基之后,别说广纳美女,就连后宫都没有去过……官家不容易啊!”
白时中叹道:“当下宫中开销,其实多数落在了太上皇身上,太上皇妃子众多,子嗣兴旺,多达几十人。如果算上下面伺候的人,只怕要过万人。如今太上皇避居龙德宫,我看不如这样,就让这些人都迁居龙德宫,跟太上皇在一起,夫妻父子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白时中又道:“这对太上皇也是好事情,奈何官家仁孝,一些宵小之徒,会胡言乱语,说官家苛待长辈,欺凌兄弟姐妹,君辱臣死,务必要禁绝浮言。因此我愿意带头上书,把事情落实下来!”
又要朝太上皇下手了!
虽说赵佶可恶,但这么欺负他,真的好吗?
而且白时中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能抢先说出来啊?
“官家!”李邦彦迫不及待开口了,作为欺负太上皇的老手,李邦彦轻车熟路,“官家,我朝以往并没有供养太上皇的成规,臣愿意牵头拟定一份,确保太上皇后妃不失礼仪,供奉不减,乐享天伦,以示官家孝心。”
两大宰执争相表态,赵桓颔首,“你们有心了,裁减宫中人员用度,增加龙德宫供奉,这两件事要同时做,都要做好,做稳妥,明白吗?”
“明白!”
李邦彦和白时中一起答应,作为几十年的老官僚,这点小事情还办不好,那就真的该死了。
宫里的用度裁减下来了,但是龙德宫那边却不会涨上去,甚至还要想办法削减下去!
怎么?
不满意啊?
不满意找太上皇啊!
毕竟宫里的处境再差,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那也是天堂了。更何况还可以安排一些后妃跟儿子居住吗!
比如像赵构的妈,大可以送去康王府。
对了,还可以削减亲王府开支,供应龙德宫,让儿子孝养老爹,天经地义啊!
很显然,一旦文官不打算做人了,那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而且还是冠冕堂皇那种!
赵桓也不是存心欺负赵佶,而是这笔开支必须节省下来!
“招兵整军,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招兵这一项做得很好,但整军却是迟迟没有效果。除了韩世忠的一队御前骑兵之外,其余都没有定下来。朕打算趁着刚刚击败金人,抓紧时间整顿兵马,提升战力,迎接更残酷的战斗,”
赵桓看了看几位重臣,又语重心长道:“原本三衙禁军已经崩坏,不堪使用,朕打算成立御营司,统御所有兵马,以应付金人,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涉及到了军制,枢密使耿南仲,同知枢密院事吴敏没法装傻了。
耿南仲是赵桓的旧臣,别说设立御营司,就算再困难十倍,他也不会反对,可吴敏却没法轻易答应。
“好让官家得知,虽说三衙早非国初之时,尤其是燕山府之败,已经名存实亡。但是我大宋禁军并非都驻扎京师,此前一部分屯扎河北,防御契丹,一部分屯扎陕西,抵御西夏,如今河北禁军星落云散,大可以整顿重编。但是西军尚在,而且已经受命进京勤王。”
吴敏探身道:“官家,如果这时候废了三衙,是不是让这些禁军都成了西军将领的私兵?虽说这些年来,兵归将有,局势越发失控,但去了三衙这一道羁绊,终归是有后患的。”
赵桓低垂着头,耐心听着,还微微颔首,吴敏受到了鼓舞,继续道:“官家,还有第二件事,此时成立御营司,必定以韩世忠,刘锜等人为将。臣,臣相信韩将军的忠勇,可问题是他毕竟资历浅薄,如今骤然升到高位,让原本的西军将领怎么看?总不能让种老将军在韩世忠之下吧?”
吴敏沉吟道:“臣知道禁军不堪用,也知整军迫在眉睫,可臣以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唐突,若是出了差错,只怕连现在的局面都没法维持了,还请官家明鉴!”
吴敏说完,双膝跪倒,匍匐地上。
赵桓听完吴敏的话,竟然起身,把他搀扶起来。
“吴相公,去年腊月的时候,太上皇要任命你担任门下侍郎,辅佐朕,你拒绝了?”
吴敏惶恐,忙道:“官家,臣之本意,还是希望太上皇能留在京城,安定人心。而太上皇一定要走,擢黜大权,自然应该交给官家,岂能提前安排好宰执重臣,架空天子,遥控朝局,臣以为万万不妥!”不知不觉间,又把黑锅甩给了赵佶……
赵桓心中暗道识趣,频频颔首,转身对几位宰执欣然道:“吴相公老诚谋国,金玉之言,朕采纳了他的建议,三衙不可废,西军更是朝廷干城,社稷支柱,岂能屈居人下?但是战局如火,京中也不可一片散沙。朕决定成立亲征御营司,临时替朕执掌军权,应对眼前局面。”赵桓笑着对吴敏道:“这样总不会有差错吧?”
吴敏咧嘴,咱都是成年人,就别玩朝三暮四的把戏了。
亲征两个字随时可以去掉,临时也能变成永久,说到底,官家是要动军制了。
是三衙好,还是御营司强,这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的关键只有一个,那就是官家有权力改动自后周以来,延续至今的军制格局。
在此之前,禁军将领的安排,军权授予,虽然也是皇帝说了算,但总归是在老祖宗的框架之内做道场。
可一旦设立御营司,一切都是赵桓说了算,将领权力大小,人马编制安排,粮饷军械供应……这一整套体制,都要听赵桓的,真正乾纲独断!
甚至枢密院和兵部的权柄,也会因此改写……
“臣,臣以为官家安排,极为妥当!”吴敏后背冷汗湿透。
赵桓大笑,“吴相公熟悉军务,整个亲征行营使,非你莫属!”
吴敏慌忙磕头谢恩,却不敢有任何得意之色,他躬着身体,谏言道:“臣斗胆保举种师道老将军为副使,总揽勤王之师,还望官家恩准!”
第38章 勤王
赵桓很轻松就答应了吴敏的要求,甚至还额外给了种师道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衔,准许他自行征兵征粮,可以说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了。 赵桓并不排斥妥协,像种师道这样,三代为将,扎根西北几十年的老军头,向他示好,一点也不寒碜。 甚至之前诛杀童贯,也有种师道的因素。 不过赵桓也有一个底限,那就是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当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拉起一支完全听命天子的班底儿。不是禁军,不是西军,而是只属于他赵桓的兵马! 韩世忠、刘锜、刘晏、何蓟,全都在内,甚至吴元丰,钟子昂,乃至牛英,都是赵桓的笼络目标。 当下京中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不少,足有五万以上。 这五万人的构成,有三万出头的禁军,有一万五千左右新招募的青壮,再之后就是韩世忠的旧部,胜捷军,刘晏的赤心队等等。 赵桓要做的就是以这些新冒出来的将领为骨干,以禁军为根基,以青壮为新血,筹建一支勉强能战的力量。 他不在乎这支人马以什么名义存在,反正只要完全听从他的旨意,军需供应充足,也就够了。 至于未来? 天子的心头肉,待遇还能差吗? 赵桓和吴敏代表的宰执迅速达成了一致,旨意送出,就等着老将种师道领旨勤王。 只不过就连赵桓都忽略了,还有一支小的不能再小的勤王之师,正在向开封进发,这支人马的首领正是岳飞! 今年岳飞刚刚二十四岁,十分年轻,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兵。在四年多之前,他就以敢战士的名义,第一次从军,还立下了战功,生擒两名盗贼,或许这就是天生主角光环吧! 不过仔细了解一下岳飞的家庭,还真的需要感叹,不是光环不光环的问题,人家就是天命主角! 岳飞的家庭不算穷,毕竟穷文富武,他家里条件要是不行,也不会学武了。但是岳飞有个小名,叫做五郎,也就是说,前面还有四个兄长。 很不幸,几位兄长都早早死了。 生岳飞的时候,母亲姚氏已经三十多了,算是高龄产妇。怎么看岳飞都应该是个病秧子。 可偏偏就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理所当然的武夫料子。 老爹给他请了著名武师周同,没有多久,岳飞就学会了骑射,不但能左右开弓,还能用三石强弓,能开八石脚踏驽,绝对当得起天生神力四个字。 光是这也就罢了,老天仿佛还不满足,愣是要打造出一块璞玉混金。 周同临死给老朋友陈广写信,愣是把这位老爷子请来,继续教岳飞刀枪武艺,期间还鼓励岳飞多读兵书,砥砺品行。 尤其是在父亲死后的守孝期间,岳飞练功读书,本事突飞猛进,文武双全。 服丧结束之后,岳飞二度从军,这一次他去了河东,被擢升为偏校。按照正常的历史,岳飞这一次从军是悲壮的。 金兵围攻太原,横扫河东,身在平定军的岳飞同金人战过,具体功劳是什么,还不清楚,但是光是在平定军城下,金人就损失过万! 九死一生的岳飞突围返回了老家,得到了岳母刺字,三度从军。 当然,第三次从军,运气也不怎么好,彼时已经是靖康之耻以后,愣头青的岳飞上书弹劾李纲为首的宰执,还劝说皇帝,不要怂,跟金人干到底……结果可想而知,以小臣越职,从军中逐出。 都说好事多磨,岳飞是第四次投军,经历了许多波折,直到遇见宗泽,才得以崭露头角,成为一代名将。 虽然顶着主角光环,岳飞也属于成长型的那种,没有一下子龙傲天…… 这些细节赵桓也是弄不太清楚的,不过他确确实实,改变了岳飞的命运。 诛杀童贯之后,赵桓就立刻派人前往太原,将消息告诉了守将王禀。 赵桓的旨意讲得很清楚,童贯抛弃太原,畏敌如虎,罪在不赦。朝廷处死童贯,将河东军政大权悉数托付王禀,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京城提出要求,天子自会尽力满足。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就是请王禀守住太原,,守住河东,把住开封的西大门,半壁江山都在他们的身上了! 接到了这份旨意,王禀和太原知府张孝纯都傻了。 什么? 童大王死了! 官家这也太干脆了吧! 这一文一武,是喜出望外。 赵桓不光杀了童贯,给他们出气,还把整个河东大权交给了王禀,同时愿意给予支援。 王禀立刻行动,原本他只能困守太原,这一次却是可以调动周围兵力,一同抗金。 他给寿阳增兵,同时又向平定军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协力守卫河东,岳飞也就成了王禀的部下。 原本历史上的太原保卫战,向着河东保卫战发展……王禀郑重向赵桓提出了要求,就是给予粮草支持,别的都能想办法,没吃的是真的不行。 为了保持跟京城联系,骁勇善战,骑射过人的岳飞被安排南下,联络京城。 岳飞丝毫不敢大意,他深知肩头责任重大,又担心金兵截杀,因此昼夜赶路,在正月初九的时候,就到达了卫州。 就在岳飞准备找船渡河的时候,当地守将迅速赶来,一见面就拉住了岳飞的手,嘘寒问暖。 岳飞还从来没有被如此热情对待过,更何况他是受命进京,请求援助的,耽误不得时间。因此就直奔主题。 见岳飞着急,对方意识到他可能还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连忙介绍起来。 此人名叫刘浩,是官居武翼大夫,负责收拢溃兵,招募勇士……不过这不是重点! “岳,岳兄弟……你,你可有个师父,叫陈广?” 岳飞颔首,“确有此事,你怎知道?” “哎呦!”刘浩抚掌叹息,“再过些日子,只怕天下就没人不知道老英雄了。”刘浩将陈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眼角含泪,“老英雄以身殉国,天下的好汉子都给像老英雄一样,马革裹尸,百死不悔!” 岳飞听闻老师已经壮烈殉国,脑袋嗡嗡作响,头发立起,形如怒狮! “金贼,该死!”岳飞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恨不得立刻去找金人拼命,替老师报仇。 “岳兄弟,你等我说完,说完了你再决断。” 岳飞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滔天怒火。 “讲!” “是这样的,老英雄留下了一杆神枪,说是要传给兄弟你。官家听说之后,特意写了四个字,裹在枪身之上,送到了你的家中,如今汤阴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四个字?”岳飞沉声问道。 “精忠报国!”刘浩感叹道:“官家着实看重陈广老英雄,以御笔裹着枪身,这是多大的恩典!多高的礼遇!” 刘浩对岳飞道:“漫说汤阴,相州都震动了,好些年轻人热血沸腾,挺身而出,从军报国,要跟金人血战到底。我就是在相州收拢勇士,这不又到了泽州。贤弟啊,你的大名,也无人不知啊!” 岳飞绷着脸,看不出多少喜悦,相反,他满腔悲愤,老师战死了,根据刘浩描述,金人轻易突破黄河,兵进开封,想要得到京城援助,恐怕是痴心妄想了。 不但要担忧太原,更要忧心开封,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贤弟,我在相州等地聚拢了两千多人,只可惜我不是领兵将才,现在贤弟到了,这一支兵马就给你了,勤王之功,就看贤弟了。”刘浩热情洋溢。 岳飞思忖再三,终于颔首。 “飞只有勉为其难了。” “这就对了。”刘浩笑道:“我今夜就聚拢兵马,准备船只,要等明早渡河。” 岳飞想了想,用力颔首,复又道:“我打算趁着夜色,回家一趟!” 刘浩很通情达理,立刻点头答应,岳飞飞身上马,直奔汤阴老家。黄昏出发,到了后半夜,岳飞就赶回了军营,在他手里,多了一杆长枪,别人不知道的,在他的后背上,还有四个母亲刺下的大字! 在一片晨光之中,岳飞高举长枪,断然大喝。 “全军渡河,进京勤王!”
第39章 分兵
岳飞引军渡黄河,所谓知己知彼,这一支军队以敢战士为主,也可以称为勇敢效用,他们是一群非常特殊的士兵,和禁军厢军不同,他们没有编制,也不用刺字,平时还不用到军营当班,只是在战时随军出征,朝廷还给提供粮草、铠甲、兵器、马匹一类的补贴。 谁都知道朝廷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敢战士的核心就是勇敢! 说白了,必须有一定武艺基础,弓马骑射过人才行。 这也是宋代武人地位低下,很多有本事的人不愿意参军,才弄出来的折中法子。 像岳飞就是其中的典型,他以敢战士应募从军,到了军中,就担任了偏校。如果一个敢战士立功足够多,成为一方大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大名鼎鼎的种家军,就是以敢战士为主,历经三代人,发展出来的。 燕赵之地,猛士辈出,这两千多人,单论个人勇武,并不比金人差太多,甚至他们的装备马匹也不差。 但是因此就觉得能跟金人对拼,甚至战而胜之,那是做梦,说到底,他们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刘,刘兄,现在京中什么情况,你能跟我详细说说不?” 刘浩连忙点头,上身前倾,十分谦恭,不说别的,光是陈广留下的余荫,就足够岳飞平步青云了,往后还要指望着岳飞呢! “岳兄弟,是这样的,年后,金人入寇,梁方平师溃,官家果断收拢大权,斩杀童贯,提拔李相公,多次下旨,主张坚决抗金。别的我不清楚,昨天还收到了一份旨意。官家讲有亡国,亡天下,异姓改名谓之亡国,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说我们这一战,是为了祖宗社稷,为了子孙后代,为了华夏衣冠……”刘浩声音越发高亢,胸膛也起伏加剧。虽说在战局上,大宋憋屈到了极点,但是这位新的官家,着实让人耳目一新。 岳飞目视着面前滔滔黄河,拳头下意识握紧,骨头发出微微响声。 难怪自己的老师愿意抛弃成见,捐躯为国,他老人家的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这片土地,这条滔滔黄河! 岳飞看到湖水之中,鳞光闪过,是一条肥硕的黄河鲤鱼,足有一二尺长,翻了个身,又潜入水中。 多好的一条河,多富庶的一块地! 区区金狗,也想染指中原,你们是痴心妄想! 船只靠岸,岳飞抢先跳到了河岸之上,此刻南岸已经渡过几百人,还剩下一千多,再有两个时辰,就差不多悉数过河。 刘浩脸上带着喜色,拍着巴掌道:“岳兄弟,西军还没有到,只要咱们抢先到了开封城下,这就是一个盖世功劳,谁也抢不走了。” 岳飞没有刘浩的喜色,而是沉声道:“东路金军怕也有几万人,凭我们的力量,怕是没法破敌解围!” “破敌?” 刘浩忍不住想笑,这个小子到底是年轻啊,看来需要自己点拨才行。刘浩伸手,拉着岳飞到了一旁,看了看其他人,都离着十步之外,刘浩这才低声道:“岳兄弟,你说咱们勤王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抗金退敌,还有别的吗?” 刘浩含笑,“这话当然是不错的,可岳兄弟一定听过,功高莫过救驾这句话吧?咱只要抢先去了开封,别管输赢,都是一件大功,官家肯定会重赏的!” 岳飞眉头紧皱,显然这话他不爱听。 “金兵众多,就算要勤王,也该拿出个万全之策,不能盲目,更何况我们不该只想着赏赐!” 刘浩脸也沉下来了,这个姓岳的怎么有点不识趣啊! “我们这是去勤王,自然是越快越好,一刻也耽误不得。只等剩下的兵马渡河,就全军出击,直奔开封!” 刘浩瞧了瞧岳飞,嘴角上翘,哂笑道:“岳兄弟,你可是陛下钦点的精忠报国,难道畏敌不前吗?” “你!” 岳飞怒火蹿起,他又不傻,刘浩的意思很明白,说穿了就是拿这两千多人,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对这些士兵不是好事情,对抗金大业,也没有任何帮助。 “你刚刚把官家的旨意说的那么清楚明白,怎么转眼就忘了?”岳飞咆哮质问。 刘浩仰头,看了看比自己年轻不了太多的岳飞,呲着牙一笑,“岳兄弟啊,你不会把这话当真了吧?” 这年头皇帝的话,能信三分就不错了。感动过后,该干嘛就干嘛去。本来刘浩还想借着岳飞的名气,抱上大腿,一句飞黄腾达。 可现在一看,岳飞这小子真不上道。 或许应该自己带兵勤王,没准到时候精忠报国这四个字,还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呢! 刘浩甩开了岳飞,独自去招呼渡河士兵,拼命向他们许诺,说什么只要进了开封,就什么都不愁了。 官职,粮饷,金银,没准还能到汴河边的青楼享受一番,领略一下花魁娘子的风采,瞧瞧那位能让太上皇天天钻地道的李师师,究竟是什么风采! 这帮人越说越离谱,肆意大笑,宛如一群土匪。 岳飞暗暗咬牙,对着身边的好兄弟王贵叹息道:“你看他们还有半点样子吗?” 王贵不屑冷笑,“咱也不是没见过,金人南下之后,有多少人打着抗金的旗号,拉拢一帮人,结果到处欺压百姓,抢夺金银美女,所作所为,跟金人没什么区别!” 岳飞怒道:“若是跟金人没有区别,又如何奢望驱逐金人?军纪败坏,必败无疑!” 岳飞还记得第一次投军的事情,那就是童贯攻取燕山府失败,朝廷让刘延庆接替童贯,继续发动攻击。 当时郭药师给刘延庆出了一个主意,就是轻骑奇袭,必定能成功。 刘延庆采纳了建议,派遣郭药师等人出战,还真别说,居然成了! 可接下来刘延庆得意忘形,竟然下达了一道命令,尽杀城中契丹人。 其实了解西军作风的人都明白,这根本不是杀什么契丹人,而是破城之后,一贯的套路,屠戮抢劫! 执行起来,也果然如此,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逃不过屠刀。 然后就演变成燕山府百姓反抗宋军,再然后契丹兵马回援,杀得宋军狼狈逃窜,武力收复燕山府的希望,彻底破灭,不得不出钱赎回。 有了这件事情的前车之鉴,大宋根本就不得人心,侥幸逃命的郭药师,也跟大宋离心离德,给了后来的叛变埋下了伏笔。 三姓奴仆固然让人不齿,但是大宋这边的操作,也实在是无脑之极。 一支军纪败坏的兵马,根本担不起光复失地,中兴国家的大任。 岳飞一时间思绪万千,他到底是刚刚从河东回来,没有什么根基,这些敢战士都是刘浩招募过来的,很难让他们真正听从自己的号令。 更何况这帮敢战士当中,也不乏想要进京受赏的人……正在岳飞焦急不已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飞马赶来,此人正是张宪,岳飞的同乡。 “不好了,我看到了一队金兵。” “金兵?”岳飞惊问,“在哪?是从开封方向过来的吗?” “不是!”张宪气喘吁吁,“他们在西边,我看他们的样子,多半是想攻击阳武!” “阳武?”岳飞脑筋转动,迅速想起来,第一次从军平叛,他还路过阳武,那里在开封西北,还有不少粮仓…… 粮仓! 岳飞似有所悟,立刻道:“必须救援阳武!” 刘浩根本懒得听岳飞的意见,眼瞧着士兵差不多过河了,直接上马,“岳兄弟,你爱去哪去哪,反正我是一颗忠心,只有咱们官家!” “弟兄们,愿意进京勤王的,跟我走!” 一霎时间,几乎所有士兵都动了,毕竟渡河的时候,岳飞也是说要进京的,怎么变成了去阳武? 没有道理啊! 岳飞怒极,突然从怀里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我有御笔在手,相州弟兄,立刻跟我去阳武!” 岳飞这一声大吼,终于有了作用,一个名叫徐庆的汉子率先响应,随后又有不少人跟着过来。 “岳兄,我们都听你的!” 两千多人的队伍,差不多一千人选择了岳飞,另外还有一千多人坚持跟着刘浩。 “岳兄弟,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只有分兵了,不过你放心,官家有重赏,我们不会忘了你的!”刘浩咬了咬牙,转身嚣张离去……
第40章 漕粮
“鹏举,这个刘浩真不是东西,你有御笔在手,干脆杀了他算了!”徐庆气哼哼道。
岳飞伸手,拦住了这位同乡,深深吸口气,对着跟过来的将士深深一躬。
“阳武那边有连绵不断的粮仓,储存粮食至少几十万石,若是落到了金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金人若是吃饱喝足,有了力气,不只是开封,就连咱们的家乡都会遭到荼毒。你们既然挺身而出,捐躯国难,就不该计较个人荣华富贵,我们现在就去阳武,片刻不停!”
这些人多是岳飞同乡,也仰慕他精忠报国的威名,再想到家乡威胁,因此毫不迟疑,跟着岳飞西进……一起南下的队伍,东西两向,各奔一方。
刘浩满脸不屑,本来他还打算借着岳飞的名气,获得朝廷认可,平步青云,可谁知道,姓岳的居然是个傻子。
开封在东边,你往西边跑,能得到天子赏识才怪!
“弟兄们,俺姓刘的不是糊涂人,在这个乱世,就要有眼光,有手段,肯下本,才能飞黄腾达。俺把话放在这里,只要俺得到了重用,你们个个都能升官发财,博一个荣华富贵。”
“你们可也要清楚了,咱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要抱成一团,没有安姓刘的,你们什么都不是!”
这家伙侃侃而谈,仿佛成了舞台上的主角。
跟随着他的士兵倒没有这么容易被他忽悠,尤其是几个有过从军经验的,他们纵马在前,出来了差不多三十里,突然发现了远处有人影晃动,紧跟着就是一对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是金人!”
“敌袭!”
凄厉的喊杀,拉开了屠戮的序幕,差不多三千金兵,从两个方向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就将这一支乌合之众包围了。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刘浩,瞬间就傻眼了。
这帮金人也太凶猛了,就像两把刀子,狠狠插过来,将宋军的队伍弄得稀烂,而后又反过头,挥刀砍杀,每一声哀嚎,都有宋军士兵受伤,丧命……即便有几个不服气的,主动迎击,结果就被成片的金人淹没。
刘浩看得心都要跳出来,这哪是人啊,简直是一群虎狼!
他二话不说,赶快逃命。
刘浩在仓皇之间,就往南跑,他还算幸运,在跑出了二十里之后,背后的喊杀声渐渐消失,他放慢速度,想要喘口气。
突然觉得疼痛难忍,用手一摸,原来屁股上面钉了一支箭,跑得着急,都没有察觉!
再看看身边几个人,无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刘浩,这就是你说的荣华富贵吗?”
“早知道你这么没种儿,还不如跟着岳飞呢!”
这个人越说越气,竟然举起拳头,想要痛扁刘浩。
刘浩也被吓到了,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来了主意。
“哥几个听我的,咱们不是打不过金人,这不是岳飞带着人跑了……没,没准还是他勾结金人,借金人的刀,杀害忠良呢!”
刘浩急中生智,这货打仗不行,但脑袋瓜还真厉害,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咱们还去京城,这人马是没了,可咱有一片忠心,而且这也不是咱们无能,都,都怪岳飞啊!官家深明大义,一定会重用咱们的。”
刘浩都佩服自己了,他还真是个机灵鬼儿。
好说歹说,劝着几个人,跟他一起往京城而去,去找传说中深明大义的官家了……
而身在京城的赵桓,正召见一个人,龙图阁直学士张叔夜。
没错,就是剿灭宋江的那位。
吴敏成了亲征行营使,协助赵桓掌军。他却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而且又没有李纲那种名气,可以敞开了做事,不用顾忌后果。吴敏就是个小心翼翼,还要处处挨骂的小媳妇,谁让他是赵佶的人呢!
思前想后,吴敏就把张叔夜推荐给了赵桓,在太上皇旧臣里面,这位算是有本事的,但愿能对天子的胃口。
“官家,这是老臣在进宫途中买的,请官家过目。”
只见张叔夜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物体,递给了赵桓。
赵桓接过来,笑道:“张卿是想考验朕?难道朕连萝卜都不认识?”
张叔夜慌忙道:“臣不敢,这东西在平时的时候,就是个萝卜,可是在当下,却值一百文!”
赵桓掂量一下,小小的萝卜,只怕还不如一百文钱重!
“张卿,你是想说开封物价上涨,民生艰难吧?”
张叔夜点头道:“官家睿智,以老臣观之,金人没有做好攻取开封的准备,试探攻击之后,就会改变方略。他们必然会散出骑兵,截断粮草输送,击杀勤王之师,四面八方,把开封变成一座死城!”
“官家请想,百万之众,若是缺医少药,食不果腹,该是何等结果!眼下还只是萝卜涨价,老百姓尚且能忍,可若是连粮食都跟着暴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桓没有说话,而是身躯前倾,做认真状,“张龙图,你有什么高见?”
“回陛下,老臣以为当下应该做的是两件事,其一,应该管制市面,盘查府库,先把城里的粮食管起来。至于第二点,老臣倒是担心一个所在。”
“哪里?”赵桓再度追问。
“阳武!”
“阳武?”
“对!”张叔夜向四周看了看,赵桓猜出他的用意,直接把张叔夜领到了书案前面,硕大的地图摊在桌上,赵桓也时常观看。
阳武是个位于开封西北,黄河以南的小县城,地方不大,并不起眼。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地方很有意思,向西不远,就是汴河和黄河的交界,而渡过了黄河,距离北方的永济渠就很近了。
“官家,我大宋的漕运分成两部分,汴河、五丈河、蔡河、惠民河,这四条运河是为了供应京师粮食。而黄河以北的御河,也就是永济渠,则是为了向河北转运军粮之用。”
赵桓微微颔首,“张卿所言阳武,就在这南北两大漕运体系衔接处啊!”
张叔夜见赵桓了解了阳武的重要性,便立即进一步解释道:“官家,以往河北有战事,从京城输运粮食,阳武一带,邻近黄河,曾经有几十里的粮仓,能囤积三百万石粮食。后来承平日久,屯粮锐减。可几年前,为了光复燕云,又在阳武等地囤积了大批粮草。老臣唯恐金人会有图谋阳武之心!”
听到了张叔夜的这番话,赵桓忍不住摇头苦笑,“恐怕不是图谋那么简单!郭药师那个贼虽然死了,但是他却把大宋看了个通透,宗望不是等闲之辈,他应该早就行动起来,要活活剿杀咱们!”
张叔夜老脸紧绷,突然跪倒,“臣,臣愿意领一队兵马,前往阳武!”
赵桓吃惊道:“张卿要去保护粮食?”
“臣,臣没有这个本事!”张叔夜老脸微红道:“臣,臣只能去烧毁粮食,不给金人留下一粒!”
张叔夜说完,拜伏地上。
一旁的吴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为一声长叹。
牟驼岗的马匹,阳武的粮食,其实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坚壁清野!
面对汹汹南下的金人,朝廷不是没有时间,却没有去做,从上到下,有人是真糊涂,但是也不乏装糊涂的。
毕竟朝廷的粮食要焚毁,民间的粮食怎么办?
阳武要毁掉,那么汴河沿岸呢?
还有那么多的仓库商行,再往远了说,还有田土百姓,又要怎么处理?推而广之,后面的事情不敢想象。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一心求和,不也是担心自家的坛坛罐罐吗?
张叔夜这家伙简直捅了马蜂窝!
吴敏追悔莫及,赵桓沉吟不语,张叔夜态度坚决,伏地不起……就在这时候,朱拱之从外面闯进来,打破了沉寂。
“启禀官家,有勤王之师进京了!”
“什么?是谁?”赵桓忙问道,种师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啊!
“是,是相州的一个小官,叫刘浩,他,他只带了三人进京!”
赵桓强忍着怒火,沉声道:“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忠心,好生安顿了吧。”
朱拱之点头,却又道:“官家,刘浩说他原有两千多人,是一个叫岳飞的人,带走了一队兵马,才让他兵力淡薄,被金人击溃。”
“岳飞?”
“是!”朱拱之道:“奴婢记得陈广老英雄有个弟子,就叫岳飞,刘浩说他带着一些乱民贼人,去阳武方向,图谋不轨!”
“阳武!”赵桓不怒反笑,“张龙图,你可以不用去了。”
第41章 易安居士
张叔夜不理解赵桓的信心何来,吴敏思忖道:“官家,陈广世之英雄,他生前虽然是白身,但是早年随着王韶征讨西贼,武艺兵法,都是没说的。他一心培养之人,断然差不了。更何况岳飞出身相州,手下效用也是河北人,岂能忍心粮仓沦落,让金人得以荼毒乡里?有他去阳武,确实可以高枕无忧。”
赵桓颔首,算是认可了吴敏的判断,但最根本的还是一条,如果岳飞不能力挽狂澜,派张叔夜过去,也是白搭。
不过这位屠杀了梁山好汉的“刽子手”,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他能提出粮草的问题,还能判断出金人的战略,在整个朝堂,都算是难得了。
单纯在军略上面,张叔夜胜过李纲不少……“张龙图,国家危难,正是忠臣良将辈出的时候,你剿匪平叛,立功颇多,就替朕把兵部的差事挑起来。”赵桓说到这里,又转向吴敏,沉声道:“吴相公,张龙图虽然只是兵部尚书,但是却要参加政事堂议事,位同宰执,不可怠慢!”
吴敏从赵桓的神色中读到了某种东西,立刻道:“官家圣明,臣斗胆提议,以张龙图的功劳,大可以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正好名正言顺!”
赵桓还没说话,张叔夜却忍不住瞪大眼睛,怎么又给改回来了?
看过宋代小说的人,一定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陌生,这是宋代宰相惯用的头衔。如果追究起来,可以上溯到唐朝。
中书和门下是三省之二,扣掉过早虚化的尚书省,中书门下就是宰相的办公所在。
平章最初意为评议辨别,发展成决断处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在中书门下省处理政务的意思,也就是宰相!
有人或许就要奇怪了,中书省有中书令,门下省有侍中,为什么要弄个拗口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啊?
道理也不复杂,因为这个衔有权无名,说白了就是临时工,品级不够的,皇帝看中了,就提拔起来,执掌相权,皇帝看着不顺眼,就随时罢免。
典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用不得了。
这种非常有利于皇帝的设计,简直是給老赵家量身定做的,北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
一直到神宗年间,冗官问题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改不行……在王安石变法的基础上,推出了寄禄格,力图恢复唐代的三省制,并且以左仆射和右仆射为真宰相。
再往后,蔡京当国,继续深化“改革”,又废掉了左右仆射的称呼,代之以太宰和少宰。
元丰改制,费了好大力气,冗官问题没解决,只是剩下了两万缗俸禄,真不少……
到了蔡京这里,官制更加混乱,人浮于事,彻底没救了……
吴敏揣度天子心意,估计是想改革吧?
那要往哪个方向改革呢?
白时中!
这位太宰相公得了个平章军国重事,或许这就是一个信号。吴敏琢磨天子用意,就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帽子扣到了张叔夜头上。
果不其然,天子脸上带笑,十分欣慰。
“吴相公果然机敏,深体朕心。”赵桓又道:“张相公,在这个时候,就不要谦虚推辞了,拿出当仁不让的胆魄,大宋江山,还要咱们君臣同心啊!”
张叔夜抬头,和赵桓对视片刻,连忙伏身跪拜。
“老臣拜谢天恩,敢不鞠躬尽瘁!”
张叔夜缓缓站起,上身前倾。
“官家,请容老臣斗胆狂言,以当下局面,金人无力攻破开封,必定四散人马,抢掠财物,洗劫人丁。逼迫大宋议和,割地赔款。”
赵桓颔首,“张相公高见,不过请张相公放心,朕绝不会答应金人议和!”
张叔夜的双拳,微微握紧,很显然,这些日子赵桓的表态,让他心里很是感叹。活了六十多岁了,经过的皇帝也不算少了,还就是赵桓最有天子气象。
可问题是他接的烂摊子也太难了,内外交困,到底要如何破局,张叔夜也没有主算。
“官家心志坚定,实在是江山社稷之福。老臣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金人大肆劫掠,受损州县,百姓无以为生,必定要南下京城,又或者逃到两淮江南等地避祸。这些地方人口稠密,本就难以维系,若是再有北方民众南下,双方必定发生冲突。”
张叔夜深深叹口气,“官家,若是到了这一步,北方官吏希望太平,南方士人想要北方民众回归家乡,也盼着议和,到时候朝野上下,都想跟金人和谈。”
“他们会说,过去一百多年,契丹雄踞北方,每年讨要岁币,我们花钱买太平,不也相安无事,丰亨豫大?金人也不过是多索要几个州县,多加一些岁币。答应了金人,就可以天下太平,安康如意。”张叔夜凝视着赵桓,动情道:“官家,若是朝野上下,都如此主张,官家又该如何?”
张叔夜的话,让吴敏目瞪口呆!
好你个张嵇仲,你怎么能把这事情戳破啊?
你疯了不成?
张叔夜丝毫不管吴敏的态度,他只是死死盯着赵桓,他想要得到天子的答案!
“张相公,朕明白你的意思,议和之后,士大夫还是士大夫,天子还是天子,不过苦一苦百姓罢了。”赵桓咧嘴轻笑,可是朕不想抱残守缺,也不想当儿皇帝。如果朝野诸公,想把大宋送给金人,朕就去民间,去山野村镇,去找那些还有血气,不甘心当奴隶的仁人志士。朕跟着他们一起,杀光那些没有骨头的汉奸文人,驱逐金贼,光复汉家河山……总而言之,朕会战斗下去,绝不认输!”
张叔夜浑身颤抖,激动地再度跪倒。
“官家,若是有那一天,老臣愿意给官家牵马坠蹬,无论如何,咱大宋不能降!”
……
赵桓回到了福宁殿,沉吟片刻,张叔夜又是哭,又是劝,绝不像随便说说。这老头在靖康之难中,是以身殉国的。从相当程度上看,张叔夜都算是士大夫当中,道德操守比较好的,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属于天花板。
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提前告诉自己的。
“朱大官。”
赵桓把朱拱之叫到了面前,笑呵呵道:“朕让你接替皇城司,可有什么动向?”
朱拱之忙躬身道:“官家,奴婢这里,日有日报,旬有旬报,京中百官,朝野名流,奴婢不敢说悉数知晓,但也了解大约。”
“口气不小!”赵桓一笑,“那我就问你一件事,眼下京中士人,尤其是一些比较有名望的文臣,他们怎么想,你知道吗?”
朱拱之呵呵一笑,“官家问这事,奴婢倒是知道一件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
“官家,是关于易安居士的!”
赵桓眉头一皱,李清照?
“她有什么事情?”赵桓沉声道:“要是一些闺中烂事,朕可没心思听。”
朱拱之笑道:“还真是闺中之事,不过官家一定有兴趣听。是这样的,多年前赵明诚因为蔡太师的原因,失去了官职,退居青州,和易安居士琴瑟和谐,倒也安然。几年前蔡太师失了势力,赵明诚又出来为官,先后当了莱州和淄州知府。”
朱拱之又道:“官家知道,这个赵明诚他爹当过宰执,他又名满天下,连夫人都是当世无双的才女,又怎么会满足一个小小的知府。去岁的时候,他们夫妻就进了京城,寻找昔日的故旧,想要谋个清贵的差事,不巧的是金贼南下,没人顾得上他们。赵明诚和易安居士就留在了京城。”
“赵明诚日夜会客,忙个不停。易安居士倒是深居简出,没什么动静。可就在官家祭奠死去将士的时候,据说易安居士见漫天孔明灯,颇受震动,写下了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赵桓一愣,怎么这两句诗竟然是这么时候出现的?
朱拱之见天子动容,便笑道:“易安居士的才华当真是让人惊叹啊,只不过她斟酌后面两句的时候,恰巧赵明诚喝得醉醺醺回来。易安居士本想让丈夫续作,夫妻一起缅怀英灵,也是一件美事。”
朱拱之说到了这里,顿了顿,轻叹道:“谁知道赵明诚居然勃然大怒,说今天打,明天打!几时才得太平!还说金人不过是贪图钱财而已,又何必将百万生灵置于死地!易安居士因此大怒,夫妻两个大吵起来,气得易安居士舍了丈夫,单独居住。”
赵桓脸色渐渐阴沉,“朱大官,这只是赵明诚一个人胡言乱语吗?”
“不是,他身边聚集了不少人,都,都是这个想法。”朱拱之说完,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第42章 聪明人
赵明诚以故宰相三公子的身份,在士林中还是颇有号召力的。他能说些什么,赵桓大约也猜得到,无外乎战必败,和必乱,败而后和,和而后安之类的高论。 每当山河破碎的时候,都会站出这一路自以为聪明的人物,半点不稀奇,让赵桓疑惑的是究竟会有多少人?实力怎么样? 仅仅是发发牢骚,还是已经有了行动? 如果仅仅是几个文人发牢骚,大可以放在一边,比他们重要的事情太多了,犯不着浪费气力。 可若是形成了气候,内外勾连,这就不妙了。 “朱大官,你知道赵明诚身边聚集不少人,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你知道不?” 朱拱之摇头。 赵桓又问,“那他们时常在什么地方聚集,都有哪些人?这你有没有耳闻?" “这个……”朱拱之咧嘴。 赵桓面色不悦,“朱大官,你既然提到,却又吞吞吐吐,朕的耳目就是如此又瞎又聋吗?” 朱拱之害怕了,他接掌皇城司,赵桓可是进过,他是官家耳目,如今岂不是说他失职! “官家!奴婢斗胆实说了,赵明诚结交的都是士林才子,豪门贵人。他们去的不是寻常地方,而是李大家府上。” “李大家!” 赵桓沉吟片刻,瞧了瞧朱拱之的神色,突然想到了是谁! 李师师! 就是这位了,她不单是美貌才华,更有赵佶的垂青,因此多年来,李师师的府邸,贵客盈门不说,所有人都老老实实,丝毫不敢造次。 眼下虽然赵佶失去了权力,声望大损,但人家好歹还是太上皇,顶着官家亲爹的名头,倒不是说所向披靡,谁也不敢惹。可为了李师师,惊动了太上皇,再惹恼了官家,就得不偿失了。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一些人聚集在李师师的府中,高谈阔论,肆无忌惮。 赵桓眉头紧皱,原本他还是没多大兴趣的,但张叔夜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说那些话,主张议和的力量,一定非常强大,而赵明诚这种人,又最适合推到前台。 他出身好,名气大,娶了著名的才女,哪怕放在后世,不用包装,就是妥妥的意见领袖,随便说点什么,一呼百应,还真不能等闲视之。 赵桓沉吟片刻,对着朱拱之道:“太上皇去李师师府邸的道还在吗?” 朱拱之差点趴下,“官家啊,还是让奴婢安排人,去仔细听听吧,回头一定把详细的事情告诉官家,就别劳烦官家大驾了。” 毕竟父子两代皇帝,同走一条密道,还往同一个名妓的家里跑,这要是传出去,父子俩人的名声全都毁了,考虑到赵佶已经不剩什么名声了,的确是为了赵桓考虑。 偏偏赵桓是个不懂领情的,居然怒道:“朱大官,你要是提前安排人去打听,朕也不会怪你。就算牵连到了太上皇,朕还会拿你撒气不成?你倒好,非要跟朕讲,还不许朕去,你把朕当成孩子耍吗?别废话!赶快准备!” 让赵桓一顿臭骂,朱拱之抱头鼠窜,赶快给赵桓安排去了。 有人传说赵佶为了私会李师师,弄了一条地道,直通李师师的家。这点咱们必须要说清楚,赵佶没有这么败家,却也没有如此胆小……人家的确是修了地道,但只不过是通到皇宫外面罢了。 地道出口,就是一座宅子。 里面的建筑多精美就不用说了,光是马车就准备了三驾,全都宽大敞亮,舒适得很! “看到这些东西,我是真想痛打太上皇一顿,他应该跟大宋百姓谢罪!最好在太庙弄一个跪象,让他反省一万年!” 朱拱之翻了翻眼皮,干脆低头赶车,他能说什么啊?官家你要是想干就放手去做,奴婢支持你! 朱拱之赶车,轻车熟路,到了一座别致的三进院落,赵桓是从后花园进去的,往常赵佶都是去东跨院,那里有一座三层小楼,幽会情人,看景赏月,弹琴赋诗,都是绝佳的所在。 如今赵佶不来,东跨院自然封起来,李师师住在西边,而外面的访客则是被安排在了前两层院子里,有那么十几个雅座隔间。 每一个都不便宜,而且还要有一定名望,寻常土豪,连门都进不来。 赵桓走的是VIP通道,自然不担心这个。 只不过这马车一出现,可把府里伺候的专人吓坏了。 “我的老天啊,怎么这时候还来啊?” 朱拱之哼了一声,“你就别问了,咱家问你,赵明诚那些人今天过来没有?” 怎么不问姑娘,问起才子了? 老妇满脸问号,“是,是马车里那位要问的?” “没错!”朱拱之哂笑道:“怎么,你还敢不说吗?” “不敢,不敢!”老妇连连摆手,却又仗着胆子道:“可是官家?” 朱拱之瞧了眼马车,这时候赵桓的声音传来,“不是太上皇!” 妇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忙道:“赵公子还要等一会儿,不过他的朋友倒是来了,而且还带来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 “对,叫刘跂,听说他爹是老相公刘挚!”妇人抿着嘴唇,俯视着脚下,顿了顿气恼道:“他们总说官家坏话,婆子不敢说什么,还请,还请明察!” 朱拱之意味深长点头,没有废话,他们到了紧挨着的房间。赵桓和朱拱之坐了下来,隔壁就是赵明诚的朋友,三四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近花甲的小老头,也坐了下来。 “斯立先生,您老从京东路过来,真是需要大智大勇,路上没有遇到金人?” 刘跂沉吟道:“金人没遇到,乱兵倒是遇到了不少,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四处扰民,又是征调军粮,又是强抢役夫,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兵匪一家,我看金人来不来,没有什么区别了。” 刘跂长叹,立刻得到了附和,有人侧身,恭敬道:“斯立先生所言极是,这些日子有不少河北溃兵,逃难的百姓,他们路过京城,有人进来了,有人继续往南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真是可怜啊!” 刘跂嘲笑道:“这才哪到哪啊?接下来的大战,兵连祸结,百姓四处逃窜,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他们正在说着,突然外面脚步仓皇,赵明诚气喘吁吁走了进来,见到刘跂,连忙施礼,彼此寒暄之后。 赵明诚就主动抱怨,“真是家门不幸,贱内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劝我要去山东,招募义兵,起兵勤王,还说要散尽家财,斯立兄,你知道,那可都是我的心血啊!”赵明诚如同被摘了心肝一般。 刘跂忍不住讥诮道:“德甫兄,这也不算什么,我听说官家把艮岳都拆了,毁家纾难!” 一听这话,赵明诚连连摇头,“斯立兄,你是明眼人,你说一个艮岳,价值多少?” 刘跂感叹道:“为了修艮岳,搜罗天下奇石,汇聚能工巧匠,花费时间,不计其数。以我揣度,艮岳价值,何止亿万缗!” 赵明诚轻叹口气,“谁说不是啊!结果就,就让官家给拆了,把那些石头运上了城头,那可是天地精华,奇珍异宝啊!就给随便砸成小块,当成顽石扔到了城下!还说是抵御金兵,我看暴殄天物还差不多!” 刘跂哂笑道:“官家决心抗金,倒也不能说错,只是欠妥当罢了!” “什么欠妥当,根本是糊涂!金人南下,索要岁币而已。把钱给了,自然就退兵了,天下又重新太平。可咱们这位官家,天天嚷嚷着血战到底,除了会喊两句好听的话,其余一无是处。” 赵明诚越说越气,看样子是把在夫人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到了赵桓头上。 “要谋略没有谋略,要手段没有手段,只知强硬,不通圆滑,实在不是百姓之福。你们想想,金人能要多少钱?一百万缗,还是两百万缗?不管多少,也好过现在这样,又是拆了艮岳,又是沿着开封城墙挖掘壕沟,拆毁的建筑不计其数。两河几百万人,流离失所,北人南下,抢夺南方百姓土地,南北又要大乱。” “你们说,哪一样的损失,不比岁币大?”赵明诚感慨道:“当年真宗皇帝答应给辽国岁币,忍让一时,换来百多年太平,百姓不知刀兵之苦,丰亨豫大,盛世繁华。我就想不明白,官家为什么不能学学真宗皇帝的胸怀,非要置天下百姓于险地?倘若金人攻破开封,百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那,那真是他想看的?万民君父,就是这么当的?” 刘跂十分赞同,慨然道:“老夫为苍生而来,只是无能为力,德甫,你可有办法?” 赵明诚发泄之后,气势也弱了,叹息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盼着能有朝中重臣,愿意挺身而出,当着官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才是!”
第43章 大宋笑话
“德甫兄,你在京城的时间不短了,能站出来,仗义执言的宰执相公,你还不知道吗?”刘跂绷着脸问道,有些责怪,也有些鄙夷……都到了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真不爽利! 赵明诚脸色苍白,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官家已经斩杀了童大王,若是份量不够,不但劝说不了,还容易惹祸上身,着实不容易啊!” 刘跂捻着白须,眯着眼笑道:“这么说,还是有合适人选了?” 赵明诚很为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人对官家有恩,当初曾经庇护官家,只是官家登基之后,并没有重用此人,我怕他也没法说动官家。” 刘跂思忖了少许,隐约猜到了赵明诚所说之人,诚然,这位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是不能考虑。 “德甫兄,我这里有一份谏言议和救国的名单,本来是想送给白相公和李相公,请他们仗义执言,只是眼下这二位都不可靠,就只能托付德甫兄了。” 赵明诚接过一张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人名,顿时大喜。 “斯立兄,有这几位支持,我的胆子总算大了一些。咱们为民请命,不辞劳苦,我现在就去奔走。” 赵明诚起身,刘跂和其他人相送,出了房门,向隔壁一看,这才发现门竟然虚掩着,几个人头皮发麻! 坏了! 居然有人在偷听? 要命的事情,怎么能被别人听到? 赵明诚带头推开了房门,赵桓正坐在里面品茶,朱拱之却是不见了踪影。 赵明诚认真看了看赵桓,发现这位衣着虽然不错,但是有点旧了,坐在那里,只有一壶茶,似乎不算是什么贵人。 天可怜见,赵明诚虽然进京述职,却没有拜见过赵桓。而赵桓几次抛头露面,赵明诚都躲得挺远,包括他的这几个朋友,祭祀丘八武夫的典礼,他们是半点兴趣没有。 再加上登基之前,赵桓深居简出,他们居然没有认出这就是他们希望劝说的官家! “这位朋友是?” 赵桓淡然道:“来找人的。” “找人?”赵明诚道:“请问要找谁?” “自然是忠臣义士!”赵桓冲着他们微微一笑,“这里是太上皇以往常来的地方,志趣相投,人以群分,我过来瞧瞧。几位,要喝茶吗?” 赵桓说着,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赵明诚和刘跂,思索着对方的话,难不成他是太上皇的人? 众所周知啊,官家逼着太上皇交出朝廷大权,紧跟着又把太上皇圈禁在龙德宫,只要是个人,就不会忍下这口气吧! 难道说太上皇心有不甘,故此安排人在这里寻找帮手? 可这也不对劲儿啊? 万一得罪了官家,可是会掉脑袋的。 赵明诚一时间傻住了,倒是刘跂年纪大,经验更丰富。 “太上皇已经避居龙德宫,不问政事,怕是再也不会过来了吧?” 赵桓微微一笑,“是啊,太上皇不会过来,但总有人想要尽孝,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刘跂深吸口气,惊道:“先生是……” 赵桓没说话,而是伸出了三根指头,晃了晃。 三! 皇三子,恽王赵楷? 要真是他,也就对上了,完全是情理之中,简直不能更正常了。 本来恽王是有望成为储君的,可金人南下破坏了布局,太上皇只能禅位,没法易储,结果就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要说恽王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如果太上皇,恽王,再加上几位愿意出面帮忙的宰执,整个大局也就确定下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眼前这家伙靠谱不啊? “先生,我等虽然身份低微,却有心匡扶社稷,救民水火,只是我们人微言轻,徒有一腔热血,却没法施展。” 赵桓笑道:“谁说出身低微,就不能干成大事?更何况你们几位身份一点也不低微。之所以一头雾水,是你们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想当年,郑侠一张流民图,就逼退了拗相公,不可谓不高明啊!” 赵桓似笑非笑说着,可是听在赵明诚和刘跂等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啊! 思路来了! 赵明诚简直顿足捶胸,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没有想到? “我也会画,我现在就画个流民图!” 他说完,刘跂忍不住笑了,“德甫兄,你要是画流民图,人们见了只会更加恼怒,嚷嚷着和金人不死不休,又岂会议和?更何况……” 赵明诚皱眉头,“斯立兄,你怎么也吞吞吐吐了?” 刘跂道:“德甫兄,要我说,不管是作画,还是写诗,倘若易安居士能够出手,必然胜过你许多啊!” 赵明诚翻了翻白眼,无奈道:“让她写?她只会写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又怎么会以和为贵?” 赵桓听在耳朵里,突然笑了,“倒是两句好诗,没想到易安居士女流之辈,居然有此烈性,难得,难得啊!” 赵明诚还以为赵桓是讥诮他管不住老婆,因此更加恼怒,“妇人无知,女流之辈,她哪里懂什么军国大事!” 赵明诚低着头苦思,流民图的思路太好了,但是想一下子就创造出打动人心的作品,着实太困难了。 “这位先生,多谢你提点,我要先回去思索一番,咱们改日再会!”赵明诚打算告辞。 赵桓也没拦着,而是笑道:“我等候几位的好消息,不过我觉得要想撼动人心,就要从普通人下手,要通俗易懂,哪怕是贩夫走卒,也知道朝廷打不过金人,议和是唯一的出路。这样一来,才能以大势压迫,让官家低头啊!” 赵明诚连忙点头,“先生之言有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主意?” 赵桓笑道:“我不通诗词,也不会作画,只是偶尔想了几个小故事,要不说出来,大家听听。” “好啊!”赵明诚和刘跂围坐过来,聚精会神听着。 “这第一个是关于高太尉的,说有西军将士登门,说洒家是高太尉并肩作战的好友,特来拜会。守门士兵满脸鄙夷,你肯定不是太尉的袍泽……因为太尉根本没有上过战场!” 赵明诚和刘跂互相看了看,略微沉吟,都忍不住笑起来。 “先生说得太好了,高俅小人,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官家以他领兵,岂能不败!” 赵桓含笑,“那我再说一个跟官家的有关的,话说太上皇,官家,还有康王,三个人泛舟金明池,突然一阵狂风,游船翻覆,三人落水。有人就问,谁得救了?” 赵明诚眨巴眨巴眼睛,他担任希望太上皇得救了,可很显然,这个结果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大宋!”赵桓轻轻吐出两个字。 顿时赵明诚又忍不住笑起来,太好了! 这可是狠狠讽刺了昏君,有这样的糊涂皇帝,还能赢吗? “还有吗?” 赵桓托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道:“官家问刚刚荣升太宰的李相公,说你对朕不惜一切,抗击金人的主张,有什么意见?李邦彦一本正经说我是有意见,但我绝对不同意我的意见!” 这一下连刘跂都憋不住了。 够狠! 真是太妙了! “李邦彦迎合天子,就是个十足的小人!朝堂之上,文恬武嬉,尽是这一路货色,还要跟金人斗,简直自取其辱。” 几个人喜笑颜开,赵明诚抚着巴掌,欣然道:“先生言辞犀利,颇有曼倩(东方朔)之风,在下似有了主意,我这就去构思。” 赵桓笑容不减,“赵明诚,你怕是走不了了。” “先生什么意思?” 赵桓没说话,指了指外面,这时候朱拱之在前,高俅和李邦彦从外面闯了进来。 赵明诚和刘跂:“……”
第44章 人杰
刚刚被痛骂鄙夷的两个人,突然出现,赵明诚、刘跂,还有几个狐朋狗友被捏住了命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冤枉!我冤枉啊!” 高俅哼了一声,“你冤枉什么?你不是说老夫没上过战场吗?且不说以往,就在不久之前,老夫还亲自出城,跟郭药师战过!” 李邦彦也笑道:“没错,我给高太尉作证,不过高太尉也要给我作证啊,我可是一心一意抗金,绝无别的意见,和这几个不要脸的鼠辈不一样!” 让两个人听到了,赵明诚脸都绿了,急切之下,赶快甩锅,“我,我没说啊!这,这都是他说的!” 伸手去指赵桓,哪知道爪子刚伸出去,就让高俅狠狠扇了一巴掌,“狗胆包天的东西,敢指着官家,你找死!” “官家!” 赵明诚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刚刚他们跟着官家一起,大骂昏君奸臣,嚷嚷着议和,找死也没有这个找法啊? 不会是做梦吧? 他还存在一丝幻想。 赵桓轻叹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多好的诗句,巾帼丈夫,你妄为男儿,易安居士到底是错付了。” 赵桓很是遗憾,才女遇上了银样镴枪头,偏偏又是这种乱世,注定了悲剧。 “把他们拿下,然后仔细拷问,不要放过一个。” 赵桓说完,就意兴阑珊离去,朱拱之在后面亦步亦趋。 返回宫中的路上,赵桓想了不少,易安居士年纪也不小了,遭逢变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起? 或许应该做点什么,赵桓盘算着,可是等他回宫之后,立刻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兵部送来了急报,有一支金人兵马已经向阳武去了,就在正月初十。 赵桓脸色凝重,“朱大官,岳飞是什么时候去的阳武?” “也是正月初十,不过晚了金人许多。” “这么说,岳飞是落在了金人后面?” 朱拱之脸色也变了,这个岳飞年纪轻轻,身边只有一千不到的敢战士,可金人却有数千之多,而且还抢在了前面,就算神仙下凡,也很难办了。 对于岳飞这个名字,赵桓是有着盲目信心的,毕竟岳飞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不是说他无所不能,而是很难有人比岳飞做得更好。 当然了,岳飞也不是一下子就封神的,名将也是一路坎坷,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挫折不可避免,但是绝对打不倒岳飞! “赵明诚之流牵连甚广,给朕好好查,查个清清楚楚,一定要补回阳武损失!” 赵桓咬着牙道,他自然是希望岳飞能力挽狂澜,那可是几十万,上百万石的粮食,而且守住了阳武,西军进京勤王,就有了前进基地。 无论多么重视,也不为过。 只不过赵桓没有更多的办法,谁让他鞭长莫及……但是他越是对阳武没办法,就越是要狠狠追查赵明诚出气! …… 岳飞还不知道,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居然早就简在帝心了。他距离阳武只有十里之遥,令人意外的是本该出现的金人却迟迟没有赶上来,甚至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改变了方向? 不过根据张宪的探查,阳武倒是来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刘豫,是河北西路提刑官,据说是金人南下,仓促应战不利,带着几百人,一路到了阳武。 虽然遭逢失败,但是刘豫一颗拳拳之心,只想着报效朝廷,他准备押运阳武的粮食,进入京城,给官家解忧。 阳武知县蒋兴祖面对刘豫的要求,还在迟疑。 “此去京城,路途虽然不远,但是金人囤聚牟驼岗,我们想要送粮入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 刘豫沉着脸,鼻子冷哼:“身为大宋臣子,国家危难,岂能瞻前顾后,畏敌如虎?更何况官家身在京城,百万之众,缺少粮草供应。蒋知县,你忍心吗?” 蒋兴祖沉吟道:“下官知道京城缺粮,也想报恩天子,只是……” “没有什么好说的。”刘豫不客气道:“既然你怕了,就留在阳武驻守,只要给我准备一些民夫,我亲自押运粮食进京就是!” 蒋兴祖还想说什么,刘豫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人家官职的确比他大,救援京城,似乎也合情合理,那就只有如此了。 蒋兴祖下令,城中准备了五万石粮食,又找了三千民夫,就在要出发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消息,岳飞到了。 “你就是陈广老英雄的弟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蒋兴祖对岳飞表现了极大地热情,阳武离着京城不远,蒋兴祖还算消息灵通,他把准备运送粮食的事情,跟岳飞讲了。 随着岳飞一起来的王贵、张宪等人一听都皱眉头。 不行啊! 这时候大举向京城运送粮食,没有足够兵马保护,不等于往金人嘴里送肉吃吗? 刘豫那家伙的脑袋也是坏了,怎么出这种馊主意? “蒋大令,纵然开封缺粮,也要有朝廷的公文,才好调拨粮食,这要是随便运粮出城,遇到了金人埋伏,又该如何?”岳飞沉声道。 蒋兴祖叹口气,“我也和刘豫说了,他却说兵荒马乱,就算朝廷派人,也未必能到达阳武。身为臣子,就要尽忠陛下,踌躇迟疑,坐观成败,与乱臣贼子何异?” 王贵听到这里,不屑冷哼,“又一个刘浩!什么尽忠朝廷,说得好听,不过还是想谋个富贵罢了。觉得这时候进京,能得到天子赏赐,大发利市。根本不把粮食人命放在眼里,朝廷尽是这一路货色,真是大宋不幸……” 岳飞伸手,拦住了王贵,不让他再说下去。 “蒋大令,越是缺粮,阳武的粮食就越是重要。刘豫毕竟是从河北来的,还管不到阳武。不过他说往京城运粮,也是臣子的本分,不能算错。蒋大令看这样行不,俺岳飞领一队人马,先去探路,如果没有金人,一路安全,蒋大令再安排民夫也不迟。” 蒋兴祖吸了口气,认认真真看了看岳飞。 “这个办法当然好,可金人凶悍,万一遇上了,该如何是好?” 岳飞凝重道:“既然投军报国,就不免要和金人生死一搏,要是连敢战之心都没有,又如何能把粮草安然送去京城?” 蒋兴祖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刘豫那边我去应付,金人就有劳岳将军了。” 岳飞颔首,他转身到了兄弟中间,只说道:“能在马背上开弓射箭,骑射一流的,全都出来,其余人把马匹交出,留在城中,协助蒋大令守城。” 岳飞果断下令,这帮敢战士并不清楚岳飞的打算,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服从。很快挑出了四百人左右,他们跟在岳飞身后。 接收了留守人员的马匹,又借了甲胄,岳飞算是把这四百人完全武装起来了。 这时候岳飞才告诉大家,他的计划。 跟金人硬拼,就算多一倍兵马,全都押上去,也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身为敢战士,个人的武力还算不错,可以一战。 既然如此,就只有发挥唯一的优势,跟金人一拼! 岳飞的安排得到了大多数敢战士的支持。 没错,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比谁差了! 武装好的士兵随着岳飞出战,他们才离开阳武不远,就和一队金兵撞在一起,对方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侦查的斥候。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战不战,就等你一句话了。 岳飞默默握紧了三石强弓,一马当先,到了一座高出地面十几米的土丘之上,在他脚下,六十步外,赫然就是几十骑金兵。 这帮金人都是老卒,反应极快,立刻就有人搭弓射箭,准备攻击。 可他们没有料到,对方的一支箭居然更快! 不但快,而且角度刁钻,正好钉在了领头金人的胸前。 寻常弓箭很难一下子射死一个人,可这一箭不一样,力道骇人,不但射穿了甲胄,还将胸骨击穿,碎裂的骨头和箭头一起,深陷胸膛之中,戳破血管,伤损内脏,顺着嘴角,鲜血不停涌出,竟然软软掉落马下! 一箭毙命! 饶是金人见惯了生死,也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候,又是两箭袭来,一箭射中了一个金人的小腹,穿进去半尺,一箭射中了大腿,也是鲜血汩汩。 一死二伤,金人还没吃过这种亏,他们纷纷举起弓箭,想要拼命。 可就在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雨终于来了。 敢战士们都被岳飞吓到了,不愧是周同的弟子,这箭术简直神了。 大家伙倍受鼓舞,一时间箭如雨下,他们没有岳飞百步穿杨的本事,但是抛射覆盖还是不成问题。 瞬间就有一半以上,十几个金人被弓箭射中,非死即伤。他们像是下饺子似的落马,痛苦哀嚎,滚动挣扎。残存的金人头皮发麻,已经不寒而栗。 “杀!” 岳飞再一次带头杀过来,他手里的沥泉枪怪蟒一般,疯狂输出,瞬间戳到了三个金人。后面的敢战士涌上来,把其他金兵淹没。 一共二十五个金兵,悉数被杀,宋军这边,只有三人受伤,竟无一人死亡,大家伙看岳飞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惊为天人。 倒是岳飞,丝毫没有得意,而是吩咐道:“把战马带走,尸体就扔在道中间,堆好了留给金人!”
第45章 大功
岳飞并没有因为斩杀了几个金人而兴奋,甚至他也没有意识到,留下一堆尸体,堆在道路中间是什么含义。他只是觉得事情很蹊跷,按照道理,金兵应该在自己的前面,他已经做好了遭遇血战的准备,但是他却很轻松到了阳武,反过来,金人落在了他的后面。 而城中那位提刑官刘豫也很奇怪,明明是一介文人,却似乎比谁都勇敢,嚷嚷着运粮进京,尽忠朝廷。 大宋朝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忠臣? 岳飞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是他向来深沉内敛,不会轻易表态。他继续继续指挥部下,对金人发动袭击……这几百敢战士也见见找到了节奏,不需要和金人硬碰硬,如果遇到了小股金兵,就一涌齐上,直接吞了。遇到大部队,就不断袭扰,引诱金人追击。 只要金人追赶,把他们调动起来,机会就来了。 岳飞的打法,绝对堪称无赖之极,但是既然是交战,哪里有高尚低俗之分,只要能赢,不就行了。 不到一天的功夫,岳飞和金人交战超过了五次,前后击杀金兵超过八十人,自身损耗才三十多。 这个交换比例让所有敢战士倍受鼓舞,金人也不是什么天兵天将,马上就到了夜晚,继续对金人发动袭击,没准还能赢一把大的。 就在所有人跃跃欲试的关头,岳飞却把王贵、张宪、徐庆几个叫到了近前。 “这一伙金人的统帅是完颜阇母,他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是宗望的叔父,在金国宗室当中,骁勇善战,非比寻常。”岳飞沉声说道。 王贵绷着脸,试探道:“鹏举的意思,是让我们小心,不要轻敌?” “不是!”岳飞摇头,“我是在想,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亲自统军,又为什么会谋取阳武?” “这个……自然是为了阳武的粮草。”张宪试着猜测。 岳飞微微摇头,“阳武小城,根本用不到阇母亲来。而且你们没有注意到,金人进军速度不快,看起来步步为营。可若是真的想要粮草,为什么不速战速决,就不怕粮草运走,或者毁坏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全都猜不透。 王贵凝眉道:“鹏举,你有什么想法,就跟大家伙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徐庆也跟着点头,“是啊,都是自家兄弟,就别打哑谜了。” 岳飞苦笑,“我不是打哑谜,而是我真的猜不透,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事情。” “那我们要怎么办?”王贵问道。 岳飞沉吟道:“这样吧,我们今夜不去攻击金人营垒,而是分成四队,在阳武和金人中间,探查情况,如果发现什么异常,就把人抓起来,仔细拷问,先弄清楚金人的筹算再说。”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就这样,岳飞、王贵、张宪、徐庆,四个人各自领一百敢战士,散布开来,寻找蛛丝马迹。 而此时阳武城中,刘豫的住处,潜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刘豫的儿子,刘麟。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粮食为什么没有运出去?那个金狗都生气了!” 刘豫老脸一沉,呵斥道:“什么金狗!完颜阇母可是金国宗室大将,咱们往后想要飞黄腾达,还要靠着人家的。” 刘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爹,你说他不洗澡,不刷牙,还成天吃半生不熟的马肉,哪里像个宗室贵人啊?” 刘豫哼了一声,无奈道:“赵家的人倒是每个都细皮嫩肉,体面潇洒,可惜都打不过金人,是一帮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点心。” 刘豫怔了片刻,似乎有些后悔,可很快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彻底掐死。他轻咳一声,“我原打算诈出粮食,当成礼物,献给大金。偏偏来了一队兵马,给了那个蒋兴祖胆气,他已经不听我的话了。” 刘麟一惊,“父亲,那可怎么办?” 刘豫呵呵笑道:“这么点小事情,岂能难得住为父!我已经想过了,机会就在眼前,区区几十万石粮草算什么,若是能把整个西军都献给大金,那时候咱们父子在大金的地位必定非比寻常!” 刘麟眼前一亮,到底是老爹,说话就是带劲儿,可大宋西军好歹几十万人,哪怕是几十万头猪,也不能一口吞掉。 该怎么办,可要好好筹谋一下。 刘豫呵呵笑道:“昏君年前的时候,就给隐居的种师道下了勤王旨意。老种此刻正在调兵遣将,他必定会沿着黄河,顺流而下。西军仓促赶来,缺少粮草,没法作战。阳武这里的几十万石粮食,就是老种志在必得的东西,也是朝廷不能放弃的。” 刘麟听着,频频点头,“爹,您老高见,那咱们该怎么办?” 刘豫智珠在握,笑道:“我让蒋兴祖跟我联名,给老种写一封求援信,让他兼程救援。然后我摆出一副死守阳武的姿态,坐镇城中。再让完颜阇母率领人马,包围阳武,坐等老种上钩,不就行了。” 刘麟深吸口气,仔细盘算着老爹的计划,渐渐的眼睛冒光,激动地浑身颤抖。 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拿阳武的粮草为诱饵,吸引老种前来,等他领着大军到了,却发现根本是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阳武已经是金人的,完颜阇母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蛮子,但是他打仗是没的说,老种也很难是金兵的对手。 假如一下子灭了大宋西军精锐,等于彻底断了京中文武最后的念想。 到了那时候,狗皇帝赵桓还敢嚷嚷着死战到底不? 真不是我们无情,非要帮着金人,实在是赵官家不留退路,居然连童大王都杀了,杀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父亲,老种相公可是素有名望的大将,他能上当吗?” “哈哈哈哈!”刘豫朗声大笑,“傻小子,你还是太嫩了,就算种师道不来,也有人会逼着他来的。” 刘麟思忖了片刻,兴奋道:“父亲说的是官家?” “嗯!”刘豫道:“我会让蒋兴祖跟我一起向开封求援,我们写血书,赌咒发誓,和阳武共存亡。就算赵宋皇帝不着急,还有那么多宰执相公,甚至还有不少御史言官。” “这些狗东西肯定会弹劾老种,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到时候就算老种不想来也不行了。大宋朝别的东西没有,就是这帮自以为是的文官,要多少有多少,祸乱天下,就是这些人的罪过!” 刘豫这一番分析,堪称环环相扣,鞭辟入里,刘麟听得频频点头,喜不自禁,他简直想给老爹磕头,大呼圣明。 “爹,孩儿只有一件事想提醒父亲,您老可也是大宋文人,您还当过御史哩!”刘麟贼兮兮道。 “呸!”刘豫气得啐了儿子一口,“兔崽子,别在这贫嘴,我可告诉你,咱必须想清楚了,从今往后,咱们都是金国的臣子,别总是说什么大宋官家,咱眼里只有大金国主。还有,别管人家金人有什么习惯,人家都是贵人,手握大权,能决定咱们爷俩生死。要是因为一句话说错,惹恼了他们,我可不认你这个儿子!” 刘麟连连点头,把老爹的话记下了。 “爹,我现在就回去,跟阇母把老爹的方略说清楚。只是他没见到粮食,反而遇到了一伙宋兵袭击,死了不少人,他心里很不高兴,似乎疑心父亲……” 刘豫一听,顿时不悦,忍不住道:“蛮夷就是蛮夷,你把一颗心拿出来给他,他还……”刘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住。 “阇母统御千军万马,仔细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写一封信给他,把其中的关键说清楚,你再好好讲,拿出耐心来,只要这事情做成了,咱们父子的荣华富贵就到手了。大宋官家容不下咱们,那咱们就投靠大金,放心,咱们的日子会比大宋好一万倍!” 刘豫满怀信心,他给儿子写信,然后亲自送刘麟出城。 为了不让人怀疑,他还绕着阳武走了两圈,巡逻城防,又跑去了仓库,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返回住处,提笔写了两份东西,才来见蒋兴祖。 “蒋县令,看样子是有金人大队人马杀来,我想把阳武的事情告诉朝廷,再向老种相公求援,你看看吧!” 蒋兴祖接过了刘豫所写的东西,频频点头,“的确有道理,我这就派人送出去。” 刘豫松了口气,打着哈气,转身要走,可突然有人堵住了门口,岳飞赫然出现刘豫面前! “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第46章 大怒
刘豫父子,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
岳飞四路分兵,截杀传递消息之人,正好把刘麟给抓了。好巧不巧,从他身上搜出了刘豫的信,岳飞本就觉得刘豫不太对劲,有了这封信,瞬间都明白了。
而且好巧不巧,刘豫为了说服阇母,还写得十分详细,什么骗来老种,设下埋伏,覆灭西军,把开封变成孤城,逼迫天子,举城议和……说实话,看完这封信,岳飞一是震惊,刘玉德图谋竟然如此之大,这是要把大宋江山都给卖了!
第二,就是惶恐。如果真按照刘豫的筹谋,西军仓促而来,必然被金人击败。失去了西军支持,开封孤立无援。
太原方向,还有几万金人精锐,如果不计一切代价南下,围攻开封,说不得大宋江山就要完蛋了。
蒋兴祖同样心惊肉跳,他立刻将事情写了清楚,派遣使者,进京报信。
“岳将军智勇双全,挽救社稷危亡,功劳泼天,瞧着吧,这一次朝廷必然重赏!”
岳飞倒是冷静,“蒋大令,刘豫阴谋失败,金人恼羞成怒,接下来势必猛攻阳武,我们应该立刻准备,务必保住阳武。”
蒋兴祖立刻点头,“说得好!咱们据守阳武不失,等着老种相公的兵马到了,发兵开封,勤王救驾,大破金贼!”
这俩人信心满满,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什么疑问?
只是蒋兴祖和岳飞都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件证据确凿的事情,却在京中出现了滔天波澜……
“我以为此事匪夷所思,荒诞不经。刘豫降金就殊为可疑,他为金人定下如此歹毒的计谋,就更加荒唐。诸位相公,仆与刘豫还算有些交情,说他十恶不赦,我是万万不信的!”
说这话的人是龙图阁学士张悫(却),自从知兵的张叔夜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负责兵部之后,同样善于理财的龙图阁学士张悫就成了呼声最高的户部尚书之选。
张悫有三大优势,第一,官声很好,为官清廉,第二,能力出众,尤其善于理财,第三,他资历吓人,是哲宗年间的进士,在朝堂近四十年,几乎没有什么过错。
在很多人眼里,张悫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政事堂的存在,而且他和李邦彦,白时中这种名声很臭的宰执不同,俨然是未来的“真宰相”,哪怕李纲都多有不如……
不得不说,在一片赞誉期许中,张悫没有得意忘形,却也觉得自己该有个态度,尤其是刘豫跟他还是多年好友。
李邦彦眉头紧皱,“张龙图,知县蒋兴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总不会错吧?”
张悫沉着脸,“李相公,仆以为事情就出在这上面,刘豫一个清白良臣,突然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太过匪夷所思。而蒋兴祖不过是杂流出身的县令,还有那个岳飞,之前不过是偏校武夫,这俩人的话,未必可信!”
张悫顿了顿,又悲愤道:“刚刚抓了赵德福和刘斯立,现在又出了个刘豫!我大宋的文官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都没了骨头不成?有人一心求和,有人甚至已经成了金人鹰犬,阴谋大宋江山?”
“他们的书都读到了哪里?莫非真的连一点人心都没有了?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满朝汗颜,试问谁还有脸面留在朝中为官?”
张悫的声音在文德殿回荡,这几位宰执相公都是老油条了,其实都听出了张悫的核心意思,刘豫是文官,是那种进士出身的正统文官,而且在朝中二十多年,好友故交,遍及天下。
如果这么一位很有份量的文臣,突然降金,且不说对大宋的影响多大,对士林文官的打击,就是致命的。
谁提拔刘豫的?他的昔日好友会不会也跟着降金,这些人还能重用吗?
这一连串的事情,当朝诸公,谁也承受不起。
而且刘豫投降,这事情也着实令人诧异。
“白相公,李相公,还是请求陛下定夺吧!”李邦彦憋了半天,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白时中无奈点头,李纲沉默不语,也算是默认。
就这样,几位宰执,包括龙图阁学士张悫在内,一起来到垂拱殿,面见赵桓……
赵桓手里捏着蒋兴祖的札子,目光虽然还在上面,但心思却是飞得很远……这个官司对他来说,真的半点没有难度。
首先,岳飞不可靠吗?
其次,刘豫啊,那可是未来伪齐的皇帝,他提前投降金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只不过赵桓清楚这俩人,可他不能要求这几位宰执也清楚。
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故意包庇,又或者是才能不及……赵桓想了很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张悫身上。
“张龙图,既然你和刘豫是好友,那朕想听你说说,刘豫到底是什么人?”
张悫立刻道:“官家,刘豫出身寒微,苦心求学,中进士之后,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担任过殿中侍御史,判国子监,又外放河北提刑官。入仕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并无不妥之处,也绝非大奸大恶之臣,说他骤然降金,臣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赵桓微微颔首,“张龙图,既然你这么说,朕让你给刘豫担保,你可敢?”
“这个……若是官家以为要有人担保,臣愿意!”张悫沉声道。
赵桓不悦,“非是朕的意思,而是你,你愿不愿意以身家性命,替刘豫担保?”
张悫被赵桓追问,脸上变色,仗着胆子抬起头道:“臣,臣斗胆请问官家,莫非有什么迹象不成?”
“没有!”赵桓断然道:“朕就是问你,敢,还是不敢?”
“臣,臣不敢以个人情谊,乱了国家大事。臣和刘豫是友非党!”张悫努力辩解道。
这个回答颇有玄机,国家面前,只讲朋友之义,便是朋党,而结党营私又是官家大忌。张悫算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他和刘豫不是朋党,给自己留了退路。
只不过张悫的气势也消失了大半。
赵桓冷冷道:“诸位相公,你们当中,有谁能告诉朕,这个刘豫到底是什么人,可不可信?”
赵桓接连询问,无人敢言。
“朱大官。”
赵桓喊了朱拱之的名字,老太监小跑着过来,“奴婢见过官家。”
“朕问你,刘豫为官二十多年,什么事情最出名?”
朱拱之咧嘴苦笑道:“自然是偷窃同窗的白金盂和纱衣了。”
赵桓又道:“他为何会偷窃?”
朱拱之沉吟道:“多半是他出身贫寒,又不能安贫乐道,故此才行此偷窃之事。当年有人把这事情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不忍公诸于众,却也免了刘豫殿中侍御史的官职,外放提刑官。”
朱拱之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赵桓看了看张悫,哂笑道:“张龙图,你既然是刘豫的好友,这事不会不知道吧?”
张悫被狠扇了两个嘴巴子,“臣,臣知道此事,不过臣以为过去多年,刘豫应该改过了。”
“哈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笑声之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张龙图,朕问你,假如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武夫身上,你会这么宽容吗?恐怕你会说三岁看老吧?既然能偷窃,就能卖国,你说是不是?”
扑通!
张悫吓得连忙跪倒,汗流浃背、
“臣,臣惶恐!”
赵桓没有看趴在地上,撅着屁股颤抖的张悫,而是转向了其他人。
“朕这个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身边都是你们这些臣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哪个人可用,都要靠你们。可结果呢,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重点的话不说,鸡毛蒜皮可着劲儿说。都说天子明察秋毫,可是朕这双眼睛,能看多远?怕是连这个垂拱殿都出不去!”
“刘豫是进士出身的文官,纵然有瑕疵,也要保着,大家都这么想,就变成了只看立场,不问是非!天下的事情就坏在党同伐异上面!朕现在就问问你们,蒋兴祖和岳飞,会存心陷害刘豫吗?”
几位宰执互相看了看,会吗?
第47章 康王归来
面对赵桓的质问,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回答……刘豫十年苦读,立朝二十载,承蒙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会投降吗?
多半,应该,或许不会吧……大家伙是这么想的,但是却没人敢给刘豫担保,哪怕张悫也不行!金人南下,社稷丧乱,天下汹汹,这种要命的时候,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你敢说刘豫不会投降?
赵佶还打算议和呢!
可也正因为拿不准,大家伙才会选择相信亲近的人。
很显然,和蒋兴祖岳飞比起来,刘豫更得文官们的偏爱,自然就得到了支持,这种很附和人性的看法,恰恰是最要命的。
或许是从庆历新政开始,也或许是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天下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开始变成以利益导向,亲疏远近为取舍的站队模式,而后迅速滑向党争的深渊。
到了这时候,是非对错就不重要了,什么事情都是立场先行,党同伐异。
像苏大胡子那种,想要说句公道话的,很快就会遭到两边的一起攻击,甚至他反对越有道理,人家下手就越狠,不捏死你,岂不是我们都错了?党争之下,主动认错,跟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文官之间如此,文官排斥武将,那历史就更悠久了。
是支持刘豫,还是倾向岳飞?
就在一片为难之中,突然有一个人向前迈了一大步。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信刘豫,还是信岳飞,并不是关键。”
众人一起闪目,看到了说话的人,大家伙都是一愣,太意外了,谁都可能说这话,唯独此人不该说啊!
赵桓笑了,“李相公,你有什么高见?”
李纲向前半步,躬身道:“官家,臣以为关键是阳武,是那些粮草!”
赵桓又问:“为什么?”
“因为阳武在,粮草在,西军勤王之师就有军粮供应,就有了进军开封的根据地,可以从容调度,打退金人!”
李纲说到这里,仿佛开了窍,紧皱的眉头也舒展许多,就连声音都洪亮起来。
“假使蒋兴祖和岳飞说的都是对的,金人图谋阳武失败,还丢了刘豫这个内奸,损失惨重,是我们赢了。假如刘豫没有投敌,只是因为双方冲突,遭到了诬陷……”李纲停顿了片刻,“只要岳飞和蒋兴祖还在阳武戍守,金人没有成功,就不算输!”
天雷滚滚啊,这是素来耿直的李相公能说的话吗?
你的是非呢?
你的坚持呢?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刘豫投敌,就该千刀万剐。
岳飞他们诬陷朝臣,那也是罪不容诛。
如何能不问对错,只关心阳武的安危,这还是你李伯纪吗?
许是感觉到了大家伙的质疑,李纲略显愧疚,他的确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譬如说,一个泼皮,幡然悔悟,能够成为守城杀敌的英雄。一些满口为国为民的读书人,居然琢磨着如何议和……不是他李纲变了,而是在这个山河破碎,乾坤崩塌的时候,太多人都在改变,过去他熟悉的,或者说他渴望的那一套规则,已经不管用了。
这种改变,对于李纲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紧握着拳头,浑身的肌肉绷紧,又缓缓松开,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去了一道枷锁……
“李相公!”张悫不顾刚刚的狼狈,悲痛道:“李相公,刘豫一条人命,就不值一钱吗?”
李纲突然扭头,怒视着张悫,把他吓得一缩脖子。
“张龙图,你和刘豫是好友,替他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可你别忘了,刘豫弃官逃走,已经是大罪一条,若是他回到京城,少不得要按照童贯的例子,砍了脑袋!他早就是该死之人了!”
李纲这一声怒喝,吓坏了张悫不说,也让李邦彦脑筋转动,突然福至心灵,忙道:“官家,刘豫为官品行堪忧,加之担忧朝廷追究罪责,投降金人,卖国求荣,并不意外。”
李邦彦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臣愿意以身家性命,保岳飞和蒋兴祖,他们没有说谎!”
白时中顿了顿,也道:“臣附议!”
吴敏和耿南仲也相继站出来,“臣等附议!”
赵桓略微点头,心中还算满意,但是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这件事情还有待核实,不能过早下结论。”
“官家,既然如此,臣建议派遣一名官吏,前往阳武,查看情形。”李纲又一次开口了。
你准备让谁去?”赵桓问道。
“太学博士李若水。”李纲很干脆道:“官家,李若水素来耿直刚强,明察秋毫,断然不会颠倒黑白,营私舞弊,让他去阳武,必定能水落石出。”
赵桓眼前一亮,不得不说,今天李纲的表现,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以阳武为重,以抗金大业为重,这已经和以往嫉恶如仇,不揉沙子的作风完全不同了。而举荐李若水,更是让赵桓频频点头,终于对李纲的用人本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期许。
毕竟李若水可是少数在靖康之难的时候,能够挺身殉国的猛士。
以他的品行,派去阳武,绝对能够胜任。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从目前来看,在老种驰援京城之前,岳飞必须钉在阳武。
赵桓还无法得见这位能够扭转乾坤的神级名将,而以岳飞目前的资历,西军兵马赶来,他很可能会被一堆老油条欺负。
让李若水过去,情况就会好很多……
赵桓立刻答应,很快一个中年文臣到了垂拱殿,此人相貌平平,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谁能料想,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曾经陪着赵桓去金人大营,面对诱降,断然拒绝,痛斥金人,以至于被割了舌头,尚且怒目而视,惨遭金人杀害。
后来有人言说,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单论忠诚和气节,李若水几乎无可挑剔。
“李若水,朕升任你为翰林学士,御营司参赞军事,即刻前往阳武,主持大局,你可愿意?”
李若水骤然一惊,翰林学士已经是清贵之极的位置,御营司参赞军事,那更了不得。
赵桓成立御营司之后,御营使是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副使是老种,参赞军事,相当于第三人,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赵官家的亲信大将韩世忠,也仅仅是提举军务而已,排名还在他的后面。
这么大的一块馅饼,落到了自己的嘴里,如果不仔细咂摸滋味,囫囵吞下去,可是会出大事的。
“官家,臣斗胆请教,需要臣做哪些事情?”
赵桓道:“事情有三样,第一,就是去核实刘豫降金的事情,若是确实,立刻派人回报,不得有误。第二,你要留在阳武,替朝廷看住这些粮食,抵御金人攻城。至于第三,就是等西军勤王之师到来,协助种老将军,发兵东进,解围开封。”
李若水眉头微皱,思忖起来。
刘豫这件事官家和宰执已经有了决断。
其实真正的关键是西军,给自己这个御营司参赞军事,也是监督种师道的意思,或者说,至少是牵制西军诸将,让他们老老实实进京勤王,不要搞什么歪心思。
想牵制西军诸将,绝不是靠着名头就行的,他能使用的有两样,一是阳武的粮草,再有,就是岳飞!
“官家,臣若是核实刘豫确实投降,而岳飞等人有大功,又该如何赏赐?”
赵桓眉头微微挑动,好问题啊!
“有功当赏,国家用人之际,岳飞可以担任御营后军统制,他部下的将士,由你酌情升赏。”
李若水略微沉吟,用力点头,“臣,领旨!”
伴随着李若水出城,岳飞得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个重要的官职……而就在此时此刻的金军大营,宗望也把赵构叫了过来。
“康王,你可以回去开封了。”</div>
第48章 元宵
赵构听到自己可以回开封,先是一愣,似有喜色,不过转瞬就控制住了,这个刚刚二十康王殿下保持了该有的冷静。
“请问太子郎君,要我怎么回去?”赵构认真盯着完颜宗望。
宗望被问得笑了,“还能怎么回去?当然是把老将何灌的尸体,一起送回去。对了,你们也要把郭药师的头颅送过来,咱们两清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在慢慢谈,这总行了吧?”
“不行!”赵构认真摇头,“太子郎君,你这么安排,还是在和稀泥,没有说清楚。”
宗望怒了,“好你个赵构,别忘了,这可是我大金兵临城下,你跟我耍英雄豪杰,难不成以为俺真的不敢杀你!”
赵构咬了咬牙,自己的命,诚然在对方手里,却又丝毫不能妥协,故此挺起胸膛,慨然道:“太子郎君,我既然出城,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我也不是充什么英雄好汉。我到了金军大营,就已经说了,用我换回何老将军的尸体,用郭药师换,他不配!”
宗望怒极反笑,“康王,按你的说法,俺可就要把你留在军营了?”
赵构笑道:“我也想多吃几天羊肉,开封可没有这么鲜嫩的羊肉。”
“你!”宗望气得面色铁青,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跳动,脑袋嗡嗡的,宗望不想浪费口水了,他气哼哼道:“赵构,你别逼我!咱们把话说明白了,郭药师的头颅必须给我,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赵构脸上含笑,终于如释重负。
出使他国的例子不胜枚举,对使者最高的要求,就是四个字:不辱使命!如果表现好,能给国家挣回面子,那是要青史留名,就像蔺相如那种。
他并没有那么高的期许,只希望别丢人就好。
这几天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赵构岂能不喜!
“太子郎君,这事情没有什么难的。你可以先把何灌老将军的尸身送回开封。然后你让人向大宋提出要求,以我换取郭药师的头颅,这样一来,自然就成了。”
宗望眨了眨眼睛,大宋以赵构换何灌,自己拿赵构换郭药师,这跟直接交换,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非要折腾赵构啊?
“太子郎君,你去过集市没有?”赵构笑呵呵问道。
宗望冷哼,“你把俺大金真当成了野人?告诉你,在多年前,我可是去过辽国的市场的。他们百般欺凌我们女真人,结果我们女真铁骑就把辽国给灭了!提醒你一句,别跟我耍小聪明,不然你们大宋也亡国有日!”
赵构笑道:“太子郎君,我可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在市面上,你拿着两匹马卖了换成铜钱,然后又拿着铜钱,去买一匹丝绸,二斤茶叶,这跟直接以物易物,区别在哪里?”
宗望皱眉头,“哪里?我看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赵构笑容灿烂,“如果以物易物真的好,就不会有金银铜钱了。因为直接交换,双方都会以为吃亏了。但是换成钱,再去买心仪的货物,就省去了麻烦。大宋用一个王爷交换战死的英雄,是敬重猛士。太子郎君以一个亲王交换死去的降臣,是给常胜军,还有其他降臣一个安慰,这样一来,双方都有面子,太子郎君以为然否?”
宗望重重哼了一声,本来想占便宜,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还隐隐有种吃亏的感脚,宗望满腔郁闷,只能感慨地晃着脑袋。
“康王殿下,你能把两国之间的事情,说成一场生意,也算是巧舌如簧。好,俺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吃亏,就按你说的办。”
宗望又不屑道:“俺随着太祖皇帝起兵,挥手之间,灭了大辽。原以为上国天子,非比寻常,是神仙下凡。可见识之后,不过如此。大宋官家,更是不堪,俺大军还没到,就把帝位让了出去,胆小如鼠,世间丑类!”
宗望瞧着赵构,盯着他鼓起的腮帮,青筋暴露的太阳穴,终于找回了面子。
“你的皇兄赵桓,还有你这位康王,倒是让俺眼前一亮,中原之地,还是有英雄的。”
赵构咬着牙齿,冷冷道:“太子郎君看着吧,中原英雄千千万万,他日必有卫霍一般的豪杰,犁廷扫穴,勒石而还!”
宗望大笑,“就算有卫霍一般的猛士,你们也不会使用,罢了,不跟你斗嘴,送客!”
说完这话,宗望冲着手下人一摆手,让他送赵构回去。
哪知道到了营门口,赵构居然席地而坐,不肯离开。
这时候完颜兀术正从里面出来,看到了赵构,暗暗哼了一声,没有办法,只得先让人将盛放何老将军尸首的棺材运出来。
到了营门口,赵构一下子站起,疾步过去。
站在棺材前面,先是深深一躬,而后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棺材盖,见果然是老将军的尸体,赵构双膝跪倒,目送老将军离去。
而后他才站起,掸了掸了身上的衣服,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张邦昌也从里面出来,他们聚在一起,才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离开了金营。
就在赵构动身的同时,城里也把郭药师的头颅装好,还撒了厚厚一层盐,让人送了出来。
康王赵构和张邦昌两个人,一路沉默,什么都没说,等到了开封城下,赵构才猛地抬头,痴痴问道:“张相公,今天是,是什么日子?”
张邦昌沉吟片刻,突然以手击额,遗憾道:“殿下,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啊!”
赵构听到这话,突然苦笑着摇头。
去年的元宵节,还是丰亨豫大,盛世气象……他记得赵佶在宫里设宴,后妃、皇子、公主,足足上百桌。
光是用的羊就耗费一百头之多,到处都是灯烛,到处都是火光,亮得好像跟白昼似的……无忧无虑,共享天伦。
那是何等气象啊?
只可惜,才一年的功夫,就什么都不剩了。
金兵入寇,山河破碎。
再也看不到纸醉金迷,再也没有了汴河灯光,金明池已经遭到了涂炭,哪里还能泛舟取乐?
过去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破碎了,消失不见了。
从此之后,只剩下杀戮流血,尔虞我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驱逐金人,又或者,那也是一个梦……
赵构用力甩头,什么都不敢奢望,只能打马入城。
可就在他从城门进来,前行不足十丈,突然眼前一片豁然。
灯光成串,灿若星辰,一整条道路,直接通向皇城。
太宰李邦彦,太尉高俅,还有好几位大臣,都等在这里。
他们笑容可掬,满脸喜色。
“殿下大智大勇,安然回归,真是可喜可贺!”
赵构也被这个排场吓到了,“李相公,这,这是?”
李邦彦笑着道:“康王殿下,你可别误会,这不是为了迎接你,兴师动众。而是官家下的旨意,今天是元宵节,虽然不能和往年相比,但区区金人,还打不垮咱们大宋军民。”
高俅也笑道:“没错,官家的意思,金人越是凶悍,咱们就越是顽强,瞧见没有,家家户户,都有一盏明灯,咱们的日子照样,元宵节照过,气死金贼!”
赵构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不是迎接自己,怎么听着更高兴啊!
他情不自禁催动马匹,跑在了前面,放眼望去,真如高俅所说,家家户户,都有一盏灯笼。
赵构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说是和往年一样,但国破家亡,又哪来那么多奢华气象?
这些灯笼都是最寻常的样式,也不敢肆意浪费蜡烛,一切都是最简陋的,普通人家门前的灯笼比萤火强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样的一点点萤火之烛,把整个开封都装点成一片光明世界,放眼望去,心被光明填得满满的。
赵构举目四望,看到的都是光明,如果仔细听,似乎还有欢笑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没错!
开封还没有垮!
人们还在照常过节,还有笑语欢声。
人心不死,开封不死!
今年的这个元宵节,还真是不一般!
“走,去给官家问好,求一碗元宵!”
赵构愁云尽去,什么都抛开了,只剩下暂时的欢笑。
用力鞭打战马,疯了似的朝着皇宫奔去。
其他诸位相公,包括张邦昌在内,都哈哈大笑,纵马崩腾。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像是没吃过似的……
第49章 抄家
赵桓选在了福宁殿,迎接诸位宰执相公,当然也包括安然归来的康王赵构。
“官家,臣……不辱使命!”
说出后面四个字,赵构满心欢喜,得意劲儿抑制不住。
说到底,他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即便生在皇家,遭逢乱世,要比寻常人成熟太多。但是他这个年纪,还真未必想的清楚要什么,一次出使,安然归来,就让赵构热血沸腾,觉得自己或许能做更多。
简言之,他膨胀了。
赵桓脸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赵构挨着自己坐下。
等赵构坐下之后,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福宁殿和以往变了模样……原来宫中的金玉之物,各种名贵摆设,是一件也没有了。
就拿宫中用的蜡烛来说,也换成了指头粗细的,数量也削减到了二十根。
还有,宫里居然有了一丝烟火气,要知道赵佶当皇帝的时候,宫里烧得都是檀木炭,价钱跟同样重量的银子差不多。
再看看现在,换成了最普通的竹炭,元宵御宴,在每个人面前,只有一碗元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乐曲,歌舞,更是想都不要想。
坐在这里,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宋朝是真的落魄了。
刚刚高涨的心气,竟然熄灭了几分。
赵构微微低着头,不敢言语,其余的诸位宰执也察觉了不一样的味道,纷纷看向天子,等着赵桓说话。
“今天本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老将军何灌遗体归城,康王安然返回,又是元宵佳节,该好好庆祝才是。摆酒宴,唱大戏,君臣同乐,万民齐欢。”赵桓轻叹口气,“可惜啊,朕做不到,朕只能给大家伙一人准备一碗元宵,还要说些不那么顺耳的话,朕这个官家,着实有些惭愧。”
赵桓低下了头,神情黯淡,面带萧索。
几位相公互相看了看,作为追随赵桓最用心的狗腿子,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未曾说话,眼睛还红了。
“官家这么说,就是小觑臣等了!这是什么时候?金人就在城外,国家丧乱,社稷动荡,两河百姓,生灵涂炭,水深火热。要是还想着享受,那就真的该死了!”
李邦彦侃侃而谈,赵桓却不是那么高兴,竟然冷笑着打断,“李邦彦,当年你就是靠着溜须太上皇,投其所好,才身居高位吧?”
李邦彦被惊得魂飞魄散,仓皇扑倒,泪水滚滚落下,和刚刚假意悲伤,全然不同。
“臣,臣深知以往逢迎君恶,罪在不赦。只是自从官家登基以来,虽然时日不多,但官家整顿朝纲,力主抗金,斩杀逆臣,赏罚公允,朝野官吏,军民百姓,无不叹服,高呼圣君明主。”
李邦彦拿着袖子,沾了沾眼泪,复又感叹道:“臣何其有幸,能追随陛下身边,尽忠职守,报国安民!臣不敢自夸,但是臣恳请陛下相信,臣如今一颗公心,远胜私念,纵然是刀斧加身,臣也是这话!”
赵桓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白时中身上,这位白相公比李邦彦还要顺滑,忙道:“臣昔日无能,不能匡扶社稷,还请官家治罪!”
赵桓又看了看高俅,这位高太尉更直接了。
“官家,臣出身卑贱,身无尺寸之功,窃据高位,臣,臣该死!”
三位重臣,争相认错,把曾经的丑事都认下了。这让其他人战战兢兢,不寒而栗。谁也不知道赵桓打算做什么。
时至今日,赵桓权力越发巩固,和刚刚继位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甚至直追赵大赵二。在场重臣,能清楚感觉到庞大如山的压力。
“朕没有问罪的意思,你们三位也不要害怕。”赵桓又道:“包括其余诸公,朕也没有问罪的意思。恰恰相反,朕跟你们说这些话,是把你们当成依靠,视作可以托付大事的股肱之臣。”
赵桓从座位上站起,先是到了李纲面前,赵桓咧嘴笑了笑,才道:“李相公,你原本只是太常寺少卿,无论军略治国,都非上乘,尤其脾气暴烈,手段刚强,嫉恶如仇,非是宰相之才!”
这几句评价,算是切中要害,李纲红着脸点头,“臣惶恐,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高俅,不客气道:“高太尉,无才无德,幸进小人!”
这八个字,如同八个嘴巴子,抽在高俅的老脸上,他匍匐地上,竟然连话都不敢说。
“还有李邦彦,你巧舌如簧,跟高俅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比他读书多,情势看得明白,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扒了你的皮,跟高俅一般不二。还正因为多了这一层皮,你比高俅更可恶!”
方才还沉浸在辩才无碍的喜悦中,一转眼就被无情撕下面皮,李邦彦汗流浃背,只能不停磕头。
“请官家治罪!”
赵桓一挥手,“治什么罪!听朕把话说完。”
赵桓又看向李纲,满脸笑容,“李相公,朕说了你的缺点,可朕必须用你,也只能用你,因为朕爱惜你的德行,国家丧乱之际,你挺身而出,立主抗金。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和寇莱公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了!”
把自己和寇准放在一起,还要胜过寇准,官家也太厚爱了。
“臣,臣惶恐,臣万万不敢承受!”
“你受得地!”赵桓断然道:“朕当然希望满朝文武,皆是德才兼备,勇冠三军,忠比武侯。但是历朝历代,又有什么时候,能做到众正盈朝?或者说,即便真的众正盈朝,就能救得了大宋吗?”
赵桓摇头,“朕以为未必,或许还会更糟。都觉得自己是对的,瞧不起别人,或许还没开始做事,就自己先斗起来了。”
赵桓深深叹息,而后冲着众人和煦一笑,“你们几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是整个大宋朝堂历练出来的聪明人,都有过人之处,一技之长。”
“以李相公来说,你身居相位,天下主战之士,无不向往,朕之用心,也就人人明了。而且你在阳武的事情上,以大局为重,秉持公心,这就更让朕欣慰,朕用李伯纪,朝廷得相矣!”
李纲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匍匐地上,“臣何德何能,受官家如此嘉许,臣敢不以死报恩!”
赵桓赞许点头,又对李邦彦道:“你油滑也好,恋权也罢。只要你能体察朕心,能把朕说的话,落实下去,就已经胜过太多朝臣了。”
“还有高太尉,你知道朕为什么愿意用你吗?”
高俅摇头,“老臣不知,老臣恳请官家明示!”
“很简单,你的身份!”赵桓朗声道:“朕知道很多人瞧不起高太尉,说他是小人,是佞臣!但是不要忘了,天下间如同高太尉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就拿军中的大将韩世忠来说,他有个外号,就叫泼韩五!还有,那个在宣泽门奋勇杀敌的牛英,也是泼皮出身。”
赵桓转向李纲道:“李相公,你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须知道高太尉也是下层的一面旗帜,或许他以前的经历不够光彩。可是只要他愿意实心用事,为了抗金大业出力,朕就要抬举他,就要让天下跟他一般的人瞧瞧,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能抗金,就是大英雄,朕就不吝赏赐!”
“臣,拜谢官家抬举!”
高俅匍匐地上,屁股撅起老高,泪水横流。
这几位朝廷重臣,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起落,从一无是处,到朝廷栋梁,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其余诸位虽然没有被点到名字,却也是思绪万千,纷纷猜测官家的用意,
“张悫!”
赵桓又点名了。
龙图阁学士张悫慌忙躬身,“臣在!”
赵桓冷冷道:“你替刘豫辩护,蔑视武夫,搞党同伐异,朕很不满意。”
“臣有罪!”张悫额头都是冷汗,吓得手足冰凉。
“不用请罪,朕说了,有的人朕用其德,自然有人要用其才。赵明诚一案已经初步问清楚了,朕要你去查抄这些败类的家产。朕不打算让他们过这个元宵,你能做到吗?”
“能!”张悫咬着牙道:“臣这就去!”
张悫毅然转身,走出三步,突然又听到了赵桓的声音,“别急着走,把元宵吃了,皇帝不差饿兵!”
张悫连忙捧起自己面前的碗,三口两口,吃光了碗里的元宵,终于有了底气,一抹嘴巴,杀气腾腾道:“臣要让那些人好看!”
第50章 绝句
张悫走得决然,其实刘豫出现在阳武,就已经非常离谱了。就算他没有降金,按照丢城弃地办了,也是理所当然。 张悫之所以替他说话,一半出于私人情谊,往常习惯,另一半,却是没有适应大局变化,还拿过去的经验套当前的局面,岂有不倒霉的道理。 按理说,赵桓大可以取了他的脑袋,警醒百官。 但这位看起来很莽的官家,竟然没有那么做,还给了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怎么说,都是皇恩浩荡,张悫除了玩命,还有什么选择? 望着张悫的背影,赵桓微微摇头,似有所思,随后自嘲笑道:“朕刚刚说了你们几位,其实朕何尝不知,囚禁太上皇于龙德宫,又重用武夫,败坏大宋规矩,对士人官吏严苛……”赵桓把目光落在赵构身上,无奈道:“甚至还逼着康王出城,以身犯险,朕这个兄长不合格啊!” “官家!” 赵构吓得慌忙跪倒,磕头作响,随后他抬起头,昂然道:“臣身为大宋宗室,国家危亡,社稷崩坏,臣,臣恨不能一腔热血,洒在阵前!官家让臣出城,换回何老将军的遗体,臣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又怎么会抱怨兄长?” 赵构动容道:“这几日臣在金人军中,所见所闻,触动颇深。完颜宗望固然有些军略,可他嗜食蜜糖,每日至少饮用半斤蜂蜜。完颜兀术暴虐好色,账内有不下十名美女伺候,而且日日更换。还有完颜阇母,喜欢吃生肉,还不洗澡……”赵构顿了顿,苦兮兮道:“诸位相公,这就是咱们的对手,就是这么一群粗鄙野蛮的家伙,陈兵京城之外,把咱们大宋压得喘不过气,几乎亡国!” “我,我想请问诸公,你们饱读诗书,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咱们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来自赵构的灵魂拷问,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哪怕不要脸如李邦彦,脸也红了,至于李纲,那就更咬牙切齿,怒火三千丈了。 其实直到现在,金国还不能算是一个国家。 从他们的权力结构,领兵模式,上下关系……最多就是部落状态,甚至还没达到春秋战国的程度。 可就是这么一个只有几十万人的野蛮部落,吊打了几千万人,富庶冠绝历代的大宋。 究竟是金人人均天兵天将,还是大宋是在太菜? 又或者二者兼有? 这个问题从赵构的嘴里问出,多少有那么一点滑稽。但考虑到这是仅仅只有二十岁,一腔热血还在的赵构,又顺理成章了。 或许正因为找不到答案,又或者知道了答案,却又无力改变,才会选择做“完颜构”吧! 毕竟能站着,谁又不是天生的软骨病呢? 这时候平章军国重事白时中缓缓开口了,“康王殿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朝自立国以来,文武相制,大小相制,内外相制……不用说别的,光是我朝的官制,就登峰造极,超过前代无数。朝中官吏有十分聪明才智,能用在办事上面,尚且不足一分。能脱颖而出,身居高位,并非什么德才兼备的贤臣,只不过是精通明哲保身,阴谋算计的高手罢了。” 白时中深深叹息,无奈苦笑:“如此之臣,哪来本事匡扶社稷,救济黎民?遇到了外敌入寇,哪怕只是一群夷狄,也只有想着议和投降的份儿,又岂敢愤然一击?” 白相公石破天惊,这番话简直泄露了大宋最高机密,把在场文官的老脸都给揭了。 赵桓忍不住咳嗽道:“白相公,你过了!” 白时中摇头,“官家尚且觉得处置太上皇,是不孝之举。臣反躬自省,顿觉自己是小人丑类,无颜活在世上啊!” 赵桓冷哼道:“白相公,你不会又打算辞官回家吧?” “不!”白时中用力摇头,“官家,臣想通了,往事已矣!想挽回过去的错误,唯有同心同德,抗击金人,中兴大宋,扫清耻辱。到了那时候,纵然还有错处,也无关紧要了。千秋青史,才不会以大宋士人为耻!” 白时中转身,对着在场诸公,深情呼唤,“诸位以为然否?” 李邦彦第一个点头,“白相公,这么多年,今天你的这番话,让我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随后,吴敏、耿南仲、包括刚刚归来的张邦昌,都一起点头,深表赞同。 十分难得,大宋君臣上下,能够产生共识。 这件事看起来寻常,但却是过去一百六十年,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没有实现的壮举! 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更讽刺的是,此刻朝堂诸公,没一个是德才兼备的贤臣,甚至三分之二的人,还是被民间列为奸佞的小人。 不得不说,是一种十足的讽刺和黑幽默。 而身为这些“小人”老板的赵官家,居然也丝毫没有足够的觉悟,还十分满意,甚至有那么一点感动,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 “既然大家伙都明白了,朕也就不多话了。咱们君臣都不算是天才人物,朕没有贤君之德,你们也不是天纵英才。但是!只要咱们君臣能捏在一起,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连成一体,上下同心,就能干出青史留名的大事,远的不说,咱们至少保住了开封城。而且我们还筹谋发动反攻,把金人赶回去,你们说,是不是大胜利?” 貌似还真是! 至少此刻开封的军民,九成以上,都不相信金人能轻易打进来,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经过招募整顿之后,城中兵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数,另外还有两倍数量的民夫。 此外开封城防,还有内部的壕沟,都已经准备妥当。 说句豪横的话,现在的开封,就是个罩着壳子的大乌龟,不是一般难啃。 当然了,弱点还是十分明显,危机也没有解除,但至少来说,从皇帝赵桓往下,越来越多的人心定下来了。 “官家,臣等何其有幸,能追随官家左右。官家心胸气度,只怕连汉高祖都要自愧不如。”说话的人是张叔夜。 赵桓笑了,“今夜朕坦然相对,这个马屁朕收下了。张相公,你有什么主张,就赶快说出来吧,不要迟疑了。” 张叔夜咧嘴笑了,今天的氛围简直梦寐以求,说话毫无负担,迫不及待想要把肚子里的想法说出来。 “官家圣明,臣以为派张悫清查赵明诚等人,恰如其分。朝廷应该拿这些人的家产,充实军用,继续扩充三万御营兵马。” 他刚说完,吴敏就大声道:“张相公,赵明诚等人虽然家产不少,但也绝没有这么多吧?” 张叔夜笑道:“吴相公所言极是,我的意思是趁机剪除大宋的一颗毒瘤。” “什么?” “冗官!”张叔夜毫不客气道:“裁汰一切多余的文官,同时将现有俸禄折半,剩下的钱,都充作军用。” 张叔夜说完,李邦彦和白时中,两位宰相竟然一起点头。 “官家,臣以为可行!” 其余众人面对这个场面,竟然也纷纷赞同。 还有什么好说的,官家的福宁殿都这幅样子,宫里的花销一减再减,身为臣子,还能无动于衷吗? 赵桓长长出口气,“冗官是一定要裁撤,但不能乱了方才,俸禄折半,但要限制品级,不能把下面办事的官吏给裁减了,他们活不下去,谁替咱们稳住天下啊?” 众人齐声答应,赵桓这才露出笑容,伸手指了指外面。 “走吧,出去瞧瞧。” 赵桓带头,群臣呼啦啦出来,这时候夜空如洗,明月高悬,突然,一簇漂亮的烟花,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刹那散开,化作漫天星辰,坠落天际。 烟花爆竹,在最近几十年,已经十分常见,每一个元宵佳节,都是从掌灯开始,一直持续到天明,万紫千红,东风花开,好一个热闹繁华的开封城! 在金人入寇之际,竟然有灯光,有烟火,人心振奋,简直难以形容。 李邦彦仰望着天空,脖子都酸了,突然道:“如此良辰,盛景当前,岂能无诗无词啊!” 众人瞬间将目光落在了赵桓身上。 李纲都忍不住了,起哄道:“官家,来一首吧!” 赵桓猝不及防,被闪了腰。 他是真的不行,难道要随便找一首充数? 可仓促之间,赵桓竟然找不出一首合适的。 这时候群臣仰望,翘首以盼,赵桓脑筋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朕最近听到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赵桓深吸口气,老脸微红道:“朕勉为其难,续上两句吧!”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第51章 老种
靖康元年的正月十五,在漫天的烟花之中,顺利渡过,偌大的开封城,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个屁! 傻子才会觉得天下太平,且不说城外的金人,光是张悫这条恶犬,就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赵明诚,刘跂,这几个“聪明人”被拿下之后,就开始了严刑拷问。 天可怜见,赵三公子自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个罪,被关在大牢里,不能洗刷,不能安稳睡觉。 恶臭无比,也没个火炉,再加上不时爬过来啃脚趾头的老鼠……地狱也就如此而已。 他想吃的,想李师师家的时候,点了十八道菜,虽然只是鸡鱼肘子,一类寻常之物,却也比牢里的吃食好上一万倍,想想就流口水。 再看看牢里的东西,这哪是人吃的。 黑漆漆带着霉味的饼子,咬一口,比牙齿都硬。再看看那一碗菜汤,居然连一根菜叶都没有,根本就是刷锅水。 赵明诚连一口都吃不下去,他想找个地方趴着,只要一动不动,就不饿了。可这个该死的牢房,被子没有不说,就连稻草都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里面都是蟑螂一类的虫子。 他的象牙床,他的丝绵被! 还有那些金石收藏。 对了,还有自己的才女妻子。 易安居士啊,那可是成名多年的大才女。 天下贵人何其多,想摘这朵花的,如恒河沙数,结果还是自己得手了。曾经相当长的时间,赵明诚都觉得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 可渐渐的,他不这么看了,李清照的才华是没的说,但有一个问题,就是这女人克夫,或者说,是没那么旺夫。 自从成亲之后,他的仕途就越来越不顺,更是在山东蜗居了十多年。 虽然近几年又开始当官了,但是同时期的官吏,不少已经爬到了尚书侍郎一级,甚至有人宣麻拜相。 他倒好,还只是一个知府,想往上爬,居然碰上了牢狱之灾。 李清照克夫! 赵明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等自己出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找人看看,不行就休了这个女人…… “赵明诚!” 有人低声呼唤, 赵明诚猛地抬头,发现一名上了年纪的官员,正在俯视着他。 连忙揉了揉眼睛,赵明诚认出来了,是张悫,张学士! 瞬间他就来了精神,“张龙图,张世叔,你是来救我是不是?小侄真的待不下去了,快让我出书吧!”说着赵明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 张悫歪嘴苦笑,这人蠢也要有个限度啊! “赵明诚,老夫是来问案……你替梁师成联络士林,阴谋议和,出卖大宋,还有谁是你的同谋?是否有太师蔡京,太保蔡攸,还有宦官李彦?” 什么? 赵明诚听到这话,简直傻了。 “世叔,别开玩笑啊,你是知道的,我爹和蔡京老贼不是一路人啊,要,要不是得罪了蔡京,小侄也不至于赋闲在家啊!我跟他是仇敌,怎么会替蔡家做事?” 张悫冷笑道:“你没有替蔡家做事,那你怎么和蔡家一样,都主张议和?” “议和?”赵明诚突然来了精神,甚至有些激动了。 “世叔,你瞧瞧,大宋朝都这样了,还怎么打?赶快跟金人议和,请求他们退走,不管是花钱,还是割地,都好商量。只要议和,咱们才能过安稳的日子。小侄无意为官,只要让我回家,安安稳稳,摆弄金石,安享太平,也就知足了……” 赵明诚一脸的痴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幸福岁月,他突然抬头,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发现张悫人已经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要问案吗? 你倒是问啊? 赵明诚扯着嗓子大叫,拼命拍打,结果只惊动了几只草堆里的老鼠,再也没有人搭理他,这位宰相之子,才女丈夫,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有比他更重要的人要处置。 立朝数十载,在八十高龄,还能再度为相的蔡京蔡太师,此刻却是像耗光一切的老犬,蜷缩在铺着豹皮垫子的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蔡家的儿孙,环绕在蔡京的身边,就连那个跟他爹闹翻的蔡攸,竟然也在其中,而且他还是唉声叹气,最为郁闷的那一个。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这几个畜生!谁不是咱们家的一条狗!当初为了往上爬,是如何巴结我的,还,还有老爹!”蔡攸瞥了眼蔡京,老头仿佛没有听见,只剩下胸膛微微起伏,活脱一个死人。 蔡攸咬了咬牙,恶狠狠道:“要真是一点人心都没有,非要撕破脸皮,好!老子跟他们折腾到底,大不了我把这些年的事情,全都掀出来,看看谁没脸!要死就一块死,老子活不成,谁也活不了……” 蔡攸还在往下说,突然发现老爹蔡京做起来了。 没错,刚刚还气若游丝的蔡京,竟然在他的这高论之下,坐了起来。 蔡攸的威力,简直堪比神医。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时,蔡京突然扯着嗓子,嘶声道:“杀!快把他杀了!” 幼子蔡修听到老爹的呐喊,大惊失色,慌忙过来,扶住了老爹,颤抖道:“爹,您老有什么吩咐?” 蔡京呼哧呼哧喘息,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蔡攸,从眼眸之中,喷出怒火,简直要把这个儿子给烧成灰! 奈何他到底是太老了,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无能狂怒。 “去,割了他的脑袋,不然咱们都会死的,你们也跑不掉,谁都跑不掉!” 蔡攸被骂得也急了,干什么啊?怎么老针对我啊? “爹,您可真是老糊涂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在这个生死关头,还要相互扶持。您老为官的时间是不短,可孩儿也算掌过大权,朝中被我提拔的官吏也不少。我这里有一份名册,如果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公布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想杀我们蔡家,没有那么容易!” 蔡攸转向自己的兄弟和侄子,朗声道:“你们别怕,怕也没用,我这几天已经布置好了,谁想咱们死,他们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活!” 蔡攸侃侃而谈,兄弟和侄子们将信将疑,再看老蔡京,此刻已经气得翻白眼,蔡修拼命拍打后背,又是喂水,又是呼唤,才让老蔡京恢复过来。 他扭头对着蔡攸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胡说八道!要不是你撺掇太上皇南下,恶了官家,咱们家能被牵连吗?你本来都破家出门,不算蔡家人了,大不了我们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交给陛下谢罪,也好过全家跟着你一起完蛋!” 他这么一骂,其他几个兄弟也不客气了,一时之间,蔡攸成了众矢之的。 “好啊!你们都奔着我来了,老子不管了!” 他甩袖子就往外面走,蔡京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而后转头对着几个儿孙叹息道:“你们别听他的,事到如今,咱们都是砧板上的肉,越是折腾,死的就越惨。” 蔡京冷笑:“官家正月十五,在福宁殿宴请宰执,骂了几个人,又赞了几个人,还放出了张悫……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蔡修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苦兮兮道:“爹,孩儿蠢笨,哪里懂天子手段。” 蔡京看了看这个儿子,反而笑了。 “不懂也许是你的福气啊!”蔡京勉强昂起苍老的头颅,对着儿孙们道:“官家借着这段时间,已经收拢人心,李邦彦,白时中那几个人都改换门庭,成了天子心腹。蔡攸那个蠢材,还想着把以往的事情抖出来,真是蠢笨如牛,不可救药!” 这些儿孙虽然不算绝顶聪明,可也听懂了。 天子提前收拢人心,然后追查主和派,而蔡家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这个煊赫了几十年的家族,终于走到头了。 …… “官家,奴婢真是服气了,论起攀扯陷害,奴婢真是自愧弗如。能把赵明诚办成蔡京的同党,张悫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朱拱之不停摇头感叹。 赵桓可没在乎这些,他只是淡淡道:“蔡家能有多少钱?” “蔡家?那可太多了,只怕上千万两都不止啊!” 赵桓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种老将军到了洛阳吧?” 朱拱之点头,“是,算日子应该前天就到了。” 赵桓感叹道:“想用西军这帮大爷,没钱可不行啊!蔡京,李彦,梁师成,朱勔,该办的一个也别放过。”
第52章 将门
“朱大官,你坐过来。” 赵桓拉着朱拱之坐在身边,又捧起一个碗,里面装了几颗元宵。朱拱之捧着碗,哭笑不得,又十足委屈,赵桓请了群臣一次,结果元宵做多了一些,连着好几顿了,光吃元宵,弄得他都有点反酸水。 “官家,要奴婢说,您真的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不说别的,这几个人的家抄了,老种相公的勤王之师到了,开封的难也就解了。固然离着击退金贼,恢复就山河,还有不少功夫。但是容奴婢说句逾越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委屈了官家啊!” 赵桓认真点头,“真是好话,听着也舒心,可你还不知道。” “官家有什么要指点的?” 赵桓摇头,“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有点怕。” “怕?”朱拱之面色苍白,忧心道:“官家,您这么说,奴婢就更战战兢兢,连元宵都吃不下去了。” 赵桓失笑,“朱大官,你说朕这个皇帝,名为天下之主,可朕手里有多少权力,又能说了算多少事情?” 朱拱之真的吓到了,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又有人要架空天子?自己的皇城司没有察觉? 莫非要问罪不成? 这碗元宵不会是断头饭吧? 朱拱之老脸都绿了,赵桓看出来,连忙摆手,“你别瞎想了,没有别的意思。朕就是感叹,其实皇帝权柄,到了太上皇那里,就不剩什么了。加上他又是个没胆子的,朕过去三言两语,就拿回了主动,让朝臣服从朕的指挥调度。” “说穿了,大宋的皇权,就是一个破屋子,不堪一击……同样的道理,皇帝如此,下面的宰执相公,领兵大将,他们又有多大的权柄?就像肩负厚望的种老将军,他真能摆平手下诸将吗?西军上下,能都听他的调度吗?还有,如果朕没记错,今年种老将军也七十五了,常年征战,他的身体能承受得起吗?” 朱拱之到底也不是傻瓜,他明白了赵桓的意思。 大宋的弱,是从上到下的。 皇帝不行,自然就文恬武嬉,地方官吏贪墨无度,军中糜烂不堪。 就算号称精锐的西军,也不过是因为常年跟西夏作战,还保留了一丝野蛮罢了。可西夏这些年,同样堕落得厉害,西军究竟还有几分战斗力,就真的不好说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哪怕是种家军的核心精锐,如果不给赏赐,在放了一轮弓弩之后,可是会掉头就跑的。 纲纪荡然,可不只是朝堂这么简单。 “官家怕是担心老种相公,没法约束部下吧?”朱拱之终于缓缓道。 赵桓颔首,“把江山社稷,寄托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上,这本身就很荒唐。而这个老人手上的资源还不是那么充裕,这就更荒唐了。” 朱拱之眉头挑了挑,“官家,奴婢明白了,您是想给老将军送去一些支持?” 赵桓点头,“官职权力我都给了,可皇帝不差饿兵,粮饷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勤王,还要耗费种家的家产吧?” 朱拱之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官家,您知道交子不?” 赵桓哂笑道:“朱大官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交子不是早就废除了吗?” 朱拱之嘿嘿道:“交子虽然废除了,可是还设置了钱引啊!” 赵桓是真的气笑了,“钱引和交子有什么区别?” 朱拱之绷着脸,沉声道:“交子是按照贯计算的,钱引用缗!” 赵桓直接翻白眼了,法币变金圆券,能有多大差别?现在一缗钱引,也就一百文钱不到。如果拿这个给老种充当军饷,万一西军大爷们闹起来,没准勤王不成,直接杀进京城,砍了狗皇帝,夺了鸟位呢! 这老太监就出不来好主意! “官家,您先别急,奴婢是这么想的,不管是钱引还是交子,都不能充当军饷,不然西军一定大乱。但是呢,这东西也不是没用,有好些人还垂涎三尺呢!如果官家放心,就让奴婢去办,让几个商人买扑钱引的发行之权。但是呢,要让他们先给种老将军筹措一批军饷,要真金白银。” 赵桓哼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即便能行,日后也要超发钱引,把花的钱十倍赚回来!” 朱拱之憨厚笑道:“皇爷圣明,可奴婢觉得,这就是个权宜之计。先把这一关冲过去。至于商人超发钱引,弄出来祸事……到时候不妨砍几颗脑袋,咱大宋不杀士人,不能随意杀武夫,难不成连商人还不能杀吗?” 老太监说得轻松,而赵桓的心一阵紧缩,半晌之后,缓缓纾解,竟不愿多说,只是低头猛吃冰凉的元宵。 …… 西京洛阳,长久以来,都是大宋的第二都城。 新旧党争最激烈的时候,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这些鼎鼎大名的老臣,齐集洛阳,组成耆英社,一起抗衡新党,双方斗得不亦乐乎。 可是不论什么风云人物,都扛不住岁月侵袭,当年新党之中的小字辈,蔡京蔡太师都八十了,耆英社诸公,早就成了一堆白骨,等着盗墓小哥光顾。 洛阳也渐渐失去了当年的热闹,只不过这一次洛阳又因为一个老人,沸腾起来。 种师道! 可以说是大宋硕果仅存的名将,老爷子今年虚岁七十六,须发皆白,好在精气神十足,腰背笔直,声若洪钟,虎虽老,威尚存! 老将统御勤王之师,到了洛阳。 数百官吏士绅,一起跪倒,迎接种师道。 “老相公,大宋江山就看您了!” “挽救社稷,驱逐金贼,还天下太平啊!” “老将虎威,此战必胜!” …… 一片赞许声中,几位上了年纪的士绅代表,到了种师道面前,双膝跪倒,奉上厚礼。 五万缗钱,三千石军粮,一千只肥羊,另外还有丝绸布匹,充作军用。 种师道接过礼单,只是粗略浏览,便哈哈大笑。 “洛阳父老厚爱,老朽心领了,请大家放心,老朽这次奉旨勤王,必定痛击金贼,不胜不归!” 种师道说完之后,又引来了一阵集体膜拜。 就这样,在百姓注视之下,勤王之师在洛阳之外,暂时驻扎。 士兵们杀羊煮肉,大吃大喝,好不快活。 可在这一片欢乐之中,也有不和谐的因素,一个比老种年轻得多的将军,名叫姚平仲,满脸鄙夷,“什么犒赏三军,分明是怕我们进城!堂堂勤王之师,被人像贼一样防着,真不知道我们进京还有什么意思!” “伯父,依照小侄的意思,咱们先屯扎洛阳,等待后续兵马汇合,然后再一起进京,也不迟啊?” 种师道笑容不减,却又叹道:“姚贤侄,你说的不错,可金人大军围城,朝廷危如累卵,身为臣子,理当奋不顾身,及早救援。还有,咱们统御大军前来,金人并不知道虚实,假如我们裹足不前,反而让金人看出了虚实,你说呢?” 姚平仲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您老人家说了,小侄还有什么话讲,全都听您的,我这就去安排。” 姚平仲走了,种师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愁云。 老将军奉命勤王,只不过前面由于燕山府兵败,种师道已经处于隐退状态,身边无兵可用,他紧急勤王,带领的人马是姚平仲的七千骑兵。 所以说种师道名义上是统帅,可实际的兵权掌握在姚平仲的手里。 在刘法、刘仲武等人去世之后,西军当中,首推种家,其次就是姚家。种家不论势力还是威望,都远在姚家之上,可问题是种家兄弟全都年迈。 苍老的狮王,不过曾经多辉煌,到了年老的时候,就会面临新的雄狮挑战! 本应同心同德的勤王行动,竟然一开始,就是两大将门的斗法,这大宋的内斗传统,还真是阴魂不散。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天,从军营中竟然传出缺少草料的消息,一百多名士兵围殴洛阳官吏,打伤了十多人。 闹响! 军中最恶心的情况出现了,种师道不敢怠慢,急忙到了军营。 姚平仲早就来了,他满脸懊恼,气得破口大骂,“伯父,这帮畜生简直不知道轻重缓急,一个个都掉钱眼里了,我把他们都拿下了,就等着伯父发落。” 种师道微微一笑,“贤侄,别生气,将士们日子过得苦,老夫也知道。你瞧瞧,我这就给大家伙送钱来了!” 种师道拍了拍自己的腰包,然后大摇大摆,在姚平仲吃惊的目光中,旁若无人,进入了军营……
第53章 百万西军救官家
种师道迈着虎步,到了军营之中,没走多远,地上散乱的车辆军械,就让老头一皱眉。 几十年前的西军,以严谨勇敢著称。 这些西北的汉子,一手持刀,一手锄头,提着脑袋战斗,拿一条命去拼。从西夏人手里硬生生抢夺土地,修建堡垒,耕种、战斗、繁衍生息,屈指算起来,已经经过了四五代人。 虽然依旧比其他宋军凶悍得多,但士兵娇狂,军纪荡然,已经非常严重。 勤王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闹饷,也真是狗胆包天。 种师道进了军营,直接下令,让所有人集结起来,此刻姚平仲也早就跟过来了。论辈分,种师道是他的长辈,论官职,老种是御营司副使,是官家任命的勤王重臣,能自行募兵征粮,俨然一个“二皇上”。 从哪个角度看,老种都压了他一头。 可唯独一样,这些兵是他的亲信,你种老相公说话还不管用。 姚平仲也不完全是傻子,该给的面子,他是会给的,但是也别想拿我当好欺负的。 “世伯,小侄已经抓了闹事的五百多人,只要您老一声令下,立刻就把他们都砍了,让这帮畜生知道军法的厉害!” 姚平仲杀气腾腾,种师道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心里好笑……你个小崽子还敢跟我玩手段?你爹都不行呢! 一共七千多人,你一张口就杀五百,怎么不让老夫直接解散兵马算了! 种师道笑道:“贤侄,法理无外人情,老夫要跟弟兄们说两句心里话,你总不会不让吧?” 姚平仲吸口气,他当然不想种师道直接跟士兵沟通,但却也没有办法。 “世伯,正需要您老教训他们呢!” 种师道微微摇头,他大步走到了中间的高台上,俯视了黑压压的一圈人。 “弟兄们,将士们,你们之中,有不少人都听说过老夫,我叫种师道,今年七十有六,一条腿踏进棺材,是个糟老头子,前几年的时候,攻打燕山府,打了败仗,屁滚尿流回来了,连官职都丢了,我本以为会隐居乡下,终老一生,再也不会出来领兵丢人了。” “可万万没有料到,才几年的功夫,我又要披挂上阵,跟着你们一起杀敌,大家伙说说,老朽还配领兵吗?” 种师道姿态如此之低,没有问罪,反而自省起来。 哪怕不是老种的嫡系部下,可也听过老种威名,甚至跟随老种打过仗,在场大多数的将士,都是同情种师道的。 姚平仲站出来,愤然道:“世伯,燕山府之败,全都坏在了童贯身上!那个老阉狗哪里懂用兵,您老的谏言他又不听,仓促迎战,不丢盔弃甲才怪!” 种师道含笑,“多谢贤侄夸奖,老夫愧不敢当。不过你提到了童贯,倒是想问问大家伙,童贯何在?” 姚平仲咧嘴道:“这个……早就从京城传出了消息,已经被官家斩首了。” “嗯!”种师道颔首,“贤侄,你以为官家这一手如何?” 姚平仲深吸口气,咧嘴笑道:“杀伐果断,霹雷天惊!” 种师道抚掌大笑,用力道:“说得好!官家是去年腊月二十三继位的,转过年,就斩杀童贯,整顿朝纲,戍守开封,明君气象,非比寻常啊!” 种师道激动地从土台下来,走到了士兵中间,凝视着一张张面孔,慨然长叹。 “老夫比你们大家伙都多活了几十年,自从仁宗皇帝以来,我大宋天子一向修文德以来远人。中间纵然有沙场建功的机会,也因为朝中倾轧,反反复复,寒了不少勇士之心。大家伙从军当兵,想的也不是什么封妻荫子,报国留名。很多人就是为了一口饭吃,天子不差饿兵,想要让我打仗卖命,先拿出钱来。” 种师道多少年的老行伍,剖析人心,一针见血。 许多士兵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可也有人不服气,我就是这么想的,有错吗? “弟兄们,老夫都这把年纪,不会骗你们了。眼下是我大宋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要命关头。官家又是大开大合,有为之君。对武人来说,是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时候。倘若老夫能年轻二十岁,必然想着战场杀敌,拼一个封妻荫子!” “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能进京勤王,击退金人,立刻就会得到天子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不可限量。弟兄们应该想得清楚,这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也不可能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天下没有必胜的仗,这个关头闹饷,着实不应该!” 以老种的身份,姿态这么低,很多人已经在心里认可了。 姚平仲看得明白,他也不能拦着了,只能再想办法吧! “世伯,您老人家说得对,咱们现在就点兵出征,跟金贼拼了!” “好汉子!”种师道立刻大赞,“不愧是将门虎子,有胆气!只不过金人有好几万,咱们仓促进军,怕不是金人对手,勤王不成,反害了弟兄们性命,老夫于心不忍。” 种师道把话拉回来了,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高高举起。 “弟兄们,这是洛阳最大柜房开的银票,说实话,老夫也不知道这东西能换多少银子,咱们就在这里等着,让柜房把钱送来。” 说完,种师道竟然直接席地而坐,眯起眼睛等着。 这帮人可都傻了,尤其是姚平仲,画大饼,封妻荫子,这一套他不陌生,甚至也不在乎,毕竟好话谁都会说,等冷静下来,大家伙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可真金白银拿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问题是这几张纸,能管用吗? 不到一刻钟之后,营门外竟然出现了车马声,转眼之间,就有五辆马车赶来。为首是个青衣小帽的商人,他到了老种面前,老老实实跪倒。 “奉官家旨意,第一批五万两军饷悉数送到,请种老相公查验!” 种师道哈哈大笑,“官家果然守信,老夫先拜谢天恩!” 种师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对着所有将士道:“我老了,眼睛也花了,你们挨个过来领钱,一人十两,谁也别拿少了。” 听到这话,没人不心动。 这可是钱啊,还是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心动。 可他们也清楚,自己都是姚家的兵,越过主将,去拿别人的钱,那可是不对的。大家伙都眼巴眼望,瞧着姚平仲。 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姚平仲虽然一肚子气,却也知道没法拒绝。 他能不让这帮孙子发财吗? 要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信不信到了战场上,没准就来一支冷箭,然后就光荣殉国了。西军的这帮孙子,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姚平仲在心里骂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 按捺不住的众人嗷嗷怪叫,扑了上来。 大家伙吵吵嚷嚷,就像是过年。 每人十两,一分一毫都不少。 从上午一直到了黄昏,总算发完了,每个人喜笑颜开,欢欣鼓舞。好话再多,也不如银子管用! “世伯,您老人家真是厉害,够小侄学一辈子了,咱们明天就出征?”姚平仲强作欢颜。 种师道摇头,“不忙,还有一件事。” 姚平仲从种师道的眼角看出了一丝杀机,感觉到不妙,“世伯,还有什么事情?” “自然是那些闹饷造反的乱臣贼子,贤侄,你不会包庇他们吧?”种师道笑吟吟的。 在这一刻,种师道自信满满,气势骇人。那个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种相公活过来了,而相比之下,姚平仲不值一提。 十两银子,差不多是一年的军饷。 跟着老种相公难道不香吗? 姚平仲清醒了,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还能怎么办? 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掌握了大局之后,种师道果断审问,从数百人之中,甄别出十五个闹饷主谋,悉数砍头。 “人死不结仇,给他们每人家里五十两银子,这钱算老夫的。”种师道又道:“身为统帅,御下不严,老夫自领二十军棍。姚贤侄,你也领十军棍吧!” 怎么,还要打棍子? 种师道不惯着姚平仲,他直接在所有士兵面前,露出了脊背…… 军棍这个东西,属于薛定谔的,不在数量多少,只看想打到什么效果……二十军棍之后,种师道后背染血,但老头脊背笔直,目光炯炯,简直更精神了。 “传我的命令,多打旗号,制造声势,告诉沿途州城百姓。咱们西军进京勤王!” “百万西军,要跟金贼决一死战!”
第54章 名将云集
完颜宗望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以综合素质来看,他甚至堪称金国第一人,什么粘罕、娄室,都要比这家伙差着一截。
面对两次试探攻城失败之后,宗望没有继续硬碰,而是不断散开兵马,切断商路,攻击运河。
五丈河,汴河,这两条最重要的漕运水道,成了金人的后花园,他们不管光顾,肆意抢掠,损失固然是相当惊人。
但更惊人的是对城中军心士气的影响。
百万民众,云集一城,每日需要消耗的物资,都是天文数字。
从正月初十之后,开封便没有了外来青菜,全都靠着菜窖的存货维系。蔬菜的价格迅速飞涨,一根萝卜能卖到夸张的一两银子。
哪怕是朝中重臣,餐桌上也没了青菜。
开封的窘迫,可见一斑。
另外更要命的是这么大的城池,每天都有人死去,以往全都要运到城外掩埋,可现在城门紧闭,根本出不去。
而且棺材铺的棺材都卖光了,也没有补货,普通人只能含泪用竹席卷起尸体,在指定的空地,临时掩埋,等金人退了,再去城外安葬。
还有这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的粪土垃圾,就让人头疼。
过去多是装在船上,从汴河运出去,给乡下百姓肥田。
现在好了,只能堆在城里。
所幸温度还没有上来,不然整个开封就要变成特大垃圾堆了。一旦蚊虫滋长,臭气漫天,只怕瘟疫就会出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说,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赵桓身上的压力,与日俱增。习惯了安逸富足的开封百姓,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
尤其是上层贵人,谁不盼着战争赶快结束,一切都过去,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
“你就不能跟官家说说,别硬撑着,先让金人后退,外面的蔬菜布匹先运进来。为娘过年都没做两件新衣服,你瞧瞧,我现在穿的跟宫女似的,丢死人了!”
抱怨的人正是赵佶的妃子,赵构的老娘韦氏。
幸亏了赵桓“德政”,她不用和其他妃子一样,挤在龙德宫受罪,而且儿子出使金人大营,算是挣到了面子,在所有宗室王爷当中,赵构的处境都是最好的。
“母妃,我想起来了,宗正寺那边还有事情,我……”
“别打岔!”韦氏不悦道:“议和不议和的,我管不着,可你茂德妹妹总不能不管吧?她嫁给了蔡家,现在张悫就把蔡家人都给抓了。他抓也就抓了,怎么连驸马都不放过!你茂德妹妹整日以泪洗面,她年纪轻轻的,可怎么活啊!”
韦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赵构的脸色越发难看……实在无言以对,只能匆匆退出,跑到了花园,大口喘气。赵构的胸口仿佛被堵了什么似的。
从金营回来,见满城灯火,在福宁殿,跟群臣一起吃元宵,过佳节,听着皇兄续两句诗……赵构的心绪飞扬,血液激荡。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是何等气魄!
宁可如项王一般,战死乌江,也绝不苟活!
拼了!
和开封共存亡!
赵构简直五体投地,恨不得跪在赵桓面前,高呼万岁……可是等他回到府邸,吃穿用度,什么都被削减。
母妃在耳边不停念叨,自己的妹妹茂德帝姬被圈禁起来。
繁花美丽的开封城,变得到处脏水横流,臭气刺鼻……原来当英雄是有代价的!
现在看起来,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会不会到了某个时辰,干脆就认命了,跟金人议和,付出一点代价,然后重新过太平日子,貌似也不是不可接受。
让一个人站起来很难,可想要躺下,就是一念之间啊!
“大喜,大喜啊!”
突然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到了赵构面前,用力咽了口吐沫,“殿下,老种相公发兵了!”
“啊?”
赵构一惊,忙问道:“可是真的?”
“没错!”下人兴奋道:“老种相公发布告示,百万西军从洛阳而来,不日就会到达开封……总算是有救了,开封有救了!”
下人眉开眼笑,在地上转圈。
种师道大名,简直无人不知,西军又是大宋最能打的一支兵马,百万大军勤王,小小金贼,算得了什么!
赵构迟疑片刻,突然往外面跑,等他到了府门外,欢呼声此起彼伏。
瞬间,有泪水从赵构的眼圈流出。
他哭了!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身在金营,刀斧加身,随时有性命之忧,他没有哭,但是在这一刻,他哭了。
种老将军来了,大宋有救了,用不着议和,很快就有菜吃,有新衣服穿,城市也会变得干净,母妃的抱怨也会消失……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赵构甩了甩头,他并不清楚。但勤王大军能来,就比不来要好得多。
只要撑下去,总归会更好的。
种师道的出现,给了开封军民,无限遐想!
那可是百万西军啊!
事实真是如此吗?
种师道兵出洛阳,到了汜水,刚刚停下来,就有人来报。
“老相公,真定府都统制王渊领兵三千,前来汇合。”
种师道寿眉挑了挑,朗声笑道:“快请!”
不一会儿,一名中年将领急匆匆前来,抢步跪在了种师道面前。
“末将王渊拜见老相公!”
种师道看了看王渊,淡淡道:“你领兵驻守镇定,情形如何?”
王渊脸色微变,显得很不自然。
“怎么?不敢说?”
“不,不是。”王渊跪爬了半步,“老相公,末将在河北的时候,遭逢金兵,数万大军,损失略尽。末将好容易收拢了三千人,本想袭扰金人后路,但是听说老相公勤王而来,故此赶来。”
种师道微微哼了一声,本以为来了一只狼,谁知竟然是丧家之犬。
不过用人之际,也没有办法了。
“王渊,老夫这就派人清点你的兵马,分发军饷,你随着老夫一起向前。”
王渊不敢反对,只能诺诺答应。
种师道收了王渊的兵马,略微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还没走出十里,又一支兵马赶来,来的人不多,但是极为精悍,不到两千人,愣是有三千多匹战马!
为首之人,竟然也是一位老将。
名叫杨惟忠!
他五十以上的年纪,精气神充足,纵马驰骋,奔腾如龙。
“老相公,末将来了!”
种师道大惊,“你,你怎么领兵来了?”
杨惟忠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笑嘻嘻道:“老相公,幸亏官家圣明,我不是在几年前上书,反对联合金人攻击燕云吗!”
种师道叹道:“你啊,就是管不住嘴巴,别人也不是不清楚,可你非要说出来,丢官罢职,军中去了一员虎将啊!”
杨惟忠老脸发红,无奈道:“俺就是这么个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住话。可也别说,我这是因祸得福。官家在面对金人使者吴孝民的时候,就对百官承认,联合金人,攻伐契丹,是失了算计。这不,我当初说的那些话又被找出来,官家给我官复原职,还准许我募兵抗金。”
杨惟忠一回头,指着自己的部下,兴奋道:“老相公,你瞧瞧,这都是俺亲自挑选出来的蕃骑,个顶个都是好汉子,敢跟金人拼命!”
原来杨惟忠本名康炯,是归降的蕃人,在宋军当中多年,战功无数,绝对是靠得住的猛将。
总算有猛虎相助。
种师道的心情好了许多,跟杨惟忠聊了一下,立刻让他的蕃骑充当全军先锋。
再往前走,这一次来的人竟然是个文官。
“下官信德知府粱扬祖,拜见老相公!”
面对文臣,种师道表示了尊重。
“梁知府,你带了多少人马?战力如何?”
粱扬祖忙道:“好让老相公得知,下官一共带了一万多人,其中有原来信德的兵马,还有一些各地溃军,都被下官收拢起来。另外从河东等地也来了一些猛士。”
说着,粱扬祖带着一群人,给种师道引荐。
张俊、苗傅、刘正彦、田师中,四个年纪不算大的武人,一起给老相公施礼。
种师道眉头微皱,“你们是河东的兵马,怎么也过来了?”
为首的张俊忙道:“好教老相公得知,太原战事吃紧,朝廷降旨,要求我们向城中输送粮饷,结果半路遇到了金人。卑职们拼死命突围而出,两千多人,只余下五百不到,其余悉数命丧金人之手!”
种师道深深吸口气,咬着牙道:“金人凶悍,败了没什么,只要没有丧了锐气,咱们就能赢!”
张俊等人欣然追随,种师道继续向前开拔,居然又有从京西来的兵马,统制官马忠率领五千人,急行军汇合种师道。
等兵马到了阳桥镇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三万,而这时候,又有一支兵马赶来,旗号上有一个硕大的岳字!
第55章 战机
岳飞面见老种,对这位俨然大宋第一名将,岳飞充满了敬意。
“老相公勤王之师所至,金人望风披靡,围攻阳武的兵马已经东撤。”岳飞躬身说道。
老种面带喜色,“阳武的军粮,安然无恙?”
“好让老相公得知,阳武有存粮八十万石,此外原武,还有汴河、黄河沿岸,总计存粮过一百五十万石,悉数安然!”
“老天保佑!”
种师道迫不及待,拍额大喜。
“岳统制,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岳飞谦卑道:“末将不敢居功,多日以来,末将翘首以盼,等着勤王之师到来。如今兵马粮草齐备,正是进军开封,驱逐金人,大破敌兵的最好时机……”岳飞仰望着种师道,竟有中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意思。
只要老相公下令,他立刻充当前锋,进京救驾。
当初拒绝了刘浩,选择保护阳武的军粮,不是漠视开封。恰恰相反,只有保住了粮食,时机成熟,才能真正击退金人,一战成功。
岳飞怀着一盆火前来,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种师道竟然没有接茬儿,而是顿了顿,淡淡道:“岳统制,你现在就运送十万石军粮过来,供应军需。”
岳飞眉头微动,反问道:“老相公,莫不如大军开拔之后,通过汴水,向京城运粮,岂不方便?”
种师道似有不悦,干巴巴道:“岳统制,你理会错了,老夫的意思是你把军粮送到阳桥镇,老夫在这里暂时扎营,等候其他兵马。”
岳飞又是一阵惊讶,“老相公,还要等什么?”
此话一出,种师道的脸色骤变,怒火蹿起,可很快又消失了,他最终叹息道:“是等老夫的弟弟种师中,另外还有姚古。等这两路大军到来,才好兵发开封,解围京城!”
岳飞被种师道的话惊呆了。
还要等两路人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开封眼前的局势,还能拖延下去吗?
金人困城半个月,已经十分困窘,再拖延下去,只怕开封百姓会顶不住啊!
“老相公,军情如火,纵然现在兵力不足,也可以先行抵近开封,驱逐金兵。然后就可以将阳武的粮食,顺着汴河,运进京城,暂时解一下燃眉之急。纵然金人势大,京城周围,也有几万兵马。老相公携着大势而来,如今却裹足不前,岂不是让京城文武百姓失望……”
“够了!”
突然老种一拍桌案,打断了岳飞的话,他怒目而视,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岳统制,你只管按照老夫的军令做事,你可以下去了!”
岳飞踉跄着出了军营,怒火再三涌起,又不得不压下去。他想不明白,顶着大宋第一名将头衔,又坐拥几万兵马,还是最精锐的西军。
为什么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保住了粮食,等来了勤王之师,就可以轻易驱逐金人。年轻气盛的岳飞,并没有把金人真正放在眼里。
而且受限于地位,他也不太懂西军的情况……总而言之,他怀着一腔热情前来,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年轻的岳飞,还需要时间,去认识这个操蛋的世界,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可是弹劾过李纲的,而且还把李相公当成了主和派,好吧,岳飞也有中二的黑历史……不过这一次岳飞并没有那么鲁莽,而是去找了李若水。
“种老相公到底不复当年之勇啊!”李若水惋惜道:“岳统领,你立刻整顿阳武的兵马,做好战斗准备。我给官家递札子,弹劾种师道!”
岳飞答应,李若水转身就去写札子,用火漆封好,转身就安排人送去了京城。
……
“官家,奴婢接到了皇城司密报,说是岳飞走后,军营之中,姚平仲颇为不屑,说什么区区偏校,也敢颐指气使,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朱拱之知道官家对岳飞另眼相看,伏着身体低声道:“官家,这个姚平仲也太大胆了,奴婢看,要不要罢了他的官职?”
赵桓终于抬起头,给朱拱之一个大大的白眼。
“罢免了他,要不要连他爹姚古也一起罢了?”
一句话,怼得朱拱之哑口无言。
赵桓满肚子郁闷,忍不住站起踱步。
西军的情况,只怕比朝堂还要复杂几倍。
种家、姚家,全都是几代将门,盘根错节,彼此争权夺利,暗斗不休。种师道能勉强约束,已经算是难得,可要做到如臂指使,那是想也别想。
在这种情况下,能指望着手下兵马奋力死战,以弱胜强,击溃金人吗?
显然是行不通的。
种师道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候种师中和姚古的大军,然后以数倍之兵,让金人知难而退,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
赵桓能理解种师道的选择,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这支兵马裹足不前,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真是让他不免失望,甚至是失望透顶。
“去把李相公,高太尉他们请来……对了,再把韩世忠和刘锜叫来。”
不多时,李纲和高俅赶来。赵桓把李若水的札子扔给了他们。皇城司的密报,那是只属于皇帝的东西,要讨论军国大事,还要走正轨路径,不然岂不是坏了规矩!
李纲看了看李若水的札子,立刻焦急道:“官家,如今开封军民听闻勤王之师到来,无不欢欣鼓舞,士气高昂。若是种师道裹足不前,拖延日久,臣唯恐生变。应该立刻给他降旨,催促出战!”
赵桓没说话,而是看了眼高俅。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连日盯着粮草辎重。现在城中米价已经是年前的三倍。所幸抄了蔡京等人的家,得到了一些粮食,百姓不至于饿肚子。可最多也就十天半月,没有粮食运进来,势必会出乱子。种师道的确辜负万民之望!”
一文一武,两位宰执都对种师道表示了不满,而就在这时候,刘锜也来了,作为最熟悉西军的人,他看到这个结果,也不免脸上发烧,还真是该羞愧啊!
“官家,臣以为此事没法全都归罪种老相公。他领兵前来,自然知道责任重大。可是也因为如此,种老相公才不敢贸然进兵,以他现在的兵力,跟金人大战,输多胜少,如果败了,反而动摇军心士气。”
李纲冷哼道:“阳武的军粮,官家给的军饷,还有朝廷授权……种师道身为御营司副使,大权集于一身,却还是不敢有所作为?他的难谁都知道,可光是他难吗?开封不难?官家不难?朝廷不难?西军乃是朝廷精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此畏首畏尾,真让人不齿!”
李纲大骂,丝毫不留情面。
刘锜也没胆子给种师道辩护,其实说到底,只有一个要命的事情,西军将门互相倾轧,种师道摆不平姚家,生怕出战之后,被自己人扯后腿。毕竟内部的敌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这就是当世名将的程度!
该悲哀吗?
或许吧,毕竟大宋就是这样了,指望着迅速脱胎换骨,武德爆棚,那才是异想天开。
不过勤王之师到了,就比不到强。
继续在开封死守,等待更多勤王兵马,逼得金人不得不后退,哪怕开封百姓饿死,也无所谓。
毕竟大宋就是这副德行了,还有什么期待?
赵桓满心的愤怒,却也敌不过残酷的现实。
他不再踱步,而是回到了座位上,头颅低垂,到底要怎么办?可以依靠谁?
“官家!”
韩世忠风尘仆仆,突然来了。
这家伙一见面就兴冲冲道:“臣耽搁了时间,还请官家恕罪。不过臣看到了战机!”
赵桓吃惊,什么战机?
“官家,是这样的,有两万金兵向西去了,领兵的是完颜阇母!看样子是奔着种老相公的方向。”
君臣几个迟疑片刻,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种师道不敢出战,偏偏金人就要去找他的麻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金人分兵,在开封城外,还有三万不到的金兵,外加上一些常胜军,貌似实力依旧惊人,但却不是那么令人绝望。
能打一仗吗?
赵桓满怀期待看向了韩世忠。
而这位泼韩五用更热烈的目光回应赵官家。
“打!别的地方或许不行,但是重夺牟驼岗,臣有七成把握!”韩世忠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
第56章 主动
开封的局势丝毫没有西军的迫近而改变,相反,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气氛。赵桓隐隐有所察觉,却还是想听听手下臣子的意见。 “良臣,你说说,为什么要打牟驼岗,胜算几何?” 韩世忠用力颔首,挺起胸膛,“牟驼岗是金人大营所在,如果能攻克牟驼岗,金兵势必后撤,而金兵一旦撤退,开封之围自然解了,也就不用指望什么勤王之师了。当然,老种相公来援,才能吸引金人分兵,功劳也不可小视。” 在场都听得明白,分明是把老种从顶重要的位置上,放到了次要位置,开封的御营兵马要挑大梁,要靠自己! “良臣,你的把握在哪里?”赵桓含笑问道,显然,他已经被韩世忠说得来了兴趣。 “好教官家得知。”韩世忠道:“臣有三条理由,其一,金人分兵,牟驼岗的兵力大减,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其二,金人善战,凶悍骁勇,但是他们多长于野战,并不擅长守城,他们从起步以来,就不断攻击,不断扩充地盘。没有打过守城战,他们在牟驼岗的部署并不严密。臣几次领着骑兵出城,已经探查过牟驼岗的情形。” 韩世忠顿了顿,这才道:“说到这里,就要讲第三点了,臣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整顿,京中兵马,可以一战,至少攻取牟驼岗,胜算不小!” 平时高俅是不大在御前发言,可是在这个场合,韩世忠都侃侃而谈了,他这个太尉不能装哑巴啊! “韩良臣,御营着力整顿,的确气象不同。但就这么一点时间,你要硬说能够战胜金兵,还是在攻坚作战之中,克敌制胜,未免太过自大了吧?” 韩世忠一笑,“太尉,末将说了,放在别的地方,末将绝不敢信口雌黄,可牟驼岗不一样。这里距离开封不过十里,末将手里有一千御营重骑,太尉不妨想想,这一千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高俅眼睛冒光,他虽然军略不行,但也知道,打仗不是简单的兵对兵,将对将。更不是说我的铁骑无敌,就能横扫一切。 重骑兵在哪个国家,都是奢侈玩意,威力巨大,但也条件苛刻。 通常情况,重骑都是最后一击的角色,一旦撒出去,就要分胜负,决生死。 试想一下,如果这一千重骑,到了空旷的平原,或者是深入草原,金兵以轻骑袭扰,不断骚扰调动,等到重骑疲惫不堪,难以招架,连甲胄都来不及披,人家从四面八方杀来,这一千骑兵,回事什么下场? 毕竟疲惫的坦克兵,都可能被骑兵虐杀啊! 但是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出现在牟驼岗,以为距离太近了,只有十里,战马一个撒欢就到了。 如果见势不妙,也可以退入开封自保,甚至在夺取牟驼岗之后,这一千重骑,可是进行来回冲杀,把这一段距离变成金人的死地! 韩世忠见高俅似有所悟,又迫不及待抛出了一个杀手锏。 “太尉,除了重骑之外,咱们的床子弩射程足有一千步。我们只要出城不远,就能以床子弩攻击到金兵。凑巧的是,开封还有数量最多的床子弩。” 高俅连忙拍着额头,兴奋道:“良臣,你的意思是以弓弩压阵,以重骑充当杀手锏,这样就算不能拿下牟驼岗,也不会吃亏太大!的确是高招!” 事到如今,高俅依旧不敢奢望击败金人,但是他已经对韩世忠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打一仗吧! 必须要打! 不然话说得再好听,只能蜷缩城里,被动挨打,怎么也说不过去。 种师道不敢进军,那就让御营打一场,给这些勤王之师打个样,也纾解开封的民心。 总而言之,只要不输,就是赢! 高俅显然被说服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李纲。 这位李相公思索了半晌,拳头握紧,眉宇紧皱,最后却又无奈放开。 “韩将军,你方才说正因为是开封,是牟驼岗,你才有把握。那我也回你一句,正因为是开封,所有我不同意!” 韩世忠眉头立起,一股怒火蹿起,“李相公怕了?” “我当然怕!”李纲面容严肃道:“官家身在开封,宗庙朝廷,全都在开封。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能出战!说句不客气的,开封百万生灵,不如祖宗社稷!” “你!”韩世忠吹胡子瞪眼,却也没法子,只能看向赵桓求助。 赵桓低垂着头,没有话说,天子也举棋不定。 高俅突然道:“李相公,你不同意韩将军的提议,那你打算怎么办?” “守!”李纲沉声道:“继续守下去,种师道不是要等其他勤王之师吗?那就等下去!开封还能坚持住!无论如何,我们臣子也不能拿官家和社稷的安危来赌,我们输不起啊!” 最后这句话,李纲的眼中含泪,是他从肺腑之中掏出来的。 李纲可不是动不动拿着忠心皇帝说事,实则精致利己的混蛋,他是真心觉得赵桓对大宋太重要了。 如果没有天子坚定主战,他们这些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韩世忠张了张嘴,却也只能长叹。 战机难得,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无奈何,唯有放弃!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桓身上,而赵桓就这么呆呆坐着,仿佛木雕泥塑……就在几个人忍耐不下去,想要上前询问,赵桓缓缓开口了。 “李相公,你觉得西军云集,就会真心勤王?” 啊! 李纲被问懵了,他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而且老种领兵前来,总不会见死不救吧?种家几代将门,难道一把年纪,还要晚节不保? 怎么想都不可能,就在李纲想要否认的时候,刘锜突然抢步跪倒,磕头作响。 “官家,老种相公忠心耿耿,西军将士也断然不敢背叛朝廷,图谋不轨,奈何……” 赵桓反问道:“奈何什么?不好说?” 刘锜无奈,“西军盘根错节,彼此争斗倾轧,臣唯恐大军云集,也没法一心勤王!” 相信西军不会投降金人,跟西军不会坏事,并没有必然联系。从某种程度上,赵佶才是金人最大的盟友。 老种现在摆不平西军,等种师中和姚古赶来,同样未必能行。 而且人越多,越容易坏事。 “刘锜,西军内部的事情,还只是其一吧?” “是!”刘锜叹息道:“如今官家组建了御营司,京中兵马重新编制,西军该何去何从,怕是会有人心中不安。” 赵桓轻笑,上身前倾,继续问道:“还有第三点吗?” 刘锜惊慌失措,忙道:“臣,臣不知道了。” 赵桓失笑,“你不知道那就让朕说,现在大宋的局势非常糟糕,西军又是公认的第一强军,国家柱石。若是全都依靠他们,会不会落得安史之乱后唐朝的下场,让藩镇挟持了国家?” 提到了唐朝,李纲瞬间就精神了。 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在不断反思检讨,生怕走了唐朝的老路。在这件事上,大宋君臣都魔怔了。 李纲也渐渐明白了赵桓的担忧, 这问题真的不在种师道身上,而是大宋一百多年,极力防止藩镇割据,偏偏西军是兵归将有程度最高的一支武装,也是目前大宋最大的依仗。 不管是谁主持西军,八成都会利用勤王的机会,提升地位,扩大权势。 现在西军的情况,再往前走一步,那就是藩镇军阀无异! 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打铁还要自身硬。 假如御营能夺回牟驼岗,击退金兵,一切的担忧,都不成问题了。 李纲顽固的念头,终于动摇了。 老夫不是不在乎官家的安危,奈何诱惑太大了! “李相公,实不相瞒,在挖掘环城壕沟的时候,俺多挖了几条。”韩世忠幽幽开口,又加了一个筹码。 “什么意思?”李纲下意识问道。 韩世忠大笑,“俺的意思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派遣一队兵马出城,突袭牟驼岗!” 此刻赵桓如释重负,对韩世忠的欣赏,无以复加,岳飞或许还需要历练,可泼韩五这柄神兵已经足够锋利了。 “就依良臣的意思,朕自会上城,此战我们必胜!”
第57章 全力以赴
赵桓在商议妥当之后,又把吴敏,张邦昌等人叫来,陆续沟通了想法。吴敏听到官家居然打算攻击牟驼岗,几乎昏厥。 堂堂老种相公都不敢贸然跟金人对战,就凭着开封的兵马,居然要打出去,这不是做梦吗! “官家,祖宗社稷,大宋江山,万万不能儿戏啊!官家一定要出战,那就先杀了臣。臣,臣不忍目睹王师败绩啊!” 吴相公是磕头作响,苦苦哀求,全然不顾宰执体面。赵桓阴沉着脸,很沉重,他知道吴敏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忧害怕。 不管文武,大宋都畏敌如虎啊! 赵桓无奈叹息,下意识抬头,正好跟张邦昌的目光相对,从这位张相公的眼神里,赵桓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官家,臣倒是觉得连吴相公都以为万万不可,金人必定不信我们敢出战。臣不懂兵法,但是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臣以为未必不能一战!” 吴敏都傻了,“张相公,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张邦昌长叹一声,痛哭道:“仆知道,可是仆实在不甘心,我们竟然被一群蛮夷堵着门,欺负得不敢还手,说出去实在是没脸见人,人生一世,不能不争这一口气啊!” 吴敏愣愣张着嘴巴,许久之后,无奈摇头,“国家大事,不能意气用事。官家,真要是因为出战不利,金人趁机杀入开封,大宋江山该怎么办?” 张邦昌再度无言,可赵桓却缓缓开口了。 “吴相公,朕知道你是好意,可朕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如果事事都要十足把握,在陈桥驿艺祖就不会披上黄袍。寇准也不会押着真宗皇帝上前线了。赤壁鏖兵,淝水之战,无不是以弱胜强。若是单纯敌强我弱,就要放弃,那还打什么?” “朕想驱逐金人,中兴社稷。大宋百姓想过个安稳富足的日子,这一战我们别无选择!”赵桓握紧了拳头,语气又缓和下来,“朕也知道,打仗不是开玩笑,万一真的出了差错,吴相公可以辅佐康王,登基称帝。但是有一点,即便朕死了,尔等也不能失了勇气,必须一直战斗下去,早晚我们会赢的!会的!” 吴敏泪水长流,匍匐地上,身为臣子,竟然逼得天子说出以身殉国,另立新君的话,他真的该死! 且不说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哪怕明知不敌,也有祖逖、桓温北伐,也有张巡死守睢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成仁取义,就在今朝! “官家,臣身为御营使,自然是没法辅佐康王,承袭江山社稷。臣恳请统帅兵马,攻取牟驼岗。若是能赢,臣为陛下守卫牟驼岗,若是不敌,臣,臣就以身殉国,还请官家成全!” “还有臣!” 张邦昌竟然也跪了下来,动容道:“臣再也不想看金人嚣张跋扈的嘴脸,你死我活,老臣也愿意拼了!” 赵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们城中或许没有猛将,也没有强兵,但是有这股心气在,就败不了!” …… 最终的决定终于下达,完颜阇母的兵马已经开拔整整一天,这边开战,想要回援,怕是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还有种师道的兵马在。 若是开封这边打起来了,老种敢放任阇母撤回,种家几代人拿命拼出来的名声,就彻底破产了。 说白了,就是逼着老种,逼着西军玩命! 这场仗不允许任何人耍滑头,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要做好拼命的准备,才有胜利的希望。 吴元丰一遍又一遍,整理身上的铠甲,他背着一柄上好的钢刀,身上还带着一捆绳索,同样装扮的士兵足有五十人。 他们是全军的前锋,负责从地道偷偷出去,夺门先登,为后续兵马开路。 大宋士兵的战力本就不如金人,还要执行这个任务,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说实话,应该让俺泼韩五去的,吴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吴元丰咧嘴一笑,“都统制,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大军统帅,我是你的马前卒,哪有让大帅身先士卒的道理!再说了,我师父已经死了,我的几位师兄弟也都没了,这次也轮到我的!” “闭嘴!” 韩世忠恶狠狠道:“你给我听着,如果再说这话,我就立刻换人!” 吴元丰连忙闭上了嘴巴。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探出头来。 “我就说还是让我去,我比老吴强多了。” “呸!”吴元丰狠狠啐了何蓟一口,“你就老实等着吧,这个头功一定是我的。” 何蓟还不服气,“都统制,要不让末将带队吧?我怕老吴的野路子不管用啊!” 韩世忠无奈一笑,“说不得就是野路子能成事呢!你给我听好了,吴元丰他们得手之后,你率领三千先锋,立刻冲上去,把牟驼岗门户拿下来。” 何蓟立刻点头。 随后就是刘晏,刘锜,韩世忠一一嘱托,不敢有任何疏漏。 就在这时候,太尉高俅也来了,他带着一百八十架床子弩赶来了。 “都反复检验过了,全都是好的,今天就是见血的好时候!” 韩世忠看了眼这些床子弩,感慨点头。 这可真是好东西,大杀器! 床子弩由两前一后,三张弓复合,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道,能够把三尺长的箭杆送到一千步的距离,杀伤力凶残至极! 不过越是好的武器,就越需要精心保养,小心操练,才能发挥威力。 而且床子弩又有个别名,叫八牛弩,顾名思义,需要用八头牛拉动弓弦,才能击发射击。 由此可见,每一架床子弩都需要很大的操纵空间,想要形成密集箭雨,那是不可能了。不是弩箭不够,而是没法无限量堆在一起发射。 另外要用八头牛拉动,也就别指望射速了。 可即便有再多的弱点,这些木制的大家伙也是当世最强杀器,毫无疑问,胜算又增加了几分。 而此刻又有一支兵马赶来,他们都是步兵,身上披着重甲,手里的武器却是短斧。 这也是近日整训的成果。 韩世忠发现宋兵本身不够精锐,面对金人的重箭厚甲,基本没有什么办法,通常要好几个人,才能拼掉一个金兵。 换上了短斧就不一样了,这都是的杀伤力比刀剑强多了,不管多厚的甲胄,结结实实挨这么一下子,非死即伤。当然了,短斧兵也可能受伤,丧命。说白了,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是在前军破敌之后,继续投入,跟金兵血拼的。 “都统制,你放心吧!俺牛英不会在开封父老面前丢人的!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砍下来几颗金狗的脑袋!”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而后沉声道:“我只有一句话,你们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就算前面有刀山,也给我压上去!” 牛英用力点头,“俺晓得了……对了,都统制,能不能赏碗酒喝,俺都半个月没喝哩!” 韩世忠把眼睛一瞪,怒骂道:“想什么呢!开封缺粮,城里的酒窖都关了,外面的又运不进来。想喝酒,等着打败了金人,解了开封之围,想喝多少,我请你们!” 牛英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有一句话没说,到时候怕是有许多弟兄,再也喝不了了…… 正在他惆怅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爽朗的声音。 “朱大官,去朕的酒窖,把所有御酒都来了,一坛也别留!”
第58章 决断
朱拱之当真按照赵桓的吩咐,将宫里的御酒都搬出来了。依旧要感谢赵佶,不然哪来这么多极品佳酿,别说是寻常军汉,哪怕韩世忠都流出了口水。
“官家,让他们瞧瞧就行了,这帮憨货喝不出好坏的。”他下意识抹了一把下巴,美酒配英雄,自然该给他才是,能醉死在御酒之中,那才叫死而无憾。
别的事情大家伙不敢说话,可是碰到了酒,谁都忍不住。
“都统制,这可是官家赏给我们的,你想独吞,你是欺君!”刘晏放大招了,把欺君的帽子甩过来了。
韩世忠气得暴叫,“你一个不好酒的,在这里起哄干什么?”
刘晏失笑,“别的酒可以不喝,但是这个御酒,我却是不能不喝,不信你问问大家伙!”
牛英等人纷纷点头,没错,必须要喝,否则永远都喝不到了。
被一双双炽热目光盯着,赵桓的血液也在激荡。
哪怕到了今天,他跟这个时代依旧隔着一层膜,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舍生忘死,捐躯赴难,时代的大潮推着赵桓,深深融入其中,跟大家伙同呼吸,共命运,他们就是一个整体……
“朕不想让大家伙有遗憾,这酒是一定要喝……但是朕也想请大家伙记住,向死而生,我们到底还是要胜利,要打败金人,光复山河。朕在这里向你们保证,大宋不会继续走以前的老路了,你们这些舍生忘死,为国而战的勇士,会得到应该属于你们的一切!有荣耀,有金钱,有尊重,有地位,有……”赵桓还想继续说下去,可他又停下来了,光说漂亮话有什么用。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玉牌,足有三寸长,上面有四个字:卫国英雄!掂了一下份量,赵桓分开人群,到了吴元丰的面前,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早些时候让李相公准备的,本想给你们敢战猛士,每人发一个。后来朕又觉得应该有个庄重的仪式,再后来越来越多的猛士,都应该得到,工匠那边,却又赶不过来了。”赵桓歉意道:“君子如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银到底是俗物,自然不会少。这玉牌就是朕给大家伙的,数量不多,你们五十人先带上吧!”
吴元丰颤抖着手,眼圈通红。
“官家,臣蒙受天恩,只有以死报国!”
“不要说死,朕给你们玉牌,是希望你们活着回来,咱们君臣痛饮御酒,庆贺胜利!”
吴元丰用力点头,他小心翼翼,把玉牌塞进衣甲里面,贴着心口放好。
五十人的先遣队率先出发,他们通过地道,悄无声息向城外进发。
紧随其后,是何蓟率领的五百名第二梯队的士兵,皇帝手里没有玉牌,只剩下一碗御酒。
何蓟大口喝干,浑身血脉沸腾,斗志高昂。
“官家,金贼和臣有国仇家恨,我爹在天上看着呢!臣跟金人不死不休!”
何蓟这一伙人,要在吴元丰出发一半之后,悄悄从开封城头,用绳子系下去,然后尽可能接近牟驼岗金人大营。
他们出发之后,就轮到了刘锜和刘晏,他们各自引一支兵马,左右展开,护住两翼,防止金人骑兵突袭。
再然后,就是牛英这些短斧步兵,他们数量最多,任务也最辛苦,就是紧随着吴元丰和何蓟,强攻牟驼岗,最终占领金营。
这一场战斗,几乎在京所有的力量,都要投入上去。
高俅会亲自率领弓弩士兵,在后面压阵,防止金人偷袭开封。
韩世忠更不会闲着,他率领着重骑,作为全军唯一的战略机动力量,随时把握时机,投入战斗。
吴敏、张邦昌、张叔夜、李纲,这几位宰执重臣,都会陪着赵桓,一起登城,鼓舞士气,调动人员物资,必要的时候,吴敏已经披上了铠甲,他也要上战场!
整个开封城,把吃奶的劲头儿都使上了。
哪怕是赵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偷袭敌人守备森严的营垒。而韩世忠虽然在军中二十年,但是指挥几万人作战,还从来没有过。
其余的人,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们的部署不是最恰当的,准备也不是最充足的,甚至存在着严重弱点……但几乎每一个人,都热血涌动,信心十足,他们相信这一次必胜!
金人不是神仙。
面对几万把生死抛开的好汉子,还有多达百万的开封父老,没有道理会输!
城墙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二十面大鼓。
在开封城头敲响,十里之外的牟驼岗,可以清楚听到。
一切都准备妥当,突然,朱拱之急匆匆跑上城头,老太监仓促之间,被台阶绊了一下,他甚至没有稳住身体,而是踉跄着扑到了赵桓面前。
看到朱拱之如此狼狈,赵桓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朱大官,有什么事情?”
朱拱之向四周看了看,心中苦涩,压低了声音。
“官家,出大事了,城中有人和金贼暗中勾连!”
“什么?”
朱拱之气喘吁吁,将一封信递给了赵桓。
这是出自一位官员之手,此人担任给事中,他给朋友写信,说金兵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
在这位的嘴里,金人简直成了天兵天将,大宋君臣除了跪下投降,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偏偏赵桓是个不听劝的,非要跟金人死战。
这个“六如给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赵桓可以死,大宋可以亡,但是万千黎民,还要活着。
他思前想后,就想出了绝妙的主意,他向金人传递消息,换取金人垂怜。一旦城破之时,大宋君臣遭到屠戮,由他出面,收拾残局。
还请金国上下,念在大宋尚有识时务之人,给开封百姓一个活路……
赵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赵明诚那伙人已经让人鄙视了,却没有料到,还有比他们更不要脸的奴才!
“这个畜物给金人送了多少消息?这一次城中调度,可是泄露出去?”
朱拱之咧着嘴,无奈点头。
他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对方是给事中,属于门下省官吏,负责日常事务,甚至可以封驳政令。赵桓召见几位大臣武将,商讨军务,同时调度人员物资,城里的牲畜牛马集中起来,所有的床子弩也都拿出来,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有大动作……
“官家,在半天之前,消息就传出去了,金人此刻绝对知道了咱们的计划,此战,此战……”朱拱之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失败这个结果赵桓是有准备的,但若是因为泄露机密,金人有了准备,继而设下圈套,一举全歼,那样的话,赵桓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
甚至整个开封的军心士气都会崩溃,金人趁机破城,也不意外。
“官家,停了吧!不能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啊!”朱拱之跪在地上,磕头作响,苦苦哀求。
那几位宰执隐隐听到,也都感觉不妙,纷纷过来。
是李邺!
这个出卖大宋的畜物,真该千刀万剐,灭了他的九族!
什么不杀士大夫,这种汉奸走狗都不死,那大宋还有天理吗?
“官家,下旨收兵,立刻处死李邺,以儆效尤!”李纲焦急道。
赵桓痛苦地握紧拳头,望着城外黑漆漆的夜空,心痛如割……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天数?自己苦心酝酿的一击,竟然是个笑话!
大宋就真的没救了?
“传旨……”赵桓声音沙哑,这一战有至少三成的胜算,是放在出其不意上面,如果金人知道了,那还打什么!
可就在赵桓即将下旨的时候,突然北边的夜空,出现了三束烟火,格外显眼瞩目。
这是和吴元丰约定好的信号,他已经带着人夺下了牟驼岗的门户,就等着后续兵马支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桓身上。
这一战,还能打吗?</div>
第59章 破营
李邺被人拖着,到了赵桓面前。
令人诧异的是这位出卖了大宋朝廷机密的给事中,没有想象中身败名裂的惶恐,也没有痛哭流涕,祈求宽恕,或者干脆自知必死,万念俱灰。
相反,他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坦然。
“官家,事到如今,能否让罪臣说几句话?”
赵桓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而周围的几位宰执却已经怒火中烧,牙根痒痒儿,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李邺!你出卖大宋,勾结金人,丧心病狂,罪孽滔天,吴敏破口大骂,甚至一下子抽出了佩剑,大有一怒杀人的势头。
李邺下意识向后动了动身体,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吴相公,你骂得心安理得。在下想问你一句,大宋打得过契丹吗?”
吴敏冷哼道:“打不打得过,跟你卖国投敌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干系!还有天大的干系!”李邺昂首,环视所有人,理直气壮道:“大宋不是大辽的对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全都失败,到了真宗年间,不得不每年缴纳岁币,求一时之安。百年以来,两国相安无事,刀兵不兴,乃是万民之福,祖宗保佑。如今大金骤起,覆灭契丹。”
提到了金人,李邺竟然下意识跪直了身躯,仿佛莫名多了一股勇气。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不到十年时间,席卷万里,并吞八荒。辽国百万雄兵,灰飞烟灭,荡然无存。金人势大,胜过契丹万倍,雄踞北方,虎视中原。如此劲敌,只可议和,不可为敌。”
李邺说到这里,似有些犹豫,可又把心一横,怎么都是如此,还不如说个痛快。
“官家一心求战,社稷倾颓,万民涂炭,中原大好河山,即便腥膻遍地,尸骨如山。大宋的下场,只怕连契丹都不如!”李邺竟然慷慨激昂起来,大声叱问:“吴相公,李相公,尔等饱读诗书,应该明白这天下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的道理,万民苍生,有倒悬之危,涂炭之苦。身为官吏,理当劝谏天子。若天子执意不从,也该早作打算!”
能把投降卖国,说得理直气壮,恍惚之间,这几位宰执觉得自己才是逢迎君恶的小人,这是什么鬼逻辑?
“李邺,你所说早作打算,就是出卖大宋,传递军情吗?”李纲愤怒质问。
李邺顿了顿,颔首道:“没错!我这么干不是为了一人的荣华富贵,实在是为了开封百姓。你们别以为挡住了几次金兵,就可以骄傲自负了。你们杀的人八成都是常胜军,金人精锐哪里是你们能对付的?只要金人一心攻取开封,国破家亡,就在眼前!”
“我联络金人,不过是想在城破之际,能够请求金人垂怜,保护开封生灵免遭屠戮。李邺一人荣辱生死事小,开封百万生灵事大。倘若能救下万千生灵,就算我千刀万剐,堕入地狱,也心甘情愿!”
李邺说完,竟然朝着赵桓爬了半步,磕头作响道:“官家,罪臣联络金人,死有余辜。但罪臣绝无半点私心,万万不可因为赌气,就置百姓生死不顾。忠言逆耳,罪臣恳请官家,及早议和,或许还可以保全宗庙社稷,如果一意求战,天崩地裂,就在眼前!”
李邺说完,匍匐地上,屁股撅起老高,痛哭流涕,竟然比忠臣还像个忠臣!
这家伙能担任给事中,履历相当傲人。科举考得好就不说了,他还出使过辽国,表现可圈可点,也去过陕西巡边,犒赏三军将士。本身为官也清廉刚正,甚至还多次劝谏赵佶,触怒蔡京等人。
就这样一个过去履历堪称士大夫楷模的人,现在居然跟吃错了药一般,不光出卖国家,还理直气壮,滔滔不绝。
难道他的人心没了?
连是非对错都不知道?
否则他怎么会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官家,这个畜物罪大恶极,臣请立刻凌迟,以儆效尤!”李纲都不愿意承认李邺是人,张叔夜,吴敏也都立刻附议。
赵桓凝视着北方,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道:“等今夜之后,再做处置。”随后赵桓指了一处,“把畜物放在这里,让他好好看看,大金的天兵天将,究竟是如何不可战胜!”
……
原来早在吴元丰放出信号之后,赵桓顿了片刻,居然下旨,原计划不变,发动攻击!
这道旨意下去,所有人,不论文武,全都傻了。
明明作战计划泄露,官家怎么还敢攻击金人,难道嫌自己死的不够凄惨吗?
又或者官家被气糊涂了,想要破釜沉舟赌一把?
可问题是您不是西楚霸王,没有那个勇力啊!
而就在大家伙一片迟疑之中,韩世忠突然醒悟,眼睛冒光。他大约明白了赵桓的心思。
“官家,臣亲自出城督战,请官家放心,这一战,臣不胜不归!”
说完,韩世忠三步两步,下了城墙,提着长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原本梯次部署的兵马,韩世忠竟然分出了三百重骑,跟在何蓟后面,充当第二波次进攻,而第三部分的主力步卒也加快速度,向牟驼岗扑去。
望着远去的将士,韩世忠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为一名老行伍,韩世忠很快领悟了赵桓的意思,其实一个将军在战场上能得到很多消息,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该信哪一个,就要看将领本人的水平。
名将和废物点心的区别,不一定是武力值差多少,往往是对信息的处理能力。
比如在追击方腊的时候,韩世忠遇到了一伙百姓,询问了方腊去向,并且决定从捷径追击,成功抓住了方腊。而跟韩世忠一起进军的童贯爱将辛兴宗因为担心百姓欺骗他,又不敢涉险,结果只能坐视韩世忠抓住方腊。
同样的道理,李邺给金人传递了消息,假如金人深信不疑,立刻布置陷阱,大宋必然损失惨重。
可问题是宗望会相信吗?
李邺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大宋的给事中,权柄很重,距离宰执一步之遥。这样的人,能轻易背叛大宋,投降金国吗?
万一是诈降怎么办?
又或者,大宋的确调兵遣将,但是他们真的敢攻击牟驼岗吗?
会不会只想攻击大金散骑,好弄点粮食蔬菜进城,毕竟开封已经很糟糕了……
战场情报一向十分复杂,传递接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对比,判读,确认真伪,识别价值,最后才能根据情报做出判断。
金人在开封城外屯兵,皇城司也不是吃干饭的,自赵桓掌权以来,已经陆续有几十人以身殉国。
他们用命监视金军,至少从皇城司这边,没有传出金人有什么异动。
既然这样,就有理由相信,金人或许知道了宋军的计划,但是他们不信,又或者觉得不值得做出什么反应,区区宋兵,还能玩出花吗?
被人家蔑视到了这个地步,也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总而言之,这一场战斗开始了。
吴元丰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从地道口出来,本打算直接摸过去,却哪里知道,竟然遇到了恶犬。
金人兼具渔猎和游牧两项特长,打猎的本事甚至在牧牛放马之上,他们军中带着不是猎犬,充作预警。
也幸亏是派了吴元丰出战,他跟着陈广学武,算是半个江湖人。凑巧的是从军的时间又不长,江湖习惯还在,两个香喷喷的团子扔出去,随后就是一刀斩狗头,连叫唤的时间都不给。
解决了猎犬,吴元丰带着人冲到了第一道围墙前面。
这是一道类似羊马墙的东西,只用了木头,损坏的马车临时凑成,在门口只有不到二十人守卫,而且还个个东倒西歪,哈气连天。
也不怪他们懈怠,大宋兵马的战斗力,着实让他们提不起兴趣。更何况这些日子金人不断四散抢掠,粮食、金银、美女……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充斥军营。
谁不想搂着娇滴滴的女子,舒舒服服睡一觉。在外面受西北风,孙子才愿意干呢!
而就在这时候,吴元丰他们到了二十步之内,猛地蹿起,手里的弩箭也同时射出。有一半的金兵被射中倒地,剩下的一半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冲到眼前的吴元丰挥舞钢刀,连着杀了两个,其他金人见势不妙,想要转身招呼伙伴。宋军先锋却不会给他们机会了,大家一涌齐上,瞬间解决了残余的金兵。
吴元丰踏着尸体,奋力劈开木头寨门,而后点燃了约定好的烟火,在空中炸裂的瞬间,胜过无数星辰。
何蓟看得清清楚楚,眼泪差点流下来!
“弟兄们,跟我上!”
潮水一般的宋军将士,扑向了金人大营……</div>
第60章 优势
释放信号之后的吴元丰,片刻没有停留,而是招呼着弟兄,毅然扑向了第二道围墙。 相比起第一道纯粹木制的羊马墙,第二道墙多了砖石的基座。 而这个基座,正是当初大宋在建造马场的时候,留下来的,有一丈二尺到一丈六尺不等。金人在内层垒土,增加宽度,同时在上面加高,使得马场的围墙有了一些城墙的味道。但毕竟受限于基建水平,加上时间仓促,整个围墙只有两丈高,且一些关键的防御设施并没有建立起来。 就连石头瓦块这些俯拾皆是的东西,也没有准备太多。 面对宋军兵,有刀和弓箭就够了。 吴元丰在冲刺过程中,就听到了重箭破空的声音,紧随其后,有士兵负伤哀嚎。 一般的弓箭不会致命,但是金人的重箭穿透极强,偏偏又多被粪水浸泡过,因此中箭绝对凶多吉少。 这是吴元丰从很多溃军嘴里知道的。 可他和这五十名弟兄并不是很害怕,这倒不是说他们视死如归,看透生死,而是因为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一件丝绸衬衣,而且还是五层致密丝绸制成的! 拿到这件衬衣,大家伙都傻了。 难道大宋的丝绸不要钱吗? 事实证明大宋的丝绸不但要钱,还比以往贵了三倍不止。 但这却难不倒赵官家,他用最快时间,赶制出几千件丝绸衬衣,连同库藏的盔甲,一起发给了士兵们。 代价就是整个后宫,所有宗室贵人,都没了新衣服穿。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韦贵妃还跟儿子赵构抱怨。 赵桓这个皇帝简直混蛋透顶。 你对父皇无情也就算了,我们不过是人畜无害的妇人,竟然连一点体面都没有,你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如果是原装的赵桓,是绝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勇气,更承受不住铺天盖地的谩骂。 可现在的赵桓只会把谩骂当成夸奖,某种程度上,骂得越狠,证明他做得越成功! 穿着致密的丝绸衬衣,披着厚重的铠甲,固然没法隔绝一切弓箭伤害,但是却足以让一群人悍不畏死,奋勇向前。 吴元丰和弟兄们或许意识不到,在战场上,能不顾一切往前冲,就已经胜过了大宋的九成兵马。 他们一口气冲到了城墙下面,吴元丰率先抛出了爬城索,然后一手持刀,一手挽着绳索,就向上面冲上去了。 咚! 一支箭钉在了头盔上,一瞬间吴元丰觉得自己要死了,可并没有意识到力气流失,他兴奋地全身用力,两丈高的城墙,的确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已经稳稳站在城头。 不过另外两名士兵却没有这么幸运,一人面部中箭,摔在地上,已经重伤,另一个却是被穿透了喉咙,直接丢了性命。 五个人当中,只有三人冲上城头。 剩下的两个迅速集中到吴元丰的身边,面对着数倍的金兵,奋勇挥刀。 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有不停杀戮。 战斗,只要一息尚存,就继续战斗。 不要说君恩如天,不要讲国仇家恨,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你死我活! 开封一百多万军民,自己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也在其中。 不想当懦夫,就只有奋勇向前! “杀!” 吴元丰浑身浴血,提着钢刀,疯狂砍杀。 堂堂大金勇士,竟然在后退! 天兵天将一般的金人,居然也会害怕?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尽管只是短短时间,随后又有更多人杀上来,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攀着绳索上城的宋军超过了二十人,他们在吴元丰的率领着,把金兵杀退,顺利抢占了城门! “分出十人开门,其他人跟我冲!” 吴元丰大约的确是疯了,能打开第一道围墙,已经是大功一件。抢占第二道寨门,完全是超长发挥。 继续往前冲,你当自己战神附体,可以轻易打穿金人大营吗? 果不其然,在他的面前,金兵骤然增加,许多金兵甲胄不全,只是提着兵器,就冲了上来。 战斗杀戮,愤怒嘶吼。 金人简直被气炸了,居然真的有宋兵敢冒犯他们的尊严,夜袭牟驼岗,难道你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兵器撞击,鲜血迸溅。 吴元丰一次又一次挥刀,这个曾经轻松无比的动作,此刻已经沉重无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力气,但是他已经没有半点遗憾了。 金人到底不是天神下凡,倒在他们面前的金兵至少有三十人,尽管他们也剩下不到十个,而且个个带伤,几乎丧命,还是赚大了。 “杀!” 吴元丰举刀,还要向前冲,突然,从金人的队伍之中,冲出一员金甲将军,他手里的弓对准了吴元丰,就是一箭。 放在平时,吴元丰还可以躲避,这一刻却是不行了。 他只能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满是豁口的钢刀上面,向着金人将军猛地掷出去。 刀刚出手,他就觉得胸口仿佛在重锤击了一下,向后栽倒。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何蓟声嘶力竭的大吼,吴元丰嘴角含笑,重重倒在地上,像是消耗光的电池。 他们可以自豪了,金人的大营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就是其他人的任务了。 何蓟亲眼看到了吴元丰倒地,在那一刻他仿佛也被狠狠戳了一刀! 父亲何灌在不久前战死,尸体才刚刚运回城里。 令人讶异的是弟兄战死,居然比失去父亲还让人窒息! “杀!” 发疯地宋军扑上去。 吴元丰很疯,何蓟却更加疯狂。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这一战没有任何的花哨,也不讲究临阵机变……事实上这也是大宋方面有意为之。 高情商会说金人野蛮,骑射无双。 低情商会说野蛮比不过,排兵布阵更不行! 事实就是这么可恶,虽然金人没有优美的文字,也没有编辑成书的本事,但是在多年的渔猎生涯,以及战场拼杀中。 他们练就了野兽一般的直觉,战场态势,敌情变化,战机把握……这一套东西,他们炉火纯青。 毕竟这个世上不存在完美无缺的阵图,可以料敌千里之外,还胜券满满。 选择牟驼岗,选择正面突袭。 就是把复杂的战局简单化,拼着一口气,能冲上去,打破层层阻隔,就大获全胜。冲不上去……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何蓟披着三层重甲,带头往前冲,不时有弓箭射中,他就像是个吸引人的靶子,完全忘记了疼痛。 冲破了围墙,前面就是金人营盘的大栅,再凿穿一层,就能杀入核心了。 “上!” 令何蓟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大栅的后面,居然是郭安国率领的近千常胜军。 这两个冤家遇到了一处! 郭安国疯狂要给郭药师报仇,何蓟也想着给父亲雪恨。 这俩人就是疯子,不顾一切。 杀! 不停地杀! 他们各自在家丁护卫的保护下,奔着对方冲过去,兵刃撞击,战马嘶鸣,破口大骂,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这并不是韩世忠希望的,他要的是不断突击,不断前进,永不停歇,直到战胜为之……可是却没有人能责怪何蓟。 能够不畏强敌,勇敢战斗,已经足够了。 哪怕是西军在这里,也没法做得更好。 这时候韩世忠预备的三百重骑发挥了作用。 他们通过了羊马墙,过了外面的围墙,进入里面,在他们面前只有一道木栅。 根本不算什么! “冲!” 三百重骑,奔腾起来。 大地微微颤抖。 在金人称雄的领域,大宋的铁骑居然亮剑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还就成功了! 仓促组织起来的常胜军根本没有多少铠甲,面对重骑冲锋,完全是碾压。 任凭郭安国怎么怒吼,他的部下还是接二连三被撞飞。大宋铁骑踏着常胜军的尸体,冲到了大栅前面。 数十名骑士一起抛出绳索,抓住木栅,在整齐的号子声中,木栅四分五裂,超出十丈的断口,赫然出现。 金人大营的外壳被敲碎了,大宋将士眼睛冒光,他们万分确定,在这次主动进攻中,他们占据了不敢奢望的优势。 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冲! 铁骑来不及整顿,就直接撞入了金人大营,后续士兵,宛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第61章 极限一换一
赵桓坐在城头,说是观战,不如说是“听战”,他判断得不错,吴元丰很顺利攻了进去,何蓟和后续士兵也杀了进去。 这一点根据喊声传来的距离,就能推算出来。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不是那么乐观了。 喊杀声越发强烈,金人的反击势头非常凶猛。 韩世忠也把三百重骑投入上去,随后的甲士想潮水一般,蜂拥向前。大宋这边,毫无疑问全力以赴。 但除了喊杀声越发猛烈之外,并没有别的变化。 从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宋军确乎是突破了大营,但是却没能夺下金营,双方不停拉锯纠缠…… 此刻的吴敏躬身站在赵桓面前,神色之中有焦急,有担忧,唯独少了没开战之时的惶恐。毕竟上了战场,生死相搏,人自然而然就单纯起来,只要不想投降,就只有玩命! 时间迅速流逝,他的心也在不停下坠。 “官家,金人箭术高超,重甲精良,尤耐苦战。若是,若是我大宋兵马,被攻破寨门,不免军心浮动,继而四散溃逃。可眼下金人不但不退,反而越战越勇。臣,臣以为若是到了天明之后,金人会更加凶猛,我们不得不早作打算。” 赵桓面色深沉,思索着吴敏的话。他讲得不错,事实的确很让人悲哀。按理说大宋富庶,物产丰富,钢铁产量惊人,怎么算也该是大宋军械精良才对。 但是对不起了,事实恰恰相反。 对金人来说,武器就是他们的饭碗子,命根子,抢到的钱财,全都变成了铠甲兵器,什么都可以含糊,唯独杀人的工具不行。 可大宋这边就不一样了,枢密院、兵部、工部、统军的三衙,生产武器的匠作监……还包括批准预算的户部,乃至接收兵器的将领,储存武器的仓库……一层层,一块块,牵连到了整个朝野上下。 可悲的是大宋朝堂,衮衮诸公,不管新旧,不论清浊,不拿钱的少之又少。 即便自己不拿钱,也挡不住身边人,手下人拿钱…… 悲催的结果就是不管投入多少下去,经过层层盘剥,官官伸手,人人吃肉,最后到了士兵手里,一定是凑活事儿的破烂兵器。 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诚不欺我! “金人能快速集结,强力反击,除了他们本身凶悍善战之外,还跟提前得到了消息,有所准备不无干系!”赵桓缓缓说道,眉头不停颤抖。 金人还是知道了大宋的打算,虽然他们没有进行针锋相对的准备,但是心里却有了计较。所以突然偷袭的威力减少了大半。 李邺这个贼,到底是害了整个计划! 吴敏用力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官家,臣请领兵出战,只在天明之时,全力以赴,再攻牟驼岗。而李邺这个贼,就在城头,千刀万剐,为臣助威,臣势必拿下牟驼岗,不胜不归!” 吴敏说完,竟然大步到了跪在地上的李邺身后,提着他的衣领,像是一条死狗,拖到了众人的面前。 李纲同样怒火中烧,一步向前。 “吴相公,此战还是交给我!” 吴敏苦笑摇头,“李相公,你别跟我争了。我是御营使,此战是御营司主持,我上战场,理所当然。再有,你是官家认定的主战大旗,万万不能倒了。不光是你,还有韩世忠、刘锜、刘晏,他们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之才,李相公,你要保护好他们,不许追责,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李纲倒吸口气,虽然他迟钝,却也明白了吴敏的用意。 这一战恐怕没法大获全胜了,甚至会失败。 但是这口气不能泄了,开封的人心不能散了,该有的武力还要保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位重臣上去,以悲壮掩饰失败。既是最后一搏,也是给失败擦屁股。 “吴相公……”李纲动容了,他死死抓着吴敏的腕子。 吴敏抬头,冲他一笑,“伯纪兄,我读了一辈子圣人之书,到了今日,方才明白,夫子为什么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吴敏猛地扭头,鄙夷冷笑,“李邺,你的六如之言,把金人说成了天神,既然战不过,就要屈膝投降,祈求垂怜。你的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为君者,有卧薪尝胆,破釜沉舟,为臣者,有持节牧羊,有碎齿血战。便是我大宋,也有力战不屈杨无敌!吴敏不才,也愿意流干一腔热血,和金贼不死不休!你这般汉奸丑类,受大宋百姓供养,临战不思退敌报国。却出卖军情,双手将开封百万生灵奉送给金贼,任凭杀戮抢掠,每一笔血债,都要记载你的头上!金人是虎,你就是跟在猛虎身后的丑鬼!今日或许是你我的死期,可我吴敏必定受人祭拜,万古流芳。而你,一定会留下千古骂名,纵然子孙,也会唾弃你这个无耻之徒!” 说到义愤之处,手里的佩剑挥动,就在李邺的头皮掠过,霎时间发髻飘落,还带着鸡蛋大的一块头皮。 鲜血淋漓,顺着面颊流下,在这一刻李邺的眼睛瞪到最大,突然眼前一黑,竟然吓得直直昏过去! 全然忘记了刚刚是何等慷慨陈词,大约他真的以为,大宋朝不敢杀士大夫吧! 死亡临头,怂就是怂! 什么狗屁为了苍生百姓,忍辱含垢,全都是屁话! “贱种!” 吴敏毫不客气啐了李邺一口浓痰,狠狠摔在脑门上。随即转身,到了赵桓面前。 话已经不用多说了,吴敏的用意赵桓一清二楚。 “你这是拿自己的命,替朕挽回面子啊!”赵桓声音沙哑道。 吴敏摇头,随即深深一躬。 “官家,臣这是替自己赎罪啊!臣怕啊,臣怕百年之后,人们提到吴敏,就是那个谏言内禅,力主议和的祸国殃民之徒!官家,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吴敏说完,重重跪在地上。 “请陛下许臣赴死!” 又一个准备拼命的人,还是一个文臣! 赵桓很清楚,还要有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以身殉国。 可他真的做不到毫无波澜。 毕竟这到底不是一个游戏,这些生命,也不是屏幕上的NPC,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赵桓悲愤郁积,强烈的无力感,几乎让他抓狂。 可也正因为愤怒到了极点,让赵桓脑筋转动到了最高速! 突然,赵桓猛地站起,一把抓住吴敏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又转向其他几位相公。 “如果金人拖住咱们的兵马,转而突袭其他城门,该当如何?” 这一句话,彻底吓到了几位宰执。 大家伙意识到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留下足够的预备队。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如果开封兵力那么充裕,作战计划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大宋这边一心想着攻克牟驼岗。 可若是换个角度,金人知道了宋军的打算,真的是毫不在意吗? 会不会干脆以牟驼岗,引诱宋军主力,然后也去偷袭开封? 毕竟偷家这种事情,不是哪一方的专利,金兵或许玩得更熟练。 完颜宗望可是灭了契丹的狠人啊! 要是低估了他的水平,绝对会吃大亏的。 这一刻从赵桓到几位宰执,全都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怎么办? 迅速召回韩世忠,放弃作战计划,死守开封。毕竟大宋真的赌不起。 张邦昌向前迈了一步,即将开口之际,突然李纲抢了先! “官家,不用担心,咱们开封还有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 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难道是十万阴兵不成? 李纲却是不顾一切质疑的目光,从城头冲下去,飞身上马,果断下令。 所有开封民夫,悉数上城,每丈城墙,至少三人。 什么石头,滚木,一切能拿来守城的东西,全都摆上去。 韩世忠说李纲是个棒槌不假,他倒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合理调拨兵马,在军务上,一窍不通。但是李纲只有一个念头,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毫无意外,李纲把自己的儿子李宗之推上了城头。 “汝死,则为李家忠魂,汝生,不许入李家大门!” 李纲说完,就去布置其他方向,留下了唯一的独子,在城头凌乱…… 开封城头,就像是变戏法似的,被密集的守卫兵力填满。 而此刻距离通津门不足一里的城隍庙,有一个叫郭京的人目瞪口呆,继而彻底凌乱了,怎么办?还怎么替太子郎君开城门?</p>
第62章 短斧扬威
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缕曙光。 按照原本的估计,战斗已经结束,或者至少胜局已定。 可眼下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 刘锜和刘晏,各自率领一支骑兵,在东西列阵,保护攻击队伍的两翼。宋军方面的用意很明白,就是担心金人依靠骑兵优势,切断宋军的后路。 在拂晓时分,两翼果然出现了骑兵,并且向宋军发起了攻击。 刘锜立刻引兵反击,双方战斗了不到半个时辰,金兵就撤下去了。 没有全力以赴,是佯攻? 他急忙向韩世忠送信,让他传令刘晏,多加注意。 事实上刘晏送来的消息比刘锜还早。 他也遇到了骑兵佯攻,担心金人攻击刘锜。 两人的消息送到了韩世忠面前,这位横行南北,威震西夏,生擒方腊的泼韩五……怕了! 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金人没有袭击进攻兵马的后路,只是派遣骑兵牵制。 放弃了开封城所有的精锐兵马。 这么大的饺子不吃,自然要图谋更大的。 毫无疑问,金人的目标八成以上,就是开封!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韩世忠几乎想要立刻放弃战斗,赶快退回城中死守。 无论如何,开封也不能丢啊! 韩世忠也意识到了,他跟当世最顶尖名将——完颜宗望,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是韩世忠天赋不行,甚至说在大宋这个泥潭里,能达到韩世忠的高度,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 可跟灭了大辽的宗望相比,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大宋想要攻击牟驼岗,想要主动出战……这个消息宗望知道了,但他没有针锋相对进行部署,相反,他放任宋军攻击,只求主动拖住宋军主力,而后对开封发起了迂回攻势。 不是偷家吗? 你偷牟驼岗,我就拿下开封。 赵桓啊! 你虽然有雄心,有手段,但是军略却差得太多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前面打交道,你是占了便宜。 可在接下来的残酷现实面前,你的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说白了,就像小公鸡临死之前挣扎的那两下一样,徒增笑料耳! 宗望的喜悦被身边的一个人察觉了,他叫董才,又是一个降臣,郭药师死了,他补位了,任何时候,这种玩意都少不了。 董才和郭药师不一样的是最初他率领上万人,起兵反抗大辽,被辽人击败之后,又带着残部祸害大宋。 结果就这么个玩意,大宋还没法对付,只能招降。 可惜的是天底下一心想着招安,不惜拿弟兄的性命染红官袍的只有黑宋江。董才可不傻,他见金人灭了大辽,就果断投靠强大的大金,顺便将大宋的虚实悉数告知。 在郭药师死后,他充当起天字一号带路之人的使命。 “太子郎君这一场分兵实在是太妙了。” 董才手舞足蹈,恨不得跪下高呼主子圣明。 这里就很有必要说一下金人的兵马安排。 他们兵分两路攻击大宋,看起来兵力差不多,实则粘罕的西路兵马要强于宗望的东路军,二者的数量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东路军完全就是个大杂烩。 除了宗望的本部人马之外,什么契丹人、渤海人、奚人,尤其是燕云的汉人,一大堆的降臣,杂七杂八,凑在一起,构成了东路军。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只有去问当下的大金国主了。 可说来也有趣,本来立下大功,势如破竹的西路军居然止步太原,无法南下一步。只能说一句,王禀牛! 该立功的没立功,不该立功的宗望,却一路顺利,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绕开,竟然轻松杀到了开封。 或许阿骨打的在天之灵,的确在庇佑他的儿子。 宗望的金人主力大约有近三万人,阇母带走一万,奔向阳桥镇,迎战老种。 剩下的两万人,宗望给四弟兀术留下了五千人。 这五千人包含两千重甲骑兵,三千精锐步卒,另外宗望还把一万常胜军配属给了兀术,加上杂七杂八的兵马,总计小两万人,担负守卫牟驼岗的使命。 至于宗望,则是引着近两万名精锐,直扑通津门! 大宋把主力押在了西北,宗望就从东南下手。 这一次的金兵依旧没有准备妥当攻城器械,但是花样也比第一次多了许多。 首先,他们驱赶民夫,以最快的速度,负土填河。而且金人还准备了一些短梯,不是用来爬城,而是扔在浮土上面,这样就不必填的那么满,可以节省时间。 另外金军还准备了高大的革车,用来阻挡城头的弓箭,掩护自己的士兵,接近城墙。 再有,金兵还拿来了投石机。 面对开封这种级别的城市,使用石弹砸开并不现实。 宗望也知道,但是却可以制造恐慌。 在主力尽数云集北边的情况下,或许一轮猛攻,就能吓得城中守军四散奔逃,一鼓拿下开封! “董将军,这个先登之功,俺就交给你了。好好打,回头俺把常胜军交给你。”宗望眯着眼睛,热情洋溢。 董才很傻眼,他甚至分不清楚这是对自己的赏识,还是让自己当危险的马前卒……不过这两样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一战胜算至少有七成。 “给我冲!” 董才兴高采烈,催促着部下,对开封发动了攻击。 战斗到了这一刻,双方完全明牌,犹如日头东升的天空,晴朗通透,万里无云。 宋军想要攻克牟驼岗,宗望反过来要拿下开封。 城里城外,超过十万兵马,奋力搏杀,都在争取最后的胜利。 何蓟砍卷了三口刀,两匹战马都死了。 一时找不到马匹,就只能提着兵器步战。他的肩头,小腹都插着箭,胸前,大腿,后背,都有伤口。 自己的血液和敌人的血,凝结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勇敢! 或许真的是老爹在天之灵保佑吧! 何蓟率领的士兵距离金人中军越来越近,一路披荆斩棘,杀戮无算。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奋勇向前。 一个个的士兵倒下去,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 完全是杀红了眼的节奏。 大家迈着沉重的步伐,越过一道浅浅的壕沟,终于到达了金人中军,大家举目看去。一瞬间,人心低落到了谷底。 就在他们的面前,两个精锐的金人猛安骑兵列队面前。这些金兵披重甲,持利刃,等候多时! 完颜兀术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狂笑,他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说实话,宗望最初并没有打算将守卫牟驼岗的任务交给兀术,但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 身为阿骨打的成年儿子,自带光环的天之骄子,兀术那叫一个骄傲啊!自从赵构换回了何灌的遗体,安然回城之后。 兀术就憋着一股子邪火。 尤其是听说开封又是放孔明灯,又是万家灯火,还弄了一大堆烟火……真是不知道死之将至! 就让你们领教一下四太子的厉害! “上!” 他的一声令下,金人铁骑突出,地动山摇,霹雳惊天。 在这一刻,何蓟是绝望的。 完了! 没有任何胜算了。 他下意识看了看两边的弟兄,跟着他杀过来的已经不足二百人,且多数带伤。 “弟兄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杀!” 何蓟紧握着兵器,发起了飞蛾扑火的一击。其他士兵居然也没有多少迟疑,跟着冲了上去。 宋军的勇猛令兀术稍微有点动容,可很快就不以为然了。 装备不行,经验不行,士兵素质更不行……这些冲上来的宋军,就是找死的羊群,让大金的虎狼之师吞没他们吧! 双方碰撞,刹那之间,就有近半数宋军被撞倒,或是死,或是伤,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何蓟眼珠充血,他不怕死,可问题是就算拼命,也伤不到对方吗? 他不甘心! “杀!” 何蓟再度鼓起余勇,想要拼命的时候,突然从他的身后蹿出一个人影。 这家伙动作迅捷,转眼到了金兵的马前,手里的兵器一挥,就听咔嚓一声,马腿断裂。马背上的金人滚落,好巧不巧,滚到了何蓟的面前。 “死!” 他手起刀落,金人脑袋滚出三尺,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对方闷哼,“这个是我的!” 何蓟抬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还顾得上抢功劳! 这一次投入战斗的正是牛英等人的短斧甲士。 这也是韩世忠寄予厚望,又忧心忡忡的一支力量。 他们的优势和劣势都非常明显,要想在战场发挥威力,必须有着充足的训练,还有强大的纪律。 面对金人能够不害怕,能够承受住损失。 只等金人到了近前,才能发挥出致命一击! 只不过令人感叹的是战局永远和设想不一样。 何蓟绝望的冲锋,一百多人的损失,竟然迟滞了金人的动作。 停顿的战马,在短斧甲士眼里,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杀!” 牛英挥舞着短斧,成了马腿收割者。 他不在乎杀死几个金人,反正从马上掉下去,后面的人就会补刀,他的使命就是砍断马腿! 金人披甲,战马却没有完全披甲,而且即便披了铠甲,也挡不住斧头的一击。 咔嚓! 又一条马腿断裂,金兵重重摔倒。 后面的人吓得连连后退,仓促之间,战马后退打绊,竟然坐在了地上。 牛英看准时机,猛地跃起,双手攥着斧头,狠狠劈下。 马儿面部受到重击,骨头碎裂,鲜血迸溅,硕大的眼珠子都流出来了,好不骇人! “哈哈哈,金狗原来怕斧头,弟兄们,杀!” 牛英和其他将士狂叫着,扑向了金军。 斧子在近战之中,有着令人叫绝的杀伤力。 兀术的两个猛安,在半个时辰之内,居然损失过半! 这位踌躇满志的四太子,脸色终于变化了。他不得不下令骑兵暂退,同时将金人甲士压了上去。 金军的动向最先被韩世忠察觉,他忍不住狂喜,胜利的机会终于出现了,而这一切都是短斧甲兵的功劳!</p>
第63章 兀术败了
一场夜袭作战,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滑向了双方的主力决战。以韩世忠为统帅的大宋精锐,没命似的攻击牟驼岗,试图将金人大营毁掉,解除近一个月的开封之围。 另一边,完颜宗望统御一万五千多金兵,加上几千常胜军和民夫,全力攻击通津门。 一旦城破,大宋官家,还有朝堂诸公,都会沦为金人俘虏,靖康耻就要提前上演、 大宋的确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官家,老臣去通津门督战,还望官家保重!” 李纲说完,大步向着城墙台阶走去,就在要向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扭头,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 而赵桓则是一躬到地,良久没有起身。 李纲发动了开封所有民夫百姓,在不久前,他们或许还会樊楼的厨师,汴河的挑夫,大相国寺的艺人……别说杀人,或许连鸡都没有杀过。 这一刻却要拿着刀剑兵器,上城御敌。 他们的对手竟然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兵马。 胜负如何,没有人会知道。 但是有一点,不管胜负,开封父老百姓,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就是这么一群小人物,面对生死,竟然没有半点犹豫,他们纷纷拿起兵器,甚至是木棍菜刀,冲上了城头。 牢头王三从床下取出了一口带着锈迹的砍刀。 他凝视着刀锋片刻,也没有擦拭,就毅然提着刀,向城头赶去。他在军中很多年,打过吐蕃人,西夏人,平过方腊。 他立过一些战功,但是时运不济,没有得到提拔。上了年纪之后,只能谋个牢头的差事。就连他的儿子都看不上胥吏身份的老爹,跟着母亲在乡下种田,从来不进城。 他的人生应该说很失败了。 但是王三又是骄傲的,他的好兄弟韩世忠位居御营提举,是官家第一心腹爱将。他接济的混蛋牛二在军中崭露头角,甚至得到了李相公的赏识。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在不久前,也投军了。 而且王三还知道了,孩子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孩子敬重他,佩服他这个当爹的,想要跟他一样,沙场建功。 可孩子怕他不答应,就只能躲在乡下,随着母亲耕田,跟着乡间的武师练出了一身好本事,甚至在白马渡大杀金兵,未来可期。 人生如此,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王三虽然老了,远征杀敌,固然不行了。 但是金人杀到了家门口,这还能忍? 就算是死,也要砍几颗金狗脑袋! 王三走得很快,不断有民夫汇聚过来,他注意到自己前面有个后生,低着头快步向前。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怕了,连胸膛都挺不直! 也罢,跟在三爷后面,让三爷教你怎么杀敌! 王三几步赶上,伸手一拍,哪知道对方竟然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轻松躲过,并且回头,将刀柄对准了王三,想要出手。 不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两个人是老熟人了,在牢门口见过面! “三哥!” 王三也下意识要喊弟妹。 梁红玉急忙摆手,示意他不要点破。 王三也急了,开封的爷们还没死绝,怎么能让女人上战场? 更何况这可是韩世忠的夫人啊,万一她出了点意外,怎么交代啊? “三哥,论起本事,我也未必就比良臣差了,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是在开封城头杀几个金人,也算是过过瘾了。倒是你年纪大了,就不要逞能!” “扯淡!”王三急了,“三哥这口刀虽然老了,杀人却不含糊,你就瞧着吧!” 说完三哥气鼓鼓冲在了前面。 通津门的喊杀,惊天动地。 还留在城中的御营兵马,率先登城。 在过去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甩掉了百年的颓靡,虽然距离精兵还有太远的距离,但至少打仗已经有了章法。 金人推着投石机,试图吓唬守军。 可论起机械,金人又怎么是大宋的对手。 守军迅速集结了两倍的投石机,并且仗着城墙高度的优势,先下手为强,猛轰金兵投石机,并且在半个时辰之内,捣毁了金人一半的投石机,杀死金兵数十人! 每当一个投石机被砸烂,城头就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董才气急败坏,太子郎君给自己的任务,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在此一举了。 他亲自督军攻城,手下的汉军迈着大步,向城头扑来。 顺利通过了护城河,就在他们以为唾手可得之际,箭雨从天而降。 数十人中箭,不是被射中脖子,就是被射中面门,痛苦倒地,哀哀痛叫。 开封的防卫力量,并没有消失。 董才没有选择,只能提刀督战,谁敢后退,立斩不饶。 挨了三轮箭雨,付出二百多人代价之后,终于靠近了开封城墙,可以竖起云梯,使用爬城索了。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上滚木雷石,雨点般砸下来。 这些金人手下的伪军损失惨重,人仰马翻,被活活砸成了肉饼,鲜血肢体,遍地都是,血水甚至流进了护城河,染红了河水,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尸山血海。 战斗的血腥,让远处观战的宗望微皱眉头。 自从开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超出他预估的状况。 原来汉人百姓也有一些勇气,不过想想也是,要真是一群羔羊,又怎么占据中原这么多年。 乳宋的本质是乳辽,要是大宋脆弱不堪,对峙了一百多年的辽国算什么? 辽国虽然被金国灭了,但是他们完颜部也给辽国当过好儿子啊! 所以说开封百姓玩命作战,也不算太意外。 但也仅此而已,这种毫无章法的守城,根本不行。 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光物资。 先让董才消耗着,等时机到来,就让女真勇士上去,一举破城! 不过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牟驼岗那边能撑住。 悄然之间,最大的压力落到了兀术头上。 这让宗望没来由一阵烦躁,毕竟自己的这位四弟还是太年轻了。 或许就不该给他这么重要的使命,但是话说回来,自己的兄弟,自己不栽培,谁又会栽培。 阿骨打死了,皇位却落到了兄弟吴乞买手里,这是草原部落的规矩,却不是一个正统王朝的气象! 宗望暗暗咬牙,等攻克开封之后,或许就该纠正这个错误了…… 肩负着二哥厚望的兀术此刻却是一点也不轻松。 他最仰赖的重骑竟然被大宋步卒克制死死的。 这帮家伙就是亡命徒,他们什么都不管,专门盯着马腿,短斧,砍刀,不要命地攻击。 一旦马腿受伤,战马扑倒,上面的骑士就凶多吉少。 牛英完全杀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砍翻了几条马腿,就在又一次挥动斧头的时候,对方连人带马,一起砸了过来。 疲惫的牛英闪避不及,被砸在地上不说,数百斤的马匹压在了他的腿上。 不大但清晰的骨头断裂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在一瞬间,牛英知道自己废了! 开封街头的混混,宣泽门的英雄,突入牟驼岗的猛士……到底别人会怎么看自己? 牛英并不清楚,就在这一刻,那个摔倒地上的金人,口中吐血,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牛英的双腿动弹不得,但是胳膊依旧有力,他用手肘撑住上身,奋力转动上身,双腿传来撕裂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浑身汗水湿透。 腿没了又怎么样,就算赔上这条命,老子也要把他带走! 牛英的双手终于够着了金人的脖子,随即像是鉄钳一般,死死扣住。 “金狗,陪着爷爷一起死吧!” 短斧甲士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两倍有余的伤亡,摧毁了兀术的重甲骑兵。让这位四太子气得哇哇大叫,不停放屁,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牟驼岗虽然是大宋的马场,但毕竟地域狭小,骑兵失去了宝贵的机动能力。 其实这也不是问题,毕竟宋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 十几个金兵追着几千人打,几百人就能杀败几万人,女真过万,天下无敌……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所以说宋军甲士损失惨重,可是这个交换比例公布出去,哪怕是最高看宋军的人,也会目瞪口呆,高呼作弊! 大宋的兵马,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兀术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而且也没有时间想明白了。 他收拢残余的骑兵,退到后面,同时以甲士列阵,迎战宋军。 而这一刻,正是韩世忠心心念念的战机,也是他唯一快速破敌的希望所在。 “亮出旗号!” 一声令下,在韩世忠背后的一个骑士猛地冲出,举起一杆一丈八尺的大旗,这面旗号迎风飞扬。 上面只有两个字:静塞! 赵桓曾经许诺给韩世忠的铁骑称号,当时韩世忠没敢接。 就在不久前,赵桓下旨继续执行作战计划,韩世忠派人进城,讨了这面旗号出来! “杀!”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英灵存在。 这一面旗号,唤起了曾经那支让契丹胆寒的铁甲骑兵的魂儿,从九天之上,降临到了韩世忠和他身后将士的身上。 冲! 铁骑撼天动地,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金人步甲冲来。 就在两军交锋的刹那,数十名金人愣是被撞飞了! 天啊! 被撞飞的不一直是宋军吗? 怎么轮到了金人头上? 韩世忠不管这些,他手中刀锋挥舞,人头滚落,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金人,都挡不住一击之威。 韩世忠已经疯了! 这一战打得太憋屈了,该算账了。 “这是替陈老爷子砍的!” “这是何老将军的!” “还有吴元丰!” “还有牛英!” “金狗,都去死!” 韩世忠一马当先,第一个冲破了金人步甲的阻拦。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战栗的完颜兀术! 静塞大旗猎猎作响,韩世忠宛如魔神附体,五官狰狞,兵器寒光闪闪,甲胄溅满鲜血……刀锋一指,直奔着兀术杀来。 这位大金的四太子目瞪口呆,下一秒居然掉头逃跑。 原来金人也会害怕! 兀术这一跑,甚至比命丧宋军之手还要重要三分。 疲惫的宋军瞬间士气冲天,嗷嗷叫着,追杀金兵……一个时辰之后,牟驼岗易主!</p>
第64章 活着
韩世忠一马当先,凿穿了金军阵型,结结实实击败了金人兵马……这一战的价值无论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宋军不是没赢过。 韩世忠就曾经靠着伏击,消灭了近两百金兵。 开封兵马也曾围杀郭药师。 李纲也指挥兵马,击退了金兵的攻城作战。 不过谁都清楚,出其不意,是捡个便宜,郭药师不过是伪军罢了。至于守城,本就占着优势,金人也未必真的要强攻开封……总而言之,认为金兵不可战胜的人,还有貌似充分的理由,继续迷信金人不可战胜。 但是在这场牟驼岗争夺战之后,谁也没法继续吹金人天兵天将了。 虽然这场仗金人犯了分兵的错误,但问题是大宋也有勤王之师没有赶到。 双方几万人排开战阵,真刀真枪拼命。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难道英雄好汉,是靠嘴吹出来的? 奸敌一亿,转进仙岛,终究是自欺欺人而已。 大宋真的赢了! 韩世忠手里长刀,立马军前,威风八面,虎视龙蟠! 二十年从军,立过所有的功劳,加起来,也不及这一刻的万分之一。 甚至说仅仅凭着这一战,就足以让韩世忠跟大宋最优秀的将领,并驾齐驱。 他立马牟驼岗,身后静塞大旗,猎猎作响。 就是战争史上,最重要的名场面。 甚至在许多年之后,哪怕大宋已经灭亡,银幕上依旧会有这一幕存在,韩世忠也会成为人们传颂的英雄,甚至会引来某个善于偷窃国度的觊觎,韩世忠姓韩,没毛病啊! 当然了,站在人生巅峰的老韩,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也预料不到。 韩世忠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扩大战果! 他盯上了金人的马鬃装饰的织金大纛! 毫无疑问,这是代表宗望身份的大旗,但是对方居然没有交战,就转身逃跑,多半不是完颜宗望。 若是这位太子郎君就这么点胆魄,也不配灭辽国,攻大宋,横行天下了。 但也正是如此,才是最好的机会。 韩世忠在几十名铁骑的护卫下,奔着大纛就冲下去了。 他的眼中只有这一面象征着金军主帅的大旗。 “杀!” 韩世忠拔山倒树席卷而来。 兀术在这一刻,死的心都有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致命的错误。 女真自从阿骨打起兵以来,每战必胜,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哪怕有几十倍之多,金兵也没有怕过。 宗望以一千疲惫起兵,就敢冲辽帝几万大军,还大获全胜,靠的就是这股子劲儿1 不论输赢,死战到底! 而且往往只要坚持下去,不管多强大的敌人,都会败北。 失去了重骑如何,甲士被洞穿又怎么样? 他们可是天下无敌的大金雄兵啊! 只要坚持下去,不管是宋军撑不住崩溃,还是宗望回援,又或者开封被打破……总而言之,他们还有胜算。 当然了,兀术未必能看到那一幕,因为他已经战死了,可问题是追随着阿骨打的老人,死得还少吗? 兀术意识到了一件很操蛋的事情,他或许不如父辈,也不如自己的兄长……这个结论让雄心勃勃的兀术羞愤交加,无地自容。 仿佛被韩世忠按在了地上,脚踏后背,无情摩擦,还把原味袜子扔在了脸上,问他香不香。 这个耻辱感实在是爆了! 兀术气得不跑了,猛地勒住战马。 他手下人的傻了,四太子莫不是糊涂了? 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一支重箭贴着兀术的脖子掠过,箭头甚至划破了兀术的脖子,冰冰凉凉的,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兀术在这一瞬间,脑子是空的,原来他也会死! 这不是废话吗? 可兀术还真的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是大金的四太子,他的父亲以两千五百人起家,几年之年,就灭了不可一世的大辽。 说句不客气的,哪怕是他家的一条狗,都战神附体,所向无敌。 年轻气盛的兀术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他的少年时光,就是大金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完颜家的人,全都顶着大大的无敌光环,他们超凡脱俗,英勇无敌,有万千宠爱,百灵护体。 他们永远不会死! 可怜的是,韩世忠一箭,射碎了兀术虚妄的自信。 就在兀术迟愣的时候,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大纛断裂! 当兀术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宁可让那一箭射中他的喉咙! 给我拦住他!” 兀术玩命催促,两个金人护卫冲过来,韩世忠连看都没看,只是挥刀,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两个半截的尸体落到马下。 剩余的半截还在马背上,鲜血迸溅,内脏流出,兀术的魂儿都飞了,或许下一个就是自己吧! 兀术傻住了,他的那些护卫也傻了。 四太子啊,你比起你二哥,也差得太多了。 他们没办法,又不能把兀术扔在这里,就只能冲上来玩命。 韩世忠杀疯了,每一刀都有人毙命,血染战袍,汗透甲胄,转眼之间,他的面前就是一地尸体。 等他斩杀了最后一个护卫,兀术已经跑出去近百步! “想跑,没那么容易!” 韩世忠抓着硬功,就是一箭。 他确乎是射中了敌人,但是兀术是生是死,韩世忠并不知道。他没有心思追下去,而是翻身从战马跳下,拾起了地上的大纛。 仔细看了又看,老韩咧嘴大笑! “赢了!我们赢了!” 他抓着大纛,又翻身上马,一面挥舞,一面狂吼! 所到之处,宋军士兵气势如虹。 哪怕是最胆怯的人,也勇气爆表,疯狂挥刀,大肆屠戮。 反观金人,却是如丧考妣,难道太子郎君死了? 有了这个念头,金兵全面崩溃。 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伪军,主子在后面督战,还能有些勇气。可主人都垮了,他们还怎么撑得住? 这帮孙子跑得比主子还快。 失落超过半个月的牟驼岗,重新回到了宋军的手里! 胜利的欢呼,惊天动地。 十里之遥的开封城头,赵官家,还有几位宰执傻傻看着,一语不发,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 赵桓干咳了一声,凝滞的眼珠缓慢转动,试探着说出两个字。 “赢了?” 轻轻的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张叔夜瞬间跳起,拍着巴掌,老泪横流。 “赢了!大宋赢了!” 吴敏喜极而泣,举起双臂,仰天大呼。 真的赢了! 太不容易了! 哪怕是他,都做好了为了战败赔上性命的打算。 因为在此战之前,没有人相信宋军能在正面对战中,战胜金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 敢攻击他们的大营,简直是找死! 说这些或许还不明白,看看李邺,就一目了然了。 这家伙傻傻看着城外,望着牟驼岗的方向,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会? 没有道理啊? 大宋怎么会赢? 天神一般的金人如何会输?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停念叨,纠结折磨,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接受不了。 “李邺,官家没有杀你,就是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大金不是神仙,大宋不是懦夫,而你……给事中李邺,却是地地道道的丑类!汉奸!无耻之尤!” 吴敏破口大骂,理直气壮。 胜利就是最好的一剂药,彻底治好了许多人的软骨病。 从宰执以下,一直到普通的军民百姓,精神面貌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 可以说,这一战一扫百年颓靡。 尽管大宋离着最终胜利还很远很远,甚至还远远没有扭转强弱之势。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种下了一颗胜利的种子。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是为了这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大宋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民夫抬着阵亡将士的尸体,运到了东华门,放在了卫国英雄纪念碑的前面。他们的名字也会刻在石碑上,刻在人们的心里。 民夫小心翼翼,将吴元丰的尸体放在了最靠近第一面石碑的位置。 老英雄战死了,他的弟子也死了。 老天爷,你也太狠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低声抽泣,紧跟越来越多的人哭了起来,悲戚的声音蔓延开来……突然,吴元丰的尸体动了,他先是眼睛睁开,紧跟着一跃而起。 “败了吗?打败了吗?你们哭什么?” 他怒吼着,想要摸兵器,继续战斗。 却是把所有人吓坏了。 “吴英雄好走!咱们赢了!” 原来他们只当吴元丰死不甘心,突然回魂,来询问战果。 “赢了!大胜金人!请英雄安息!” 人们跪下了一大片……吴元丰很懵,愣了许久,他把手伸到了胸口,那里只剩下一根丝线……原来是赵桓赐的玉牌替他挡了箭头。 玉碎人存!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啊!” 吴元丰放声大叫,片刻之后,东华门外,变成欢乐的海洋……</p>
第65章 岳飞之谋
吴元丰极具戏剧化的死里逃生,着实振奋了开封百姓。大家纷纷说老英雄陈广在天之灵庇佑弟子;还有人说,是官家赐下的玉牌有神威,玉碎而猛士存,这玉有灵性啊! 甚至因此各地的玉石价钱都涨了一大截。 非要说是百姓愚昧,也没有必要,更多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期盼。吴元丰能活下来,只是他足够幸运,致命的一箭射在胸口,由于玉牌挡了一下,箭头崩裂,没有入肉太深。而且还有丝绸衬衣阻挡,又加了一道保护。 但即便如此,他的胸口也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淤青,浑身上下,疼痛无比,四肢,后背,小腹,到处都是伤。 他兴奋大吼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百姓们涌过来,搀扶着吴元丰去就医。 他还没进去医馆,就听到了一个人咧着大嘴,哇哇地哭。 “你们救俺干什么?俺不想活着啦!让俺死吧!” 吴元丰本来是没心思管的,可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是那个泼皮牛英吗? 只见他躺在担架上面,两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脚心愣是冲着上面,看着又滑稽又疼! 原来他被战马压在身下,以双臂勒死了金人骑士,最后也疼晕了过去。 等到清点战场,把他从战马下面扒出来,人还没事,两条腿却是断了。 牛英只觉得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完了! 真的完了! 不能走,不能动,还不能那啥……他还年轻啊,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啊? 还不如一死了之,还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死得壮烈,名扬天下。 现在可好了,只剩下一半能用,不死不活,真是要了命了! 牛英又是哭,又是骂,弄得民夫们不知所措,这个混账玩意,救他还有错了? “别丢人了!” 吴元丰咳嗽着低吼,怒骂道:“不就是骨头断了,又不是长不好了!” 正在咧嘴哭的牛英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傻傻道:“还,还能好啊?老吴,俺没读过书,你可别骗俺!” 吴元丰没好气道:“我骗你,你去问问医官啊,请最好的正骨郎中!” 这下子提醒了牛英,这小子老脸通红,到底还是犯浑了。 你丫的不是街头混混,你可是立了大功的英雄啊! 想到这里,牛英连忙朝着民夫拱手讨饶。 “算俺牛英求几位哥哥了,千万别传出去,我请你们喝酒。” 这几个民夫也忍不住笑了,这个泼才,还真是死性不改。 就在这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是伤员……而是几个大相国寺的几个和尚,他们个个背着药箱,跑得满头是汗。 “诸位施主让一让,老衲师兄弟坐诊多年,尤其善于正骨治伤,手法高明。这回是奉了朝廷命令,过来给诸位好汉治伤,请给个方便。” 和尚说着跑进来,正好看到了牛英,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尴尬! 牛英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师,只要你认真接骨,俺就买十条黑狗还给你,俺拜求大师了。” 和尚眉头乱挑,怒火再三蹿起,却又怒极一笑。 “牛二!你放心,老衲会尽全力治好你,让你多杀几个金狗,为自己赎罪!” 和尚二话不说,伏身抓住了牛英的一条腿…… 牛英有点怕怕的,“大师,不疼吧?” 和尚笑容和善,“放心吧,老衲治骨——就没有不疼的!” “啊!” 一声惨烈的哀嚎,直冲云霄,绕梁三日,经久不息…… 开封百姓不断说着吴元丰死而复生,不断说着牛英接骨的哀嚎,大家伙狂笑,可笑着笑着,有些人就哭了。 这一战,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事实上殉国的将士,受伤的士卒,包括在金人攻城过程中,惨死的民夫百姓,不可计数。 …… “官家,宗望还在猛攻通津门,要不要让刘锜和刘晏率领骑兵过去?”吴敏躬身道。 赵桓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心动,最后却还是一声叹息,“吴相公,你带领三千甲士去帮助李相公守城吧!” 吴敏略停顿,立刻点头,急忙照办了。 能拿下牟驼岗,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金兵的损失不小,可若是就此认为大宋兵马可以平推金人,那才是想瞎心了。 赵桓很清楚攻克牟驼岗的意义所在,不是彻底击败金人,而是暂时解围开封,毕竟失去了大营依托,金兵就没法包围开封。 换句话说,粮食蔬菜,各种物资,就可以送进开封了。 大宋的都城活过来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赵桓将目光转向了西北方向……事实上在发动攻击的同一时间,赵桓就把一道旨意送去了阳桥镇,交给了老种。 赵桓多余的话一点没说,只讲战机难得,开封御营兵马发动对牟驼岗的攻击,志在必得。勤王西军如何调度,全凭种卿自决。 信使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西军大营,以时间计算,此刻牟驼岗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种师道捧着这一份轻飘飘的旨意,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御营居然要主动发起攻击……且不论胜负如何,光是这个举动,就足以让种师道汗颜羞愧。 奉旨勤王,居然裹足不前,竟然让京中官家先发起进攻。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办种师道拥兵自重,无视君父的大逆不道之罪。 当然,赵桓不会这么干的,他也知道种师道的难。 西军主力未到,而且西军本身派系林立,各大将门勾心斗角,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仓促出战,只会惨败。 但这也只是事情的第三层,如果要再问一句,西军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种家几代将门,光是所谓种家军就在二十万以上! 这些种家军多为类似岳飞的那种敢战士,是自备干粮上战场的。 可说是自备,西北也不富裕,谁能拿得出铠甲,兵器,谁又愿意主动上战场呢? 毫无疑问,种家就是背后的大老板。 说穿了,西军多为私兵! 既然是私兵,朝廷就很难指挥。 种师道恩养敢战士为自己所用,自然不能以严格的军法约束部下。西军能打不假,可西军的纪律也是最差的。 甚至西军打仗就是为了钱,一轮弩箭射完,不给辛苦钱,立刻掉头就跑,拦都拦不住。 西军如此,种家难辞其咎。 这事情追究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老种半点也不无辜。 其实无辜不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御营主动出击,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号,那才是真正致命的! 官家手里已经有了一支敢战之兵! 虽然这支人马跟西军还有联系,比如韩世忠,就是二十年的老西军。 但是对不起,韩世忠是西军,却不是将门嫡系。 赤心队刘晏是从辽国归顺的,其余的年轻将领,也不是老西军。 直白点说,天子有了甩开西军的资本。 这一次赵桓主动发起进攻,他明打得敌人是金兵,但他暗中打的另一个敌人,却是大宋最顽固的西军势力! 别以为到了国家危难的时刻,就可以仗着手里的兵权,挟持天子。 更别想变成军阀藩镇,朕可不是唐肃宗。 赵桓盘算了那么多天,其实想要夺权赵佶,根本用不着那么激烈,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大可以提拔主战派,然后让主战派去联名上奏,施压赵佶,归政天子,不着痕迹,就把权力拿在了手里。 赵桓为什么没有这么干,而是跑去大讲一番与开封共存亡,然后又跟宰执讲,跟开封百姓讲,甚至跟金兵讲…… 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大宋,在垂拱殿,在皇帝身边! 这一次,赵桓站在了大气层。 试想一下,赵桓真的避敌锋芒,放弃开封,他能去哪? 去洛阳,去长安? 然后被西军掌控,靖康耻变成安史之乱;去扬州,金陵,杭州,被东南士林掌控,做第二个完颜构;要不就去南阳,虽然他叫赵桓,但是真没有召唤陨石的能力,而且大魔导师的背后,也是南阳世家啊! 算来算去,赵桓只有钉在开封,才能维持皇帝的尊严,不至于被挟持。 换句话说,赵桓根本没得选择! 幸运的是赵桓走出了最难的一步,现在轮到西军了。 “擂鼓聚将,立刻发兵开封!”种师道声嘶力竭,严厉怒吼。 这位天下第一名将的威严终于显露无疑。 姚平仲一个小辈,也配跟他叫板? 老种要不是故意放水,又怎么会任由姚平仲上蹿下跳? 这里面的水,绝对深不可测。 当种师道拿出了强硬的姿态,所有将领,包括姚平仲在内,都乖得不得了,让去京城就去,没说的! 可偏偏在这一堆人里,就有一个不识抬举的。 岳飞突然站出,“老相公,直接兵发开封,恐怕不妥!” 种师道嘴角抽动,却还是笑道:“岳统制,你有什么意见?” “回老相公,官家攻取牟驼岗,搓动金人锐气。末将以为,应该立刻分兵,沿着黄河东进,攻取滑州,截断金人后路。到时候不论完颜阇母,还是完颜宗望,都必须撤军河北,开封之围,自然解除!若还是按部就班,向开封进发,实在是有负皇恩,也辜负了开封军民创造的绝佳战机!” 岳飞昂然说道。</p>
第66章 张俊的选择
种师道在最近三天,陆续接纳勤王之师。虽然种师中和姚古还没有到,但总兵力已经逼近五万,而且粮草充足,加上京城御营已经反攻,他们这一支兵马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壁上观,否则就真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了。 可进军归进军,像岳飞的提议,却是这群人无法接受的。 老种收敛笑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前方。 这时候在种师道手下,资历仅次于他的老将杨惟忠不悦道:“岳统制,大家伙都说进京勤王,你却在这里讲攻击滑州,不知所谓。念你年幼无知,就不要多言了。” 杨惟忠资历吓人,在哲宗朝就已经从军,在西军当中混了大半辈子,除开种家兄弟,杨惟忠绝对是数得着的人物。 岳飞算什么东西? 不久前还只是河东的偏校,不值一提。 一句呵斥,足以让岳飞闭嘴。 只是杨惟忠也低估了“大鹏”的傲气,岳飞竟然挺直腰杆,毫不畏惧道:“滑州乃是金人后方,截断退路,加之牟驼岗大营不保,金人在黄河之南,无有立足之地,又岂能不退?” 杨惟忠眉头高挑,气得笑了。这小崽子挺有脾气啊! “现在还只是官家旨意,并没有捷报,你又如何断定,牟驼岗必胜?”杨惟忠不客气道。 岳飞面色不该,依旧朗声道:“官家设立御营司,整军经武,砥砺士气。开封百姓为求保卫家园,军民上下,人人用命。金人攻城受挫,城中兵马又曾经出击,挫败金人。以此观之,金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将。” “如今官家送来了这份旨意,就是有七成把握。牟驼岗距离开封不过十里,守城并非金人所长,故此末将敢断言,官家必胜,金人必乱。勤王大军,两路并进,截断退路,联合御营,围攻金兵。东路几万金人,陷入重重围困。就算想脱身,也要留下些人头来!大宋又岂是金人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岳飞慷慨陈词,一个巨大的围歼计划已经展开,按照他的想法,至少要歼灭一两万金兵,彻底打疼他们,打出大宋的威风! 敢犯我强宋,做不到虽远必诛,但是在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轻易放过吧?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令岳飞吃惊的是,在场的武将,不管是老种相公,还是杨惟忠,也包括王渊,姚平仲,这些人都不赞同。 杨惟忠已经懒得废话,只是把头扭到一边,鼻子冷哼。 突然,一个站在岳飞后面的人,挺身而出。 “末将以为岳统制之言极是,应该攻取滑州,截断金人退路!” 说话之人正是张俊,一个同样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兵,跟先前的韩世忠一样,都是郁郁不得志。 不过他却也没有韩世忠的凶猛,还沾染了酒色财气,一身毛病。 谁也料不到,这么个无名之辈,居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岳飞。 令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张俊一开口,姚平仲就愤然站起,几步冲到了张俊面前,举起巴掌,要掌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军官! “哼!” 种师道冷哼,姚平仲没有下手,却也十分不客气,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学官家红人说话!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也不怕闪了舌头?分兵进攻滑州,想得挺好!金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姚平仲对着张俊大骂,却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河北义军勤王,有人就闹着去了阳武。我们西军过来,竟然急着去开封勤王。现在老相公答应进军开封,又说什么分兵滑州!好!真是好!”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精忠报国,分明是专门跟上峰对着干!兵法无情,军中有这么害群之马,只怕要未战先败啊!” 这话几乎就是指着岳飞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满腹怨气,如何能忍? 岳飞斜了一眼姚平仲,凛然不惧道:“用兵之法,随机应变。阳武粮仓,落入金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仆唯有先救阳武。老相公号称百万勤王之师,汹涌而来。完颜阇母闻听,仓皇撤围。倘若能果断进军,金人不察虚实,大有可为。结果大军顿足阳桥镇,让金人看透了虚实,阇母领兵复来,战机贻误若此,人所共见!” 岳飞越说越气,双眼不自觉眯起。 “所幸官家英睿,把握战机,果断出击牟驼岗。如今人心士气,皆在大宋一方。不趁机重创金贼,难道还要放任他们从容离去吗?” 姚平仲气得咬牙,他本来就桀骜不驯,哪怕老种,也未必完全服气。岳飞的资历甚至不如张俊,偏偏又胆大包天,处处直指软肋,姚平仲能舒服就怪了。 若不是忌惮岳飞御营司统制的身份,姚平仲甚至会直接砍了他,这种事情在西军也不是没有过。 “岳飞,你方才之语,可是在指责种老相公,你莫要忘了,种老相公可兼着御营司副使,总揽勤王诸事,这是官家准许的!”姚平仲冷笑着提醒。 岳飞并没有因为牵连到种师道而有犹豫,相反他更加义正词严。 “官家给的不只是权柄,还是一份信任!” 岳飞说到这里,冲着种师道深深一躬,而后正色道:“老相公名扬天下几十年,人所敬仰,皆以老相公为天下名将,大宋干城。官家以大权授之,以社稷托之。足见对老相公之倚重。”岳飞不理会面色渐渐铁青的种师道,而是继续侃侃道:“官家信重若此,身为臣子,只当以社稷为重,以官家为重,以击退金人为重。若是存了私心杂念,便是不忠!” “大胆!” 杨惟忠豁然站起,厉声叱责,姚平仲急得把手按在刀柄上,盯着种师道,只要老头一声令下,就要砍了岳飞。 种师道眉头紧皱,拳头几次握紧,却又几次放开,最后喟然长叹。 “岳飞,老夫若是不忠,自有官家斩之。你不过是军中后辈,指手画脚,冒犯上官,老夫的庙小,留不得你!你现在就带着本部,速速离开,不得有误!” 说完之后,种师道扭头,不给岳飞多说的机会。 而岳飞也咬了咬牙,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西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有所了解。说实话,知道的越多,就越让人失望。 这么一群勾心斗角,自私自利的人,居然是大宋最强的一支兵马,难怪金人能肆无忌惮! 岳飞扭头就走,半点不迟疑。 就在岳飞转身的刹那,那个叫张俊的小军头突然放声大笑! “若是忠心,就不该在洛阳拖拖拉拉。若是忠心,就不该裹足不前。若是忠心,就不该勾心斗角,阴谋算计。若是忠心,就该明白谁说的是对的!官家以御营大战金贼,想拥兵自重,挟持官家,可是打错了算盘。不取滑州,给金人留后路,想着养寇自重,那更是自寻死路!” “官家圣睿,岂会看不透尔等蝇营狗苟!张俊不才,不屑与尔等为伍!嘿嘿,告辞了!” 这家伙说话就跟连珠炮似的,话音刚落,就把头盔摘下,往地上一摔,而后快步出去,也不等帐中反应,就飞身上马。 “岳统制,等等张俊,俺和你一起破贼!” 张俊带领着不到五百人的部下,追随岳飞而去,这个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家伙,在这个关头,果断站在了岳飞这一边。 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很显然,他们是要前往滑州,截断金人归路。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震怒之中,竟然带着一丝惶恐。 “老相公!” 姚平仲低声呼唤种师道。 老种摆手,“不要说了,全军开拔,向开封进发。官家那里,自有老夫应对。”停顿一下,老种又把佩剑重重拍在桌上。 “从今往后,谁敢不遵将领,立斩不饶!” 众人哄然领命,纷纷下去。 半天之后,大军开拔,风卷旗号,人喊马嘶,他们走出还不到二十里,一个信使急匆匆跑来。 “老相公,京城来信了。” 种师道双手微微颤抖,当看到捷报二字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喜多,还是忧多……</p>
第67章 来之不易的胜利
种师道督军东进,陆续不断有消息传来,其中就包括完颜阇母领兵后退了。 这位本来是督兵两万,想要攻击种师道,顺便把阳武的粮草劫了。 可惜他刚离开牟驼岗一天,宋军就发起进攻。 等他得到消息,那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 阇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下来,阻挡种师道,另外就是大军后退,汇合宗望,再部署下一步行动。 毕竟只要东路金军抱团行动,就没有人能奈何他们,哪怕所有宋军集合起来都不行,这可是金兵的自信。 毕竟女真兵过万,天下无敌,这可是公认的事实。 “老相公,这个阇母空有名将之名,根本没有名将之实。上次老相公打出百万大军的旗号,就吓得他屁滚尿流,如今他又跑了,真是鼠辈一个,阿骨打幸好死了,不然看见儿子这样,还不气死!老相公神威,真是势如破竹……”王渊跟在种师道身后,一脸谄媚,不停说着吹捧的词儿。 正在他沉醉其中的时候,种师道突然回头,老眼之中,冒出火焰! “闭嘴!英雄好汉是自吹自擂的吗?金人在大宋疆土上来去自如!身为大宋武人,老夫恨不得砍下这颗皓首,以谢天下!”种师道突然爆发,弄得王渊目瞪口呆,他这不是拍到马腿上了,是拍到炮仗上了,还炸了! “是是是,末将惭愧,惭愧!”他偷偷摸了摸头上的冷汗。 种师道怒不可遏,“还愣着干什么,催促人马,赶快前进!” 王渊老大没趣,赶快溜了。 他大声吆喝,不停叫骂,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把种师道给他的气,十倍,百倍,加到了普通士兵身上。 面对这些部将,老种的脸色越发阴沉凝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这位老相公,一直到了天黑,全军暂时休息的时候,资历够老的杨惟忠才敢仗着胆子来见种师道。 帐篷之中的老种坐在桌案后面,面前摆着饭菜,一点也没动。 杨惟忠暗暗吸口气,在旁边垂手侍立,不敢发一言。 过了良久,突然听到了种师道一声轻叹,杨惟忠竖起耳朵。 老种低声道:“你说我这次进京,朝廷会怎么处置我?” 处置? 杨惟忠大惊,忙道:“老相公,你这么大年纪,奉旨勤王,风尘仆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朝廷会看在眼里的,你是有功之臣,怎么会被处置呢?还请老相公不要胡思乱想啊!” 杨惟忠近乎哀求,要是种师道都难以自保,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老种摇头,并没有把杨惟忠的安慰当回事,而是自顾自道:“白天的时候,岳飞说我裹足不前,辜负皇恩。张俊更是直接说完拥兵自重,居心叵测。” 杨惟忠急了,晃着脑袋道:“岳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天子恩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那个张俊尤其可恶,他在西军二十年,以前还老老实实,现在居然敢背主中伤,回头我就上书弹劾他,非把这兔崽子的皮扒了不可!” 种师道苦笑,“关口不是这俩年轻人如何,而是为什么岳飞会有这个质疑,为什么张俊敢攻击老夫?” 杨惟忠沉吟片刻,忙道:“是他们年少无知,丧心病狂!老相公,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年头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多了去了,就跟蚊子臭虫一样,不用在乎。” “以前或许能行,可现在不一样了。”种师道一声长叹,他招手让杨惟忠坐在自己的对面,他们两个,一个很老,一个也不年轻,白发对着白发,片刻之后,种师道感慨摇头。 “岳飞所讲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但是却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惟忠咽了口吐沫,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想分出一支兵马,截断金人退路,把几万金人大军围歼在黄河以南,年纪不大,胃口不小!”杨惟忠顿了顿,又道:“几万金人,是吃素的吗?想围歼他们,要有多少兵马?还有,金人西路军若是舍了太原,兼程南下,只怕连我们都保不住。岳飞年轻气盛,根本不知道大局,我也要弹劾他!” 杨惟忠杀气腾腾说道。 老种却摆手,甚至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我跟你打个赌,他日岳飞必成天下少有的名将,此人的眼光之高,非是你我能比的。”老种又无奈道:“倘若倒退二十年,以那时候的西军,还真有把握围歼金人!只是现在不行了。” 二十年前,正好是赵佶登基之初。 那时候正是西军战力的巅峰,他们压得西夏喘不过气,差点亡国,军中猛将强兵云集,可不是现在外强中干的样子。 杨惟忠也经历过那段时间,他也忍不住唏嘘,“的确,岳飞不知道军中详情,还只当西军天下无敌呢!” 老种复又道:“岳飞之论,还是出于公心,可张俊就是贼心,可偏偏朝廷喜欢听的就是张俊的话!西军的大难到了!” 杨惟忠低头寻思,渐渐的,额头冒汗,手足无措。 岳飞的意见,还只能说西军战力不行,没了往日的本事。虽然承认自己不行,挺丢人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张俊的话就歹毒多了,拥兵自重,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而更可悲的却是以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朝廷还就愿意听张俊这类的话。 古往今来,阴谋论都是最容易被一些不爱动脑的人接受的,毕竟把什么都归结到一个大坏蛋身上,跟危难关头,祈求神明保佑,是一样很容易的应激反应。 朝中的宰执,还有那些御史,甚至是太学生,他们只知道御营能战,大名鼎鼎的西军却不敢战。 为什么? 还不是西军拥兵自重,老种居心叵测吗? “老相公着实艰难,不过我以为光凭着一二小人,还撼动不了老相公的地位!官家还是英明的!” “哈哈哈!” 老种突然大笑,而后凝视着发懵的杨惟忠。 “你觉得老夫真的打算这么维持下去?” 杨惟忠不解。 种师道深深叹了口气,“不整军,大宋必亡,整军,西军必亡!” 这一句话,弄得杨惟忠傻了,怎么回事? 非要死一个吗? 似乎为了大宋,牺牲西军,是天经地义。 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都是西军出身,一生荣辱,甚至连子孙后代,全都系于西军之上。如果西军真的被官家处理掉了,他们又该怎么样? 杨惟忠傻了。 种师道又顿了顿,这才艰难道:“这些话我没法跟别人说,只能同你讲,你知道为什么?” 杨惟忠摇头。 种师道笑道:“因为你是蕃人出身,虽然在军中多年,却也不像我,兄弟子侄一大帮,全都拴住了,想动也动不了。” 杨惟忠无奈苦笑,“老相公,你这是高看我了啊!” 种师道愣了片刻,只能摇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一个蕃人,六亲不认也好,不讲情义也罢,那些人还说不出太难听的。记着我的话……” 种师道语气加重,杨惟忠不敢怠慢,连忙伏身,侧耳倾听。 “替西军留一口气,替咱们武人留一点脸!人家高太尉都能在阵前杀敌,咱们不能成大宋的毒瘤。等官家下刀的时候,不管是谁,哪怕是我兄弟,也请你以社稷为重,出来仗义执言。算我求你了!” 说完,老种竟然起身下拜,可把杨惟忠吓坏了,他慌忙跪倒,老泪横流。 “我记下了,请老相公放心!不过我总觉得,到不了这一步。” 种师道张了张嘴,却是没有继续说什么,他这么大年纪了,能做的实在是不多了。 “传我的命令,四更拔营,明天务必赶到开封城外。” 一夜过去,老种率领勤王兵马,终于赶到了开封。 还没等他喘口气,突然眼前的一幕,让老种颇为惊讶,只见汴河之上,一盏盏河灯飘荡,形如莲花的河灯中间,写着一个个名字,放眼望去,足有数千河灯,把河面覆盖得满满的,没有半点空余…… 更有许多和尚,沿着汴河诵经。 还有更多的百姓,也随在后面,哭泣之声,绵延不绝。 饶是种师道见多识广,也不明所以。 这么多大的阵仗,是给谁送葬啊? 终于,一面旗号的出现,给老种解答了疑惑。 “自开封围城以来,殉国将士人民,凡八千九百五十三人,英灵不朽!”</p>
第68章 赏功
牟驼岗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赵桓没过问种师道的事情,甚至没有关心河北的情况,倒不是说这些不重要,而是身为赵宋的官家,他打赢了最重要的一战。 开封保住了,龙椅保住了,尊严保住了,命自然也保住了。 这既不是他赵桓洪福齐天,也不是主角光环,而是无数将士军民拿命换来的。身为天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赏功罚过,一碗水端平。 金人虽然还在河南,但是只怕连宗望都知道,他短期内拿开封没有半点主意,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赵桓小心翼翼,整理着阵亡将士的名单,亲自过问赏赐抚恤,并且制定祭祀方案,同时也要提拔将领,扩充御营实力…… 这些琐碎的事务,竟然比打一仗还要累人,赵桓忙的是头晕眼花,汗流浃背,一点时间都没有,吃饭也是朱拱之送到寝宫。 老太监提着食盒,正要进去,这时候太宰李邦彦急匆匆来了。 “李相公,有事?” 李邦彦无奈颔首,“一般的事情也不麻烦官家了,这件事却是不能不请示……”他一边走,一边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原来在攻克牟驼岗之后,大局已定,金人却是没有立刻收兵。 通津门的攻城战还在继续,李纲和吴敏撑着,百姓士气高昂,也没让金人讨到便宜。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差点让整场战斗功亏一篑。 宗望派遣一支骑兵,直接袭击开封北面的景阳门! 景阳门对着牟驼岗的方向,此刻开封城中精锐尽出,悉数在牟驼岗,李纲等人又在东南戍守,北面的景阳门和酸枣门恰恰是最虚弱的地方。 选择这里下手,宗望把握战机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宋军本就疲惫,加之胜利之后,放松警惕,一队女真骑兵席卷而来,迅速将外围宋军冲散,直接威胁城门安全。 要知道赵桓就在城头,金兵已经距离赵桓不足三百步! 大宋皇帝已经能看清对面金兵的甲胄兵器,再近一点,怕是就能用箭射赵桓了。 千钧一发,雷霆万钧,景阳门外,弓弩起发,迎着金人,就是一顿犀利的箭雨。 发动攻击的人正是太尉高俅! 这位高太尉不踢球了,改行杀人,竟然也是一把好手。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驽,连弩……所有的东西都招呼上去了,只是一轮就让金兵伏尸过百,冲锋的势头为之一顿。 高俅立刻招呼手下,进行第二轮射击。 等到弩箭射出去,金兵再次扑倒,高俅才突然意识到,乖乖,他竟然面对敌兵,射出了两轮弩箭,这也太牛了吧!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西军在一轮射击之后,也必须给赏钱,赏钱不到,可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他高太尉何德何能啊,居然胜过了西军? 当然了,这也只是高俅一念而已,因为他清楚,城头就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官家受了伤害。 高俅举起宝剑,招呼手下士兵,血战金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赵桓看得清清楚楚,微张嘴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的高俅,简直忠勇到了无可挑剔。 幸运的是没用老高拼命,因为刘锜和刘晏两支人马赶到,阻拦了金兵,并且一阵杀戮,留下了一百多具金兵尸体,总算是给整个战斗画上了句号。 “官家,是这样的,经过清点,又让刘晏辨认,终于确定了郭安国的尸体,另外攻克牟驼岗之后,韩世忠又找到了郭药师的头颅,还用盐淹着,也没有下葬。现在郭药师,一子一女,三人的尸体都在,臣想请官家示下,到底该怎么处置?” 赵桓微微冷哼,对于郭药师这个三国降臣,他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挫骨扬灰,随便找个臭水沟,扔了就是!这般畜物,还用得着浪费一块地吗?” 李邦彦连忙点头,“臣晓得了,不过臣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何老将军的安葬事宜,也请官家一并拿个主意。” 何灌! 这位老将是为了防止牟驼岗的粮草落到金人手里,放了一把大火,以身殉国的。又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赵构以郭药师的头颅,换回城中,还没有来得及安葬。 怪不得李邦彦要提郭药师呢,他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关键的是何灌! 老将军为国而死,赏赐恩荫,全都不能少。 光是这些似乎还不够……赵桓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道:“老将军战死牟驼岗,如今又拿了回来,就在牟驼岗立庙,享受香火祭祀,何如?” 李邦彦连忙躬身,感慨道:“官家洪恩,必定能让老将军在天之灵安心。”他顿了顿,又抬头看了看赵桓,似乎想说什么…… “讲吧,别吞吞吐吐的。” 李邦彦忙陪笑道:“官家,来之前臣去见了何蓟,他受伤不轻,肚子上的一道口子,有半尺多长,军医都说如果再深半寸,伤了脏器,神仙难救,何家父子堪称忠勇啊!” 赵桓点头,“这个朕知道,他有什么要求,朕一定答应就是。” 李邦彦道:“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官家能给何老将军写点诗词,题字也行。”李邦彦笑嘻嘻道:“官家在元宵节续了两句诗,才情之高,简直让人五体投地。臣等也是惊觉以往官家深藏不露啊!” 提到了写诗,赵桓脸垮了,且不说爱不爱当文抄公,关键是他一时真的想不到贴切的诗词。 李邦彦一脸期盼,就连朱拱之都跟着起哄,“官家,写一首吧,写好了吃饭,别让菜凉了。” 赵桓被气笑了,你当写诗是斩华雄啊! 还要饭尚温时做首诗? 对标八斗之才的事情,赵桓半点信心都没有。 “诗词想不出来,倒是有几句唱词,写给你吧!” 说着,赵桓不假思索,就写好了,塞给李邦彦。 李相公接在手里,稍微念了一遍,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虽然不是慷慨激昂,但也是饱含深情,非一般人不能唱得出来啊! …… 就在赵桓的唱词传出来不到半天的时间,竟然全城尽知。 知道归知道,却没有谁能把握好其中的感情,真正表现出来。 人们思前想后,怕是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了。 可问题是李师师的宅子已经没有了人影。 原来在赵明诚等人被抓之后,李师师就变卖了宅子,并且将多年的积蓄,合计二十八万两银子,送去了户部。 倾家捐赠,用作抗金。 至于李师师本人,却是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去了白云观,准备皈依道家。 “李姑娘,原本是想今天引你入门,可你足足用了半天时间,再看这六句唱词,由此可见,你不该入门啊!” 老道姑笑呵呵道。 李师师蹙着眉头,“师父,弟子这般身世,又能干什么呢?” 老道姑一笑,“乱世不见佛,盛世不见道。现在是少有的乱世,你要是真想修行,更不该进道门了。至于能做什么,还要看你自己了。” 李师师抿着嘴唇,思索再三,又把唱词捏在了手里。 官家旨意下来,将何老将军安葬在牟驼岗,并且建庙祭祀,开封百姓无不赞同。 就在人们送葬老将军的时候,从队伍一旁响起了饱含深情的歌声……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古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无声血,万缕父老情。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深情悲凉的歌声,一再响起,人们先是一惊,等到第二遍之后,渐渐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老将军是在正月十五,遗体回归开封。可还有多少壮士,连一个尸体都找不到。 金兵进犯开封,烧杀抢掠,奇耻大辱。 老将军已经殉国身死,报仇雪耻,自然是要看后辈晚生了。 官家写的好,而李大家唱得更好! 仇与耻! 从此之后,与金贼只有不死不休。 从军,杀敌,雪耻报国! 这是无数百姓的心声,就在大家还沉浸在悲痛愤怒之中的时候,突然官家降旨,要赏赐有功之人……</p>
第69章 心腹
“天下诸般大事,无过于抗金。自金人入寇之日起,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抗金守土,匹夫有责……” 赵桓再度把自己的这套主张说了出来。 差不多一个月之前,他也曾慷慨激昂讲过,只不过那时候闻者无不将信将疑。可时至今日,赵桓语气平缓,好像说家常话一般,每个人都探身倾听,丝毫不敢怠慢。 毕竟当你做不到的时候,喊得再凶也只是对空输出,嘴炮而已。但是当人们意识到你有那个实力的时候,哪怕只是轻声细语,也宛如雷霆霹雳。 虽说只是一场称不上大胜的防卫战,但也足以改变赵桓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 自赵大赵二之后,他差不多是大宋最有权势的官家了。 奋六世之余烈,驱逐金贼,光复河山,就在眼前! 好吧,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坚定抗金之决心,只是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就是抗金之策略,依旧是那句话,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敌强我弱的态势没有丝毫改变,接下来还会有更残酷的战斗等着我们。咱们是仓促应战,金人也只是试探。” 赵桓语气严肃,众人打起精神,听得更加仔细,甚至频频点头。 “如果朕没有判断错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金人会暂时停止大规模用兵。但是最迟秋后,草枯马肥,他们就会大举南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 “在这几个月里,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第一,要把完颜宗望赶到黄河以北,要收拢河北的军力,最好能够在大名府等地建立起迟滞金人的据点,沿着黄河,要构筑堡垒,断然不能像今年一样,轻易被金人杀到开封城下。防御力量要增强,城中的老弱妇孺要向南转移。运河要拓宽,要增加粮草军械储备……还有,我们要集中兵力,解太原之围,不管河东能不能守,一定要把王禀王将军救出来。” 赵桓每罗列一件事情,垂拱殿中的宰执重臣就一阵唏嘘。 放在以往,想做成一件事情,都比登天还难。 现在十几件堆在一起,还彼此牵连,想想就头大。 不过还是那句话,事情再困难,也不会比跟金人拼命艰难。 一场大战,洗礼得不只是赵桓,也包括在场诸公,大家伙纷纷挺直胸膛,等候官家分派任务。 赵桓倒是没有说话,反而把目光放在了白时中身上。 老白相公立刻站出来,先是向赵桓施礼,而后朗声道:“我大宋自立国以来,就面临着冗官过多的问题,期间经历庆历新政,熙宁变法,元丰改制……目的都是裁减冗员,而方法则是恢复唐代三省旧制,使得名位相符,节约财政开支。” “不过仆以为唐代三省并非完美,而且三省虚化,枢密使权柄增加,设立三司使,这些措施都和安史之乱以后,朝政崩坏,战事增加有关,是为了应对战事而采取的相应对策。” 说到这里,白时中略微沉吟,似乎在斟酌词句……龙椅上的赵桓却把话接过来,“白相公不知道怎么说,让朕说,咱们现在的情况比安史之乱要糟糕太多,金人也比安禄山凶残许多。往后朝政要更加往战时调整,需要倾注更多的力量,整个官制必须调整……”赵桓看了看在场群臣,“大家的意下如何?” 李邦彦第一个站出来,“圣明睿智,无过陛下!” 吴敏,耿南仲,张邦昌,相继站出来,表示支持,最后就连李纲也站出来,“臣以为确实应该调整,只是国事艰难,应该以简约为主,最好不要大动干戈,以免动摇人心。” 赵桓含笑点头,认可了李纲的说法。 再一次轮到了白时中介绍具体情况。 “恭奉官家旨意,废除三省之分,设立政事堂,总揽朝政,复设三司使,负责财税,以宰执领工部尚书,同列政事堂……” 白时中将大致原则介绍之后,大家伙也很快明白过来,赵桓已经不想折腾什么三省六部了,他是想恢复国初的状态,让所有宰执重新变成“临时工”,方便皇帝调度。 从加白时中平章军国重事,给张叔夜同平章事开始,这个苗头就已经出现了,借着这一次的胜利,赵桓终于能果断落实了。 “白相公,李相公,还有吴相公,你们三人辅佐朕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接下来在朝政上朕还要倚重你们。这样吧,白时中,李邦彦,吴敏,同列平章军国重事,轮值福宁殿,随时以备顾问!”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白时中已经早有准备,没有什么意外。 李邦彦确实有点失落,毕竟好容易爬上了首相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让出来。不过他也清楚,说到底,他还是赵佶的旧臣,背着浪子宰相的恶名,主战派始终不会对他满意的。 让出首相位置,得到了平章军国重事衔,还能在寝宫轮值,随时影响官家决策,已经是意外之喜。 同样的处境也适用吴敏,虽然官家还没说军制怎么调整,但是御营使他是不能担任了,往上走一步,也算是天恩浩荡。 因此三人一起谢恩,赵桓很动容,亲自走到三人面前,“朕记得当初辽国使者到了大宋,不自量力,出了一个对联,叫三光日月星,是苏学士对上来的,是什么来着?” 李邦彦躬身道:“苏学士对了四个,其中最妙的就是四德亨利元!” 赵桓含笑,“没错,亨利元,这三个字,朕就送给你们三位,以示卫国之功!” 听到这里,把这三人都惊呆了。 天道四德,代表的是皇帝。 赵桓给他们如此高的评价,哪怕百年之后,再评价他们的时候,也大约离不开这三个字,从佞臣变成贤臣。 对三个老男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抵抗。 李邦彦率先跪倒,泪水横流,“臣何德何能,当得起圣天子如此赞誉!” 赵桓笑道:“别客气了,相扶危难,共克时艰,咱们君臣还有日子,等到灭了金人之后,一起在黄龙府痛饮庆功!” 三个人感激涕零,心满意足。 而接下来就是李纲了。 “李相公,上天四德,留下了一个贞字,朕是想给你的!” 李纲眉头挑动,忙躬身道:“臣愧不敢当!” 赵桓轻笑,“这个字早晚都是你的,不过在当下,朕希望你能挑起政事堂的重担来!” 李纲深深一躬,连忙道:“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桓大喜,朗声道:“加李纲平章军国重事,总领政事堂。” “臣拜谢皇恩!” 李纲退到一边。 赵桓又道:“张叔夜,你以同平章事出任枢密使,总揽军务。” 张叔夜连忙跪倒谢恩。 “原枢密使耿南仲,加同平章事,三司使,龙图阁直学士张悫,任三司副使。” “张邦昌,加同平章事,工部尚书,领营造使!” 别人还都能理解,毕竟都是以前存在过的,可是这个营造使是干什么的? “简单说就是两项,一是城池堡垒的建造,二是军械铠甲的制造。再往大了说,马政,河道,漕运,矿场,工匠,这些都是你负责。”赵桓意味深长道:“张相公,你的担子可不轻啊!” 张邦昌略微沉吟,就立刻道:“请官家放心,臣当仁不让,一定不辱使命!” 赵桓很满意,他把目光落在了高俅身上。 老高很识趣,其实上次官家说用他作为一面旗帜,高俅就知道,他的官位必定会调整的。但是高俅不在乎。 他这一生,从混混开始,混到了太尉高位,又在守卫开封的战斗中立下了功劳,无愧家乡父老,无愧于心,要是再有什么奢望,那就该天打雷劈了。 所以高俅反而是最坦然的那个。 “请官家吩咐,不管干什么都行。” 赵桓笑了,“高太尉,说实话怎么安排你,朕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一听这话,高俅下意识一愣,还有什么难的吗? “你依旧以太尉衔,提督皇城司。从今往后,皇城司改组,以监察内外军情为主……”赵桓很是感叹:“高卿,咱们要跟金人斗,除了兵精粮足之外,还要耳聪目明,知晓敌人动向,了解敌人虚实,然后才能针锋相对,制定策略。你这个位置,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任务之重,比其他几位宰执相公,还犹有过之,你明白吗?” 高俅吃了一惊,心说还接了个大活儿。 “臣,臣尽力而为……”</p>
第70章 赵氏家臣
一个开封的小混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不过当了情报头子罢了。 赵桓给高俅这么个位置,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而其他人也不是随便安排的。 在当下的大宋,想要找出德行、才能、资历,三者兼具的良相,根本不可能。别说三者,就算能兼具两样,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看着不顺眼,就给罢免了,十七年十九个首辅,五十个大学士,那是亡国之君才干的事情。当然了,赵桓也没资格嘲笑人家,毕竟历史上的“他”只干了十三个月皇帝,就换了二十六个宰执,平均一个月两个,如果世间长一点,或许每个大宋男人都能过一把“相公”的瘾儿。 这些身居高位的宰执,往往不是一个人。 换了人,改变了思路,就要调整团队,说得不客气点,就是翻烧饼。 哪怕没有外患,折腾几回也是要命的,信不信,懂王和睡王再来几个回合,超级大国解体的戏码就要再上演一次了…… 赵桓折腾不起,他的思路也很明白,有些人或许才能不够,或许黑历史太多,没法服众,官家却是不会简单罢免。 只要肯在抗金大事上配合,最起码的尊重和体面,甚至是一点点的权柄,都是可以拥有的。 这样一来,也就安抚了人心,避免内耗。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暂时的调整,毕竟赵桓已经说了,要废掉中书和门下省,但却还保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作为宰执的加衔,很显然,以后肯定要恢复正牌宰相设置的。 但不管怎么变,赵桓的态度和思路都是明确的。 在确保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尽量维系朝堂稳定。 毫无疑问,给了大多数人一颗定心丸。 新的政事堂李纲总领政务,张叔夜负责军务,耿南仲和张悫负责财政,张邦昌负责工程军械,外加上负责军情的高俅。 坦白讲,这个组合并不是什么天团配置,但却是赵桓能拿出最强的团队了。 “还有一点,三衙统军废除了,以后负责对金作战的野战军团,统归御营司,而御营司挂在枢密院之下。地方的厢军整顿之后,归兵部统辖。凡是涉及到军事方略,人员调度,一切重要事宜,都要在御前会议解决。李相公,张相公,兵部尚书,御营主将,朕,还有高太尉,共同商议决定。” 枢密院掌军,御营司统兵,大的军务,由御前会议决定。毫无疑问,整个军权,牢牢掌握在了赵桓手里。 而在当下这个局势,还有人敢挑战赵桓的权力吗? 很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顶层的人事调整,在波澜不惊之中,顺利完成。 接下来就是针对普通士兵的赏赐……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却没有料到,居然弄得惊天动地,赵桓也只能摇头了。 “韩世忠,朕问你,攻取牟驼岗一战,是胜,还是败?” 韩世忠被问愣了。 不一直都在说大胜吗?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理不直,气不壮。 首先从伤亡来看,光是攻取牟驼岗,阵亡的士兵就超过了三千五百人,还不算重伤残疾,兵力折损,几乎两成。 至于金人方面的损失,他几次清点,哪怕把常胜军算进去,斩获也不到三千之数。 从兵力损失对比上,大宋没有讨到半点便宜。 原计划夜袭牟驼岗,结果打到了第二天,最后收尾的时候,宗望突袭景阳门,如果不是高俅靠着弓弩挡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韩世忠的指挥是真的不怎么样。 这算是大捷吗? 想到这里,老韩脸颊冒汗,不光羞惭,还感到了惶恐。 “臣,臣有罪,还请官家宽宥!” 赵桓被韩世忠弄愣了,你这理解能力有问题啊! 索性赵桓也不兜圈子了。 “良臣,你听朕把话说完了,别的不算了,从你领兵突袭白马渡算起,围攻郭药师,宣泽门之战,守卫通津门,保护牟驼岗,林林总总算起来,战死的将士就超过两千人,攻击牟驼岗,又损失了三千多人,李相公那边守城,阵亡的士兵也有两千五百多。加上金人封锁期间,几次出战,光是有名可查的殉国将士,就有近九千人,这还没有算受伤,失踪,也没有计算邻近州府的损失。” 赵桓轻叹口气,“良臣,你算过没有,金人的损失能有多少?” 韩世忠意识到赵桓似乎不是问罪,便打起了精神。 “官家,以臣的计算,金人损失应该超过五千,只不过这五千人当中,有一半多是常胜军,还有不少是契丹人和渤海人。真正的金人死亡不多。”韩世忠说出了无奈的事实。 赵桓颔首,“没错,你在白马渡全歼两个谋克,攻击牟驼岗的时候,以短斧步甲斩杀了几百骑兵,接着你的冲锋又杀了不少金兵甲士,总结起来,大举消灭金人,也就这么几次了。” 韩世忠的头渐渐低了下来,是啊,这点损失算什么啊? 金人虽然不多,可这点损耗也就是擦破皮罢了,根本不会觉得疼。 自己还有什么脸骄傲啊? 韩世忠越发尴尬…… “抬起头来!” 赵桓低吼了一声,韩世忠打了个激灵,傻傻看着官家! “韩良臣,战场得失,不是这么简单计算的。当初你从黎阳带了二十八人回来,几乎人人带伤。三百多人袭击白马渡,回来过百。历经守城之战,攻取牟驼岗,见血杀敌的猛士,足有几千人之多!” 赵桓眼睛冒光,着实兴奋。 “良臣,朕在城头,亲眼看到高太尉尚且敢指挥弓弩,从容射杀金人,你知道朕是何等欣慰?还有,牛二从一个泼皮成长为勇猛的战士,才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再看看开封城中百姓,从最初惶惶不安,到现在争相上城作战,不惧生死。对了,你的夫人还斩杀了三个金兵,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韩世忠猝不及防,他怎么没听说啊?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了?居然背着自己上城作战,还让官家知道了,这是什么道理啊? 韩世忠很懵,赵桓却不管他,自顾自道:“这一战把开封百姓打醒了,给了朕一大批可用之才,依靠着这些老兵猛士,朕可以训练出十万,百万大军,金人或许能猖獗一时,但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大宋的,朕深信不疑!” 赵桓振奋道:“就凭良臣给朕练兵选将的功劳,就应该给你个王爵!” 韩世忠目瞪口呆,王爵? 他根本不敢想象啊! 泼韩五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人尊称一声韩太尉,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赵桓直接许了个王爵,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韩世忠正在想怎么回答,哪知道赵桓话锋一转,“朕现在纵然有心给,你也没法接着!” 这一句话,直接闪了泼韩五的老腰,饶是他身体过硬也承受不住,不想给就别说!韩世忠怨愤如小媳妇。 赵桓失笑,“良臣,朕虽然暂时没法封你,但是朕决定让你担任御营司都指挥使,你对这个位置还满意不?” 韩世忠咽了口吐沫,艰难道:“官家,臣上面还有人不?” “有!”赵桓很干脆道:“朕还准备设一个都点检,一个副都点检……” 韩世忠眉头微皱,这个官名听着有点耳熟,还有那么点吓人……突然,韩世忠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官家,咱别开玩笑行不? 赵桓笑道:“位置还是要留出来的,毕竟种老相公他们不是你泼韩五能越过的。但是在御营司这一块,你是直接统兵的第一人,甚至可以越过张枢相,只对朕一个人负责……韩世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韩世忠又不是傻子,四舍五入,他就是军中第一人了。可问题是他配吗? 韩世忠脑筋转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双膝跪倒,虎伏在赵桓面前,而后动情道:“官家在上,臣之前不过是军中无名小卒,且犯上荒唐,多亏了官家提拔,一月之间,居然有了如今的身份。臣,臣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国之大事,无过祀戎,臣算什么东西,也配执掌兵权?天下之兵,皆是官家的!” 趴在地上,屁股撅起的韩世忠,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赵桓嘴角的笑容。只不过他的这一番话,却是让自己受益无穷。 百年之后,盖棺论定,岳鹏举,社稷之臣。 韩世忠,赵氏家臣! “良臣,身为大将,岂可自轻自贱!起来吧,随朕去犒赏其他有功将士!”赵桓伸手,拉住了韩世忠的胳膊……</p>
第71章 清算
韩世忠虽然一身毛病,但到底是个知进退,懂轻重的人。而且忠心耿耿,丝毫不用怀疑。加之二十年的军旅生涯,才堪大任。 倘若这时候岳飞在开封,赵桓还真没法把御营托付给他,没法子,名将也需要历练。到目前为止,赵桓手里掌握的消息来看,岳飞已经不出意外跟两个上官闹翻了。 第一个是刘浩,第二个就是老种。 不过想想岳飞历史上的经历,赵桓也不意外,刘浩小人,如何能驾驭猛士?至于老种,年轻二十年,或许还可以,现在却是不行了。 问题落到了赵桓身上,他有本事驾驭吗? 还真不好说。 所以才会把韩世忠捧起来,作为第一心腹吧! 赵桓沉吟片刻,便不再多想,他让韩世忠陪着,先去了医馆。 只不过赵桓也没往救治的区域凑热闹,他来到了养病的区域,这里原是太学之外的一片区域,房舍不大,但十分讲究,也干净幽静,适合养病。 赵桓此来,让里面的将士吓了一跳。 吴元丰挣扎着要坐起来给官家施礼,赵桓亲手把他按住。 “按理说朕不该过来添乱的,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你们只管好好养伤,这一次所有参战将士,都能领三个月军饷,有功将士,还有赏赐,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另外根据战场表现,也有重赏。” 赵桓笑道:“吴元丰,你有破营先登之功,擢升为御营前军统领,赐银一千两……对了,你成亲没有?” 吴元丰老脸一红,“官家,臣,臣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连家人都没有,更别提成亲了。” 赵桓回头,看了眼韩世忠,“这就是你的事情了,回头让尊夫人帮着说媒,给他找个好姑娘,成亲的时候,朕还要去讨一杯酒水。” 韩世忠连连点头,吴元丰激动地眼圈泛红,“官家天恩,臣就算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赵桓含笑,“别说这些了,好好养伤。光是这些赏赐,还远远不够,朕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让弟兄们安心为国效力。至于具体措施,朕暂时不透露了,不过你们放心,肯定让大家伙满意。” 赵桓从吴元丰的院子出来,又陆续看了几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十来个伤兵修养。 包括牛英,也不例外,赵桓来的时候,和尚正给他换药呢! “辛苦大师了!” 赵桓微笑着道谢。 和尚连忙躬身,“多谢官家过问,出家人治病救人,哪里谈得上辛苦,倒是将士们为国杀敌,不避刀枪,才是真的忠勇无双,可歌可泣!” 赵桓笑道:“听大师谈吐,看大师治伤手法,不像是普通人啊?” 和尚忙道:“官家谬赞了,小僧年轻时候读过书,却无福科举,后来病了一场,所幸被相国寺的师父们救下了,小僧就留在庙里,读了些医书,渐渐给穷苦人看病,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赵桓微微思忖,感叹道:“不能为良相,就为良医,大师慈悲啊!”赵桓说着,又把目光放在了牛英身上,“怎么样了?” 牛英忙道:“官家放心,大师说俺是贼骨头,好得快。可就是养伤太闷了,要是有点酒肉,再有个唱曲的就好哩!” 韩世忠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腿都折了,还贼心不死!真真是个泼才!” 牛英吓得一缩脖子。 赵桓倒是注意到了,“唱曲的没有,不过朕回头会安排一些教书先生过来,让你们利用这段时间,读书识字。” “什么?” 牛英吓得叫了出来,被韩世忠瞪了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巴,可眼神里面满是惶恐。让他读书,爷这辈子听到这俩字就头疼啊! 一想到满嘴之乎者也的大头巾,牛英宁愿提着斧子跟金人再去拼命! 他傻傻看着赵桓,拼命摇头,一副哀求的可怜样儿。 不过赵桓却丝毫不打算放过他。 “御营司是以后抗金主力,军中文书往来,粮饷军械,作战任务,军情谍报……都要靠文字传递,身为将领,不识字是不行的,朕一定给你们安排先生。而且职位越高,读书就要越多,以后御营司要有规矩,不读书,不识字的,不能升官!” 这下子别说牛英,就连韩世忠都傻了。 “官家,那个臣不用读书吧?” 赵桓看了眼韩世忠,呵呵一笑,“良臣,回头朕让李相公专门教导你,然后或是十天,或是半月,给朕递一篇读书心得,朕给你批阅,这样一来,你也算是天子门生了!” 韩世忠的眼睛瞪得跟牛似的! 要命了! 活不成了! 让他读书,还要写心得,怎么不杀了他啊? 韩世忠跟死了亲爹似的,倒是让牛英幸灾乐祸,高声叫道:“大师,下次换药的时候,把三字经拿来,俺要当读书人了!” …… 抛开了要求大老粗读书这种惊悚的事情之外,赵桓的赏赐还是相当丰厚的,最最关键,御营司刚刚组建,从上到下,如臂使指,所有的赏赐,几乎都能落实到每一个士兵头上。 捧着沉甸甸的赏银,大家伙无疑是心满意足。 再看看身边的一些人,前几天还在一起杀敌,现在却已经提拔为官,俯视自己了,就更激起了士兵们的进取之心。 除了针对将士的赏赐,这一次能守住开封,也是无数百姓的功劳,赵桓也是有所准备的,因为涉及人数太多,还需要一些时候筹备。 赏功罚过,真正的重头戏,却也来了。 “自金贼入寇以来,国家丧乱,社稷危急。朝野上下,有挺身卫国者,有舍命杀敌者,官宦百姓,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切齿痛恨金贼,恨不能尽数诛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朝廷之大,岂无贤良!牟驼岗之役,军民人等,同心同德,共击金贼,举国振奋。” “然则去岁至今,国家板荡,奸佞现形,宵小之徒,朕欲容之,苍天不容!有罪之人:一曰畏敌避战,鼓吹议和,动摇军心,扰乱社稷,此辈包括蔡京、蔡攸、朱勔、李彦、梁师成等等。二曰为敌鼓吹,暗中结党营私,名为议和,实则苟且偷安,辜负国恩,如赵明诚,刘跂等等。三曰出卖军情,甘做汉奸,罪孽滔天,如李邺之辈。四曰投降金贼,甘为爪牙,阴谋大宋,罄竹难书,如刘豫之徒……” 赵桓颁布旨意,钦定罪状,这下子所有人都清楚了,算总账的时间到了。 不出意外,赵桓将审讯地点放在了东华门外。 在过去的时间里,不断有刻满阵亡将士名录的石碑竖起,每一面石碑都象征着为国而死的忠魂猛士。 他们流芳万古,受百姓敬仰。 而在这些英雄的面前,审问宵小罪人,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赵桓要的不是单纯的诛杀。 否则的话,大可以把人头砍下来,拿头骨做成器皿,白天当酒壶,晚上当夜壶……对不起,只是泄私愤而已。 赵桓想要的是彻彻底底的审判。 通过一场公开大审,将大宋的颓靡一扫而光,坚定人心,明确是非,继往开来…… 被赋予如此之多的意涵,赵桓自然不会马虎,实际上早就开始布置了,如今只是借着胜利的东风,顺势抛出来。 让赵桓意外的却是这一场审判,得到的回应,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人山人海,已经不足以形容。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全都是人。 只不过来的人虽然多,但却没有多少声音,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努力盯着,最先被推上来的是蔡京、蔡攸父子。 人群之中,有了动静。 原来那个头发胡子都雪白雪白的,缩成一个大虾模样的老者,就是蔡太师,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还有蔡攸,白白长了个好面皮,心却是黑的,还打算带着太上皇逃跑哩! 朱勔,李彦,梁师成,没有一个好东西! 相比这些大奸大恶,当赵明诚被推上来的时候,人群之中的叫骂达到了高峰! 名门之后,宰相之子! 呸! 易安居士也是倒了霉,怎么就嫁了个没骨气的软蛋! 赵明诚这些日子一直疯疯癫癫的,大小便都失了禁,弄得满身都是,狼狈到了极点。 难道这样还不能躲过去吗? 浑浊的眼睛终于清澈了一些,可排山倒海的咒骂随之而来,他痛苦纠结,伸长脖子,大口喘息,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无所遁形。就在马车停下的刹那,恐惧到达了顶点,赵明诚的眼睛瞪到最大! “什么都完了!” 赵明诚一声悲惨的哀嚎,顺着嘴角流出绿色的液体,还没等到审判,人就吓死了……</p>
第72章 死个明白
赵明诚死了,死得还有那么一点滑稽,这货被浩大的场面,吓破了胆,口吐绿水而死。 宰执公子,士林贤才,才女之夫……这么多光环叠加在一个人身上,本该光芒万丈,人中龙凤,却以比小丑还惨三分的方式收场,看得人不寒而栗。 反正都是脸皮扫地,身败名裂,如何能死得不明不白? 在一群人当中,率先喊冤的人,居然是梁师成。 “李纲,你好歹也在朝中多年,应该清楚,我和蔡京父子不一样,当初官家尚未继承大位,而太上皇偏爱郓王,有废立储君之心,是我尽力回护,保护了官家。还有,且不说我跟东坡学士的关系,这些年来,我保护了多少官吏?做了多少好事?你们用什么罪判我?说我贪赃枉法,还是收受贿赂?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都是替太上皇干的。跟我一样受贿的,现在还在政事堂呢!” 梁师成挺直了腰身,朗声狂叫:“有本事把他们带来,跟我一起受审,一起挨刀,梁某方才辛苦口服!” 这家伙咧嘴大叫,“官家!你要明察秋毫啊!臣对你有恩,臣不该死啊!” 李纲受命审理这些奸佞之臣……他是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跟“六贼”之间的冤仇,深入大海。 赵桓掌权之初,李纲就要处斩奸佞,收拾人心。当时赵桓以大局不允许,阻拦了李纲。如今机会到了,梁师成居然百般狡辩,让李纲怒不可遏。 “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梁师成,你敢攀扯陛下,简直丧心病狂,来人,给我先杖责二十!” 士兵们涌上来,按住梁师成,板子举起来,狠狠往下打。 还不到十下,就把梁师成打得昏死过去,屁股一片糜烂,血肉模糊。 浇了一盆水,他才缓缓醒过来。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梁师成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得意。 “李纲,你自诩君子,没想到屈打成招也来得这么顺手!好啊,你只管杀人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大可以把梁某千刀万剐,我倒要看看,谁才会身败名裂!我有保全回护官家之功,屠戮功臣,官家总要给我个交代吧!我要见官家!” 梁师成扯着嗓子嚎叫,李纲的怒火再三涌起,如果连梁师成都摆不平,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这场大审不能虎头蛇尾……正在李纲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人赶来了。 大宋官家赵桓,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位平章军国重事,一起驾到。 赵桓笑容和煦,“李相公,既然人犯提到了朕,面对天下百姓,朕就该给个交代。”说完之后,赵桓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梁师成,微微一笑。 “朕听说,你是苏学士的私生子,可有此事?” 梁师成朗声道:“没错,苏学士文采风流,胜过李太白。臣母原是苏家丫鬟,让苏学士换给了梁家,彼时臣母怀有身孕,臣的确是苏学士后人。” 赵桓点头,“难得啊!朕早些年的时候,很不受宠,储君之位也不安稳,你也进言过?” “没错!”梁师成忍着屁股上的疼痛,高声道:“蔡京等人鼓动太上皇改立郓王为太子,臣看不惯他们,才出面帮官家讲话的。” 赵桓眯起眼睛,轻笑道:“凭着为朕说话这件事,就想让朕高抬贵手吗?” “不!”梁师成摇头,“臣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想死得明白!”梁师成看了眼李纲,又扫了眼赵桓身后的三人,而后自嘲笑道:“臣扪心自问,若是臣该死,那他们几个呢?总不会因为李相公,还有那些太学生污蔑臣是什么六贼,官家就听他们的杀了臣吧?这么干怎么能让人心服?” 梁师成越说越觉得委屈,他真的和那些奸佞不一样! 真的! 赵桓看着他,冷冷一笑。 “梁师成,你和苏学士之间的关系,朕就没心思过问。便是苏学士复生,做了跟你一样的事情,朕也不会客气。再有你说对朕有恩,朕也不否认。可若是因此就想让朕饶了你,那是万万不能!” 梁师成如何能服气,“官家,功高莫过救驾,陛下如何能这般薄凉?”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梁师成啊,你真是死不自知!真当朕愿意做这个官家吗?” “陛下!”李纲等人大惊,赵桓摆手,拦住了几位焦急的大臣。 “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朕情愿悠游林下,耕田读书。可谁能料想,金贼长驱直入,我大宋上下,不堪一击!群臣主张议和,太上皇内禅皇位,择机南巡。国家危如累卵,君臣人等,或顷刻之间,沦为金人俘虏奴仆,这把龙椅很好坐吗?朕想说,不幸生在帝王家!” “彼时若是能退金兵,朕情愿还政太祖子孙,若是柴家有回天之力,朕也可以弃了赵家江山!让与贤者!” “官家!”李纲真急了,双膝跪倒,大声劝谏道:“天下没人比官家做得更好,开封百姓,天下臣民都看着呢!” 赵桓只是呵呵,“李相公,你是有胆魄的人,用不着害怕。人越多越好,朕所幸把话说明白了,别拿什么对朕有恩说事!朕早说过,天下大事,就是抗金!如果不幸被金人攻克开封,下场最惨的就是朕这个官家,当然了,还有朕的后妃,宫中女子,宗室贵女,全都会成为金人玩物,生不如死。朕做诸般事,只看一点,就是对抗金大局,是否有利!” “朕要讲讲赵明诚,他把自己吓死了,朕要替他讲一句话,他并没有真的投降金人,成为可耻的汉奸,他们这群人要干什么?说穿了,就是家世好,生活安逸,有官职在身,又喜好金石收藏。” “打什么仗啊!能打赢吗?还不如早早议和,多拿一点岁币,求金人退兵,金人走了,也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继续摆弄金石……主张用兵,两国交战,兵连祸结,哪里还有安稳日子。毕竟不管大宋胜败,士大夫终究是士大夫,反正损失不到他们的头上,抱残守缺,不是很好!” 众人还以为赵桓想要给赵明诚开脱,可是听到这块,怎么觉得这家伙比汉奸还要可恶啊? 貌似死了都便宜他了! “官家!”李纲再度开口,他沉声道:“臣以为赵明诚之流懦弱无能,贪图享乐,大战之际,动摇军心,虽然从本心来讲,未必要出卖大宋,可从他的作为来看,比起汉奸国贼,还要可恶三分!如此无耻无德之徒,根本不配称为士大夫,臣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毕竟……大宋的文人,还不乏舍生取义的猛士!陛下切不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赵桓点头,立刻道:“李相公说得对,是朕鲁莽了。不过朕想说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偃武修文,且北伐燕云失败,西夏割据一方,朝廷束手无策,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皆告失败。我们失去了汉唐的勇毅,没了进取之心,遇事抱残守缺,贪图安逸。汉唐的文人想的是什么?是提三尺剑,为国戍边,斩杀胡虏,封爵扬名,百世流芳。可我们的一些文人呢?不但不敢上战场,还蔑视武人,把科举显贵当成毕生追求,以东华门唱名为荣,真是让汉唐的前辈汗颜!” “朕此番定罪的四类人,就是四类官吏的代表……刘豫此贼被金人俘虏,便投敌卖国,并且付诸行动,十足汉奸。给事中李邺,怯懦胆小,异想天开,觉得金人必胜,大宋亡国在即,就跟金人书信往来,出卖城中军情,也是汉奸无异!” “除了这两类罪行明确的人之外,还有两类潜藏的祸害,比之他们也不遑多让。赵明诚名声不小,影响很大。他却勾连一批人,上蹿下跳,鼓吹议和,散播投降必败言论,为祸巨大。赵明诚能有如此胆量,自然后面要有人撑腰。” 赵桓把目光落在了梁师成身上。 “你方才说对朕有恩,赵明诚之流,就利用这一点,鼓动你来劝朕同意议和,对吧?” 梁师成脸色骤然变化,气势没了大半,“臣,臣的确见过赵明诚,可臣没有答应什么啊!” “你胡说!”赵桓冷笑道:“梁师成,你给康王送礼,还买通宫里宦官,询问朕私下里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书……你也是处心积虑,想要让朕议和,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身为朝廷重臣,朕不奢望尔等一心抗金,却没有料到,你们一心掣肘,这样的畜生,朕还留着干什么!” 赵桓的这一番话,彻底撕碎了梁师成的面目,而且再一次告诉了天下臣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赵桓竟然意犹未尽,又抛出了一颗惊雷。 “朕列了四类人,其实还有一个人,朕办不了他,甚至没法说他的名字,只能交给千秋史册,后世评说了,还请见谅。” 赵桓抱拳一躬,鸦雀无声,只要还要脸,估计就要上吊抹脖子了……</p>
第73章 割发
能处置六贼,对于李纲这些人来说,已经是天大之喜,足以告慰天下。而梁师成的反扑,虽然有些歪理,却也不用太过在意,毕竟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十全十美。 耿介如李纲,也觉得够了。 可赵官家突然赶来,讲了一番道理,更是就差直接点名太上皇,却让人直呼物超所值,真是太过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当着百姓去说,官家体面啊! 可是赵桓却还尤嫌不足。 “苟图安逸,自欺欺人,拿丰亨豫大骗人,拿钱赎回燕云骗天下,等到危难临头,只想着逃避,大宋诸般病症,就在于此!梁师成不服罪,朕可以明言,以他的恶行,悉数掀出来,杀一百次脑袋,都有不足。他觉得冤枉在于未必公平。因为有一个大蠹虫未去,还有许多小蠹虫潜藏朝野,国法不公,便不能服众。” “这是对的,可朕也想请天下臣民体谅,国事至此,金人还在几十里外扎营,刚刚侥幸小胜,我们君臣人等尚在生死之间。朕实在是没法穷追下去,这是朕的无奈,也是朕愧对百姓的地方。” “朕只能在这里跟天下臣民保证,自靖康以来,所犯罪孽,朕绝不宽宥,牵连人等,一律严刑峻法,乱世重典。便是朕,在抗金大业上,也不许有半点迟疑,天下臣民可以一起监督朕。” 赵桓话语停顿,突然摘下了头上的长翅幞头,露出了发髻,随后赵桓猛地抽出佩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下一缕头发。 割发代首,曹老板的高招。 怎么说呢? 避重就轻是一定的。 但诚如天子所言,大敌当前,掀起大狱,且不说能不能做到,真的折腾起来,也只是便宜了金人。 更何况已经推出了这么多人,再加上官家的一缕头发。 足够了! “吾皇万岁!” 居然是李纲,带头跪在地上,哭拜山呼,老泪横流。 君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赵桓这个皇帝绝对当得起坦然两个字,就像针对赵佶的态度,暗中骂赵桓不孝的人,不在少数。 换成别人,或许会假装一下,表演父慈子孝,堵住那些人的嘴……可赵桓偏不这么干,他反其道而行之,用近乎将赵佶放到被告席的做法,告诉天下人自己的态度。 没错,大宋沦落到今天,赵佶就是罪人。 我虽然不能杀他,但是愿意割下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赵桓这一刀明着割在自己头上,实则跟谁一刀两断,不言自明。 官家坦然如此,他们这些臣子也终于能正道直行,放开手脚做事,不用瞻前顾后。 君臣相得,同心同德,在几千年的历史上,都不多见。 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必然是盛世。 哪怕面前还有再多的困难,也都不足为虑。 自李纲以下,军民人等,无不热血沸腾,振奋激昂,万岁之声,震动开封,直冲九霄。 赵桓脸色涨红,得民心者可为天子,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仅可为大夫……他这个天子到底合不合格,就只有等待时间检验了。 “李相公,既然朕也无法做到完全公允,不妨网开一面……死是必须要死的,只用绞刑和斩首,也不牵连无辜家人,毕竟不能把苏学士的后人都抓来,你说是吧?” 李纲用力点头,“官家仁慈,臣都听官家的。” 仿佛是听到了赵桓的话,老迈不堪的蔡京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官家仁慈,罪臣感激涕零。” 就连蔡攸都艰难跪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简直就跟小丑似的。 还想着掀起所有人的烂事,让赵桓投鼠忌器,好保住一条性命。 谁能料到,不用他折腾,赵桓直接把事情点破了,连亲爹赵佶的老脸都给撕下来了。 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位皇帝? 不能了! 什么都不能! 难怪皇帝都称呼自己是孤家寡人,狠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跟你玩啊! 蔡攸半点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实实挨刀子,都是幸福的。 至于梁师成,此刻浑身都湿透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老头鱼,半点生气全无。 朱勔,李彦,刘跂,这几个货早都没魂了。 倒是刘豫,他还有那么一丝理智,他后悔至极,早知道赵宋新官家是这么个狠人,他就不该投靠金人! 可惜的是,说什么都晚了。 枉费自己在朝多年,居然没有看出赵桓这条真龙,着实该死……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痛苦之中,而一切痛苦的尽头,就是那一口鬼头刀,还有千古唾弃的无穷骂名…… 处置了这群人,赵桓再度迈步,走到了刻满牺牲将士姓名的石碑面前……抬头看去,这上面既有陈广、何灌等名扬天下的人物,也有明显是普通小兵的李狗蛋,王大力等等, 不管是谁,在这个天崩地裂的时刻,他们拿起了武器,殉国疆场,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突然,赵桓单膝跪倒,官家的举动再一次惊到了几位宰执,说实话,赵桓给他们的刺激已经够大了,干出什么事情,也不注意惊骇,所以居然没有人阻拦。 “英灵在天,浩气长存。大宋天子赵桓披沥肝胆,上告诸公,宋金之战,必须以大宋全面胜利告终,大宋不会主动议和,也不接受有条件的投降,战争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金人臣服大宋,要么女真人被彻底抹掉!犯我京师,靖康奇耻,朕必洗雪!” 赵桓对着厚重的石碑,再度施礼,而后站起。 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子的身躯似乎又高大了许多。 毫无疑问,开封的百万父老,真心诚意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别觉得这点人数不多,赵佶当了二十六年的皇帝,真心拥护他的百姓,会有二十六万吗? 会吗? “本来朕还想等些日子再说,难得有这么多百姓在此,朕就提前告诉大家伙……朕已经告诉钱监,让他们制作一批当百大钱……别误会,朕不是要拿铜钱糊弄大家伙,这个当百大钱,正面是卫国有功,背面是特此纪念。凡是参与戍守开封的民夫,普通百姓,每人一枚。可以像有功将士的玉牌一样,戴在身上,也可以拿到市面流通,按照一百文计算。当然了,这个也可以交回衙门,没有别的,一枚大钱,可顶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丁税。” “朕也想过多给大家伙发点钱,只可惜朝廷的确没钱。而且为了接下来的抗金大业,需要付出的代价还太多太多……总而言之,就是朕的一点心意,每一个参与保卫开封的百姓,都是真正的英雄,推而广之,凡是和金贼作战,保家护国的猛士,都是真正的英雄。在这里,朕要说:英雄万岁!开封万岁!” 赵桓情不自禁,举起了胳膊,他真没有那么多高端精妙的手段,面对百姓,尽量坦诚以对,面对群臣,尽力赏罚公平,面对抗金,坚定不移。至于觉得他只会说漂亮话,那也没有办法,毕竟要是连漂亮话都懒得说,恐怕才是真的糟糕。 赵桓振臂高呼,得到了百姓热烈的回应。 诛杀奸佞没有彻底,区区当百大钱,赏赐也不算丰厚……可官家的心意,诚意,大家都体会到了,还有什么奢求。这位官家就是最合适坐龙椅的那个人。 甚至因为赵桓的关系,大家伙都想原谅赵佶了。 哪怕错了一辈子,至少在选择继承人这一项上,没有犯错。 赵桓在三位宰执的簇拥之下,穿过兴奋热情的人群,在百姓欢呼中返回皇宫。 替官家开道的士兵当中,就有一个叫钟子昂的年轻人! 而他的父亲,就是洞庭湖一带的大豪钟相!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钟相不断传教立社,发展力量,笼络人心……这一次金人南下,钟子昂带着一群青壮进京,就是想窥探一下大宋的虚实,看看有没有发动的机会。 “有此人在位,父亲焉能成事!”钟子昂忍不住陷入了思忖当中…… 返回福宁殿的赵桓,来不及休息,就要见一个人——李若水! “西军的情形如何,是否堪用?”赵桓从朱拱之手里接过手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李若水脸色难堪,低沉着声音道:“官家,臣正要说这事,西军怕是不行了……”</p>
第74章 骄兵
整体来说,处置罪臣,恩赏大钱,坚定抗金决心……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赵桓还是满意的,甚至可以打到八十五分的样子。 随着皇位越发稳固,权柄直线上升,自然不免出现了轻敌的意思。 开封有御营五万,西军怎么算,也有十万以上,再加上其他兵马,别的不说,把金人推到河北,应该不成问题的。 奈何李若水一上来,就给赵桓泼了盆冷水。 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这三位御前宰执,虽然不负责具体政务,但是在天子身边,咨询顾问,也不是等闲。 吴敏是枢密使上来的,他就代替赵桓发问。 “老种不可靠?” “不不不!”李若水连忙摆手,“老种相公绝对堪称忠心,是难得心向朝廷的大将。” 吴敏愕然,落差有点大,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李邦彦接过来,“李学士,你出城一次,莫不是被老种收买了吧?怎么急着替他说话?” 李若水知道李邦彦是开玩笑,却也面色严肃,不敢马虎。 “好教李相公知道,这一次老种相公从阳桥镇起兵向开封进发,在出兵之前,姚平仲军中曾经抓了五个逃兵,被姚平仲砍下人头,悬挂营中,这才让兵马迅速出发。” 李邦彦愣了片刻,沉声道:“怎么回事?是指挥不动?” 李若水摇头,“其实据我所知,这五个人并不是逃兵。” “什么?”李邦彦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不是逃兵,却被杀了,这是冤假错案,还是怎么回事? “李学士,你说明白点。” 李若水颔首,“是这样的,西军人心涣散,军纪荡然。为了御使部下,必须足够凶悍残暴,即便没有逃兵,也要硬找出来,当众斩杀,震慑军心,若非如此,根本没人会听。”李若水说到了最后,声音都低下去了。 他以前也是个纯粹的文官,对军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次被赵桓派去阳武,处理刘豫的事情,总算接触了军务,加上西军的不少人,像张俊这种,想要改换门庭,让李若水知道了不少内幕。 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西军到底怎么回事,所以狠下了一番功夫。 最终的结果,却让李若水不寒而栗。 “官家,诸位相公,要说西军衰败,罪孽深重的祸首,还是老贼童贯,官家诛杀此獠,实在是罪有应得!” 李若水滔滔不断,讲述起来……当下的西军,以种家为主,其实倒退十年,西军第一猛将是刘法。 此人有天生猛将之名,他成名于哲宗年间,人生的高光时刻,刘法曾经击败西夏主力,渡黄河追击四百里,斩首过万人。 在武德并不丰沛的大宋,如此战绩,几乎就是卫青霍去病了。 就是这么一位猛将,结果如何呢? 很不幸,死在了西夏的一个小卒手里。 刘法为什么会死? 自然是童大王的指挥有道了,他催促刘法出战,还拿欺君的帽子扣他,跟刘法一起出战的还包括杨惟忠等人。 结果他们遭遇西夏围攻,其他各部战败,刘法不幸掉落山涧,摔断了双腿,被西夏小兵斩首。 刘法之死,断送了西军最后一位猛将。 彼时老种已经年近七十,不得不重新披挂,宋金海上之盟,攻取燕云。 又是童贯指挥,又是惨败,老种丢官,直接退归林下。 “刘法阵亡,西军失将,燕云之败,西军失兵。其后数年之内,非但没有恢复元气,反而因为彼此争斗,离心离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隔绝,号令不行,今日之西军,早就是一团乱麻,哪怕是老种相公,也是回天乏术。” 吴敏耐心听着,沉声道:“照这么说,老种刚出山的时候,摆出百万大军的架势,他是真心来勤王,只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几年之间,西军竟然会如此堕落?” 李若水用力点头,“吴相公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察觉了军中的状况,老种相公才改变方略,陈兵阳桥镇,不敢前进,想要等着更多兵马聚集,再图进取。毕竟以西军的情况,出击败多胜少!” 吴敏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满李若水,还是不满西军,又或者杂而有之…… “这么说,岳飞攻讦老种,说他拥兵自重,是冤枉好人了?” “不!不是!” 李若水连忙摇头,“好教吴相公知道,西军背负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头,却已经溃烂到了如此地步,种家难辞其咎。我这里有一封老种相公的请罪札子,想要交给官家。” 李若水说着,果然掏出了一份札子,双手托着,递给了赵桓。 吴敏和李邦彦已经替赵桓问出了大部分关心的问题……再拿起这份老种亲笔所写的札子,赵桓的心越发沉重。 他特别能理解老种,因为不久之前,赵桓就接了同样的烂摊子。 不是有句话叫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吗,西军很完美延续了大宋的传统,甚至还给发扬光大了。 大宋有党争,西军有将门内斗。 大宋锐气尽失,西军也沉浸在失败氛围中,不能自拔。 大宋主张议和的官吏居多,西军畏敌避战的也不在少数。 ……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有的毛病,西军有,大宋没有的,西军还有。 指望这么一支百病产生的兵马,能够力挽狂澜,挽救大宋江山,那是真的很需要想象力的。 就拿李若水提到的随便杀人来说。 因为指挥不动下面的人,就必须杀鸡骇猴,有逃兵更好,没有就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砍了他们的脑袋,吓唬其他士兵。 其实吧,真正能跑的,胆子大的,根基深的,还不敢下手。因此几乎百分百,是拿几个老实人充数。 这么一来,军中的老实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刺头儿。 拉上战场,那个名场面就出现了,一轮弩箭射击之后,必须给赏钱,不给转身就跑……管你什么将领,什么朝廷,老子就认钱! 一支兵马堕落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能打胜仗,就奇怪了。 老种在札子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道:“万般罪孽,皆是老臣无能,西军整顿,势在必行。纵然不能让西军脱胎换骨,也要提防西军糜烂,为祸天下……” 种师道没有继续说,可赵桓也明白了。 这帮西军大爷,弄不好可是会投降金人的。 按照投敌之后,战力暴涨的伪军定律,西军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这是请来的勤王之师? 大宋西军的水平就这样吗? 赵桓努力思忖着,历史经验已经不管用了,毕竟在历史上,“他”可是在战和之间,不停摇摆,答应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件,金人根本没必要死磕,只靠着吓唬就能拿到的东西,何必打仗呢? 所以历史上西军勤王的战绩没有价值,而解围太原之战,小种种师中就以很屈辱的方式,丢了性命。 事实上种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已经从猛将蜕变成了豪强。 他们长于养兵,真正的战力没剩下几分了。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已经是大宋最杰出的“将才”了,赵桓谈未来的时候,那叫充满信心,坚信前途光明。 触及实际的事务,却又不得不承认,道路还真是曲折! 曲折到了让你想放弃! “官家,老种相公的意思是徐徐图之,毕竟西军有几十万众,如果操之过急,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无奈苦笑,“朕还指望着他排忧解难,没想到却是让朕擦屁股,还真以为朕无所不能啊!” 赵桓嘴上抱怨,心里却在思忖,西军到底应该怎么办……正在这时候,高俅赶来了,这位刚刚接替皇城司的高太尉,就表现出应有的过硬素质。 “官家,刚刚御营司的一队押运蔬菜物资的兵马,遇到了一部西军,为首之人叫做范琼,他纵兵抢了物资不说,还把几十个御营弟兄抓了,又,又把他们的衣甲扒光,绑在了竹竿上。说……” 赵桓脸已经黑了,“高太尉,你结巴了吗?吞吞吐吐干什么?” 高俅咧嘴苦道:“官家,范琼说这些人都是毛都没长齐的雏儿,根本不配舞刀弄枪,把粮饷给这些人是浪费东西,要朝廷明察秋毫,把东西给他们……”</p>
第75章 面皮
御营兵马是赵桓一手组建的嫡系班底,亲信中的亲信,更何况还立了大功,简直比官家的亲儿子还亲。 西军中居然有人抓了御营不说,还公然羞辱。这都不是猖狂骄横,简直跟找死无异。 李若水心砰砰乱跳,手指烦躁地捏来捏去,他刚建议徐徐图之,就来了这么一手,实在是要命。 难不成金兵未去,自己人要先分个胜负? 吴敏三人的脸色最难看,他们早就对老种有了意见,李若水费力气解释,他们也最多信了三分。 还是那句话,谁没有困难? 京城为了对付金人,宫里的金银器皿都给熔了,赵桓把箱子底的丝绸都拿出来了,这么多日子,当真就是一饭一菜。 虽说节约不了太多的东西,但是态度摆在那里。 西军倒好,不敢战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这帮东西着实可恶! “官家,让臣去城外,见见老种吧!”吴敏主动请缨。 赵桓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还是让李学士去吧。” 被点名的李若水先是一喜,可又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心里沉甸甸的。 “官家,臣一定好好问问老种相公,让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不必。” 谁知赵桓竟摆手,“你就是去瞧瞧,看看老种怎么处置。而且朕得到了消息,种师中和姚古的兵马也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勤王大军差不多二十万了,猛将强兵云集,不可怠慢。顺便再把朕准备的犒赏物资送过去。” 赵桓复又对高俅道:“高太尉,这种时候,你的皇城司可不许怠慢了,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弄清楚,尤其不能马后课,要提前察觉危险,及时上奏给朕。” 高俅悚然,急忙点头,可很快他又想起一件事。 “官家,臣不敢隐瞒,最近开封市面出了个什么六甲天王。传说精通佛道秘法,功力通玄,不是凡人。” 一听到这类妖人,赵桓就皱眉头。 而且很快他想起了一件耻辱爆表的事情,莫不是那个畜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声音沉闷,质问道:“高太尉,你怎么没拿了?” 高俅也没有料到赵桓反应这么大,其实这一类的妖人,一直不少。赵佶好道,高俅就曾经接待过许多手捧着祥瑞经书,跑来忽悠天子的东西。 说实话,也没多少人把他们当回事,无非是找点乐子罢了。 也就是两国交战,生死关头,任何小事都不能马虎,不然他是不会跟赵桓浪费吐沫的。 “官家,此人说是圣人有德,感动玉皇,才派他下凡,辅佐官家,剿灭金贼的。他现在四处点化,物色门徒。说是集结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下大阵,就能直捣阴山,大破金贼……” “够了!” 赵桓揉了揉太阳穴,气得脑仁都疼。 明明他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这个妖孽还跳了出来? 坦白讲历史上赵桓的臭名声,有不少都来自这个妖人。你说背靠着开封,只要咬死了不降,哪怕被金人打进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古往今来,被攻破都城的例子多了。 可偏偏“赵桓”鬼迷心窍,信了妖人郭京,让他以“神兵”临敌,还他娘的打开了开封城门。 结果金人兵不血刃就杀进来了,郭京也不知所踪。 要说这货至少是第三号金人内应,至于前面两个,不说也罢! “高太尉,国家生死,岂能寄托在妖人身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妨就给他几刀,扔到油锅里,看看到底有多少本事!” 高俅咧嘴,官家这是要杀人啊! “臣这就去把人抓了!” …… 高俅去抓妖人,李若水出城外的军营,还没等他动身,在西军的大营之中,范琼已经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了帅帐的外面。 在范琼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西军将领,全都看着。 范琼用力磕头,而后冲着里面大声道:“老种相公,末将冒犯了天子亲军,惹了塌天大祸。末将不会让老相公难办。只管砍了末将的脑袋,送给官家就是,只求老相公能够网开一面,照顾我的家人,末将感激不尽……” 他说完又是磕头。 此刻的大帐里面,只有种师道和杨惟忠,老种没戴头盔,为数不多的头发如银一般,脸色却是像黑锅底儿! 范琼的话老种听在耳朵里,越发烦躁。 “杨惟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老夫的心思透露出去?” 杨惟忠吓得急忙跪倒,用力摇头。 “老相公,俺敢对天盟誓,泄露一个字,俺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种师道认真看着杨惟忠半晌,他不像是撒谎的人,可问题既然不是杨惟忠透露消息,那是谁透露出去的? 范琼虽然骄横,却不是傻子,他急不可耐跟御营冲突,目的何在? 还不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又或者察觉了整顿西军的味道,就来这么一手,逼着种师道表态! 这帮畜生,简直是狗胆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终究是老了,压不住了。” 种师道无奈哀叹,“去把那个畜生叫进来。” 杨惟忠答应,他出去之后,一转身,就把范琼叫了进来。 这位也够乖觉的,直接跪在了门口,直竖竖的,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见到了班主任。 “你跪什么?你还不如拿把刀过来,直接砍了老夫的头!我都快八十了,这条老命是一定要断送在你们手里,是吧?” 种师道愤怒地拍着桌子,范琼浑身颤抖,竟然也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冒出来。 “老相公,末将是混蛋,末将该死,怎么处置,都没有怨言。可末将也有几句话,我是真想不通!” 种师道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话说。 范琼仿佛受到了鼓舞,立刻就说道:“老相公,咱们奉旨进京勤王,为了保护官家,咱们是昼夜兼程,拼了性命,为了大宋江山,多少苦都吃得!可末将就想明白,什么御营司,是从哪个耗子窟窿冒出来的?凭什么就压咱们一头?” 范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在帐篷外面,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隔着帘子,侧耳倾听。好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气。 “老相公,汴河上面放河灯,您看到了吧?那么多和尚念经,您也知道吧?同样是为国效力,凭什么他们就是人命!咱们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弟兄,就跟蒿草一般?光是这些虚的也就罢了,末将还听说了,这一次官家给御营开的军饷都是银子!而且还一次给了三个月!再看看咱们,铜子,还有交子,粮饷就没有充足过。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官家要是真的艰难,俺们也就认了,可都是为了朝廷效力,怎么就区分出三六九等?” “还有!”范琼冷哼道:“我是扒了那几个小崽子,为什么扒他们的衣服,因为俺不服气!好啊!他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身上的衬衣竟然是丝绸的,还是三层,五层的!” 范琼低头,指了指身上的伤疤,咧嘴自嘲,“俺为了大宋的江山,出生入死,满身都是伤疤,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俺,俺连御营的一条狗都不如。官家想要杀人,只管砍了俺的脑袋,只求朝廷能给西军将士一个交代,俺范琼就算死了也值了!” 啪! 种师道怒拍桌案,豁然站起,胡须乱颤,怒到了银发竖起。 “谁敢杀你?杀你岂不是对不起西军将士?范琼啊,你这是来负荆请罪吗?老夫看你是来问罪的!行啊,老夫这里有刀子,你砍了我的头,给你们交代!换军饷,换丝绸衣服,岂不更好!” 种师道冲着杨惟忠道:“你,你去把刀给他!给他!” 杨惟忠吓得慌忙跪倒,“老相公,万万息怒啊!范琼胡言乱语,自寻死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用不着顾忌的。” 种师道冷哼一声,指着门口,哂笑道:“外面那么多小祖宗在听着了!他们可不觉得范琼胡言乱语,他们只觉得范琼说到了心缝儿里,朝廷对待他们不公,他们劳苦功高,辛辛苦苦来勤王,竟然没有被奉为上宾,当成祖宗供起来,他们就不高兴了,就要闹腾!抓了御营,扒了衣服,开胃菜罢了,惹急了他们,就杀进开封,学五代的时候,当了反贼!” “我这把老骨头,挡了他们的路,瞧见没有,他们都来逼着我死呢!” 老种气喘吁吁,跌坐在椅子上,心乱成了一锅粥。 他的这番话,可着实吓到了里里外外的众人,大家伙纷纷跪倒。 杨惟忠更是爬了几步,扶住种师道的大腿。 “老相公,弟兄们心里有怨气,或许是真的。可大家伙怎么可能反叛朝廷啊?多少人几辈子为了大宋朝卖命,疆场上战死的数不胜数,还请老相公明察啊!” 种师道根本懒得听了,他是想着拼着老命,勤王救驾,可很快就发现西军大不如前,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偏巧这时候御营表现不错,种师道打算配合官家,整顿西军,也算是善始善终,这才有李若水递给赵桓的札子。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就泄露出去,就有了范琼的事情……无力,强烈的无力感……开封城里是官家,是种家几代人效忠的天子,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正确的方向。 而城外军营,跪在面前的,不是旧部,就是子侄,还不止一代人的交情,有人的先辈为了种家,命都没了,几代人的恩情,如何能抹掉? 偏偏又是这么个要命的关头,该怎么办? 种师道真觉得活得年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倒不如死了拉倒。 就在这时候,李若水来了,跟随在李若水身后,还有一队御营士兵,他们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相反,全都推着车。 车上有大块大块的马肉,都是用盐处理过的,还有粮食,甚至还有甲胄、兵器、帐篷……各种军需物资,应有尽有。 “老臣叩谢官家恩赏!”种师道胡须颤抖,望着开封方向。一拜再拜。 李若水看着苍老的种师道,心有不忍,却又不能不说。 “老相公,还有诸位将军,这些马肉来自金人,是牟驼岗一战,被斩杀的战马,粮食也是,那些盔甲兵器,也全都是。特意给送过来,一是犒赏大家伙,二也是告诉大家,御营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着实打过仗,杀过金贼。保护了开封百万生灵,官家以为那些赏赐是应得的。” 李若水说完,也不理会一张张黑脸,直接让御营士兵,推着车,把东西卸在了西军诸将面前。 “对了,那些被抓的士兵呢?” 还能说什么,不一会儿就被带来了,前面的确受了委屈,可后面范琼都请罪了,谁敢怠慢,因此一个个完完整整送过来,只不过遭逢大辱,每个人都不是很自然。 李若水看了他们一眼,“这是你们原来的衣服甲胄?” 士兵们红着脸点头。 李若水沉声道:“既然范将军喜欢,你们穿走了又是怎么回事?还不都脱了!” 士兵们不解,却只能动手。 这时候李若水又一挥手,一队御营奔着范琼就过去了,他本来就玩负荆请罪,身上的衣服没了,御营士兵涌过来,把范琼身上最后的一块布也给扯下来……</p>
第76章 借刀
范琼让李若水扒光,扔在了众人面前,西军诸将怒不可遏,这脸打得也太疼了。一个年轻将领愤然站出,就想跟李若水理论。 哪知道种师道看在眼里,一声怒喝。 “没脸的东西!还嫌不够丢人?都给我滚一边去!” 老种的怒吼,到底还有些用处,这帮人只能敢怒不敢言。 李若水冲着老种无奈抱拳。 “老相公,下官也没有办法,御营将士杀敌有功,范统制扒了他们的衣服,我就只能剥回来,不然没法和朝廷交代,您老说是不?” 种师道脸色铁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所谓西军,有一半是他们种家啊!扒掉的岂止是范琼的皮,也撕下了种家的脸。 偏偏还要说人家撕得好! 老种这辈子,也没有这么丢人过! 可再多的憋屈,也只能塞在肚子里,嘴上还要感谢。 “李学士辛苦了,回头老夫会向官家请罪!” 李若水让这几个被抓的御营士兵,重新穿好了衣甲,大摇大摆,从军营出去,那气势。比前几天打了胜仗还要充足。 至于范琼,五官扭曲,羞愤难当,突然,他跪在地上,抡起巴掌,就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打得鲜血淋漓! 随后范琼跪在地上,仿佛受伤的野兽,厉声嘶吼。 “老相公,西军的面皮没了,末将只求老相公一句话,就死在这里!老相公,你倒是跟大家伙说说,西军是不是完了?” 种师道瞳孔收缩,身躯摇晃,竟然软软倒下去……幸好一旁的杨惟忠看得真切,急忙搀扶种师道,往大帐里面跑。 把老种安顿后,杨惟忠气得怒骂。 “一帮没人心的东西,非要逼死老相公吗?朝廷要脸面,你们要说法,归根到底,不就是要老相公的命吗?” 杨惟忠作为仅次于种师道的老将,发起怒还是相当吓人,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 可老种这样子,军中又不稳,到底该怎么解决,杨惟忠急得要死。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赶来了。 老种的兄弟小种种师中,还要姚古,他们率领着各自的部下,前来汇合。 这下子让城外的勤王之师,突破了二十万人。 老种隐居这几年,兄弟种师中担任秦凤路经略使,继续维持着种家在西军的超然地位。 兄弟两个见面,种师中未语先泣,“兄长,小弟来晚了。” 种师道之前一语不发,看到了兄弟,总算来了精神,让其他人出去,大帐只剩下他们两个,种师道顿了顿,问道:“带了多少兵?” “足有七八万!姚古带的熙河兵马也差不多,另外折家的兵马也快到了。” 种师道默默点头,光是计算人数,还真不少。 “你坐下。” 种师道拉着种师中,让他在自己身边坐好,而后低声道:“我奉旨勤王,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种师中忙道:“兄长自然都是对的。” 种师道苦笑,反问道:“既然是对的,那为什么上上下下,都在骂我?朝廷不信我,外面的人埋怨我,为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种师道攥着兄弟的手,用力摇晃,老眼锁定兄弟的目光,声音低沉道:“你总不会也不说实话吧?” 种师中浑身一震,终究化为低声叹息。 “壮士断腕,兄长还是太仁慈了。” “仁慈?” 种师中点头,“朝廷要勤王,就不顾一切,发兵进京,死战一场,能冲破重围最好,不能冲破,也要尽力而为,落个何灌一般的下场,朝廷也没什么好说的。” 种师道寿眉挑动,无奈道:“军中要是有五年前的模样,我也不会犹豫,有三分胜算,我也敢拼!都这把年纪了,还会怕死吗?可连这点胜算都没有,我总不能把一群孩子送上绝路吧?” 种师中苦笑,“既然这样,兄长就不该急着进军,哪怕拥兵自重也好,填饱下面人的胃口,自然就不会跟兄长闹了。” 种师道气得笑了,自己这个兄弟,说话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咱们种家,三代为将,忠心耿耿,天下人尽皆知。要是趁着朝廷危难,我们图谋私利,又怎么跟种家的先祖交代?他们会从坟里爬出来,打死我这个不肖子孙的!” 老种哀叹数声,斜倚着座位,咳嗽起来。 种师道也明白,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或者干脆直白点说,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西军已经有了变成藩镇军阀的趋势。 长期戍守西北,对抗西夏,有了自己的利益。 官家已经打出了抗金大旗,要求上下一心,偏偏他还想既做忠臣,又维护西军的利益,自相矛盾。 “其实我已经给官家递了札子,我愿意整顿西军,哪怕将西军编入御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家怎么就不愿意给我点时间?” 李若水送来的腌马肉,还有那些铠甲武器,已经是在西军的脸上左右开弓,狠抽嘴巴子。 都不要说扒光范琼了。 敢跟金人拼命,能杀敌报国,才有脸皮。 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你们都不要脸了,怎么还能指望朝廷网开一面? 种师中已经知道了这些,他很同情兄长,却也十分无奈。 “官家不给兄长时间,下面的人也未必愿意啊!” 这句话提醒了老种,别忘了,是范琼先发难,一个臣子抽皇帝的嘴巴子,天子无动于衷,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种师道彻底被逼上了绝路,两头讨好的结果,就只能是两头落空。 “贤弟,这么看,整军势在必行了?” 种师中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在整军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跟金人打一仗!”种师中沉声道。 “什么?” 老种惊到了,他觉得兄弟简直疯了! 西军本来就积弊重重,不堪一战。又因为范琼这件事,使得军心士气荡然无存,这时候跟金人作战,简直跟找死没区别! “能打我早就打了,又怎么会拖延到今天?” 种师中反驳说:“兄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咱们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胜算至少七成!” “胡说!” 种师道立刻摇头,别以为他老了,就能随便糊弄他。 两军交战,可不是人越多,胜算就越大,有些时候,甚至恰恰相反。 就拿现在的大宋来说,百人以内的战斗,大宋的猛士不少,就像吴元丰那种,即便遇上最精锐的金人,也能做到五五开。 如果交战人数扩大到了一千人,大宋这边,搜刮全国精锐,跟金人野战,胜算也不会超过三成。 继续增加人数,达到一万,那对不起,不管是谁,从目前来看,都没有什么胜算。 如果继续扩大规模,搞什么二十万人的决战,几乎可以肯定,大宋必败无疑。 毕竟在冷兵器条件下,战场宽度就那么大。任何将领都没有同时把几十万人投入战场,同时让他们发起协同攻击的能力。 技术限制了交战双方的规模。 在前线对拼的双方,至多一两万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这不是开玩笑,而是通过多次战斗,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教训。 前面战败,不断后退,这时候人越多越糟糕,几十万人的队伍,后面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听到战败,人人争相逃命,彼此踩踏,都不用对手追杀,自己就能损失大半。 淝水之战不就是这么回事,苻坚发兵九十多万,可真正到达战场的只有二十多万人,其中还有鲜卑、羌人这些二五仔。 还没有交战,只是后退,就被讹传成溃败,紧跟着就真的溃败了。 以现在西军的状态,绝对不会比前秦的情况好,而对面的金人,可是要远胜东晋许多。 牟驼岗那种胜利,根本不可复制。 失去了城池依托,金人又不会贸然分兵,可以确定,出战的下场就是必败。 “贤弟,你到底在想什么?” 种师道凝视着种师中,眼神之中,透着强烈的怀疑。 种师中深吸口气,“我来的时候,跟姚古通气了,他的意思是宁可战败,损失殆尽。也不愿意编入御营,给泼韩五当部下!他丢不起这个人!” “荒唐!太荒唐了!”种师道不停摇头,“国家大事,怎么能意气用事?不说别的,光是从西军来说,这二十几万人,也不能随便损失了,这怎么能行……” 种师中虚心听着兄长的教训,脸上始终带笑,等老种说完,他才低声道:”这些人是靠着咱们才有今天的。更何况只要打赢了这一战,对他们也是好事情。如果西军没了,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种师道的眼睛迅速收缩,浑浊的老眼,霎时犀利起来。 被他盯着的种师中显得很不自然。 “兄长,官家一时得手,未必真的就懂得用兵。哪怕稍有挫折,也足以让官家醒悟过来。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朝廷能一碗水端平……” “住嘴!” 老种彻底明白过来。 “好啊!原来你也想拥兵自重?张俊还真没说错,老夫的兄弟就是这么想的!”种师道切齿咬牙,正在这时候,突然帘子撩起,姚古从外面笑吟吟走进来。 他冲着种师中一笑,“我就说老相公为人耿直,不会轻易答应的。” 种师中眉头挑了挑,终究只是一声叹息,无奈低下头。 姚古笑呵呵道:“老相公,你也别生气了,就算是飞禽走兽,生死关头,也不会束手待毙。我已经让大家伙联名请战,札子已经递上去了。” 种师道眼睛瞪得老大,姚古却是从容自信。 “无论如何,朝廷也不敢拦着二十万人的抗金之心。只要朝廷同意用兵,其实不用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 福宁殿,赵桓捏着这份几十位将领联名的血书,嘴角上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正敢拥兵自重的人来了!” 吴敏也道:“官家,西军这是借着出兵的名义,索要好处,根本不是真心抗金。” 赵桓颔首,赞许道:“的确如此,不过朕在想,怎么能假戏真做!” 吴敏眨眨眼,什么意思? 莫非官家要借金人的刀,除掉西军?</p>
第77章 亲征
“吴相公,咱们君臣就聊聊西军这帮人到底在盘算什么……”赵桓笑容可掬,又道:“要不要让李相公也过来?” 吴敏略沉吟,就立刻点头,“该让李相公过来,毕竟勾心斗角这类的事情他熟!” 不一会儿,李邦彦急匆匆赶来。 这时候在桌面上摆了几样东西。 第一,是种师道自请整军的札子,这也是李若水给赵桓的,大家都看过了。第二份,就是种师中,姚古等人请战的血书。至于最后,还有一封弹劾种家的札子,说没有什么西军,只有种家军,而递这份札子的人是折可求! 又是整军,又是请战,还有告黑状。 这么多破烂事情凑在一起,就算是好脑子,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可李邦彦看了一遍,眯起眼睛,沉吟半晌,突然失笑。 “官家,此事易耳!先说老种,他是有心无力。”李邦彦侃侃而谈,“以老种的地位和年纪,要的无非是身后名。随意他不顾年迈,迅速动身勤王,他又在知道西军不堪用的情况下,提出整军,他是真的替官家着想,因为他清楚,最后能给他盖棺定论的,只有官家!” 什么叫高手,三言两语,就把老种剖析明明白白。 笑纳了赞许目光之后,李邦彦继续道:“再说种师中和姚古这些人,他们的心思也不难猜,就是要把老种放在火上烤!” 吴敏沉声道:“李相公,种师中和老种可是兄弟啊!” “兄弟?为了权力,别说兄弟,就算是父子……”李邦彦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住嘴,并且下意识瞧了眼赵桓。 赵桓也没客气,怒视着他。 “你要是不停顿,谁会意识到?你就是自作聪明!” 让赵桓呵斥了一句,李邦彦连忙认错,心里却不服,你们爷俩的事情,就算我装作不知道,天下人还能都装糊涂吗? 还是趁早过去,说种家算了。 李邦彦甩甩头,“自从燕山府兵败之后,老种脱离了西军,种家军实际上的掌权人是种师中,他还不想像老种一样,功成身退,他还有自己的希图。” 吴敏认可了李邦彦的判断,反问道:“种师中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姚古等人唯命是从?” “哈哈哈哈!”李邦彦朗声大笑,“吴相公,你可真是个老实人。老种尚且没法号令西军,种师中名不正言不顺,差得更多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次他被姚古耍了!” “什么意思?”吴敏惊问。 “我的意思就是姚古利用种师中不甘心放权的心思,推着他在前面送死。”李邦彦又把目光放在了第三份弹劾种家的札子上。 “按理说折家不该掺和进来,他们自成一系,从国初开始,就雄踞一方。只不过种家后来居上,压过了折家。我现在还说不好,是折家自己想对付种家,又或者是折家跟姚家联手,一起掀翻种家!”李邦彦深深吸口气,转身对赵桓道:“官家,臣不知兵,但是这三家针锋相对,互相拆台,就算出战,只怕也是败多胜少啊!” 轮到了军务,吴敏还是有发言权的。 他沉声道:“若是如李相公之言,那就是十败无胜了。毕竟就算二十万人,同心同德,也未必能赢得了金人。” 李邦彦表示赞同,“从现在来看,种师道不想打,种师中想胜,而姚古等人则是想着种家兵败,谋夺西军。这么个局面,想打赢也是艰难啊!” 赵桓没有开口,只是仔细听着,两位宰执议论之际,就已经把西军复杂的情况剖析淋漓尽致。 “既然出战必败,能不能不打?” “不能!” 两位宰执几乎异口同声。 李邦彦率先道:“城外二十万西军,虽然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而且还是绰绰有余。种师中不愿意放权,姚古等人在后背煽风点火,如果朝廷不让他们打,这帮人必定鼓吹朝廷瞧不起西军,进而闹出许多事端,抗拒整军。” 吴敏也道:“二十万人,每天消耗的军需就是个不小的数字,把他们放在京城之外,随时要防备,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而且几万金人还在黄河以南,如果不能快点退敌,内忧外患一起冒出来,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借刀杀人。 逼着西军去跟金人拼命。 这个拼命不是姚古等人想的,掀翻种家兄弟。 而是要让所有西军都上去,二十万人,拼掉一半,或者干脆更多一些。 西军的数量足够少了,才能被御营顺利吞并……也就完成了所谓的整军。 不然呢? 二十万人,跟五万御营弄到一起。 好容易有了一支可战之兵,搞不好都会被西军给腐蚀了。 去年腊月,调西军勤王的时候,谁也想不到,本来该成为开封救星的西军,竟然变成了比金人更危险的灾星…… 其实吧,这事情怪赵桓……真的怪他。 假如没有赵桓强留胜捷军,没有赵桓提拔韩世忠等人,没有不断鼓舞士气……也就没有御营。 没了这五万人,不管是老种,还是其他将领,都不会冒出这么多复杂的心思,他们前来勤王,朝廷倾尽所有,犒赏西军。 到时候还是君臣相得,父慈子孝……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西军变成了朝廷的爹!而且这个爹还是比赵佶更不靠谱的那种…… “早知如此,就不该调这么多西军勤王?”李邦彦轻叹口气。 吴敏咧嘴,“谁知道能打到这个程度?当初西军勤王,可是城里最大的指望。现在才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说再多也没有用了,赵桓的第一反应很正确。 请战就要让他们去战! 而且还要打一场最血腥的战斗。 借着金人的手,除掉大宋的一颗毒瘤。 不是上位者心脏,而是不得不如此。 李邦彦和吴敏互相看了看,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妙,毕竟要达到这个目的,光是一道旨意,肯定不行。 必须有人去亲自“微操”。 那这个人是谁呢? 不用问了,肯定是他们俩中间的一个。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必须要掌控好西军,让他们甘心拼命,而且事后暴露,还要背负骂名。甚至要给这二十万条生命一个交代。 赵桓留着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吴敏咽了口吐沫,下意识要开口,李邦彦也看向了赵桓。 “你们说,西军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人?”赵桓声音低沉道。 吴敏想了想,低声道:“西军诸将可用的不多,但西军的兵卒还算精锐。而起这些军卒一旦被金人俘虏,成了金人的马前卒,只怕比郭药师的常胜军还要可怕三分!” 赵桓颔首,突然又道:“假手敌人,消灭自己的将士,朕记得不是没有先例,是吧?” 李邦彦咧嘴道:“的确,五代的时候,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忌惮手下牙兵,便勾结朱温,大肆屠戮部下。一夜之间,二百年的牙兵之乱,算是根除了,可罗绍威也成了孤家寡人,只得依附朱温,不久之后,郁郁而终。” 赵桓点头,“是啊,罗绍威郁郁而终,朕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邦彦突然摇头,“官家跟罗绍威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有臣!” 李邦彦突然深深一躬,而后道:“臣追随太上皇,所作所为,思量起来,还夜不能寐,汗流浃背。官家以上天四德赐给臣,臣何德何能,怎么受得起?天恩如斯,臣无以为报。臣愿意去西军营中,总督诸军,和金人大战。纵然有什么差池,也都是臣一肩扛起,断然不会牵连官家!” 赵桓愣住了,他盯着李邦彦,“李相公,你真是这么想的?” “没错!”李邦彦断然道:“官家,事不宜迟,不要犹豫了,臣不在乎什么身后名……” “可是朕在乎!”赵桓突然打断了李邦彦,而后自嘲道:“朕没法出卖西军,自然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大臣。更何况你李相公还不足以让西军上下拼命。” “那,那需要谁?吴相公吗?” 吴敏咧嘴苦笑,心说你个李浪子,还真不是东西! “官家,臣也愿意督军出战,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赵桓还是摇头,“你们都别说了,国家大事,终归不能靠阴谋诡计。朕亲自去,集合二十万西军,五万御营,朕就不信,还找不出一点胜算!” 赵桓一锤定音,两位宰执愣了片刻,竟然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赞许之情……</p>
第78章 英雄
“李相公,京城大局又要托付给你了。”赵桓轻声叹息。 李纲悚然相对,深深一躬,“天下大局,首在官家。臣还是不赞成官家出城,更不赞同官家亲自临敌。” 赵桓竟然颔首,“李相公,你说得都对,可也请你体谅,我毕竟姓赵,天下落到这副样子,人心离散,一盘散沙,不只是龙德宫那位,便是向前追责,仁宗的无所作为,真宗的自欺欺人,太宗的无能,艺祖,艺祖得国不正,不得不重文抑武,强干弱枝……武人抱团以求自保,文官结党,祸乱朝堂。朕并不无辜,天下百姓,到底是朕的子民,你让朕如何能在京城安坐?” 李纲握紧了拳头,赵桓的坦然让他很欣慰,可太过坦然,也不合适。 “官家,这话也就跟臣等说,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会被宵小之徒利用的。” 赵桓立刻采纳,“朕晓得了,李相公,还有吩咐没有?” 李纲愕然片刻,然后道:“再没有别的了,只是商议好进军方略,需要尽快通知臣,臣好安排韩世忠应对。剩下的,剩下的就是刘锜了。”李纲正色道:“臣已经告诉他,江山社稷为重,到了关键的时候,他要按照政事堂的吩咐办事。他的兄长刘锡,还有所有家人,都在臣的手里。” 李纲杀气腾腾,连绑票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赵桓也只是点头称是,不管条件多苛刻,他也只能答应。 吩咐妥当之后,天子赵桓,在李邦彦和吴敏两位宰执的簇拥之下,在刘锜率领的五千御营保护之下,从宣泽门出来,直奔西军大营。 离开了高大坚固的开封城池保护,别说金兵了,万一西军哗变,都能轻易取了赵桓的性命。 这绝对是一场赌博。 大宋兴衰,在此一举! 尽管赵桓很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想放弃二十万西军,又不能承受出卖士兵的后果,除了把自己的命押上,假戏真做,还有别的选择吗? “种卿,朕来看你了。” 老种躺在病床上,隐约之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当门帘撩起,外面的风吹进来,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将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当看到戴着长翅幞头的赵桓迈步走进来,老种吓得从床上滚落,急忙跪在地上。 “老臣拜见官家,官家如何能来?” 赵桓笑呵呵走过来,伸手搀扶起老种。 “朕来看看自己的干城,其实说起来朕来晚了,但是刚出正月,你们是在去年腊月接到旨意的,辛苦了一个月还多,怕是连年都没过好,朕给大家伙准备了一点礼物,特意送过来。” 种师道听赵桓的话,简直五味杂陈。 他们辛苦,可再辛苦还能比得过京城吗? 天子无兵无将,愣是给金人拼了好几次。不但保住了开封,还在牟驼岗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偏偏号称天下第一的西军无尺寸之功。 凡事就怕换个角度……朝廷该不该猜疑西军? 简直理所当然! 不猜忌才是脑子有问题呢! “官家,都怪老臣无能,让官家受了惊吓,金贼犯境,冒犯京师,皆是臣等之罪,请官家严惩老臣啊!” 种师道涕泗横流,悲伤欲绝。 赵桓连连摆手,“种卿,不要哭了,你能到京城,朕能活下来,和卿相逢,已经是天大幸运,别说请罪的事情了,咱们说点高兴的。” 赵桓笑道:“我听说这一次进京勤王的将领中,有个叫做刘正彦的,能不能叫进来,让朕看看。” 种师道哪敢拒绝,他急忙让人去叫。 事实上种师中和姚古有意架空老种,不让他干预下面的事情。 可问题是天子突然赶来,还带着两位相公,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继续架空老种了。这两位甚至惶惶不安,生怕赵桓发威,把他们当成乱臣贼子给杀了。 事实上直到此刻,这俩人才感觉到官家的威力。 赵桓可不是以前那种摆设可以比的,他是真正会吃人的猛虎! 这俩人越想越怕,汗透脊背。 刘正彦比他们还提心吊胆,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理由先见他,可天子偏偏就要见了,不能不让人害怕。 “臣拜见官家!” 赵桓看了一眼,立刻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如果朕没有记错,令尊是已故熙河经略使刘法?” 刘正彦颇为诧异,因为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爹都被忽略了,哪怕活着的时候,刘法是天下第一名将,风头胜过种师道,却也死得憋屈,替一个阉竖背锅! 没法子,谁让彼时的官家糊涂哩! 刘正彦愣了片刻,才点头称是,“正是先父。” 赵桓轻叹口气,“令尊有功于社稷,朕来的时候,告诉礼部,要给令尊该有的哀荣,追谥武穆!” 刘正彦眼睛瞪得老大,当年刘法被童贯逼着出战,惨败丢了性命,却被童贯反诬,该有的什么都没得到,以至于刘正彦还只是个军中小官。 赵桓来西军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追赠刘法,要说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臣代先父,拜谢官家!” 赵桓连忙搀扶起刘正彦,微微叹息。 “谢什么啊!不过是纠正错误罢了。”赵桓扭头,有人捧过来一柄长刀,赵桓道:“这柄刀是头些时候,诛杀童贼用过的。令尊的事情,着实是冤枉。回头朕还会交代,一定要彻底还原真相,不光是令尊,包括种卿,还有刘仲武等等……童贯这个贼,蒙蔽朝廷,争功诿过,着实可恶!朕一刀杀了他,实在是便宜此贼了。” 赵桓说着,把刀抓起来,递给了刘正彦。 “朕也想不到更好的礼物,你就拿着吧。” 刘正彦颤抖着手,接过了刀,痴痴盯着刀锋,这就是沾着童贼鲜血的刀!杀父之仇,如何能忘? 只不过以前刘正彦也知道,他和童贯的差距太大了,根本没机会。 说实话,他这次愿意前来勤王,也跟赵桓断然诛杀童贯有关系。 事到如今,官家把刀送来了,更让刘正彦激动不已。 他双手捧刀,猛地跪倒。 “官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恩赏,臣愿意以此刀继承父志,报效官家!” 赵桓颔首,“好,好啊!” 感叹之后,赵桓又对老种道:“朕不光诛杀了童贯,也杀了蔡京,蔡攸,还有赵明诚,李邺等人,收缴的浮财算起来,有一千八百万缗。朕准备出了一千五百万,是给西军将士的。朕知道这些钱或许不够,可暂时朕也只有这么多。粮饷还在筹措,朕特意告诉江南诸府,要把所有上好的丝绸,都解送军前,给大家伙做丝绸衬衣。咱大宋的将士,不能比金人穿得差。” “种卿,给朕点时间,朕会尽力的!”赵桓说着,掀开了龙袍,露出了里面的粗布。 扑通! 老种直接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范琼那个畜物胡言乱语,败坏军规,老臣立刻就杀了他,以儆效尤!” “不可!” 赵桓拦住了老种,“范琼也算是勇士,他还是敢和金人硬拼的。大战临头,杀猛将不详,留着他戴罪立功吧!” 赵桓又道:“去把姚平仲叫来。” 其实不用叫,所有人都等在帐篷外面,姚平仲三步两步,跑了进来。 赵桓脸上含笑,“又是一位将门虎子,朕让刘锜做了御营左军统制,你就担任右军统制,做朕的左膀右臂,你可愿意?” 姚平仲万万没有料到,他居然有成为天子心腹的机会,慌忙磕头谢恩。 赵桓笑吟吟拉他起来,直接让他站在了自己身后。 “种卿,让李相公和吴相公,协助发放赏赐,朕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种师道连忙点头,他出去通知种师中和姚古。 老头绷着脸,只是交代完毕,就返回了帐篷,别说多余的话,就连表情都没给俩人。 而此刻的这俩人也都傻了。 赵桓驾临,想要架空种师道的打算,直接落空了。 点名姚平仲,简单直接,甚至懒得掩饰。 姚古,你还想耍花招吗? 你们姚家的未来还想不想要了? 恩威并施,一下子就擒住了姚古的三寸,端得举重若轻,现在就剩下一个老种了。 “朕记得种卿早年随着横渠先生读书?” 种师道连忙点头,“的确如此。” 赵桓笑道:“横渠先生乃是我朝硕儒,他那四句话,足以流芳百世。种卿作为横渠先生的弟子,文武双全,国家栋梁。朕还记得,你的先人是大儒种放吧?” 种师道连忙点头,“确实,臣的祖父种世衡正是承蒙叔父种放的恩荫,才得以入朝为官。” 赵桓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叹道:“仁宗朝时,元昊作乱,朝廷之上尽是贤臣,却不能荡平叛贼。种世衡一身胆气,筑城清涧,招募乡人,从军报国,庇护西北。种家几代人忠心耿耿,堪称为臣表率,大宋的西北长城。” 赵桓大加赞许种家,随后道:“种卿或许知道,朕在东华门外,立下石碑,刻着所有为国牺牲的将士姓名。朕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够,还应该立下更大的一座石碑。朕草拟了一份碑文,你帮着参详一下,看看合适不?” 说着,赵桓将一份文字送到了老种面前。 上面只有三句话,“自靖康以来,在抗金卫国之战中,牺牲的英雄功勋千古;大宋立国以来,为国牺牲的英雄勇士,功勋千古;由此上溯到三皇五帝,三代以降,凡为捍卫华夏衣冠,中原正朔之英烈贤良,流芳百世,盛名不朽!”</p>
第79章 绝不五路进军
种师道捧着这份文稿,双手颤抖,胡须乱晃,一把年纪的人,赵桓都担心他中风了。
“种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种师道感叹着摇头,“官家恩待臣等,已经极矣!接下来该是臣等舍命报国才是!”说着,种师道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怒吼,“给老夫披甲,擂鼓升帐,商议军情!”
咚咚鼓声响起,惊天动地,二十万的军营,悚然大惊。
所有统制以上将领,悉数跑向帅帐,丝毫不敢怠慢。
西军虽然腐朽不堪。但好歹还有个架子在。
老种一旦彻底放开手脚,威风还是有的,虎老雄风在,要是连几个小猴子都威慑不住,大白高国早就杀进开封,还轮得着金人南下吗?
种师道披挂整齐,一身明亮的铠甲,让这个老人有着别样的威严。
“老臣请陛下升帐!”
赵桓一听,眉头挑了挑,就摇头笑道:“种卿,朕不通军务,听了也不明白,而且朕在场,也怕大家伙不敢说话。总而言之,你去商议个结论出来,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种师道大惊,“官家,这不合规矩啊?要不,要不让李相公和吴相公过去吧?”
赵桓连连摆手,“去添乱吗?种卿,你就放手去做吧,朕没本事给你画万无一失的必胜阵图,这些西军将士多是你的子侄,国家大事,家族乡亲,万般重担,都在你的身上了。朕相信你比朕更能妥帖安排。”
种师道痴痴看着赵桓半晌,终于深深一躬,转身迈着赳赳虎步,昂然离开。
他甚至都有些恍惚,这个年轻官家不会是假的吧?
如此彻底放权,哪里是赵家人的作风啊?
基本上赵家的皇帝,为了限制武人,有四种类型,第一种就是赵大那样的,尽收精兵,强干弱枝,杯酒释兵权……其实这样还好,也算是对五代十国悲剧的总结。
到了赵二这里,就开始走上了邪路,千里之外,绘制阵图,前面的兵将,按照阵图排兵布阵。老老实实,打败了也无话可说。如果擅自更改,即便赢了,也要受到重罚。一句话,全员工具人。
再往下的皇帝,绘制阵图的本事是没了,就派文官领兵,什么夏竦啊、范仲淹啊、韩琦啊,这些所谓名臣都领兵作战过。战绩如何呢?看看西夏就知道了,有一个能打的,西夏也不至于立国成功。
如果你要觉得这已经很糟糕了,那你就低估了赵宋的堕落程度。
毕竟拉胯这种事情是无极限的。
到了赵佶这里,连文臣都派不出来,就只能弄一大堆太监监军,童贯、梁方平,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敢放权武将,制定作战计划,赵桓的胆子还真是不一般大。
放走了老种,帐篷之中,只剩下刘锜和姚平仲,作为新任的御营统制,姚平仲没有去参与会议。
说白了,他就是放在赵桓身边的人质。
不过赵桓倒也没有露出任何蔑视的意思,相反,赵桓格外热情。
他让姚平仲坐在对面,然后翻出了一份地图,摆在了面前。
“姚卿,朕听说老种相公起兵勤王,第一支兵马就是你的七千骑兵,忠勇可嘉,朕心甚慰。”赵桓笑道:“虽说朕不想干涉种卿制定军略,但是这么大的仗,朕也不能真的一无所知。你和刘锜都是将门之后,咱们君臣就索性纸上谈兵,我听听你们的意见。”
姚平仲当然知道自己在军中干了什么,心虚得厉害。不过貌似官家并不知道,也算是一喜。
既然提到了用兵,姚平仲觉得这是自己的优势,也应该让皇帝瞧瞧自己的真本事。
沉吟了一阵,终于在鼓励的目光之下,开始侃侃而谈。
“官家,在牟驼岗大败之后,完颜宗望并没有继续用兵,而是和阇母汇合,退兵胙城一带,继续留在黄河以南,同时纵兵进入京东,大肆劫掠濮州、郓城等地……臣以为宗望是在等待战机。”
赵桓点头,这也是他最担忧的地方。
宗望这家伙不愧名将之名。
毫无疑问,他的主力丝毫没有损失,这家伙就像是一次狩猎失败的狮子,尽管肚子里饥饿,但是却十分小心,耐得住寂寞,等待下一次的时机。
这要比失败之后,就恼羞成怒,非要分个胜负,难对付多了。
也不知道宗望是不是真的知道,随着兵力增加,大宋不是更强了,而是矛盾重重随时有自爆的可能。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家伙有着杰出猎手的本能。
很不幸,赵桓就是被他盯上的猎物。
这就像草原上的狮子和水牛,倒不是说水牛就只能被吃,狮子就一定予取予求,猎物也可以反杀猎人,不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水牛群要有信心,有士气。强壮的雄性水牛能成群结队,冲在前面,驱赶,围攻狮子。
或许单个水牛斗不过狮子,但只要成群结队,冲起来,胜利就不难获得。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让一群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吃草,一盘散沙的老实人,去跟流氓拼命,着实难为他们了。
赵桓倒不是不想成为狮子,只是实力不允许啊!
他微微摇头,“姚卿,你觉得该怎么对付宗望?”
姚平仲思忖了片刻,沉吟道:“其实也不难,金人留在河南,地域狭小,并不利于骑兵调度。且他们的兵力不会超过六万,而朝廷这边有二十万大军,只要压过去,至少能逼退宗望。臣的把握至少有七成。”
姚平仲顿了顿,又道:“现在倒是应该提防,万一西路金兵攻克太原,那几万人杀过来,局势就没法挽回了。”
赵桓连连点头,虽然他对王禀有信心,但是赵桓也知道太原的确危急。
只要把宗望赶到河北,开封暂时转危为安,就必须救援太原,城池土地放在一边,那两万多英勇抗敌的将士百姓,如果不能救出来,赵桓觉得自己会被雷劈的。
姚平仲的判断,得到了赵桓的认可。
毕竟地形如此,兵力对比也如此,战略目的也很明白,击退宗望,恢复黄河防线,仅此而已。
如果奢望扩大战果,甚至把东路金兵一举全歼,那才是痴人说梦!
赵桓并不怀疑种师道的能力,难不成这老头还不如姚平仲吗?
近两个时辰的军事会议结束,种师道拖着疲惫的身躯,将一份作战计划交给了赵桓。
为了防止天子不明白,种师道还做了仔细的讲解。
首先,由姚古统帅五万兵马,从阳武出发,直取胙城。
其次,由种师中率领熙河兵马,取道京东,去攻击韦城,扫荡进入京东路的金兵,同姚古形成左右进击的态势。
再次,由种师道总督中军,从开封北上,攻击金兵正面。
同时由统制辛兴宗,王渊各自率领一万五千人,在中军两翼护持。
最后,有粱扬祖负责军需粮草。
至于赵桓和两位相公,就留在开封,由姚平仲的七千骑兵保护。
赵桓捏着这份计划,十分凌乱。
“种,种卿,这个朕不是要干涉你用兵啊,朕只想问问,难不成一定要五路进军吗?”
这话一出,种师道明显吃了一惊,无从回答,急忙假意咳嗽,掩饰尴尬。
赵桓却又道:“种卿,朕既然出城,就是要御驾亲征,你不让朕冲锋陷阵,朕答应你。可你也不能把朕放在后面,尤其是姚平仲的七千骑兵可是精锐士卒,难不成还要留着吗?”
赵桓看到了最后,忍不住轻叹,困惑道:“种卿,你这么安排,朕实在是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想不想打赢啊?”
种师道再次受到暴击,他怎么能不想赢,可问题这是二十万大军啊!
他不分兵,直接从开封北上,走不远就是陈桥驿,万一有人拿着一件黄袍,披到他的身上,那乐子可就大了。
胜负事小,分兵事大啊!
赵桓却仿佛忘了这条铁打的祖训,语气沉重道:“分兵毫无意义,甚至会被各个击破。五万人根本挡不住金人围攻,朕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死。”
赵桓认真盯着种师道,冷冰冰道:“种卿,就让二十万人正面压上去,你们要是觉得不行,朕就只能临阵换帅,让姚平仲领兵,跟金人打这一场了。”
旁边的姚平仲眼睛突然亮了,还有这种好事?</p>
第80章 胜算大增
赵桓反对分兵,这算是打破了大宋自从立国以来,就一直贯彻的优良传统。要知道哪怕北宋亡国了,到了南宋,跟金人作战,还少不了五路分兵的经典戏码……
多路并进,声势浩大,看起来威风凛凛,可在实际的战斗中,根本就是嫌败得不够惨。
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就别想玩什么十面埋伏。
老老实实进军,能把敌人击退,就已经偷着乐了,想要的越多,败得就越惨。单从这块看,赵官家也不是不知兵的人。
“官家,既然如此,老臣就立刻重新部署。”
种师道脚步都轻快了,可他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了赵桓的声音。
“种卿,你先等一等。”
赵桓把老种叫过来,脸上带笑,“种卿今年有七十五了吧?”
种师道咧嘴点头,“七十六哩!不过老臣身体还行,这一战怕是老臣这辈子最后能给大宋尽的忠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不!”赵桓摆手,“种卿,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给朕整军的札子,朕都仔细看过了。这一战之后,无论如何,西军都要整顿,朕离不开你!”
赵桓说着,用力拉住了种师道的胳膊,而后对姚平仲道:“你去,把令尊叫来。”
不多时,姚古一身甲胄,从外面迈着大步进来,见到赵桓,连忙施礼。
“姚卿不用多礼,方才朕跟种卿谈过,我们的看法是不再分兵,而是集中全力,攻击金兵。”
姚古已经听儿子说过来,并不意外。
其实他是很矛盾的,分兵进击,毫无疑问,更有利于他保存实力,只等种家完蛋,他们姚家就取而代之。
毕竟分兵就几乎等同于必败!
他到底还是大宋的武人,西军的将领,能打胜总还是比打败仗强。
姚古迟疑之际,却听赵桓笑道:“姚卿,朕让种卿总揽全局,统御一切。而临阵指挥,朕就要交给你了。姚卿可愿意扛起这一副重担?”
赵桓目光殷切,充满了期盼,盯着姚古。
姚平仲很吃惊,怎么回事?不是说交给我吗?
怎么成了我爹了?
不过貌似也不错,官家还真是大方,直接让我们姚家取代了种家,貌似我们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祖宗保佑,上天有灵?
姚平仲还在得意,可姚古的手心已经冒冷汗了。
好厉害的赵官家!
就凭西军现在的状况,给赏银,鼓舞士气,采取正确的方略,胜算也就三成以上,很难更多了。
要知道对面可是金国综合实力最强的完颜宗望。
大宋这边无人能敌,只有挑选尽量接近的,毫无疑问,年老体衰,犹犹豫豫的种师道,根本不行。
至于种师中,不光军略不如兄长,脑子也不是太好。
越过种家兄弟,把指挥作战的权力,交给姚古。
姚古能力不弱,否则也没法跟种家掰手腕。
但毫无疑问,这是个有才无德,或者说自私自利,毫无大局观的人。
只要种家兄弟掌军,他是一定会想尽办法扯后腿的。
本性如此,改不了的。
可偏偏他掌握了相当武力,仓促之间根本拿不掉。
这时候赵桓这么安排的效果就出来了。
你们姚家不是想取代种家吗?
你的儿子成了御营心腹,你又掌握了大军。
只要能打一个差不多的胜仗,姚家地位就会平步青云,甚至连下一代的未来都安排好了。为了两代人的荣华富贵,就问你姚古还愿不愿意拼命?
有人或许担心,就算姚古上钩,那种家呢?
种家兄弟不会反过来掣肘吗?
别忘了,西军的主力还是他们种家军,而且赵桓又是树碑,又是许诺,日后整军,他们种家还有相当的权柄。
就算只为了身后名,种师道也不会允许种家军掣肘。
相反,他还会下死命令,要求部下听从姚古指挥,无论如何,这一战一定要打出西军的威风。
种家近百年的威名,不能毁在他这一辈手里。
赵桓真诚笑容的背后,藏着的算计可是相当深厚。帝王心术他没觉醒多少,但是办公室智慧却是全盘恢复了,而且还用得驾轻就熟。
在短短一瞬间,姚古的心思就转了几十圈,最后他重重拜倒,磕头作响,“官家,臣愿意领兵,但臣有一件事?”
“什么事?”
“臣想请官家留在中军,替臣压阵!”
“哈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姚卿,朕既然出城,就是要跟将士们一起上阵杀敌,不光是朕,还有李相公,吴相公,还有两位种卿,我们都会在中军压阵。”赵桓看了眼种师道:“你说是吧?”
种师道黑着脸,哼道:“姚古,你可要想清楚了,官家在军中,金人势必玩命!到时候官家龙纛所在,必是金人主攻方向,要是冲撞了圣驾,你可吃罪不起!”
失去了指挥权,老种语气愤怒。
姚古咬着牙,他也知道这么干的风险,但是他真没有太多选择。
“老种相公,没有别的,我只能让犬子领兵,保护官家,金人要想伤官家一根汗毛,就要踏着姚平仲的尸体过去!”
此言说出,旁边的姚平仲急忙跪倒,指天发誓。
“官家厚恩如天,臣唯有以死报答!”
赵桓扫了一眼姚家父子,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朕自然是放心你们的,不过你们也别把朕当成累赘负担。朕给诸将只有一道旨意,就是不许后退!”
“童贯抛弃开封,朕砍了他的头,曹濛畏敌避战,朕杀了他,梁方平从黎阳溃败,朕一样斩之,归结起来,谁也不许溃逃,谁也不许后退,从上到下,务必跟金人拼到底!朕会安排督战队,针对溃败的士兵,格杀勿论!阵前交战,受伤是难免的,朕希望将士们的伤疤是迎着金人的。受伤不寒碜,可不要被伤口都留在后背,知道吗?”
“知道!”姚古咬着牙齿,“臣领旨!请官家放心!”
姚古转身离去,作为沙场征战几十年的老将,姚古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进军,怎么迎敌。
可越是清楚,就越是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虽说大宋这边有兵力优势,但算起来还不足五倍。金军面对十倍,二十倍的强敌,都是敢硬冲猛攻的,这帮蛮夷有多凶悍,光是从不到十年灭了大辽国,就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
姚古采取了最保守的策略,他首先派遣刘正彦,苗傅等人,率领所部骑兵,远远探查,监视金人动向。
所有他把二十万兵马,分成左中右三个集团……这可不是分兵上瘾啊,三个军团的主力都在五万以上,长枪兵在外,弓弩手在次一层,里面则是车辆驮马,粮草辎重。
在三个军阵之间,是往来遮掩的骑兵。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个挨揍的标准姿态。
金兵袭来,长枪迎敌,然后用弓弩对敌,假如敌人数量太多,或者战力太强,就要立刻以车辆作为掩护,打阵地战。
甚至可以把三个军团连成一座大阵,共同御敌。
在行军的速度上,姚古也做了安排。
每天前进不超过三十里,每当安营扎寨,都要在外面多挖壕沟,安排鹿角拒马,关键的位置,还要撒铁蒺藜。
姚古的乌龟做派,引来了不少微词。
这么点胆子,也配领军?
姓姚的白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回家哄孙子,干嘛跑到阵前丢人现眼?
针对这些传流言蜚语的,发现一个,处置一个。而且出手的还不是别人,而是种家兄弟!
真没有办法了,官家就在军中,什么动向都一清二楚。
除非能舍弃几代人的名声,把妻儿老小,兄弟子侄都扔了,直接投降金人,不然便没法不出力气。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姚古大权独揽,军令通达,且一心抗金,似乎看起来胜算直线上升。
对此赵桓是欣慰的,但是却丝毫不敢大意。
他虽然身在西军,却也不敢完全相信这支人马。
刘锜率领着五千御营,保护官家。除此之外,赵桓又暗中调度刘晏所部,让他们混在民夫中间,随时准备支援。
再有就是韩世忠那里了,赵桓没有直接降旨让韩世忠干什么,只是让他们尽量配合西军动作。
毕竟赵桓身在西军,谅韩世忠也没胆子害天子!
赵桓心情总算不那么压抑了,而就在这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一道更大的曙光。
御营统制岳飞!
这位虽然没有见过面,却是赵桓最寄予厚望的神兵利器,告诉赵桓,他在进入河北之后,遇到了河北宣抚副使刘韐。
如果换成别人,估计都不会正眼看岳飞,可偏偏这个刘韐居然是岳飞第一次从军的老长官,他早就赏识岳飞的本事。
除了刘韐之外,还有他的长子刘子羽,御史张所,沧州知府杜充,以及另一位勤王将领王彦。
这一支兵马数量足有两万,而且刘韐还收拢了黄河下游的战船,足有上百艘……</p>
第81章 最好的官家
“刘韐何许人?”赵桓问道。
李邦彦挠了挠头,“跟臣不和,还弹劾过臣。”
赵桓眨眨眼睛,“这么说,是个忠臣贤士了?”
李邦彦嘟着嘴不说话。
吴敏道:“官家,当初刘法战死,西军人心离散,是刘韐防御得当,痛击西夏,才稳住了西北。”
赵桓立刻惊讶道:“原来是德才兼备,的确不错!”
李邦彦彻底无语了……这时候刘锜突然沉声道:“官家,刘相公的确是个贤臣,只不过他善于守,不善于攻。岳统制援救阳武,俘虏刘豫,又阻挡阇母,绝对是一个将才。只是他资历太浅,臣唯恐河北诸部未必服气。尤其是王彦,此人也是西军出身,不免门户之见。再有张所和杜充,这俩人也未必完全听从刘相公号令……”
按理说刘锜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是他总觉得官家对岳飞有些不对劲儿,一提到此人,就眼睛冒光,兴趣大增。
就算他是陈广的弟子,忠勇可嘉,值得栽培,也不能过分给予厚望。
当下河北的两万人,就是乌合之众,其中能战的,还是岳飞和张俊部下,最多加上王彦的一些人马。
把他们单独编成一军,或许能抵抗两千金兵,也就是两个猛安,如果两万人一起出动,估计至多能硬抗一个猛安。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水师,如果能利用好了,却是可以给金人造成一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二月的黄河水量不大,下游又水流平缓,宗望可是能浮马渡河的狠人。
那些真正有威胁的大船,没法在黄河航行,小船搞不好会被金人抢走。
总而言之,河北真不能给予太大的希望。
赵桓了解了情况,也点了点头,毕竟岳飞还只是璞玉,离着真正绽放光彩,还需要几场恶战磨砺。
不过不管怎么说,河北出现了成建制的宋军,就是对宗望的牵制,让他多了一丝后顾之忧。
绝对是好事情。
“刘锜,那你看现在的情况如何呢?”
刘锜思忖片刻,冷静道:“官家,臣只能说五五开。”
“怎么讲?”
“是这样的,宗望大军在黄河以南,这里地形并不开阔,距离开封只有二百多里,金人的骑兵优势受到了最大限制。”
刘锜指着地图,给官家和两位宰执介绍情况。
开封有韩世忠的御营兵马,这是在牟驼岗跟金人硬拼过的一支兵马。
宋军本身就有二十万,行军队伍非常庞大,前后足有三十里往上,姚古派遣的斥候又出去了二十里。
面对这么个庞大的肉盾坦克,宗望也不是神仙,想要迂回包抄,袭击后路,切断粮道,攻击侧翼……这些作战方法全都被最大限制了。
他贸然分兵,甚至可能被御营和西军联手吃掉,重演牟驼岗的故事。
所以选择河南决战,对金人没有多大好处。
“官家,以臣来看,宗望最好的选择是退到黄河以北,放弃开封,先把两河的土地吃到肚子里。如果执意留在河南,两军决战,就只有正面硬碰硬。”
刘锜顿了一下,让赵桓和两位相公思索消化。
这也没什么难的,赵桓很容易想通。
正面决战,就算宋军菜得过分,也会给金人造成很大的损失。除非宋军是一触即溃那种,但自从赵桓一再强调抗金,并且打了几次之后,宋军的士气渐渐回升,至少十几个人追着上千人逃跑的情况不会出现了。
这样的话,即便金人能赢,也是惨胜。
放在大宋,只要是胜利,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又或者是惨胜,全都能接受,甚至只要不是惨败就行。
但对于金人,却不一样。
赵桓隐隐觉得不太符合猎手的本能,尖牙利爪是顶尖儿猎手最心爱的武器,多半都会秉持能不用就不用的原则,必须要用,也要一击必杀,用在刀刃上。
不然一头利爪断了,犬齿磨光的老虎,怕是连猎犬都打不过。
宗望这种家伙,会因为打击大宋士气,找回面子一类的想法,就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跟大宋决战?
赵桓说不准,他只有全力以赴,盯着各种情报,然后用他不算太高明的军事才能,加上更不怎么出众的参谋团队,小心翼翼,分析敌情。
赵桓清楚,一旦战败,后果有多严重。
可问题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随着出战的第三天,斥候终于发现了金人,双方短暂交锋,留下了几具尸体之后,金人主动撤退。
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刘正彦居然率领着骑兵,兜着金军屁股一顿猛追,足足追出了二十里。
大怒的金人反过来攻击宋军,刘正彦率领部下,死战不退。随后另一队宋军赶来,苗傅加入了战团,一番厮杀,宋军损失了七八十人,金人也留下了五六十具尸体。
怎么说呢?
不能讲大宋输了,可也不算漂亮的胜利。
但是这场斥候之间的战斗,却给宋金双方指明了战斗的方向,姚古率领中军,尾随而来,金人大部也行动起来。
随着双方距离接近,战场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甚至有种让人窒息的冲动……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决战不远了。
“你真打算替赵官家拼命了?”
苗傅幽幽问着身边的刘正彦。
刘正彦愣了片刻,张大口,狠狠咬了一大块半熟的马肉,三下五除二,吞进了肚子里。
“我也说不好,我爹死后,在军中我就是混日子罢了,毕竟除了跨马抡刀,别的也不会。我替我爹不值,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受制于阉竖,真是让人悲哀!”
苗傅颔首,“是啊,我想起这件事,都恨不得剐了童贼。不过官家既然诛杀童贼,也算是替伯父报仇了。”
刘正彦立眉冷笑,“童贯算什么东西?如果没有背后的人撑腰,他怎么敢逼死我爹!”
苗傅愣了片刻,随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不会想找太上皇报仇?”
刘正彦咧嘴苦笑,“我又没得失心疯,杀太上皇?我还不如弄盆马尿淹死呢!”
“那,那你想什么?”
刘正彦很苦恼,“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官家又是给我爹谥号,又是给我赐刀,还答应给英勇殉国的猛士树碑。他把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不那么顺畅。毕竟我爹死了,这是杀父之仇啊!”
苗傅深深吸口气,无奈道:“官家登基太晚了,要是早几年就好了……对了,你既然有气,怎么还那么玩命?”
刘正彦痴痴盯着面前的马肉,“你知道赵官家在军中第一餐吃的是什么吗?”
苗傅摇头,“我怎么知道?想来一定是山珍海味,官家还能跟咱们一样吃马肉不成?”
刘正彦重重叹息,“你还真就说对了,就是一碗蒸饭,上面放了片蒸熟的咸肉。”
“什么?”苗傅大惊,“不会?我怎么听说,童贯在军中的时候,每餐要几十道菜,还弄了好些美人在旁边歌舞,他一个太监,狗揽八泡屎的,真是够了!这当皇帝的,还不如宦官?”
刘正彦微微点头,意味深长道:“我是心气不顺,可我也知道,这怕是咱们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官家了,要是不给他卖命,还能投降金贼不成?”
刘正彦说完,就闷头啃光了马肉,飞身上马,继续向前刺探军情,苗傅愣了片刻,竟然也豁然站起,追了上去……
“斡离不,你到底在想什么?”阇母气哼哼对宗望道:“咱大金自从太祖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哪怕面对几十倍的敌人,也没有怕过。可是这次你南下之初,还挺爽利,一路杀来,直捣开封。”
“可接下来呢,打开封打得吞吞吐吐,老种领兵来了,你就让我退兵,牟驼岗丢了,你只是让郭安国领兵攻打,还把命丢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胆气没了?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也只有请国主公断了。”
宗望笑容可掬,“你说我怕了,我的确怕了……自从发兵攻宋,这一路上,有多少城镇,有多少百姓?虽然他们多数懦弱如羊羔,根本不敢拿起武器作战。但总归有些猛士的,更何况现在的官家和前面那位不一样,他的持久战之说,我反复思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阇母不爱听了,“斡离不,照你这么说,咱们还要向宋人投降不成?”
“不!”
宗望摆手,“其实我在想怎么对付这一招,而且现在还有了办法。”说着,宗望把一封密信的副本递到了阇母面前。
阇母揉了揉眼睛,吓得差点惊呼出来。
原来这是宗望给西路军粘罕写的一封信……宗望建议粘罕在太原外面筑城,封锁围困太原。
这只是第一步,随后让粘罕派遣娄室领兵三万,兼程赶来,跟他一起,围歼西军,进而直捣开封!
完颜娄室号称大金第一名将,他的部下是金国第一个万户,几乎都是跟着阿骨打杀出来的狠人。
这三万人要是到了,等于东路军战力原地加倍。
别说二十万西军,就算是四十万,也不顶用。
宗望的这盘棋,可是够大的!
第82章 披风
完颜宗望,女真名斡离不,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次子,大金东路军统帅,捏着一半金国精锐的男人。 刨去残暴、善战、好色这些金人大将共同的属性之外,宗望面容宽厚,耳朵极大,又喜欢笑,被戏称为菩萨太子。 他还有一个喜好,就是甜食。 宗望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当时辽国贵人喜欢打猎,而最好的射猎帮手就是神奇的海东青。 因此每年都有大批的女真人进山,去寻找海东青,满足契丹贵族的胃口。 海东青居住的位置十分险峻,辽东大地的山里又危险重重。 熊虎野兽,严酷的环境,随时会吞噬女真男人的性命。 年幼的宗望记得他爹就亲自进山过,而且去的时间特别长,长到了很多人都绝望了,以为阿骨打完蛋了。 结果谁也没有料到,阿骨打安然返回,不但回来。还带了个庞大的野蜂窝回来,他把椭圆形的蜂窝放在一个木桶里。 带来之后,给了自家的孩子。 父亲安然归来,顺利抓捕海东青,还有甜甜的蜂蜜……构成了宗望年幼时最深刻的记忆。 渐渐的,完颜部越来越强大,阿骨打不再满足做辽国的狗,他以两千五百人起兵,不到十年,灭亡大辽。 如今阿骨打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兄弟子侄,还在继续战斗。 灭亡辽国只是第一步,他们还想吞并更富庶的大宋,甚至西夏、吐蕃,这些国家都在他们的菜谱上。 说实话,宗望不大看得起赵桓的那些大话。 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 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还跟我讲持久战……你要是真心想打持久战,就龟缩在开封不出来,或许还能持久。你领兵出来,就必死无疑! 辽国皇帝现在是大金的海滨王,要是抓了你赵桓,该封什么王? 忤逆不孝王? 还是自投罗网王? 宗望咧着嘴,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忍不住连着喝了两大杯蜂蜜水,足有一斤蜂蜜进了他的肚子。 是不是觉得宗望太自负了? 还真不是,他除了相信自己之外,更相信娄室! 这位堪称大金的王牌,追随阿骨打,立下赫赫战功,辽国皇帝就是娄室俘虏,算上赵桓,来个双杀天子,岂不美哉! 只要娄室的三万大军赶来,集合十万金军,这是当世无法阻挡的力量。 就算赵桓退回开封固守,也能四面围城,攻破开封! 就是要一战定胜负! 宗望暗暗下定决心。 只可惜他不知道,娄室的确领兵过来了,但娄室带领的不是三万人,只是他的本部黄龙府万户。 西路金军的统帅粘罕跟娄室讲,太原是河东腹心,而河东表里河山,只要握在手里,可以三面出击,大宋天下,唾手可得。 故此围困太原的兵力不能太少。而以娄室的本领,一万和三万,是没有差别的。 女真兵满万不可敌。 三万女真兵,也不过是三倍不可敌,没有差别的。 娄室稍微迟疑,他明白粘罕的心思,但是他却不屑于说破,而且他也确实相信,自己的黄龙府万户,是大金国中,最强大的万户,别说一万人,就算五千,也足以横扫大宋了。 娄室督兵,以最快的速度,向卫州方向,急速赶来。 沿途的宋军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抵抗,只能龟缩在城池里,战战兢兢,见金人没有攻击的意思,便又欢天喜地起来,总算逃过一劫。 就在这一片惶恐之中,总还有那么一两个稍微有点理智的,知京兆府范致虚在到任之后,积极整军备战,防御关中。 为此他还派遣了人员,盯着太原方向的动静。 娄室出兵之后,立刻就有人告诉范致虚,而这位范知府也预料到事情不妙,立刻通过驿站,以最快的速度,向开封送信,提醒朝廷,做好准备。 而事实上,就在宗望一再避战之后,姚古就意识到了不太对劲儿。 随着战场越来越狭小,继续下去,就连金兵的铁骑都施展不开了。 把宗望当成傻子,那我就是傻子! “辛兴宗,你立刻带领五千人马,主动出去,袭击金兵大营。王渊,你领着人马,在后面接应,我倒要瞧瞧,宗望搞得什么鬼!” 这俩人立刻领命。 辛兴宗是将门子弟,除了曾经跟韩世忠抢过功劳之外,并没有太多可以称道的。 这一次他率领五千人,从右翼突出,直取金人大营。 双方距离不过二十里,几乎就是骑兵一个撒欢的距离。 姚古布置宋军大营的时候,选择背靠高处立寨。 所谓高处,就是一个不足十丈的土丘,也没有什么险峻可言,除了能让视线开阔一些,别无优点。 也正是这么无奈的布置,透漏出宋军的无奈。 由于军心不稳,战力不强。 任何失误,都可能造成崩盘。 把大营放在高处,象征着统帅的大纛空中高扬,就能告诉全军,战斗还在继续,还没有放弃你们…… 布阵都这么卑微,像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这类高端的玩法,是一个也行不通。 你敢背水,下面的兵将就敢抛弃你…… 身处这个位置,姚古突然觉得,的确应该整军了,不能继续下去了。 连他都改变了看法,不得不说,压力的确惊人。 登高望远,能够清楚看到,辛兴宗的兵马刚出去不远,就遇到了一支金人骑兵,双方瞬间接战。 金人以弓箭抛射,一下子就让一百多宋军扑倒,紧跟着金人骑兵组成一个箭头,朝着宋军狠狠凿过来。 犀利,强悍,战机把握淋漓尽致。 这种程度的伤亡,放在别的地方,几乎可以让宋军崩溃了。 可辛兴宗清楚,后面就有官家在。 他要是跑了,别说脑袋没了,就连几个兄弟都要倒霉。 辛兴宗只能咬着牙,带着自己的亲信家将迎了上去。 双方奋勇厮杀,不断有人落下战马,丢了性命。 赵桓努力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这一对比,差距立刻就出来了。 如果仅限于百十人的战斗,大宋这边未必就没有胜算。可是当兵马数量扩大到几千之后,差距立刻就显露出来。 辛兴宗有五千兵马,可大多数的宋军就像是傻子似的,跟在后面,完全没有战斗的意识,他们保护自己的念头,远胜过杀敌。 躲在队友的身后,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因此可以明显感觉到,只有前面的一线在战斗…… 反观金人,他们除了最前面的箭头之外,又自觉组成了几个突击箭头。他们有序地切割宋军,突破,分离,包抄…… 不到半个时辰,辛兴宗就面临着溃败。 姚古的脸很黑。 他满以为五千人马,就算打不过,也能周旋一阵子,至少能冲到金人营前,调动金兵,制造机会。 可现在倒好,只是两个猛安,十四五个谋克,就杀得辛兴宗狼狈不堪。 西军的战力,还真是太拉胯了。 “姚太尉,快让王渊接应吧!”杨惟忠激动道:“再不派人上去,辛兴宗就完蛋了。” 姚古当然知道,可问题是王渊行吗? 本来他是让辛兴宗开路。王渊在后面扩大战果,现在强的都不行,派弱的上去,不是送菜吗? 西军足够强的猛将不是死了,就是老了,谁能担负这个职责? 姚古环顾身边,居然没有合适人选。 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那个人得罪了赵桓。 没错,就是范琼! 所谓骄兵悍将,总是有点东西的。 要真是个饭桶,也就没本事带头闹了。 奈何范琼被李若水扒了全身衣服,落了面皮,又被老种关押起来。要不是赵桓驾临之后,表现得十分大度,早就砍了范琼的脑袋,给官家赔罪了。 此刻的范琼也在军中,都算不上戴罪立功,就是等候发落…… “姚太尉,我去跟官家讲,让范琼出战吧!”杨惟忠主动开口。 姚古愣了片刻,摇头道:“还是我去吧!” 说完,他转身催马,迅速到了赵桓这边,姚古将意思说了一遍,然后就等官家的话了。 即便被痛骂一阵,甚至逼着他出战,姚古都认了。 赵桓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伸手,将身上的红色披风取了下来,而后递给了姚古。 “这是朕给范琼的,他要是愿意替朕杀敌,就披上冲出去。如果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姚古颤抖着接过了披风,片刻之后,一骑突出,范琼手持利刃,大声高呼。 “跟着范爷杀金狗啊!”
第83章 宁死不退
范琼是一个小兵出身,和韩世忠类似。 一个出身卑微的小人物,想在将门遍布,把持高位的西军混出头,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首先,要有本事,实打实的真本事,别人啃不下来的骨头,你能啃下来,别人办不成的事情,你能办成。 其次,要够狠! 会吵的孩子有奶吃,在一堆二代三代,甚至四代里面,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够狠,把自己变成了混不吝的刺头儿,谁敢惹他,上去就是一口。 当然了,这不是说谁都乱咬,那是疯狗。但是必须让别人知道,你是不好惹的。 总而言之,范琼不是饭桶。 他太清楚了,撒泼耍横,踢到了铁板,他现在就是一生悬命,生死一线! 但这并不意味着必死。 比如说安禄山就曾经偷羊让幽州节度使给抓了,哪知道从此交了好运,一路飞黄腾达。 只要他表现够好,还侥幸活下来,他就是天子赏识的人了,从此之后,直上青云,谁也拦不住! “杀!” 范琼一再怒吼,领着手下,一头撞了上去。 兵马几乎崩溃的辛兴宗如蒙大赦,连忙领着人马退下来。分开之后,辛兴宗瞧了瞧身后的队伍,眼泪几乎都下来了。 五千人马,剩下的还不足三千,直接折损了一半。 好些跟着他爹的老部下,不是战死,就是受伤,势力锐减,这下子可亏大了!正在辛兴宗叫苦不迭的时候,突然一骑飞至,来人正是姚平仲。 “太尉有令,辛兴宗首战大功,必有重赏,尔等立刻整饬兵马,准备再战!” 什么? 辛兴宗鼻子都气歪了,还要继续打? “姚平仲,你想看着我们全军覆没吗?” 姚平仲哼了一声,“对不起,我八成看不到了。” “什么意思?”辛兴宗不解。 姚平仲冲他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一转头,向军营前方飞驰而去,随后就冲宋军大营之中,出现了一条黄色土龙,向北滚去。 姚平仲就是这条土龙的龙头! 辛兴宗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置信。 这是疯了吗? 姚平仲怎么也上了? 而且听这小子的意思,还要拼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辛兴宗傻了半晌,只能冲着部下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缺胳膊断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准备杀回去!” 范琼一马当先,他足足披了三层重甲,裹得像是坦克相仿,金人的冷箭丝毫伤不到他。冲进敌阵之后,手里的长刀挥舞,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染红衣甲。 这家伙就跟疯魔附体,杀神重生。 金兵虽然厉害,却也会疲劳。辛兴宗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金兵这边,受伤,战死的,也有四五百,活着的人,同样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且兵器弓箭都消耗严重,战力大大打折。 范琼一个冲锋,险些将面前的金兵分成两半。 就在这时候,姚平仲率众上来了。 “老范,今天咱们俩联手杀敌!” 范琼蔑视了一眼。 “呸,想抢功劳?做梦!”范琼冲着手下怒吼:“都给我打起精神,杀!” 这俩货还较起劲儿了,同样出战的王渊此刻也被刺激到了。 这帮孙子都吃错药了吗? 你们敢玩命,我也不能太废物啊! 王渊招呼部下,也投入了战斗。 这一下子宋军就出现了近十倍的人数优势,其实金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兵力对比。但是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敢玩命的宋军! “斡离不,不能等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宋军了,必须出重拳了!”阇母沉声说道。 宗望沉着脸,宋军的猛攻的确让人诧异。 或许他们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吧! 不过差别不大了,娄室已经派了信使,最多半天时间,这位大金第一战神就会赶来。 虽然在书信当中得知,娄室只带了一个万户,不是他希望的三个万户,似乎差别也不是很大了。 赵桓!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离开了开封,出了乌龟壳,你必死无疑! “兀术,你带着五个猛安,一万两千常胜军上去,让董才和韩常跟着你!” 兀术眼前一亮,急忙抱拳躬身,“放心吧,俺一定杀宋兵一个片甲不留!” 说完,就在阇母错愕的眼神中,兀术翻身上马,一骑突出。 阇母傻了,怎么是这小子,难道不是该我去吗? “斡离不!你不怕重蹈覆辙吗?” 宗望还是一张笑眯眯的菩萨脸。 “兀术是我的弟弟,这么干似乎任人唯亲。可他也是你的亲侄子,是太祖的亲儿子。我们这些人终究会老去的,兀术却还年轻,把他磨砺出来,往后就有希望了。而且咱们俩压阵,宋人玩不出花样的。” 宗望顿了顿,“就算正面陷入僵持,你也可以率领本部万户,直取赵宋官家!” 阇母翻了翻眼皮,终究没有说什么。 粘罕只派了娄室一个万户过来,宗望不停提携自己的兄弟……归结起来,都是一个原因,家大业大,人们的心思也就多了。 阿骨打死后,虽然依旧按照女真的部落旧制,让吴乞买继承了国主宝座。 但吴乞买几乎摆不平任何一个山头,尤其是阿骨打的诸子,都垂涎那张椅子呢! 可以这么说,只要宗望大破宋军,甚至擒住了大宋天子,未来大金国主必定是他的,即便他上不去,也一定会落在阿骨打一系身上。 说女真汉化,似乎还不妥当,但是契丹化却是实实在在的,毕竟契丹也是父死子继的。 “是兀术!居然是兀术!” 赵桓身边的刘锜发出了惊喜的低呼。 赵桓也忙看去,从金人大营方向,的确出现了许多兵马,黄沙滚滚,杀气腾腾。他还一时分辨不出来,来人到底是谁,但却可以相信刘锜的判断。 兀术! 手下败将啊! 这事情就很有趣,同样的金兵,如果是阇母,或者宗望领兵,大宋这边一定是亚历山大。 可偏偏来的是兀术,这就不一样了。 牟驼岗一战,御营到底是突破了兀术的防线。 听说他领兵,将士们都不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果说其他人能压低宋军两成士气,那么兀术却能让宋军士气增加两成!基本上他的作用,就相当于大阪师团了。 “官家,让我上去吧!”刘锜请战,信心满满。 赵桓微微心动,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下旨,而是把姚古叫过来。 “官家,刘统领还要保护官家,绝对不能出战。不过要是官家舍得,老臣想讨一千御营,随同出战!”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苏大雷和陈立,两个统领,率领着短斧甲士,跟在了姚古的身后。 姚古是知兵的人,这些御营或许稚嫩,但是人人披甲,战意高昂,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其实说穿了,越是怕死,就越容易死。 辛兴宗输得很惨吗? 的确很惨,差不多要五个宋军才能交换一个金人。 但若是把这个比例放在宋金两国实力对比上,简直都能笑醒了。 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不能怂!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战斗,正面肉搏血拼,损失总归不会太悬殊。 这也是姚古的目的所在。 “官家,臣刚刚让赵哲、马忠、孙渥率领人马上去,加上姚平仲、范琼、王渊、辛兴宗,合计人马超过四万,他们对面的金人在两万以内。”姚古顿了顿,“官家,如果他们挡不住,也就一切皆休,如果能顶住,老臣就亲自领兵,直取金人大营!” 姚古又沉声道:“臣,臣有罪,如果臣没有猜错,西路金兵或许已经南下增援,如果他们赶来,我军必败。老臣承蒙皇恩,唯有以死报国。还请李相公,吴相公,两位种相公,能够保护官家,返回京城,如此社稷尚存,姚古九泉之下,也可以稍微安心了。” 战斗到了这份上,姚古终于意识到了最大的疏漏,他竟然没有把西路金军计算在内! 要知道金人固然没法迅速攻克太原,但是他们大可以把太原围起来,留一两万人监视也就够了。 然后迅速南下,跟东路兵合力攻击开封。 之所以没这么干,或许是宗望觉得可以凭着东路军对付开封的宋军,又或者是东西两路金兵,也有矛盾,没法协力合作。 敢情西军的毛病也传染给了金人! 姚古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羞愧了…… 赵桓面色凝重,在他的手里,捏着一份京兆府来的密报,诚如姚古猜测的那样,西路金军南下了,而且随时会出现在战场上。 如果说之前是五五开,现在的胜算骤降到三成以下。 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了。 赵桓下意识看向了脚下的战场……此刻兀术率领的金军和常胜军已经杀上来了,他们跟宋军全面接战。 平心而论,兀术的指挥无可挑剔。 他先是以精锐金兵,跟范琼对冲。 硬碰硬之下,范琼损失惨重,足有三百多士兵丧命,范琼本人也挨了好几箭,身上的披风全是窟窿。 不过好在范琼没有溃退,而是咬牙死战。 兀术在重创范琼之后,竟然掉头扑向了姚平仲! 姚家骑兵,也算是西军精华。 可是跟金人碰在一起,真的不行。 一瞬间陷入了苦战,兀术狠狠冲锋,试图打穿宋军。 姚平仲咬着牙,催促部下硬顶,这些人也知道老太尉和小太尉都盯着呢,无论如何也不能退! 大家伙玩了老命,总算是没有被凿穿,但是每时每刻,也都有人栽落战马,被踏成肉酱。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兀术还让董才和韩常,两个人统帅常胜军,从两翼向中间横扫。 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后续赵哲,马忠,孙渥诸军,根本没法上前,完全被截住了,只能陷入苦战之中。 尤其是韩常! 这家伙是燕云汉人出身,先辈在辽军为官,后来投降了金人,成了金军当中,最凶悍的一条恶犬。 他每战争先,竟然比女真诸将还要顽强。 这家伙率众杀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马忠所部,他接连杀死了十几名宋军,居然距离马忠不足三十步。 马忠所部不过是临时拼凑的勤王之师,被韩常吓得纷纷后退。这家伙看准了机会,摘下强弓,对准了马忠就是一箭。 马忠一声惨叫,箭透前胸,栽落战马! “这样的武艺,也敢来送死!” 韩常放声大笑,收起强弓,提枪前冲,马忠所部迅速溃退,近七千步卒,仓皇失措,有人甚至扔下了兵器…… 最可怕的一幕即将出现,马忠所部溃退,其他人也就会撑不住。而金人驱赶败兵,就能直接突破宋军大营! 赵桓无奈苦笑。 还奢望击败宗望,居然连兀术都对付不了。 难不成到了最后,小丑竟然是自己吗? 就在赵桓无奈之时,突然有两队骑兵冲了出来,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势头却非比寻常。 刘正彦和苗傅! 这两人宛如两个箭头,狠狠插向韩常! 两个人速度极快,猝不及防的常胜军被斩落十几人,韩常不得不放弃追赶,反过头来对付他们。 马忠所部终于稳定了势头,其中一个小兵竟然跳了出来。 “弟兄们,替马统制报仇!” 说完之后,他转身扑向了韩常,后面不少士兵脸色微红,竟然也咬着牙,重新迎了上去。 宁死不退! 突然,在宋军营中,鼓声大作,一杆龙纛突兀飞扬,在土岗的最显眼处!
第84章 赵桓的赌
赵桓随军出征,不算是秘密,却也没弄得人尽皆知,毕竟关键时候,还要保住咱们赵官家的安全。
大宋朝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少了赵官家。
可是随着龙纛竖起,所有人的共识被打破了。
官家御驾亲征,驾临前线,岂是一般?
真宗赵恒被寇准押着,去了一趟前线,大宋兵马立刻嗷嗷叫了。
御驾亲征,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大获全胜,至少是表面胜利。
如果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是上天之子,属于半神之体,一旦战败,岂不是说上天不保佑了,又或者说你不是真命天子,是假儿子,另有真命天子?
要知道赵二战败几年之后,就冒出了声势浩大的王小波起义,这期间有多少联系,只能慢慢体会了。
实际上赵桓的处境,远没法跟他的祖宗比。
一旦战败,他连守内虚外,重文抑武都做不到,或许大宋朝就真的亡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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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赵桓就真的竖起了龙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不明白原因,反正就竖起来了,他也知道后果严重,时机不对,可若是让他再选一次,多半还是如此!
金人不会给赵桓足够的时间,让他积攒足够的力量。
说白了,这就是在赌国运,在争生死。
赤壁之前,周郎未必有必胜把握;肥水之上,苻坚倒是有吞并八荒之心。
世上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更何况要是百分百笃定,还有什么滋味?
反正赵桓竖起了龙纛,他梭哈了,你们随意!
而就在这时候,马忠部下的一个小兵跳了出来,他叫李孝忠,他的脸上还有八个刺字,是个贼配军。
在不久前,他并不是贼配军,而是散尽家财,带着人马进京勤王的忠臣良将。
他甚至还参与了通津门的保卫战,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奈何李孝忠一时脑袋发热,竟然直接上书,说李纲不会守城,备战指挥形同儿戏。
这话对不对呢?
还真是这么回事,几次金人的试探,城里的反击,包括牟驼岗之战,都有仓促草率的味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宋军这边根本没有准备好,谁也不能一下子就成满级大佬。
好在金人也十分仓促,攻城器械没有准备妥当,面对大宋的时候,是硬攻还是恫吓,也没有确定下来。
就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李孝忠看出了问题,可也惹恼了李纲,你一个小家伙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指责老夫,万一传出去,肯定有人借着攻击老夫,诋毁主战派,进而撼动对金用兵的决心。
这还了得!
李纲立刻下令抓人……只不过在命令下达之后,老李又改了主意,自己这身毛病,官家也说了不是一次两次,这李孝忠若真是个将才,也别给扼杀了。
李相公一念之间,李孝忠就从抓捕下狱,变成了刺字充军。
他本来是运送粮草的,可马忠见他身体雄壮,器宇轩昂,干脆就提拔做了亲卫。
这或许是马忠一生,最有深远影响的决定了,只可惜他却不知道了……
李孝忠带头冲锋,马忠部下知耻后勇,人人争先,纠缠出韩常的部下,一顿猛杀……刘正彦和苗傅看在眼里,更是热血沸腾。
官家的龙纛就在后面,有死无活!
“杀!”
两个人锁定了韩常,突破金人封锁,竟然真的逼近了韩常。
韩常这家伙十分勇猛,自然没有把刘正彦和苗傅放在眼里,他提着长枪,抢先照着刘正彦的胸膛刺来,刘正彦急忙躲避,哪知道韩常用枪杆抽打刘正彦的胸膛。
砰地一声,刘正彦从马背上摔下去,眼睛发黑,胸膛好像裂开似的。
好在苗傅及时杀到,韩常来不及补刀,只能跟苗傅厮杀,两个人拼了没几下,韩常就用长枪刺破苗傅肩头。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支箭突然射来,正中韩常坐骑,竟然是从眼睛射进去的,足足半尺多深,战马立刻倒地,韩常被摔出去好远。
此刻刘正彦看在了眼里,不顾疼痛,挥刀扑上来,要直取韩常的脑袋。
这家伙枪丢了,只能用佩刀迎战,仓促之下,让刘正彦劈飞了佩刀,在肩膀上留下一个长长的伤口,连锁骨都给砍断了,血染半边身躯。
苗傅竟然也冲上来,要杀了韩常。
不得不说,韩常这家伙的部下还是很厉害的,他们拼了命扑上来,抢救韩常,在付出十几条性命之后,算是把韩常抢救出去。
可韩常虽然活了,但是这一队常胜军却是败了!
刘正彦和苗傅不顾伤痛,调转苗头,杀向了董才。
赵哲,孙渥,这都是西军老将,手下兵马也多,眼见得韩常完蛋了,哪里还会客气。
“官家看着呢!跟我杀!”
赵哲带头,猛攻董才。
在猛攻之下,董才也节节败退,手下溃不成军。
令人意外的却是李孝忠。
这家伙在射中韩常战马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抢了一匹战马,招呼着其他弟兄,居然杀向了兀术!
范琼,姚平仲,王渊,辛兴宗,他们拼了老命,跟兀术缠斗,每一部都损失惨重,却不敢后退。
就在这时候,李孝忠投入进来,虽然称不上生力军,但是却结结实实,扭转了战局,宋军开始占优势了!
在土岗上的众人,几乎泪目了。
姚古点了点头,机会来了。
“跟我冲出去!”
姚古招呼部下,又是三万人,果断压上去了。
诚如姚古预想的那样,他要把这一战打成添油战术,反正大宋的兵多,只要把金人拉近泥潭,就胜了一大半。
天子竖起龙纛,大帅带头冲锋。
宋军士气高昂,似乎只要加把劲儿,胜利就来了。
“唉!兀术到底是不行!”
阇母的抱怨,宗望没有反驳。
这位菩萨太子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鹰一般的眼眸,眯成了一道缝儿。
兀术的表现的确让他失望,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正因为兀术吸引了大部分宋军,一个绝佳的机会,似乎也出现了。
“阇母,你现在立刻率领本部万户,直取宋军大营!我要赵宋官家的人头!”
阇母一愣神,却立刻明白过来,继而心中狂喜。
他急忙催马,甚至害怕宗望变卦。
阇母率领着一个万户,绕过胶着的双方,直取宋军大营。这是一支相当强悍的金兵,战斗力不容忽视。
至于宗望,他也分出本部六个猛安,去接应兀术,否则一旦宋军突破,几万人涌入金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整个战场的态势,虽然有些复杂,却也看得明白。
金人分成了三分部,两万多人跟宋军对拼,这里面金人和常胜军各一半左右,由完颜兀术负责。
而完颜阇母则是率领着一个万户金兵,攻击宋军本阵。
至于宗望,则是继续领着剩余的兵马,在守着大营。
无论如何,娄室的兵马应该到了,只要有这一万人助力,没有不胜的道理!
只不过迟迟等不到娄室,也让宗望疑惑,是遇到了麻烦,又或者是娄室也变了?
宗望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把握。
娄室这位大金第一名将,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刚刚经历一场战斗,一群宋军居然不自量力,敢阻挠他渡河,根本就是一场屠杀,娄室不但击败了宋军,还用弓箭覆盖,击杀了不少水师,从而抢夺了二十多艘船只。
很惨,真的很惨。
宋军在船只上,金人只有简易的皮筏,木排。
可即便如此,金人也能从容射箭,宋军的水师却是一触即溃。
娄室下令,全军渡河,距离战场已经不足五十里。
从空气中似乎能嗅到战争的味道。
数十万人拼杀,血流漂杵,尸积如山。
最最关键,还要大宋官家!
一战灭宋!
娄室渡河的地点是新乡和酸枣之间,就在不久前,也有人从这里渡河,那就是岳飞!
刚刚岳飞遭逢惨败,他的眼角眉骨还被金人的重箭划过,留下了二寸伤口,这是他为了救刘韐留下的。
“金人凶悍若斯,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刘韐简直被打蒙了,两万兵马,水陆并进,结果就落个一触即溃的下场,让这位刘相公开始怀疑人生了。
岳飞同样震惊。
金人的凶悍,对方将领的强大,都让他心惊肉跳,倘若所有金人都这么厉害,大宋真的就没救了。
不过特殊之人,总有些特别之处。
岳飞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了争强好胜的念头。
“刘相公,我们刚刚惨败,金人必定没有提防。而且韩将军曾在白马津袭击过金人。渡河之后的金兵,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末将愿意带本部一千人马,再战金贼!无论如何,也要拖住他们!”
刘韐都傻了,两万人打不过,一千人竟然还要打,这不是找死吗?
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儿子刘子羽居然向前迈了一步。
“父亲,孩儿以为岳统制讲得有理,孩儿愿意跟着他去!”
“算我一个!”
满身是血的张俊居然也凑过来了,他呲着牙,呵呵笑道:“岳兄弟,俺老张这条命就拴在你的裤腰带上了,是死是活,全靠你的了!”
岳飞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三人率领着一千五百多人的队伍,迅速南下,准备跟娄室二次大战。
可就在这时候,在宗望的东边,出现了一支队伍。
御营!
韩世忠!
这个泼韩五手里提着刀,眼神之中,满是兴奋的光。
“完颜宗望!爷爷来了!”
韩世忠也不客气,他先是用床子弩为前驱,这些床子弩的前端是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猛火油。
不得不说,战争总算拉动了技术进步,工匠们把这种守城利器,用在了攻坚之上。
千步射程,让床子弩有了降维打击的能力。
上百架床子弩齐发,火油灌在金军营地裂开,飞溅的火油落到了旌旗帐篷之上,随后火光打起。
韩世忠高举长刀,一马当先,冲向了金人大营。
这帮御营士兵,非但没有惶恐,还带着强烈的兴奋,可以说斗志昂扬。
赵官家丰厚的赏赐,给武人的恩遇,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活着立功,死了也是英雄。
身后就是开封。
还有理由不拼命吗?
韩世忠率领着人马从火光中间越过,有的士兵衣服上着了火,也好像没有察觉,奋勇争先,冲了进来。
他们见到金兵,就大杀大砍,毫不留情。
还有人携带了火油,硫磺,继续纵火。
偏偏二月的天气,东南风强大,火舌蹿起,快速吞噬金人的营盘。金军再强悍,却也挡不住水火,不得不向后退去。
宗望震怒了。
什么道理?
他没等来娄室,反而等来了韩世忠!
“区区泼韩五,没什么了不起,随我杀敌!”
宗望亲自督兵,和韩世忠杀在一起。
在另一边,阇母也和杨惟忠撞在了一起,老将军先是以神臂弩迎敌,由于弩箭密集,一下子收割了超过二百名金人,宋军士气为之一振。
随后金兵大刀阔斧,宋兵的损失直线上升。
面对这个局面,赵桓的头皮发麻。
他再度收到了急报,娄室已经不远了,韩世忠到底是抢先到了,泼韩五没让自己失望。
可是这个战局到底还是僵持之中。
虽然宋军暂时占优势,一旦娄室赶来,优势就会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赵桓不停转动脑袋,距离最近的战团,毫无疑问是阇母,他的目标也是自己。
到底要怎么办?
赵桓脑袋简直要裂开了,突然,他一声怒喝,“刘锜听旨!”
刘锜下意识做好了迎战阇母的准备。
“朕让你立刻带领着三千御营,增援姚古,把兀术的兵马打穿了,不胜不归!”赵桓是真的押上了血本。
阇母,宗望,都是他惹不起的,唯独兀术,在牟驼岗败了一次,就让他重温旧梦!
刘锜在短暂迟疑之后,毅然领旨,率军扑了上去……随着刘锜加入战团,兀术所部,果然溃败,战争的天平终于向大宋倾斜……
第85章 大宋赢了
战斗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太多回旋操作的余地,双方就是鼓着一口气硬拼,尤其是大宋这边,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天子就在身后,龙旗高扬,难不成还要让官家亲自冲锋吗?
唯有奋勇向前而已!
这点对于御营来说,是相当管用的,经过牟驼岗的战斗,他们已经有了经验。士兵普遍披两重铁甲,更有不少步人甲,防御到了这个程度,基本上可以屏蔽大部分伤害,即便挨了重创,也一时死不了。
而只要不死,他们手里的短斧就能给金人致命的杀伤。
凑巧的是双方混战,让金人失去了骑兵的灵活机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拼命,还能怎么样!
刘锜竟然弃了战马,一手持盾牌,一手握砍刀,冲入敌阵。
他的面前就是精锐的金兵,这些人是宗望派出来驰援兀术的,结果刚刚被姚古冲了一阵,虽然金兵仗着自己的强悍战力,挡住了姚古。
但毕竟是两三万西军,金兵的力气消耗了大半,不少人弓箭用光了,手里的弯刀也卷刃了,什么长枪短棒,也损坏不少。
刘锜杀上来,砍刀短斧,对准了金兵的马腿,没有别的,砍倒一匹战马,上面的骑兵必定落马,而一旦落马,面对的就是山呼海啸,潮水一般的宋军甲士。
刘锜彻底抛弃了往日的儒雅随和,变成了疯子,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断冲锋!杀光眼前所有的金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次挥刀,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刘锜终于突破了金军防线,他们的面前再无阻挡,而不远处,就是金军大营!
韩世忠率领着御营,还在猛攻,火光冲天而起,大半个金营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烈焰焚烧之声,在刘锜面前,呈现的是一片红莲地狱!
刘锜喘了几口气,不顾浑身酸痛,举起了满是缺口的砍刀。
“杀!”
身后的御营士兵跟随着,义无反顾,扑向了金营。
几乎与此同时,李孝忠从另一个方向,也突破了兀术的兵马,他浑身浴血,还插着好几支箭,竟然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同样扑向了金军大营。
紧随其后,姚平仲,范琼,他们也杀出来了。
每个人都浑身是血,气喘吁吁,身体到了极限。可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早就没有力气了,大脑也疲惫不堪,可身体还在向前,酸胀如水桶的胳膊,还在挥舞着兵器。
这帮平均从军一二十年以上的家伙,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惨烈的战斗。
踏着满地的尸体,涌现了宗望的大营……
此刻最郁闷的人,恐怕就是兀术了。
坦白讲,他带着几千金兵,挡住了超过四万宋军的围攻,身上的大伤小伤,不下十余处。他尽力了。
而且别人也不大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可事情就是这么操蛋。
宋军看到了他,就跟疯了似的,玩了命猛攻,当四太子是废物吗?
不过貌似真是这样,只要大家伙认定你不行,还就真不行。
就像赵佶似的,明明二十多年的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心腹可用,让人三言两语,儿戏似的夺了大权呢?
那些看起来庞大无比的企业,一夜之间,就从风光的顶点,一落千丈,直接掉进了地狱?
没有办法,让人看破了手脚,就是这么凄惨。
兀术在牟驼岗退了一次,大家伙就笃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并且为此疯狂下本,就算再有本事,也有垮掉的那一刻。
赵佶也是这样,决定了内禅皇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我过气了,不行了,撑不住了……你都这么看自己,还怎么奢望别人把你当皇帝尊重?
笑话!
古往今来,权力和威严的流失,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掌握了几十年权柄,不见得会越来越强悍,更多的是人厌狗嫌……到头来发现小丑竟然是自己。
君不见那些武术大师也这样!平时左青龙,右白虎,吹得震天响,接过上擂台三拳撂倒,连一分钟都撑不过。
不是下了功夫,做了努力,就一定有成就。
还要看机遇,看大势!
此刻的兀术,就是老天不佑的倒霉蛋。
难道真的跟宋军玩命吗?
别忘了,他可是大金的四太子。
如果他死在了战场上,让宋军砍了脑袋,有人挑着兀术的人头冲锋。
那场景绝对够精彩!
“四太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快走吧!”
手下亲随牵着缰绳,玩了命保护木头一般的兀术,向后撤退。
金人在主战场上,垮掉了。
而在另一边,阇母从侧翼猛攻,却是取得了成效。
杨惟忠本部亲信一千多人,被阇母一个冲锋,就消灭了超过一半。
金人以重甲骑兵在前,使用长枪,狼牙棒为武器,猛击宋军,后面则是轻甲骑兵,以弓箭抛射。
二者密切配合,宋军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从天而降的箭支打乱军阵,造成恐慌。
重甲骑兵挥舞利器,完美收割。
伴随着尸体越来越多,战马冲不动了,竟然有人主动弃马,以十人左右的小组,突入宋军之中,娴熟杀戮,从容自如。
如果觉得金人是蛮夷,不懂配合,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们是没有总结成书的兵法策略,但是人家常年在白山黑水之间,游牧渔猎,上千斤的大熊,几百斤的猛虎,或者是凶悍的狼群,全都不是一个人能对付的。
通常情况下一个村子几十户的男人会在一起出去打猎,彼此配合,共同分享猎物……而这种自然形成的村子,就构成了一个个“谋克”。
金人骑射厉害,能吃苦,不畏死……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倒不是说多了不起,而是没有这些本事的人,早就被残酷的自然条件淘汰了。
而在非常偶然的条件下,有人跳出来,把分散的“谋克”组成更大的“猛安”,然后发起对强敌的狩猎。
辽国这头衰朽的猛虎,以自身的血肉,滋养了大金。
从辽国手里,金人得到了坚实的重甲,犀利的弓箭,还有数之不尽的战马,粮饷……以及抢掠致富的野心!
强悍的士兵,加上同样强悍的武器,造就了金兵这个怪胎。
哪怕兀术已经崩溃了,阇母居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猛攻,杨惟忠被冲散,老将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毙命。
阇母对准了赵桓,发起冲击。
在这一刻,引兵阻拦的人是杨志。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浒当中,青面兽的原型,但他确实是一个盗匪,被种师中招降之后,成为种师中的亲信。
他领着五千人,迎击阇母。
而就在双方激战之时,突然从阇母的身后,冲出一支完全重甲的铁骑。
这支人马出现之后,毫不留情,直扑杨志兵马的中部。
铁骑突出,山崩地裂,撼天动地。
杨志所部居然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
而在接下来的刹那,最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杨志居然逃跑了!
杨志溃逃,部下就跟着潮水一般退去……阇母的大军,直扑赵桓和二种。
在这一瞬间,赵桓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完了,到底是完了!
他用尽了一切手段,鼓舞士气,押上了性命,可到头来,依旧是输了。他低估了金人的战力,也高估了西军的勇气。
赵桓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二种。
一个七十多,一个六十多,真的老了,不只是年龄,也包括他们的习惯,心态,领兵手段,对下面将领的管理方式……总而言之,彻底落伍了。
或许当初……赵桓甩了甩头,后悔有什么用!
反正死到临头,还不如想想怎么能壮烈一些!
赵桓的手下意识摸到了佩剑之上,这时候随着他前来的李邦彦和吴敏也都不寒而栗,魂飞天外。
“官家,走吧!”李邦彦几乎哭了!
赵桓浑身一震,是君王死社稷,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项羽不肯过江东,固然壮烈。
但是勾践卧薪尝胆,不也一样了不起吗!
走吧!
别当犟种儿了!
赵桓缓缓闭上了眼睛,而此刻阇母的兵马距离他不足二百步,种师道和种师中红了眼睛,催促家将部曲上去,可他们的部下还没见到金人,就被杨志的溃兵冲散淹没……
真的绝望了……
“官家,臣刘晏到了!”
突然,一队兵马飞奔而至,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足足三千生力军!
刘晏所部,高举五色旗帜。
士兵齐声高呼,“赤心报国,杀尽金贼!”
“赤心报国,杀尽金贼!”
刘晏冲了上去,他没有奔向别人,而是杨志!
一刀刺出,正中胸膛,复又一刀,砍下人头!
“不许撤退,全军向前!”
而就在这一刻,赵桓睁开了眼睛,天子剑猛地抽出,高高举起。
“杀敌!”
天子的战马向前冲去,身后仅剩的一千御营投入了战斗,象征着天子的龙纛也在向前……到了这时候,李邦彦和吴敏也都无话可说了,竟然也纷纷抽出佩剑,拱卫在天子身边。
最后一丁点筹码,就这样押上去了。
凭着他们,能赢得了阇母吗?
难说!
毕竟对方是一个整整的万户,战力惊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不至于一下子被冲垮。
官家尽了最后的努力!
官家没有抛弃自己的士兵!
时间,就看时间在谁的一边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乱糟糟的战场上,出现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从一点炸开,弥漫整个战场。
“赢了!”
“韩将军破敌矣!”
又是韩世忠,他率先突破了宗望大营……似乎,大宋确定是赢了!</p>
第86章 胜利进军
韩世忠的勇猛,始终是让人放心的。
兀术早败,宗望大营被突破,一平两败,金兵不得不选择后退。
他们没有退回胙城固守,而是选择逃往白马津,从此过河,退往河北。这么选择,确实是合乎常理的。
此战之后,金人断然没有在河南立足的道理。
但这又不太符合人设……毕竟宗望一向身先士卒,不管刀山火海,都敢闯一下的。
赵桓竖起了龙纛,宗望并没有亲自出战,而随后又干干净净撤走,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位太子郎君的成色……
好在赵桓是无暇思索这些了,他提着宝剑,策马向前冲锋。
马术是他最近才学会的,谈不上多熟练,最多能保证不掉下来。而且长时间在马背上观战,赵桓的两腿发麻,并不是看起来那么从容惬意。
更可怕的却是心理上的疲惫,有种抓狂的感觉。
西军加上御营,五倍的兵力,却打得这么艰难。
大宋到底是怎么了?
曾经赵桓不止一次看到宣扬大宋富庶无比的文章,甚至还煞有介事,计算大宋有多少GDP,只是这些高人怕是忘了一个前提,不管大宋的商品经济多发达,终究是个农业国。在农业国里,交易越多,市面越发达,往往代表农民被盘剥得更彻底,也意味着流民越多,国家越不稳定。
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倘若大宋真的财政那么充裕,技术那么发达,武器装备也举世无双,似乎一切都很简单了,只要拿出钱财,招募勇士,然后制造神臂弩,床子弩,猛点科技树,发展出火器……剩下就是平推了,有什么艰难的?
你赵官家正事不干,成天嘴炮,你丫的在干什么?
站在看台上,只要不下场,就可以随便批评运动员的表现,观众永远都是最懂的那个。
可是真正置身其中,赵桓才知道这里面的复杂可怕。
吹嘘大宋财政收入如何如何多的人,多半不会告诉你另一件事,除了王安石变法的短暂时期,一百年来,大宋财政一直入不敷出。
也就是说,收入虽然多,但支出更多!
大批的官吏,越发膨胀的宗室,杂七杂八的费用,尤其让人头疼的军事开支……把这些必须的项目都支付以后,就会悲哀发现,赵桓这个皇帝,并不比吊死在煤山的那位富裕,甚至还要更加窘迫。
有人或许要说,开源节流啊,裁撤官吏,削减军费,暂停河工学堂一类的开支,总还弄凑出一点钱吧!
说困难的,绝对是无病呻吟。
可是这些举措不是没人干过,在太平年月,王安石、吕惠卿、章惇……这些人前赴后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改变多少。
金兵压境,大刀阔斧改革……谈何容易!
就算想点科技树,且不论能不能弄出来,就算真的可以,原料哪里来,工匠哪里来,生产的成本几何,生产出来,装备给谁?如何确保这些人听你的安排,又如何确保不会有人掣肘添乱……
一百多年的发展,大宋已经形成了复杂庞大,彼此勾结,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为了维护这个利益集团,身在其中的人,并不需要跟皇帝对着干,也不需要故意使坏,弄出什么大动静。
他们只需要什么都不做,或者稍微偏差那么一点,层层落实下去,就已经和政策初衷,大相径庭了。
这就是身在体制内,搞砸一件事,远比办成一件事容易多了,甚至不需要什么表态,单单是不作为就足够了。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能迅速找到破局办法,并且什么事情都办成,比用嘴炮夺权,还要玄幻一万倍!
就拿大宋的禁军来说,这绝对是一笔糊涂账,官方的数字也未必比民间准确多少……姑且就拿八十万禁军来算。
由于和契丹议和之后,主要战场在西北,大批禁军精锐被用来对付西夏。
保守估计,也有二十万以上的兵马,如果看粮饷支出,还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西北还有许多敢战士,弓箭社的民壮,地方的厢军,加起来怕是五十万都不止。
但是对不起,全都是纸面上的。
这一次勤王,从赵佶到赵桓,两代皇帝,朝堂宰执,拼了老命催促,西军也就来了二十万。
可问题是这二十万,并不都是真正的禁军,其中有各地临时招募的民夫,有闻讯赶来的敢战士,有地方豪强的家丁,还有那些将门的私兵部曲,林林总总,凑了二十万。
实际的禁军,或许也就十万以上。
如果跟朝廷在册的数目对比,至多不会超过三成。
在大宋朝,完全可以这么说,朝廷假装发饷,士兵假装从军……军饷全都落到了各级官吏,以及统兵将领手里,给的再多,士兵也是苦哈哈,甚至说,干脆就是空饷,钱花了,人却没了。
说来说去,就是一件事,大宋腐朽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不管是文武官员,还是尊贵的官家,都失去了号召能力,没法动员足够的力量,也集中不了资源,组织调度能力,荡然无存,国家处于瘫痪状态。
所以看起来大宋依旧财政收入很高,经济总量吓人,科技水平高不可攀,军队庞大无比,文明绚烂,如灯塔照耀东方。
但是对不起了,里面完全空了,十几万金人杀进来,朝着这个破屋子,轻轻踹了一脚,紧接着就是呼啦啦大厦倾倒。
说起来也讽刺,假如历史上金人没有掠走徽钦,没有抓走那么多贵人,而是把他们留在大宋,继续让他们作威作福……或许连完颜构的偏安一隅都做不到,直接就亡国了。
在一个大烂摊子上,变法改良,总是要比推倒重建难得多。
这就是开国君主,往往能够大刀阔斧,为所欲为,而末世之君,往往什么都干不成。
是双方才智能力有差距吗?
或许是吧!
但更为重要的是,双方解的根本不是同一道题。
说了这么多,看似跟这场战斗毫不相关,实则却是有着骨肉般密切的联系。
大宋赢了!
赵桓赢了!
既保住了开封之后,官家又以自己的力量,击退了金人。
战场上的死伤,战斗过程的艰难,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一点。
赵桓又赢了!
不但是赢了,还是身先士卒,亲临战场,在血雨腥风中,拼出了胜利。
从这一刻开始,他拥有了超乎想象的威望,也有了一大群愿意追随他的士兵。
毕竟皇帝在战场上,龙纛迎风飘扬!
什么种家军,姚家军,哪里有赵家军来得威风响亮!
从这一刻开始,赵桓真的能做点士气了。
面对看不惯的臣子,也不需要低声下气,威逼利诱了……一句话,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天子了。
也就是说,可以放开手脚,去改变这个让他郁闷憋屈,想要吐血的无能朝廷!
赵桓纵马驰骋,从最初的愤怒,到渐渐坦然,再到逐渐凝重……他终于缓缓勒住了战马,停了下来。
好巧不巧,就在马蹄下面,泥水沟里,一面皱巴巴的金人旗帜,被赵桓无情践踏。
如果有人能够把这一幕照下来,绝对是名场面。
“官家,阇母退了,宗望跑了,咱们大获全胜啊!”吴敏兴冲冲道。
赵桓抿着嘴角,淡淡道:“吴相公,咱们的死伤有多少?还有,娄室那边有消息吗?”
伴随着赵桓的提问,李邦彦突然变颜变色,赶了过来,在他身后,有一个背上插着好几支箭的士兵。
“官家!娄室击败了河北兵马,正在急速杀来,距离不过三十里!”
轰!
惊雷炸响,赵桓的手脚迅速冰凉。
高昂的心气一下子跌落谷底。
娄室的可怕,还在宗望之上。
如果说宗望是金国综合能力第一人,那么娄室就是战场的第一将!
三十里!
如果娄室能早一个时辰,或许失败的就是大宋了。
即便是现在,宗望也可能回兵,杀大宋一个措手不及!
“官家,老臣愿意领兵,阻挡娄室!”
请战的是种师中。
此刻小种的脸色极为难看,赵桓并没有把指挥作战的任务交给他。已经是对种家的怀疑,偏偏杨志那个没骨头的,居然成了战场上唯一带头溃败的将领,险些要了赵桓的命!
无论如何,都是种家的罪。
现在娄室又来了,各部兵马,又是他们种家相对完整,不派种师中,又能派谁?
赵桓思忖片刻,终于点头。
“种卿,你带着赵哲,孙渥,集合五万兵马,务必要阻挡住娄室……其余诸军,加紧追击宗望,一定要尽快把他们赶到河北!”
赵桓又看了看老种,还有李吴两位相公。
“随朕前往胙城。”说完,赵桓径直催马,身后龙纛飞扬……</p>
第87章 永不言败的岳飞
胙城不是很大,最多容纳两三万人的规模,而且由于金人的攻击,城墙有了些许损坏,最要命的是城里的百姓大半逃亡,只余下不足五千老弱病残。 可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却让李邦彦和吴敏两位重臣怦然心动。 “老吴,这,这是金人入寇以来,第一座被光复的城市吧?”李邦彦咽了口吐沫,干涩发问。 吴敏蹙着眉头,“也不能这么说,比如河北的刘韐,他们就拿回了几座金人放弃的城市……” “放弃的怎么能算!”李邦彦骤然提高了声音,语气竟然有一丝丝颤抖! 这可是官家亲自督兵夺回来的城市,从金人虎口拔牙,硬生生抢来的! 这是多大的意义,难道还不清楚吗? 应该立刻作诗纪念,还要写文章,传扬天下,流芳千古。最好还要请官家来几句,什么大宋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复故国,这才对味儿。 等官家写了,他李邦彦也可以来两首,呃不,要十首八首才行……这货心思活络,咧嘴笑出声了。 连忙凑上去,想要讨个彩头儿,哪知道得到的只是赵桓凶巴巴的眼神。 “朕来胙城,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仗打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一句话堵住了李邦彦的嘴,官家为什么来胙城? 他还真有点糊涂,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吴敏。 “胙城距离开封在二百三十里左右,距离黄河只有几十里,官家抢占胙城,就是要彻底逼退金人,使得他们不敢觊觎河南。有了胙城在手,金人南下,也就不会直接进犯开封了。”吴敏苦笑着看了眼李邦彦,“李相公,过去这一个多月,滋味不好受啊!” 一声叹息,让李邦彦愕然良久,无奈点头。 岂止是不好受,简直要了老命! 现在想想,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去年十月,金人大举南下。 燕山府没顶住,郭药师投降了。 真定府也不行,金人长驱直入,绕过重镇大名府,防御滑州的梁方平未战先溃,太上皇赵佶一心想要逃到南方避祸。 整个大宋,要多混乱,有多混乱,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保命……李纲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太常寺少卿而已。 距离宰执十万八千里,可他为什么能直接升任宰执?在他前面的那些重臣,甘心将权柄让给李纲吗? 不甘心! 但是他们又能怎么办? 难道让他们去跟金兵周旋吗? 如果单从跨度来讲,李纲跃升宰执,比起赵桓当皇帝,还要夸张。 真是没有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么弄,都不会更坏了。 所有才有赵桓掌权,从一堆溃兵当中,找到了韩世忠这么个闪光点,勉强打了几仗,算不上多漂亮,但至少磨砺出一批敢战之兵。 然后以这些人作为筋骨,拉起了御营,算是保住了开封。 紧接着压制掌控西军,居然有了反攻之力。 胙城虽小,但万金难买。 大宋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大宋还在战斗,甚至还在逆势上扬。 光是这一点,对人心的鼓舞,就是无可估量。 可话又说回来,赵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还摆着一张臭脸……是真的没到乐观的时候。 这一次最多算是击溃战。 女真主力损失不多,死得最多的都是常胜军,这帮伪军并不值钱,随时可以从燕山府等地补充。 反而是大宋方面,损失惨重。 马忠战死,杨志所部溃败,让刘晏斩杀,范琼、姚平仲、王渊,这三部损失惨重,主将全都受伤,尤其是范琼,就剩下一口气了。 辛兴宗,五千人只剩下一千多了。 老将杨惟忠的部下,几乎全军覆没。 姚古所部,损失超过两成。 韩世忠强攻金兵大营,损失御营超过三千,刘锜所部,战死五百,刘晏所部,损失在一千以上。 仅仅是粗略计算,大宋就损失了两万以上,这还不包括伤员,也不包括溃散的士兵。 二十万西军,差不多减员六分之一。 现在想想,没有崩溃,简直都是奇迹! 如果再来一次,还能不能坚持下来,赵桓半点把握都没有。 他笼络人心,激励士气的方法,用一次效果最好,却是没法一直用下去,而且他已经把抄家所得,悉数拿了出来。 再让赵桓找钱,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而且这一次的战场条件,也是老天照顾。 背靠开封,面向黄河,后勤补给充足,这些西军也都清楚,此战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多方加持,才让宋军勉强逼退金人,赢得勉勉强强。 要是不能尽快整顿,知耻后勇,提升战力,下一次金人再来,可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老臣无能,请官家治罪!” 等赵桓刚刚在胙城安顿,住进了县衙。 老将姚古就跪在了官家面前,坦白讲,这一战姚古指挥中规中矩,甚至是无可挑剔。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 西军如此,大宋如此,想着什么神操作,扭转大局,那才是做梦呢! 姚古尽力做到了他的极限。 但问题却是最后关头,天子上战场,要是没有刘晏神兵天降,救了赵桓,官家就有危险了。 功高莫过救驾。 这话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罪大莫过害君! 要是赵桓身陷金人之手,姚古就该千刀万剐,遗臭万年! “姚卿,朕不会追究你的过错,也不想赏赐你什么,朕就想问你一句,西军要不要整顿?” “要!”姚古立刻点头,仰起头,大声道:“官家,老臣奏请官家,一定严厉整军,要是这样下去,臣,臣唯恐天崩地裂,山河破碎!” 赵桓颔首,“既然如此,朕就任命你担任御营司副都点检,替朕整军!” 姚古傻愣愣看着赵桓,虽说御营司的确有这个官职,但是真正落到了自己头上,还是让他不寒而栗……“官家,老臣……” “不要推辞!”赵桓沉声道:“身为武人,心思单纯点,想着如何杀敌报国就好!” 姚古低头片刻,把心一横,接下了任命。 “老臣领旨,老臣一定以国事为重,替官家整顿好兵马!” 姚古明白,在这时候,给他这么高的官职,那可不是恩宠有加,准许他姚家为所欲为。而是让他替西军刮骨疗毒,壮士断腕! 赵桓对待臣下,算不上刻薄,但也绝对不好糊弄。 他认定的事情,你最好老老实实,办得漂漂亮亮,否则的话,开封城墙上还挂着那么多的脑袋,可不是开玩笑的。 姚古一步一跌,从县衙出来,低头思忖。 正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跑来,险些跟他撞在一起。 “爹!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姚平仲。 姚古大惊,“怎么回事?莫不是宗望杀回来了?” 姚古咧嘴,“不是宗望,是,是娄室!” “娄室?” 姚古吓了一跳,不对劲儿啊! 赵桓已经让种师中率领着赵哲、孙渥等人,五六万人,去迎击娄室。 按理说娄室虽然强,但远路而来,十分疲惫。 宋军刚刚获胜,以大胜之威,加上五倍的兵力。 再有宗望已经退走,河南只剩下娄室这一支金兵。 不说大胜,驱逐娄室,应该轻而易举。 无论如何,也不该出事! “你,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姚平仲苦着脸,“爹,我只知道娄室先撤退,小种相公在后面追击,他率领中军,让赵哲和孙渥各自领兵,在两翼策应,他们三路兵马,打算围攻娄室。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渥这边就慢了下来。和小种相公有了十几里的距离,结果娄室突然反扑,将他们切开,随后又有两个合扎猛安突出,把赵哲所部打散,然后……” “然后怎么样?”姚古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粗重了。 “然后将小种相公包围起来,士兵死伤惨重,小种相公下落不明啊!” “完了!” 姚古一声哀叹,直挺挺倒下去。 从天堂到地狱,一念之间! 种师中兵败,五万多人,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刚刚的胜利,瞬间被抹平不说,如果娄室顺势杀过来,截断宋军和开封的联系,宗望再杀个回马枪。 他们这些人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种师中啊! 你也是沙场老将,怎么能犯贪功冒进的错误? 姚古也是老行伍了,瞬间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或许有人故意扯种师中的后腿,让他战败,然后彻底搞垮种家军……这种事情,在西军里面不是没有,当年刘法怎么死的?为什么其他诸军全都战败?无人救援? 姚古也是害怕这一点,才请求赵桓督战。 可万万没有料到,种师中那边居然出了问题。这些畜生啊,你们简直该千刀万剐! 姚古又是气恼,又是惶恐,连滚带爬,再去见赵桓,这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承担的了。 把目光转到岳飞身上,他的处境也不好,甚至说是更惨。 他聚集人马,渡河之后,二次跟娄室交锋,在交战之初,他靠着突袭,占到了一点便宜,紧接着金兵方面,两个装备精悍的合扎猛安突出,岳飞拼命死战,却依旧无能为力。 一千多兵马,损失了三分之二。 岳飞咬着牙,也就拖延了两个时辰,就不得不撤走,幸好金人没有穷追不放,不然损失还要更大! 自岳飞以下,刘子羽、张俊、王贵、徐庆、张宪,个个带伤,尤其是王贵,腮帮子被箭射中,槽牙没了两颗,满嘴都是血,也幸好他成亲了,不然凭着这副模样,谁能嫁给他啊? 又是惨败,兵马不足六百。 这几个人心里也都清楚,岳飞无论是武艺,还是指挥作战,都是很优秀的,甚至是无可挑剔,可问题是他的运气真的太差了,遇到的对手不是强,而是强得过分! 放弃吧,别折腾了,先休养生息,恢复力气,以后再战。 大家伙都盯着岳飞。 此刻的岳飞由于眉骨受伤,一只眼睛眯着,他搓了搓手。 “我刚刚得到了张御史送来的消息,他发现一支女真兵马,正在灵河镇附近渡河北返,根据张御史所说,金人十分狼狈,一定是遭到了败绩。带领人马渡河的应该是个大头儿,不是宗望,就是阇母。我们手上还有几十艘船只,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再去试一次?” 岳飞凝视着几个人……</p>
第88章 诛杀名王
岳飞只是简单包扎,就提着沥泉枪,骑着白马,在前面领路。
在他的身后,是三百五十名精悍士兵。另外两百出头的士兵,以伤员为主,前往阳武修整养伤,等候命令。
张俊和刘子羽,全都跟随在岳飞身后,默默前行。
走了一阵子,张俊就忍不住笑道:“你是刘相公公子,怎么听岳飞的?”
刘子羽翻了翻眼皮,冷冷道:“你是西军老人,怎么也甘心听命?”
张俊两手一摊,哈哈大笑,“我可不是听岳飞的,而是我知道大势如此!”
“什么大势?”刘子羽依旧冷冷问道。
“哈哈哈,这有什么难猜的!娄室是从太原过来的,他一定是想汇合完颜宗望,跟朝廷决战!咱们虽然损失惨重,但拖延了娄室近两个时辰,也值得自豪了。娄室领兵,急匆匆前行,只能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援助宗望!”
“咱们退下来,张所张御史那边就来了消息,金人向河北撤退,这就是说,娄室救援失败了,换言之,官家又赢了!”
张俊抹了把下巴,露出惊叹的神色。
“我是真服气了,西军乱成那个样子,种家、姚家,彼此争斗不休,军中人心混乱,士气低迷,畏敌避战……就这么一群人,哪怕有百万之众,也很难打赢啊!”
张俊连连摇头,百思不解。
当初看到种师道不敢进军,张俊就有了判断。
别管有多少理由,西军就是不行了。
俗话说,龙有龙道,鼠有鼠道,他没有必要,跟着西军一起覆灭。
而且他越早跳船,态度越是坚决,等西军溃败之后,他的表态就成了铁打的资本,是接下来升官发财的终南捷径。
漫长的军旅生涯,早就磨灭了张俊的意气,他现在最在乎的,也不过是升官发财而已。只不过和那些腐朽的将门衙内不一样,张俊觉得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拼一个荣华富贵。
“官家赢了,你的处境可未必好了。”刘子羽淡淡道:“凭着你的地位,怕是还没法上达天听。反而是种相公,如果他老人家想要收拾你,只怕你就惨了。”
张俊深深吸口气,嘴角的肌肉抽动再三,眼睛变得阴翳起来。
“所有我没有退路,只能再拼一把,拼着上达天听!”张俊斜了眼刘子羽,自嘲道:“我是没有退路,你又何必如此呢?”
刘子羽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无他,报国而已!”
张俊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谁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报国?骗谁啊?
刘子羽看了眼张俊,对他不屑一顾的神色,只是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觉得为人就该自私,就该贪财好色,就该争权夺利,人性如此,对吧?”刘子羽呵呵一笑,“或许你没想错,但总有例外,比如你的身边,就有两个!”
“两个?”张俊大惑不解。
刘子羽指了指前面的岳飞,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纵马加鞭,向前冲去,留下张俊,满脸愕然。
咱们还是一伙的,你这么说话,伤害不大,可侮辱性极强啊!
张俊纵马追赶,这一行人到了黄河岸边,岳飞亲自沿河寻找,找到了他们渡河用的船只。
岳飞看了看滔滔河水,手里握着沥泉神枪,看了看大家伙。
“此去我也不知道面对什么,金人凶悍,我们兵少,或许我们会战死,岳某决心报国,在所不惜,弟兄们越是家中独子……”
岳飞还没说完,张俊突然开口了,“岳统制,别浪费时间了,跟你到了这里,都是做好了准备的,没谁是孬种!”
张俊这么一嚷嚷,就算还有犹豫的,也不敢说话了。
岳飞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愿意废话了,下一秒,岳飞厉声道:“上船!”
这三百多人,立刻上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
农历二月,大地回暖,上游河冰融化,使得黄河水量增加,流速加快,岳飞他们又快又稳,就这么直直冲来,顺利地有点让岳飞怀疑。
难道说他转运了?
船队从灵河镇经过,又向东前进了五里左右,此刻终于能听到一些动静,转过一处湾,再向前看去,赫然有一条长龙,卧在黄河之上!
岳飞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片刻,心中了然。
果然是金人撤退,他们利用船只,木筏,甚至是圆木,箱子,连缀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浮桥。
这道浮桥平均有两丈多宽,别说是士兵能过,就算是一般车辆也可以过去。
其实从这一道浮桥,就看得出来,即便是最弱的工程能力,金人也不比大宋差什么!
毕竟蛮夷在接受文明的时候,往往偏爱技术,至于什么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人家是不屑于看的,也看不懂。
所以想靠着思想的力量,击败他们,还是洗洗睡吧。
负责指挥全军撤退的是阇母。
不久之前,他距离赵宋天子的龙纛,只不过百步而已。
诛杀赵宋皇帝,灭亡大宋,中原的花花世界,就是他们的了,简直触手可及。
可到底还是失败了。
只不过失败有很多种,他们这一次的失败,不是士兵不够勇敢,也不是战法有什么错误,而是败在了人上!
斡离不!
二太子!
这位阿骨打最杰出的儿子,在最关键的时刻,身体居然出了问题。
阇母的心十分沉重,甚至有些惶恐。
女真人是最凶悍的战士不假,他们跟随阿骨打,从白山黑水杀出来,不足十年,就攻灭了庞大的辽国。
兵力强盛,天下无敌。
没有人能战胜他们。
可惜的是,有一个东西,是他们无法战胜的,那就是老天!
从残酷环境出来的金人,寿命普遍不高。就在最近几年,一些跟着阿骨打的老人,相继离去。
四十岁以上,对于金人来说,已经是高寿了。
他也年纪不小了。
还能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
可以让他们争雄天下吗?
如果能有,毫无疑问,灭宋轻而易举,如果不行,就要期待后人。
阇母居然理解了斡离不,他培养兀术,还真未必是私心。
大金宗室将领,都是最悍勇无畏的,阇母目睹了其他人渡河,最后他才率领着两千亲信,开始渡河。
阇母也让人准备好了引火之物,只要渡河,就立刻焚烧浮桥。
一切都安排好,阇母也上了浮桥。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黄河上游,出现了几艘船,借着水流风势,迅速冲了过来。
“是大宋水师!”
阇母一惊,却也不怕,甚至都没有下桥,而是吩咐部下用弓箭攒射。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换成普通的宋军,只要这一轮射击,就足以吓退他们了。
可阇母哪里能料到,他遇上了岳飞!
只见岳飞右手持枪,左手提着大盾,轻松遮挡弓箭,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阇母身上。
应该是个金人大官!
“冲!加快速度!”
他们从上游向下,初春又是风向多变的时候,从西北来的风,吹鼓了船帆。水手拼命摇船,合在一起,宛如离弦之箭。
等到阇母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岳飞的船已经到了眼前!
阇母不得不转身回避,可是还没等他下桥,就觉得脚下猛地一扯,紧跟着战马栽倒,连他也跟着掉进了河里。
原来是岳飞的船只撞在了浮桥上面。
要不说岳飞这家伙是个天生的名将,他不声不响,竟然在船头绑了两个巨大的铡刀。
这下子可发挥了作用。
铡刀在船只的助力下,切开绳索,撞断浮桥。失去了绳索约束,桥面散开,阇母马失前蹄掉了下去,其余金人可吓坏了,下饺子似的跳下!
有的贴身护卫干脆趴在下面,用自己的身躯充当垫脚石,让其他人踩着自己,把阇母捞上来!
经过七手八脚,阇母终于被捞上来,所幸时间很短,只是呛了两口水,没有什么了不起……
可就在众人抢救阇母的时候,一支犀利的重箭,在几十步外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阇母后背!
砰!
沉重的箭头居然撞开了铁甲,深入脊柱五寸,透入脏腑!
一般的弓箭根本没法一击必杀,有人一战挨了十几箭,还能欢蹦乱跳。
可这一箭不但力大,而且位置刁钻,阇母顷刻之间,就没了半条命,顺着嘴角,流出了暗色的血液。
岳飞一击得手,再想补射,却发现许多金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阇母。
还挺忠心!
“杀!”
不用他下令,张俊,刘子羽,王贵,张宪,纷纷指挥着船只,冲过来围杀。
凑巧的是,刘正彦和苗傅,各自带着骑兵,也在监视金人渡河,他们发现这边大乱,急忙杀过来,加入了围猎的大战。
强悍的金兵,这一次迅速瓦解,许多人仓皇逃跑,直接冲进了黄河,没命往河北游,根本不在乎生死。
众人诧异,合力杀到了核心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过来……完颜阇母死了!
阿骨打的异母弟弟,参与灭辽的宗室大将,未来辽国的鲁王……
死在了岳飞手里!</p>
第89章 将星飞起
在苗傅和刘正彦之后,王渊和辛兴宗两队兵马也赶来了,他们错过了围杀阇母的机会,但是两千金兵,被隔绝在黄河以南。
除了少数只身渡河,逃往河北,其余不是淹死在河里,就是变成了散兵游勇……其实淹死的更好。
只要到下游水流和缓处,找到尸体,割下脑袋,就是结结实实的功劳!
前面拼死拼活,能杀几个真正的金人?
现在这些跟着阇母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金人,而且还属于非常精锐的那种。放在刚刚经历的战场上,杀死五个金兵,都未必有一个这样的真金人。
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各队宋军,沿着黄河散开,追击,围杀,斩首,请功……忙得不亦乐乎。
弄到了最后,就连姚平仲和刘锜都领兵过来增援。
众人合力,将足足两个精悍猛安,吞了下来,一千五百多颗人头,总算给刚刚过去的战斗,添了一笔结结实实的军功战绩!
只不过大家伙都清楚,就算这些脑袋加起来,也顶不上阇母的一个耳朵!
完颜阇母,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是金国宗室大将,他全程参与了灭辽之战,功劳之大,绝对能排进前五!
这一次他作为宗望的副手,攻击大宋,一路上所向睥睨,势如破竹。
大宋上下,听到他的名字,脊背冒凉气,大叹恐怖如斯!
可就这么个人物,居然死在了“默默无名”的岳飞手里。
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哼,运气真不错!我们辛辛苦苦杀敌,倒让你捡了个便宜!”姚平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显然,他并不服气。
岳飞正在擦拭自己的长枪,微微抬头,用眼角扫了下姚平仲,看不出喜怒,随后又低头擦枪,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
姚平仲暗暗咬牙,想要发作,却终究没敢,只是转身纵马,带着部下向南去了。
等他走后,刘锜才笑呵呵过来,探身问道:“你就是岳飞岳鹏举吧?官家当真有识人之明,我算是服了!”
岳飞的手终于停下,抬头叹息,沙哑道:“金人肆虐,涂炭生灵。若是能直捣黄龙府,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刘锜眉头挑了挑,忍不住苦笑摇头。
“岳统制,初次见面,交浅言深,有些话似乎我不该说,可你知道不,官家保护了你多少次?”
岳飞这时候才面色微变,他冲着刘锜,深深一躬。
“俺听李学士讲,那个刘豫奸贼,似乎诬告过在下?”
“哈哈哈!”刘锜朗声笑道:“岂止是刘豫,你忘了刘浩吗?”
岳飞悚然,脸色微红,忙道:“当初为了保护阳武粮食,不得不和刘浩分兵,未能及时进京勤王,实在是俺的不对。”
刘锜摇头,“岳统制,你是对的,只可惜身在朝堂,不能只做对的事情。”
岳飞瞬间皱眉,神色之中,似有疑问。
刘锜叹道:“俗话说功高莫过救驾,你保护阳武军粮,人家急着去保护天子,是官家重要,还是军粮重要?岳统制,你算是运气好,官家根本没搭理刘浩。随后是刘豫的案子,朝中有人站出来,说你是武夫桀骜,挟持刘豫,争权夺利,不可轻信。你知道官家是怎么做的吗?”
“派遣李学士,查明真相。”岳飞道。
刘锜失笑,“什么真相,走个过场罢了,官家是让李学士过来给你升官的!而且唯恐种相公到了,你受委屈,才给李学士加了御营司参赞军事的衔,说实话李学士还是借了你的光!”
岳飞傻了,两个眼睛竟然瞪得一般大,眉骨的疼痛也顾不得了。
就算再傻也知道,官家对他的恩遇太过了……他之前算什么东西?一个区区偏校,小小的兵头儿,连将领都不算。
官家派遣了一个翰林学士来庇护他,简直没有道理啊!
刘锜长叹,“岳统制,说实话我也想不通,最初我觉得是因为陈广老英雄,官家对你另眼相看,想要扶持你成为‘精忠报国’的典型,可是直到今天,我算是服了,我不光服气岳兄,更服气官家的眼光。”
刘锜说到这里,用力深吸口气,才盯着岳飞,缓缓道:“岳统制,你知道不,秦凤路经略使,小种相公,他死了!”
“什么?”
岳飞大惊失色,小种死了!
不会是开玩笑吧!
虽说种师中不如种师道的名气大,但是作为种家军的现任掌门人,他在西军之中,也是非同小可。
如果说种师中战败,还可以接受,居然死了,怎么死的?
而且他死了,对大宋的军心,又该是何等影响?
岳飞的心脏猛烈收缩,甚至思维都有点停顿了。
刘锜伸手,用力抓住岳飞的肩头,狠命晃了晃!
“岳统制,你知道不!这次你救了大宋江山啊!”
刘锜又是羡慕,又是感叹!声音都变了,甚至嫉妒到变形!
岳飞这家伙运气是真好!
官家的眼光也真他娘的准!
现在可以复盘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桓和宗望在胙城以南大战,娄室领兵赶来,本来他是能参与到这场战斗的,可就因为岳飞的出现,被生生拖延了两个时辰。
金兵败退,娄室独木难支,赵桓派遣种师中带领人马,驱逐娄室。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娄室以不足八千的兵力,竟然主动后退,吸引种师中突出深入,紧接着娄室围攻种师中,冲散了西军。
种师中身边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被娄室重重包围。
种师中战死!
五万人,阵亡溃散略尽!
这位大金第一猛将,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哪怕是战局不利,哪怕是兵力悬殊,他依旧强得让人绝望!
种师中战死,五万人溃散,加上之前损失的,二十万西军,不足一半。
赵桓身边还能打的,也就是韩世忠和刘锜等人的御营。
如果这时候娄室和宗望夹攻而来,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刘正彦和苗傅会北上,他们是来探查宗望动向,如果他真的杀个回马枪,那边韩世忠就要保护赵桓,立刻返回开封。
有胜算可以拼,如果连最后一点胜算都没了,那还拼个鸟啊!
老种在听说兄弟战死之后,已经哭昏了两次,清醒过来,种师道跪求赵桓返京,他愿意留在胙城,以死报国。
而姚古也没有了胜利的喜悦,相反,他怕得要死!
种师中不是娄室对手,并不意外,可问题是赵哲孙渥这俩人,为什么配合那么拉胯?干脆就是出卖队友,把小种送上了死路!
是不是西军内斗的传统又显灵了?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要是追究起来,种师中已经死了,是不是要查到姚家的头上?
刚刚被任命为副都点检,还没正式走马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是死在金人手里,就是要死在官家手里。
彻底没有活路了。
姚古也跪在赵桓面前,痛哭哀求,希望由他守卫胙城,他愿意为了大宋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
赵桓对此已经麻木了……在费尽了一切心思之后,依旧是失败,种师中依旧没有逃脱兵败身死的命运。
赵桓甚至觉得娄室或许就是修正历史的那个人!
游标卡尺不敌天降陨石啊!
最后依旧是开封城破,二圣被俘,五国城地下室欢迎你……说实话,赵桓真的想到了自杀,如果真的没有出路,那就死了吧!
尽管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那种没法和命运抗争的绝望,还是吞噬了他。
世界都变成了黑色……赵桓跌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整个脑子都空荡荡的,思维停顿了,或者说,他懒得思考了。
赵桓甚至没有注意到,吴敏匆匆赶来。
有两件事很重要,第一,娄室在击杀了种师中之后,并没有继续向前,总算给了宋军喘息的机会,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娄室在等待时机。
可在另一边,消息传来,宗望确实是渡河北返,没有反戈一击的迹象。
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没有发生,赵桓的思维终于转动……怎么回事?
很难说,但确实没有继续恶化。
“吴相公,该,该怎么办?”赵桓声音沙哑道。
吴敏苦笑,“官家,只能让将士们加紧修整,同时多派斥候,静观其变……毕竟,咱们能做得太少了。”
赵桓张了张嘴,终归无言,如木头人僵硬点头。足足又是半天时间,赵桓都停留在绝望的海洋之中……
直到那个消息到了!
“官家,御营后军统制岳飞,在灵河镇击杀完颜阇母!”
赵桓足足愣了三分钟,等他清醒过来,撒腿就往外面跑,跟疯了似的……从此开始,岳飞这个名字,瞬间烙印在所有人心头,一颗将星,冉冉升起!</p>
第90章 战后
赵桓冲出了胙城县衙,闷着头,就往北边跑……旁人都看傻了,就算斩杀了阇母,也不用这么失态啊!
您可是大宋官家,咱要端着点啊!
吴敏在后面追,他一把老骨头,哪里追的上赵桓,凑巧李邦彦骑着马来了,这位李相公一见连忙催马追赶,总算赶上了赵桓。从战马跳下来,手里捏着缰绳,匆忙道:“官家,有什么事情,还是让臣代劳……”
他还没说完,赵桓瞧见了马匹,劈手抢过了李邦彦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多了两条腿,跑得更快了!
岳飞!
当世没人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可作为一个后世之人,一切的希望,什么驱逐金人,直捣黄龙,中兴大宋……所有的宏图大志,都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虽然赵桓也很清楚,家国天下,不是一个人能扛起来的。
就算是个小小的公司,还要讲究团队合作,更遑论一个国家,指着某一个人,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其实赵桓也早就知道这点,他任用李纲,挽留保守派,努力调和朝堂关系,小心翼翼维持平衡。
不求每个人多出色,只求都能尽职尽责,至少不添乱,就会好很多的。
事实上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个不怎么出众的团队。
可问题是知道归知道,即将见到的人可是岳飞啊!
粉丝见偶像,可以允许暂时的失态!
更何况岳飞击杀阇母,携着大功,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赵桓的世界里,这种兴奋,激动,狂喜……完全是没法形容的。
哪怕是上辈子结婚入洞房,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赵桓从胙城出来,一口气跑了七八里,迎着寒风前进,渐渐的,赵桓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貌似不该兴奋地这么早。
阇母死了,金人受到了重创。
万一宗望恼羞成怒怎么办?
娄室还虎视眈眈,会不会趁机杀过来?
还没有摆脱危险,没到可以欣喜庆祝的地步,还应该先想办法,彻底打退金人才是。
意识到了这件事才是更重要的,赵桓已经跑出了十里。
很尴尬,老脸有点发烧。
赵桓只得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保持镇定,绷着一张扑克脸,返回了胙城。
进城之后,他果断下令,让姚古率领人马北上,沿河部署,同时让韩世忠率领一千静塞铁骑,加上一万五千步卒,向酸枣方向进发,并且下旨,要求阳武、原武等地,以及汴水沿岸,戒备起来,小心娄室袭击。
刚刚还天塌一般的宋军,在得知阇母被击杀之后,全都为之一振。
这可是金国宗室大将,自从去年开始,就势如破竹,横冲直撞的瘟神啊!
他居然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里。
不管是西军,还是御营,全都受到了强烈震动。
甚至连韩世忠都目瞪口呆,傻了好半天,在听说赵桓跑出城北十里之后,更是心里冒酸水。
自从他跟赵桓在大狱见面之后,不管什么时候,这位天子还都能稳住。
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严重的失态,竟然发生在了岳飞身上。莫非是这小子有希望取代自己御营第一人的身份?成为天子最宠爱的将领?
这怎么行!
俺泼韩五不答应!
在觉察出地位受到撼动之后,韩世忠气冲斗牛,立刻带兵出发,准备跟娄室决战,
他要拧下娄室的脑袋,向赵桓证明,谁才是大宋军中第一人。
韩世忠杀气腾腾出发,可经过了一天多的探查寻找,只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军营,在营门口,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只有四个字“老子还来”。
韩世忠瞪着牛眼,片刻之后,破口大骂!
“完颜娄室,不敢来你是大家伙的孙子!俺韩世忠对天发誓,一定要宰了你!你给我听着,什么狗屁大金第一神将,你在老子眼里,屁都不是!!”
韩世忠跳着脚,骂了一刻钟,却也只能带着木牌,回去复命。
娄室也退走了,宗望居然也没有反应,这一战到底是结束了,赵桓既惊又险,渡过了最危急的时刻。
说句实话,他赢得真是太勉强了。
完颜宗望的表现,有负他往日的名声。
“斡离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渡河之后的娄室,在两千合扎猛安的护卫下,前来见宗望。
宗望独自坐在帐篷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昂起头,示意娄室看他的眼睛。
娄室眉头微皱,随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片刻之后,才稳住了情绪。在完颜宗望的右眼底,有一片暗色,在周围则是深深的血丝,蛛网般,遍布大半个眼珠。
“斡离不,你病了?”
宗望无奈轻叹,“就在临战的那一天,我特别疲惫,浑身无力,脑袋空白,喝了两杯蜜水。恰逢韩世忠领兵攻击大营,我准备上马迎战,结果眼睛突然出血,看不清楚东西……”宗望的拳头握得发出脆响!
他曾经距离擒杀大宋皇帝,只有一步之遥,结果突然出现的眼疾,让他根本没法亲自指挥战斗。
素来宗望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他没法出战,整个战力削减三成以上。
韩世忠能攻克金营,真的有侥幸的成分。
一贯耐苦战的金人,在失败之后,立刻退走,也跟宗望的眼疾有关系,阇母会留下来断后,还是因为宗望,也因此丢了性命!
“斡离不,你,你的眼睛……莫非是有邪祟?要不要请人施法?”
宗望苦笑着摆手,“娄室,我已经让军中燕山府的名医看过了,他们说我这是消渴之症,伤损了眼睛。”
“消渴之症!”娄室一惊,“斡离不,这病怕是不轻啊?”
宗望无奈叹口气,“父皇晚年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的。”
娄室愕然,沉吟半晌,才无奈道:“难不成我们看不到大金君临天下吗?”
宗望摇头,“娄室,我仔细问过,只要不喝蜜水,多吃梨,渴了就吃,会好起来的。”嘴上这么说,可宗望却也没有十足把握。
“娄室,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我要三个万户,粘罕只派了你过来?”宗望用充血的目光,怒视着完颜娄室。
良久,娄室轻叹道:“斡离不,难道我一个人来还不够吗?”
宗望无奈轻笑,“娄室,你打仗的本事,我是服气的。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三个万户,就不是杀种师中那么简单了。我们这些人,诚然不及几年前了,可我们只要同心同德,还能横行天下,不看到大宋灭国,我不甘心啊!”
娄室沉着脸,他不是大金宗室,论起关系,跟粘罕更近,也属于大金西路军……但是他也不能否认,自从灭亡辽国,阿骨打驾崩之后,金国的气氛就开始变化。
过去大家伙也有争论,甚至拳脚相加,都是平常,但是闹过之后,又会变成一家人共同作战,一心一意。
可现在算计的痕迹越来越明显,这让娄室非常不舒服。
“斡离不,下次不会了。”娄室沉声道。
宗望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信你!不能灭宋,我不会闭眼的!”
娄室思忖之后,同样用力颔首!
下次!
下次一定!
目光回到赵桓身上,在确定暂时解除危机之后,赵桓心情大好,他已经取得了开封格勒保卫战的胜利,金人铁蹄横冲直撞,势如破竹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只要再打一两场大战,消耗金人的有生力量。
然后就是大宋反攻,十次规模宏大的赵桓打击,最终把旗帜插在黄龙府的城头,胜利大阅兵……完美!
多美好的憧憬,可是回到现实,却没有这么轻松了。
种师中的尸体终于被找到,并且送到了胙城。
在他的身上,光是弓箭就有十几支,身体和马蜂窝相仿,一只眼睛都没了,胸膛的骨头断裂,内脏所剩无几……
种师道征战了几十年,多惨的死法,他都见过,可是面对兄弟的尸体,还是老泪横流,哭昏了过去。
惨!
太惨了!
种师中战斗到了鲜血流干,从仅存的一只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临死之前的滔天怒火和不甘,他冤枉!
赵桓脸色铁青,只看了一眼种师中的尸体,就立刻返回县衙大堂,冲着身边的刘晏道:“去,把赵哲给朕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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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兵权
“赵哲,迎战兀术之时,你领兵向前,也是很勇猛的。”
赵桓侧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名册,不经意道。
跪在地上的赵哲,浑身颤抖,偷着抬头,看了眼赵桓,连忙低下脑袋,声音颤抖道:“回官家的话,罪臣部下损失惨重,失了锐气,突遭金人重骑袭击,全军支持不住。臣,臣也请孙渥救援,奈何援兵不至,臣,臣有罪!”
赵哲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
赵桓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名册,哂笑道:“又是损失惨重,又是敌人太厉害,再加上友军无能……这么看,你没罪啊!是?”
赵哲身体颤抖,汗出如浆。
“官家再上,罪臣无能,致使种相公陷入敌人之手,丢了性命,罪臣,罪臣愿意用命赔给他!”
“你想偿命?那孙渥呢?”赵桓幽幽道:“他可是直接落后,连打都没打,岂不是他的罪孽更大?”
赵哲顿了片刻,他想说的确如此,可官家语气不善,他哪里还敢找死。只能磕头道:“孙渥听闻种相公战死,羞愤难当,已经自杀了。说到底,还是罪臣的错,罪臣愿意扛下一切罪过,只求官家能念在罪臣死战兀术的份上,能够饶罪臣家人一命,罪臣感激不尽!”
说完赵哲磕头咚咚作响,没有几下,脑门就一片血肉模糊,把脑袋当了鼓锤用,也不知道疼。
赵桓淡淡一笑,感叹道:“孙渥罪大,可他已经死了,人死不结仇。你罪不及孙渥,又有功劳在前,还知罪认罪,朕确乎没有办法追究更多。只是砍了你的脑袋,挂在营门口,震慑人心,也就够了,对?”
赵哲愕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也是情理之中,难道还能更严厉吗?
诛杀九族?
千刀万剐?
赵哲发现官家怎么跟当初去西军大营,又是好言安慰,又是大肆赏赐,完全变了个人,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赵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愣愣的。
赵桓轻哼了一声,哂笑骂道:“看起来不光是种师中的命,就连孙渥和你的命,也是不值钱的!平时你们都是一方主将,权柄不小,可到了生死关头,紧要时刻,就要把你们推到前面,来当替死鬼。朕是一定要杀你的,可朕却还有那么一点同情。倒不是同情你,而是同情西军。”
赵桓在地上踱步,走到了赵哲身后,打趣道:“你说,现在的你们,像不像五代时候,专门反噬主人的牙兵?要说不同,那时候的人敢废立天子,你们最多就是糊弄朕罢了,对?”
“啊!”
要了命了,赵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似乎能理解赵桓的话,却又难以确切把握,他只知道很可怕很可怕就是了……除了屁股撅得更高,冷汗流得更多,他没有任何办法,连话都不会说了。
“去把种卿,还有姚卿他们都叫来。”赵桓烦躁道。
片刻之后,种师道,姚古,还有一众将领,当然也包括李邦彦和吴敏两位宰执,悉数到场。
赵桓看了看大家伙,只见种师道老迈不堪,腰背塌下来,满脸皱纹斑点,眼眸浑浊不堪,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威风。
兄弟惨死,耗光了种师道最后的一丝精气神,他俨然朽木,半点生气也无。
赵桓低声道:“给老相公搬个椅子过来。”
有侍卫急忙给种师道搬来椅子,老头颤颤哆嗦,向赵桓谢恩,而后才艰难坐下。
赵桓看了他半晌,终于脸上的严峻消失了不少,变得柔和起来。
“朕想聊聊我朝军制弊端,没有问罪的意思,也不是针对哪位。说到底,眼下大宋依旧没有摆脱亡国之危,整军经武,既是卫国,也是保家。可整军之前,总要弄清楚军中弊病。朕抛砖引玉,就先说了。”
简单开场白之后,赵桓沉吟道:“大宋立国之初,吸收五代教训,挑选精悍士卒,充当禁军。三衙统兵,枢密院调兵,尊奉皇命,使得五代乱象得以终结。总体来说,是利远大于弊。”
吐槽大宋拉胯的,大有人在,哪怕赵桓也不否认,但是似乎不能忘了另一点,就是大宋之前的五代,甚至上溯到安史之乱以后的唐朝……就连吐槽的价值都没有了,是公认的混乱,荒唐,不堪回首。
找准了对照组之后,就能发现,赵大的做法,的的确确是很大的进步。
那问题出在哪呢?
“天下承平日久,尤其是澶渊之盟,几十年不识兵戈,禁军衰朽不堪,失去了战力。元昊作乱,大宋接连战败,损失兵马无数,就是明证!”
赵桓把目光放在了种师道身上,“所谓穷则思变,如何对付西夏的威胁,就成朝野苦心寻找的答案。这时候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这就是种卿的祖父,种世衡!”
提到了先人,种师道终于有了一丝精神。
可赵桓话锋一转,又道:“彼时禁军厢军,皆不堪用。种家便是招募乡亲族人,以敢战士从军报国,翼护西北,安定边疆,堪称大宋长城!”
“敢战士作战勇敢,武艺弓马娴熟,比起党项贼人,不遑多让,故此能在阵前屡立战功,打出了赫赫威名。但是,这些敢战士,到底并非朝廷之兵。他们多为将领豪强的族人乡亲,也有不少归附的蕃兵,还有发配边疆的犯人。”
“这些人固然不乏英勇善战的忠良猛将,但是,长期以来,他们自知主将,不知朝廷,心中更无君父,从军作战,想的不过是荣华富贵,把打仗变成了升官发财的生意!”
赵桓说到这里,再看姚古、杨惟忠,还有其他几人,纷纷跪下,战战兢兢。
老种愣了片刻,也艰难起身,想要跪下,却是让赵桓抓住了胳膊,让他坐下别动。
“朕说了,不是问罪,你们也不要怕,朕想找个出路,找个能活下来的办法。”赵桓沉吟道:“各地豪强,争相报国,这是好的,敢战士为国戍边,流血牺牲,这也是好的。奈何长久以来,自上而下,从一方主将,到下面的指挥使,都虞侯,统制官……人人手下都有一群亲信,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若是彼此能互相竞争军功,报效朝廷,朕也就认了。可事实上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遇到了战事,不是并力向前,而是互相拆台。友军有难,见死不救!”
“别人死了,我才能往上爬,才能占据好位置。保存实力,指挥不灵,人心不齐,这就是时常战败的原因所在!朕知道这些,所以亲自和两位相公来压阵督兵,总算是逼退了宗望。”
“可接下来呢?朕还在胙城,就有人明目张胆,坑害同僚,陷主帅于危险之中,丢了性命!朕着实不知道,是不是要每逢战斗,都要朕来督兵,又或者朕这杆龙纛,还能管用几天?”
“从上到下,各级将领都是如此心思,到了最后,堂堂相公,身边只剩下几百亲信,其他人全都溃散逃逸……这就是咱们大宋的兵马,若是下次金人再度南侵,还能不能挡得住?”
“朕不是针对哪一位,孙渥故意落后,让种师中出丑,可种师中战死了,事情闹大了,他就以死谢罪。赵哲一触即溃,忙着逃命,现在也来请罪,打算用一条命给朕个交代。”
“赵哲,朕现在问你,你的一条烂命,能交代什么?是不是有人授意你,故意坑害种师中,等他死了,种家军完蛋了,你就能飞黄腾达了?”
“官家,没有,真的没有啊!”赵哲声音都变了,他甚至恨不得学孙渥,早点死了解脱。而另一边,姚古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至于老种,低垂的头半抬起来,老眼之中,放出一丝寒光。再老的虎,也是有雄心的,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给兄弟报仇!
“没有人授意,那你又有没有揣度上意?又或者,是不是你手下的统领将官,跟你说要保存实力,不要硬拼,看着种家军的笑话?”
赵桓犀利的质问,让赵哲惶惶不安。最最关键的是,天子没有说错啊!
不管是上面授意也好,自己揣度也罢,又或者下面劝说……最后自己就是想着让种师中倒霉,可问题是种师中死得太惨,后果也太可怕。
如果没有击杀阇母,金军围杀过来,就能让赵桓拼了命打出来的胜利,付诸东流……天子能不震怒吗?
这么大的罪过,能轻轻放过吗?
假如早知道天子的愤怒。能不能老老实实用兵,不耍花招呢?
赵哲思量半晌,暗暗摇头。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下面一个个军头儿,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会完全听他的。
而且多年争权夺利的习惯延续下来,就算前面明知道是悬崖绝壁,也要互相拉着一起跳崖,摔个粉身碎骨。
文官党争如此,武将争夺,更加残酷百倍!
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不是哪个人能改变的。
积重难返,如此而已!
“官家,罪臣死有余辜,只是罪臣明白了,罪臣愿意交出全部部曲,交出罪臣手下敢战士名册。所有兵马,归属天子,武人领兵不拥兵,才是国家之福,也是武人之福啊!”
赵桓沉默片刻,缓缓道:“给他一条白绫,就在胙城外面葬了!”
第92章 重用岳飞
赵哲重重磕头,虽不甘,却也无奈,他意味深长,看了看姚古,至于老种,出于亏心,他是没胆子看的。
西军堕落到今天,绝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责任,可以说从上到下,全都有错,大家伙一起造成的,如今他先走一步,罪有应得。
就看剩下的这些人,能不能想明白了!
赵哲被带走了。
赵桓轻叹口气,“卿等和朕相逢危难,匡扶社稷,尔等皆是功臣。朕唯有坦诚相对,便是一些不该说的话,朕也索性说了。利用敢战士,豢养私兵,维持权柄,作为稳住权位的筹码,已经行之有年,也并非眼下独有。朕不会拿这件事情问罪,可朕也想提醒大家伙,大宋朝只有一套王法,生杀予夺,赏功罚过,只能出自天子。”
“你们虽然权柄很重,坐拥总兵,却也只能恩任下属,以信义财货笼络,没法堂而皇之,御使麾下。这是敢战士的第一处弊病。这第二处,便是尾大不掉。哪怕是手下亲族,心腹故旧,一旦时间久了,权势大了,心思就变了。久而久之,你们自以为坐在上面,发号施令,殊不知早就被下面人架空了,成了人家的提线木偶,耍猴的被猴子耍了,这是最大的悲哀。”
赵桓起身,往后面去,“朕给你们一些时间,好好想想,不要仓促决定,总而言之,朕这里有你们的功劳!”
赵桓说完,在即将消失的时候,随口念道:“朕,朕,狗脚朕!”
留下一群武夫,傻傻互相看着,什么意思啊?
前面说得是入情入理,值得大家伙三思,可一个“狗脚朕”,就让大家伙凌乱了,难不成是责怪我们架空天子,藐视皇权?
我的老天啊,这可是谋大逆啊!
西军诸将,战战兢兢,退了下去。为了弄明白官家的用意,纷纷找来心腹,赶快商议对策……
就在这一片慌乱战栗之中,携着滔天战功的岳飞,终于进了胙城,来拜见这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靖康天子了。
陪着岳飞同来的正是刘锜,他见岳飞一路抿着嘴,不说话,太阳穴上的血管隐隐膨胀,就猜到了,敢情这个铁头娃也有怕的时候!
“岳兄,官家这个人怎么说呢,聪慧,雄略,尤其坦诚,你早就简在帝心,只管实话实话就是,不用害怕的。”
岳飞眼圈收缩,一大一小的毛病越发明显,良久,才无奈苦笑道:“我就怕实话恼了官家。”
刘锜愣了好半天,突然忍不住笑了。
“岳兄啊,我现在有十成把握,你和官家能聊到一起去了。”
岳飞愣了片刻,理解不来。刘锜也不废话,直接带着岳飞进了县衙,很容易就到了赵桓的住处。
他们俩来的时候,赵桓正在面对一大摞名册,奋笔抄写,额头上还隐隐有汗渍。
听到脚步声,赵桓头也不抬,随口道:“巧了,有南边送来的小龙团,自己泡茶!”
刘锜也不客气,当真给自己和岳飞各自泡了一杯,岳飞紧闭嘴巴,不说话,更不喝茶。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赵桓才把毛笔放下,长长松口气。
“刘锜,你把这几份名册送给吴相公,让他派人送去枢密院。”
刘锜能说什么,只有喝光了茶水,捧着名册,赶快跑了。
只剩下岳飞和赵桓两人。
岳飞很紧张,殊不知,对面的官家赵桓,更加紧张!
这可是岳飞啊!
这个时代,最大的一张王牌,往后大宋朝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看他了。方才赵桓奋笔疾书,也有最后做做准备的意思,可真不是他摆皇帝的架子,故意怠慢啊!
“岳,岳卿,你知道朕方才抄写什么?”赵桓终于打破了沉默。
岳飞慌忙躬身,“臣不知。”
“是这一次大战,死伤的将士名册,朕要安排抚恤。还有有功将士的名单,也要升赏。牵涉到几万人,朕不敢疏忽啊!”
岳飞听到这里,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每一个士兵,抚恤升赏,都要天子亲自过问,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难怪赵桓比他爹强了那么多!
“官家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实在是天下之福!”
来自岳飞的马屁!
虽然普通,但滋味却是非比寻常。
赵桓心花怒放,看岳飞的眼神,充满了欣慰。
“辛劳倒是其次,只怕劳而无功啊!”
岳飞立刻道:“官家如此厚遇武人,将士敢不尽心尽力,效忠朝廷!”
赵桓轻笑,“若是朕抄抄写写,就能让将士们效忠朝廷。朕情愿一天写一万个人,百日之间,朕就有百万忠心耿耿的猛将强兵,讨伐金贼,光复燕云,弹指一挥间……你说,事情会这么容易吗?”
岳飞嘴角微微抽搐,他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是顺着官家,还是实话实话?
这可是第一次见面,自己身份也不高,所以……岳飞昂起头,沉声道:“官家,臣故知百万精兵不易。但臣以为官家应该立刻发动六军,渡河北上,把金贼逐出大宋疆土,恢复两河之地,不宜拖延啊!”
赵桓笑了,不愧是你!
“岳飞,朕听你的,可朕想问你,六军何在?”
“这……”岳飞被问住了,天子手上,不就是六军吗!
他眼珠转动,也明白了赵桓的意思,略显尴尬道:“官家,河北河东,金人肆虐,百姓民不聊生,盼望天兵,日夜呼号。如何能坐视百姓受苦,见死不救!臣不才,愿意统领一军,为官家前锋,请官家恩准!”
赵桓摇了摇头,他招手,让岳飞到桌案前面,指了指上面的地图。
“你瞧着,朕要是大军渡河,金人迂回,切断朕的后路怎么办?几十万人,是不是都要葬送在河北?”
岳飞下意识眯起眼睛,不服气道:“可以派遣将士,保住粮道,便是两河百姓,也会竭尽全力,支援朝廷的。金人杀戮抢掠,涂炭生灵,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赵桓还是依旧摇头,“你说金人作恶,难道这些年,朝廷就做得很好吗?”
岳飞眼睛瞪得老大,这话也是天子能说得出口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岳飞道:“总归比金人肆虐,兵连祸结要好得多!”
赵桓哈哈大笑,“一个是苟且偷生,一个是苟且偷生而不得……不做出根本改变,就算侥幸赶走了金人,难道还要延续丰亨豫大吗?就不怕金人走了,又来了银人,铁人?”
岳飞被问得难以招架,他总算明白了刘锜所言,天子坦然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坦然,太让人措手不及。
“臣,臣不知道!”
赵桓两手一摊,“朕也说不清楚,不过朕知道,以现在大宋的状态,尚且不如丰亨豫大的时候,你让朕光复两河,驱逐金人,朕着实做不到啊!”
岳飞无奈低下了头,他这个人直是直了些,却不是笨蛋。
稍微想想,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人和事……刘浩那个小人,一心讨好天子,把几千勤王之师当成了谋求富贵的筹码。
老种相公威名赫赫,却也名不副实。
西军,河北兵马……想靠着这群人,真正消灭金贼,着实不切实际。
岳飞躬身认错,“臣年轻气盛,胡言乱语,还请官家宽宥!”
赵桓发自肺腑,微微一笑,“宽宥什么!是咱大宋没出息,让金人欺负到了京城脚下,他们的铁蹄踏着大宋的土地,便是踏在了朕的脸上!”
岳飞咬着牙,怒道:“何尝不是踏在每一个大宋百姓的心上!”
“说得好!”赵桓赞道:“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便是破敌之策!只不过不能光放在嘴上,还要真正兴利除弊,整军经武,充实国库,积蓄力量……我们要修正的东西太多!”
岳飞用力颔首,咬牙作响,“臣知道了官家的苦心,臣,臣对天发誓,此生不灭金贼,不复故土,决不罢休!”
赵桓欣然点头,“你说话朕是相信的,朕有意把黄河沿线交给你,鹏举,你能替朕打造一条铁壁长城,确保金人下次无法突破吗?”
“能!”岳飞毫不迟疑答应。
第93章 赐尔女装
岳飞答应了赵桓之后,复又皱眉道:“官家,臣想知道,要怎么守卫黄河?莫不是修筑营垒,建造城堡?严防死守?”
赵桓顿住了,他倒是这么想的,可看岳飞的神情,显然不甘心。
“你打算怎么办?”赵桓反问。
岳飞道:“黄河入秋之后,水量锐减,到了冬季,还会结冰,实在算不上天险。臣以为要想隔绝金人,屏障开封,要有三重准备!”
赵桓眉头挑了挑,来了兴趣,“说说看。”
岳飞伸手,指着桌上的地图道:“官家,河北之地虽然不能一下子光复,但是诸如大名府一般的重镇,却也不能拱手让人。应该派遣妥当大臣,屯扎一支兵马,金人选择强攻,可以拖延几个月,金人绕过,就必须分兵,削弱南下的力量。”
赵桓迅速明白了岳飞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把大名府变成下一个太原。
这个思路当然是好的,但是想要找到一个忠心耿耿,威望足够,有不惧生死的重臣,实在是太难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赵桓只能暂时放在一边,继续听下面的计划。
“过了大名府之后,在滑州、卫州、相州这一线,最好修建一些坚固堡垒,连成一线,做为开封的北面长城。自古燕赵多猛士,朝廷到底不能完全放弃河北。修建堡垒,招募河北猛士,砥砺训练出一支强兵,最好能有一万左右的精骑。这样一来,金人想要攻克,就困难重重。可一旦避开,骑兵突出,北上袭扰金人后方粮道,不许他们顺利南下。”
“到了河南,臣以为应该以阳武、酸枣、胙城、濮阳等地,为屯兵重镇,积蓄粮草,加固城防。然后将御营兵马驻扎这一线,再辅以水师船只,隔断黄河,随时出击。只要金人敢来,经过层层削弱之后,只要过河,就必败无疑!”
……
听完岳飞的这套层层抵抗的方略,赵桓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岳飞,让他老老实实挨打,是不可能了。
“你的办法倒是不错,只是朝廷一时间,能找出这么多敢战之兵吗?分别屯扎各地,金人逐个击破怎么办?到了战时,各地不能相互驰援,如臂使指,反而彼此掣肘,坐视友军战死,又该怎么办”
岳飞眉头紧皱,良久无奈道:“这非是臣能够左右,请官家见谅!”
赵桓眨眨眼,貌似的确是这样啊!不能看到了岳飞,就把一切托付给他,说到底,自己才是大宋的天子,纵览全局,许多事情,还要靠自己才行。
不过毫无疑问,岳飞给了赵桓更大的压力。
“对了,你匆匆赶来,一定没吃饭!就在朕这里垫垫饥。”也不管岳飞答应与否,赵桓直接招呼,加了三个菜,又添了一个汤,凑了五样。
鸡、鱼、羊、猪,还有青菜蘑菇……一顿饭下来,赵桓吃得比岳飞都香。
这事瞬间就传开了,弄得人尽皆知,连吴敏和李邦彦两位相公都眼红了。
赵桓的抠门,那是人尽皆知的,正月十五,每人一碗元宵,哪怕从金营归来的赵构,也没例外。
平时在福宁殿,最长吃的就是羊肉粥,虽说味道不差,可这么单调的饮食,着实让人感叹,大宋的皇帝是真的落魄了。
一饭一菜是标配,有汤有咸菜,算是过节了。
好家伙!
直接好家伙!
岳飞何德何能啊!
竟然受得起四菜一汤的夸张待遇,这是要上天了?
在无数嫉妒的目光中,怨愤最深的就是韩世忠……不出意外,这货病了,躺在床上,下不来了。
“这就是西军老行伍的风采?他韩良臣跟朕耍脾气,对?”赵桓气哼哼道。
刘锜老脸微红,却也不敢否认。
“官家,臣以为应该有缘由的。”
“屁!”
赵桓哼道:“身为臣子,给朕玩这手,就是说出花来,还是他有理不成?”
刘锜忙道:“官家,要臣说,韩世忠的确没理,可法理无外乎人情,官家也该体谅,自从滑州突袭,韩良臣出生入死,身上的大小伤口,几十处,为了官家,就差流干一腔热血。时至今日,官家突然对岳飞如此偏爱,韩良臣一时心里不痛快,人之常情嘛!”
赵桓当然知道老韩的功劳,哪怕有了岳飞,在相当长时间里,韩良臣都是军中第一人,谁也取代不了。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赵桓生气。
“朕为什么厚待岳鹏举?是因为军中,朕找不出第二个不爱财的。要构筑黄河防线,要修城堡,囤积军械粮草。朕把这事交给岳飞,朕放心!”
“阳武屯了近百万石粮食,岳飞守卫阳武期间,没有私自支取一石粮食。他在黄河岸边击杀阇母,缴获的财物马匹,也没有据为己有。朕给岳飞多少钱财物料,他就能给朕干出多少活儿。刘锜,你说,朕把这些东西给韩良臣,以他的德行,还不中饱私囊?”
刘锜咧嘴,无奈苦笑。
“官家,臣以为这也不光是韩良臣的毛病,但总体来说,韩世忠大事无亏,心中始终把陛下,把江山社稷放在前面。”
赵桓哼道:“若非如此,朕早就办了这个泼皮!”赵桓气得锤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缓和一些,“刘锜,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刘锜察言观色,笑呵呵道:“官家,这事也容易,臣琢磨着韩良臣有功,官家赐宴,给他送七八个菜,一壶御酒,也就是了。臣敢担保,他拿到之后,必定来请罪,官家敲打他两句,也就是了。”
赵桓眉头微皱,赌气道:“按你说的办,朕也累了,要休息会儿。”
刘锜出来,转了一圈,一直到了傍晚,才乐颠颠去见韩世忠。
一见面刘锜就冷笑道:“我说泼韩五,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整军的关口,你装病,给官家难看,你不怕雷霆之怒?”
韩世忠裹着被子,气咻咻道:“俺就是病了,这么多年征战,新伤旧疾,我啊,离死不远了!”
“别胡说了。”刘锜笑骂道:“你壮得跟老牛似的,有什么毛病?再说了,你嫉妒谁,也不该嫉妒人家岳鹏举啊!官家对他好点怎么了?人家那是拿命换来的,解救阳武,两次血战娄室,射杀阇母,全都是以弱旅战强兵,挺俊秀的人物,都破了相,那是真的玩命了!”
韩世忠听到这里,气呼呼坐起,怒吼道:“他玩命,俺韩世忠就坐享其成了?俺现在还是御营提举,他岳飞不过是御营统制,跟俺差着老远。官家这么对他,以后他还不恃宠而骄,能听我的调遣吗?”
刘锜忍不住轻笑,“行了,难怪官家说你一身陋习,还真是一针见血!放心,我跟官家说了,让官家给你赐宴,有七八个菜,还有御酒。你可别闹了,万一惹了官家不高兴,现在可不是以往了。”
韩世忠眼珠子转了转,过了片刻,终于露出了笑容,伸出拳头,捅了刘锜一下。
“俺就知道,你不会视而不见的,够朋友!讲义气!”韩世忠把被子扔在一边,抓着刘锜,大声嚷嚷道:“真的有御酒?你陪着五哥喝两杯!”
刘锜自然不会拒绝。
韩世忠来了精神,从床上下来,穿好了衣服,静静等待。
果然没让他们等候多久,一个内侍送来了一个巨大的食盒,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韩世忠虽然有些讶异,却也没多想。
欢欢喜喜,把食盒抱着,放到了桌上,小心翼翼展开,探头看去。
只见三层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韩世忠皱眉,连忙打开了第二层,这里面倒是有东西了,却不是食物,而是一套素纱的裙衣。
韩世忠懵了,再展开,到了第三层,是一株头花,下面还有一封信,没有署名……韩世忠慌忙把信抓过来,展开一看,带着怒气的字迹扑面而来。
“朕本以为韩良臣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却没想到,争宠吃醋,远胜妇人,朕无有酒饭予你,一身女装,一束头花,良臣大可花前月下,顾影自怜,且歌且舞,艳绝汴河……”
韩世忠还没看完,心就拔凉拔凉的。
“刘锜,你到底跟官家说了什么?你想害死我啊!”韩世忠凄惨怪叫,用力跺脚,转头就往外面跑……留下了刘锜,大眼瞪小眼,发生甚么事了?
第94章 三军第一人
韩世忠慌里慌张,来拜见赵桓,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请罪!
老韩不是傻瓜,岳飞射杀完颜阇母,给再高的恩遇,也不为过。说实话,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着一腔热血拼前程的人,韩世忠对小兄弟岳飞没有那么多的意见。
只不过他有点不顺气,或者说不习惯,很别扭。
人到中年,不免脾气古怪,好巧不巧,韩世忠就耍脾气了,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女装送来,韩世忠整个人都凉透了,三九天冷水泼头,怀里抱冰!
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不是两个月前,赵桓走投无路,跑到大牢,提着水桶,要给韩世忠洗脚的时候了。
连续打了几个胜仗,不能说多漂亮,至少稳住了大局。
赵桓手上可用的将领,至少有几十个。
英勇如岳飞,稳重如刘锜,忠心如刘晏,还有何蓟、苗傅、张俊、刘正彦、李孝忠……不要太多好不!
跟这些人比,韩世忠或许还超凡脱俗,独一无二,但是对不起,再也不是那个无可替代的了。
所以……你韩良臣真没有资本给官家闹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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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越想越怕,越是清醒,就越是不安。
他一口气冲到了县衙,递上了牌子,要求见天子。
看门的内侍看到,忍不住笑了。
“您见官家,哪里用得着递牌子,赶快进去!”
听到这话,韩世忠略感安慰,可他依旧不敢大意,这些日子以来,赵桓越发深不可测,喜怒无常,举手之间,就把西军给料理了。
越是意识到这些,韩世忠就越是惶恐不安。
低着头进来,扑通就跪下了,连脑袋都没抬。
“官家,臣,臣有罪!”
赵桓看了眼韩世忠,突然一笑,“良臣,朕送给你,让你转赠尊夫人的衣服,还合身吗?”
“什么?”韩世忠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什么鬼啊?
那是给夫人的?
不对啊,你明明写得明白……韩世忠整个人都傻了。
赵桓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兴匆匆拉起韩世忠,往里面走了几步,转过屏风,顿时一副金灿灿的铠甲,出现在了韩世忠的面前。
这副铠甲的做工就不用说了,光是金漆就刷了三层。
厚重,名贵,大气,端庄!
“良臣,你试试看。”
赵桓说着,让人过来,伺候韩世忠着甲。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一个身形雄伟的金甲天神,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妙啊!果然良臣穿着最合适!”赵桓冲着韩世忠一笑,“你知道这是谁的铠甲吗?”
韩世忠摇头,他到现在,还糊涂着呢!
“是艺祖的。”
赵匡胤的东西!
“在守卫开封的时候,朕让人找出来,本想穿着上阵来的,可是朕不及艺祖身量高大,撑不起来。而且这副铠甲也太重了,朕穿着根本动不了。对了,良臣,你不觉得重?”
韩世忠驴高马大,这身铠甲简直就跟定制一般,不能更满意了。
只不过这是赵匡胤的东西,弄得韩世忠有点怕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放心,朕让人把僭越的装饰都给去掉了。而且朕也不喜欢虚礼,譬如说为了避讳仁宗皇帝,奏疏上都看不到‘贞’字,就连‘真’这个字用的都极少。着实没有必要,仁宗皇帝一生都不愿意给百姓添麻烦,那些大做文章之辈,也不是真的在乎仁宗,无非另有所图罢了……”
说到这里,赵桓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停顿下来,随后他又让人捧来了一柄长刀,示意韩世忠接过来。
韩世忠毫不犹豫,握住了这把刀,刚一入手,韩世忠就觉得十分趁手,要不是赵桓在面前,他都想挥动两下。
“官家,这把刀什么来历啊?”
赵桓轻笑,“这是朕让人找到了杨家,按照当年杨业的佩刀打造。本应该用唐朝的手法,只可惜京中无人能会,朕只能让工匠们尽力而为……良臣可还满意?”
韩世忠连忙点头,“满意,满意啊!就,就是太贵重了,臣,臣不知道如何报答皇恩之万一啊!”
韩世忠鼻子发酸,四十来岁的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赵桓看不下去了,“良臣,朕给你铠甲和兵器,不是让你感恩戴德的,朕也不希望你在意这些小事情,你知道不?”
韩世忠又傻了,这是小事情吗?
不管文臣武将,混得不就是个圣眷,天子对你笑笑,比什么都重要,有错吗?
“良臣,朕视你为社稷之臣啊!”
赵桓一句话,让韩世忠目瞪口呆。
官家继续自顾自说道:“朕接了个烂摊子,虽然是官家,但风雨飘摇,旦夕不保。按理说讲什么大话,只会惹人笑话。可朕毕竟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挽救危亡,施展抱负。便是良臣,也才不惑之年。还有大把的时间,扫灭金人,收复党项之地,犁廷扫穴,横扫天下。便是开创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也并非不可能啊!”
“良臣,你还记得朕当初在大牢跟你说的话吗?朕要你当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他岳鹏举再怎么样,也只配给你当副手,朕不明白,你跟我闹什么?”
赵桓咬牙切齿,怒火中烧,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你现在的眼界,心胸,能比得上古之名将吗?能担得起天朝上国的三军统帅,第一武人吗?”
“良臣啊,你要醒醒啊!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咱们君臣联手去做。朕在努力当个好的官家,你韩良臣就能躺在功劳簿上面,不思进取,跟朕耍脾气?”
“你要耍也耍得有品位行不!”赵桓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他猛地扭头,伏身抱起一摞名单,狠狠砸在了韩世忠的怀里。
“这是西军诸将给朕上交的家臣部曲,包括敢战士的名册,他们都同意了朕的要求,彻底废除私兵,将一切兵马收归御营司。韩世忠,你是朕任命的御营司提举,兵马都指挥使,大宋朝最强大的静塞铁骑也在你的手里。朕把这些都给你了,你便是要去陈桥驿,黄袍加身,朕也无话可说!”
“韩世忠,你给朕拿出点英雄气概来!你现在这幅样子,能打得过完颜宗望吗?斗得过娄室吗?朕手下的第一武将,还胜不过金人吗?”
韩世忠的脑袋嗡嗡的。
世人都说赵桓和他爹不一样,可真正接触之后,就会发现,这爷俩一样轻佻,一样脑子有问题。只不过他们的症状正好相反罢了。
伴随着胜利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稳固,赵桓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能把赵匡胤的铠甲搬出来,只为了收买大将。
他能公然要求臣民不要避讳。
甚至连陈桥兵变的事情都能拿出来讲。
这家伙的胆子,比他爹可真是大太多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生死危亡的关头,冒出来这么一位百无禁忌的混不吝官家,是多么难能可贵!
跟着他有干劲儿,有奔头儿。
“官家,臣,臣惭愧。不过臣要说,宗望算什么东西?娄室又怎么样?只要官家给臣一道旨意,臣就能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好!”
赵桓道:“既然良臣这么有信心,朕就让你整顿兵马,前往太原,解救王禀,你能做到吗?”
韩世忠打了个激灵,刚才脑袋一热,竟然忘了还有这事?
大话说出去了,是万万收不回来。
可进军太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见韩世忠陷入了纠结沉思,赵桓终于笑了,他伸手点了点韩世忠怀里的名册。
“朕把西军都交给你整顿,把这些人编入御营,然后挑选其中的精锐,准备充足的粮草军械,这一仗能不能赢?”
听到这话,韩世忠长出口气,敢情不是立刻就去啊!
“能赢!一定能赢!朕这就去准备!”
“别忙!”赵桓拉住了韩世忠的胳膊,意味深长道:“良臣,朕能有今天,你出力最大。朕要返回京城了,打算在京城校阅三军,把过去的战事总结一下,给接下来的事情做个部署。”
“总体来说,就是有个露脸的机会,让你穿着金甲,在天下人面前风光一把,你愿意干不?”
韩世忠再也控制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宛如一座山倾倒!
第95章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韩世忠披着金灿灿的铠甲,迈着虎步,从县衙出来,迎面正好碰见了刘锜。
目光相对,刘锜吓得慌忙低下头,手指情不自禁捻着衣襟,他是害怕透了。在朝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
刘锜是最初的阁门祗侯,天子近臣,又是刘仲武之子,西军将门,还是御营之中,仅次于韩世忠的武将。
三重身份之下,让刘锜觉得貌似哪一方都能说得上话,小心弥合,左右逢源,上解君忧,兼济同僚,岂不美哉!
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碰了个大钉子。
赵官家根本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过去赵桓从善如流,对谁都礼贤下士,连几个有问题的宰执他都庇护,只要能一心抗金,什么都好说。
说穿了,那是特殊情况。
赵桓根本没法子。
他也想杀伐果决,也想砍几颗脑袋,然后下一道旨意,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便是热血爽文,也不敢这么写啊!
皇帝和皇帝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他能轻易让赵佶低头,也就代表着,大宋的皇帝,是真的没什么威严。
在权威不足的情况下,胡乱折腾,就是人心涣散,队伍崩塌,彻底垮台……
所以赵桓没什么选择,他必须哄着、求着、威逼利诱、低声做小,包庇有问题的文武,求着大家伙,聚集在抗金的大旗之下。
意气之争是没用的,想想,当时区区一个给事中李邺,给城外金人送信,就差点买了整个京城,如果宰执一级,或者京中豪门,谁要是存心坑赵桓,简直不要太容易。
说实在的,赵桓真的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通过这一场战争,赵桓的权威完全树立起来,不管是御营,还是西军,全都要听从天子的。
到了这一步,赵桓也就不急着赏赐众人,笼络人心。
相反,他先处死了赵哲,随后收拢将领兵权。
就连韩世忠,他都不惯着了,该敲打就敲打。
谁想恃宠而骄啊,做梦去!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刘锜不寒而栗。
他想上下调和,里外穿梭,可皇帝答应了吗?
官家不同意,你自作聪明,后果可是很严重滴!
韩世忠尚且承担不了,你刘锜算什么?
他急匆匆来请罪,却不成想,碰到了浑身金灿灿的韩世忠。
这家伙亮得有点晃眼睛,这身是从哪弄来的,不会是官家的铠甲?
“韩太尉,这是……”
韩世忠笑容和煦,“原来是信叔啊,官家宵衣旰食,辛劳国政,我辈自当尽心王事,不可旦夕懈怠。你忙去!”
说完,韩世忠竟然迈着方步,摇摇摆摆离开了。
看着这位拽得跟鸭子似的步伐,刘锜都懵了,他情不自禁扣了扣自己的耳朵。刚刚是泼韩五吗?
他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了?
还有,这身铠甲是怎么来的,他也没说啊?
刘锜感觉自己见鬼了。
不过他的困惑也没持续多久,毕竟韩世忠就不是能忍得住的人。
他回到住处之后,立刻把自己的几个手下叫来、成闵、解元、王胜,刘宝,这几个家伙全都来了。
“五哥,你这是从来弄来的这一身啊?真是威风啊!”解元眼睛冒光,伸手就要去摸,结果让韩世忠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可告诉你,谁没事敢随便碰,老子剁了他的狗爪子!这可是艺祖皇帝的铠甲!”
“啥?”几个人差点吓趴下。
乖乖,这玩意比皇帝的铠甲还厉害啊!
“告诉你们,这是官家特别赏给俺老韩的……你们知道不,官家还说了,他年犁廷扫穴,荡平金贼,讨逆大元帅都是俺老韩的,谁也抢不走!官家还告诉俺,要跟古之名将比,要有心胸,有格局,格局!懂不?”
解元连连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懂了,懂了!五哥啊,你这么有格局了,往后说话,少喷点吐沫行不?回头俺还要洗脸去!”
“呸!”
韩世忠狠狠啐了他一口,“你们几个都给我打起精神!班师回京,官家让俺统领三军,要给京城百姓一个人模样!你们几个谁丢人了,俺老韩可不认他这个兄弟!到时候军法从事,屁股开花!”
韩世忠的这番话说完,这几个人都来了精神。
大家伙的年纪都不大,远没有到看淡功名的时候。
而且自从赵桓登基以来,对待有功将士的待遇,那是直线上升。
亲王宰相迎接,锣鼓杂耍,万民列队……那叫一个风光。
过去提起武人,都是贼配军,现在可不一样了,提到上阵杀敌,谁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汉子。
生者有功,死者有名。
给赵官家卖命,不亏!
这一次返回京城,凯旋而归,是多大的彩头,谁不想万众瞩目!露脸的机会落到了他们身上,又是多大的恩典!
几个人哄然领命,立刻布置。
怎么说呢,种师中战死,前后战死的西军就超过了五万,至于金国方面,哪怕加上围杀的阇母两千人,总的损失也没超过两万。
从损失上看,大宋似乎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但是衡量一场战争成败与否,永远都不是看单纯的损失对比。一将功成万骨枯,很残酷,却也很现实。
大宋逼退了金人,收复了黄河以南之地,保护了开封的安全,实现了最初的战略目标。
这就是胜利,不折不扣的胜利!
就算是金人也不能否认,他们失败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单论金人东路军,抢掠河北,夺了无数地盘,重创了宋军,探查了大宋虚实,收获非常惊人,如果不考虑阇母之死,其实他们赚得不小。只不过金人有个盲区,哪怕到了这时候,他们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能竭尽力量,不断抢掠杀戮,能拿到什么就是什么,仿佛一条贪吃蛇,直到吃不下……
总而言之,对大宋来说,这都是非常值得纪念的时刻,他们暂时挫败了敌人!
胙城这边,挑选猛将强兵,组成凯旋之师。
而这一次的战果,也陆续送回了开封。
砍下的人头,缴获的金人铠甲、兵器、帐篷,马匹,尤其重要的,还有完颜阇母的尸体!
阿骨打的兄弟,大金的宗室悍将,放在大宋,绝对是亲王一级的人物,竟然被斩杀了。这是多大的成就啊!
哪怕李纲都坐不住了,他亲自部署,白时中,张叔夜,张邦昌,张悫……所有的宰执都动起来了。
大相国寺的和尚挑头办法会,超度亡魂,祭奠将士,开封百姓,纷纷跑去东华门前,哭拜英灵。
纪念死去英灵,迎接凯旋之师。
放河灯,孔明灯,为牺牲将士筹措棺木,选择墓地,采买药材,救治伤员……这些事情,繁琐了到了极点,但是在军民一心,朝野协力的前提下,居然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经历了一个多月围城之战的开封,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只等官家率领凯旋之师,返回永远忠诚的开封汴梁!
“官家,普天同庆,万民欢歌,您该写点什么才是。”李邦彦又来蛊惑赵桓了。
赵桓翻了翻眼皮,只给李邦彦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奈何李邦彦贼心不死,他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的。
“官家,这么大的胜利,普天之下的百姓都盼着官家定个调子,一首诗,一首词,哪怕几句唱曲也好。让百姓明白官家的意思,臣等也好安排部署。不然官家把艺祖的铠甲搬出来,却没有相应的佳作,臣以为欠着火候啊!这就像画了一条巨龙,就差官家的点睛之笔了!”李邦彦笑道:“自古以来,文韬武略,兼而得之的天子可是不多。吾皇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之语,足见功力深厚,又何必吝惜笔墨,让百姓失望啊!”
这家伙喋喋不休,赵桓心里无奈哀叹,想不当文抄公都不行了。
可问题是该抄什么啊?
赵桓思忖了半晌,“朕刚刚出师的时候,梦过一首,权且应付!”
说完,赵桓提笔,李邦彦凝神,片刻之后,一首诗跃然纸上。
天宝胡兵陷两京,北庭安西无汉营。
四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初亲征。
熊罴百万从銮驾,故地不劳传檄下。
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行宫宣大赦。
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靖康年。
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
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
第96章 秦桧奇谋
邸报作为最早的报纸,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似乎可以追溯到汉代的宫门抄,而到了唐代,就有了确切的记载。
至于到了本朝,就越发花样翻新了。
邸报主要记载皇帝谕旨,百官奏议,以及重要的人事任命,最初只是朝廷自上而下,自中央向地方的上情下达。
可是宋代却有相当庞大的市民阶层,人一旦进城之后,是不会谈论农村的田土牲畜的,议论朝政,就成了一些人的基本需求。
对朝廷动向,也就有了了解的冲动。
伟大的键政圈已经有了肥沃的土壤,只等一声“键来”。
很凑巧,果然有聪明的商人应运而生。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搞到朝廷的邸报。然后利用大宋发达的印刷体系,或者干脆就雇人抄写,再拿到酒楼茶馆,富贵人家出售,以此牟利。
真正意义上的报纸,就此出现了。
只不过就像很多事情一样,虽然已经产生,发展,却最终需要一个破圈的机会,才能彻底深入人心,变成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赵桓的这首诗,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天子亲征,大获全胜,开封转危为安。
而且还斩杀了金国宗室大将,大涨国威。
亡国之危,一扫而光。
这本身就是最激动人心的事情,而天子兴致之下,作诗唱和,正是大宋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不管这首诗水平如何,都注定要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几百年后的课本上,一定会有一句“朗读并背诵全诗”的。
如此重要的作品,怎么能错过!
十文钱一份的邸报,受到了开封百姓的热捧,纷纷出钱购买,逼得市面上一再加印,销售量突破了三万份的大关。
这还不打紧儿,居然有人把其他内容都给删除,只保留这首诗,加上一些注释感想,便以三文钱的价格出售。
简单说就是给邸报除了剪辑版。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剪辑版的,卖得竟然比原版还要好,销量足有两倍以上。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这两句诗,更是让人无限遐想。
凉州不是一个陌生的地名,许多诗作都会提到这里,曾经的凉州,是中原王朝的门户,也是中原王朝进军的基地。
无数诗人渴望在这里提三尺剑,建功立业。
玉门关外,春风不度。
葡萄美酒,沙场琵琶。
这是何等遥远的梦啊!
自从安史之乱算起,四百年间,中原王朝逐步收缩,以至于彻底退出西域,把张骞用双腿丈量的土地,丢得一干二净。
大宋立国之后,也曾经试图恢复汉唐故土,可在燕云十六州,就碰了钉子,止步不前,西北更是无从奢望。
党项人从割据一方,到建立国号,把大宋打得狼狈不堪,西北的土地,算是彻底从中原割裂出去,宛如一个巨大的伤口,无情撕扯下赵宋的面皮,以至于不管怎么吹捧大宋的文治富庶,都很难将宋朝视作大一统的王朝。
这一点契丹都看得很明白,所以在双方公文往来中,契丹以北朝自居。
换句话说,人家可时刻准备着入关哩!
契丹人一百多年,只敢想想。到了女真人这里,却是轻松踹开大门,直接杀到了开封,大宋的老脸,算是半点都没有了。
当然了,也不是说大宋就没有试图改变过,且不论车神赵二,在王安石变法期间,也曾经试图对西夏用兵,甚至一度灭了青唐,建立起陇右都护府。
可是西北开边的努力,终究被党争毁掉,努力失败!
凉州,或者说更辽阔的西域,远去了。
只能从史册当中,寻找存在了。
究竟代表什么呢?
“这首诗中,有大文章啊!”白时中沉声道。
身为总揽朝政的李纲,也颇为赞同。
“官家这是在告诉我们,光是打败金人还不够,还有凉州之地,还有汉唐故土。从艰难求存,到志存高远,这一战果然不一样了。”
白时中笑了笑,“李相公,你说是官家不一样了,还是大宋不一样了?”
“都不一样了!”李纲沉声道:“白相公,刚刚翰林学士李若水给我送来了一个人的札子。”
“谁的?”
李纲摆手,“且不说是谁的,此人以为金人势大,官家诗中提到凉州,确乎应该跟西夏修好,联夏抗金!”
“什么?”
白时中愣了片刻,真是好大胆的建议!
他忍不住笑道:“李相公,你同意吗?”
李纲先是叹气,而后声音低沉道:“党项叛逆,罪大恶极,双方仇深似海,势不两立。这些年来,死在西北的将士,没有百万,也差不多。联合西夏,这不是笑谈一般!”
“更何况就算我们想联合,西夏也未必,他们还打算趁火打劫呢!”
白时中连连颔首,表示赞同,却又笑道:“既然如此,李相公为什么提出此事,干什么不当成废纸,直接扔掉?”
李纲眉头乱抖,良久一声长叹。
“唉!我受官家之托,执掌政事堂。天下万般诸事,大不过抗金!西夏虽小,但也有十万精兵,更何况西夏还有良马。倘若能联合西夏,从侧翼牵制金国,至少能分担两万兵马,光是这一点,我也不得不与虎谋皮啊!”
白时中欣然一笑,“李相公,你能这么想,便是官家有眼光,没有看错人。联合西夏,固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能一试。总而言之,咱们要竭尽全力,打败金人,为了这个目的,必须不择手段!”
李纲浑身一震,他很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可是又不得不承认,白时中是对的。
终究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李纲把这个想法,写成了札子,附在迎接天子凯旋的章程里面,送到了胙城,交给了官家。
赵桓接在手里,也被吓了一跳。
他的一首诗,竟然产生了如斯恐怖的威力!
报纸竟然大行其道!
还有人根据凉州两个字,就猜到了要联合西夏,这个脑洞确实可以啊!
谁说大宋没有人才,这不是挺多的嘛!
但他哪里知道,这首诗不过是几十年后,一个诗人的梦境罢了。在淮河大散关,写边塞诗,憧憬国富兵强,扬威异域,怎么都觉得鼻子发酸。
男儿到死是少年,少年长存报国志!
赵桓突然觉得,可以做点文章。
“李相公,吴相公,你们怎么看?”
李邦彦惊喜交加,抚掌大笑,“官家,臣要恭喜官家,这个李伯纪开窍了。”
吴敏也笑道:“是啊,他能捐弃成见,主张跟西夏联手,的确难得。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李邦彦摇头道:“不管多难,都值得一试。输了不过是一个使者而已,若是成了,那可是十万强兵啊!再说了,当年汉武帝能派遣张骞通西域,官家英睿神武,又怎么不行了?”
很好!
到这时候,还不忘拍马屁。
李相公是真的厉害。
赵桓沉吟片刻,“事到如今,也别拘泥西夏,还有辽国残部,吐蕃,高丽,甚至是倭国,占城,这些地方都要派遣使者,沟通信息。能拉拢抗金,就拉拢过来,如果不行,也能探查国情风貌,看看可不可以通商赚钱,充实国库。竭尽全力,抗击金国,可不是说说而已。”
赵桓顿了一下,既然邸报这么热,他何不趁热打铁。
“朕打算写篇文章,是有关张骞通西域的,你们两位还要帮朕润色。”
刚刚还十分抗拒,转眼竟然要主动写东西了,官家变得可够快的。
而在开封,太学学正秦桧也恭恭敬敬,垂手立在李纲面前。
“下官已经写好了遗书,交给妻子保管。此去西夏,不成功,便成仁!”
第97章 盛大仪式
秦桧语气决然,颇有些慷慨赴死的勇气。李纲是个实诚人,爱憎分明,见秦桧如此坚决,便生出了爱惜之意。
“国家丧乱,情势危急。正需要忠臣义士,挺身而出。武将舍身赴死者,不在少数,如今文臣当中,也有你这样的勇士,总算没有失了读书人的气节,不过我想问你,打算如何劝说西夏,他们现在可是兴兵犯境,跟金人沆瀣一气,万一西夏铁了心,不愿意答应怎么办?”
秦桧恭敬万分道:“恩相,西夏和大宋经年交战,多有屠城戮民之举,双方仇深似海,故此西夏追随金人,犯我大宋。可西夏也该清楚,金人骤然崛起,贪得无厌,他们能抢掠大宋,就能图谋西夏。党项和女真,一狼一虎,安能长久合作!更何况……”秦桧顿了顿,才仗着胆子道:“更何况海上之盟的教训在前,西夏跟金国联合,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李纲眉头挑动,慨然长叹。宋、辽、西夏、三足鼎立,彼此征战不断,尤其是大宋,要给这两方送岁币,互相仇视到了极点。
突然冒出一个金国,要跟大宋联手,对付大辽,大宋君臣自然求之不得。
可再仔细想想,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宋辽之间,固然有仇,但彼此知根知底,谁也灭不了谁。金国却不相同,他们凶悍贪婪,远胜契丹百倍,而且骤然立国,锐气正盛,看什么都想抢到自己手里。
辽国这个邻居不好,但换了金国,就真的变成噩梦了。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西夏,弄死了大宋,金国还会善待他们吗?
做梦去!
为了能活下来,最好是偏向大宋多一点,大不了过回原来的日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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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再三思忖,觉得秦桧提议的胜算不小。
“好,你小心准备着,尤其要多了解西夏情况。等官家回京,请旨之后,立刻让你出使西夏。”
秦桧悚然领命,而后转身出了文德殿政事堂。
外面的阳光灿烂,秦桧的心中起伏。
他的出身并不好,虽然父亲做过县令,但却没有什么积蓄,秦桧早年,靠着在私塾教书,赚取生活费。
当时他的梦想就是拥有三百亩水田,不用当孩子王。
后来他中进士,当了官。
按理说颜如玉和黄金屋都该来了!
很可惜,他混了几年,只不过太学学正,没有捞到什么肥差,日子依旧清贫,而且京城花销巨大,压力如山……秦桧渐渐意识到,他不能这么平庸下去,必须敢于下本,荣华富贵不会平白无故送到手里。
事实上联合西夏,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事情,不过是借着这次机会提出来罢了。
他想赌一把大的,只是秦桧并不知道,他此去西夏,可没有那么简单。荣华富贵,似乎是得到了,付出的代价,却是有点超出预计。
此刻的他以为最可怕的不过是死,而这一次出行,很快就会给他一顿社会毒打,死……太便宜了,有更多可怕的事情哩!
且不说秦桧全力准备,大宋官家赵桓,终于回来了。
以李纲和白时中为首的京中诸臣,以赵构为首的宗室,还有不计其数的开封百姓,纷纷出城三十里,以最热烈的方式,欢迎官家的归来。
锣鼓,鲜花,彩旗,杂耍……热热闹闹,过年跟这个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万众翘首,天下仰望!
密密麻麻的欢迎队伍,看不到边际,如此盛况,不敢说绝后,也是空前了。
令人讶异的是赵官家并没有在前面,享受臣民欢呼。
最先出现的是一辆特制的马车,在马车中间,有个红木托盘。
在托盘里面,放着完颜阇母的人头!
距离死亡已经有好几天了,虽然眼下的温度不高,但也担心腐坏,用食盐腌好,脖颈处还有石灰。总之无论如何,没法做到栩栩如生,也没谁真的认识这位金国宗室大将。
真正值钱的是阇母的旗号!
五尺旗面,有飘带飞扬,周遭还有驼鬃装饰,一看就非比寻常。
果然是金国大将!
就是这家伙领着大军,一路烧杀抢掠,还攻占了牟驼岗,要杀进开封是?
居然死在了官家手里!
活该!
报应!
百姓之中,唾骂之声四起,要不是有御营士兵保护,他们都想冲上来,冲着阇母的脑袋啐两口。
当然了,也有明白人,东路军的真正统帅是完颜宗望,女真名叫斡离不,这家伙只是二号人物。
只是这些解释百姓们并不买账!
能杀这货,就能杀宗望!
能赢一次,就能赢一百次!
早就说了,金贼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敢战,就能打赢。这人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没有骨头。
像赵明诚,刘跂那帮人,还说什么必败无疑,嚷嚷着要议和。
还是读书人呢!
狗屁!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连老百姓都明白的理儿,这帮没长人心的东西,愣是不明白,真是可耻!
还说什么东华门唱名,才是好汉!敢情东华门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笑话!
谁才是真正的好汉?
“快看!好汉来了!”
在三百开路骑兵之后,一身金甲的韩世忠出现了。
此刻的老韩穿着威严的铠甲,金光灿灿,就跟个金甲天神似的,骑着神骏的黑马,配着长刀,带着弓箭。
在身后还有一面旗号,写着他的身份。
武成军节度使,御营司都指挥使韩!
二十年的军旅生涯,前二十年,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短短两月之间,骤然跃升,节度使这种东西,在最新的军制当中,并不重要,只能可以光明正大,让人尊一声“太尉”。
真正值钱的是御营司都指挥使。
按照赵桓的思路,收拢精兵,归于御营,而御营直接统军的第一人,就是都指挥使。
至于都点检和副都点检,就算挂名,只怕也没胆子发号施令。
事到如今,韩世忠心满意足,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情不自禁,举目望去,无边无际的欢迎队伍,一双双崇敬艳羡的目光,风光,荣誉,地位,权柄……
谁还敢质疑他的地位?
韩世忠站在了巅峰。
“我等恭迎将士凯旋而归!”
李纲高声呼喊。
这一嗓子,打断了韩世忠的思绪,他迟愣片刻,本想大模大样应承下来。可又想起了赵桓的话。
别看这身金甲威风,女装也着实吓人。
想到这里,韩世忠竟然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李纲抱拳。
“有劳李相公了。”
李纲眉头微动,颇为意外,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却还要绷着。
“韩太尉劳苦功高,容老夫为太尉牵马!”
韩世忠想通了,也就不敢居功自傲,连连摆手,“李相公,官家让有功将士提前入城,韩某不过是领兵之人,侥幸得胜,岂敢居功!还请李相公在前,俺跟在后面就是。”
李纲再三要为韩世忠牵马,奈何韩世忠一再拒绝。
终于,李纲替韩世忠牵着战马,韩世忠跟在后面差了半个身位,白时中在另一边,还有张叔夜、张邦昌、张悫、李若水,等等众人,簇拥着韩世忠入城。
一群紫袍高官,拥着一位金甲天神,着实让人目眩!
瞧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科举考出来的,不过是自己荣华富贵,这些将士,才拯救了百万开封民众,才是大家的恩人。
鼓声,欢呼,鲜花,彩带,人们穷尽一切办法,表示着自己的感恩。
位于人群之中,就有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她拼命拍着巴掌,手都红了,眼泪湿透了衣襟,就是控制不住。
她的丈夫出生入死,作为夫人,多少次午夜梦回,吓得惊醒。
光是噩梦,就做了不知道多少。
在这一刻,伤痕累累的心,得到了慰藉。
在欢迎的人群当中,竟然还有伤员。
牛英拄着双拐,看得直流口水。
自己受伤也太不是时候了,假如能跟着出战,岂不是也能享受这份恩遇,真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了。
这一场凯旋仪式,付出了不少心血。由于时间紧迫,李纲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从这一刻开始,大宋上下,再也没有人主张议和。
谁敢说不打,谁就是国贼!
如此快速的时间,扭转了整个朝野的心态,谁都知道,真正的推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宋的官家。
这是一个敢真正提着宝剑,打着龙旗,在战场上冲杀的狠人。
一时间,赵桓的威势再度扶摇直上,冲破云霄。
只不过爬得越高,承受的压力就越大,赵桓丝毫高兴不起来。
“官家,张悫张相公送来了消息,他现在筹措了三百万缗,可以充作御营军饷。只是前面官家发的都是银子,他唯恐会出差错,所以……”李邦彦面色为难。
还没等赵桓开口,吴敏就怒道:“钱币交子混乱,官家要是不发金银,哪来御营将士奋勇杀敌?”
李邦彦苦兮兮道:“我没说官家错了,我只是说除了抄家之外,朝廷正课是铜钱粮米,银子的缺口太大,长久支持军饷,怕是不够。”
赵桓沉声道:“以后的事情慢慢说,眼下这一关必须闯过去,刚刚整军,不给金银,是绝对不行的。你们说,开封哪里还有金银?”
这两位互相看了看,都冒出了三个字:相国寺!
随后,他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官家,恕臣说一句,无论如何,不能灭佛!”
第98章 夜访相国寺(求收藏票票)
两位宰执相公,同时谏言,不能灭佛,这让赵桓非常困惑,他揉着太阳穴,无奈道:“你们怎么知道朕要灭佛?你们又是如何笃定,朕敢灭佛?”
李邦彦和吴敏立时无言,嘴巴微张,愣愣如傻瓜。
说实话啊,从赵桓现在的劲头儿看,别说灭佛了,就算再离谱一百倍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
而且大相国寺,确实有钱!
吴敏咽了口吐沫,探身道:“官家,大相国寺牵连甚广,贸然下手,必定商业大乱,京城不稳,与官家一贯以来的主张不符。官家能以大局为重,臣真是惊喜交加,社稷幸甚!”
赵桓哂笑,“吴相公,朕可没想这么多,也没觉得一个大相国寺有这么了不起。你们二位能不能给朕解惑?”赵桓笑呵呵看着李邦彦,“李相公,你积累的家产不少,想必最有心得,是?”
李邦彦咧嘴,我是有点钱,可不都给你了。
李邦彦顿了顿,整理思绪,而后道:“官家,要说清楚这件事,咱们要从两个方面来讲。”
赵桓大笑,“几个方面都好,朕让他们准备点夜宵,慢慢吃,慢慢聊。”
李邦彦有个绰号,叫浪子宰相,自然是讽刺他靠着巴结赵佶,爬上了高位,另一面呢,也说他心思机敏,知道的事情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要不然怎么能跟赵佶玩得那么好呢!
很多人在看史料的时候,都会注意到,大宋官方用的计价单位是缗,通行的货币是铜钱。
可赵桓到处抄家,弄到的都是银子,给兵马发放粮饷,也用白银,士兵将士还都欣然接受了,是不是有问题啊?
不会是瞎写?
其实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宋代地盘小归小,但是商品经济发达的吓人,城市化率也高,货币需求量吓人,北宋的史料中,时常出现的两个字就是“钱荒”。
这是无数人都提到过的,中原铜矿有限,用途又多,出现钱荒,并不意外。
所谓穷极生变,仁宗朝元昊作乱,西北战局紧张,财赋消耗巨大,逼得大宋朝廷不得不弄出了铁钱。
只不过铁太容易生锈,百姓不喜,最后甚至逼出了纸币,来了个超级金融创新。
不同于很多书籍描述的,纸币出现,是多大多大的进步,好像大宋朝真的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经济傲视天下,事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无奈的辛酸泪。
说穿了,大宋就是个畸形发展的怪胎。
“官家,眼下市面上铜、铁、纸、银,四种货币通行,不过只有一种,能畅行天下,活通万里。”李邦彦笑呵呵道。
赵桓哼道:“朕又不是傻子,白银价值高,体积小,携带方便,足值保值,自然是最好的货币了。”
李邦彦欣然一笑,“官家圣明,在我朝太宗年间,每年税课白银十四万两有余,到了真宗年间,就到了八十八万多两。”
李邦彦又停下来了,这背后又是一个大悲剧。
岁币!
澶渊之盟以后,大宋每年要给契丹白银岁币,逼得大宋朝不得不增加白银开采,在收税环节中,也增加白银的比例。
一直到靖康之前,大宋的白眼有多少呢?
不多,每年岁入二百九十多万两。
这也是金人议和,一张口就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的由来。很不幸的是大宋朝廷还真就搜刮了十六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一百万匹锦缎,送给了金人。
很可惜这么多金银,也没填饱金人的胃口,两个倒霉蛋该被抓,还是被抓了。
其实由此也可以看出,到了北宋后期,白银已经事实上取得了主要货币的地位。但是碍于征税习惯,在史料表述里面,常看到的还是象征铜钱的“缗”。
那既然官方依旧用铜钱计价,赵桓怎么就给自己挖坑,非要给士兵发银子,他脑子有问题吗?
自然不是。
在大宋,铁钱和铜钱,是有着相同的官方地位的,只是民间不承认罢了,另外还有官方发放的纸币钱引。
赵桓敢松口,下面就不定怎么糊弄将士。
大宋兵马本就积习难改,暮气沉沉,军心士气,都到了最低点。
如果再闹出什么军饷事件,后果不堪设想,五代十国的时候,就有人拿假银子糊弄手下士兵,最后拿出真银子都没人相信,落了个兵败身死的下场,要多惨有多惨。
赵桓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军饷白银化,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提到了白银,提到了钱荒,大相国寺举足轻重的奥妙,呼之欲出。
“官家,各地寺庙多数十方施舍,又回馈十方。外地的客商旅人,无处安身,就可以居住在寺庙里,不拘多少,给点香火钱就是。由于广开方便之门,使得不少寺庙享有盛誉,成了往来客商最喜欢的落脚之地,比起那些大客栈还要舒服。就拿臣来说,当初进京考试的时候,就住在庙里好长时间,时至今日,还记得斋饭的香甜。大和尚天不亮就喊我们起来读书,邻近考试的时候,还在文殊菩萨之前念经祈福,现在想想,心里头还很感激。”
赵桓炸了眨眼,最终还只是长叹一声,果然是人心不古啊!旧时的寺庙可不是要买门票才能进的景区,更不是满地都是功德箱的要钱所在。
寺庙有着非常复杂的功能,没有饭吃,寺庙会施舍斋饭,没有住处,寺庙会提供安身之处……当然了,众所周知,的东西最贵。
寺庙能这么干,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财源。
八方客商云集,僧人就可以牵线搭桥,你带着药材,他带着丝绸,我又有皮草,僧人在中间撮合,做成了生意,人家师父不要,你还能少了香火钱吗?
而且携带那么多的货币,长途跋涉,既不方便,也更危险。
还有货币兑换的问题,如何能不受欺骗呢?
寺庙就是个不错的平台。
大相国寺,就是众多平台中,最出众的那个。
他们有专业的团队,能够给商人提供一条龙的服务,甚至还兼具银行保险的职能。
简单说,大相国寺,就是一堆商人的“爸爸”。
敢对人家的“爹”下手,那些儿孙岂会放过你!
“官家,容臣说句过分的话,朝中文武,尤其是京官,只要不是一贫如洗的清官,多少都会跟大相国寺有往来的。即便他们不往来,他们的家丁亲族,也会往来的。”
赵桓颔首,冷哼道:“朕知道,挣钱吗!不寒碜!”
李邦彦低下了头,默默看着衣角,反正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赵官家打算怎么干,全凭他喜欢了。
赵桓的确信心爆炸,胆子越来越大,但是却没有发展到肆无忌惮的地步。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像相国寺这种情况,操作好了,就是个长远的买卖,可以随时提供资金支援。
如果真的灭佛,那才是一锤子买卖呢!
“看现在的情形,朕是要去大相国寺瞧瞧了。”赵桓自言自语。
吴敏慌忙道:“官家,臣以为还是把大相国寺的方丈叫到臣,或者李相公的家里,由臣等先谈谈,官家何等身份,去见一个僧人,着实不合适。”
赵桓摇头苦笑,“朕要是不去,我怕你们被和尚忽悠了。”
“忽悠?”两位宰相不明白。
赵桓懒洋洋摆手,“行了,你们就先装个糊涂,朕是去求人的,理当亲自登门。等朕把事情办妥了,回头不过是挨李纲几句念叨,不碍的。”
赵桓嘴上无奈,可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强烈的喜悦,甚至是难以掩饰,几乎控制不住那种。
这可是金融啊!
如果说赵桓在历史上能打三十分,军事十五分,那么金融至少是八十分,不能更少了。
咱别的不说,光是熔断就看了多少次了。
什么海参扇贝,酱香科技,基金理财……他可是相当熟悉了。
差不多一千年的优势,还是可以碾压和尚们的。
“朕连夜进城,跟他们谈好了,明天拂晓出来,不会耽误回京事宜。如果顺利的话,没准谁都不知道。”
赵桓说干就干,可要去大相国寺,也要找个由头儿。
刚刚宽衣解带,享受着夫人服侍的韩世忠,突然接到了命令,等到穿好衣服,告别幽怨的夫人,急匆匆赶来,发现拄着双拐的牛英也在。
“官家,让这个憨货来干什么啊?”
牛英不爱听了,“太尉,你不知道,这夜晚溜进大相国寺的事,我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你说,是想吃黑狗,还是黄狗,别看我这两条腿有伤,一样给你弄出来,不带含糊的!”
韩世忠愣了,他偷眼看着赵桓,咧嘴道:“官家,咱回去!您想吃狗肉,臣去买,要多少都行,偷和尚的太丢人了。”
赵桓哼了一声,“有什么丢人的,朕办成了,十万御营将士都能吃上狗肉!行了,别废话了,随朕进去!”
第99章 借钱
“您便是明慈大师吧?一手正骨治伤的妙法,名扬开封,上百位受伤将士都靠着大师救命,戍守开封,大师有功啊!” 老和尚连忙躬身施礼,“官家,小僧只是寻常和尚罢了,可不敢居功。倒是官家,大智大勇,亲征鞑虏,凯旋归来,神武谋略,盖世无双,大宋百姓,有福了!” 赵桓含笑,“大师谬赞,朕这个官家,也不过是勉力维持,做个裱糊匠罢了。这次过来,本该给几位大师上尊号,赐袈裟法器,以示感激之情。不过国事军事,万般政务纠缠在一起,朕也静不下心来。等稍微安稳了,朕斋戒沐浴,静心宁神,再来拜见大师,聆听教诲。” 明慈忙不迭道:“官家太客气了,小僧能见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就已经很满足了,官家宵衣旰食,为的都是大宋百姓,便是出家人,也知晓官家的辛劳。”顿了顿,明慈掏出了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 “官家,这是小僧的正骨心得,都写在上面了,按照这上面所写,军医大可以给将士们治伤。” 赵桓欣然接过来,复又笑道:“大师慈悲,朕代将士们谢过了。” 收下了小册子,赵桓又跟明慈聊了几句,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匆匆进来,他向赵桓施礼,明慈笑道:“官家,这位是小僧师弟明贞,师父去岁卧床不起之后,大相国寺的事情,都是他负责支应。” 明贞和尚低垂着头,诚恳道:“吾皇深夜驾临,必有要事丰富,小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桓不动声色颔首,他深夜前来,大相国寺主持重病不出,等了一会儿,才冒出一个中年和尚,绝对谈不上什么隆重热情。 至于是怎么回事,赵桓能猜个大略,却不好说破。 “朕这次过来,是两件事,其一,是向大相国寺表示感谢。明慈大师带着好几位僧人,给受伤将士治病,又领着那么多僧人,念经超度,让英灵安息,这都是大功德,大慈悲,不只是朕,就连天下的臣民百姓,都会感激你们的。” 明贞慌忙道:“官家谬赞,鄙寺上下,皆是大宋子民,国家有难,理应略尽绵薄之力。虽然僧人出家,却还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官家曾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僧深以为然。” 赵桓满意一笑,这个明贞不愧是管事的,的确更上道。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吞吞吐吐了,朕过来是求财的。”赵桓笑道:“朕想请大相国寺帮忙周转,给朕提供几百万两银子,补充军饷之用,还请大师开方便之门!” 赵桓是来借钱的! 韩世忠吓了一跳,牛英也瞪大了牛眼,实在是太出乎预料了。 皇帝还能缺钱吗? 在牛英看来,天下最有钱的就是皇帝了,听说连大殿都是金子做的,要不怎么叫金殿! 韩世忠显然比牛英懂得更多,他知道赵桓缺钱,却没有想到,赵桓竟然窘迫到了这个地步,跟寺庙借钱,官家,你怎么张得开嘴? 明慈更是张大嘴巴,想要解释,明贞却摆手拦住了师兄,而后正色向赵桓施礼。 “官家,小僧知道,或许有人说过,大相国寺商贾云集,时常向外借贷,必定是家底丰厚儿,十分有钱,官家才会前来。小僧既然是大宋子民,也必定会竭尽全力,为朝廷尽忠,替陛下排忧解难。只不过……” 明贞顿了顿,才道:“只不过大相国寺的钱,着实有些复杂,这些钱实际上并不是鄙寺的。” 赵桓含笑,“怎么说?” “官家,各地商贾为求方便,将钱财保存在鄙寺,鄙寺只是替他们保管,并不收取任何费用。说到底,这些钱还是客商的,鄙寺虽有银钱经手,却无半文入袋,更没有多少是鄙寺的,只是为别人操劳。” “嗯!”赵桓不动声色,没有争论什么,只是颔首,“这个朕知道,朕也没有来抢劫钱财的意思,朕想借一些钱财,难道也不行吗?” 明贞面色为难,他面前的是大宋官家,最有权势的人,一句话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明贞捏着一把汗,仗着胆子道:“官家,鄙寺历年存有的香火钱有二十万两,还有田产五千五百亩,小僧愿意悉数奉上,至于借款,请,请恕小僧不敢答应。” 敢拒绝官家? 谁给你的胆子? 韩世忠瞬间盯上了明贞,杀气勃发。 “为什么?”赵桓语气森然,冷笑道:“你是怕朕还不上?” “不!”明贞忙摇头道:“官家富有四海,如何还不上?只是鄙寺早就和客商保证过,不会把他们的钱财借给官府,小僧宁死不敢违背承诺!” “为什么不愿意借给官府?”赵桓声音越发严厉,韩世忠做好了下一秒就杀人的准备。 明贞额头冷汗流下,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鼓足勇气说道:“因,因为青苗,和,和交子!” 说完之后,立刻低下头,一语也不敢多言。 赵桓面露思忖,片刻之后,突然一笑,春风化雨,禅房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朕明白了,当年王舒王推行青苗法,本意是给农民借贷,让他们顺利耕田,免受盘剥,可谁知道有官吏居然将青苗钱借给了城里的百姓,逼着不缺钱的人借钱,以此增加青苗收入,好向朝里邀功。” “还有交子,最初发行的时候,是有准备金的,奈何时间久了。便没有了约束,发行越来越多,交子也就不值钱了。” 赵桓笑道:“能强迫百姓贷款,就能拒绝还钱,能发行交子,发行钱引,就能随便拿两张纸糊弄。你要是把钱借给了朕,的确风险不小没法给那些商户交代啊,对吧?” 明贞双膝跪倒,额头全是豆大的冷汗。 “官家圣睿,小僧五体投地。小僧愿意竭尽全力,说服商户,让他们替官家分忧。鄙寺也会倾其所有,能拿出多少,绝不含糊。”明贞思索片刻,又道:“小僧粗略估算,也有两百万两。” 赵桓含笑,“真是不少了。明贞大师,你先起来。”赵桓给个眼色,让韩世忠把他拉起来,韩世忠的手跟老虎钳子似的。 这个秃驴,官家向你借钱,你敢说不借,你丫的真是狗胆! 韩世忠不由得手指用力,捏的明贞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冷汗湿透了僧袍…… “良臣,不要和大师无礼,弟兄们的粮饷,还离不开大师帮忙。”赵桓沉吟道:“明贞大师,若只是为了二百万两白银,朕也就不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大宋,怎么也能凑出来。朕既然过来,就是想做一个大生意。” 赵桓道:“朕听得出来,你们大相国寺是广开方便之门,替天下人排忧解难。朕也有此心,奈何多年来朝廷信用不佳,且吏治崩坏,朕纵然有好意,也怕办了坏事。” “明贞师父,你看这样行不?朕干脆把发行纸币的钱引务给你们大相国寺打理。发行多少纸币,全看你们的存银。如此以来,也就避免了朝廷超发纸币的弊端。朕呢,需要多少数额的军饷,就向大相国寺借贷。你们放心,朕不会随便狮子大开口的。而且你们和朝廷合作,你们发出去的纸币,就是官方承认的,谁敢造假,朕绝不允许!” 赵桓笑眯眯道:“明贞大师,你看如何?” 明贞下意识吸了口冷气,他并不觉得这事情毫无风险,可问题是赵桓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官,官家,小僧想请一些熟悉金银往来的商人帮忙。小僧没有推脱的意思,小僧只是想把事情办得完满,请官家明鉴!” 赵桓含笑点头,“朕明白,朕这是借了你们的信誉和专业,有劳大师们了。” 一直到了拂晓时分,赵桓才从大相国寺出来,他的怀里揣着一份草约,还有足足五百万两的单子! 跟在赵桓后面的韩世忠老脸铁青,半点都没有收获颇丰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耻辱! 堂堂大宋官家,居然要跟几个和尚低声下气,好话说尽。 击败金兵的喜悦,早就到了九霄云外,半点也无! 牛英更是生气,过去他对大相国寺还很有好感,可经过今晚,他算是开了眼界,这帮成天吃素的人,手上的钱财可不是吃素的。 “官家,用不着跟他们低声下气,让臣带人把这个破庙抄了!” 赵桓轻叹口气,抄了大相国寺容易,可是带来的后续风波,却不会那么容易平息,甚至会让好容易稳定的朝局,重新动荡起来。 “朕不怕,可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赵桓把五百万两足银的单子塞到了韩世忠的怀里,而后语重心长道:“良臣,该去把王禀他们救出来了,太原等不得!”
第100章 十万
如果说靖康之耻中,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恐怕就是太原守卫战了。 一座孤城,两万军民,死死挡住了金人西路军,足足两百多天,血战不降。和太原军民比起来,赵官家简直该千刀万剐。 自从当初在童贯手里夺了胜捷军,赵桓就把太原牢牢刻在了心里。 无论如何,他也要驰援太原,将这些忠勇无双的百姓士兵救出来。 他们为了大宋已经付出够多了。 要知道历史上的赵桓都多次出兵,试图解救太原,奈何水平太差,又事权混乱,没有成功罢了。 而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良臣,从去年腊月到现在,差不多一百天了。太原不曾屈服,他们逼得金人不得不在城外筑城,想要围困太原,把里面的军民活活困死。这次宗望战败,阇母阵亡,难保西路金军不会把怨气撒到太原军民头上,所以救援太原,势在必行!” 赵桓深吸口气,“良臣,朕知道你喜欢钱,但是这笔钱还请你无论如何,用在刀刃上。朕跟你保证,只要打赢了,你想要多少,朕给你多少,荣华富贵,异姓封王,这些都不是事情。总而言之,替朕把王禀接回来,全须全尾儿,不差分毫,你能做到吗?” 韩世忠鼻子头发酸,咧嘴苦笑,“官家,俺韩五的名声这么臭吗?” 赵桓愣了片刻,摇头笑道:“不是,你明白朕的意思,话是说给你的,却也是让你约束你的部将,谁要敢吃空饷,贪墨军饷,朕绝不客气!” 韩世忠咬了咬牙,“官家,这钱怎么来的,臣看得一清二楚!堂堂天子,低声下气,向几个贼秃借钱!官家你把脸皮都舍出去了,臣又怎么会在乎这条性命!” 韩世忠用拳头捶打胸膛,咚咚作响! “请官家放心,每一笔饷银臣都会仔细盯着,绝对不会浪费一两银子!如果有差错,官家只管砍了俺韩世忠就是。” “嗯!”赵桓满意点头,韩世忠这个人毛病很多,但是他既然敢说,就有八九成的把握。一下子指望大宋的兵马脱胎换骨,那是不现实的。 只要把问题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在现在这个条件下,赵桓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 “良臣,朕知道,除了克扣军饷之外,还有一些人会借着赌钱的机会,把士兵口袋里的银子赢走,你务必要约束全军,谁敢赌钱,绝不客气!”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这些事情臣都记下了,请官家放心。只是臣这口气咽不下去,大相国寺……” “别说了!”赵桓咧嘴一笑,自嘲道:“自从金人杀到开封,打到朕的家门口,朕这张脸皮,早就不存在了。别说跟和尚借钱,就算更过分的事情,朕也能干得出来!” “而且说到底,朕的脸面是要良臣还有御营将士,给朕挣回来!”赵桓用力拍了拍韩世忠的肩头,“打个胜仗回来,朕自有安排。” 韩世忠不知道赵桓要干什么,但是他却万分相信,这位天子绝对是言出法随,一言九鼎! “官家,臣这就整军筹备,五日之内,必定出征!” 韩世忠转身要去军营,让赵桓把他再次拉住。 “良臣,朕几乎忘了一件事情,朕已经下旨,赦免了尊夫人父辈的罪过,加封尊夫人为秦国夫人,你要好好待她。就冲她能去大牢外面,给你送酒,隔着大牢痛饮,就足见是个奇女子。也唯有这般奇女子,才配得上你这样的伟丈夫!” 韩世忠觉得二十年的军营生涯,已经把他炼成了一颗油盐不进的铜豌豆。 不管别人怎么对他,都不大可能得到他的真心。 尤其是赵桓。 说得明白点,不管对你多好,不就是看重你的才能,想让你卖命吗!说白了,他想要你死,你还会真心感激吗? 可是在这一刻,韩世忠这块滚刀肉,让赵桓给煮烂了,揉碎了。 要风光,让你穿着太祖铠甲,凯旋而归。 要权力,把整个御营托付给你。 要钱财,五百万两就在怀里。 坦诚,信任,周到,连夫人都替你考虑到了。 还有什么说的,哪怕立刻战死,也值得了! “臣替贱内拜谢官家天恩!” 铁打一般的汉子,落下了热泪。 事到如今,再无可说。 韩世忠全力以赴,整军备战。 御营司进行了彻底的重编,主要分成了前后左右中,一共五军。 御营前军都统制落在了岳飞头上,兵马员额是一万八千人。张俊、苗傅、刘正彦、刘子羽,还包括王贵、徐庆、张宪等人,都隶属岳飞手下。 这么奢侈的配置,只是为了安定后方。 “岳飞,俺要领兵出征,翼护开封的职责就落在了你的肩头,不管担子有多重,你都要扛起来,保护好官家,保护朝廷!” 面对韩世忠的吩咐,岳飞昂然拱手,“请太尉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顿了顿,岳飞又道:“韩太尉,末将以为金人西路军兵马强盛,此去解围,万万不可分兵,还需太尉勇往直前,随机应变,才能顺利解救被困军民。” 韩世忠笑了,“好你个岳鹏举,敢教训俺了!” 岳飞脸涨得通红,只能无奈道:“末将曾经在河东效力,又是奉命联络朝廷,才进京的。” 韩世忠一笑,“行了,俺听官家的教诲,不会跟你这个雏儿一般见识,守好黄河,不然回来打屁股!” 岳飞眼角抽动,一大一小更明显了,他咬了咬牙,“不劳韩太尉操心,末将守不住,自会砍下这颗头颅谢罪。末将这就告辞,下午会派人过来,领取军饷,还请太尉行个方便!” 说完,岳飞昂首离去。 韩世忠看着他的背影,不怒反笑。 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骄傲吗! 可惜啊,二十年的光阴,让他变成了一个泼皮,谁又不想继续做个意气少年! “传令,让刘锜、姚平仲、王渊,还有刘晏过来!” 被点到的这四个人,分别统御左军、右军、后军、骑营。 其中刘锜的左军人马编制最多,达到了两万一千人。这些人当中,有一万五千出自最初的御营,包括何蓟、吴元丰等人,都在刘锜的手下,论起实力,仅次于韩世忠亲自统御的御营中军。 在刘锜之下,就是御营右军都统制姚平仲。 这位也不陌生,作为西军当中,著名的“小太尉”,前面的表现放在一边,但是在胙城一战,他表现极其出色。 姚家又是西军当中,仅次于种家的山头,故此在这次整编当中,他也得到了都统制的高位,兵力数量和刘锜是相等的。 不过韩世忠借调了三千人,编入刘晏的骑营,至于最强大的静塞铁骑,反而由韩世忠亲自统帅。 也就是说,姚平仲实际掌握的兵马,只有一万八千。 王渊是后军都统制,他的兵力更少,才区区一万六千。而且这一万六千也很杂乱,其中有杨惟忠的蕃兵,还有范琼等人,还有种家军的旧部,说穿了,就是个大杂烩。 再往下,就是刘晏的骑营。 他原本有八百赤心队,经过多次战斗,有损失,有扩编,数量达到了五千,加上从姚平仲手里调过来的,达到了八千骑兵。 “眼下光是御营兵马,就有八万有余,另外还有折家军两万人,会配合我们,一起驰援太原。也就是说,我们有十万大军,太原的金人至多五万,此战优势在我,此战必胜!” 韩十万完成了战前动员,要求各军清点军械,动员士兵,准备妥当粮饷车马,锣鼓帐篷。然后次第出发,向太原开拔! 五天时间过去,刚刚凯旋而归的韩太尉,再度点兵出征,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比士兵更多的则是开封父老乡亲。 这些人刚刚摆脱战争之苦的人们,最是清楚围城的滋味。 他们的篮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吃食,煮鸡蛋,糕饼,点心,一样不缺。多次并肩战斗,已经让他们不是那么害怕士兵,相反,不少开封年轻人也投军了。 人们将一把一把的点心塞到了士兵的手里,期盼自家孩子,早日凯旋归来…… “官家,上次不分兵也就罢了,这一次可是去太原啊!官家竟是如此信任韩良臣吗?”李纲问道。 赵桓面色严峻,“你和韩世忠一文一武,朕的信任,没有偏差!” 李纲的浓眉挑了右挑,突然道:“官家,臣奏请加韩世忠枢密使衔,节制西北所有文武,专心对敌,以免掣肘!”
第101章 宗泽北上
“武人挂枢密使衔,狄青可是前车之鉴,伯纪莫非打算让韩良臣重蹈覆辙?” 官家嘴上调侃,可是以伯纪称呼,就如叫韩世忠良臣一般,亲切之意,不言自明。一文一武,果然是朝堂的两根支柱。 李纲非但没有欣然,反而越发诚惶诚恐。 “臣不敢欺瞒官家,臣有私心。” “哦!”赵桓大笑,“李相公,你居然能有私心?” 李纲更加惊讶,没想到自己在官家的心里,竟然是道德完人?这么一问,弄得李相公更加惶恐,看起来必须要三省吾身才行,不然如何对得起官家的信赖。 “官家,臣让韩世忠主持河东战局,节制所有文武,除了想快速解围太原之外,臣还有一个打算,臣想设立河北留守司。” “河北留守司?” “嗯!”李纲用力点头,“臣反复思量过了,以当下的兵力,纵然能渡过黄河,也没法守卫河北之地。更何况一旦兵力北上,远离京城,开封有再度被围的风险。在几年时间里,朝廷主力怕是没法渡河抗金。但是河北百姓,又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将河北拱手让于金人之手。” “故此,臣打算设立河北留守司,暂时屯驻大名府,总揽一切军民大权。招募河北义士,整饬城防,刺探军情,以为朝廷屏障。” 李纲说完,便等候赵桓裁决。 这个提议对赵桓来说,可是半点不陌生,这不就是岳飞三条防线论的第一条吗! 毫无疑问,坚固的大名府,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 只不过李纲此刻提出来,却是让赵桓有点惊讶,李相公的脾气改了不少,只是这么短时间,如何连才略也增加这么多了? “李相公,这是你的提议?” 李纲老脸微红,“是,是陈过庭陈中丞的建议。” “陈过庭?” 赵桓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此人是御史中丞,早年忤逆蔡京等人,被罢免官职,后来李纲掌权之后,让陈过庭官复原职,继续担任御史中丞,执掌言路。 宋明两朝,都是文官主导的朝代,文官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言官,不说明代那些言官剽悍的战绩,宋代的言官也丝毫不差。 一旦让言官找到机会,立朝几十年的宰执,说被罢免,就被罢免。什么范仲淹啊,韩琦啊,乃至王安石,欧阳修……数得着的名臣,要是没被御史弹劾过几次,都不好意思见人。 而且御史们也都清楚,他们的使命就是像蚊子一样叮人。 甚至还有绩效考评,当了御史,敢不说话,是要交辱台钱的。 说明你不合格! 只不过在赵桓接管朝政之后,对御史半点也不感冒。 非但不听御史的谏言,还以军国大事为由,把御史言官排除在了决策圈之外。 眼下的大宋朝需要的是做事的人,不是说话的人。 基本上赵桓跟几位宰执沟通之后,统一了意见,就颁布旨意,毫无迟滞。 坦白讲,这么干是有违大宋祖制的。 可以李纲为首的诸位宰执,全都保持了沉默,没有谁站出来维护祖制。毕竟祖制吗,不利于我的时候,偷摸改了,有利我的时候,坚定不移! 所以李纲扪心自问,也不能完全免俗。 再有他任命陈过庭担任御史中丞,就是有压制言路的意思。 可压制归压制,人家的正确建议,却是不能否认的。 “朕也以为陈中丞所言有理,只是这个人选非常困难,伯纪可有信得过的人选?” 李纲微微迟疑,似有难言之隐。 赵桓笑道:“李相公,你我君臣坦诚相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纲未曾开言,首先躬身。 “好教官家得知,臣本意是想在刘韐和张所二人中间,选拔一个,可,可刘韐遭逢金兵追击,受了伤不说,似乎恐惧金人之意。张所更是体弱多病,不通军务,臣,臣这里真的没有太好的人选。”李纲顿了顿,突然道:“官家,要不然让臣北上,担任留守吧!” “不行!” 赵桓直接摆手,“伯纪,现在河北一团乱麻,金人民兵,交织在一起,有人真抗金,有人假抗金,有人一边抗金,一边涂炭百姓,鱼肉乡里,恃强凌弱,为非作歹……这么复杂的情况,你驾驭不来。更何况京城还有这么多事情,朕离不开你。” 李纲无奈了,“官家,那就只有用陈中丞推荐的人选了。” 赵桓见李纲一再犹豫,便笑道:“怎么,这个人选不好?” 李纲摇头,“也不是不好,只是此人年纪太大,而且当了一辈子官,最大不过通判,臣唯恐眼界才能都不行。加上越级超擢,直接担任留守,更是不妥当……”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人叫宗泽,宗汝霖,是天佑年间的进士。”李纲补充道:“他今年有六十八了,臣唯恐暮气难鼓啊!” 赵桓早有猜测,当听到宗泽二字的时候,嘴角上翘,露出了果然是他的笑容。 完颜阿骨打崛起,不到十年灭辽,身边的人个个战神转世,勇猛无敌。老天毕竟不会只偏爱一方。 在大宋这边,同样出现了一批名将名臣,岳飞、韩世忠、刘锜、吴阶、李纲、宗泽! 或许这些人不够完美,但正是他们的存在,庇护了半壁江山,保全了几千万生灵的性命,无论到什么时候,他们都是这个民族,这块土地的英雄! 岳鹏举都冒出来这么久了,宗爷爷又岂能落后! 赵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定了人选。 “李相公,用老人也有老人的好处,经验丰富,老成持重,懂得人情世故。官职小也不是问题,恰恰因为官职低,在地方时间够长,才能接地气,了解三教九流,各种人的心思。这样吧,你让陈过庭带着宗泽,立刻见朕。” 有了赵桓这话,李纲连阻止的理由都没了,而且陈过庭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跟赵桓搭上了线,如果他推荐的人立下功劳,这位就可以代表言官,步入朝廷的核心圈子了。 这背后牵连到的东西,绝不只是一个河北留守司那么简单。 当不管怎么样,李纲还是如实把事情说了,而且从推举韩世忠担任枢密使来看,李纲已经拿定了主意。 说到底,李纲还是把国事放在了第一位。 无疑,这就是时下最好的宰相! “老臣拜见官家!” 宗泽中等身材,腰背笔直,中等身材,筋肉扎实,快七十的人,一双眸子,明亮清澈,声音更是洪亮。 “宗卿,你从民间来,朕很想知道,百姓怎么看朕这个天子。” 宗泽顿了顿,躬身道:“官家自继承大位以来,矢志抗金,大智大勇,颇有艺祖之风,朝野上下,无不称颂官家圣睿,只是……” “只是什么?”赵桓笑着问道。 “只是官家身边的奸臣太多,唯恐他们会误国误民!” 赵桓笑容不减,“谁是奸臣?”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高俅、张叔夜、李棁、王孝迪……此辈皆是奸佞!” 赵桓大笑,“照你这么说,朕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了?李相公呢?还有陈中丞?” 宗泽眼皮不抬,继续道:“李相公无宰相之气度,陈中丞无做事之本领,皆非社稷之臣!” “哦?”赵桓笑道:“既然连他们都不行,相比韩世忠之流,更不入你的法眼了。宗卿,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 “耿介老臣,亡命之徒!” “何谓之亡命?” 宗泽沉声道:“河北糜烂,金人据有燕山府,数万铁蹄横行无忌,朝廷兵马溃散,更无半个可战之兵,河北百姓置身地狱之中。各地豪强,纷纷起事。局势之乱,远非朝中诸公能预料的。” 宗泽顿了顿,“满朝诸公,清也罢,浊也罢,能也罢,庸也罢!必不能容老臣。宗泽渡河之日,便是命丧之时。或死于金人之手,或亡于地方豪强。更有可能,会被朝中诸公攻讦……被官家斩杀!” 宗泽说到了最后一句,深深一躬,直击人心。 李纲和陈过庭脸色凝重,很不好看。宗泽话中之意,他们很清楚,但是把他们和贪官污吏放在一起,也着实不让人舒服。 这个老顽固,现在就是在作死! 赵桓亲自走过来,拉住了宗泽。 “宗卿是为了河北千万生灵,是为了大宋江山……朕加你为同平章事,兵部尚书,河北留守,兵马都总管,总揽一切抗金事宜。朕准你专札奏事,你也只许遵从圣旨行事,还有,你到河北之后,大小文武任用,盗匪义士招安,钱粮民夫调用,乃至抗金兵力部署,悉数听从你的安排,朕绝不掣肘!” 宗泽痴痴盯着赵桓,片刻之后,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臣领旨!” …… 就在韩世忠出征的第二天,新任河北留守宗泽,坐在一辆牛车上,穿着布衣,戴着草帽,仅有十几名护卫相随,同样踏上了征途。 一边是十万,一边是十余人,一边声势浩大,一边默默无闻。 宗泽离京十里,突然停下牛车,转身朝着开封跪倒,而后捧起了一抔黄土,想要带走。 就在这时候,陈过庭催马赶来,他绷着脸,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份黄绢包裹的东西,递给了他。 宗泽只能把黄土放在车上,仔细展开。 这上面是四句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北望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再看落款,是两个字:月、关,合在一起,正是一个朕!
第102章 兴衰
宗泽北上,不出两日,便到了胙城,期间路过了宋金大战的战场,虽然过去些时日,但是战场上斑斑点点的痕迹,依旧存在,连绵的土丘,迈着无数的尸骨。</p>
有金人,也有宋兵。</p>
宗泽看了许久,当他发现一边的坟丘干净整洁,还有不少美酒点心摆放坟前时,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欣慰。</p>
随后宗泽断然出发,再无停留,一直到了黄河岸边,在他等候舟船的时候,一位年轻将领赶来。</p>
此人身高体壮,器宇轩昂,唯一的问题就是眯缝着一只眼睛,显得十分倨傲。</p>
“不过是杀了完颜阇母,不知道的还以为灭了大金国呢!”宗泽突然沉声道。</p>
对面的岳飞愣了一下,随即道:“他日必定直捣黄龙,扫灭金贼!”</p>
宗泽眉头乱挑,胡须飘扬,看了好半晌,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气魄!官家身边尽是奸佞,却没有料到,竟然慧眼识人,把你放在了此地!岳将军,老夫奉命总揽河北军务,你的御营前军,一旦过河,可要听从老夫的安排!”</p>
岳飞平视着宗泽,片刻之后,才道:“我为御营都统制,只听命官家,河北留守司管不到在下。其次,宗相公出言不逊,诽谤朝廷,蔑视官家,在下也会以专札上奏,请官家决断!”</p>
宗泽吸了口气,老头真的惊动了。</p>
“官家给你专札之权?”</p>
见宗泽如此吃惊,岳飞稍微舒服点,不无骄傲道:“官家让在下守黄河,又岂会不授予专札之权!”</p>
宗泽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忍不住点头,“好啊,如此老夫就可以放心北上了,岳将军,老夫年长你许多,又是初次见面,不该多说什么。可往后老夫在前,你在后面,却是不可以居功自傲,不管什么事情,都要陈奏天子,让官家决断。身为武将,最大的过错便是欺君!”</p>
“官家心里装着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哪怕一点小过错,也会原谅你们的。唯独不要欺骗官家,这是最最紧要的。”</p>
岳飞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可年轻气盛的他又忍不住道:“正如宗相公之言,您前后矛盾的话,在下也会如实告诉官家,不敢欺瞒。”</p>
宗泽放声大笑,“好你个岳鹏举啊!你是真不给老夫留脸皮。”宗泽笑了一会儿,才道:“没事的,官家不会跟我一个死人计较,就算我再胡说八道,也无关轻重。只要你能妥善保护自己,留住有用之身,他日直捣黄龙,也就够了。”</p>
岳飞也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他看得出来,宗泽虽然言谈出格,但神色真诚,不是平常之辈,毕竟普通人也没有这个胆子,竟然敢前往大名府赴任。</p>
“宗相公,您这般年纪,怀着必死之心北上,在下,在下要向官家言明,请求另外换人……”</p>
“不!”宗泽断然道:“岳将军,你可不要胡来。”宗泽思索片刻,又叹道:“也罢,我就托大一次,把这些事情给你讲清楚,虽说咱们俩初次见面,但是日后还要共同抗金,不能彼此交心,托付生死,也没法配合默契,如臂使指。”</p>
宗泽停顿一下,“岳将军,老夫问你,假如河北有贼人屠戮村庄,把百姓视作蝼蚁,无恶不作,你该怎么办?”</p>
岳飞道:“自然是要诛杀,难道还要包庇恶人不成?”</p>
宗泽一笑,“或许在别的地方,这么做是对的。可是到了河北,到了老夫身上,就要先招安,看看他能不能抗金,只要能抗金,便是再屠戮几个村镇,又能如何!”</p>
“宗相公!”岳飞听不下去,低声喝道:“你把百姓视作草芥吗?”</p>
宗泽不以为意,坦然道:“你说的没错,可若是招安了这些人,便能挡住金贼,保护更多百姓,又该如何?”</p>
岳飞摇头,“宗相公在诡辩,抗金之兵,并非藏污纳垢之地,更不能包庇罪人,毫无是非对错。恕我说句过分的话,要是连屠戮百姓的贼人都不管,又和金人有什么区别?”</p>
宗泽连连点头,“说得好,也说得对。可鹏举你想过没有,重新整训兵马,砥砺士气,需要多少时间,又需要多少钱财……金人这次退走,并非无力再战。等暑热过去,几万如狼似虎的恶鬼就会南下。你说得再对,也抵不过一句俗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p>
岳飞依旧不服气,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大口喘粗气,愤愤不平。</p>
宗泽笑道:“我跟你讲这些话,不是劝说你什么,实际上,这些屁话,连老夫自己都劝说不了!我此去河北,就是做恶人,干坏事。河北百姓,没准恨老夫胜过金贼!”</p>
岳飞纠结了,“宗相公,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去?”</p>
“因为只有我能去!”宗泽傲然道:“我为官三四十年,一直都在地方做事。我今年快七十岁了,我还要进士功名在身。到了这把年纪,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人会怀疑宗泽图谋不轨。朝中宰执言官,也会因为我的功名,网开一面。”</p>
“我知道地方的那帮人是什么德行,如果以国法约束他们,只怕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为了抗金大业,我只有把一切恶名背在身上,竭尽全力,御使河北地方豪强义士,共同抗金。至于什么时候背不动了,就是老夫一命归西之时。”宗泽笑了笑,“岳将军,你说事情这样,官家还会跟我计较吗?”</p>
岳飞微微张大嘴巴,宗泽的这番话,太让他不知所措。</p>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p>
明明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却还要义无反顾跳进去。</p>
到底是在求什么?</p>
“宗相公,末将想知道,若是驱虎吞狼,依旧鱼肉百姓,到底是在做什么?”</p>
宗泽微微摇头,“老夫也说不好,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御笔……”老头喜滋滋将赵桓写给他的诗掏出来,放在了岳飞面前。</p>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p>
这两句一下子抓住了岳飞的双眼,他反复念诵,不停咀嚼,似有所悟。</p>
宗泽长叹道:“老夫这把年纪,该到了化作春泥的时候了。我们这些老人无能,没给子孙留下一个太平盛世。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你们年轻人能比我们做得更好,一代胜过一代,老夫便心满意足了。”</p>
岳飞沉吟,良久之后缓缓道:“宗相公之意,末将明白了。从今往后,末将治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有违此言,必不得好死!”</p>
宗泽目视着岳飞,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p>
“年轻人,你住自己的话。只要老夫还活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跟我说。我这辈子或许不能什么了,就只有寄希望你们了。”</p>
宗泽说完,复又道:“时间紧急,我就不耽误了,给我安排一艘船,我该渡河了。”</p>
岳飞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p>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舍身赴死,他们这些年轻人,却只能看着,这滋味真是不好受。</p>
“宗相公,让俺挑拣几百个精悍的弟兄保护你,一起渡河吧!”</p>
“不!”</p>
宗泽断然拒绝,“老夫第一个官职,就是大名府馆陶县的县尉,你要是硬是给我兵马,反而影响了老夫招贤纳士。你能把黄河防线经营好,成为铜墙铁壁,我在大名府,就能高枕无忧了。”</p>
宗泽抱了抱拳,“走了!”</p>
老人上了船只,一叶小船,十几个护卫,孤零零踏上了必死的征途。</p>
弥天大勇!</p>
正是有这样一个个明知必死,却又舍死忘生的猛士,这个国家,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生机……</p>
岳飞在黄河边矗立良久,一直到了二更天,才返回军营。</p>
到了军营的岳飞无暇休息,直接开始查营,凡是敢在夜里赌钱的,全都二十军棍,下次再犯,立刻逐出御营。</p>
以整顿军纪为契机,岳飞的御营前军,迅速蜕变,朝着强军之路,狂飙突进。</p>
可在另一边,一支比大宋朝还要古老的兵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p>
前面提到过了,折家军也参与了勤王行动,只是他们路途遥远,加之要绕道,因此被甩在了后面,并没有赶上大战。</p>
而在救援太原的行动中,两万折家军就成了韩世忠的侧翼,他们从西线开赴太原,可就在大军行至汾阳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不幸的消息,金国大将完颜银术可突袭府州,重创留守的折家军。</p>
折可求的父亲,儿子,还有几十口亲人,悉数落到了金人手里,成了俘虏。</p>
随后粘罕兴匆匆给折可求写了一封信。</p>
“公非汉人,乃是蛮夷。自唐末以来,便雄踞一方,并非赵宋之臣。如今公之父子,悉数归降大金,公若来投,依旧世袭府州,家人团圆。否则生离死别,就在眼前!”</p>
随着这封信,还有一枚折家的私印。</p>
折可求瞳孔充血,愤然抓起书信,想要撕碎,可又想到了家人,顿时进退维谷,失了方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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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韩相公
“折氏全家被俘,折可求必降,若得折家军,西路金人势大,难以抵抗,韩太尉,应该立刻停兵!” 说话的人是个高级文官,此人叫范致虚,以观文殿大学士衔,充任京兆府知府。 不久前他是陕西五路经略使,因为密报西路金军动向有功,才得到了观文殿大学士的衔。虽然这个大学士没有具体职掌,但通常情况下,都是退下来的宰执才能得到的官衔,十分尊崇。 可以这么理解,范致虚就是半步宰执的大能,文官集团的准大佬,而且还是刚刚立下功劳的那种。 此番韩世忠受命救援太原,范致虚负责三成粮草,七成民夫,地位非比寻常,哪怕泼韩五也要尊着人家! “范相公,太原被围已经一百多天,官家旨意,韩某也保证过了,又岂能退兵?”韩世忠语气克制道。 范致虚眼珠转了转,笑道:“韩太尉既然有把握,老夫也可以同意进军。但是折可求这个隐患,必须消除!” 范致虚探身向前,目光犀利,对着韩世忠森然道:“此辈本是党项人出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在大战之间,投降金人,反戈一击,太尉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回天乏术啊!” 韩世忠绷着脸道:“范相公,你的意思呢?” 范致虚抓着胡须,笑容可掬,“若是韩太尉信得过老夫,现在就让老夫带人过去,夺了折可求的兵权,由老夫统领偏师,和韩太尉一起进军,同心协力解救太原。” 范致虚说出了他的打算,韩世忠黑着脸没说话,能高兴就怪了。 这时候刘锜不得不站出来,“范相公,折可求身在汾阳,周围皆是大宋州城,他就算想投降金人,各地官吏兵马会轻易放过他吗?更何况折家军数万将士,又有多少人愿意屈膝投降?他们既然能来开封勤王,便是心存忠义。事情还没有定论,范相公就要夺人兵权,这岂不是先激怒了折家军?” 刘锜这番话,得到了大多数的赞同,包括姚平仲、王渊等人都跟着点头。甚至解元等韩世忠心腹都气得哼哼起来,怒视范致虚。 姓范的什么意思啊? 还不是不愿意听从韩世忠的命令,想要自己单独领军,自己说了算吗!他一个宰执高官,屈居一个泼皮之下,真是委屈他了。 “小刘将军。”范致虚笑容可掬,但是眯缝的眼睛,却不是那么随和,“倘若折家军真的忠义,自然会服从号令。老夫这么做,也只是防患未然。若是这些人本就首鼠两端,老夫此去也能探出虚实,又有什么不好?” 范致虚笑呵呵道:“府州折家,乃是党项豪强,世代武夫,桀骜不驯,毫无忠义可言。小刘将军,你替他们说话,可要小心受到牵连啊!” 毫不出预料,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了过来。 刘锜表心里是怒火中烧。 这个姓范的就是瞧不起武夫! 从赵二开始,武人就失去了对战争的主导权,最初是按照阵图迎敌,安排监军,再后来文官统兵,武将干脏活。 发展到了赵佶的时代,宦官都能人模狗样领兵,唯独真正上阵杀敌的武将,却不能做主,不得不说,真是伤害性极强,侮辱性也更强! 这一次韩世忠统兵,乃是赵官家的旨意,范致虚抢不过又不甘心,便想借着折家的事情,和韩世忠分开,自己说了算。 刘锜一颗玲珑心肠,怎看不出来。说实话,这要是在京城,只要捅到官家面前,这个姓范的绝没有好果子吃。 可现在是在外面征战,如果起了冲突,变成武人桀骜野蛮,目无国法,就说不清楚了……意识到这一点,刘锜也终于明白了赵桓的价值。 这位官家或许不会打仗,也没什么过人的谋略。可只要他坐镇军中,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要竭尽全力,至少不敢随便扯后腿。 种家、姚家、御营,各地勤王之师,那么复杂的人马,愣是能团结一心,超水平发挥,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宗望。 一旦赵官家不在军中,小种领兵,让娄室击杀。 韩世忠还没等正式投入战斗,就面临掣肘。折可求那边,纵然没有投降金国的意思,让范致虚这么折腾,也会造反的。 讽刺的是折可求真的造反了,人家范致虚不但不会受到攻讦,还会因为有先见之明,成为国之栋梁,跻身政事堂,宣麻拜相,只在眼前。 荒唐吗? 对不起,这就是一直以来的大宋朝。 他改变不了,韩世忠也改变不了。 唯一能改变的人,就是开封的赵官家。 刘锜甚至生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官家啊,你赶快来做主吧! 不然这次援救太原,未必能成功不说,搞不好还会损兵折将,把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兵力,全都断送了。 早知道如此,甚至不该仓促出兵…… 范致虚一口一个小刘将军,压住了刘锜,再看韩世忠,也只敢沉默不语,至于其他诸将……呵呵,大人说话,哪里有他们插嘴的份儿! 说到底,就算武将地位提升再多,也没法一时撼动百多年的传统。 “韩太尉,干脆让刘将军率领三千骑兵,同老夫前去巡视折家军,把折可求带出军中,解决了这个隐患!” 被他点名的刘晏眉头紧皱,且不论折可求反不反,折家军是必定会反的。 道理很简单,折家可不同于其他的兵马,甚至跟种家军都不一样。 他们世代镇守府州,历史比起大宋朝还要长久,几代人,二百年的经营,把这支人马彻彻底底变成了只知折家,不知朝廷的“折家军”。 之所以折家愿意效忠大宋,一来他们不愿意臣服西夏,二来府州不算富裕,靠着自己,根本养不起几万精锐,必须仰赖朝廷的支持。 从这个角度来看,貌似折家的确有投降金人的可能,范致虚的反应也有道理。 可若是再上一层,就会意识到折家也有自己的尊严,作为维系了二百多年的军事封建集团,几代人对大宋忠心耿耿,从上到下已经形成了惯性。 他们有家有业,深深扎在府州,不是水泊的流贼,今天投降这个,明天反叛那个,没有丝毫的负担。 折家做不到,他们还要脸。 更为重要的是反复无常的结果,就是人心涣散,几万折家军,瓦解冰消,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而且投降“野蛮”的金国,更不是深受中原影响的折家军能接受的。 偏偏这些东西,都是高傲的文官不屑于了解的。 一句“蛮夷武人”,就能逼反整个折家军,想后悔都晚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阻止范致虚这个疯子! 给官家专札奏事? 刘锜当然也有这个权力,可问题是时间上来得及吗? 大家伙纷纷目视韩世忠,心说你倒是开口啊! 官家给了你那么大的一张脸,把你捧到天上,怎么?连一个范致虚都摆不平,你丫的还怎么领兵! 就在这一片质疑目光中,韩世忠突然昂起头,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官家给俺老韩送了点东西,估计快要到了。” 正在韩世忠说话之间,有一骑飞至,在辕门口下马,高举手里的令牌。 “传旨钦差,让韩太尉接旨!” 韩世忠在一大堆武将的簇拥之下,出了帅帐,在一片空地之前,大礼参拜。 钦差板着脸,答了一声,随即展开旨意。 “武成军节度使,御营司都指挥使韩世忠,沙场宿将,勇武无双,胸怀韬略,戍守京师,居功厥伟。此番救援太原,肩负天子重托,江山社稷,系于一身。特加枢密使衔,总督军务,节制文武,西北大小事务,悉由韩卿主持……” 韩世忠谢恩之后,双手接过旨意,老脸之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不经意扫了一眼范致虚,发现这位范相公的脸很绿。 他以半步宰执自居,可谁知道韩世忠竟然升任枢密使,成了名副其实的宰执,这是何等打脸啊! 武人任枢密使,这可是自从狄青之后的第一个! 而且还是执掌实权,节制文武,他韩世忠一步登天了! 这一道旨意,彻底打消了范致虚分庭抗礼的念头,甚至惶恐地低下了头。 而武将这边,却是欢天喜地。 “太尉,官家可真是另眼相看啊!” 韩世忠哼了一声,“圣明烛照,有什么不知道的!还有,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别叫太尉。” “不叫太尉!”解元大惊,“五哥,你可是立志要当太尉的。” 韩世忠撇撇嘴,突然学着范致虚的语气,朗声道:“叫老夫韩相公!这个顺耳!” 韩! 韩相公! 所有武将都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开心飞起。“韩相公,末将拜见韩相公!” 在一片欢腾之中,范致虚落荒而逃,十足狼狈…… 韩世忠迈着方步,回了帅帐,刘锜在后面跟进来,却发现韩世忠抓起铠甲,匆忙往身上扣。 “太……韩相公,你这是?” 韩世忠翻着怪眼,笑骂道:“你就别起哄了,我单人独马去见折可求。你替我把营盘看好了,别让那个子曰添乱。放心吧,有我在,折家军不会乱。说不定这还是解围太原的好机会。” 韩世忠快速说着,并且在刘锜的帮助下,穿好了铠甲,这位“韩相公”骑着快马,往西奔去,飒飒威风……
第104章 进军
韩世忠单人匹马,疾行一昼夜,这才赶到了折家军大营。离着老远,韩世忠勒住战马,举目眺望,营垒严整,旌旗不乱。
不愧是雄踞一方二百年的强兵。
别管是不是衰落了,但是光从外面来看,就要比种家军强了不少。
韩世忠看了片刻,收拢心思,正准备去见折可求。这时候竟然有一队骑兵过来,查看情况。
韩世忠大马金刀,着实不像普通人。
“请问您是?”
韩世忠满脸堆笑,”去告诉折前辈,就说晚生泼韩五来拜见。”
泼韩五?
这不是韩世忠吗?
“您,您是韩太尉?”
韩世忠憨憨一笑,“什么太尉不太尉的,俺是西军晚辈,大战来临,俺来求见前辈,讨个主意,快去把俺的意思告诉折前辈。”
骑兵傻傻点头,转身回去通知,可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折家在大宋地位非常特殊,府州又属于边陲的边陲,同时面对西夏和契丹两面夹攻,完全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因此折家世袭府州知府,完全就是土皇帝。
比如折可求,他现在的官职就是右武大夫、康州刺史、充太原府路兵马都监,知府州,兼麟府州管界都巡检使,兼河东第十二将同管勾麟府路军马公事。
这么一长串官职,完全超出了一个知府应有的地位,属于行政级别超级拔高的那种,当然了,让武夫担任知府,本就不符合常理,只是在折家这里,什么常理都不管用了。
他们本身就是异类。
可不管怎么异类,折家还是大宋朝的臣子,以韩世忠如今的地位,远在折可求之上,这一次他更是三军主帅,手上的兵马也是折可求的几倍之多。
偏偏占有压倒优势的韩世忠,竟然以前辈称呼折可求,姿态低到了不行。
见到折可求迎出来,他竟然抢步向前,抢先施礼。
折可求黄白的,脸皮,脸上颇有些沟壑,但实际上年纪却不大,没准还不如韩世忠呢!但是这个泼韩五愣是收敛起一身毛病,毕恭毕敬,像个学生一般。
“俺过去二十年不过是军中小卒,什么都不懂,全靠着官家超擢,才有今天。可俺有自知之明,这么大的战事,不是俺能承担起来的,所以才急匆匆过来,请前辈指点,要怎么打,您说句话,俺韩五一定配合!”
韩世忠上身前倾,哪怕面对赵桓,他都没有这么恭敬过。
折可求看在眼里,暗暗叹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韩太尉过谦了,金贼突袭府州,俘虏了折氏族人,我和金贼不共戴天之仇,就算为了解救家人,我也要和金贼决一死战!”
韩世忠眼皮挑了挑,没有故作惊讶,也没有义愤填膺,而是沉声道:“金贼凶逆,国仇家恨,前辈的确比韩五更明白怎么打这一仗,请您吩咐就是!”
韩世忠的谦卑,大大超出了折可求的预料。金人的劝降信,韩世忠未必知道,但是府州被攻克,折氏许多人被俘,却是瞒不住的。韩世忠没有猜忌,却只身前来,态度如此谦卑,让人安心了不少。又或者,正因为猜忌,韩世忠才会独身过来。
这个泼韩五,还真是能屈能伸,一身是胆!
作为一个土皇帝,老家被掏,族人被俘。折可求就是个惊弓之鸟,受不得任何刺激,也不相信任何人。
降金吗?
二百年的名声没了。
拼命吗?
几十口子性命怎么办?
他进退不得,这时候任何刺激,都可能出现难以预料的结果。
可唯独韩世忠低声做小,让折可求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就像是赌桌上,本钱最小的赌徒,一上来就输了一把大的,眼瞧着被踢下牌桌,阵脚大乱。
韩世忠的举动,等于给折可求加了几倍的筹码。
让他一瞬间就看到了机会。
打一场,打败金人,解救出家人。
即便往坏处想,救不出来,可只要赢了,凭着这份功劳,折家在府州的地位,还能保全,总比降金好得多。
想到这里,折可求打定了主意。
“韩太尉,事到如今,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谋略。我领兵沿着汾水北上,吸引金军出来。你领兵在汾水以东,齐头并进。如果遇到金军袭击,我会竖起旗号,到时候韩太尉只管相机而动就是了。”
韩世忠略微思忖,貌似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金人不是傻瓜,总不能等到两路宋军合兵一起,共同攻城。提前消灭一批,就是最好的选择。
金人是这么打算的,韩世忠也想先给金人迎头一棒。
这么安排简单直接,他的选择余地也更大。
毕竟高端的战法,都是朴实无华的。
“既然折知府这么说了,俺自然没话讲。不过俺想说一件事,金人狡诈,俺担心他会挟持将士的家人,逼迫他们投降。折知府务必要约束部下,给大家伙讲清楚,跟金人之间,你死我活,要是投降了,不但救不了家人,反而会害了自己。”
“相反,并力向前,死战到底,或许还能重创金贼,战后大可以用俘虏换回家人,重新团圆。不然朝廷也不会放过逆贼。”
韩世忠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经意间,露出了腰上的玉牌。
“折知府,还真有件小事,关乎俺的。官家刚刚降旨,让俺担任枢密使,总揽军权,节制文武。”
折可求嘴巴张得老大,傻傻看着韩世忠,话都说不出来。
“官家恩遇武人,天下英雄豪杰,以死报国,区区金贼,不是大宋的对手,谁要是存了二心,那才是愚不可及!”
韩世忠断然说道,随后立刻换了副面孔,冲着折可求笑道:“前辈以为晚生所言如何?”
折可求咧嘴苦笑,泼韩五啊,你怎么还有脸问我?
如果没有枢密使,没有节制文武的旨意。以折家的地位,真的可以不在乎韩世忠这个暴发户。
可问题是现在的韩世忠,已经非比寻常,不光是在军中,哪怕在朝堂上,那也是举足轻重,能够跟那些宰执相公分庭抗礼。
先是谦卑老实,防止惊到自己,一旦下定决心,就换了面孔,把身份亮出来,警告自己,不要有其他的心思。
真有你的!
“韩相公所言极是,下官铭记于心!”
再一次听到了韩相公三个字,韩世忠嘴角上翘,心情大好。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在折可求的陪伴下,韩世忠出了大营,接过已经吃了草料,稍作休息的大黑马,韩世忠翻身上去,打马如飞,消失在了折可求的视线里。
从泼韩五变成了韩相公,这家伙还真是有点东西了。
其实担心折家军会不会投降,在目前看来,的确有点多余。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折家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跟金人暗通款曲。
而韩世忠的这一趟,算是彻底掐死了这条路。
甚至他低声做小,弄得折可求不但要出力,还要竭尽全力,拼上这条性命!
返回大帐,折可求取出了粘罕的书信,他想给撕碎了烧掉,不留痕迹。可转念一想,破门之仇,岂能不了了之!
折可求展开信,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而后装回去,让信使快马加鞭送回去,还嘱咐信使,务必让粘罕亲自拆看。
做好了这些时候,折可求立刻下令,要求全军北上。
相比起折家军的大动作,韩世忠这边就安静了许多。
在他自身前往折家军的时候,刘锜就已经指挥人马,向汾河以东靠拢。等韩世忠回来,已经走了五十里。
八万大军,能保证速度秩序,除了将领给力,也表明士兵训练有素,士气高昂,人心可用。
这些都是接下来胜利的依仗。
“刘锜,你让弓弩手在外,依次布置长枪兵,刀盾手,防止金人来袭。再让刘晏的骑兵一分为二,轮番警戒,不许懈怠。还有,你告诉下面,多赶制硬木箱子,准备铁索,再收集一些渔船木筏。”
刘锜点头,“我明白,是用来搭建浮桥,渡河之用!”
韩世忠大笑,“你办事,我放心了。”说完韩世忠从马背上下来,跳上一辆板车,身下是稻草,身上却是御赐战袍。
少时,鼾声大作,原来他已经两昼夜没休息了,接下来又有一场大战在等着,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战场之苦,常人又何曾知晓!</p>
第105章 无敌的韩世忠
韩世忠十几岁从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虽然今年才骤然而贵,但也是厚积薄发,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
他酣然高卧,梦里香甜,嘴角还挂着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媳妇。
刘锜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你倒是会享受,脏活却要我来做!
当然,刘锜也只是心里抱怨,却不敢有半点疏忽。相比起来,他更年轻,经验也远不如韩世忠,又是靠着天子近臣身份,才能在御营立足。
别人可以犯错,唯独他没这个资格。
因此刘锜格外谨慎,他更细致划分,把快速射击的弓手放在最外,而后才是射程犀利的弩手,再之后是长枪兵,最后才是持刀盾的精锐甲士,以大约每千人为一队,诸兵种配合,形成一个个战斗团体,放在大军阵之中,就如龙鳞一般,层层叠叠,好不壮观。
龙鳞内侧,则是以辎重车驾为骨肉的后勤运输队伍,携带着全军的粮饷辎重,所需物资。
最里面,竟然是一千重甲铁骑。
此刻这些人居然和韩世忠差不多,都在休息。
有人在辎重车上高卧,有的则是趴在马背上打盹儿。不过不用担心,就算马匹跑得再快,他们都不会掉下来,甚至有高手能在马背上大小便。
所以看着花里胡哨的蹬里藏身,顺风扯旗,并不是单纯耍帅表演,也可能是用来方便的。
总而言之,这一千人,是从几万禁军,十几万西军,还有敢战士,甚至是蕃骑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属于宝贝疙瘩儿级别的杀手锏。
别的不说,他们的马脖子下面,挂着一个皮囊,里面装的居然是牛肉干!
要知道随便杀牛,可是犯法的大罪。
居然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吃牛肉干,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
除了牛肉干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更让刘锜眼红,那就是糖块!
没错,在宋代,糖已经在上层比较普遍了,甚至各地还涌现了几十种知名的糖果,像什么花花糖啊,望口消,玉柱糖,什锦糖,都广受欢迎。
不过再怎么盛行,这也只是上层达官显贵们才能享用的,普通人在过年的时候,能吃到一点麦芽糖,就能快乐一整年了。
可赵官家向来不走寻常路,他自己吃小灶之后,就把御膳房专供的甜品给停了,宫里的妃嫔想吃糖,就只有自己掏荷包,去外面购买,就连皇宫和皇长子,也不例外。
至于裁撤下来的制糖师傅,全都充入军中,每日制作甜食,供应军需。当然也不是全部人马都能吃到。
只有静塞铁骑这种精锐当中的精锐,才能分到一些。
按照官家的说法,作战消耗体力,疲乏的时候,吃点糖,有助于恢复体力。
据说对面的太子郎君完颜宗望也喜欢蜜糖,只不过赵桓自己却是不吃的……
以小见大,或许希望就源自这些几乎不被人察觉的细节吧!
刘锜晃了晃头,继续挥军前行。
突然,前方出现了喊杀之声。
金兵出现了!
刘晏的骑兵迎了上去,双方斥候搏杀,各自付出了十几具尸体,或许大战已经不远了。
刘锜下意识看向板车上的韩世忠。
这位韩相公眼皮不睁,含混道:“都是虚张声势,只管前进,娄室主攻折家。”说完之后,韩世忠一个翻身,继续睡了。
刘锜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继续驱动兵马,在接下来的路途上,不断遇到金兵,最多时候,人马超过三千!
三千金军啊!
这要是放在以往,他们这八万人,没准能让人家打穿了。
可这一次,竟然没有影响多少进军速度。
刘晏的御营骑兵虽然还不如金人犀利,但是背靠大军,一往无前。
只要金人被缠住,弓弩手立刻扑上去。
而在弓弩手后面,则是一队队的长枪兵,他们随时列阵,给弓弩手提供庇护,阻挡金人骑兵突入。
就在这种严密的防御之下,御营大军,马不停蹄,人不歇脚,稳步向前。
从南关镇,到祁县,再奔清源县,如果不出意外,就可以和折家军汇合,直取太原。
这种看似平淡无奇的进军方式,恰恰是最难做到的。
毕竟真正的战场,不是比拼操作多骚,而是比拼谁犯的错误更少。
刘锜既保证了不犯错,又没有耽误进军脚步,这种能力不说有多突出,但至少已经具备了名将的雏形,未来可期。
只不过这场战斗,刘锜还没资格成为主角……金人的攻势已经来了,他们果然选择了汾水以西,选择了折家军发起猛攻。
而且地点和时机都非常耐人寻味。
他们是在折家军过了交城之后,才发起雷霆攻势的。
把城池留给了折家军,选择了以逸待劳,一上来就是最迅猛的攻势。
折可求和西夏厮杀了几十年,经验十分丰富。
他也如刘锜一般,将弓手和盾兵放在外面,严阵以待,并且亲自坐镇中军。
奈何阵型类似,结果却不大相同。
金人一个冲击,就驱散了折家的散骑。
不需要怀疑,西军骑兵不行,折家军也不行,甚至御营骑兵,在同等状态下,也不是金人对手。
而且折家军还缺少了射程够远的弩箭,无法阻止金人狂飙突进。
金兵急速向前,战马势若奔雷,惊天动地,已经是先声夺人,震慑人心,当他们抵近折家军,距离差不多的时候,弯弓抛射,箭雨如蝗,劈头盖脸,朝着折家军袭来。
刚交战,就有一两百折家军受伤丧命,失去了战斗能力。
金兵凶悍,可见一斑!
折可求头皮发麻,尽管他已经把金人看得很高了,但真正交锋,才知道这帮人的可怕。
金人以弓手覆盖,他们并不冲入阵中,而是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快速掠过。整个队伍就像是转动的收割机,从容不迫地收割人头。
而一旦折家军出现混乱,有人溃逃,军阵有了漏洞,在弓箭手后面的重骑就会迅速突入,狠插纵深。
重骑突入,割裂对手,后续人马潮水一般跟进。
一个接着一个的折家军战阵被突破,而往往一点突破,就意味着整个队伍溃散。
身为主帅的折可求意识到了金人的恐怖,如此厉害的金兵,赵官家又是怎么赢的?
种家军和不如他们,御营更是组建不久的雏儿,难道这位天子真的是有神明庇佑吗?
折可求脊背发凉,若真是如此,他更不该有什么别的心思,别说家人被俘,就算祖坟被刨了,也只能拼命了!
“折家儿郎,金贼破我家园,掳我亲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给我杀!”
折可求中军三千骑兵冲出,作为折家的精锐,毫不犹豫投入到了战场。
这一支骑兵跟金人撞在了一起,由于刚刚的攻势,金人骑兵队形散乱,也十分疲惫,竟然一下子被打退了。
折可求大喜,连忙又下令两翼,向中间靠拢,围歼这一支金军。
他已经意识到,对面的金人虽然凶悍,但是数量却不是很多,至少没有他的折家军多……双方就在汾河以西,陷入了纠缠厮杀。
兵器撞击,疯狂的喊杀,连成了一片,折家军完全拼了命,而金人又以能耐苦战闻名,双方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候,十里之外的河对岸,韩世忠一个翻身,从板车上坐起,没有半点停顿,立刻着甲,同时询问刘锜。
“开打了吧?”
刘锜咧嘴,你老人家还真会把握时机啊!
“折家军遇到了突袭,如果没弄错,对手是娄室万户!”
“娄室?就是两次击败岳鹏举的?”韩世忠摸了摸鼻子,有意思了,“我让你准备的木排怎么样了,能迅速渡河吗?”
刘锜点头,“可以,我准备了足够五条浮桥的。”
韩世忠眼睛瞪大,惊喜不已,“我以为你能准备三条就不错了。”
刘锜哼了一声,没有多言,却明白告诉韩世忠,别太自大了。韩世忠嘴角一咧,露出了笑容。
此刻整个静塞骑兵已经准备差不多了,上马之后,有人还从皮囊里,抓出几颗糖块,胡乱塞进了嘴里。
看得刘锜狂翻白眼,等着吧,老子早晚也要拿到重骑的名额。
韩世忠在这边准备,而另一边,金人却已经展开了总攻。
刘锜没有弄错,来的的确是娄室的万户,但是领兵之人却不是娄室,而是他的儿子完颜活女。
似乎从宗望提携兄弟事件上获得了灵感,娄室也开始让儿子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他们这些人已经不年轻了。
活女却也不是寻常之辈,远的不说,种师中就死在了活女手里。
先败种家军,再败折家军!
区区大宋,谁堪一战!
活女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迅速带领着两个合扎猛安,直击折可求的中军。
所谓合扎猛安就是金国的侍卫亲军,最精锐的力量,以娄室的身为,是没资格拥有的。
但他的万户在黄龙府,又深得阿骨打信任,所以他才能指挥阿骨打昔日的合扎猛安,哪怕吴乞买成为国主,都没法剥夺过来。
前面击败种师中,这支人马就发挥了巨大作用。
活女指挥着兵马,狠狠撞向折家中军,犀利的重箭,如雨落下,成片兵马倒地,随后活女踏着折家军的尸体,扑向了折可求。
此刻的折可求提着长刀,大呼死战。
折家军不断冲上下去,但是他们只能做飞蛾投火,徒劳牺牲,活女这支骑兵,就像是嗜血的怪兽,狂飙突进,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折可求抽出弓箭,努力射去,正中活女的肩膀,可下一秒,活女居然怪叫着,加速冲来,后面的金人骑兵如潮水般跟进,折可求感觉自己面对的一座大山……
他退了。
折可求掉头逃跑,伴随着他的逃跑,整个折家军也溃退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向韩世忠求援。
那些无处可逃的折家军,干脆跳进了汾河,浮水过河,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这么干至少有一半以上,会丢了性命。
可没人在乎了,金兵简直胜过洪水猛兽。
“狗屁折家军,不堪一击!”
活女志得意满,竟只带着不足两百亲卫,追击一名溃逃将领,到了汾河边,此刻在河上竟然多了一座浮桥。
这位折家军将领上桥逃命,活女也没多想,就在后面猛追,身边的亲卫再次下降,人数不足二十。
而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注意到了这一幕!
“杀!”
这位泼韩五是真的不客气,他迅速出击,至于浮桥上的折家残兵,根本不看在他的眼里,“都给老子滚河里去!”
韩世忠铁骑突出,雷霆万钧,瞬间震撼了对面的活女,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冲得太过了,下意识就想后退回去……可韩世忠却没有半点迟疑,竟然加快了的速度,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焰。
岳飞小子,不就是击杀了完颜阇母吗!
老子也演示一下,什么叫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韩世忠迅速接近活女,与此同时,他取下了自己的硬弓,八十步左右,韩世忠一箭射出。
活女大惊,想要躲避,可浮桥就这么宽,身后又都是自己的人马,无从闪躲。
就只能眼睁睁被射中胸膛,翻身落马……种师中的仇——报了!</p>
第106章 灯火
韩世忠身上有一条栩栩如生的大蟒刺青,寻常人只道是韩五泼皮,弄这么个玩意唬人。殊不知这条大蟒还真有来历。
年轻时候韩世忠在树下睡觉,突然被一条大蟒缠住。蟒蛇的力气自不必说,就是一头牛,也会被勒死。
可偏偏韩世忠天赋异禀,神力过人,愣是没死,但却也无法挣脱,韩世忠只能跌跌撞撞,跑回了家里,身上却是挂着大蟒的。
他找到了菜刀,先是砍伤大蟒,挣脱束缚,随后又是一刀,毙杀大蟒。
能在大蟒嘴下逃生,还上演了反杀,韩世忠在乡间名声大噪,有个看相的,告诉韩世忠,龙代表天子,蟒蛇就是宰相。
他被蟒蛇缠身,日后必定要宰执天下,大富大贵。
这位好心好意,给韩世忠指点的算命先生,没得到感谢不说,反而让韩世忠踢了两脚,赶了出去。
你这不是放屁吗,俺韩五大字不识,还当宰相呢!
不是胡说八道吗!
抛开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说不谈,韩世忠的确是天生神力,弓马骑射的本事,天下少有,就算岳飞那种带着光环开挂的主儿,也不一定稳胜韩世忠。
当然了,要是再过几年,老韩走下坡路,岳飞稳步提升,到达巅峰,压韩世忠一头却是可能的,只是现在还不行。
大约确定,韩世忠就是这个时代的武力巅峰,金国虽然整体很强,但是能稳稳超过韩世忠的,也没有几个。完颜活女,他是不在其列的。
虽然也身着重甲,层层保护,可是在韩世忠三石强弓面前,又是百步之内,别说是人,就算是一根老木头,也给你射穿了。
活女瞪大眼睛,带着强烈的不可思议,掉落马下,哪怕到了此刻,他都不相信自己会死。
他爹可是大金第一猛将完颜娄室,他十七岁从军,太祖阿骨打称赞自己有大将之才,未来可是要继承娄室的合扎猛安,黄龙府万户,成为大金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怎么会死在这个地方?
活女满腹不甘,但是很可惜,箭透胸膛,心肝具损,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如果开上帝视角,会认为活女的死,是个意外。他凿穿折家军,获得大胜,他的胜利是如此辉煌,又是如此迅捷,以至于河东岸的宋军根本不该有机会增援。
甚至说折家军都完了,他们该仓皇后撤三十里,才符合常识。
可偏偏就遇上了泼韩五,偏偏上了浮桥,偏偏身边护卫太少……一切都似乎证明完颜活女死得很冤枉。
但从上帝视角,切换到玉皇大帝的视角,就会发现另外的东西。
狭路相逢勇者胜。
活女既然追过来了,既然上桥了,就一往无前,杀向韩世忠,让韩世忠来不及射箭,双方对拼,活女的功夫或许稍微差一些,但是身后的金人精锐却是要胜过韩世忠部下的。
生死五五开。
但是很可惜,活女在看到韩世忠凶猛杀来,他害怕了,他选择了后退,仓促之间,又没法跑,就这样成了老韩的活靶子,被收了人头。
向死而生,或许还有机会,恐惧躲避,一味逃跑,没准死得更快。
就像那些往汾河里跳的折家军一样,失去了勇气的下场,往往是很惨的。
活女不够勇猛吗?
很难说。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假如是娄室面对韩世忠,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冲上来……
当然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一个现实,完颜活女死了,大金第一猛将的爱子死在了大宋第一武将的手里。
韩世忠马快人疾,闪电般冲过来。
金人这边短暂惊诧错愕,随即发疯似的扑上来,要抢夺活女的尸体,乃至于给活女报仇。
双方撞在了一起。
韩世忠挥动起手里的长刀,浑身的力气灌注,每一个细胞都是兴奋的。没人能挡得住韩世忠的一击。
刀锋所过,肢体断裂,鲜血飞溅,染红了韩世忠的甲胄,让他状若魔神。
“杀!”
韩世忠一马当先,死在他马前的不下十人,更有人被他撞到了河里,仓皇的金人不得不放弃活女的尸体,掉头狼狈逃窜。
韩世忠马蹄踩着活女的后背,脊柱被马蹄踏碎,尸体扭曲,比起种师中还要凄惨百倍!
到了这一刻,就算是西军之中的老军头儿,面对韩世忠,也要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猖狂。
不服气吗?
不服气你们也杀几个金人大将,替种相公报仇啊!
没这个本事,就趁早闭嘴,少丢人现眼!
所以说,韩世忠兴奋,是有底气的。
杀退金兵,冲到西岸。
韩世忠横刀立马,高声大吼。
宋军士气大振,包括折家军在内,都掉头反杀,还有成闵、解元、王三胜等人,嫌弃浮桥太慢,竟然从河水和缓处,直接渡水杀过来。
刘锜看得真切,斩杀大将,这个泼韩五,又有吹的了!他也不敢含糊,连忙派遣手上最犀利的一支兵马,短斧甲士,加入攻击。
短斧砍刀,是宋军总结对付金人骑兵,最实用的武器。
这些人参加过牟驼岗之战,也参加过胙城之战,他们身先士卒,不避刀枪,他们伤亡惨重,却又战果累累。
单论杀敌数量,就算是韩世忠手上新组建的静塞铁骑,也没法跟短斧甲士相比。
这帮爷过河了,而且还是在金人失去主将的情况下。
散乱的骑兵,瞬间变成了宋军的猎物。
就在汾水河边,宋军御营,大杀大砍,金人的尸体遍地,血水流入河中,一条古老的河流,血水滔滔。
韩世忠忘情厮杀,一次又一次,穿透金人队伍,肆意杀戮,兴奋怪叫,越杀越狂!
单纯从活女的地位来看,他远远不如阇母值钱。
但是别忘了,这次活女带的是黄龙府万户,是金人第一个万户,精锐中的精锐,包含合扎猛安。
唯一能胜得过这些金兵的,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铁浮屠了。
大宋兵马,已经能跟金人的精锐抗衡了。
想想吧,几个月之前,还被人杀得望风而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却能奋勇向前,甚至战而胜之。
这还不是奇迹吗?
一支军队的基本盘固然很重要,但也要看谁在指挥领导。
坚定的赵官家,敢战的猛将,精挑细选的士兵,加上充足的军饷……种种优势,叠加在一起,战力超级加倍。
古老的汾河,见证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韩世忠赢了!
大宋赢了!
自然,赵桓也赢了。
可由于距离的原因,赵桓非但来不及喜悦,还陷入了震怒之中。
范致虚弹劾韩世忠的札子送到了京城。
不用问了,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金人俘虏折氏一族,折家不可靠,韩世忠包庇折家,大权独揽,纵然没有谋反之心,亦有谋反之力。
麾下诸将,桀骜不驯,藐视朝廷,多有不法之事。还请朝廷及早处置,迟则生变!
“李相公,陈中丞,朕不甚聪慧,只能勉强理解一下,折家人落到金人手里,折可求不可靠,他不可靠,韩世忠就不可靠,就算韩世忠可靠,还有那么多不可靠的部下,一定会怂恿韩世忠造反的……如果真没说错,这就是陈桥兵变吧,是有人要给韩世忠黄袍加身,对吧?”
李纲脸色铁青,“官家,范致虚捕风捉影,陷害重臣,居心叵测,臣请立刻免了他的官职,抓进京城,从重发落!”
陈过庭眨巴眨巴眼睛,没放说什么,一来他刚刚步入决策圈,不太了解赵桓,其次他因为宗泽的评价,弄得灰头土脸,伤损元气,只能闭嘴。
“李相公,就按照你说的,该谁去捉拿范致虚?”赵桓又补充道:“范致虚身上还有运送粮草的差事,他掣肘添乱,会不会动摇军心?折家军,御营都需要安抚,还要让他们坚定信心,进军太原,牵连到方方面面,寻常人能办好吗?”
李纲眨眨眼睛,官家似乎话中有话,难道……
果然,赵桓搓手道:“朕把事情都分派下去,整个京城就是朕最清闲,这事非朕不可!”
李纲无语,陈过庭愕然……
三天之后,赵官家出现在了军营,一路疾驰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桓在路上换了五次坐骑,才赶到了大营。
不出意外,赵官家的大腿磨破了,他只能岔着腿,一摇一摆往里面挪,仿佛裤裆拴着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奈何在场诸将,每一个敢笑出来,只能强忍着,韩世忠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尽量寻找话题。
“官家,自从臣等击败金人之后,又连续两战,忽悠胜负,我们逼近了太原三十里……只是现在金人在太原外围筑城,把王禀他们困在里面,消息不通,臣想派人去送信,却又一时无法突破金人封锁,着实艰难。”
赵桓颔首,“内外不通,贸然营救,胜算不大。想派人进去联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对了,良臣,你忘了没,当初在开封释放孔明灯,康王在城外金人大营,都捡到了孔明灯。”
韩世忠瞬间眼前一亮,果然是好主意啊!
这位腿脚不好的官家,也是有点用处的。
夜深,乘着东南方向的暖风,数以千计的孔明灯,飘飘摇摇,升上天空,灯火映衬,照亮半个夜空。
增加了燃料之后的孔明灯,能飞数倍的距离,越过金人临时建造的围墙,向着被围困了一百多天的太原飘去……
“官家,漫天孔明灯,胜过星辰,飘向太原,何等壮美。臣,臣真恨自己是个武夫,不能吟诗作词……”韩世忠说着,突然把目光转向了赵桓。
赵桓哂笑,“不用看朕,朕也没有七步成诗的才情,不过……曾经元宵佳节的时候,朕倒是填过一首词。”
略沉吟,赵桓便低声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望着漫天的灯火,思忖着词作,竟然痴了……</p>
第107章 孤城不屈
数以千计的孔明灯,向着被围困一百天的太原飘去,有一多半孔明灯飘不到,还有不少偏离了方向,另外还有一些,被金人的弓箭射落!
没错!
当这些孔明灯从他们头上飘过之时,金人愤怒了,许许多多的神射手,从帐篷出来,弯弓射箭,将一个个孔明灯射穿。
只是他们犯了糊涂,薄薄的孔明灯,多一个指头粗细的窟窿,并不会立刻落下来,还是会飘浮在空中,火光闪闪,仿佛嘲笑着恼羞成怒的金人。
更为重要的是,不管金人的弓箭多厉害,从宋营出来的孔明灯,无穷无尽,一波接着一波,赵官家发誓,要用孔明灯,点亮太原的夜空,告诉每一个军民。
官家来了,援兵来了!
太原!
没有被抛弃!
终于,有孔明灯掉落进斑驳的城中。
在这一刻,一个五十多岁的将军,泪水满脸。
他哭了!
这个人就叫王禀,一个被念叨了无数次,终于正式登场的男人。
他的官职不低,曾经是童贯的副手,太原兵马副总管,总领宣抚司兵马,同太原知府张孝纯一起,戍守这座不屈的城市。
他已经坚持了一百天,如果按照历史走向,他还要坚持一百五十多天,期间除了弹尽粮绝,种种艰难之外,还要面临自家皇帝的背叛。
朝廷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给金人,双方议和。
然则天子可以低头,太原的脊梁不可断。
王禀断然拒绝旨意,挺身仗剑,高呼:“国君应保国爱民,臣民应忠君守义,现并州军民以大宋国为重,宁死而不作金鬼,朝廷竟如此弃子民于不顾,何颜见天下臣民,并州军民坚不受命,以死固守!”
历经八个多月的苦战,太原城破,王禀身中数十枪,气力用尽,鲜血流干,父子跳汾河殉国,视死如归……
王禀的抵抗,阻挡了大金西路精锐大半年。
功绩如睢阳保卫战,如钓鱼城之战,史册不朽,英灵永在。
可一个人,一座城,又如何抵挡泼天大势,举国屈膝,太原的抗争注定是失败的。但太原的血并没有白流,韩世忠、张俊、李彦仙、岳飞,无数志士,前赴后继,血洒山河,他们舍生忘死的奋战终于保住了江南半壁,保住了几千万生灵。
或许王禀才是赵官家词中寻找的“他”!
一条笔直的武人脊梁!
“总管,王总管,是官家!官家派援兵了!”
一个老卒兴奋叫着,他的左袖管空荡荡的,半截手臂早就没了。自从金人围城以来,太原城中,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男子,悉数参战,浴血厮杀,无休无止。
丢了一条手臂算什么,只要一息尚存,战斗不息!
老兵递给王禀的纸条被烧了一角,但上面的内容还能看的清楚……朝廷十万大军已经赶到,汾水一战,重创金兵黄龙府万户,完颜活女被杀!晓谕太原军民,大宋必胜,太原必胜!
王禀反复看着上面的话,他突然扭头,冲上城头,向城外的一处空地,死死看着!
“王小兄弟,你的仇……报了!”
王禀的一声低吼,惊醒了城头所有守军,大家伙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外,切齿咬牙,满眼怒火……
就在七天前,有一个叫王珏的太原书生,他在那里死掉了,被完颜活女杀死,不光杀死,还用马蹄踏成了肉泥泄愤。
而在王珏牺牲之前,他用尽平生的力气,向城头大吼,“王师大捷,金贼兵败,死守城池,不可降敌!”
在喊过这十六个字之后,一柄弯刀恼怒劈下,从肩膀到后背,一尺多长的伤口,连脊柱都砍断了。王珏瘦弱的身躯,栽倒地上。他的脸冲上,正好能看见杀他之人的面目,那是一张仿佛吃了二斤苍蝇扭曲抓狂的面孔。
王珏笑了,满含嘲弄地笑了。
区区金狗,也想收买他,做梦去吧!
金钱美女,买不来爷的一身骨头!
原来王禀守卫太原,并不是对外面一无所知。
最初童贯逃跑,把太原甩给他和张孝纯,王禀是怀着悲愤之情,同军民百姓,一起守城,彼时金人尚且不能完全封锁太原。
不久之后,王禀就得到确切消息,新君登基,怒斩童贯,并且要求各地兵马,守土抗金。
那是王禀得到最好的消息,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绕着太原奔跑,逢人就喊,童贼死矣!童贼死矣!
当时王禀觉得新君登基,万象更新,很快各地勤王之师云集,就可以打败金人。
而且就在这时候,王禀派出了不少人,联络朝廷,打听各地兵马的情况,想要里应外合,大破金人。
凑巧的是,岳飞就是这时候离开河东,加入勤王队伍的。
可随着时间流逝,王禀渐渐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指望着朝廷援救,可朝廷还有多少力量?
紧接着,金人加强了对太原的封锁,不但切断了和其他各地的联系,还在太原城外,修建土墙,堆积鹿角,简言之,就是修一道外墙,把太原活活困死!
王禀终于冷静下来,这不是一场短暂的战斗,真正可怕的还在后面。他随即在城中找了三名年轻的读书人,他们都曾经去过开封,朝中还有亲朋做官。
王禀交代他们,要把太原的情况如实告诉朝廷,不管还有没有援兵,太原军民都必将死守到底,决不放弃。
王珏就是这三人之一,可惜的是,他没有逃出去,而是被金人的骑兵抓住。事实上,这时候粘罕已经亲自部署,将太原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这位大金的权臣,从踏足河东之时,就相中了这块土地,不管大金能不能夺得整个天下,作为臣子,他能得到的总归是有限的。
而河东的表里河山,就是最理想的根据地。
所以粘罕才卯足了劲头儿,跟太原死磕,甚至拒绝了宗望的提议,只派遣娄室一个万户……
但有王禀在,想破太原,又谈何容易。
粘罕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抓捕了王珏之后,没有急着处死,而是在饿了三天之后,突然送来了美酒佳肴,还派了两位美女照料,
就这样一连养了十天,不但身体恢复,还比以前胖了不少。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又领教了人世繁华,这样的人,还会舍得死吗?
只要让他去见王禀,告诉被围困的太原城,西军溃败,开封城破,除了投降,别无他途。
为了增加可信度,粘罕还把从娄室那里得到的西军缴获亮了出来,其中就包括种师中的帅旗!
怎么样?
你们的小种相公已经死了,西军尽灭,大宋国度不堪一击,赵官家走投无路,一座孤城,还能如何?
自从防守太原以来,那是王禀最难的一天。
种师中的帅旗,血迹斑斑,他曾经也在这面帅旗之下,临阵杀敌……最强的西军已经完蛋了,还有谁能挽救大宋?挽救太原?
没有了!
也不会有了!
王禀的确死心了,只不过和粘罕预想的不一样,他没打算投降,而是决定死战到底!
“弟兄们,父老乡亲们!太原不降,只为宋鬼,不做金贼!”
短暂的沉默之后,军民齐声高呼,追随王总管,誓死守城!
本想劝降,却没有料到,城中群情激愤,竟然要和太原共存亡。
粘罕恼怒,只能派出王珏,让他去打击城中士气。
王珏在两个美女的服侍之下,穿戴整齐,转身出账,在离去的刹那,他凝视两个女人一眼,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随即断然离去。
太原城下,少年书生,用尽全身气力,把他从两个侍女姐姐嘴里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城里。
王师未曾战败!
太原不可放弃!
战斗!
只有战斗,才有希望!
王珏死在了活女的刀下,尸体被踩烂,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留下……他未曾持刀,也未曾杀一个金人,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勇士!
成仁取义,舍身报国!
王珏死后,太原城中军民无不看透了金人的诡计,大家鼓足勇气,信心十足,朝廷会赢的,早晚会有援兵的,坚持就是胜利!
而这种坚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漫天的孔明灯,送来了最珍贵的消息。
援兵到了!
不但如此,还斩杀了活女!
交战这么多天,大家伙都知道了,活女就是那个完颜娄室的儿子,耀武扬威,多次攻击城池,杀了无数百姓,双方仇深似海。
终于,活女死了!
杀别人的孩子,你也会面临丧子之痛。
这就是报应!
苍天有眼!
“传我的命令,除了骑兵马匹之外,其余牲畜,悉数斩杀,把知府衙门后院的存粮拿出来,让大家伙饱餐。还有,擦亮刀剑,准备配合王师,杀出城去!”
王禀果断下令,此刻他举目望去,天上还有孔明灯落下,每当落入城中,就会有人冲过去,小心翼翼捡起,然后取下上面的纸条,用最洪亮的声音朗读,一遍又一遍……天上的灯,心中的火,完全点燃,血液都在沸腾,手里的刀剑仿佛嘶鸣。
断头折臂,肠子流出,不曾皱眉头的汉子们,此刻手舞足蹈,泪流满面,哭得像是个孩子。
他们也的确如此。
在落入绑匪手里一百天之后,亲人终于来营救他们了。
金贼,放手一战吧!
……
“现在就商议一下,该如何进军吧!”
赵桓岔着腿,不怎么讲究形象地坐在了主位上。
韩世忠、折可求、刘锜、刘晏、姚平仲、王渊,许许多多的将领都在,甚至包括这次随同赵桓前来的翰林学士李若水等人。
唯一让人讶异的是京兆府知府,半步宰执的大能范致虚怎么没来?
哪怕韩世忠得了枢密使的衔,他范相公可是军营品级最高的文官,如何能缺席?
仿佛察觉了大家的疑惑,赵桓呵呵笑道:“一个私心作祟的小人,朕已经让皇城司把他押回开封,本想拿他的脑袋祭旗来的,但又觉得他不配。既然良臣斩杀了活女,他的脑袋也够用了。”
听到了赵桓点名,韩世忠身躯一震,刚刚官家的那首词,还让他想不通透。上阙写的元宵场景,万家灯火,的确是像靖康之前的开封。
可下阙写了一堆红粉美人,官家辛苦寻觅,突然发现灯火阑珊处的“他”,莫非说军中将领很多,却都不是官家心头好,只有到了这里,才找到那个人?
只是这首词是赵官家的旧作,那时候他还没登基,只是太子啊!
莫非官家是说他自己?
举朝上下,沉醉在丰亨豫大之中,他看清了盛世危局,却又无可奈何?
韩世忠的文化水平着实有限,解读不出更深的东西,当他依旧觉得,这一战非常非常重要,只许胜,不许败!
“良臣,你打算怎么打?”
韩世忠猛然抬头,迎着赵桓的目光,朗声道:“金人铁骑六万,围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卒怠,我军正好以初锐击之,必定大获全胜!”
一句话,莽就是了!
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后又微微颔首,或许最简单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p>
第108章 争先
韩世忠的计划简单到了令人发指,没有什么分兵合击,也没有什么奇谋妙策,甚至都没打算修整恢复。
孔明灯放出去了,该给城里的消息送去了,剩下就是立刻出战,一击定胜负。
十足莽夫行径,对吧?
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奥妙。
金人之所以没法攻克太原,并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在冷兵器条件下,守城一方,天然占据优势。
太原的前身是晋阳,易守难攻之地,而且城池不大不小,只要里面两三万军民同心同德,血战到底。
想要攻克太原,就没有那么容易。
事实也的确如此,金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在外围弄了一圈土墙,然后用鹿角拒马,封锁道路,把太原城死死围困住。
等城里面粮尽援绝,军心崩溃,自然就唾手可得了。
发现没有?
金人这么干,其实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他们临时搭建的土墙,或许能阻挡城里人偷偷出来,但是却挡不住外面兵马攻击。
而且金兵五六万人,扣除损失,再扣除四处攻城略地,保护后方。他们能投入太原的兵力,恐怕不足四万。
以四万人分守四城,结果就是处处兵力不足,处处都是破绽。
当然,这个兵力不足,也是相对而言的。
放在以往,几万宋军,让几千人追着屁股跑,弩手看不到赏钱,掉头一哄而散……菜到了这种程度,就算金人满身破绽,又能怎么样?
一个冲锋,全都给你灭了。
只不过眼下的宋军,却是不一样了。
以战斗力来看,宋军依旧远远比不上金人,双方差距非常大,毕竟兵源素质不是几个月能解决的。
但是这些士兵到底是不怕金人了。
这就是冷兵器战争的首要第一条。
其次,刚刚斩杀活女,士气高昂,人心可用。
再有金人兵力分散,趁着他们没有调整部署,依旧以对付城里守军为主,迅速出兵,从外面凿开金人封锁,解围太原,胜算至少有七成!
赵桓思量清楚这些,不由得对韩世忠刮目相看。
这个家伙真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天赋历练,智慧判断,都处在一个巅峰,就算跟任何一个名将相比,都不逊色。
其实这还真不是尬吹,毕竟能在完颜构手下,都打出赫赫威名。换个稍微铁血一点的皇帝,能提供更好的发挥舞台,老韩还不上天啊!
“良臣,既然如此,你就调兵进攻吧!”
韩世忠绷着脸,认真道:“官家,还是先等等吧,到了拂晓时分,臣再出战。”
赵桓略沉吟,随即大笑,“好,朕从开封疾驰赶来,着实疲惫,救援太原,全看良臣的了。给朕找个帐篷,朕要休息。”
赵桓还真是说到做到,就在帅帐旁边,要了个不起眼的帐篷,还讨了半桶热水,忍着痛,处理了大腿的伤口,半个时辰之后,就躺在了不大的小床上,盖着小被子,发出了香甜连续,但不是很响亮的呼噜。
这位官家的心还真不小。
你说赵桓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
貌似也没有,不过是放了几千个孔明灯,拿下了范致虚,然后听取汇报,同意了韩世忠的作战计划。
可就是如此简单,却立竿见影,产生了奇效。
军中的隔阂奇迹般消失了,折家军和御营联合在一起,城里城外,都做好了准备。
韩世忠安简单分派了任务,就打算去休息,战前还能眯一个时辰。
身为一个大将,如果不会利用零碎时间,恢复体力,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崩溃的。
可就在韩世忠刚刚准备躺下的时候,突然有人进了他的帐篷。
“你……你怎么来了?”
韩世忠惊讶地瞪大眼珠子,来人正是夫人梁红玉。
这下子可把韩世忠吓到了,梁红玉是将门虎女,因为父祖犯了错,才被贬为官妓,和韩世忠结缘。论起本事,梁红玉上战场绰绰有余。
过去她也跟随丈夫出征,在军营照顾起居,没有什么不妥。
可问题是组建御营之后,赵桓一再要求军纪,韩世忠哪敢带头违背?因此梁红玉就只能在家待着。
如今她突然来到,老韩大惊失色。
“你这个婆娘,就这么忍不住,还敢乔装改扮,混进军营,你,你小心军法!”
梁红玉气得翻白眼,叉着腰就骂:“泼韩五,你当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儿?值得我大老远看你?我可是官家加封的秦国夫人,这一次过来,也是配合运送药材,协助救治伤员。”
说着梁红玉将一块金牌扔给了韩世忠,“瞧见没有,这就是老娘的身份,怎么样,还想拿军法吓唬我?”
韩世忠老脸通红,误会了,夫人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韩世忠猛扑过来,死死揽住夫人双肩,变了张讨饶的面孔。
“咱,咱不说军法,说家法,家法!”
下一秒韩世忠单手一顺,抱起夫人,大步到了床边……一个时辰之后,韩世忠迈着大步,神气活现,出了帐篷,跨马提刀,大吼出征。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折彦文降金了。
这个消息传来,折可求在马背上几乎摔倒。
完了!
折家二百年的忠名,到底是毁在了这个小畜生的手里。
折可求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生长于优渥环境中,不知道祖辈守业艰辛,也没有上过战场杀敌。
突然落到了金人手里,又如何指望他能扛得住金人压力。
前面的那封劝降信,多半就跟这个小畜生有关系!
这个畜生降金,身为父亲,自己又如何面对天下?
官家就在军中,或许下一刻,他这个当爹的就要人头落地。
折可求只觉得天昏地暗,彻底没了希望。家人被俘虏,惨败活女之手,儿子降敌……这几件事,接连发生,全都压在了他的肩头。
几乎一瞬间,就打垮了这位折家的掌舵人。
而大战在即,折可求摇摇欲坠,这不是添乱吗?
韩世忠正打算说话,突然有一个人愤然站出。
“叔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折氏生息繁衍,族人何止千百!纵然出现一个两个不肖之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小侄愿意请战领兵,带领府州猛士,杀进太原,立功报国,让天下人知道,折家自有好男!”
挺身而出之人名叫折彦质,也是折家军一员,参与勤王,立了不少功劳。
他站出来,折可求稍微镇定,却又无言。
这时候韩世忠却开口了,“金人陷了府州,你当如何?”
折彦质眉头挑起,愤然道:“金人和末将有破家灭门之仇,国仇家恨,系于一身,除了和金贼血战到底,断头折臂,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世忠认真看了看他,微微点头,“好,我就让你率领三千人马先登,能不能打破金人防线?”
折彦质用力一拍胸膛,“请韩相公放心,末将不胜不归!”
说完这话,折彦质翻身上马,手提长枪,招呼部下,迅速出战。
派遣折家军打前锋,这样刘锜迟疑,“临时打乱部署,我怕不妥吧!”
韩世忠呵呵一笑,“无妨,活女冲击之下,此人的三千部下,是折家军当中,唯一没有溃散的。他现在一股热血,只能鼓舞,不能压制。”
顿了顿,韩世忠又道:“老刘,我可跟你说,这小子要是杀出来,将来必定在你之上,你可别让人超过了!”
刘锜咧嘴轻笑,满不在乎。
姓韩的,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官家只身到军前,你丫的倒是有婆娘跟着,早晚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他们说话之间,战斗已经打响。
韩世忠和刘锜都急忙出营,占据有利地势,观察战局……尽管韩世忠说金人筑城水平不行,漏洞百出,可真正打起来,也才知道,作为一个横扫了大辽的第一军事封建集团,哪怕最弱的一项,也可圈可点,不可等闲视之。
比如说金人的土墙,虽然是针对城里,但是在外面,居然也挖了一圈不浅的沟壑。
事实上他们是从两边挖土,堆到中间,这样既节省了运土成本,又增强了防御能力,不得不说,又跟对手学了一招。
至于土墙,金人也极有章法,虽然堆得不高,但是放置了许多的鹿角拒马,完全就是个刺猬。
在土墙后面,还有大栅,然后是金人营地帐篷。
听到了战斗号角,他们立刻冲出去,以弓箭御敌。
密密麻麻的箭雨,简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儿。
韩世忠看得明白,哪怕是自己麾下,最精悍的士兵,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把主攻的任务交给折彦质,未尝不是韩世忠的私心。
说到底,老韩不是岳飞那种完人。
可接下来折彦质的操作,让韩世忠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家伙厉害了!
就见在折彦质的军中,出现了许多单人推的独轮车,和两人推的板车。无一例外,这些上面都装着沙土。
有的车还装有挡板,可以抵御弓箭。
推车的士兵玩了命,冲到壕沟前面,他们把车里沙土倾倒在壕沟里。很快就堆出一条通道,然后将推车直接扔在上面,后面的士兵踩着车板,就可以从容通过壕沟。
这还不打紧,金人不是准备了许多鹿角阻拦吗?
你有鹿角,我有板车!
过了壕沟之后,士兵发足狂奔,以板车充当推土机,把鹿角掀开,清理出一条安全通道。
看距离差不多了,板车竖起,又成了最好的盾牌。
在盾牌后面,则是折家的弓弩手。
光看你们金人的弓箭逞凶,也该尝尝我们的劲弩了!
和金人漫天抛射不同,折家军的弩箭更有针对性,通常几十支对准一处,猛射露头的金人,压制住了金人弓箭手,后续甲士就快速扑上去。
站在远处,就能看到,金人的土墙接连被突破,简直成了马蜂窝一般。
折字旗号,处处飘扬!
折彦质催动战马,踏着土墙,冲入了金人营地。
破了!
韩世忠大喜过望,立刻道:“成闵,解元,你们各自率领五千人上去,继续扩大战果,我要在太原城吃早点!”</p>
第109章 斩首(求首订)
从韩世忠出兵之后,赵官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大腿依旧生疼,但是精气神已经恢复了不少,脑筋也开始转动起来。 论起行军打仗,赵桓的确不行,但是他有个毛病,喜欢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这或许是上辈子办公室培养出来的本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光往好处想,凭什么认为老天爷的光环笼罩着你,就算真的被罩着,你知道是好运还是霉运? 赵桓的毛病犯了,必须找个人商量一下了。 可问题是身边没人啊! 韩世忠刘锜都在指挥作战,还在自己身边的,只有翰林学士李若水……不对,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新任的阁门祗侯李孝忠。 没错,就是原来刘锜干的那个活儿。 他升任御营都统制之后,就打算给赵桓物色一个差不多的人物。 本来李孝忠是没资格的,他就是个脸上刻字的贼配军。 奈何在胙城大战的时候,他表现太好,而且经过攀谈,刘锜发现此人还是西北大豪,家世很好,这次是散尽家财,带着三千人进京勤王。 结果阴差阳错,恶了李相公。 其实也有人建议李孝忠干脆换个名字,逃回家乡算了。 这个昏庸的朝廷,不保也罢! 可李孝忠却觉得赵官家和以往不同,是个有决断的,所以他宁可接受屈辱的刺配,也要留在军中效力。 果然一战之后,得到了刘锜的推荐,变成了天子近臣。 毫无疑问,李孝忠这一步走对了。奈何天子近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一点,就要把屁股坐热了。 让官家了解你的才能,信任赏识,然后才能放出去。 李孝忠就吃亏在这块,他刚刚担任阁门祗侯,韩世忠就率领大军出战,弄得他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 要不是赵桓突然来到军前,他就只能留在皇宫,拿一张刺字的黄脸,迎来送往,百无聊赖了。 “李孝忠,你给朕说说,这一次韩良臣的布置,有没有问题?” 这是要考自己啊! 李孝忠沉吟了片刻,他当然知道韩世忠的地位,也理解韩世忠的部署,“官家,要是让臣指挥,多半也会这么干的,但是……” “怎么?有疏漏?” “也不能算是疏漏。”李孝忠干脆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在赵桓面前展开,不得不说,机会真是垂青有准备的人。 韩世忠排兵布阵,赵桓睡觉,李孝忠却是趁机把周围的情况探查清楚,还绘成了地图。 “官家请看,我们的大军在汾河以东,以汾河为侧翼屏障,排开战阵,攻击太原。这么做的好处,不用多说,以韩太尉的本事,攻破金营,杀入太原,并不是难事。可官家看这边,韩相公让姚平仲负责大军右翼,预防金人偷袭。” 赵桓皱着眉头,“怎么?你觉得不妥?” “不是。”李孝忠道:“臣固然以为姚平仲未必能挡得住金人,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溃败,真正的隐患在左翼。” “左翼?汾河?”赵桓惊问。 李孝忠点头,不无忧虑道:“官家请看,沿着汾河,是折家军的防线。按理说他们跟金人有仇,又有汾河阻挡,应该万无一失。可臣就是不放心,毕竟折家军新败,府州又丢了,何止折氏落到金人手里,其他人的家眷也未必幸免。在之前折可求或许还能约束部下,可经过惨败之后,他的威望尽失,心气全无,臣怕……” 赵桓吸了口气,“是不是刚刚有折氏族人的消息传来?” “是。”李孝忠道:“是折彦文,据说已经投降金人。” 赵桓略微迟疑,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有了计较。韩世忠有点人来疯,性格上也稍微粗枝大叶了些。 折家的变故,他未必反应过来。 “你说该怎么补救?” 李孝忠顿了顿,低声道:“官家,在折家军的内侧,和御营之间,有一片水洼,臣刚刚看过,虽然水不多,但是淤泥很深,如果能安排一千弩手,在水洼内侧戒备,或许可保完全。” 赵桓仔细看了看李孝忠绘制的地图,沟壑水洼,是河流周围常见的地形,一条两三百米的小水洼,对数以万计的大军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偏偏李孝忠就注意到了,甚至还打算以此做文章。 赵桓微微吃惊,这家伙有独到之处啊! “李孝忠,朕给你三千兵马,两千弩手,再给你二十架床子弩,你敢要吗?” 李孝忠眼睛都亮了,立刻拍胸脯道:“官家放心,只要折家军不出意外,臣不会惊动任何人,可要是出了意外,凭着臣和三千将士,一定保护御营安全,绝不耽误这一战!” 李孝忠的保证,让赵桓安心不少。 说来很奇怪,能让赵桓感到放心的人不多,韩世忠算一个,岳飞算一个,虽然未曾见面,但死守太原的王禀算一个。 至于眼前这个人,带来的安全感,竟然仅次于那三位,甚至还在刘锜之上。 他一定是个人物! 外面还在拼命,赵官家却在抱着脑袋,苦思冥想,这个李孝忠到底是何方神圣…… 相比起赵桓的不务正业,大金的西路军统帅完颜粘罕就显得焦急多了。 大宋这边,长期将粘罕当成了大金国相。 其实这是犯了一个以己度人的错误。 粘罕的父亲,是完颜阿骨打的堂兄,如果再往上推一辈,阿骨打的爹,和粘罕的爷爷,是亲兄弟,一父之子。 而且粘罕的爷爷还是长子。 如果放在大宋这边,金国的皇帝应该落到粘罕一系。 可女真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喜欢长子主内,次子主外,结果就是阿骨打当了大金国主,粘罕和他爹是前后两任国相。 他们这个国相,从来源上就跟大宋的宰相不一样,是从最初主内主外的平等分工来的。 怎么形容呢,就好比第一代创业的工厂主,让长子管生产的事情,次子管外面的业务,渐渐的生意越来越大,次子的儿子有出息,把公司弄上市了,并且自己做了董事长,就把伯父的儿子,自己的堂兄请来做总经理。 而在董事长和总经理相继死后,董事长的亲弟弟继任了董事长,总经理的儿子继续担任总经理。至于完颜宗望和兀术,则属于前董事长的儿子。 说来说去,一句话,粘罕在大金朝,是原始股东,可以和国主分庭抗礼的那种,硬的不得了! 光看粘罕手下的武将就能看得出来,排名第一的完颜娄室,排名第二的完颜银术可,全都是粘罕的得力干将。 相比起宗望要亲自上阵,粘罕只要从容调度手下,就能所向披靡,日子过得比阿骨打的亲子还要爽! 一直以来,粘罕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失败过。 偏偏一个太原,就挡住了他的脚步,甚至让宗望提前杀到了开封,还胆敢给自己写信,调动三个万户。 真是大言不惭。 你还没当上国主呢,没资格指挥我! 金国的上层是依靠血缘亲族凝聚在一起的,就像所有的亲戚一样,随着血缘关系淡薄,互相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松散。 你可以跟自己叔父的儿子玩得很好,但是和叔祖的孙子,就未必了。 这一次南征,粘罕想的就是给自己的部下,寻找一块肥美的宝地,至于别的,跟他没多大关系。 一句话,太原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抢! 其实这在金国高层,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的确没谁敢打主意。 可偏偏就来了一个吃生米的。 你赵桓也敢抢我的东西! 你找死! 粘罕决心要给宋军一个好看。 可问题是他遍观手下,西路军所有大将都在,唯独缺了头号打手完颜娄室。这让粘罕极为愤怒。 “娄室,娄室在哪里?” 完颜希尹沉声道:“自从活女战死,娄室就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出来,我去叫他。” 粘罕沉吟,突然道:“不必,你且督兵,给我挡住韩世忠,还要防备城里的人杀出来,我去见娄室!” 粘罕刚要起身,却发现帐篷门帘撩起,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伟岸身影,此人身材极为高大,眉目舒朗,五官刚强。 正是完颜娄室! 见手下第一猛士来了,粘罕也挤出一丝笑容。 “正等着你对付韩世忠呢!” 娄室哼了一声,“韩世忠算什么东西!他不配我出手!” 众人就是一愣,你可真会聊天,刚刚韩世忠杀了你的儿子,居然不报仇了? 莫不是你怕了韩世忠? 粘罕沉着脸,“娄室,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要卖关子了。” 娄室大笑,“韩世忠想趁着人马初锐,一战取胜,可惜他忘了,宋军初至,还来不及建立稳固营寨,宋军觉得咱们的土墙不堪一击,可他们连土墙也没有!” 娄室声音越来越高,每个字不但入耳,还能入心,仿佛有神力一般。 “与其和韩世忠纠缠,不如直取赵宋官家,除掉他,大宋也就不战自溃了!” “赵宋官家?”完颜希尹大喜,可随机又皱眉道:“娄室,这次赵宋官家御驾亲征了?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娄室哂笑道:“他倒是没有御驾亲征,不过人却在军中,其实用不着什么密报消息,光是看韩世忠放手攻城,就能猜出来,没人给他坐镇,他岂有这个胆量!” 完颜希尹面带迟疑,“娄室,我并非不相信你,可光凭着推测,怕是不行吧?而且就算赵桓在军中,你又如何能保证抓到他?” 娄室收敛笑容,沉声道:“这些不是你操心的,我自有办法!”他淡淡说着,目光落到了粘罕身上。 这位西路军统帅微微挑了下眉头,他太清楚娄室了。 要给儿子报仇,杀一个韩世忠怎么够,只要赵桓才有这个份量! “娄室,既然如此,我就把太原西北两面,一共一万五千人交给你,如果真能击杀赵桓,也好替菩太子报仇雪恨!” 粘罕笑吟吟,不经意提到了宗望!
第110章 鼓声
李孝忠,西北来的,出身豪强,带着三千人勤王,还因为弹劾李纲不会用兵,让李纲刺配军中……这一连串信息,加上李孝忠的表现,赵桓终于意识到了这家伙是谁! 如果说王禀能在太原坚持九个月,是个奇迹。而此人却是在更困难的条件下,足足坚持了两年之久! 他就是李彦仙! 独守陕州,大小二百余仗,斩获无数,最终因为独木难支,壮烈殉国。 两年时间,二百余仗,这是个什么概念! 平均三天多就要打仗,无时无刻不在战斗,光是想象,都让人头皮发麻,这才是真正的不屈斗士! 至于他为什么没逃回老家,为什么没有改名,赵桓也有了一点点猜测,想到这里,他还挺欣慰的。 赵桓干脆找出了一身皮甲,穿在了身上,因为大腿有伤,也索性不骑马了,而是跟李若水步行,过来查看情况。 几乎与此同时,娄室统御大军,出现在了汾河西岸。 从金军当中,快速冲出一群身体强壮的民夫,他们扛着木箱木排,冲到了河水里面,摆好之后,用铁链串起,一条简易的浮桥就差不多了。 还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军中的粮车,固定两端,然后就可以大军渡河。 说来有趣,这一招还是韩世忠用的,才几天的功夫不到,居然被娄室学去,反过来对付大宋了。 用杀死儿子的办法报仇,这货也是老中二了。 折家军早就在河边警戒的兵马,可是直到娄室纵马上了浮桥,冲向东岸。他们才反应过来,居然有人偷袭,立刻呼啦啦冲向了金兵,仓皇之间,也没什么章法,结果迎面一阵箭雨,折家军扑倒数十人,其余人马望风而逃。 警戒人马瞬间溃散,居然连迟滞金人脚步都做不到,不得不感叹,随着老家被金人袭击,折家军的胆气也所剩无几。 溃逃的骑兵把金人偷袭的消息带来,折家军急忙按照预定的计划,进入战斗位置,他们以一个个的方阵,迎击金兵。 面对眼前的折家军,娄室不屑一顾,他的兵器前指,身后的骑兵毫不迟疑,就像是潮水一般,涌向了折家军的阵地。 可以很明显看出金人骑兵以几个谋克为单位,也就是两三百人,组成一个个箭头,对折家军的战线展开了无情的凿击。 凿穿战术,丝毫不新奇,似乎从起兵出现的那天起,就已经存在了。 可娄室的凿穿战术,竟然是化整为零,舍弃大锤子,以数个小锤子,去同时凿穿折家军的几个方阵。 最最离谱的是,他居然成功了。 金人铁骑突破一点之后,并不急于围歼这个方阵,而是向周围方阵的后面掏去,一旦面对前后夹攻,折家军必然溃散。 就这样,一个个小箭头聚拢起来,当他们完成集结的时候,一整条战线,数个折家军方阵,就已经散乱一片,失去了战斗力。 而金人骑兵甚至连搭理溃兵的心思都没有,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断向前,向前!还是向前! 这些骑兵忽聚忽散,琢磨不定。 只要哪里出现大队的折家军,就会面临更多的铁骑围攻,直到他们溃散逃窜。 可以看出来,金人就像是海里捕食的虎鲸群,将猎物驱赶到一起,然后放肆吞食,待到吃得差不多了,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说他们是鲸群也好,狼群也罢。 都是最厉害的对手。 失去了掩护的折家军,就是一群待宰的小动物。后续的金兵扑上来,迅速淹没他们。挥刀,杀戮,简单到了令人发指。 折家军甚至忘了反抗,轻而易举,被金人斩杀屠戮,兵败如山倒…… 同样是黄龙府万户,在活女手上,跟在娄室手上,完全是两个状态。 什么战术,战阵,没有多少高低之分,最关键的还是人! 一个杰出的将领,能把一群绵羊变成狮子,能把最普通的战术,也玩出花样来。 骑兵凿穿。 几乎是每一个将领都会的东西,但是在娄室手上,就玩出了花。 刚交战没多久,五千折家军就凭空消失了,只余下汾河岸边的一块块斑驳。 娄室给折家军的印象不是强,而是超强,强如魔鬼,所过之处,无可阻挡,无可对抗,出了逃跑,就是祈求投降,没有别的选择…… 真正领教了娄室的厉害,才知道岳飞有多难得。 他以劣势人数,劣势装备,劣势训练……两次和娄室交手,虽然损失惨重,但毕竟他活下来了。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当世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屈指可数。 完全爆发的娄室,就是无情的杀戮机器。 他对活女倾注了多少心血,现在就有多少怒火。 在冲破第一层营垒,继续第二层,依旧是冲击,分割,屠戮……同样的组合拳,将折家军在汾河边设置了三道战线,悉数洞穿。 娄室血染战袍,立在马背上,就好像一尊杀神。 真正的无敌! 娄室扫过整条战线,折家军已近被残酷的杀戮吓傻了,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了,他的目标只是赵官家! 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赵桓! “随我来!” 娄室一马当先,部下迅速集结,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箭头,快速劈开还在负隅顽抗的宋军。这一次他不再沉溺杀戮,甚至对逃命的折家军也不追杀,有意放过他们。 恐惧已经够多了,下面就是万马军中,取天子首级! 很难吗? 别忘了他们刚刚收拾了辽国的那一个。 宋辽斗了一百多年,愣是没有分出胜负,这回索性把两国皇帝弄到一起,也是个乐子。 娄室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残忍的弧度。 可就在一往无前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队骑兵,这些骑兵的装备丝毫不弱于金人,同样是铠甲利刃,大弓重箭,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将领。 折可求! 在遭逢儿子降敌的打击之后,折可求精神恍惚,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可娄室突袭,他又不能无动于衷。 折可求披挂上阵,他的身边,都是折家亲族部曲,其中甚至有三分之一还姓折。 “府谷折家,二百年威名,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杀!随我杀!” 折可求驱兵,气势汹汹冲向娄室。 只不过这位金国第一人,根本没把折可求放在眼里,一具枯骨,也配和俺交手! “杀!” 娄室依旧冲在最前面。 带头冲锋,几乎成了金军的惯例,虽然他们也有贵贱之分,甚至比大宋还要严重一万倍,只要不姓完颜,根本没法跻身高层。 但是有一点,在阵前临敌,越是贵人,就越要冲在最前面。 伴随着冲锋娄室张弓,几乎没有瞄准,一箭射出,折可求下意识躲避,身边的一个族人便已经落马。 折可求大怒,鼓起勇气,朝着娄室冲来,可就在短短的几十步距离上,金人弓箭标枪,不断射出,折可求的随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当折可求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娄室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来不及反应,娄室的长槊刺出,折可求一愣神,下意识用刀格挡,兵器撞击,折可求的刀飞了出去。 长槊戳在折可求胸膛上,骨头脆响,折可求仰面栽下战马,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倒。下一秒,娄室到了近前,长槊狠狠刺下,穿透了折可求的脖子,鲜血奔涌,眼看活不成了。 “汝为蛮夷,给大宋当狗,真是不识好歹!该死!”娄室满腔怒火,要不是这个废物东西,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死! 折可求眼睛突然瞪大,猛地张口,一口混着浓痰的血水,吐向了娄室。 奈何折可求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黏在了马腿上。 娄室震怒,手臂用力,穿透脖颈,折可求的脑袋只剩下一点皮肉连着,怒目而死! 你才是蛮夷! 你们全家都是! 折家或许出身党项,但二百多年间,他们早就和汉人无异。 还拿什么蛮夷说事,是错看了折氏! 如果说折家军有什么错误,那就是二百多年,世袭统治府州,让他们形成了自己的小团队,有了自己的利益。 在这个天崩地裂洪流滚滚的大势之下。 任何自私自利,看不清大势的人,都会被无情碾过,不剩下任何东西。 除了还在战斗的折彦质,为了折家军保住了最后一丝脸面,这个威震府州二百年的家族,无可救药地衰败了。 而就在折可求倒下去之后,在折家军之中,跑出了一队兵马,足有数百人之多,在他们的臂膀上缠着一条白布。 到了娄室面前,立刻下跪。 果然,折家军中有内鬼! “小的拜见娄室大王!”他陪笑道:“娄室大王击杀折可求,神威无敌,果然是当世一人……” 娄室面色阴沉,丝毫不喜无聊的马屁,从他嘴角挤出一句话。 “宋皇在哪?” “在……”这家伙想要给娄室指点方向,可就在他扭头之际,突然发现在东方不远处,一杆龙纛,迎风飘扬! 赵桓再一次提前暴露了自己。 能弄明白赵桓脑回路的人,绝对不多,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娄室渡汾河杀来,轻而易举冲破折家军,摆明了就是要针对自己。 偏偏这时候,亮出龙纛,这不是给娄室指明方向吗! 就差敲锣打鼓,让娄室进攻他了。 “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你!”娄室的五官狰狞起来,许是愤怒,也许是兴奋! “冲!” 娄室挥军,再度发起冲锋。 刚刚和折家军大战,金兵居然不需要休息,也见不到什么疲惫之态,能耐苦战,果然不是假的。 而这一次娄室并没有撒开了攻击,而是以一个个谋克,组成了空心阵,然后将心腹弓手放在了里面,随时弓箭覆盖。 他这么干,速度无疑降了下来,但却更加稳妥。 毫无疑问,对面的是一国之君。 还是一个敢亲自上战场,指挥杀戮的天子! 尽管怒火冲天,可娄室也不得不承认,赵桓是个人物! 明明是那么烂的一把牌,愣是打出了逆转。 居然还敢统领十万大军,主动攻击太原,虽败犹荣。哪怕到此为止,也堪称大宋少有的铁血帝王了,比起他爹简直不知道强了多少。 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我会认真对待战斗。 娄室的盘算十分明白,从头到尾,他都是个战场上的王者。 只不过他对面的赵官家,却是个军事才能平平,但颇有审时度势能力的人。娄室大军突袭,折家军溃败。 赵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可了李孝忠的判断,折家军的确是整个部署的软肋。 可不管怎么样,这是两万多人,不是两万多头猪,如果他们放弃抵抗,会以比抓猪快很多的速度投降,反过来说,只要他们还能战斗,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他们, 而且他们也不会变成溃兵,翻过来冲击御营。 也正因为如此,赵桓毫不迟疑,亮出了龙纛。 因为他相信,自己这个官家,还有点份量,即便是折家军,大多数人还是忠心大宋的。 果然不出赵桓的预料,在龙纛竖起之后,折家军没有继续向御营溃逃,相反,他们寻找各自长官,结成一个个小的队伍,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折家军没有彻底溃散,这些残兵反而成了御营的屏障。 这倒不是说金兵无可奈何,而是冲击驱散他们,需要宝贵的时间,如果不愿意浪费时间,清理攻击正面,就只能沿着并不宽阔的区域发起进攻。 娄室在短暂迟疑之后,选择了后者。 他实在是太想要赵桓的脑袋了。 而就是这个决定,让这位金军第一猛将,跟胜利失之交臂……冲在前面的金兵突然侧翼遭到了弩箭袭击,瞬间倒下去几十人,冲锋队伍下意识向中间靠拢。 冲锋的惯性让他们继续向前,好巧不巧,就掉进了水洼淤泥之中。 掉进去的认输不多,只有不足五百人,可是由于黄泥又粘又重,别说是人,就连战马都没法挣脱。 这些金人陷入泥水之中,竟然又成了一道屏障。 李孝忠大喜过望,他急忙向水洼投入五百人。 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拖住这些金人,不让他们逃出去,也别让后续金人涌进来。 一道水洼,竟然又压缩了金人的攻击宽度,在仅剩下的百步距离,象征着大宋威严的劲弩终于展开了。 尤其是那些八牛床子弩,更是骇人。 三尺长的箭失,裹挟着愤怒和仇恨,倾斜而来。 雷霆万钧,无可阻挡。 一个,两个,三个……最多的一支弩箭,竟然毙伤了五个金兵。 这种曾经斩杀辽国大将的武器,展示出了惊人的杀伤力。 李孝忠大为欣喜,可就在他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一个可怕的情况出现了。 金兵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加速冲击。 疯子! 全都是疯子! 李孝忠拼了命,催促弩手二次射击。 士兵们玩了命,射出了第二轮弩箭,而几乎同时,金人的重箭也落下了,弩手们伤亡不小。最最关键,后续金兵杀过来了。 没有重甲的他们,面对金人骑兵,只能被屠杀。 因此李孝忠只能让弩手撤退,而他亲自率领着短斧甲士,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很快李孝忠就陷入了被娄室支配的恐惧当中。 跟这个人交战,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强大自信,不管什么条件下,他都能获胜。 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才让他敢于付出任何代价,不管牺牲多大,他都不会退缩。 曾经的娄室,向十倍敌兵,发动了九次冲锋,最终击溃敌人,才得到了阿骨打的认可。 这个人的心,比顽石还坚硬。 他的眼里,也只剩下赵桓。 李孝忠的部下迅速减少,娄室和赵桓的距离越来越近……是继续钉在这里,还是赶快逃跑……赵桓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久前阇母也曾经发起过针对赵桓的攻势,只不过和娄室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 整个宋军,或许只有韩世忠,才能勉强应付娄室。 而韩世忠在哪里呢? 一面静塞铁骑的旗号迎风飘扬,韩世忠来了!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变故,可正面的攻势迟迟没有打开,韩世忠不敢放弃,否则功败垂成,两头都是空。 就在刚刚,韩世忠手下的悍将成闵冲破了金人内层的大栅,冲向了太原城下。 “王将军,张知府,太原的父老乡亲,袍泽弟兄们!” “太原城……解围了!” 一百多个噩梦般的日月,终于结束了。 宋军冲破了阻挠,来到了这座英雄的城池下面……只不过双方都来不及庆祝解围,因为娄室的攻击还在继续。 韩世忠已经率领着静塞铁骑杀过去了。 官家安危,两边最强将领,最强铁骑,这一场碰撞,究竟会怎么样? 就在所有人心脏悬起的时候,从御营之中,传出了咚的一声……这一声过去,仿佛停顿了片刻,激越的鼓声潮水而来。 天地惊雷,慷慨激昂。 这一刻,仿佛整个战场都安静了。 韩世忠在听到鼓声之后,浑身剧烈震动,血液沸腾,整个人疯魔附体,相比之下,赵桓那些鼓舞人心的手段,都显得黯然无光。 鼓声! 夫人擂鼓! 在女人面前,是真汉子的,就不能说不行! 韩世忠舌绽春雷,冲向了娄室的骑兵。 相比起金人,静塞铁骑还算得上生力军,他们军械齐全,毫无折损,弓箭之后,纷纷撞向金人铁骑。 双方都是肉盾加坦克的配置。 根本没有任何花哨,几乎一瞬间,各自都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 只不过静塞骑兵这边,仿佛没有感觉,他们继续鼓足勇气,奋力向前冲锋。 不计牺牲,一次,又一次对撞。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挥动手里长刀,根本不屑于防守,弓箭,兵器,落在他的身上,就仿佛不存在似的。 主帅的疯狂,感染了部下,在第五次对冲之后,金人铁骑开始后退了,没有办法,外面的重甲骑兵消耗差不多了,只剩下没有多少箭支的轻骑兵。 让他们跟静塞铁骑对拼,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溃退从一个人开始,迅速蔓延,就连娄室身边的人,也裹挟着他,向后退去。 娄室一度抵近赵桓,只剩下一百五十步。 可这一百五十步,就是天涯! 有韩世忠在,没有人能伤到官家! “杀!” 再一次鼓足勇气,奋勇冲击。 静塞铁骑,所向披靡! 又有上百金人骑兵倒下去,而静塞军才付出了不到三十人的代价。 还等着什么,继续杀! 金人节节败退。 突然,一支箭朝着韩世忠狠狠射来。 射箭的人正是娄室,他盯着自己的箭,正中韩世忠的肩头。 下一秒,韩世忠竟然将箭一把扯下来,箭头鲜血淋漓。 “娄室匹夫,你老的连射箭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你家五爷教你怎么射箭!” 韩世忠的话音没落,箭已经射来,正中娄室的马脖子。 这位大金第一将从马背上直直跌落,手下人慌忙抢救娄室,让出了自己的马,保护着不甘的娄室……退走了。 此战,大宋获胜! 而就在一片欢腾之中,韩世忠从大黑马上,缓缓滑到了地上,几乎一瞬间,人们的心又揪了起来。
第111章 战后(求订阅)
韩世忠从马背上摔下去,一个人倒下去了,小半边天就塌了。 这可不是矫情。 韩世忠和娄室,各自顶着第一名将的头衔,但是娄室之下,还有名将无数,而赵桓这边,除了韩世忠之外,剩下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还来不及成长。 根本撑不起大局,韩世忠就是当下的擎天白玉柱,这根柱子倒了,岂是小可! 真要是折损了韩世忠,就算打败了粘罕,解救了太原,也是十足的失败! 赵桓不顾腿上的疼痛,飞身上马,冲了过来。 天子一动,龙纛就跟着前行。 离着远处的兵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是到了追亡逐北的时候。 剩下的静塞铁骑鼓起余勇,发疯冲刺。 他们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汗透衣甲,包括战马,也是浑身汗水。都说金兵耐苦战,可说到底,他们不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连娄室都被杀退了,还有谁能抵挡住咱们的脚步! 宋军提升的不只是士气,更有勇气。 就好像刷了大boss之后,经验值飞涨似的,一股气冲到了汾水岸边,更有骑兵借着浮桥,越过汾水,追杀落单的金兵。 随着静塞铁骑出击,其他各营宋军,都加入了反攻行列。 甚至连折家军的人马也重新集结,全力以赴。折可求死在了娄室手里,昔日的折家军垮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只是多立点功劳,就能多一份保证。 在所有反攻的兵马中,有一支最为显眼,那就是太原城的守军! 他们衣甲破烂,马匹也只有可怜的二百匹,但是他们却凶悍的吓人,为首一员中年将领,更是玩了命杀敌。 他根本不要俘虏,哪怕已经死了,也要砍下脑袋,什么慈悲,根本不存在的。 过去的一百天里,太原死的人还少吗? 整个河东,河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父死子亡。 这不过是一点利息,早晚有一天,我们要彻底清算! 娄室退走了,城里城外,一起夹攻,粘罕不得不退兵,宋军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一口气追出了二十里,不放过任何战果。 古老的汾水河面,居然出现了密密匝匝的金兵尸体,多达上千! 尸体之多,甚至淤塞了河道! 看到这一幕的士兵,简直高兴地哭了。 快看啊! 我们做到了! 不只金人能肆意杀戮,现在我们反杀了! 再多的辛苦,再大的牺牲,全都无所谓了。 如果,如果韩相公能安然无恙,便真的可以放肆庆祝,再无顾虑。 甚至有人提议,咱们不是有孔明灯吗,放几个孔明灯,写上韩世忠的名字,祈祷苍天,保佑韩相公。 这个士兵还真敢说敢干,真的准备起来。 幸好有个统领阻止了他作死的举动。 你脑子抽了啊! 牺牲的弟兄才给放灯呢! 你想韩相公死,是吧? 士兵吓得浑身哆嗦,立刻扔了手里的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再也不敢胡出主意。 如同他一般,跪在地上,替韩世忠祈福的士兵,还不知道有多少…… 此刻的韩世忠,早已经被抢救回了大帐,赵桓也在旁边拧着眉头跟随,其他文武也往跟前凑,哪知道赵桓一瞪眼,“除了秦国夫人,其余人都退下!” 一声呵斥,众人再也不敢靠前,只能远远看着。 梁红玉冲着天子点头,而后就扶着担架,进了帐篷,替韩世忠检查伤势。 当她解开甲胄的刹那,突然韩世忠眼珠瞪圆,瞳孔充血,猛地推开夫人,一下子坐起。 “杀!杀!” 梁红玉被推得撞上帐篷门,险些摔倒。这是疯了吗?怎么连媳妇都不认了? 军医看在眼里,急忙过来,关切道:“夫人……” 梁红玉没有在乎,反而含着泪,对丈夫道:“赢了,赢了!金人退了!” “退了?” 韩世忠呆滞如木头,念了句,“是了,是了。” 突然眼睛一闭,又直挺挺倒下去,身体还没有碰到床板,幸好被梁红玉迅速扶住。多么刚强的身板,也扛不起这么大的压力,换成寻常人,只怕早就疯了,根本撑不到今天。 韩世忠身心俱疲,梁红玉含着热泪,小心翼翼,把韩世忠的甲胄去掉,随后又去掉丝绸衬衣,夫人再度失声痛哭……就在衣甲之间,足有十几个箭头,甚至还有断裂的刀锋,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兵器残片。 韩世忠前面督军攻城,已经冲杀过三次了。随后又跟娄室对拼,整个时间不长,但惨烈程度,超出想象。 娄室手握金兵精锐的黄龙府万户,又要给儿子报仇,自然是卯足了劲头儿。 而韩世忠承蒙天子重恩,又坐拥宋军的精华铁骑,光是看静塞骑兵的配置,就很清楚,这是一支宁可战死,也不能失败的队伍。 更何况当时天子危在旦夕,连夫人都焦急地亲自擂鼓,韩世忠哪能不玩命! 双方对拼,兵器相交,战马对撞,全都是实打实,没有半点花哨可言。 金人这边,弓箭,标枪,飞斧,全都往韩世忠身上招呼。如果不是贴身的弟兄够忠心,玩了命掩护韩世忠,怕是有九条命也死光了。 可即便如此,清点下来,韩世忠铠甲身上的箭头也有二斤,伤口多达十几处,其余青紫的撞击,更是不计其数,别看没有破皮流血,这样的伤更加要命。 如果调养不好,到了晚年,就会疼痛难忍,多少钢铁铸造的汉子,变得弱不禁风,走路都要人搀扶,生不如死。 现在的韩世忠,还考虑不到这么长远,能活着就已经三生有幸了。 清理伤口的时候,他三次昏过去,又三次醒来,汗透全身,气喘吁吁。到了最后,老韩喘着粗气,对夫人道:“把匕首给我。” 梁红玉傻傻将匕首递给韩世忠。 就见老韩咬着牙,突然单手抓着匕首,猛刺另一边的肩头,刀锋入肉一寸有余,韩世忠娴熟地旋转一圈,一块比酒杯还大的肉,被他自己给剜了! 听说过刮骨疗毒的,可刮骨也是别人下手,哪有自己给自己下手的! “你疯了!”梁红玉瞪圆了眼睛。 韩世忠仰着脖子,青筋血管凸起,肩头鲜血染红,疼痛到了极点,发出好几声闷哼。 半晌,他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这是娄室射的,杀子之仇,我得防着点!放心吧,我泼韩五命大着呢!” 梁红玉深吸口气,什么都不说了,低头给丈夫包扎,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梁红玉擦了把鬓角的汗水,气咻咻道:“你真舍得玩命!” 韩世忠咧嘴苦笑,翻着眼皮无赖似的抱怨:“也怪你鼓敲的那么响,要说对俺狠,还是夫人第一!” 梁红玉微微脸红,轻啐道:“敲得狠,还不是为了你们老韩家世代荣华!” 韩世忠眼睛瞪得老大,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什么……“你,你有了?” 梁红玉微微点头,“差不多吧!” 韩世忠大喜过望,什么伤痛都忘了,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能让夫人伺候我,该死,该……” 梁红玉捂住了他的嘴巴,“快歇着吧,这一家人往后还要指着你哩!” 韩世忠连忙点头,“晓得,我晓得!” 韩世忠这辈子头一次这么乖,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连睡着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 “韩相公受的伤不算致命,可是这些日子又是整军,又是出征,还独身一人去了折家军,往返两天,再部署攻击太原,又跟娄室决战……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了。官家,如果真的爱惜人才,就该让韩相公好好休息,不然臣的医术是救不了韩相公的。” 连军医都鸣不平了,你赵官家不能把人当驴用啊! 赵桓脸上微红,“朕知道了,会有妥善安排的,你协助秦国夫人,好好照料韩卿。” 赵桓吩咐之后,又去看了看韩世忠,发现这位满脸是笑,鼾声如雷……弄得赵桓也不明所以,或许这就是奇人奇态吧! 瞧过了第一功臣,又要去看另一位大功臣了,准确说是两位,父子爷俩。 王禀和王荀! “臣王禀,拜见官家!” 赵桓连忙伸手,搀扶起父子俩,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要没有这对父子誓死守卫太原,挡住了金人西军,十几万人,会师京城,就算赵桓再会鼓舞士气,在绝对实力面前,也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一句话,大宋能活下来,王家父子居功厥伟! 看着王禀沧桑的面孔,赵桓心头刺痛,连忙给他赐座。 “王卿,犒赏将士,抚恤死者,这些事情朕都会安排,朕现在就想问问王卿,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赵桓顿了顿道:“朕真心问计,王卿不必疑心。这些日子你或许不知道,朕干了不少荒唐事情,杀了童贯等人不说,刚刚还提拔了韩世忠当枢密使,就连这次进军太原的军费,也是朕从大相国寺借来的。” 听到这话,王禀和王荀都下意识张大嘴巴……童贯的死他们是知道的,可后面的事却是没有想到,这位官家还真是会玩啊! 王禀沉吟片刻,终于仗着胆子抬起头,对赵桓认真道:“官家,老臣守太原一百余日,可要让老臣说,太原守不住,整个河东都守不住,请官家早作打算!”</p>
第112章 不弃(求订阅)
面对王禀这样一位为了大宋鞠躬尽瘁,险些死而后已的老将军,赵桓足够尊敬,甚至上身微微前倾,听他的讲话。 可当他说出河东都守不住的时候,赵桓皱起眉头,“王卿,河东北有吕梁,东有太行,南临黄河,表里河山,形胜之地,如何不能守了?” 赵桓问过之后,又担心自己的语气生硬,便又解释道:“王卿只管直言,朕一定虚心采纳。” 王禀沉吟了片刻,他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当,可这又是他的心里话,一个从鬼门关绕了一大圈的人,还有什么顾忌,剩下的也只有一颗赤心! 王禀也把语调放低,诚恳道:“官家御驾亲临,将士用命,韩相公神威,挫败娄室,解救太原一城百姓,战果辉煌,堪称壮举……” 按照惯例,王禀先夸奖了赵桓一顿,这也是属实。 可接下来的话就不这么轻松了。 “官家切莫因为眼前的胜利,就小觑了金人,一旦生出轻敌之心,后果不堪设想。”王禀下意识看了眼赵桓,发现这位官家并没有觉得刺耳,还微微颔首,这让王禀又增加了几分喜色,这位赵官家是个有肚量的,真是天下之福。 “官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就先说河东……虽说表里河山,堪称险峻,但自古以来,河东也没有真正挡住雄兵猛将。” 赵桓颔首,“的确,秦皇扫六合,韩信征燕赵,前秦灭前燕,西魏平东魏,都是如此。毕竟山河之险,只能依仗,不能依靠。” 王禀更喜,用力颔首,“官家圣明。眼下河东的山河之险,还有两处疏漏,其一,是北边的大同府,这里原本是辽国的云州西京,如今落到了金人手里。而且几处险要的所在已经让粘罕抢占了,北边门户不宁,而金人东路军又陈兵河北,太行的几处口子,也在金人的威胁之下。” 王禀的谈话,赵桓格外重视。 眼下在赵桓身边,臣子的种类不少,有人品好的,有能做事的,也有精通权术的,君子小人,五花八门。自从韩世忠升任枢密使之后,等到返回京城,保证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叫一个热闹! 可人数虽多,但真就缺一个懂得宏观战略的。 像韩世忠是能打,仅限于军务,刘锜的资质过人,却又太年轻,眼界不够,没法总揽全局。 诸如老种、姚古这些人倒是有资历,有经验,可又没法信任。 可以说王禀的出现,不但是添了一员忠心耿耿的大将,更是给赵桓一个可以仰赖的军事顾问。 他仔细思忖着王禀的话,甚至找出一份地图,仔细研究,燕云十六州,就是以幽州和云州为主体的一大片地区。几乎相当于后世河北和山西的北部,也就是最险要的那部分,是农业区和畜牧区的天然界限。 秦汉隋唐,都能把国土尽量北推,然后在这条界限上修筑长城,建立军镇,抵御北方游牧骑兵的侵袭。 偏偏大宋最没出息,立国不正,燕云之地落到了契丹手里,根本没有拿回来。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北边的缺口太多了。 那大宋又怎么解决呢? 没有险峻的地势,就只能堆兵,因此大宋维持了历代王朝中,最庞大的常备军,以河北集团跟辽国对峙,又以西北集团阻挡西夏,内外禁军,号称有八十万! 可即便有这么庞大的兵力,却也没有带来真正的安全。 金人从东西两路发兵南下之后,本就腐朽不堪的河北集团,荡然无存,全都变成了散兵游勇,这帮人虽然也在抗金,但只怕欺负老百姓更擅长一些。 “官家,河东河北,互为表里,要么同时克复两地,要么就只能忍痛割舍。老臣并非危言耸听,官家请想,如果集中精锐北上,迎战西路金人,东路金军越过太行,直击河东腹地,必然惨败。” 赵桓眉头皱了皱,“那若是派遣人马,堵住太行的缺口呢?” 这个问题都不用王禀回答,王荀就直接道:“官家,有防备东路金军的兵力,为何不直接越过黄河,收复河北?” 赵桓眨巴了两下眼睛,貌似有道理啊! 可就算只是牵制两路金军,不求战而胜之,也要二十万人马。 也就是说,河北堆十万,河东堆十万。 眼下赵桓能凑出十万兵马,就已经是极限了,他还上哪弄另外十万? 这里说的不是随意号称的十万,二十万,而是真正能打仗,不会轻易溃散的那种。而且还要后勤完备,粮草充足才行。 “官家,臣还有一个担忧,我大宋立国以来,河东之地就民生凋敝,粮饷匮乏,不足以养兵……” 王禀又提到了一个老毛病,河东唐末五代,绝对是让人战栗的地名,因为那个时候,一国的储君不是太子,而是河东节度使! 光是从晋阳走出去的皇帝就有好几个。 最后晋阳成了北汉的都城,赵二决定北伐的时候,顺手灭了北汉,还顺手毁了晋阳,不光毁了晋阳,还大量内迁百姓,弄得一百多年,河东都没有恢复过来。 赵桓也想当个舒舒服服的皇帝,奈何祖上挖的坑太多了,简直一个接一个,个个不重样。 “除了河东本身财力不足,还有金人南下之后,各地豪强并起,他们招兵买马,名为抗金,实则割据一方……” 赵桓叹息,“都是土皇帝呗!朕要在河东用兵,就必须先摆平他们。如果这帮人觉得朝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甚至会和金人勾结,对吧?” 王禀无奈咧嘴,“官家圣睿,而且老臣还有一处忧虑,眼下御营兵马骁勇善战,忠心可嘉,只是老臣担忧,一旦大举行动,远离补给,后路被金人截断,或者野战遭遇,御营可有十足胜算?” 这问题不用问别人,赵桓自己就心知肚明。 差距还是太大了。 眼下御营有两大支柱,第一是丰厚的军饷保证,不过也快花光了。第二,就是上下一心,士气高昂。 论起战术水平,士兵素质,相差还是非常悬殊,至于将领的能力,那就更不行了。 赵桓打得这几仗,不管是牟驼岗,胙城,还是太原,都不是双方放开手脚,在庞大的版图上,进行真正的战略决战。 就拿太原来说,是靠着王禀和太原军民的死守换来的。 粘罕也是垂涎河东的土地,不愿意放手,才打了这一仗。 而此战的损失如何呢? 在攻城阶段,金兵的损失差不多五千以上,只是这里面有超过三千是契丹一类的杂牌。 娄室的损失还不足三千,可就是这三千里面,有近一千的合扎猛安,其中光是韩世忠和静塞铁骑就解决了七百以上,居功厥伟。 可静塞铁骑本身,也是损失惨重。 刚刚在开封组建的时候,人马一千,这一战下来,牺牲过半,另外两百多人成了残疾,还能上战场的不足三百。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血拼。 王禀思忖再三,又问了一个问题。 “官家,老臣想请教,朝廷损失这么大,需要多少时间恢复?” 赵桓无奈道:“不管是静塞铁骑,还是御营兵马,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禁军,西军,折家军,还有各地的勤王之师,从中选拔优秀人才,聚集而成。实不相瞒,就连静塞骑兵的战马也都是何老将军用命换来的。” 赵桓提到了何灌,把他的事情跟王禀简单说了一下,王禀喟然长叹,也是昔日的老友啊! “官家恩遇武人,当真是前所未有,想来他也能含笑九泉。”王禀道:“由此可见,想恢复兵马,绝非易事。可要老臣说,金人想要补充损失,反而是轻而易举的!” 赵桓瞬间吸了口冷气,脸色终于一变再变……只剩下一声长叹。 王禀见赵官家明白过来,也就没有废话了。 这里又涉及到了一个让人万分憋屈的事实……有人说大宋那么多钱,那么多人,只要暴兵,平推金人,轻而易举。 还有人觉得以两国的人口比例,哪怕三比一,十比一,大宋都是占优势的,耗也能把金人耗死。 奈何这只是纸上谈兵,如果真正按照这个办法来做,只怕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就好像国防论和论持久战,一个告诉你坚持就能赢,这是口号!另一个拿一整套理论告诉你,怎么坚持,如何胜利,这才是有用的方法! 现在要说一个挑战常识的东西,宋金两国,谁补充兵源更容易呢? 是金人! 从阿骨打确定兵民一体的猛安谋克制之后,金人想要调兵,只管下令就是,每个金人壮丁都会按照抽丁比例,自觉投入战争机器,弥补前面的损耗。 而且不考虑这种兵民一体的优势,单纯从募兵来看,也是金人有优势。 他们吞并了契丹,拿到了难以想象的财富,而且溃散的契丹,奚人,甚至是燕云汉人,都是金人的上好兵源。 就连困扰大宋的战马,金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宗望退兵了,粘罕也暂时失败了,可不出几个月,东西两路金军,必然满血复活,再度南下…… 到了那时候,大宋能指望什么? 御营吗? 的确可以。 但是要先解决御营的粮饷问题。 还是那句话,大宋不是没钱,也不是没粮食。 可大宋的钱粮,不是供应士兵的,甚至不是赵官家的。 凭什么认为人家会轻易吐出来? 想屁吃吗? 说来说去,要想发挥大宋的战争潜力,必须要改制,要变法,要转入战时体制,要把每一文钱,每一粒粮食,都投入到抗金之中。 在二三十万这个数量级上,大金的动员能力,远超大宋。 可是把数量提升到百万,那样金人就算把阴兵都召唤出来,也不是大宋的对手。 所以想要平推大金,必须有百万级别的暴兵能力,拥有一套最高效的动员体系……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做到的。 “朕懂了,不必拘泥一城一地的得失,关键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王禀沉吟道:“官家,老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年近花甲,并不懂朝廷大事。官家御驾亲征,解救太原,老臣铭刻肺腑,无以为报。就让老臣留在太原,假使金人再度南下,老臣依旧和他们周旋到底,也好给官家时间,从容……” “不行!” 赵桓突然语气严厉,“朕不能答应!陈广老英雄殉国了,何灌老将军战死了,大宋的年轻人没有死绝,用不着让老人卖命!” 王禀呼吸加重,猛地抬头,艰难对答:“老臣还有些名声,让老臣留在河东,便是朝廷没有放弃这一方百姓,也好鼓舞士气,继续抗金……” “还是不行!” 赵桓又一次粗暴打断了王禀,“河东情况与河北不同,太原以南,还没有沦陷。可以组织百姓内迁,便是河北民众,愿意南下,朕也要妥善安置。” “朕宁可弃地,绝不弃民!” 赵桓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王禀惊讶张嘴,真要是迁徙百姓南下,岂不是要出大事?</p>
第113章 点检
赵桓和王禀一口气谈了两个多时辰,他太需要一个熟悉军务,见多识广,又毫无私心的人,提供专业建议。 一番谈论,赵桓收获满满。 总结起来大约是三条,当前的局势,敌强我弱,并未扭转。 未来的主战场是两河,鉴于实力对比,主要的防线只能尽量向南靠拢,底线是黄河。 要想真正收复两河,必须改制。 第一条和第二条是对现状的描述,真正要害的是第三条。 改革这种话题,在相当长的历史里,都是负面词汇,多数人们坚信祖宗之法不能变,尤其是经过了王安石变法的折腾之后,人们普遍排斥变法这两个字,而且在当下的时局,外有强敌,内有祸患,朝中党争,吏治崩坏……怎么看都不是变法的好时机。 要说变法的条件,赵桓甚至有点羡慕阿构了,至少金人帮他摧毁了整个大宋的旧体系,就连废物一样的宗室都给弄到了五国城圈养。 困扰大宋的冗官没有了,冗兵打残了,自然开支就下来了,可以多投入军事,然后才有了偏安一隅…… 或许兀术和阿构,才是真爱吧! 赵桓甩了甩头,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认真面对现在的局面,他的榜样有两个,一个是商鞅,把耕战结合起来,爆发出老秦人的无穷战力,最终一统六合。 另一个就是汉武帝! 没错,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汉承秦制,其实底子还是老秦人的那一套,只不过秦法十恶不赦,乃是刘邦起兵的理由,刘家没法明着打自己的脸,所以要在外面套一件漂亮的衣服,首先选中的是道家无为而治,结果却是匈奴耀武扬威,连老太后都遭到了侮辱调戏。 穷则思变,只能又换上了儒家的外衣。 这一换可不打紧儿,汉武帝身边迅速聚集了一大批儒臣,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儒家弟子,至少这帮人甘心充当汉武帝的爪牙,替武帝敛财养兵,专门干脏活。 把文景以来积累的社会财富转化成了战斗力,这才有了刘小猪的赫赫武功。 这两个成功案例,造就了古代最了不起的两位天子,秦皇汉武! 珠玉在前,赵桓岂能放过。 但问题是学秦国这种,将土地和战争绑在一起的务实做法,还是学汉武帝这种,从思想变革入手,最终改变整个天下呢? 赵桓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干嘛做单选题啊! 其实不管任何改革,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把财力物力,集中到最重要的事情上来,不必拘泥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既然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就不要抱有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天真想法,也不要天真以为,不会触动别人的利益,在同一个村子,你过得比人好,房子盖的比人家大,就是原罪。 关键是要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在死气沉沉的大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赵桓沉吟良久,突然道:“王卿,你信朕吗?” 王禀浑身一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连忙伏身地上,老泪横流,披肝沥胆道:“老臣被困孤城,已经是死人一个。官家不避万难,亲赴战场,解救老臣性命。更是为了太原百姓,不惜以天子之尊,向僧人借钱……如此天恩,就算是臣世世代代,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德……” 赵桓同样感动,“卿以一己之力,护卫河东,才是大宋一柱,国之干城。”顿了一下,赵桓又道:“王卿信朕,朕也信王卿,朕现在就加封你为御营司都点检,整顿全军,参赞军务,位同白、李、吴三位宰执!” 王禀吓得瞪大眼睛,这,这怎么能行啊? “官家,老臣……” 赵桓一笑,抓着王禀的手臂,“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朕信任你,相信你的忠诚,把担子交给你,就替朕,替天下百姓扛起来,卿不曾有负天下,朕又如何负卿!” 王禀紧咬着牙关,再三看了看赵桓,终于用力点头。 “官家,老臣应下了,不过老臣年纪大了,又受了不少伤,只怕没法临阵讨敌,军中具体事务,还要韩枢相负责,他忠勇无双,远胜老臣万倍!” 赵桓思忖片刻,终于点头…… 君臣初次见面,畅谈国策,推心置腹,乃至填补了御营司最重要的位置,似乎对人家出生入死的韩良臣不公。 不得不说,韩世忠也是铁打的身体,居然一天多之后,就醒了过来。 此刻正躺在床上,享受着夫人喂食,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碗肉粥只剩下少半了。 韩世忠恢复了精气神,脸就黑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那几个兔崽子是想看看我死没死,是吧?” 梁红玉轻哼道:“别管他们,老实养伤就是了,把这点吃完了,赶快睡觉。”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鼓着腮思忖片刻,突然厉声道:“不是来看我,一定有事,让他们都进来,不然,不然我就不吃了。” 好家伙,这位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梁红玉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出去,把成闵、解元、王德几个叫进来。 梁红玉凶巴巴吩咐,“别胡说八道,他要是生气,你们等着挨打吧!” 这几个人吓得一吐舌头,跟韩世忠可以撒野,面对夫人,他们可没这个胆子,因此几个大老爷们就跟小学生似的,进去之后,没说两句话,就大眼瞪小眼,连尬聊都没词。 就这么足足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突然笑了,“你们几个啊,就没憋着好屁!不愿说,我也猜得到。大战结束了,又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是不是不满意,想要找我讨个说法?”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解元仗着胆子,身体前探,豁出去了。 “五哥,小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 “我?我又能怎么样?”韩世忠不屑道:“官家待我恩重如山,军中一人,岂是浪得虚名!” 解元咽了口吐沫,纠正韩世忠道:“五哥,现在不是了。” “什么?”韩世忠惊得咳嗽两声,怪眼圆睁,暴怒质问:“还有谁,谁爬到了老子头上?” “是……是王禀王总管。”解元黑着脸道:“官家刚刚升任他为御营司都点检,五哥,你比人家差着两级哩!” 此言一出,韩世忠的脸瞬间黑了,沉吟些许,他竟破口大骂。 “你们胡子一把了,学什么长舌妇,跑来嚼舌头根子!王老哥死守太原一百天,功在社稷。更何况人家原来就是建武军节度使,他当宣抚司都统制的时候,我还是大头兵呢!人家论功劳,论资历,都远在我之上。” “告诉你们,这是官家有识人之明,懂得用人之道。我可告诉你们,咱们都是大宋的臣子,不管你我,头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官家!别以为咱们亲厚一些,就跑来搬弄是非,往小了说,你们是陷我韩五于不义,往大了说,就是你们心中没有官家,懂吗?” 几个人脸都绿了,解元吓得跪下了。 “五哥啊,我们,我们就是发两句牢骚,你可别生气啊!” 韩世忠哼道:“怕我生气?还在这杵着干什么?滚!” 这几个人连忙抱着脑袋跑了,他们走了,韩世忠气得呼哧呼哧喘息。 梁红玉端着剩下的半碗粥,送到了嘴边,韩世忠紧闭着嘴巴,不吃了! 梁红玉太了解丈夫了,轻笑道:“你是生这几个人的气,还是生官家的气?” 韩世忠眼睛瞪得老大,和夫人对视了片刻,无奈败下阵来。 只能无奈道:“理儿我都懂,就是不那么舒坦!总觉得什么好事都应该是咱的,可仔细想想,我还不到四十,人家王总管都快六十了,我跟他争什么。那个位置,早晚不都是我的。” 梁红玉笑着点头,“明白就好,我现在也有了身孕,你也是要当爹的人。遇事多想想家里,想想自己的位置。你手下一大堆的将领,你敢说自己一碗水端平?官家治国,比你难了何止千万。别的不说,这一次我到军营,就亲眼目睹官家派人把京城所有药铺的草药都给收上来了。用在你身上的,就有官家辛苦弄来的。” “都说是天子,口含天宪,说一不二。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韩世忠咧嘴一笑,不好意思道:“夫人深明大义,说实话,俺韩五能有今天,多亏了夫人帮衬,你说我是什么福气,身居高位,家有贤妻,还要有儿子了!我这一生啊,再无遗憾了。” 韩世忠心情大好,准备把剩下的粥喝了,赶快休息。 夫人却说要去热一下,凉了伤胃,真是体贴入微。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人来了。 是李孝忠。 他手托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红布,展开之后,居然是一柄玉如意,还有一柄剑。 “韩相公,这是官家御赐的。” 韩世忠和梁红玉都有点懵,赐如意可以理解,赐剑是怎么回事? 总不是立了大功,出生入死,天子要赐死韩世忠吧? “韩相公,夫人,你们别误会,官家是听说夫人有了身孕,送来了玉如意。官家的意思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以后都要跟皇家结亲。如意算是提前的聘礼。” 韩世忠松了口气,不对劲儿啊,怎么还有柄宝剑? 李孝忠忙托起来,送到了韩世忠面前,“韩相公,你受了伤,从身上捡下来二斤的箭头,官家听说之后,让人把这些箭头熔成这柄剑,还在剑上刻下了‘赤血报国,一心护主’八个字,这柄剑只是拿来给你瞧瞧,从今往后,官家会随身携带,永不分离。这上面有忠臣良将之血,非同寻常。” “唐太宗以秦琼和尉迟恭为门神,屏退冤魂恶鬼,官家有这柄剑在,足以夜夜安寝,高枕无忧!” 韩世忠瞠目无言,而热泪已经从梁红玉的眼中滚落……</p>
第114章 造势(求订阅)
一柄剑,刺中了韩世忠的心。 这个泼皮早就不天真了,可这一颗心,到底被捂热乎了。 “夫人,俺十几岁就从军,什么家人亲族,也都疏远了,便是身边的弟兄,也死了好几拨,后来遇到了你,咱们夫妻同心,琴瑟和谐,俺便把夫妻之情放在了前面。可,可从今往后,我怕是唯有马革裹尸,把命卖给老赵家了。”他满怀感慨道。 梁红玉抹了一把眼泪,“唉,身为武人,得遇明主,也是福气,总好过我的父祖。你以国事为重,我替你料理家事,便是有那么一天……我,我也会好好照顾你韩家后代,不让你断了香火!” 一句话说完,夫人泣不成声,韩世忠看得心疼,憋了半天才劝解道:“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荆轲那样的死士,官家给了我这么大的一张脸,总不能打自己的脸,用得着我拼命的时候,不会多的,你说是吧?” “呸!”梁红玉眼眉力气,狠狠啐了韩世忠一口,“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赶快睡觉!把伤养好了,别这次就死了!” 不得不说,韩世忠这家伙还真天赋异禀,那么重的伤,三天就能下地溜达,到了第七天,就能披着甲胄,到御营报道了。 当他赶来之后,正好看到了李孝忠,韩世忠咧嘴笑道:“你小子立了大功,怎么还干跑腿的事情?要不要我给官家说一声,给你个统兵的官做?” 李孝忠笑道:“多谢韩相公慈悲,不过官家已经跟末将说了,他准备点我做御营右军的统制,只是在上任之前,先让我在君前跑跑腿,多了解一下朝廷的情况。” 韩世忠颔首,“这才是用人之道,说实话,俺在这个位置上,都觉得是赶鸭子上架,着急,太着急了。总是害怕自己干不好,有负君恩。” 李孝忠连连点头,是啊,又是太祖铠甲,又是枢密使高位,还有那炳宝剑……哪怕有一样落在自己的头上,怕是连觉都不敢睡,天天替官家卖命! 倒是你这个泼皮,还有脸把夫人留在军中,真是太过分了! 好吗,这帮将领已经开始较劲儿了,毫无疑问,对赵桓来说,是个极好的事情。 韩世忠溜达进了御营,他没急着去见赵桓,而是瞧见了放在外面的邸报,随手拿过来,起来。 邸报这个东西,早就不稀奇了,而且借着上次大捷,已经在开封发行了几万份,从官场流入民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邸报文字直白,简单明了,韩世忠十分喜欢。 不过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想想也知道,一个简报,能有多大吸引力……除了偶尔有些激动人心的大事情之外,其余的无外乎就是官吏调度,税收情况,天子谕旨……这些事情在官场的人看来,是个大事,可是在普通人看来,却因为距离太遥远,没法代入。 韩世忠倒是不觉得遥远,可也没多大兴趣,他快速往下看,专捡跟军事有关的。在看到下面的时候,果然有一条,是说西夏方面,竟然配合金国,攻击陕西方向的泾原路,统制官李庠率军抵御,并且向朝廷求援。 西夏! 韩世忠气得咬牙,如果说大宋和契丹之间,叫做不共戴天,那么跟西夏,至少是加倍,甚至是超级加倍的关系。 这个国家是在大宋文治巅峰时期诞生的,众正盈朝,贤臣辅政,十足的太平盛世,可比赵佶吹嘘的丰亨豫大强多了……假如没有元昊起兵的话! 党项人撕扯了下了大宋皇帝和士大夫的面皮,数得着的名臣,全都被抓起来打脸,还是反复抽打……夏竦、韩琦、范仲淹、富弼……没有一个例外。 甚至西夏立国,还直接引发了庆历新政。 从此之后,大宋和契丹之间,最多就是口水官司,互相派使者对喷,并没有真正打过仗。 而西夏方面却是不同,战争几乎没有停过。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对西夏用兵,哲宗朝打过,还险些灭了西夏,哪怕赵佶在位,都对西夏大举用兵。 这么说吧,西夏虽小,却是一颗不折不扣的铜豌豆。 让大宋君臣如鲠在喉,如芒在背,难受屈辱到了不行。 偏偏这么个东西,还不知道收敛,居然跟金人搅合在一起,共同进犯大宋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世忠勃然大怒,真想领兵出战,狠狠教训西夏一番。 可就在站起的刹那,腰疼得厉害,韩世忠又不得不坐了下来。 不行啊,还要休息恢复。 韩世忠起身之时,碰到了邸报,把页脚折了过来。 这时候韩世忠才突然发觉,在邸报的背面,还有字迹。 而且老韩也发觉这次邸报用纸似乎厚了不少,也粗糙了一些,没有以前精致。 大宋朝是真没钱了,连邸报用纸都能打折扣…… 韩世忠感叹着,随即翻看了后面的内容。 这一看韩世忠可惊到了,乖乖,邸报后面怎么有故事啊! 相比起诗词这种高端的玩意,大宋民间更流行话本说唱……这种东西多是民间艺人,在年节庙会的时候表演的,既不是后世的评书,也不是那种大段大段的唱词,有点类似后世几乎消失的曲艺,就是大鼓评弹的那一类东西。 内容无非是忠孝节义,佳人才子,帝王将相,山精也怪。格调也不算太高,比如就有猴子成精,霸占一大堆美女,最后被人联手杀掉的除恶故事,也有大唐三藏法师西游的励志故事,至于怎么开花,就看各路艺人的本事了。 基本上四大名著的三本,在宋代都有雏形,只不过多数是零散杂乱,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如果没人开挂的话,大约还要几百年的时间,不断丰富情节,然后再由某些天才写手出来,整理成章回体,大行其道。 韩世忠也以为这个故事,就类似戏台上的话本,可这一看不打紧,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 两千多个字,也不算长,可韩世忠足足看了三遍,还意犹未尽……假如手里有票,他是一定要投票的,还会打赏,订阅,顺便来一下催更。 无他,真的好看! 这个开头讲的是东汉末年,黄巾起义,豪杰并出……跟现在的情形居然有几分类似,金人入寇,国家危亡,代入感简直不要太高! 可问题是只有个开头,接下来的剧情如何啊? 韩世忠急得四处查看,想要寻找写故事的人。 正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一个年轻的文官,此人官职不高,但细皮嫩肉,文质彬彬,韩世忠就不由得站起来。 “你是何人?” 来人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口称:“下官太学学正秦桧,奉皇命前来。” “哦!你是刚来的?” “嗯!” 韩世忠意兴阑珊,摆摆手,秦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进去,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秦桧换了一身大红的官袍,从里面出来。 这时候赵桓也笑着走出来,送走了秦桧,看了眼韩世忠,笑道:“良臣,你康复了?” 韩世忠忙道:“让官家挂心,臣好的七七八八了,臣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看看,不知道官家有什么吩咐没有?” 赵桓微皱眉头,想了想,突然道:“那个良臣啊,你读书不多,对吧?” 韩世忠吓得脸色变了,“官家,你还要逼着臣读书啊?” “不不不!”赵桓摆手,“别误会,我是说你读书不多,偏偏又认识一点字,正是朕需要的人才。” 韩世忠还是别扭,怎么听着都不像好话! 奈何他也没法跟官家争辩,只能闭嘴不言,只是下一秒,韩世忠就惊到了,原来从赵桓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送到了他的面前。 书名写的是《三国志通俗演义》。 韩世忠忙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是和邸报后面的内容一模一样,准确说邸报后面,是一章的内容,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至少有十章。 这太了不得了,相当于从一天一更,变成一天十更的大爆发。 过瘾! 韩世忠看得如饥似渴,连赵桓都给晾在了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赵桓咳嗽,他才感慨地放下了书。 “官家,这是哪位大才子写的,真是太好看了?不行,我要见见他,跟他好好聊聊!” 赵桓绷着脸,“人就不用见了,就在你的眼前。” 韩世忠大惊,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赵桓写过诗,也填过词,坦白讲,韩世忠觉得虽然不错,但感觉上还是有些生硬,不那么自然。 可是这个话本就一样了,简直搔到了韩世忠的痒处。 “官家,这,这真是您写的?” 赵桓点头,“是我写的,良臣,你说普通百姓会不会喜欢?” “当然会了!” “那附在邸报后面,能不能增加邸报的销量?” 韩世忠笑了,“官家,您要不干脆卖话本算了,邸报可不如这玩意。” 赵桓冷哼,“你当朕闲着没事写这玩意啊!关键还是邸报啊!” “邸报?”韩世忠沉吟一下,“官家是想借着话本,把邸报卖出去?” 赵桓点头,“朕思前想后,只有这个法子,可以让朕和更多的百姓沟通,替改制变法铺路。”赵桓看着韩世忠,无奈道:“良臣,你知道不,朕从大相国寺借来的五百万两银子,最多支持两个月,户部的钱粮也不够维持朝廷开支……政事堂的意思是加田赋,尤其是江南和巴蜀,可以预征一部分。只是朕觉得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咱们要改制!” 韩世忠眨了眨眼睛,诚恳道:“官家,臣不懂什么改制,不过臣知道,官家是为了大宋好,不管干什么,御营都支持官家!臣这条命,都是官家的!” 韩世忠的表态不出预料,却又让人格外安心……</p>
第115章 岳飞麻烦了
赵桓拉起韩世忠,到了里面,君臣坐下,赵桓顺手给韩世忠倒了一杯茶,弄得韩世忠诚惶诚恐。 “良臣,朕视你为股肱心腹,江山支柱,朕只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朕?” 韩世忠立刻张嘴,就要应承,官家问话,就算是养了几个外室,他都要如实告知啊!谁知赵桓却伸手,拦住了韩世忠,面色严峻道:“等朕说完了。” 韩世忠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觉得有点压力,只能闭口,呆呆看着赵桓。 “朕问你,静塞铁骑之中,有多少空额……你想仔细了,然后告诉朕。” 赵桓说完,便将面孔扭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韩世忠眨巴了一下眼睛,只觉得嗓子发干,着实不好回答。 静塞铁骑是赵桓从所有兵马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装备,待遇,全都是顶尖儿的,可以说是赵桓的心头肉,大宋朝的杀手锏。 按理说静塞铁骑不该有任何一个空额,该是多少,就是多少。韩世忠也大可以拍着胸脯,跟赵桓打包票,咬死了不认。 说实在的,放在以往韩世忠绝对这么干,可赵桓扭头之间,韩世忠瞥见了一个剑柄,他太熟悉了,这就是用从他身上取下箭头儿所做。 官家说话,贴身携带,旦夕不离。 人家官家做到了! 韩世忠突然觉得嗓子眼发堵,他泼韩五不是没心的人,官家掏心掏肺对你,前几天还跟夫人说,要以国事为先,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人? 韩良臣啊,做人要有良心!就算骗夫人,也不能骗官家啊! 片刻之后,韩世忠如山一般的身躯,直挺挺跪下。 “回官家的话,一共是八十五人。” 赵桓没有扭头,淡淡道:“只有这么多?” “是!”韩世忠笃定道:“静塞铁骑是臣亲自指挥,每一个人臣都熟悉,下面人没法作假,的确只有八十五人。” 赵桓依旧不置可否,而是又拿出两份名单,扔给了韩世忠。 韩世忠接在手里,看了第一份,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再看第二份,韩世忠额头的汗水就下来了,还不是一点半点,而是瀑布一般,疯狂冒冷汗。 还真有证据啊! 面对千军万马,跟娄室对拼,泼韩五都没怕过。 可是这么一个钢铁汉子,被两份轻飘飘的名单给击败了,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话说韩世忠出身西军,尽管已经是翘楚人物,但是二十年时间,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西军吃空饷是个很普遍行为。 那最多能吃到多少呢? 九成! 没错! 就是九成! 一千人只剩下一百。 有人要问了,这么干,万一查下来,岂不是露馅了? 事实上根本不用担心,且不说会不会查,就算有人查,还可以拿军中招募的敢战士,民夫,甚至从别的营借调充数。 只要付出一点钱,就能凑个几百人,充当临时演员。 能把军队点数,变成粉丝接机,大宋的军队有多烂,显而易见。 韩世忠很清楚这些事情,一支兵马,实有一半,就算是强兵,能保证七成以上,简直是王牌中的王牌,整个大宋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而普遍缺额都在六七成左右。 说来也讽刺,大宋喊整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每一次裁减员额,削减军费,减去的都是可战之兵,留下了老弱残兵,朝堂削减一个人的军饷,到了下面,就变成了十个空额。 所以说减员增效,自古皆然。 那些稍微精悍的士兵,都盼着借着裁撤的机会,赶快脱离军籍,然后就可以改头换面,以敢战士的身份,重新进入军中,什么都不变,却是洗去了贼配军的身份,何乐而不为。 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二十年,干出什么也不意外。 不过韩世忠到底感念赵桓的恩遇,也知道静塞铁骑的重要,因此他只吃了不到一成的空饷。 韩世忠算得很清楚,他只要严格训练,让大家伙士气高昂,弓马娴熟,这点缺口不算什么,完全可以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把钱安安稳稳挣了。 韩世忠的算盘是没错,静塞铁骑的战力也的确不俗。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赵桓手上,竟然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阵亡名单,这份名单来自御营中军。 连续八十五个重名,而且全都阵亡在一次战斗之中,哪来这种巧合? 韩世忠惊愕之余,快速思索,也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了。 赵桓对待战死士兵非常重视,常常会亲自抄写名单,静塞铁骑又是这一次的大功臣,死了多少,伤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必须清清楚楚。 过去的时候,韩世忠为了掩人耳目,就从御营中军弄了几十个人过来,遇到了校阅,把这些人拉出来充数,风头过了,悄悄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而这一次情形不同,官家不但盯着静塞铁骑的人数,还对阵亡将士有丰厚抚恤。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空额报上去,算是战死,既能防止点数的时候露馅,还能多拿一笔抚恤,岂不美哉! 按理说这一次打得这么惨烈,有人尸体被踏碎了,有人掉到了汾河里,几十个人而已,没什么问题。 可凡事坏就坏在认真上面。 赵桓这个官家,不辞劳苦,居然连御营兵马也没放过,等他查到御营中军的时候,抄了几十个名字,就觉得怎么这么熟悉,连顺序都是一样的。 赵桓一翻,正好跟静塞铁骑阵亡名单完全一致。 赵桓大为意外,急忙让人去查,结果回报结果,让他哭笑不得。 这八十多人,并没有战死,还都在军中,只不过换了个名字,重新登记在册。 韩世忠气得不打一处来,原来他这边报了阵亡,御营中军的部下一看,既然人都死了,他们这边还有大活人,算怎么回事啊? 干脆也报了阵亡,让那些人改个名字,重新投军,反正谁也不知道。 一切的计划都很完美,可就是操作此事的人读书太少,做事太糙,愣是直接原封不动抄名单,连顺序都一样。 假如把这几十个名字,分散在全部阵亡将士当中,赵桓最多当成重名处理,可连着八十五个,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 “韩世忠,让你瞧不起读书人,还管他们叫‘子曰’,挖苦讽刺,你手下要有几个好点的‘子曰’,朕也不会发现把柄吧?” 韩世忠捏着名册,突然昂起头,一本正经道:“官家询问,臣如实相告,韩世忠对待官家,没有半点秘密,就算没有名册,也是一样的!” 这家伙绷着脸,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心虚。赵桓瞪着他好半晌,只能切齿长叹:“韩良臣啊,韩良臣,你可真是个泼皮!” 这一声长叹,让韩世忠没来由松了口气。 吃空饷这事情实在是太普遍了。 他吃得也不算太多,关键看官家怎么看。 假如是赵桓拿出名册之后,他才逼不得已承认,那事情可就糟透了。不光贪财,还欺君,按照赵官家的脾气,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他没有欺骗官家,这就是最大的忠。 果然,赵桓没有继续追究,而是重新拉韩世忠坐下,语重心长道:“良臣,朕和你推心置腹,你可能听得进去?” “能!”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臣以前糊涂,现在臣明白了,什么都不缺,干嘛贪那几个钱,就那么不开眼!” 赵桓摇头苦笑,“朕不是让你当圣人,你想要钱,朕自会给你。用不着你韩良臣动手,你见过那个秦桧了吧?朕已经派他去西夏出使,如果不出意外,西夏还是会想清楚的,至少他们不会跟着金人一条道跑到黑。” “西夏那个地方,除了牲口和青盐,什么都缺。现在因为战事,商贸断绝,东南有的是堆积的茶叶生丝,只能留着发霉。朕已经派人了,良臣,你一年想要多少钱,十万贯,还是二十万贯,又或者五十万贯!你开出价码,朕绝不还口。你都救了朕多少次了,朕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吗?” 韩世忠又一次被暴击了。 每当他觉得已经足够了解赵桓,这位赵官家都会立刻给他全新的体验! “官家,臣惭愧,臣该死,臣见钱眼开,臣,臣就是穷怕了,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凡是从手上过去的钱,就想扒一层皮,不拿点浑身不舒服,臣,臣真该把这个爪子剁了!” “行了!”赵桓低声呵斥,“没了这双手,谁替朕杀金贼?咱们说点正事吧,良臣,你吃了八十五个空饷,捞了多少钱?” 韩世忠顿时垮了老脸,半晌之后,他不好意思地抬头,“官家,臣,臣没有算过,回头臣一定清点明白,全都交给官家。臣,臣认罚,罚三倍,五倍,十倍也行啊!” 赵桓更气了,“你这是让朕逼着你吃更多空饷啊!你说不清楚,那朕来算一笔账。”赵桓清了清嗓子,而后低声道:“我大宋禁军每人每年,差不多消耗五十贯军饷,还要二十石到三十石的军粮,对吧?” 韩世忠点头,“这个臣清楚,如果是厢军,只要三十贯就够了。” 赵桓轻叹,“积少成多,三十贯也不少啊!步卒是这些,骑兵至少三倍步卒,像静塞铁骑这种,至少是十倍!二十倍!这还没有计算军械兵器,也没有算粮饷运送,民夫牲畜……这些损耗都算上,就算倾尽朝廷税赋,朕也养不了二十万敢战之兵。” 赵桓猛地扭头,“良臣,朕不喜你吃空饷,可朕也清楚,就算你们这些将领个个清正廉洁,不贪不占,把钱都给了士兵,朕也养不起多少人马,更不要说恢复燕云,犁廷扫穴,这些都是朕的一厢情愿,根本就做不到!” 韩世忠老脸通红,越发羞愧,只能苦兮兮道:“官家,臣久在军中,将士们提着脑袋上战场,挣的粮饷,一大半要拿来养家糊口,臣虽然吃空饷,可臣从来没有少给过哪个士兵的粮饷。这不光是他一个人,那是一大家子,都等着米下锅!” 赵桓点头,“良臣,你总算说道点子上了,募兵这条路,大宋已经走绝了。朕想问你,如果朕给将士授田,让各自家中靠着土地,安心过日子,朕需要给每个士兵多少粮饷?” 韩世忠一听,瞬间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官家,若真是这样,每人每月,一千文,一石粮,也就够了。”说完之后,韩世忠又摇了摇头,颓然道:“可哪有这么多的田啊?” 军饷缩到了四分之一,粮食也减少了六成以上。 以土地养兵,还真是恐怖如斯! 赵桓轻哼道:“田朕还能找到,而且朕还派人去做了……”赵桓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李孝忠急匆匆进来。 “官家,这是陈中丞转呈的札子,弹劾岳飞枉顾夫妻之情,抛弃结发之妻!” 赵桓愣住了,新鲜啊,完美的岳鹏举,居然成了渣男? 韩世忠也来精神了,怎么,又来污蔑的烂招?俺泼韩五可不答应!</p>
第116章 邸报(求订阅)
浊流汹涌的黄河两岸,突然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墩台,这些庞然大物,宛如巨人一般,守护着黄河一线。 墩台普遍以砖石为底座,木材为筋骨,然后在外面用黄泥垒土筑墙,每个墩台由三五人值班,白天放烟,晚上用火。 从黄河岸边,一直绵延到京城。 整个工程完成还不到三成,但是已经初见规模。 这就是岳飞向宗泽讨教之后,建立起的烽火台。 一旦金人入寇,烽火燃起,一两个时辰,就能把消息传到京城,开封的军民人等,也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岳飞还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预警机制,比如一束烟代表发现敌兵,一束烟,一堆火,代表兵力不足一千;一束烟,两堆火,代表两千以下,以此类推,岳飞还特别规定,如果敌兵大举入侵,需要关闭城门,全面境界,则是会在烟火之外,增加孔明灯。 凡次种种,岳飞已经行文到了枢密院,详细告知了京城。 “此人果然是将才啊!有岳鹏举在,我辈终于能安然高卧了。” 面对如此细致的安排,张叔夜忍不住一声长叹,愈发钦佩官家的眼光。张叔夜心情大好,因此在政事堂宰执会议上,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甚至张叔夜向李纲建议,是不是给岳飞加节度使衔? 毕竟韩世忠已经捞到了枢密使,地位仅次于韩世忠的岳飞,给个节度使,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相公,老夫多说一句,再向之前让金人攻占了牟驼岗,围着几个城门打……苦我是不怕,可人丢不起,再让金人随随便便杀进来,我就跳金明池,死了算了!” 张叔夜杀气腾腾,摆出一副必须提拔岳飞的架势。 令他意外的是,其余诸公,却不是那么热烈。 李纲身为首相,不会轻易表态,可是张悫、陈过庭,耿南仲,包括张邦昌,这几个人都沉着老脸,不愿意附和。 陈过庭张了张嘴,试探道:“张相公,你看要不要等官家回来,再商议此事,武将建节,不是小事,更何况岳飞又那么年轻……似乎不妥吧?” 张叔夜不屑冷哼,“岳飞很年轻嘛?他从十几岁开始,几次从军,摸爬滚打了数年,又击杀完颜阇母,光是这一件功劳,给个爵位也是可以的。兵戈交刃,双方大战之时,唯才是举远胜论资排辈。尤其是军中,更是要能打仗了的。除了韩良臣,也就是岳鹏举,不用他,还能用谁?” 张叔夜驳斥了陈过庭,又把头转向李纲,诚恳道:“李相公,这可不是简单加个节度使而已,现在太原之围解了,朝廷就要全力以赴,应对接下来金人的下一轮南侵。不管金人从哪里动手,岳飞顶在开封的正北面,都是最紧要的。给他节度使,让他能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样才能把黄河防线修好,这也是官家用岳鹏举的意思所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迟疑不决?” 李纲微皱眉头,“此人确系将才,的确当用!” 李纲惜字如金,几乎一锤定音。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耿南仲开口了,这家伙是东宫出身,倒是赵桓的心腹,只不过此赵桓非彼赵桓。 在这几个月的朝局改变当中,他越发边缘,没有什么话语权,在岳飞这件事上,他居然说话,真有点断更作者突然诈尸的感觉。 “张相公,你刚刚说让岳飞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是什么意思?” 张叔夜被他的节外生枝气到了,却也只能耐心解释,“耿相公,你也看到了,岳飞除了修烽火台,还要在黄河以北,修筑城池。既然如此,就少不了征用民夫,土地,调用地方钱粮。假如事事都要商议,互相掣肘,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耿南仲沉吟良久,突然抬头,“张相公,按你的说法,是要立藩镇了?” “藩镇!” 张叔夜一愣,脱口而出道:“宗泽宗相公在大名府,权柄之重,还在藩镇之上!” 耿南仲竟也提高了声音,“宗泽和岳飞不一样!” “都是大宋的臣子,有什么不同?”张叔夜针锋相对,毫不妥协。 耿南仲没有跟他继续争吵,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诸公,宗泽进士出身,老成持重,忠心不二,自然信得过。可岳飞年纪轻轻,又有诸多非议,为将当然可以,若只是加节度使也没有问题。可若是给他总揽大权,未免太过了吧?” 耿南仲的话,竟然得到了陈过庭的支持。 而张邦昌也突然进言,“李相公,张枢相,还有耿相公,先抛开岳飞的事情,我想请教大家,武将建节,既管军,又管民,这就是藩镇。一旦开始之后,便不是岳飞一人。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了唐朝的安史之乱啊!唐军虽然平灭叛军,可国家也陷入了藩镇割据,积重难返,以至于大唐虽然灭亡,五代十国,祸乱不息,百姓困苦,直到本朝,才大为改观。” 张邦昌吸了口气,“如果因为金人入寇,不得不重开藩镇,此事只怕要仔细权衡,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如果由于我辈一时短见,误国误民,便是死了,也要被戳脊梁骨。” 张邦昌的话,又把事情引向了另一层,便是张叔夜也不好继续为岳飞争取。 再看李纲,同样沉默,良久才道:“今天就先议到这里。” 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张叔夜愤愤不平,而其他几位相公,也似乎另有盘算,整个朝局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态势。 不过天下从来不缺聪明人,尤其是朝中,更是一大堆眼亮心明的,比如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是其中之一。 他升任平章军国重事之后,地位虽然上去了,但是却没法参与日常的政事堂会议。而赵桓又不在京城,连御前会议都没了。 所以他的存在感一点也不强,但是却不妨碍李邦彦洞察天机,因为早有人把消息送给他了。 在李邦彦面前,垂手站立一个年轻官吏,此人叫万俟卨,原是太学生,后外放相州为官,最近才调入京城。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邦彦一眼相中了这个年轻人,时常叫他过来,两人还成了忘年交,宗泽见岳飞,一见如故,李邦彦看万俟卨,也是越看越高兴。 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匹配机制在运作…… “恩相,其实单论岳飞和他夫人刘氏的事情,晚生都佩服此人的心胸,要是换成晚生,只怕要杀人的!” 李邦彦点头,“岳飞受到攻讦,是因为他擅自将河北无主的土地,分给了南下的流民义士……说是无主,尤其是无主!那些土地的主人,早都跑南边去了,最近眼见得金人退了,才又返回京城。刚进京就敢闹腾,他们也不抬头瞧瞧,蔡京童贯的人头还挂着哩,咱们官家岂是个好糊弄的。” 李邦彦不屑道:“什么建节,什么藩镇,这都是细枝末节,说穿了,就是有人想拿土地养兵,有人却想守着田地,继续过人上人的日子,如此而已。” 万俟卨眉头乱挑,突然躬身道:“恩相,晚生想请教,此事官家是什么意思?” 李邦彦微微一笑,“你问这个干什么?朝廷大政,不是你能掺和的,还是慢慢看着吧。” 万俟卨沉吟片刻,突然撩开袍子,跪在了李邦彦面前,诚恳道:“恩相,晚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比岳飞足足大了六七岁,如今不是太平年月,韩世忠能升任枢密使,岳飞这个年纪,就要建节。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文武官吏,要骤然崛起,晚生,晚生实在是不愿在旁边坐视,临渊羡鱼啊!” 李邦彦认真看着万俟卨,叹道:“你不愿坐等,可你又打算如何杀出重围?” 万俟卨向前跪了半步,诚恳道:“自然是师法恩相!” 李邦彦思忖了一下,笑呵呵道:“走我这条路子,你可要做好了背负骂名的准备啊!” “大丈夫可以挨骂,但不可以无权!”万俟卨咬着牙齿,断然道。 “好!” 李邦彦也不客气,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你现在就去太原面见官家,把你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不要有任何隐瞒。” 万俟卨用力点头,带着李邦彦的书信,迅速离开了京城,前往太原。 七天之后,从太原发出了这样一份邸报,上面介绍了一位年轻将领的故事……金人南下,荼毒家乡,他毅然从军报国,临行之时,母亲在后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他在母亲面前发誓,此去舍身为国,百死不悔。 投军之后,接连立功,数次破敌,还挽救了百万军粮。 而此时消息走露,胡虏的兵马竟然偷袭家乡,逼得老母不得不带着儿媳孙儿躲避,可谁知又遇到了一伙强人,一家人走散,老母带着几个孙儿躲进了山村避祸。夫人独身一人,流落到了邻村豪强的家中。 又过了一些时候,竟然传来消息,说是将军战死,夫人悲痛欲绝,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和邻村豪强的侄子成亲。 可就在成亲之后的三天,又传来消息,将军非但没死,反而击杀敌将,立下赫赫战功,名声显扬。 豪强大惊,连忙派人请罪,还说要杀了侄子,求将军宽宥……虽为结发之妻,却阴差阳错,嫁给别人,将军大恸。 可木已成舟,该当如何? 将军思来想去,自己为国忘家,难保不会捐躯沙场。 胡虏入寇,天崩地裂,妻离子散,又何止他一人! 便是让夫人回来,破镜难圆,又会害死一个无辜之人。 因此将军从自己的俸禄当中,取出五百贯,当做贺礼,送给豪强之家,嘱托他们,互相扶持,好生过活…… 胡虏一日不除,黎民便一日不安,风雨吹打将军,也会落到每一个人头上。 千言万语一句话,抗金! 务必同心同德,全力抗金! 抗金并非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邸报的落款,署名:黄钟。 这一份邸报发自太原,很快送到了京城,又送往各地,自然也包括军前。接到邸报的下午,岳飞破天荒没有去参与筑城,而是提着一坛子老酒,独自到了黄河岸边,一口接着一口灌酒。 一直到三更天,他才晃晃悠悠,返回了住处……有人说听到岳飞痛哭流涕,念念有词,说什么结发之情,夫妻山盟海誓,又说什么生儿育女,不能白头到老……御营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只是第二天,岳飞竟然起的比往常还早,他到了筑城的工地,直接道:“都统制岳飞军中酗酒,违反军规,罚苦役二十天,以儆效尤!” 说完,岳飞甩了身上的衣服,加入搬运砖石的队伍,足足忙碌了半个时辰,浑身冒汗,东方才升起朝阳,岳飞脊背上的四个刺字,熠熠生辉!</p>
第117章 八百背嵬军
邸报进京的第三天,政事堂便无异议通过升任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的议案,只等赵桓返京通过,岳飞就会成为大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建节大将。 不但是节度使,还给了河北路制置使的官职,统管黄河防务事宜。 其实在这一块,政事堂还是有争论的,张邦昌希望限定为各州诸军事,可张叔夜却坚定认为应该节制一起,最终妥协的结果,就变成了防务事宜这种模棱两可的用词,狭义的防务就是打仗,可广义上征兵啊,修城啊,安排人事啊,全都属于防务,就看怎么解释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政事堂会议,李邦彦和吴敏也参加了,至于白时中,则是染病卧床,并没有前来。 李邦彦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看着其余诸公。 这家伙越来越觉得自己英明了。 其实岳飞这件事很复杂,就包括讹传岳飞战死,妻子改嫁,后来又去找岳飞……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单纯。 按照李邦彦的预估,官家必然震怒,然后大肆抓捕背后之人,掀起一场大狱,用滚滚人头,证明天子的威严。 可李邦彦万万没有想到,赵桓把一件复杂到了极点的事情,简单处理了。 借助邸报,一篇故事,不但洗刷了岳飞的委屈,还塑造出一个为国忘家,有情有义的武人形象。 这一篇文章,让岳飞名声大噪。 朝野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位精忠报国的好汉子,甚至把他和韩世忠并列,称为大宋双璧,国朝柱石。 有了这些评价,大势所趋,岳飞建节,自然是水到渠成。 这种处理方式,虽然出乎预料,但也符合赵桓一切以抗金为主的主张,算是预料之中。 可真正惊人的是赵桓用的手段。 这位官家甚至还在太原,甚至没有跟宰执商谈,更没有大动干戈,仅仅是一篇小文章,就达到了目标。 不得不说,邸报可真是神奇! 官家手里,又多了一样大杀器啊! 作为几十年宦海历练出来的极品油条,李邦彦对于朝堂权力的运行,有着独到的见解。 谁都知道,天子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生杀予夺,权力大得吓人。 没有人可以明面上反对天子,也没有谁敢正面抗衡天子权威,哪怕在大宋朝也不行,那叫谋反,谋大逆! 是要诛杀九族的。 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满朝大臣,都是天子的工具人呢? 恰恰相反,正因为皇帝的权力太大,所以皇帝的权力才太小。 很矛盾吗? 原则上皇帝什么事情都能管,可偏偏天下这么多事情,皇帝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就算不吃不喝,他能管多少? 因此就要有一群人,替皇帝整理各种事务,安排轻重缓急,请皇帝示下,形成旨意,然后落实下去。 皇帝也不可能无所不懂,还要有人给皇帝提供咨询建议,如果皇帝年轻,还要有师父教导, 假如皇帝身边的这群人,都有着共同利益,彼此勾结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皇帝的知识获取被限制了,说白了,就是三观由人家塑造,平时做什么,由人家安排,面对问题,也要靠这些人提供建议。 这要是能不成傀儡,简直都是奇迹了。 基本上除了开国皇帝,还有少数异类之外,其他的皇帝,都逃不过这个怪圈。 这种环境出来的天子,最被人称道的,就是大宋仁宗,至于他干得如何,交给大家伙评论了…… 有这么一群人在身边,任何政策,从最初的拟定,就夹杂了不少私货,等到制定出来,让下面落实,这个过程中,除了少数言官能监督之外,根本就无从约束。 假如言官也加入这个集团,那皇帝就彻底成了聋子,瞎子。 大宋朝讲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话不算错。 不和士大夫共天下,难道和武夫共天下?和阉人共天下?或者和世家门阀共天下? 貌似还不如士大夫呢! 真正的问题在于只和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身边没有别的人了。 士大夫虽然主张有很大差别,彼此针锋相对,甚至是你死我活……但是在撼动这个集团根本的时候,人家可是会一致对外的。 庆历新政,熙宁变法,都是这么垮台的。 这就是无限皇权和有限能力之间的矛盾,千百年来,除了极少数能力超强的天子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无解的。 赵桓是不是那个能力超强的,暂时还不能下断言,但是赵桓找出了一个打破怪圈的办法。 就是邸报! 当这东西冲破官场限制,走进民间之后,就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官家有什么安排,朝廷要做什么事情,包括一些政策改变,可以直接告知百姓,而不必等各级衙门一层一层传达,四处贴告示。 很有可能,一些外官还不如老百姓知道的早。 上意下达。 虽说范围还相当有限,但却是走出了原本的小圈子,了解天子用意的百姓,自然会反过来观察各地官吏。 至少他们能得到一个朴素的观点,官家的心是好的,都怪下面人搞砸了。 这对赵桓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怎么说呢,赵桓在内忧外患的关头,走上了懂王的路子,邸报就是他的推特,所有购买报纸的,就是他的粉丝。 通过直接和粉丝沟通,治理这个国家。 简言之,邸报治国!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人人嘲笑川宝,人人都是川宝! 而赵桓又即将在土地上做文章,属于宋懂帝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作为善于用豹变抱大腿的高手,李邦彦已经在筹划下一步动作了,因为他很清楚,估计往后没人能和天子抗衡了,至少在破解邸报治国之前,是不行的。 所以接下来,自然是无条件服从官家了。 李邦彦又燃起了强大的斗志,翘首以盼,可他心心念念的赵官家,却没有返京,而是在离开太原之后,直接沿着黄河,到了胙城,随后又马不停蹄,带着李若水和李孝忠,来到了黄河岸边。 随在赵桓后面的,俨然还有李邦彦推荐的万俟卨, 光是从这个顺序安排,就不得不承认,万俟卨的投机成功了,他顺利混成了天子近臣。 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天子近臣,到底不是天子看重的人……“鹏举,朕写的那篇邸报,没有询问过你,直接擅自主张,确实又不妥之处,毕竟是你的家事……” 岳飞没有话说,而是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展开,最后竟然是两件东西,其一是赵桓御笔所书精忠报国四个字。另一样就是那份邸报。 岳飞咧嘴一笑,“官家替臣写的东西,臣都小心收着。” 赵桓微微一愣,还略有惭愧,他是知道岳母刺字尽忠报国的。 可他那时候没反应过来,结果赐了精忠报国。 偏巧又是在岳母之前,有了他这个天子御笔,自然而然,精忠报国就成了无人撼动的金科玉律了……小小改动了历史,还怪不好意思的。 “官家,臣以为这一句最有帝王气象,最有苍生之念。官家说这一次抗金,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而是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整个大宋,亿兆黎民,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臣一人的家事,着实不算什么了,官家也不必替臣担心。” 有点尬! 李若水最早接触岳飞,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话说得太直,太冲,不过也正是如此,这个人才格外可靠,只能说时势造英雄吧! “岳太尉,官家从太原回来,连京城都没回,撇下了一切政务,跑过来看你,你却说不必替你担心?” 岳飞着实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赵桓身边的人,心说你们怎么不劝着官家啊? 赵桓主动笑了,“他们如何能管得了朕!鹏举,真是听闻你给将士授了田,这才特意过来瞧瞧的,情况如何?” 提到了正事岳飞打起了精神,甚至一改少言寡语的习惯,滔滔不断起来。 “官家,臣奉旨构筑黄河防线,先是在黄河以北,臣打算修六座堡垒,连成一线,迫使金人无法靠近河岸。可是在臣动工之后,就发现堡垒中间的空地十分肥沃,适合耕种。恰巧又有河北归附的义士,他们想要从军报国,又有人带着家眷南下。臣就把他们安顿在这里,给了一块田,暂时安居。” 岳飞说到这里,突然兴奋起来,“官家,臣跟这些人商议军饷的事情,谁知道有人竟然说,只要能把田契给他们,足够一家人过活,哪怕没有粮饷,也愿意血战金人,誓死不退!” “官家,臣,臣家境贫寒,是韩魏公的佃户,臣知道民生艰苦,倘若能一田易饷,朝廷负担轻了,将士更加用命,如此击败金人,只在眼前啊!” 李若水在一旁瞪大眼睛,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从岳飞身上,发现兴奋这种情绪,这个沉郁老成的年轻将领,终于有感兴趣的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哪去找那么多的田地?不说别的,光是你岳鹏举现在授田的土地,就已经惹了麻烦! 赵桓略沉吟,就问道:“鹏举,你授田练兵,效果如何?” 岳飞很自豪,“好教官家得知,臣已经挑选了八百背嵬军,正在日夜操练,预备着和金贼决战!”</p>
第118章 授田
背嵬军,既亲随军,类似将领的自家部曲,或者类似明代的家丁。不光岳飞有,其他将领也都或多或少,有背嵬亲军,只不过岳家军的背嵬军名声最大,战功最盛罢了。
得知岳飞已经开始练兵,让赵桓格外欣喜,而高兴之余,赵桓冒出了一个念头,“鹏举,你的八百背嵬军,可有空额?”
岳飞愣了,空额?什么东西?他好半天才道:“臣只恨兵少,又怎么会自欺欺人?”
赵桓张了张嘴,忍不住摇头失笑,说实话,哪怕韩世忠那种人,都会吃空饷,往口袋里装钱,像岳飞这样,实在是太难得了,简直就不想这个时代的人。
或许正如他所讲,出身贫苦,又有一颗炽热的报国之心,加上目睹金人南下,生灵涂炭的惨状,甚至和原配夫人忍痛分离……诸般苦难,磨砺出了一块美玉良才。
出了直捣黄龙,别的事情,岳鹏举想得真不多了。
赵桓满怀感叹,岳飞察觉他神色怪异,又思忖片刻,才道:“官家,臣是知道,不少西军将领,都是吃空饷的,而且数额惊人,只是请官家相信,臣绝没有吃一个空饷,也没有贪墨朝廷的一文钱军饷!”
岳飞说得斩钉截铁,赵桓连连点头,“这话我是信的,可你想过没有,我大宋军中诸将,吃空饷者数量惊人,你和他们格格不入,就不怕这帮人联合起来排挤你?须知道,做官要讲究和光同尘啊!”
一个皇帝,教导自己的大将吃空饷,这一幕也是让人瞠目。而更瞠目的是岳飞的回答。
他挺直胸膛,直视赵桓,朗声道:“官家,若是寻常之时,太平年月,臣还无话可说。可如今国家危亡,社稷板荡,一分一毫的力气,都要用在抗金之上。这也是官家长久以来的谆谆教诲,臣旦夕不敢忘怀,又如何会因为忧谗畏讥,便同流合污!”
岳飞依旧义正词严,而且丝毫不会引起怀疑,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干下去……赵桓沉吟,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虽然历史上岳飞也是整个大宋,最年轻的建节武将,可终究还要几年战场历练。
而且彼时岳飞的处境远不如现在,至少没有一个对他一百二十分信任的官家做后盾。
怎么说呢,现在的岳飞,应该比历史上更冲,更直,棱角也更分明……而往往这样的臣子,也会遭到天子的忌惮,同僚的排挤。
其实哪个少年没有屠龙之梦呢!只不过有太多人早早就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而另外一些人,虽然走到了终点,可一路上已经身心俱疲,遍体鳞伤,换了个人。
当他们手起刀落,斩杀恶龙的刹那,自己也接收了恶龙的力量,重新变成那个让人恐惧战栗的恶龙……
“鹏举,朕劝你一句……你千万不要改自己的脾气,不管谁劝你,都不要听。只要朕还是大宋的天子,朕就需要你岳鹏举当左膀右臂,当一面镜子,朕宁可食无肉,不可无岳鹏举,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岳飞又不是真傻,稍微思量,便欣然点头,复又道:“官家,臣答应你,只是臣却要违背宗相公了。”
“宗泽?你跟他来往很密切?”赵桓好奇问道。
岳飞点头,“其实臣的八百背嵬军,有一半都是宗相公送来的抗金义士。”
赵桓更加惊讶,貌似宗泽北上的时间不长,竟然干出了这么大的成绩?
“鹏举,你说说,宗相公怎么样?”
岳飞答应,便介绍起来……宗泽坐着牛车,带着十几名护卫北上,一没有钱,二没有粮,可以说是赤手空拳,一穷二白。
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位宗相公很快就收编了两处义军,没进入大名府,就已经拥兵三千。
随后他接收了大名府的兵马,又派人前往磁州等地,招抚义军,授予官职。
短短时间里,宗泽就收编了多达三十几支义军,号称三十六天罡。
这些义军多的有一两万人,少的也有三两千。
粗略算下来,也有二十多万,如果再加上大名府等地的官军,宗泽的兵力直逼三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赵桓都想吐血。
他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又是抄家,又是借钱,巧取豪夺,连十万御营都难以周全。
宗泽竟然毫不费力,就弄了三十万人。
莫非说自己的主角光环让宗泽抢走了不成?
这时候跟在赵桓身后的李若水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他沉声道:“宗相公是老成持重的之人,按理说不该谎报数字,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信,河北居然有三十万人马!”
没等岳飞开口,反而是赵桓笑道:“李学士,你就不要吹毛求疵了,宗相公那里,朝廷没给多少钱粮,一切都靠他自己,便是宗相公说一百万,两百万王师,也是无碍的。”
李若水一听,连官家都认了,他还费什么话啊,反正宗相公爱说多少,就是多少呗!
岳飞倒是眼睛瞪得老大,赵官家的心胸果然够大。
“回官家的话,河北各地的抗金义军,多数主张守土保家,虽然名义上服从朝廷号令,但是却不能调动……由于在本地,很多人都是粗略估算了一下本地青壮,就上报给宗相公了。一万兵马,或许连一千人都没有。”
这下子大家伙瞬间了然。
这不是吹气吗?
什么三十万人,只怕真实数字连三万都没有,至于战力,还要继续打折。
李若水不由得道:“如此自欺欺人,有用吗?”
一瞬间,岳飞的目光就落到了李若水身上,弄得这位翰林学士讪讪闭嘴。
岳飞正色道:“李学士,河北的情况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宗相公收拢这些残兵义士,集结了抗金力量,不说别的,光是这几天,从河北来投的壮士就超过千人。这还只是其一。”
“宗相公给义军官职,不管他们真抗金也好,假抗金也罢!金人想要控制这些地方,就要解决散布整个河北的义军力量,如果用兵,就要一个接一个清理,势必耗损兵力,耽误时日。如果招抚,金人就要开出比大宋更高的价码,也是耗损金人力量,李学士,你还觉得宗相公是在自欺欺人吗?”
李若水愕然,还有这种操作?
他目瞪口呆。
而此刻一直没开口的万俟卨突然躬身道:“李学士,下官以为宗相公的作为,就是让各地结寨自保,把偌大的河北之地,变得满天星一般。金人铁蹄固然厉害,却也一时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只要不让河北落入金人之手,不让金人利用河北的兵力钱粮南下,便是大功一件了。”
李若水绷着脸,“话虽如此,奈何失去了朝廷约束,遍地豪强,百姓怕是要过苦日子了。”
万俟卨翻了翻眼皮,闭口无言,心里却不以为然。
百姓?
不存在的!
甚至他有点钦佩宗泽了,有点东西,文官当中,能如此不择手段的,实属少见。万俟卨以己度人,自然得不出什么好结论。
而事实上,宗泽的行为,也可以这么解读,但是却不要忘了,老相公要庇护黄河以南,要保全大宋的精华,要为了反攻争取时间……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可手上的资源又那么少……你让他怎么办?
让一个人,违背自己坚持一辈子的道德,毫无疑问,最痛苦的人是宗泽。
赵桓没有参与争论,可心里却着实不好受。
其实王禀讲要放弃河东,也是这个思路。
大宋朝太虚弱了,必须大踏步后退,收缩兵力,保住最重要的核心……虽然赵桓也知道每一寸土地都是无价的,可现实逼着你必须放弃,那又该怎么办?
这种题目,在教材里面,是不存在答案的。
“授田势在必行!”
赵桓突然说了一句,弄得几个人都怔住了,齐刷刷看向天子。
赵桓又道:“河北之地暂时不能恢复,河北之民亦是大宋百姓,要准许他们南迁,朝廷要想办法,给这些百姓提供土地,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我们多争取一个百姓,多安置一个义民,自己便强大一分,同时又减少了一个潜在的金人劳力,此消彼长,要把安顿河北百姓,放在和抗金同样的高度!抗金和民生,这两样东西,朝廷不能偏废,必须一起抓起来,朕知道很难,很难,可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赢得这一场抗金大战!”
赵桓很亢奋,甚至有点手舞足蹈的意思。
在场的众人似乎还理解不了赵桓为什么兴奋,但是却不妨碍赵桓布置任务。
“万俟卨,朕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赵桓点头,“那好,你把文字稿整理出来,要写的详细一点,说理清晰……附在三英战吕布的后面,尽快发布出去。”
万俟卨点头答应,却也心中感叹,他这是碰到了一个何等奇葩的官家啊!
赵桓决定用邸报治国,为了增加粉丝数量,使得邸报顺利破圈,便选择在邸报后面,连载三国演义。
只是才更了几回,效果倒是拔群,可就有点喧宾夺主,多数人已经把印着三国演义的那一面,当成了正面。
至于罗列朝廷国策的那一面,反而成了赠品。
只有在刷完几遍三国之后,穷极无聊,才会翻过来看两眼,打发时光,而且往往还会被喷,干干巴巴的,有什么看头儿!
赵桓也是无可奈何,但看到了邸报的销量,赵桓心情还是很兴奋的。
尤其是指数增长的销售量,让赵桓干瘪的口袋,多少有了点钱。嘴馋的时候,可以加个东坡肉之类的,瞧瞧,小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
交代了万俟卨,赵桓又对李若水道:“朕回京之后,打算召集所有太学生,一起议政。那个陈东,张浚,他们不是喜欢上书吗?朕就亲自见他们,在哪里都行,跟他们谈谈,要不要用土地安顿百姓,要不要给将士授田!也让朕瞧瞧,我大宋士大夫,到底能不能跟朕共患难!”
赵桓轻笑,“我朝一直讲和士大夫共天下,朕以为这话反过来也成立,士大夫也该和朕共天下。总不能一直让朕恩赏,厚待……国朝养士百六十年,尽忠报国,就在今朝!”
这位赵官家的角度,的确是清奇刁钻,李若水已经是咧嘴苦笑了。
毫无疑问,李若水是支持官家的,但是可以想见,这件事情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就算是太学生摆平了,后面还有那么多高官大族,千丝万缕,想要做出改变,谈何容易!
不过既然官家决定了,他也只有全力以赴。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回来了,此人名叫吕颐浩,是原来的燕山府路转运使。
当初郭药师背叛大宋,投靠金国,顺便就把吕颐浩抓了过去,充当俘虏,献给金国。
作为大宋的高官,金人一直没有把吕颐浩怎么样,相反,还好吃好喝,甚至安排了美女陪伴。
直到不久前,宗望兵败,太原解围,吕颐浩被金人提了出来。
令人讶异的是金人非但没有杀他,还给了一些礼物,护送吕颐浩南归。
“李相公,诸位相公,金人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想和大宋议和,双方只要坐下来谈就可以。哪怕大宋要归还燕山府,也都能商量。”
吕颐浩说到这里,看了看思忖中的众人,突然提高了声音,“仆以为金人不过是耍诈,想要借着议和瓦解军心,动摇斗志。无论如何,朝廷不能跟金人和谈,宁可战死,绝不苟且偷生!”</p>
第119章 廷议
吕颐浩的话,在政事堂回荡,按理说这个老倌儿素来没有如此激烈,怎么被俘一次,就性情大变,换了一个人?
沉默之下,耿南仲道:“官家早就有言,大宋断然不会与金国议和,这是不用怀疑的。”
吕颐浩眉头挑起,突然向天拱手,“此乃大宋之福!”
耿南仲轻咳一声,“官家圣睿,人尽皆知,只是老夫还有些疑惑,你说金人愿意让出燕山府,此事属实?”
这一问题,瞬间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只是没人敢贸然开口,耿南仲也把话题拉回来,“仆不是说给了燕山府,就可以罢兵。我的意思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金人这么干,到底是什么打算?”
张叔夜冷哼了一声,“总之没憋着好屁!”
耿南仲万分尴尬,怎么姓张的跟自己没完了,这是政事堂,你说的这么粗俗,简直有辱斯文!
这时候李纲终于开口了,“还是让元直把话说完吧。”
没错,吕颐浩字元直,偏偏被俘之后,一样一言不发……
“好教李相公得知,下官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揣度,我以为金人的目的是争取时间,准备大举入寇。”
李纲微微变色,刚刚过去的两路金人南下,给他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现在问一句,大宋真的赢了吗?
只要看看战线,也就一目了然。
在开战之前,燕山府尚且在大宋手里,可几个月过去,河北大名府以北,河东太原以北,不说悉数沦陷,也都失去了掌控。
丢失国土,何止千里,损失的兵马,就更不计其数。
河北军团一扫而光,种家军,折家军,几乎荡然无存,成建制的力量,只剩下十万左右的御营,除此之外,大宋再也没有强大的武装了。
十万人就能安全吗?
显然不行!
因此前一次两路金兵南下,就超过了十万之数,宋军战力不行,人数再堆不上去,这要是能赢,只能祈求老君显灵,来一场流星雨了。
所以从宗望退兵开始,大宋朝堂就不断出现要增加募兵的呼声。
甚至有激进的声音,以前不是号称八十万禁军吗?
咱们就把这个数字落实了,按照八十万人准备。
只要有了这么多的兵马,就算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金人淹死了,不得不说,这个想法,那是真的不错。
坐在首相位置的李纲,尽管他的军略能力都不是顶尖儿的,却也知道,想要短时间募兵几十万,根本不现实,但增加军队又是刻不容缓。
“元直,你能说说,金人到底有多少兵力吗?”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老脸发红,大宋和金国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兵力,着实有些荒唐。
但反过来想,让一群儒家士大夫,去认真研究蛮夷的情况,貌似更加荒唐……
吕颐浩昂然道:“回李相公的话,金人在阿骨打在位时,前后设立六部路都统司,每司兵力在五六万人……没有空额!”
最后这四个字,对在场诸公产生了强烈的暴击效果。
耿南仲迫不及待道:“这么说,金人有三十万兵马?”
其余人也跟着大惊失色,如果真是这么多,那大宋募兵八十万,还真不是说笑话。甚至需要百万大军,才能心安。
吕颐浩微微一笑,“从数量上看是这么多没错,但是金人不到十年,就吞并了契丹,辽国残部尚存,草原方面也不安静,加之燕山府等地,义民举兵不断……而且金国内部勾心斗角,难以集中全力。如果让我说,金人最多能动员南下的兵力,应该在十五万左右。”
打了个对折,可即便如此,也让人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人家比你强,数量还比你多。
耿南仲又道:“既然金人兵力如此强大,为什么又愿意割让燕山府,跟我们议和?”
吕颐浩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鄙夷的弧度。
其实他早就听闻耿南仲是个草包,偏偏又是赵桓身边的近臣,如果新君上位,重用此人,只怕会坏大事,不过现在看来,赵桓根本没怎么搭理他。
吕颐浩觉得这位尚且在外的官家,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没准就是用耿南仲迷惑人的……好嘛,只要你足够强,放个屁都能解读出一百种味道来。
“耿相公,这就是我说金人歹毒的原因。他们施行兵民一体,只要一声令下,各部落青壮立刻跨马持刀,几天的功夫就能聚集上万人,一两个月,十几万大军就能南下。试问,大宋能做到吗?”
众人默然,耿南仲更是张大嘴巴,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金兵,蝗虫一般,向他扑来……
李纲又道:“元直,你的意思是金人想要麻痹我们,松懈军心,阻止我们备战?”
吕颐浩深深一躬,用力点头道:“确实如此,李相公,还有诸位相公,事不宜迟,以我的判断,金人在八月之前就会集结兵马,至多九月初,就会大举南下,甚至还要更早,毕竟北地气候寒冷,秋天来得快。等他们南下之后,咱们这边秋高气爽,正是用兵之时!”
李纲深深吸口气,陷入了沉默,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躲是躲不过的。
这时候张叔夜再度挺身而出。
“李相公,仆以为吕颐浩之言,非常可信。而且我预估金人甚至可能从四个方向出兵。”
“什么?”李纲声音提高道:“你说金人会四路南下?”
“不!”张叔夜咧嘴苦笑,“金人不会这么分兵的,但是我以为四个方向,都要提防。首当其冲,就是滑州一线,也就是开封的正北,其次是京东路,金人很可能派遣大军,掠夺齐鲁之地。再有就是河东和陕西,太原自不必说,陕西那边,西夏同样虎视眈眈,不可以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一直没开口的吴敏突然道:“没错,现在的情形就是遍地烽火,处处冒烟。京东和陕西未必是金人主攻方向,但是也需要分兵驻守,如此一来,朝廷可用之兵就更少了。”
分析来,分析去,众人的心不停下坠,一张张老脸,就跟吃了二斤苦瓜似的,每个毛孔都往外涌苦水……
就在万马齐喑之时,一个人愤然站起,正是浪子宰相李邦彦!
“诸公,还在想什么啊?吕颐浩被金人俘虏,你们大可以问问他,俘虏的滋味如何?不说江山社稷的大事,就算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咱们都不能犹豫不决了!”李邦彦迈步走到人群中间,朗声道:“官家常说要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要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抗金上面!”
“现在不正是全力以赴增兵的时候吗?”李邦彦道:“大宋人是不缺的,关口就是钱粮,必须增加税赋,供应军需,让江南、荆湖、巴蜀,这些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加税!”
“不行!”
还没等李邦彦说完,主管财税的张悫急得站起,打断了他的话。
“李相公,万万不能啊!你也知道,我朝税赋和历代都不同,以商税居多,田赋为少。自从开战之后,南北断绝,商路不通,东南之地,茶叶丝绸,堆积如山,却没有销路。再有,开封被围困期间,为了保证口粮,官家曾下过禁酒令,酒税也少了许多。”张悫说到这里,竟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满头白发。
自从管理财税以来,没有几个月,就已经熬得黑发变白……众人一见之下,无不骇然。
李纲心疼颔首,“张相公,你辛苦了。”
张悫小心翼翼,戴好了幞头,苦笑道:“能保全大宋江山,就算是熬干了一腔热血,我也是心甘情愿。现在朝廷财税锐减,国库艰难。如果大举征税,我怕东南再反,到时候兵连祸结,内忧外患,就不是你我能收拾得了的!”
这话说得实在,方腊起义才过了几年啊!
加税这条路,不是说不能走,但如何加,怎么加,怎么落实,需要大学问。如果只是普遍加征田赋,老百姓想不反都不行。
可不大举加征,又没法填补窟窿。
真是进退两难!
政事堂再度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又是李邦彦,打破了僵局。
“既然加征田赋不行,商税锐减,朝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李邦彦环视所有人,“咱们只剩下一条路了,不动土地,何以养兵?”
终于,李邦彦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而这也是谁都不愿意触碰的禁忌。
其实大多数朝代,在开国的时候,都会对土地下手,而且动的越彻底,动员力就越强,就越能创造辉煌。
可问题是大宋得国不正,需要防备武人,不得不对文官妥协。
赵大赵二在位的时候,还能约束一二,可是到了后面的皇帝,完全成了士人手里的傀儡,大大小小的地主,彻底放飞自我……
在后世有很多人推崇宋代的城市化程度高,商税高,商业繁荣,物质享受丰富,是什么文治的巅峰……只是这些人没有考虑过另一个问题,宋代依旧是农业社会的底子。
任何繁荣都不是凭空而来的。
文人笔记画卷里,宋代越是美好,就越代表着底层越凄惨,城市的繁荣,是无数失去土地的百姓,拿血泪换来的。
为什么说加税会引起民变,因为这时候的大宋底层百姓,已经山穷水尽,油尽灯枯,禁不住搜刮了。
更可悲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拗相公王安石,在变法的时候,也只敢说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并不敢直接挑战土地这个根本问题。
新党鼓捣出来的方田均税,更是三试三罢,根本无从推动……
谁都知道,谁都不敢言。
尔等不言,那就让我来言!
“诸公,授田养兵,势在必行,少收一点田租,饿不死人,可若是金人杀过来,别说土地,连性命都保不住!难道宁可舍命,也不舍田吗?”</p>
第120章 破局
“诸公,时至今日,朝廷断无后退媾和之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夏天,区区数月而已。”李纲拿出了首相的威严,缓慢而坚定道:“立刻晓谕各地,劝课农桑,清理积欠,两淮、两浙、江南、巴蜀,所有未受战火波及之处,要将仓储粮食拿出来,供应京城,不可怠慢。”
“清理田亩,重新核定税赋,将多余田亩分给无地百姓,养民养兵,势在必行,户部要拿出一套方案,还要推选清廉的贤才,落实此事,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李纲又道:“还有兵部,工部,要整顿军械,打造武器铠甲,尤其是官家吩咐的火药,务必充足,大名府和太原方向,都要增加供给。”
“总而言之,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诸公务必尽力!”
李纲居然把赵桓常说的话挂在了嘴边,也算是赵桓的一种成功!
众人还能说什么,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匆匆下去安排,唯独李邦彦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
坦白讲,李纲是很厌恶李邦彦的。
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放在以前,多说一句,李纲都会觉得耻辱,可今天却是李邦彦两度挺身而出,帮着李纲,奠定大局,弄得李纲还挺不好意思,或许真的不该用老眼光看人。
“李相公,仗义执言,我感激不尽。”
李邦彦笑了,“伯纪兄,你也不用谢我,处在这个位置上,替官家说话,是我的本分,总不能光领俸禄,不做实事。”
这家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自己说成了赵桓的代言人,何止是往脸上贴金,简直是往脸上甩金饼子。也就他能说得出口,偏偏李纲还没法反驳,甚至要点头称是。
“伯纪兄,我想请教,你觉得授田这事,如何了?”
李纲迟疑片刻,叹道:“总算是通过了廷议,再去上呈官家,等到正式降旨,也就可以放手施为了,总算是一件好事。”李纲说到这里,发现李邦彦似乎不以为然,便又道:“我知道,事情做下去,未必尽善尽美,哪怕只有六七成能落实,朝廷税赋增加了,养兵也多了,有多少骂名,我背着就是。”
李邦彦忍不住轻笑,“我说李相公啊,你可真是个实诚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事情连一成两成都落实不了,通过了廷议,又有几人真心支持?”
李纲忍不住变色,“我大宋官吏,不至于如此糜烂!国破家亡之际,他们还放不下一点蝇头小利?”
李邦彦失声一笑,靖康之前,他高居少宰之位,而李纲却只是可有可无的鸿胪寺少卿。抛开别的不谈,两个人的机敏程度,就差了太多。
“伯纪兄,我现在是吃官家饭的,你又是一心谋国,过去的种种暂时抛开,我想跟你聊几句心里话,你能听吗?”
李纲深吸口气,“愿闻高论。”
李邦彦轻轻摇头,“不是什么高论,我就想问问伯纪兄,你以为青苗法,是怎么失败的?”
青苗法可是王安石变法中争议非常大的一项法令,也是新旧两党争论非常多的一个节点,李纲不结党,但是却因为看不惯蔡京等人的作风,同情旧党,自然对青苗法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也是嗤之以鼻的。
李邦彦笑呵呵道:“我知道伯纪兄以为青苗法是误国恶法,可你想过没有,青苗法的本意是什么?为什么王舒王在地方的时候,青苗法对百姓颇有好处,等到在大宋推行,便误国害民?”
李纲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李邦彦却继续侃侃而谈,“青苗法说穿了,就是朝廷放贷,资助贫苦百姓,伯纪兄,我想你也不会认为这个想法不好?”
“这也正是在地方上推行的时候。百姓称颂的原因所在。”
“可在全国推行之后,事情就变味了,各地要发多少青苗钱,有没有定数?普通百姓借了青苗钱,还不上该怎么办?有刁民骗了青苗钱,去赌场赔光了,又该怎么办?地方官吏,拿着青苗钱,既要给自己谋利,又要交差,他们自然要把钱借给那些财力雄厚的,毕竟有能力偿还,借给普通百姓,出了事情,他们补窟窿吗?”
“可那些有实力的富户,不但不需要借青苗钱,甚至平时还会放贷,以此谋利。凡此种种,数不胜数,推行下去,自然是天怒人怨,沸反盈天。反过来,若是青苗钱只局限一州一县,遇到了清官能吏,就像王舒王那样,把地方百姓情况摸清楚,知道要多少穷人,多少富户,利息多少,什么时候催还,有人骗贷该如何应付,那些放贷的大户该怎么安抚……这一套功夫做全,自然是官民两利。”
李邦彦背着手,在地上缓缓踱步,忍不住嘲笑道:“我大宋州县何止上千,别说没有一个好官,纵然有,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十之七八,都是贪官污吏,区别只是贪多贪少罢了。”
“伯纪兄,授田这是官家的意思,不然不会那么回护岳飞,我自然要站在官家这边。可我当真要提醒你,做成一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就拿授田来说,廷议过去了,户部那边方案如何?有没有走样?如果户部出了一点偏差,等到执行的时候,进一步偏离初心……层层落实,到了地方上,所谓授田,就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
李纲听到这里,已经是眼睛瞪得老大,额头隐隐冒出了冷汗。
抛开道德问题不谈,贪官往往不是傻子,甚至贪官要比寻常人聪明得多。
因为只有足够聪明,才能洞察漏洞,找到发财的机会,不然光是伸手要钱,一个御史就把你干掉了。
李邦彦的这番话,算是揭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依旧拿王安石变法举例子,官家支持,王安石也算猛士,朝野上下,支持变法的力量相当强大,怎么到了最后,新法就是落不下去呢?
首先,在法令制定阶段,至少要考虑到全局,要吸收各种意见,这时候有人激烈地反对,有人出来,说几句老诚谋国之言,调和之下,政策就不免稍微背离初衷。
看似照顾了多数人利益,避免反扑,实则已经埋下了隐患。
而当政策进入落实阶段,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
在政策执行的时候,全是下面的官吏,天高皇帝远,鬼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原本只是一丁点漏洞,到他们手上,也会变成一地鸡毛。
如果你追查下来,还真未必能发现谁是故意破坏新法,因为很多人都是“好心办坏事”,毕竟寻常小吏,能有多少坏心思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千疮百孔,糜烂不堪,彻底变成了恶法。
这时候言官御史,朝中旧党,在野士人,纷纷站出来,请求朝廷废掉新法,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说这里面真的有多少大奸大恶,却也未必,可是当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都在往里面塞私货,真的不好说,一项政令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法之难,也就可见一斑了。
哪怕你怀着粉身碎骨,同归于尽的勇气,面对死气沉沉的朝局,也只能徒呼奈何!
一场成功的变法,需要太多条件,且还要主持变法之人,足够聪明,手腕够强,不然人亡政息,都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很多人还没开始,就已经身败名裂了。
李纲真的被李邦彦描述的情形吓到了。
以他的能力,主持这样一场变革,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偏偏还有这么多扯后腿的,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李纲抬头,茫然看着李邦彦,真的,在这一刻,他是希望李邦彦能帮自己的,荒唐吗?貌似也不算,毕竟溺水的人,连根稻草都不会放过。
李邦彦咧嘴苦笑,“伯纪兄,朝堂糜烂若此,我也是其中之一。且不说我能不能大刀阔斧,下得去手!就是官家那里,也不会放心让我主事的,我跟你讲这些,是希望你能多多权衡,万万不要轻敌。金人虽然厉害,可毕竟是摆在那里,十万也好,二十万也罢,总归有办法对付,可朝中的这帮人,究竟是谁,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啊!”
说完这番话,李邦彦起身,冲着李纲深深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出了政事堂,李邦彦抬头看了看刺目的太阳,随即咧嘴笑了。
“官家,你饶了我一命,李邦彦一定要让你觉得值!咱是浪子宰相,却不是无情儒生!”
微微叹息之后,李邦彦快步离去,他虽然没法直接帮李纲,但是李邦彦也在琢磨,苦心思索,这个局到底要怎么破!
朝中的议论,自然送到了赵桓手里,这让赵官家又惊又喜,笑得格外开怀。
“给朕多加两个菜,酒吗……来点果酒就好,对了,再把岳飞叫过来,一起吃点好的。”
听到赵桓吩咐的内侍都要哭了,连粮食酒都舍不得喝,算什么好的啊!
这官家啊,不当也罢,真没啥滋味。
且不说下面人怎么想,赵桓是真的高兴,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朕本打算召集所有太学生,好好议论,把授田养兵的大事定下来。却没有料到,李相公他们居然在朕前面,把此事给商议妥当了。且不论他们的方略如何,朝中宰执,重要官员,悉数支持,至少是表面上没人反对,做起事情来,就省力太多了。”
赵桓喝了一口果酒,丝毫不觉得酸涩,继续笑道:“朝堂一致,代表着就算有人想添乱,也要掂量一下后果,朝中无人给他们撑腰,不收敛也是不行了。”
李若水悚然,“官家,臣想请教,这一次的授田,究竟要怎么做?是从一路做起,还是全面推开?是南,还是北?”
赵桓摆手,“哪也不行,最让朕放心的,便是鹏举这里了,朕打算从御营前军做起!”
岳飞听到这话,刚刚端起的酒杯,立刻放下,随后连忙站起身,垂手侍立。
“官家,有什么吩咐,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桓欣慰点头,“朕之所以选择你,就是因为你的部下空额最少,情况单纯,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横生枝节。”赵桓顿了顿,又道:“朕的意思是授田之余,必须削减地租,把五成左右的地租,压到一成以下,只要地租降下来,原来只能养一户的田,就能养两户。”
岳飞两代佃户,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官家的意思,继而兴奋道:“佃客到手的粮食还是那么多!”
赵桓颔首,“没错,能到手的粮食不变,但少耕种了土地,节省了劳力,他们就可以做些副业,填补家用。只要普通百姓安稳,就剩下世家富户,情形就会好很多了。”
赵桓抓起酒杯,猛然一饮而尽,分外满足。
第121章 英雄气(三更求票)
赵桓原计划是回京之后,展开大讨论,把养兵的事情落实下去,可政事堂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反而不急着回去了。
赵官家抽空在黄河两岸亲自探访,去看背嵬军将士训练,去考察土地情况,询问每年能收获多少,养活一家人要多少田。
每问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赵桓就让万俟卨记下来。
没错,万俟卨已经离着天子近臣,又迈进了一大步。
“你是太学生出身,读过的书一定不少。但是不管孔圣人,还是孟圣人,他们的书只能拿来修身养性,却没法治理国家。真正的学问都是走出来的,什么时候你这双脚都是泥土,也就算历练出来了。”
万俟卨用力点头,口称谨遵官家教诲,可是心里却想骂人。
你也太难伺候了,那多人,随随便便就提拔了,岳飞才多大岁数,就是太尉了,李若水也早就是翰林学士,往上一步,就能进入宰执序列。
便是李孝忠,放出去也是一个统制。
可他倒好,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啥官职也没拿到,还要先走出一脚泥,是不是对自己有偏见啊?
万俟卨忧心忡忡,他还没有意识到,就冲你这个挨千刀的名字,加上你干过挨万刀的事情,赵桓没有直接砍了你就算是大度了。
不过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原则,赵桓倒是给了万俟卨一个新的官职,河北路转运判官,让他协助岳飞,清理土地,授田练兵。
赵桓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然等秦桧从西夏回来,让他也给岳飞当部下算了。
这样一来,加上张俊,让这几个人多替岳飞做事,权当赎罪也好……当然,这只能算是赵桓的恶趣味,行不行得通,还要看机会。
只不过万俟卨有了新位置之后,赵桓身边又缺人了,在廷议上表现极好的吕颐浩被升为,龙图阁直学士,随侍官家。
就这样,吕颐浩从开封又赶过来报道。
这是个典型的士大夫形象,胡须飘洒,文质彬彬,第一印象还不错。
赵桓笑道:“吕卿,所谓知己知彼,你在金国数月,对他们有什么了解,能不能说一说。”
吕颐浩并不迟疑,而是立刻道:“好教官家得知,金人并非铁板一块,要臣说,金人有两派。”
赵桓点头,“说详细点。”
“是!”吕颐浩道:“以臣观之,一派叫做女真派,一派叫做……汉家派!”
“汉家?”赵桓笑道:“你是说咱们影响到了金人?”
“嗯!”吕颐浩颔首,“官家,辽国便是有南面官制度,而且辽国多年来的帝位传承已经和中原差别不大了。金人在起兵之初,还是延续女真习惯,采用的是兄终弟及。”
赵桓点头,“诚然,正是阿骨打的兄弟吴乞买继位。”
吕颐浩呵呵一笑,“官家,玄妙就玄妙在这里,吴乞买虽然成了国主,但他却是个空壳子,阿骨打的亲信兵马都在宗望兄弟手里。”
赵桓似有所悟,也来了兴趣,“那,粘罕呢?他算哪一派?”
吕颐浩笑道:“粘罕祖上和阿骨打同出一源,且长期执掌国政,论根基实力,还在吴乞买之上……臣这里就要说女真人的矛盾之处了。”
对于任何蛮夷而言,想要入主中原,就必须进行汉化。
抛弃部落阶段,落后的管理体制,接受中原的规则,不然就休想入关成功。
金国现在就走到了这一步,事实上在灭亡契丹之后,就已经面临这个问题。
尽管金国还依照部落时代的传统,让吴乞买继承了国主的位置,成了大金第二代皇帝。
可是做为阿骨打的儿子,以宗望为首的几个兄弟,牢牢把持了阿骨打的遗产,没有给叔叔半分。
其实从金人对宗望几个人的称呼,也看得出来,在很多人看来,学习中原,父死子继,才是天经地义,宗望几个野心勃勃,也是想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可问题出现了,不只是吴乞买,就拉阿骨打也受制于女真传统,他也没法集权,因此以粘罕为首的一些宗室贵胄,执掌了相当大的权力。
粘罕,娄室、银术可、完颜希尹,这几个人有文有武,构成了一个强大的联盟,直接把持女真一半的兵力,成为了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如果他们愿意支持宗望兄弟,显然这个权力游戏早就结束了。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学习中原模式,就意味着集权,意味着皇帝口含天宪,一言九鼎,他们就会从原本的股东堕落为打工人。
显然这是粘罕等人无法接受的,也正是因为他们隐隐约约支持吴乞买,才构成了金国内部的平衡。
“官家,这一次金人南下,岳将军击杀阇母,韩相公杀了活女,这两个人,一是吴乞买的兄弟,一是娄室的儿子,已经对金国朝局产生了影响。”
赵桓兴趣大增,“怎么说?”
吕颐浩道:“宗望已经提拔兀术,接替了阇母的位置,金国东路军彻底落到了他们兄弟手里,而在另一边,娄室痛失爱子,加之跟韩相公硬碰硬,并没有占到便宜,威望大减,连带着粘罕的地位都动摇了。”
“臣斗胆判断,如果秋后金人南下,必定是宗望极力主张,粘罕虽然会配合,却也不会那么卖力气。毕竟如果宗望大获全胜,势必金国的权柄会落到阿骨打诸子手里,粘罕等人,就只能拱手交权了。”
赵桓仔细琢磨了一下,权力的游戏,历朝历代都在玩,而且整体上也是大同小异,金人当然没法免俗。
而在这个复杂游戏里,还不能忽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吴乞买!
虽然他手上的兵力不强,但他既然是大金国主,坐在了那一张椅子上,就已经天然占据了优势。
虽然他做不到赵桓这样,三言两语,迅速掌控朝局,但是吴乞买诚心搞事情,能量也是不可小觑的。
赵桓沉吟道:“吕卿,既然金人矛盾重重,是不是会限制他们南下的兵力?”
吕颐浩苦笑着摇头,“官家,要让臣说,恐怕恰恰相反,下一次金兵入寇,必定是最猛烈的。”
“哦!”赵桓大惊,“是以征战大宋,来纾解矛盾吗?”
吕颐浩点头,“官家请想,宗望兄弟虽然野心勃勃,可他们若是在南下之中,遭到重创,又如何挑战吴乞买?而且就算他们侥幸立了功劳,往汉化的方向走了一大步,吴乞买的威望也势必跟着增加,坐享其成,何乐不为。粘罕这边,他们虽然不愿意放弃手里的权力,可若是能打下广阔地盘,利益多到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又怎么拒绝?”
赵桓无奈,翻了翻白眼,真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敢情这帮东西都把大宋当成了软柿子,想要拿朕的肉,去补他们的窟窿!”
吕颐浩无奈道:“的确如此,不过臣也有一个判断,如果朝廷能打一个大胜仗,重创金人,让他们没法在南下这件事上获利,金人内部必定乱斗,到时候朝廷的机会也就来了。”
赵桓认同了吕颐浩的判断。
可心里的郁闷却是难以形容,金人是矛盾重重不假,但是对不起,没有足够的实力,根本掺和不进去,想利用金国矛盾做文章,可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做的。
正好相反,金国的矛盾,还会让下一次的入寇更加猛烈。
不抓紧时间,是真的不行了。
“吕卿,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参赞军务。对了,朕正需要一个负责邸报的重臣,你就辛苦一下。”
吕颐浩立刻谢恩,只不过吕颐浩也没有那么兴奋。
邸报吗?
不就是简单记载些朝廷的事情,传达下去罢了,还能玩出花来?
吕颐浩是万万没想到,当他真的接手邸报之后,首先就被邸报的销量吓傻了,足足三十万份!
大宋的冗官虽然多,却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啊?
更何况邸报啊,顾名思义,不是按人头发的,通常都是一个衙门一份就够了,大宋朝哪来这么多衙门?
短暂的惊讶之后,吕颐浩终于发现了邸报的秘密!
没错,就是另一面的故事。
三国演义!
这玩意在短视频横行的时代,的确像几个世纪前的古董了,但年纪稍微大点的人,还记不记得,捧着一本书,废寝忘食的感觉?
在这个总体娱乐手段堪称匮乏的年代,三国就是无敌的。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全方位无死角打击,谁也没法免俗。
近期三英战吕布的一章,直接引爆了销售狂潮,把邸报销量整整拉高了一个数量级。顺带着也将岳飞原配夫人的事情轻松化解,顺带着还给岳飞打了一波知名度。
吕颐浩在官场摸爬滚打,他很快明白了邸报的价值。
破圈的邸报,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只要经营好了这个阵地,就能左右人心,操控舆论。
长久以来,大宋都有极强的抱残守缺心里,通过邸报,宣扬英雄,会不会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想法?
还有,官家要授田,要限制田租,这可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不知道要冒出多少是非来。
就像当初的青苗法,保证有人说好,有人大骂。
这种事情往往是比谁的嘴更大,而不是说谁更有道理。
试想一下,假如当年的拗相公有这么个杀器在手,八成新旧党争的结果就会改变!
吕颐浩在短暂思忖之后,立刻满怀热情,投入其中,而赵桓的视察也即将结束,该回京了。
凑巧的是,在这个时候,金人又送还了一批掠走的人员。
放了一个吕颐浩,没有消息,金人这次放的人有点多,足足五百多人,而且还都是女子!
他们都是金人在东京外围的时候,掠走的女子,当时足有上千上万的女人,落到了金人手里,如今只有这么多回来……
只不过历经千辛万苦,承受了无数磨难,在她们返回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亲属前来,派人去找,居然得到回话,说是没有这个有辱家门的不孝女!
要真是有脸的,就该自杀,不该回来丢人现眼!
赵桓本已经打算回去,可是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竟然直接去见这些女子。
“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该您去啊!这些女子本就身心俱疲,如果再传出什么来,岂不是更麻烦,官家有什么话,老臣可以去说。”吕颐浩再三劝诫,赵桓总算止住了脚步,可是盛怒依旧。
“吕卿,你去告诉她们,大宋以百万之众,不能御敌国门,致使金人肆虐,百姓流离。若因失节,迁怒女子,置满朝文武,大宋官家于何地?”赵桓严肃道:“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朕势必替她们,替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报仇雪恨!让金贼付出千百倍代价!”
吕颐浩深吸口气,猛然点头,心中大振,这个官家,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英雄气……
第122章 千里之才
“太尉,你看那些女孩还都挺水灵的,能不能……”
王贵还没说完,就见岳飞怒目圆睁,王贵吓得浑身冒冷汗,“俺没有别的意思啊,千万别误会,俺就琢磨着军中弟兄大半都是光棍,万一哪天战死了,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要是,要是能娶个媳妇,也好安心打仗不是……”
听王贵说完,岳飞的怒气渐渐消了,他轻叹一声,“如此世道,又有几人能称心如意!这事情我可以去说,但是你可要跟弟兄们说清楚,想要成亲,就必须真心待人家,如果因为被金人掠去的事情,就欺负她们,把人家当成玩物,那和金狗何异?”
王贵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请太尉放心,我会警告那帮小子的。”
王贵乐颠颠下去,王岳怔了半晌,他也没有料到,这群金人放回的女孩,家人都不要,却被将士看上了。
其实也不奇怪,当兵太苦了,名声又差,常被讥讽为贼配军。
且不说年貌尚好的女子,便是又缺陷的,甚至是瘸子,傻子,只要能生儿子,就是好的……
岳飞思索了再三,终于起身,去见赵桓,想跟官家求个情。
可他走到了一半,又掉头去见吕颐浩了。
因为岳飞听说官家让吕颐浩去安抚这些女子,既然是吕学士负责,他就不好越俎代庖。说实话,作为年纪轻轻,最早建节的武臣,岳飞承受的压力,远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不少人少年得志,便猖狂跋扈。
未必是真的有多坏,只是德不配位,压不住罢了。显然岳飞是那种越风光越谨慎的人,除了在正事上当仁不让,私下里的岳飞还是非常非常守规矩,甚至到了刻板的地步。
他来求见吕颐浩,这位新任的龙图阁学士格外热情。
“岳太尉,你坐下,我一定要给你奉一杯茶。”
岳飞不解,吕颐浩也不解释,而是把岳飞按在座位上,恭恭敬敬,献上一杯茶,看着岳飞喝下,他才笑道:“太尉,你一箭射死阇母之后,那个看管我的金人头目,就给我奉了一杯茶,他说原以为中原之地,尽是懦夫鼠辈,如今方知中原有丈夫!”
说到这里,吕颐浩感慨万千,“我读了一辈子书,做了几十年官,却也不如被俘之后增长的见闻多啊!”
岳飞听完,缓缓放下了茶杯,切齿道:“金贼小觑中原英雄,他日必定直捣黄龙,尽除金狗,让他们知道何为英雄!”
“好!”
吕颐浩大笑,“岳太尉果然好气魄,官家以太尉统兵,真是慧眼识人。”吕颐浩又笑道:“岳太尉,老夫倒是想问问你,如何看待英雄二字?”
岳飞迟疑片刻,便道:“某读书不多,见识有限,还请学士赐教。”
吕颐浩面带笑容,像岳飞这种谦逊有礼的,还真是武人当中的异类。
“岳太尉,老夫给你讲个故事!唐朝末年,黄巢作乱,唐僖宗仓皇逃到了巴蜀,后来靠着藩镇的力量,光复长安,唐僖宗在返回之后,有人将黄巢掳掠的姬妾,悉数送到了唐僖宗的驾前。”
岳飞眉头挑了挑,这剧情有点熟悉啊!
“请问吕学士,唐僖宗是怎么做的?”
吕颐浩叹道:“僖宗问这些人,尔等皆是勋贵公卿之女,世受国恩,为何要委身从贼?为首女子回答道:‘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立时无言,不再询问。”
岳飞深吸口气,慨然颔首,“此女子倒也爽利。”岳飞又道:“后来如何?”
吕颐浩叹道:“死了,皆戮之于市。”
岳飞瞬间大怒,“朝廷不能讨逆诛贼,反而迁怒女子,真是可耻!”
吕颐浩点头,“是啊,唐朝立国之初,兵势强盛,灭国无数,万邦来朝,何等气象!到了末世,失守都城,逃窜巴蜀,侥幸回归,又迁怒女子。如此之国,安得不亡啊!”
吕颐浩随即又笑道:“岳太尉,说前人的事情,不过是给今人一个借鉴。咱们官家可是说了,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这些女子之不幸,乃是金人所为,应该跟金人算账,洗雪耻辱!”
岳飞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这才是中兴圣主的气象,胜过亡国之君,何止万倍!”
吕颐浩连连点头,笑道:“老夫正准备将此事写入邸报,勿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很显然,吕颐浩已经快速进入了状态,这种往官家脸上抓肉的事情,他是半点也不会放过。
岳飞思索片刻,才试探道:“吕学士,不知道这些女子要怎么安顿?军中的弟兄有人,有人……想和她们结亲。”
吕颐浩眉头挑了挑,迟疑道:“岳太尉,可,可是真心的?”
岳飞忙点头,“军中兄弟着实不易,不知道吕学士能不能促成此事?”
“当然能了!”吕颐浩一口答应,他这个故事还缺了一半,官家虽然说话了,可这些可怜人还没有妥当的去处,终归不是大圆满的结局,老百姓未必喜欢,有了军中将士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吕颐浩立即去见赵桓,将事情说了一遍,赵桓的心情也十分不错。
“这样,朕给每对新人封一百……十两,还是八两!”赵桓佯装咳嗽,低声问吕颐浩:“八两够不?”
吕颐浩心里好笑,这位果然是官家,不了解民间的情况,因此就道:“不过是婚事而已,八两已经算是厚礼了。”
赵官家的脸更红了,“不是那个,是朕的钱够不够?”
吕颐浩由于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赵官家的窘迫,因此道:“官家,臣记得大观库所藏颇丰,即便开支再大,也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赵桓咧嘴苦笑,“朕早就把所有仓库都交给了户部,现在朕能动的钱就是卖邸报的收入,再有就是宫里的龙椅,不瞒吕卿,朕有时候都想把龙椅熔了算了,弄个铜的,刷点金漆,糊弄一下也就是了。”
听到这话,吕颐浩先是一惊,随后狂喜,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赵桓拿眼睛鄙视着他,我倒霉你兴奋什么劲儿啊!
吕颐浩笑道:“官家如此自律节俭,大宋中兴可期……还有啊,接下来的邸报又有内容可写了。我朝天子,以仁宗皇帝最为节俭,连一碗羊汤都不舍得喝。可仁宗朝,天家私库买卖货物,年入何止百万缗!官家却能尽去私库,财税归一,如此德政,真是亘古未见啊!”
赵桓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当他不想有个小金库啊!
可问题是笼络朝臣,不是说说而已。
那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不然人家就算表面答应了,也只是出工不出力。
所以说,赵桓这个官家,也真是够难的。
他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看着邸报销量增加了,算着多卖一份,就能多入账一文钱。赵桓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时候,他也白嫖过的,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啊,不但要订阅,还要打赏投票一条龙,坚决不说下次一定,做一个慷慨的好官家。
不过就在如此艰难之时,倒也出现了一个好消息。
事情发生在和西夏的对峙前线。
原来西夏受金人唆使,入侵泾原路,统制李庠引兵交战,结果打败,而就在大军溃败之际,泾原路第三将曲端临危不乱,率军死战,打退了西夏兵马攻击,并且保住了全军,随后退守镇戎军固守。
不得不说,这表现已经让赵桓非常满意了。
西军主力尽数勤王,到了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包括折家军,也被金人消灭,西北空虚得厉害。
正因为如此,赵桓才派遣秦桧去出使西夏,试图劝说西夏罢兵,双方联手对付金人。
可秦桧还没发挥出威力,西夏就已经南下了,这对大宋来说,绝对称不上什么好消息。
而曲端表现神勇,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曲端还给赵桓送了一份厚礼。
这份礼有多厚呢?
差不多八尺!
在赵桓面前,赫然立着一匹神骏的黑马。
这匹马比别的马都要高出一头,非常显眼,尤其是骨骼粗壮,十分结实,乍一看有点像挽马,可这匹马神气十足,动作矫健,又不像挽马那么呆滞。
“鹏举,你是懂马的,这匹马如何?”
岳飞眯缝着眼睛看了片刻,赞叹道:“果然是一匹少有的良驹。”
赵桓自然是相信岳飞的眼光,这时候他拿过曲端的上书,仔细看起来。
曲端告诉赵桓,此马名为“铁象”,因为身体漆黑,体型硕大而得名,赵桓看了看,倒也贴切。
再往下看,曲端说此乃和西夏作战之中,夺得的神驹,是他亲手俘获,此马一日一夜,能行四百里,负重、冲锋、耐力,皆是一流。
随后曲端又说,他仰慕官家圣睿英武,恨不能伴随官家左右,故此先献上宝马,替臣陪伴官家。
此马便是臣的一片忠心!
赵桓嘴角上翘,这个曲端也是个妙人。
按理说献宝吗,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可谁知道曲端又加了一段:臣文武双全,有千里之才,远胜韩世忠,若是官家信任,臣愿舍身报国,替官家镇抚西贼!
赵桓又瞪圆了眼睛,这是管自己要官了……
第123章 亲征
“鹏举,你怎么看曲端的札子?”
岳飞摇头,“臣委实不知。”
赵桓沉吟,轻笑道:“朕也不知,看起来这个官是不好给了。”赵桓没法继续逗留,他只是让万俟卨辅佐岳飞,尽快完成丈量土地,按人头授田。
所谓万事开头难,尤其是涉及到土地田产,稍微不慎,就会闹得天下大乱,别看政事堂会议通过了,又有几个人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说来说去,都是大势所迫,没有办法。
假如弄出了事情,立刻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反对,什么大局为重,骗鬼去!
赵桓太清楚自己的大臣是什么德行,这也是他选择从岳飞这里破局的原因,毕竟只有岳飞的部下空额最少,也只有他不会因为贪财,胡乱分田,
为将不贪不占,士兵如数得到田亩,第一步顺利走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授田中,是豪强添乱,就处理豪强,是军中有人巧取豪夺,霸占土地,也不用客气。
反正有岳飞这个表率在前面顶着,也不用害怕政策会被彻底推翻。
从某个角度来说,能有岳飞这样的军中表率,绝对算是赵桓的幸运。
从胙城返回了京城,赵桓没有闹多大动静,他只是把几个主要臣子叫了过来。
首相李纲、兵部尚书张叔夜、平章军国重事吴敏、同时还有提督皇城司高俅。除了他们之外,就是吕颐浩、李孝忠、李若水了。
“原本朕是打算和西夏讲和,哪怕付出点代价也好,只要他们愿意跟咱们一起抗金,哪怕只是假意抗金,也可以接受。奈何西夏居然主动兴兵,进犯泾原路,该如何应付,需要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沉默片刻,张叔夜躬身抱拳,“官家,老臣以为西夏的情势对大宋不利,能不打,还是不要打。”
“何以见得?”
张叔夜道:“首先就涉及到咱们的部署了,吕学士认为入秋之后,金人必定南下,朝廷应该做好大战的准备。”
吕颐浩用力点头,“的确如此。”
张叔夜复又道:“当下御营岳飞部,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的。否则黄河一线门户洞开,又要重蹈覆辙哩。”
赵桓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事实上岳飞的人马还在紧张整训当中,想调用也不行。
“官家,目前京东方向上,虽然没有金人威胁,但是遍地盗匪,十分猖獗,有的贼人甚至拥兵上万,割据一方,非同小可。臣唯恐他们会勾结金人,出卖京东。为了震慑地方,臣打算调御营左军刘锜部,前往山东平叛。”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别的不知道,伪齐他还是知道的,虽说刘豫已经死了,但这路货色永远不缺,金人随时可以从狗圈里牵出一条。
京东方向早就因为梁山起义,弄得一地鸡毛,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金人趁虚而入是完全有可能的。
张叔夜调刘锜入京东,赵桓十分赞同,刘锜的能力,对付土贼是半点问起没有,而且他约束部下严格,秋毫无犯,不至于激起更大的乱子,哪怕是韩世忠,赵桓都有点担心。
“官家,除了京东方向,韩世忠的御营中军已经分批调回开封修整,同时还要增加两万兵卒,争取在三个月之内,训练完成。”
没错,讨论这么久了,扩军的整体计划还没确定,但是扩军的脚步已经开始了。
韩世忠作为赵桓麾下第一悍将,自然首当其冲,政事堂的算盘很明白,他们要把韩世忠的兵马当成绝对主力,说得再直白一点,就算别人都输了,金兵再度围困开封,有韩世忠坐镇,大宋也不至于亡国,这是最后的希望。
岳飞、刘锜、韩世忠,三大悍将,三支最强的兵马,全都动不了。
就连王渊的御营后军也不行,因为他们被放在了太原。整顿城防,同时向洛阳等地移民,忙得不可开交。
唯二能动的部队就是御营右军姚平仲部,还有骑营刘晏部。
如此捉襟见肘的兵力,硬是出兵,打胜还好,可要是打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纷纷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突然赵桓咧嘴笑了,“愁什么?朕又不是死脑筋,打不了就不打,想办法多给点好处,秦桧的份量不够,就派个大臣过去,晓以利害,只要西夏不跟金人沆瀣一气,朕都忍了。哪怕他们想要土地,朕也可以答应!”
“趁火打劫,本就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先给他们点便宜,等朕灭了金贼,回头再跟西贼算账!”
赵桓怒气冲冲,俨然将西夏和大金相提并论。
这时候吴敏突然开口了,“官家,臣倒是有个看法,西夏虽然不弱,但是前几年出兵援辽,让娄室打得很凄惨,接连战败,其中三万精锐骑兵,全军覆没。他们没有大宋雄厚的民力,根本恢复不过来,这一次进犯大宋,固然是趁火打劫,可臣估计,他们也是战战兢兢。更何况曲端打了个小胜仗,算是遏制住了西贼的势头,让他们继续增兵,未必有这个胆量。”
两位大臣,意见相左,这时候吕颐浩开口了,“官家,臣有个判断,西贼入寇,应该是受了金人胁迫,忌惮金人实力。可从西夏本心来讲,他们宁愿跟大宋做邻居,也不愿意跟金人打交道。”
赵桓咧嘴苦笑,仰头道:“大宋这么柔软,还有不愿意跟大宋比邻的吗?”
群臣汗颜,吕颐浩假做不知,忽略了赵桓的吐槽,“西夏在大宋和金国之间,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依臣看,也不用大打出手,只要狠狠教训西夏一顿,让他们见识了大宋的实力,不但不会继续入寇,没准还会转头跟大宋讲和,一起抵御金人。”
会是这样吗?
好说好商量不愿结盟,非要打一顿才行,这算什么?
下贱!
听吕颐浩这番分析,张叔夜似乎动摇了,“若是小打,倒是未必不行。除了御营右军和骑营之外,杨惟忠的伤势恢复,他重新聚拢了三千蕃骑,另外原本秦凤路还有不少兵马,晋宁军还有徐徽言,全都算起来,也有五万之众了。”
提到了晋宁军,提到了徐徽言,一直没说话的高俅突然道:“正要告诉诸公,我得到了消息,金人有意将府州等地,千里疆土,甚至整个陕西割给西夏,换取他们联合攻宋。”
高俅又哂笑道:“现在整个陕西还在大宋的手里,金人不过是糊弄人罢了。不过府州等地若是到了西夏手里,也十分棘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整个局势分析差不多。
最后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桓和李纲身上。
一位官家,一位首相,毕竟他们才是最终决断的人。
李纲沉吟片刻,凝重道:“我以为金人贪婪,未必愿意把府州拱手让人。可这一次大战,我朝先后击杀阇母活女,即便真正的金兵,也死伤过万,损失不算小。金人很有可能以府州换取西夏的结盟,甚至在下次南下的时候,连结西夏,一起入寇!”
李纲的这几句话不算多惊人,却着实体现了一个首相的高度。
“两国相争,生死较量,分毫不能差。假如西贼趁机入寇,牵制大宋兵力,很有可能,还没开战,就处在不利地位。”
李纲说到这里,把目光落向了赵桓。
赵桓点头道:“看起来是要好好打一场了。你们议论一下,谁能领兵?”
听到这话,大家伙都怔住了,大宋的将才不是没有,可前面已经说了,韩刘岳,全都不能去。
而且即便可以,他们三个也不行。
岳飞就不用说了,韩世忠也是在西军打了半辈子酱油,刘锜也不过是刘仲武的儿子而已。
现在西北的情况有多复杂?
种家军的残部,地方武装,蕃骑,甚至还有折家军的余部。
如果再把御营调过去,别说联手抗敌,先来个比武夺帅,自己人就乱起来了。
因此这个统帅必须地位足够,能压服各方,还要有一定的军事才能,能统御全军,从容迎敌。
谁最合适?
大家伙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冒出了一个名字。
张叔夜施礼道:“官家,此战非王总管不可!”
王禀!
赵桓略思索一下,王禀的资历够了,而且又在太原驻守一百天,威震天下,除了年纪稍微大一点,别的简直无可挑剔。
只不过赵桓还没有立刻答应,“李学士,你代朕去瞧瞧,问候一下,看看老将军身体如何。”
李若水接了旨意,当晚就去了王禀府邸,刚走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再看王禀,只能斜倚在床上,儿子王荀在身前照料。老将军的一条腿肿起来老高,跟水桶似的,皮肤被撑得发亮,看得人触目惊心。
“点检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王禀强作欢颜,“李学士,老夫怠慢了。”
李若水坐下之后,再次询问,王荀忍痛解释,原来风湿是王禀的旧疾,在十几年前就这样。
偏偏为了驻守太原,老将军日夜巡城,受了风寒,彼时大战临头,也无暇医治,只能拖着。谁知越拖越严重,尤其是战事结束之后,人竟然垮了,双腿没法走路。
“实不相瞒,我过来是想瞧瞧,官家有意让老将军领兵对付西贼,现在看起来,怕是不行了。”李若水又道:“点检相公,您看副都点检姚古姚将军如何?”
王禀满脸为难,他轻叹道:“我本不该胡乱议论,可以我观之,姚古锐气尽失,心气不再,让他领兵,败多胜少。”
李若水也傻了,王禀去不了,姚古也不行。
大宋朝还剩下谁了啊?
难道就因为没有统帅,不能出征了?
大家一连议论了三天,甚至有人都说要不在文官当中选一个,比如刘韐,或者干脆让陕西制置使王庶负责统兵。
这个提议也很快遭到了否定,这可不是太平年月了,文官统兵,哪怕李纲出马,都难保不会有人掣肘。
怎么办?
赵桓扫视所有人,“今天无论如何,要选出个人来。如果你们实在是想不到,那朕说一个人,你们看如何?”
李纲忙道:“官家有合适人选,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老臣斗胆请教,这个人是谁?”
赵桓轻笑,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除了朕这个闲人,还有更合适的吗?”
众人大惊!
“官家!”李纲急了,“这才从太原回来,官家又要亲征,着实太辛苦了,更何况现在千头万绪,这么多事情,哪一样都要官家做主,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张叔夜更是急切道:“官家,若是信得过老臣,让老臣去,毕竟老臣还平定过梁山贼寇,有些用兵经验。”
听张叔夜这么说,大家伙都忍不住了。
西夏和梁山贼人可不一样。
对付梁山贼寇,可以清剿招抚,说是用兵,更多的是内政,但是对西夏可就不一样了。
张叔夜怕是承担不下来这个重任。
赵桓笑道:“朕不是临时起意,论起军略,朕虽然不行,可这一次毕竟是和西夏打交道,有朕在前面,可以随时决断,不至于文书往来,耽误时间。更何况大略事务已经定下来了,朕给你们提个目标,安顿三百万难民,屯粮二百万石,练兵十万……能做到吗!”
李纲思索了再三,只能发狠道:“官家放心离去,若是老臣做不到,就把这颗脑袋砍下来!”
第124章 野鸭子(万字求订阅)
李纲能这么快答应亲征的要求,也实属无奈,授田养兵的国策通过之后,赵官家的作用就不大了,主要还看政事堂能不能落实下去。
把官家留在京城,免不了事事汇报,反而会影响落实。
而且各种力量,都在暗流涌动,走关系找门路的,已经联络上了赵构,虽说这帮人未必能成功,但是掣肘却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让官家领兵,也是避免麻烦。
“李相公,我已经当众立下军令状,趁着官家亲征的时间,政事堂握有重权,我豁出去老命,也要把授田的事情办好。”李纲对着李邦彦认真道:“我办完此事之后,大略就会成为士林公敌,败坏国典的奸佞,人人得而诛之权臣。以官家的仁慈,是不会要我的性命,可我也断然不能留在朝中了。李相公,我走之后,这个位置只能留给你了。”
说着,李纲站起身,向李邦彦深深一躬。
这一幕看得人头皮发麻,大呼荒谬!
在世人眼中,李邦彦是浪子宰相,幸进小人,靠着背叛太上皇,侥幸活命,完全就是个脑门上贴着奸佞俩字的小人。
而李纲呢?主战派的一面大旗,忠贞志士,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挽救危局的名臣。
他找李邦彦托孤,怎么都向正道领袖,去找魔教教主,说未来天下正道,要靠你了……何止荒谬,简直离谱!
李邦彦认真看着李纲半晌,突然失声一笑,“伯纪兄,我斗胆猜测,授田这种事情,便是官家去做,也会落下无数埋怨,你是不是打着为主蒙尘的心思,才同意官家出征,好把一切都扛起来。”
李纲苦笑,“我这个人,果然不够精明,有什么打算,全都写在脸上,瞒不住人。”
李邦彦摆手,微微一笑,“或许正是因此,官家才信任你李伯纪啊!”李邦彦略微思忖,便道:“伯纪兄,这事情还轮不到你拼命,官家先让岳飞去做,军中授田还算顺利,接下来就是百姓授田,这事情或许会麻烦一些。你暂时不要动,让我去安排。”
李纲大惊,“那,那他们岂会放过你?”
李邦彦呵呵一笑,“我这个人早就满身骂名,多点少点无所谓。而且一个平章军国重事,足够堵天下人的嘴了。”李邦彦顿了顿,又道:“别忘了,官家手里还有邸报呢!以我观之,这次要是有人发动士林清议,想要对付王舒王的办法,是想也别想了。总而言之,我这个人,还能在朝中安身,不就是靠着这点用处吗!”
李邦彦满脸笑容,而李邦却一脸思忖,缓缓低下了头……或许这就是赵桓要留着李邦彦的原因!
二李联手,互为表里,京城这边,大可以安心。
赵桓需要的只是全力以赴,准备出征的人选。
和前面的仓促不同,如今的赵桓,也是有牌面的皇帝了。
首先,随从出征的文官包括龙图阁直学士吕颐浩、翰林学士李若水、侍御史张所,还有中书舍人陈东。
没错,就是那位屡次带头上书的太学生。
赵桓也把他引入了亲征队伍,既然忧国忧民,就应该真正见识刀兵争锋,沙场血战,光是耍笔杆子,如何能行!
令人意外的是陈东欣然答应,毫不迟疑,甚至还放出话来,若是官家答应,他愿意提三尺剑,上阵杀敌,哪怕做个武夫,也心甘情愿。
赵桓还在考虑,要不要成全他。
把文官团队放在一边,重要的就是武将了。
赵桓首先带着的就是杨惟忠,做为西军当中,硕果仅存的老将,他被赵桓任命为御营司都虞侯,位置还在几个都统制之上。
其实杨惟忠还能留在军中,也是借了种师道的光。
伴随着种师中的死亡,种师道身体彻底垮了,已经卧床不起一段时间。可不管怎么说,作为昔日西军第一人,几十万种家军的领头人,种师道虽然垮了,但是虎老威风在。
残存的种家军,依旧有数万之多,散布西北各地,影响力非凡,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失的。
有杨惟忠在,正好能整合这些人。
“种相公的身体如何了?”赵桓好奇道。
杨惟忠咧嘴苦笑,“七十多的人了,毕生心血,化为乌有,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只能挨日子了,不过种相公倒是交代臣等,务必要忠心耿耿,不坠忠义之名。”
赵桓深深一叹,“这次出征匆忙,等朕回来,再去探望种相公。”说完之后,赵桓注意到了杨惟忠身后的两个人,一老一少,是一对父子。
杨惟忠向赵桓介绍道:“官家,此人叫李永奇,本是党项人,世袭巡检,然则对大宋忠心耿耿。老臣受命恢复蕃骑,李永奇便带着儿子,还有数百族人归附。”说着,又指了指年轻的。
“官家,此人叫李世辅,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文武双全,悍勇无双,假以时日,必定是朝廷栋梁。”
一对党项父子,便是常说的蕃骑了。
赵桓略微颔首,谁知年轻气盛的李世辅竟然主动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臣虽出身党项,却并非西贼。此番出征,臣愿为先锋,不破西贼,誓不罢休!”
赵桓一听之下,露出惊讶神色,笑道:“好,很有精神!赐给他们父子每人一套铠甲,只要作战有功,忠心报国,朕不会在意出身。”
李家父子欣然领赏,喜笑颜开。
原本担任阁门祗侯的李孝忠也被赵桓派了出去,给他一个御营亲卫统制的官衔,领兵三千,专门保护赵桓。
如果说御营是禁军,李孝忠现在就是禁军中的禁军,责任大得吓人。
只不过这个年轻将领丝毫不惧,沉稳之中,透着精细。虽说相貌完全不同,但是从神色上看,他竟然和岳飞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很让人放心。
不只是李孝忠,一些之前受伤的将领也返回了军中。
“臣何蓟拜见官家!”
赵桓脸上含笑,亲自搀扶起何蓟,拍了拍他的肩头,“伤势都恢复了?”
何蓟一拍胸脯,朗声道:“早就恢复了,就盼着上阵杀敌!”
在何蓟之后,吴元丰、牛英,也全都满血复活,重新归队。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赵桓悬着的心放下了。
抛开眼前的成败,大宋新一代将领已经纷纷冒出来,或许还稚嫩,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会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赵桓手握剑柄,豪气顿生,“李孝忠、何蓟、吴元丰、牛英、李世辅……朕念你们的名字,就知道大宋必胜,何以知之?”
“因为你们来自四面八方,出身各不相同,不只是汉人,还有蕃人,可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此刻都是大宋的将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朕广揽天下将才,反观金人,除了完颜宗室,根本无法掌握大权,西夏的情况也差不多。终究是咱们大宋越战越强,蛮夷越打越弱。早晚有一天,朕要跟你们一起出关,犁廷扫穴,覆灭金贼,和诸君痛饮!”
赵桓鼓舞士气的这一套,是越来越纯属,别说年轻人了,就连杨惟忠都跟着握紧拳头,斗志昂扬。
赵桓清点兵马,一共是一万两千人,从开封出来,向西进发。
就在赵桓出京不久,刘晏率领一队骑兵前来迎接。
“官家,臣带了麾下五千骑兵过来,另外还有两千御营骑兵,同御营右军,具在京兆府集结,等候官家驾临。”
赵桓颔首,让刘晏归队。
亲征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其实李永奇爷俩很好奇赵官家究竟是个什么人,想来大宋天子,必定是天上人一般。
可几日行军下来,他们发展赵桓真的没啥特别的,跟将士同吃同住,没事还喜欢拉着士兵聊天,问他们家里的事情。
偶尔赵桓还教给士兵认知,谁要是认字多,记得牢,还能当做立功的标准。
甚至赵官家还弄了不少木板,上面写着一个个的字,然后在行军的时候,前面士兵背着木板,让后面人能盯着识字。
一张板子看完,就传给别人。
这种近乎儿戏的东西,让李永奇爷俩很不理解,不光他们,甚至不少御营将士都皱眉头了,官家啊,别折腾人了行不?难道你还指望我们考个状元出来啊?
对于士兵的质疑,赵桓格外坚持。
“你们必须识字,你们要是都不认识字,朕的《三国演义》卖给谁去啊?是不是啊,吕龙图?”
吕颐浩连忙转过头,就当做没听到,他跟这个轻佻的赵官家不熟!
不过别管怎么折腾,赵桓在军中的形象深入人心。
士兵都觉得这位官家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一点都不可怕……而就在大军前行之际,有一名西夏的使者,突然到来。
“外臣萧合达,拜见陛下。”
赵桓骑在铁象上,俯视萧合达,微微一笑,“怎么听着像契丹的人啊?”
萧合达深吸口气,“回陛下,臣当年随着公主,下嫁大白高国(西夏自称),如今已经是大白高国的臣子。”
“哦!”赵桓颔首,“可不管怎么说,你都出身契丹,金人灭了契丹,国仇家恨,你就没有想过?”
萧合达正色道:“如何不想!外臣此来,正是为了和大宋结盟而来。”
赵桓忍不住哂笑,“好话,真是好话!你们入寇边境,袭占城池,杀戮百姓,朕总算知道了,在西夏,结盟的意思是落井下石!”
萧合达脸色骤变,忙道:“请陛下耐心听外臣的下情。”
萧合达稳了稳心神,才缓缓道:“金人凶逆,胁迫大白高国,不得不南下用兵。此次出战,绝非大白高国本意。若是大宋能答应结盟,并且提供一些粮草军需,双方结盟,大白高国必定立刻调转矛头,对准金贼,还请陛下明鉴!”
说着,萧合达双膝跪倒,取出了一份国书,托在了头顶。
赵桓根本懒得接,他只是冷笑。
“原来你们进犯了大宋,还要让大宋出钱,在你们看来,大宋就是如此不堪吗?”
萧合达一顿,继续道:“陛下明鉴,粮草军需,乃是为了对付金人,却不是勒索大宋,更何况……”
“更何况以前大宋就会给岁币,所以你们抢了朕的土地,杀了朕的子民,还要让朕出钱!”赵桓瞬间抽出宝剑。
明晃晃的天子之剑,只见赵桓猛地朝着萧合达刺去,剑锋透过国书,下一秒,赵桓收回了宝剑,一纸国书,已经到了赵桓手里。
“你远道而来,朕也不能不回应。”
赵桓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马鬃下面还拴着两只野鸭子。伸手取下一只,然后用西夏的国书,把这只鸭子包起来,随手扔给了萧合达。
“带着去见你们的国主,告诉他,不想当死鸭子,就赶快退兵赔偿,否则,他就只有学这只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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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胆大包天的曲端
赵宋官家亲自统兵,无论如何,都是大事情,甚至已经超过了战争本身。
毕竟君王御驾亲征,向来是西夏的专利,不但天子出征,就连太后都要披挂上阵,反观大宋这边,倒是没有皇帝愿意受驴车之苦,一直是在京城安然高卧。
偏偏这一次,大宋官家统兵亲征,不得不让萧合达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放到任何一个国家,皇帝出战,都代表着举全国之力,要来一场豪赌。
赢了自然是狂赚,输了后果可就太吓人了。
不管是汉高祖的白登之围,又或者是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变,全都是险些动摇国本的超级大事件,对一个王朝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皇帝出征,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胜算极大,十拿九稳,皇帝跑来耀武扬威,收割胜利果实,宣扬天威,比如朱棣的亲征蒙古。
要不就是国朝兴废,在此一举,皇帝亲自出来赌国运。
可偏偏这两种情况,都不符合现在的情形。
大宋刚刚被金国痛打了一顿,西军的主要兵力,荡然无存,整个西北防线空虚得不得了。
此刻大宋和西夏交战,有必胜的把握吗?
显然没有啊!
而且别忘了,宋金之间,才是生死大敌,你们是主要矛盾好不好。
我们大白高国不过是趁火打劫,想要捞点汤喝,你赵宋皇帝,犯得着跟我们死磕吗?
就算是打赢了西夏,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处境。
你们的主要敌人是凶悍的大金,知道不?
把西北的土地给我们一点,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些地盘原来就是我们西夏的,是我们的唱歌作乐之地。都是王安石变法之后,西北开边,被你们逐步蚕食的,我们不过是拿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萧合达怎么也想不通,赵桓为什么要跟西夏拼命。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天大的危机,必须上奏国主,商议一个妥当办法,究竟是和大宋议和退兵,还是大战一场……如果双方决战,会不会给金人可乘之机?
一想到金人,萧合达头皮发麻。
作为辽国出身的大臣,他可是鼓动西夏国主出兵援辽,结果几次战斗下来,让金人把他们给打哭了。
那个娄室就是魔鬼,他指挥金兵横冲直撞,一次次冲击,比铁锤还凶狠,堂堂铁鹞子,也不是金人的对手。
三万精锐骑兵,所剩无几,到现在西夏都没缓过这口气。
毫无疑问,金国是有灭夏的能力的,之所以没继续打下去,不就是嫌弃西夏肉少,不值得动手吗?
毕竟放着大宋这块超级肥美的五花肉,谁会惦记别的啊!
话说回来,西夏也馋啊,而且就吃了这么一小口,怎么就引来了赵宋的官家?
疯了!
这个世界疯了!
萧合达还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老大和老二相争,往往没的是老三。
赵桓最厌恶这种趁火打劫的。如果不是说了,绝不跟金人谈判,赵桓都想着约金人一起下手,一起瓜分西夏算了。
不过虽然金人不行,但契丹人却是没问题的!
耶律大石!
说实话抛开宋金两国不说,这个时代能称得起英雄二字的,也就是这位契丹雄主了。他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契丹最后的一丝尊严。
如果没有此人,史书上只剩下金人不到十年,攻灭契丹,万里之国,荡然无存的悲哀记载了。
赵桓很想联合大石,为了换取大石的结盟,他甚至愿意将河西让给西辽,甚至河套地区,也不是不能商量,总而言之,你只要跟我合作,攻打金国,一切好商量。
至于这么干,会不会养虎为患,赵桓大略是不在乎的。
毕竟他现在连生存都这么艰难,只要能活下去,什么烂招都能用得出来,反正大不了日后再跟大石翻脸呗!
先北伐金国,然后在西征西辽……只要足够年轻,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其实由此可见,赵桓此番亲征,还真不是一时意气,也不是什么西军山头林立,需要他来压阵。
赵桓真正的打算是构筑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
金人崛起太快了,快到流星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一口吃下了契丹,彻底改写了一百多年形成的稳定格局。
契丹旧部,草原部落,包括西夏……全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纵然这头猛虎不想吃他们,可只要猛虎咆哮,小动物们也会浑身战栗的。
赵桓此来,就是希望能趁机联络各部,最好能构筑一个松散的联盟,只要一致对付金国就好。
即便成不了联盟,最起码的商业往来,赵桓还是希望恢复的。
毕竟江南囤积的商品太多了,国库也太紧张,与其放着发霉,还不如拿出来卖钱。
至少至少,能换来一些良驹,那也是好的。
提到了良驹,赵桓下意识注意到了胯下的铁象。
这匹马是真的神骏,驮着赵桓走了好些天,别的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这货居然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绝对的身强体壮,无可挑剔。
要说铁象还有什么缺点,就是这货太能吃,基本上是寻常马匹三倍的饭量,不光饭量大,还专门**料,结果就是这马在行走的时候,总是不停放屁,还是很臭很臭的那样。
在出来的第十天,赵桓终于受够了。
“李孝忠,你会养马不?”
李孝忠连忙躬身,“好教官家得知,臣长在陕州,家里的牛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不会?”
赵桓颔首,“那你懂繁衍牲口不?”
李孝忠点头,“当然也懂。”
“那就好!”赵桓突然笑眯眯道:“朕把这匹铁象交给你,一年之内,能繁衍多少小马?”
李孝忠下意识咽了口吐沫,“那,那要看铁象多能干了……”
“行了。”赵桓笑嘻嘻道:“你先准备一百匹上好的母马预备着,多多益善!”
李孝忠咧着嘴,人都傻了。
还是官家你狠啊!
这匹马可是曲端的心头肉,宝贝疙瘩儿,要是知道被官家如此糟蹋……反正他又不敢跟皇帝怎么样。
李孝忠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牵走了高昂着头,神气活现的铁象。
而铁象的原主曲端,还在抱着脑袋,十分发愁,他把手下的爱将吴阶叫了过来。
“你说我是不是打错算盘了?”
吴阶是典型的西北汉子,五官棱角分明,如果放在兵马俑的旁边,不能说大体相似,也只能感叹一模一样。
沉稳的吴阶躬身,“统制的意思,属下不明白?”
曲端见吴阶装糊涂,他越发来气了,“你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做事也没瞒着你?铁象我有多喜欢,你不清楚?那就是我的命!”
吴阶苦笑,“那,那都统怎么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你!”
曲端气得翻白眼,“你当我愿意啊!我不是觉得这是个机会吗?”这家伙叹了口气,“你说说,泼皮韩五原来算个什么东西?别说跟我比,就连官职还不如你高呢!现在可好,一路高升,还挂了枢密使的衔,要人尊一声韩相公,他也配!”
“还有刘锜,他走了高俅的门路,结果现在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还,还有那个岳飞!几个月前,就是个偏校!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就这也么一帮人,现在都爬到了我的头上,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
吴阶依旧绷着脸,沉声道:“都统,前些时候,我是建议你向小种相公请令,跟着他去勤王的。”
人家高升,是因为勤王有功,天子赏识,金戈变乱之时,快速升官,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王安石还几个月升了七级,当了宰相呢!
风口到了,天上自然会多几只猪,用不着大惊小怪。
谁知道吴阶的话竟惹恼了曲端。
“让我跟小种相公勤王?我告诉你,小种相公死了,种家军完蛋了!我要是去了,指不定是生是死呢!”
曲端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他干脆站起来,背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
“你说说,韩刘岳这些人,不就是靠着一点战功,加上天子赏识,就爬上了高位吗?官家亲近武人,爱惜将才,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俺曲端能文能武,才智卓绝。就在不久前,官家还拿下了范致虚,这就说明官家不愿意让文官干涉军务。”
“事情都这么明显了,我又立下了大功,还进献了宝马,官家高兴之下,就该把西北都交给我,让我节制诸军,抵御西夏。只要有我曲家军在,官家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吴阶低着头,盯着地板,一语不发。
曲端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
这货打什么算盘呢?
他是瞧着种家军完蛋了,折家也消失了,就连姚家都受了重创,西北空虚,他想趁机往上爬,弄个曲家军出来,好安心当自己的土皇帝。
说实话作为西军摸爬滚打二十来年的老人,吴阶也未尝没有打造吴家军的心思,只不过吴阶可比曲端深沉多了,而且吴阶也看得出来,当今官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光是从官家亲征,就已经让吴阶刮目相看了。
“都统,俗话说好事多磨,您立了大功,又献了宝马,纵然没有达到目的,可也算是简在帝心,官家知道了你。只要再立些功劳,升官易如反掌。”
曲端哼了一声,“吴阶,你说得好听,功劳是想立就能立的?上一次拼了老命,死了多少弟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打仗,不是玩笑!我的部下加起来才多少人,经得起消耗吗?”
吴阶咧嘴,他算是看透了曲端,这货上次大发神勇,纯属意外,说白了,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军军头儿,什么都不如保存实力重要。
豁出命拼一次,为的就是以后不用拼命。
这件事情曲端想得很清楚。
可问题是官家没买张,难道再赌一次吗?
曲端又心疼兵力,不敢冒险。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好让都统得知,那个萧合达回来了!”
“萧合达?”曲端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就是那个西夏的使者?他议和成功了?”
手下人一笑,“都统,你或许都不知道,咱们官家回答的方式都绝了,弄了个野鸭子给了西夏,还告诉西夏,赶快退兵,还要赔偿哩!”
曲端一听,愣了片刻,突然抚掌大笑,这个官家有点意思……“对了,那个萧合达现在如何?”
“他啊!自然是要求咱们放开一条路,他要返回西夏,把官家的野鸭子送给他们国主呗!”
曲端搓了搓手,眼珠乱转,突然来了主意。
“吴阶,你现在就去把萧合达抓了!”
吴阶大惊,“都统,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啊!”
曲端怪笑道:“谁让你杀他来的,我只是抓他,有用。”
吴阶太知道这货了,他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因此警惕道:“什么用?”
“自然是挟持萧合达,然后假意告诉西夏,议和成功了,咱们护送使者回去……这样一来,不就能夺回怀德军了吗?你说这份功劳如何?”
“不如何!”吴阶是真疯了,“曲统领!你这可是挟持别国使者,假传旨意,你是欺君,你知道吗?”
曲端冷哼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使者?我又没接到旨意!我就是抓了个西夏贵人,兵不厌诈,谁让西夏笨蛋来的!你别废话了,赶快照我的意思去做,不然我按军法办了你!”</p>
第126章 平夏之战
赵桓亲自统御大军,汇合了姚平仲部之后,总兵力逼近四万人,加上各地民夫青壮,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对外宣称十万之中,当得起声势浩大四个字。
这一日前方就是渭州,再往前就是之前宋军固守的镇戎军。
正在赵桓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突然有一员年轻将领自北而来,拜见赵桓。
“臣名叫吴璘,官居宣赞舍人。”
赵桓微微一顿,“吴璘,朕大军马上就要进入渭州,经略相公王庶已经在恭候朕的到来,你却绕到了文武诸臣的前面,有什么要紧事情?”
吴璘没敢抬头,只是道:“臣,臣奉命报捷!”
“奉何人的命令,来报什么捷?”
“臣奉了都统曲端的命令,向官家报平夏城大捷。”
听到这话,还没等赵桓开口,身后的老将杨惟忠立刻凑上来,面露惊喜,“吴二小子,平夏城拿回来了?”
不愧是西军的老古董,杨惟忠的一句话,让吴璘大喜,连忙用力颔首,“好教杨老太尉得知,我兄长吴阶已经袭取平夏城。”
杨惟忠一听喜得眉开眼笑,扬天长叹,“果然回来了。”
一转头,对着赵桓竟老泪横流。
“官家,实不相瞒,这个平夏城还是当年老臣修的,彼时老臣还是青春年少,雄心万丈,以为修了平夏城,扫灭西贼指日可待。老臣的一辈子功名,九成都在这座城池上了。”
赵桓对这些事情只能说一知半解,此时吕颐浩也赶了过来,一文一武两个人,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北宋和西夏之间,除了仁宗朝后期太平了二十年左右,基本上都处在战争之中。
尤其是王安石变法之后,对西夏用兵,就成了新党的重要主张。
其中平夏城就是吕惠卿主持修建的。
这就有必要说下平夏城的位置了。这座城堡矗立在石门峡江口,好水川以北,横山以南,前行不足百里,就是萧关,出了萧关,翻阅兜岭,便是一马平川的西夏腹地。再无任何险阻可言。
最妙的是这条进军路线,全程沿着葫芦河川进军,而进入西夏腹地之后,又能依靠黄河进军,简直就是老天爷送的平夏之路。
只要向前平推,攻破兴庆府,全取河套之地,灭了西夏,易如反掌。
正因为知道平夏城的威胁,西夏前后两次集结兵马,最多的一次,居然起兵三十余万,号称百万大军,太后小皇帝都亲自上阵,发誓要拿下平夏城。
只可惜被被章惇的族兄章楶抵挡住,惨败而归,杨惟忠就是这两场战斗的亲历者,而且还立下了赫赫战功。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西军,绝对是巅峰。
种朴、王恩、郭成、折可适,彼时就连后来号称天生神将的刘法都排不上号,几乎每一支兵马,都处于巅峰状态。
几十万西夏兵马,让大宋打得屁滚尿流。
大宋趁机在横山南侧修建了几十座各种各样的堡垒,使得横山天险荡然无存,西夏也失去了最重要的屏障,同时还有辽阔的农业区域。
坦白讲,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西夏亡国在即。
西夏国主都不得不给辽国下跪,祈求帮助。
可接下来出了一件事,救了西夏,那就是哲宗英年早逝,换了个轻佻不靠谱的东西当皇帝。
章惇罢相,朝中胡乱折腾,让西夏缓了一口气。
这还不打紧,金人居然在这时候崛起,赵佶又把目光放在了辽国身上,弄出了海上之盟,结果生生把自己给玩死了。
几代人的努力,无数将士用生命鲜血换来的战果,就这样荡然无存了。
杨惟忠轻叹口气,“官家,你说当年修平夏城,用了多少时间?”
赵桓沉吟道:“一座能屯大军的城池,如论如何,也要一两个月时间吧?”
杨惟忠摇头,“只用了二十二天!而是还是足足两座城池!”老头提到了这里,仿佛回到了昔日的青春岁月,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当时他们准备充分,各种材料都囤积好了,彼时吕惠卿下令四面出击,牵制西夏兵力,吸引注意力。
随后启禀突出,就在葫芦河畔,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修了平夏和灵平两座城堡。等到西夏发现之后,不由惊呼:“夺我饭碗!”
盛怒之下的西夏倾国之兵前来攻击,结果平夏城屹立不倒,据说气得梁太后把脸皮都抓破了。
赵桓又能说什么,把大好局面败坏的人,正是那个在龙德宫躲着的赵佶。
你要是知道他干了什么混蛋事,真想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算了。大宋老百姓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个官家!
说了这么多,赵桓也明白了,平夏城是西夏命脉所在,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几十年,趁着宋金交战,他们趁机把平夏城拿到手,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
既然如此,曲端又是怎么夺回平夏城的?
“吴璘,你说曲端究竟是怎么轻取平夏城的,你要仔细说清楚!”
吴璘哆嗦了一下,连忙伏身道:“回官家的话,臣不敢隐瞒。曲都统把萧合达给抓了。”
“那个西夏使者?”赵桓叱问道。
吴璘咧嘴,“就是他,然后让我兄长吴阶率领三百人假意护送萧合达回归西夏,随后还弄了上百的马车,说里面装着大宋给西夏的岁币,就这样骗过了平夏城的守军,拿回了城池!”
“荒唐!”
没等赵桓开口,吕颐浩勃然大怒,这个曲端简直在作死。
他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宋不是没有往西夏派遣使者啊,秦桧还在那边等着呢!
你抓了萧合达,人家会不会拿秦桧出气?
更何况两国交战,堂堂正正之师,挟持使者,偷袭城池,万一惹恼了西夏,逼得西夏倾尽全力,跟大宋决战,那可就坏事了。
吕颐浩已经隐隐猜到了赵桓的心思,仗是要打,但必须干净利落,还要控制规模,这次打仗可不是为了灭西夏,而是为了争取西夏,能够参与到抗金大业之中。
结果让曲端这么一掺和,整个大局都有破坏的危险,这如何能忍!
“官家,既然杨老太尉当年修筑平夏城,他经验丰富,让他立刻带兵过去,擒了曲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李若水也站出来,“臣附议。”
张所也跟着道:“此人狗胆包天,竟敢假传圣旨,岂止无法无天,断然不能留了。”
顷刻之间,全都喊打喊杀,曲端的脑袋眼瞧着保不住了。
赵桓眉头紧皱,突然道:“西夏有多少兵马?”
这下子把人问愣住了,片刻之后,杨惟忠道:“当年小梁后举倾国之兵,攻击平夏城,不过三十万出头。以老臣估算,他们常备兵力也就在二十万不到,而且前几年因为援辽,损失了数万精锐铁骑,大伤元气,至今还没有恢复。”
赵桓思忖了一会儿,又道:“那,那现在西夏的兵力部署如何?”
杨惟忠道:“西夏向来很有忧患意识,别看他们名义上和金人联手,实则必定驻重兵防备金国。“
吕颐浩也道:“官家,老臣听闻耶律大石带着二百人,逃到大漠之后,聚集各部蛮王,得到了一万多精锐,契丹残部死灰复燃,便是西夏也不能不顾后方安全。”
赵桓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总结道:“金国方面,至少要分五万以上的兵马,草原方向,也要一两万人,还有河西走廊,如此算下来,西夏能投入大宋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了?”
杨惟忠用力点头,“官家,现在的情况的确如此,可若是再给西夏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可能抽调出十万兵马来!”
赵桓无奈颔首,貌似任何一个国家,暴兵的效率都比大宋高多了,能跟一堆怪物博弈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大宋的本事……
赵桓甩了甩头,突然又问吴璘,“这次攻击平夏城的主将如何?”
吴璘忙道:“回官家的话,是李良辅。”唯恐赵桓不知道此人,便又补了一句,“就是他领兵援辽,结果被娄室大败,三万精骑,损失殆尽。”
听到这话,赵桓简直喜出望外,一个大胆的计划终于成型。
“杨卿,假如趁着曲端击溃李良辅之际,投入兵马,突袭西夏,能否得手?”
杨惟忠吃了一惊,这种荒唐的想法几乎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可再仔细想想,西夏的兵力的确不多,似乎真的有可能。
“官家,老臣唯恐把西夏打狠了,他们会彻底倒向金人啊?”
这时候吕颐浩摇头了,“杨老将军,西夏不傻,金国的威胁远胜大宋,他们还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的本事!”
赵桓欣然点头,“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平夏平夏,就是要平了西夏!”
赵桓随即扭头,看向了刘晏和李世辅。
“朕让你们合兵,归曲端指挥,替朕痛击西夏,夺回横山!”
两个人立刻点头,“臣等领旨!”
这时候吴璘一愣,眼神之中,甚至露出了惶恐之色。
怎么会?
官家没有处罚曲端,反而委以重任,这样岂不是得罪了曲端,自己和大哥处境堪忧啊?
想到这里,吴璘猛然道:“官家,曲端狂妄跋扈,之前虽有战功,却也侵夺了李庠的兵马,以此人为帅,只怕会坏了大局啊!”
赵桓微微一笑,“朕知道了,李孝忠,你把铁象迁来,让吴璘带回去交给曲端。就告诉他,朕不是三岁孩子,拿一匹马就想博个荣华富贵,甚至还打算割据西北,当个土皇帝,他把朕当成了什么?把大宋朝的诸公当成了什么?”
“还有。”赵桓伸手,从李孝忠手里讨了一把刀,一起给了吴璘。
“横山,或者曲端的脑袋,让他自己选吧!”
吴璘双手发抖,接过了刀,拜别赵桓之后,毅然翻身,骑上了铁象,飞驰而去……</p>
第127章 踏破贺兰山缺(三更求票)
赵桓在打发走了吴璘之后,竟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选择就地扎营。官家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居然拿着一张弓,跑出去射野鸭子。 奈何以赵桓的箭术,忙活了大半天,也没设下来一只,回来的时候,干脆跑到河边,捞了一条大鲤鱼回来。 “这可是泾河的鲤鱼,肥着呢,好好炖了。”赵桓仔细吩咐,随后又把吕颐浩和杨惟忠叫过来,请他们吃鱼。 吃鱼的学问自不必多说,比如赵桓给了吕颐浩一根鱼尾,把老头乐得眉开眼笑,这是要委以重任啊! 又给了杨惟忠一大块鱼腹,杨惟忠乐呵接了,这叫推心置腹,官家没把自己当外人。 “老臣斗胆猜测,官家是想让曲端冲撞一番,不管打好打坏,都不至于不好收拾。” 赵桓无奈叹息,“说实话,从朕的本心来讲,我是真不想跟西夏打,大家联起手对付金人不好?只可以西夏贪得无厌,便是朕退让了,他们也不会真心和大宋合作,反而会予取予求,别说平夏城,他们甚至会图谋延安府,甚至图谋整个陕西。不把这个恶邻打老实了,是真的没法专心对付金国。” 杨惟忠用力颔首,“官家,其实要老臣说,如果不是新旧两党来回折腾,在修筑平夏城之后,几年之内,就能灭了西夏。” 吕颐浩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皱眉道:“杨老太尉,西夏立国时间也不短了,往前追溯,从唐代开始,西夏人便啸聚一方,根基深厚,想轻易灭了西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杨惟忠哈哈一笑,“吕龙图,这就是你太善良了。说到底,西夏不过是人口两三百万,偏居一隅的小国。他们的物产十分有限,粮食勉强填饱肚子,剩下的就是青盐和牲畜,能稍微换点布匹茶叶,艰难度日。” “咱们也不需要真的动手,只要在整个横山一线,集结兵马,每年农忙的时候,分兵攻击,迫使西夏征集青壮,动员兵马,跟咱们周旋。只要拖过播种时节,一年的粮食产量锐减,西夏人就要饿肚子,只要坚持三年下来,必然饥荒严重,遍地白骨,到了那时候,只要集结兵马,一鼓作气,突破横山,灭夏之功,唾手可得!” 吕颐浩大惊失色,如此论调,他还从来没听过。 按照曾经的记忆,西夏对大宋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记忆,李元昊连战连捷,都要把大宋最厉害的相公们杀哭了。 随后几十年,西夏也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反反复复,给大宋制造麻烦,直到哲宗朝,修建了平夏城,打了几场胜仗,渐渐的大宋才建立了心里优势。 “杨老太尉,你有如此妙计,怎么不上奏啊?” 杨惟忠笑了,“我是上书过,结果就让太上皇给贬官了,说到底武人之谈,还是上不了台面啊!” 吕颐浩愕然,作为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也不能否认,在大宋,武夫说话,还不如宫里的太监有用。 赵桓沉吟道:“拘泥文武之别,就是短视。据朕所知,孔老夫子可是文武全才啊!说到底,文人不能只会啃书本,要能射箭骑马。武夫也不能只会喊打喊杀,要多读书,明大义,知道为何而战。” 赵桓总结道:“出将入相,大宋需要的是文武全才!可以有偏重,但是不能偏废。” 吕颐浩立刻点头,还十分用力,赵官家的思想到了他这里,就要变成一篇极富趣味的说理小故事,或者文辞华美的骈文,然后通过邸报,发表出去。 吕颐浩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位置了,不管谁的文章,一份邸报的最后,一定有总攥官吕颐浩的名字。而且他还可以发表“龙图按”,阐述自己的意见,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吕颐浩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都快速提升。 别看赵桓要给他升官,可吕颐浩也不打算放弃邸报。 这个阵地谁也别想抢走。 赵桓侃侃而谈,却没有意识到,他所推崇的文武双全式臣子,大宋朝可不是没有,比如曲端! 这货是真的会写诗,书也读得好。 而且练兵本事了得,打仗也不含糊,称得起是文武全才。 只是这货有才无德,半点也让人生不出尊重,凡是跟他共事的,几乎没有不闹翻的。 而这一次就轮到了吴家兄弟。 “好你个吴阶,你,你敢背叛我!” 吴阶也知道躲不过去,给兄弟吴璘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坦然道:“背叛来自依附,我们兄弟是大宋朝的武将,不是你曲统制的家臣。你假传圣旨,胡作非为,也要我们跟你一起死吗?” “你!”曲端气得咬牙切齿,“吴大啊吴大!人都说我伶牙俐齿,现在看起来你才是!” 吴阶呵呵道:“承蒙夸奖,受之无愧!” “你!” 曲端的怒火几次涌起,真想跟吴大拼命,把他给宰了。 可到底曲端没有这个胆子,一来吴家根深蒂固,非同小可,而来赵官家的刀已经送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吴璘盯着曲端,朗声道:“曲统制,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大破西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曲端急了,“什么叫看我的本事?你们都打算袖手旁观是吧?好啊!既然这样,大不了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我曲端一条烂命,死就死了,有你们陪葬,一点不亏!” “曲端!”吴阶低声咆哮,“你少在这里耍威风,我可提醒你,刘将军在这里,他可是御营司都统制,官职地位都在你之上,尤其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官家让他听你调遣,是给你了一张大脸,你别不识好歹!” 吴阶虽然官职比曲端低,但是他在西军根基非常深,论起实力一点不惧曲端,真发起怒来,把曲端怼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候,刘晏带着李世辅进来了。 刘晏先看了看三个人,然后哂笑道:“早就听说西军派系林立,各自为王。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就凭你们这样子,如何能克敌制胜?”刘晏又道:“官家既然让我们来了,就只有一个意思,全力以赴,打赢这一仗。如果拘泥成见,造成了溃败,官家自会追究罪责,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曲端怪眼圆翻,讥诮道:“都统制说得好听,你官职在我之上,你愿意听我号令吗?” 哪知道刘晏毫不犹豫点头,“官家既然以曲统制为帅,我自然听从你的号令。不过我也请曲统制想清楚了,不要随便发什么乱命,不然官家降下雷霆之怒,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曲端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默默坐下,抱着脑袋,整个人都凉快了。 如果只是给他旨意,曲端能毫不犹豫出卖吴家兄弟,半点负担没有。 可问题是刘晏来了,这是他出卖不起的人物。 从某种程度上,人家就是钦差大臣,监督自己用兵的。 曲端一再弄权,不停折腾,终于惹恼了赵桓。 现在留给他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了,那就是拿出全部本事,将功赎罪,换取赵官家的原谅,不然他的大脑袋就要离开脖子了。 曲端思忖再三,总算弄明白了处境。 那再问一句,他现在手上的力量如何呢? 刘晏带来了七千精骑,李世辅带来了三千蕃骑。 他兼并了李庠的兵马,手下有五千多人,加上吴家兄弟的兵力,足有八千,再把乱七八糟的力量加起来,差不多两万。 在他的对面,是多少西夏人马呢? 差不多有四万左右,只不过自己突袭平夏城得手,西夏损失了两千多人,更重要的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落……或许真的是一个好机会! “刘将军,我想问一句,你的骑兵能打吗?” 刘晏冷笑,“我跟完颜阇母战过,反正他没有讨到便宜!” 这下子曲端又是被堵住了嘴巴,只得转向李世辅,“那你的蕃骑呢?” 李世辅哼道:“是骡子是马,要到战场上见!不过我可不会像你这么畏首畏尾!” “你!” 曲端气得笑了,连个小娃娃都看不起自己,可真是太伤人了。 “好啊!既然大家伙都是英雄好汉,那我就说一个办法。”曲端让人取来地图,李良辅虽然战败,却不甘心,依旧在平夏城以北扎营,准备择机反扑。 “如果是英雄好汉的,咱们就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攻击西夏大营,一路绕道迂回,袭取萧关,把这几万人都给吃掉!”曲端说到这里,故作大方道:“我不怕辛苦,攻击西夏主力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们之中选出一个人,去袭击萧关就是了。” 刘晏轻笑,“曲统制,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不老实。官家给你权柄,不就是因为你了解情况吗!想来西夏大军再厉害,也不及金人,我们就在这里跟西夏决战,你去袭取萧关就是!” 曲端眼底一片喜色,却又道:“我的兵马太少,除非把他派给我。”曲端伸手一指李世辅。 年轻的小将喜不自禁,恨不得能立刻出战, 刘晏绷着脸道:“曲统制,还是那句话,你最好别自作聪明,李世辅可是杨老太尉的心腹爱将。他筑平夏城的时候,你怕是还穿开裆裤呢!要是惹恼了他,后果自负!” 曲端瞠目,太伤自尊了,怎么一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罢了,只要立个大功,在官家那里有了地位,也就不用受气了。 曲端立刻分兵,他从自己的部下之中,挑选出三千精锐,加上李世辅的三千蕃骑,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而与此同时,刘晏指挥着吴家兄弟,对西夏的营寨发动了攻击。 吴阶和吴璘全都玩了命,亲自率领甲士猛扑西夏军营,刘晏也让骑兵突袭营寨后方,策应进攻…… 他们喊杀震天,马匹声声,打成了一锅粥。而曲端就趁着这个功夫,偷偷从南门出了平夏城,然后向南疾行十里,随后调转方向,向着西北方下去了。 曲端这货的才华还真是不用怀疑,他把西北的地形道路,烂熟于心。 现在他们走的就是屈吴山和天都山之间的一条小路,道路很艰难,充满了乱石,曲端骑着铁象,在前面开路,在出来的第二天,一座破败的寨子赫然出现在面前。 天都寨! 又是当年大宋修建的城堡。 令人诧异的是这里竟然没有守军。 曲端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西夏居然没有派兵抢占这里,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没把大宋放在眼里,以为大宋只能被动挨打,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曲端从铁象跳下来,一手指天,随即猛拍脑门! 真是天助我也! “随我来!” 穿过天都寨,曲端加快了速度,一直急行军到了傍晚时分,一座古老的关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萧关! “给我杀!” 曲端神兵天降,铁象猛冲,他仿佛一个重型坦克,迅速冲到了城门前,手里的兵器挥舞,接连杀了两个守城士兵。 后续将士见曲端如此神勇,士气倍增,居然一口气杀进了萧关。 城里守卫的兵马不多在,只有五百人的样子,另外还有许多马车,装着军粮辎重。 “曲统领,咱们发财了!”李世辅兴奋叫道。 可曲端却撇着嘴,没见识,这算什么! “小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大财!” 曲端这家伙发了狠,只留下一千人守卫萧关,随后连夜翻阅兜岭,西夏的横山防线,就这么突破了。 曲端骑在铁象上,趾高气扬,“从这里到兴庆府,差不多四百余里,只需要一天一夜,铁象就能冲到西夏都城!”</p>
第128章 打穿西夏
曲端立身马背,心潮澎湃,赵桓给他的要求是突破横山,显然他已经做到了,可以交差了。
只不过曲端也心知肚明,过去是他小觑了大宋天子。
赵官家断然不会因为一点小胜,加上一匹宝马就授予他多大的权柄,毕竟不是哪个皇帝都像赵佶那么好糊弄。
既然天子不好糊弄,仅仅完成天子的目标,能获得君心吗?
曲端吃不准。
李世辅年轻气盛,却是很满意,喜滋滋道:“原来离兴庆府这么近了!曲统制,以前没人打到过这里吧?”
曲端哂笑,“傻小子,当年神宗五路伐夏,都打到了灵州,离着灭夏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便是前些年刘法也曾领兵杀到过这里,我们不过是趁着西夏防备松懈,侥幸得手,算不得什么的!俺曲端虽然狂点,却也没有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李世辅急了,“曲统制,既然咱们什么都不算,干嘛不继续打啊?”
曲端圆翻怪眼,“打什么打!再往前,就是西夏腹地,遍地都是党项部落,我们这点人马,还不是送菜!傻小子,跟我回头,把李良辅的兵马给消灭了,也能跟官家交代了。”
曲端连叹两声,就打算离去。而李世辅年轻气盛,突然怒道:“曲统制,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蕃骑?虽然我们也是党项人,可官家说了,要一视同仁,你要是阴阳怪气的,小心我告状!”
曲端气得笑了,摇头骂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就说了句党项,你小子就想告状,这年头没有后台是真不行啊!”
“行了,我的小李将军,咱回吧!”
曲端转身,可是突然之间,他又停了下来,李世辅不明所以,傻傻看着曲端,就见这家伙脸上表情丰富,切齿咬牙,拳头紧握,仿佛中了邪似的……
“曲统制,曲统制!”
李世辅连叫几声,曲端恍然惊醒。
“李世辅,我问你,有胆子没有?”
李世辅哼道:“怂包才没胆子!”
“好!好!”曲端连说两声,而后道:“我有个打算,趁着西夏兵力空虚,麻痹大意。我们就以三千蕃骑,狠狠突袭西夏腹地,能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你看如何?”
李世辅少年心性,哪里知道其中的危险,竟然也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早就该这样了,就许西贼趁火打劫,不许咱们打他们?”
曲端微微颔首,却也是嘴角上翘,也就这个傻小子才会毫不犹豫听话。
任何一个老油条都看得出来,曲端这是在拿三千蕃骑睹前程。
他的机会不多了,官家连刀子都赐下来了,吴家兄弟还给他上眼药,要是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他曲端这辈子就完了。
其实纵观曲端的一生,就只能有俩字形容:自私!如果再多几个字,那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之所以在一片溃退之中,挺身而出,那是他官小权小,如果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一旦赢了,有了上牌桌的资格,这货就开始保存实力,玩坑死人不偿命的勾当了。
但是不可否认,曲端的才华是真的,这种人不逼到绝境,是不会拿出全力的。
赵桓也是看透了曲端的秉性,才来了这么一手。
“不拼不行了!”
曲端又牵着铁象,跑到一块大石头前面,喃喃自语,祈求保佑……等一切准备停当,曲端立刻上马,引着三千蕃骑,冲破横山一线,沿着葫芦河就冲了下去。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宋军的心气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就像当年五路伐夏,那是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全面开花,才敢跟西夏对拼。
可眼下三千骑兵,就敢掏西夏的腹地,哪来的胆子?
一句话,金人给的!
刘晏跟曲端说的那句跟阇母打过,还没输,着实振奋人心。
西夏不也是女真手下败将吗?
所不同的是大宋在官家的率领下,万象更新,已经走出来了,至少能和金人掰手腕,我们可没投降。
反观西夏,这帮没出息的竟然成了金人的狗,帮着他们来打大宋。
人和狗能一样吗?
大势所趋,加上曲端这么个疯子,还有李世辅这个愣头青,居然促成了这一场谁都想不到的大胆的军事行动。
而此时,赵官家已经让人把萧合达带了过来。
这位使者简直鼻子都气歪了。
“大宋天子,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赵桓瞬间把脸沉下来,“你们跟金贼勾结袭我边境,夺我城池,还以客人自居,未免太不要脸了吧?”
萧合达咬牙切齿,“这么说大宋一定要和大白高国决一死战了?”
赵桓冷笑道:“不是朕要和你们决一死战,而是你们贪得无厌,欺人太甚。朕可以告诉你,萧关已经落入大宋之手,你们的三四万兵马处于大军包围之中。何去何从,该你们自己拿主意!”
萧合达深吸口气。
他是个知兵的人,契丹、西夏、金国,他都了解,而这一次到了宋营,光是拿下长斧甲士,就让人不敢忽视。
大宋几时有这么强悍的兵卒了?
反观西夏,因为接连败在金人手上,反而是精锐损失严重,士气不复。本想轻松捞点便宜,却踢到了铁板。
萧合达再三思忖,终于道:“外臣可以告知国主,力促两国罢兵,不过还请大宋皇帝能给敝国一些粮食布匹……“
“送客!”
还没等萧合达说完,赵桓直接吐出两个字,那边李孝忠已经过来,像是赶鸭子似的,把萧合达赶出了御帐。
出来之后,萧合达都没闹明白,老赵家是怎么回事?
居然出了赵桓这么个极品!
不但敢亲自上战场,还半点气度都没有,这哪里像个上国天子啊?往后跟大宋打交道,可不容易了。
萧合达只能无奈离去,赵桓又把吕颐浩几个叫来,商讨眼前的军情。
老吕还是挺高兴的,“官家,刚刚经略相公王庶传来了消息,他又调集了泾原路兵马一万多人,加入围攻行列,势必要把李良辅留在横山之南!”
赵桓点头,“对了,晋宁军那边如何?”
吕颐浩忙道:“官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徐徽言已经率部向西疾行,进入了永乐城,并且派出兵马,制造声势,佯攻西夏银州方向。”
赵桓脸色凝重,徐徽言撤兵,就代表着大宋彻底放弃了河东北部,府州、麟州这一大片土地,全都给了金人。
只是不放弃也不行,甚至以后还要放弃更多的土地,以空间换取时间……一想到这些,御帐的气氛都压抑了不少。
吕颐浩劝解道:“官家,国势衰微,非是一时,如今陛下大力整顿,将士用命,早晚还会把失去的土地都拿回来的,”
李若水也道:“官家,当下痛击西夏,已经赢了个开门红,总会越来越好的。”
赵桓也只能点头,可就在这时候,杨惟忠突然从外面匆匆进来,老头脸色铁青,下巴上的胡须乱颤。
“曲端,这个东西着实可恶!老臣非让他气得少活十年不可!”
众人不解,杨惟忠连忙解释,“好教官家得知,曲端在袭取萧关之后,又继续进兵了。”
“继续?他,他打哪里了?”
杨惟忠道:“他已经突破横山一线,率领三千蕃骑,杀入了西夏腹地!”
“什么?”
所有人都傻了,哪怕赵桓,也仅仅是希望把西夏赶回横山以北,甚至还思考过,是不是可以建立个非军事区,同西夏取得何解。
可谁知道曲端居然又擅自做主,往西夏腹地进攻,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吕颐浩急了,“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此人了,必须罢官!”
张所也道:“官家刚刚和萧合达谈过,如果让西夏误会咱们表里不一,双方就没法合作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喊打喊杀,曲端再次成功激起众怒。
貌似这货天生带着嘲讽光环,走到哪里都是他看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上他……
赵桓沉吟良久,轻吐两个字:“晚了!”
众人一愣,杨惟忠随即道:“的确,咱们这里,距离萧关足有三百里,快马加鞭也要大半天,而曲端的蕃骑速度最快,怕是此时已经深入西夏百里……”老将军说到这里,居然笑了,“这个曲端,此番不是被西夏围歼,就是立下不世之功!”
赵桓低头思忖片刻,复又道:“不能管萧合达了,李孝忠,何蓟,吴元丰,你们各自领一支兵马,配合刘晏,把李良辅给我吃掉。”赵桓又扭头对杨惟忠道:“老将军,烦请你辛苦一下,去告诉王庶,朕要亲临萧关,让他准备好粮饷辎重。”
吕颐浩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思,立刻道:“官家既然要和西夏决战,不如调庆州和延安等地兵马,一起北上,把声势造起来!”
赵桓微微颔首。
不得不说,天子坐镇,应变的速度就是快。
一道道旨意,从御帐发出,宋军彻底改变了防守态势,转向进攻。
赵桓率领着御营文武,向着横山一线压了过来。
虽说大宋五路伐夏,曾经打到过灵州,可赵宋的官家,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横山……
而就在赵桓向前疾行的时候,曲端和李世辅竟然一口气冲到了鸣沙州,这里背靠黄河,绝对是西夏腹地,而且在这里他们还发现了二十万石军粮,两万匹战马。
毫无防备的守军让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曲端又愣住了。
乖乖,这战斗打得也太顺利了吧?
西夏居然完全没有防备?
“小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世辅呵呵道:“还能怎么办?西贼给咱们这么多战马,不继续进兵,都对不起他们的厚赠!”
“那,那打哪里?是灵州吗?”
李世辅哼道:“什么灵州啊,你不是说过以前有人打到过灵州吗?我看咱们干脆去打兴庆府吧!”
“你疯了!”曲端怒哼道:“咱们这点人,去了又能怎么样?”
李世辅道:“就算打不下来,往兴庆府射一箭,吐口痰,也算是功劳啊!就许金人袭击开封,不许咱们打兴庆府?”
曲端猛吸口气,还真别说,这小崽子说的真有道理。
既然要打兴庆府,就必须选择一条合适的路线,曲端思量再三,他决定在鸣沙州渡过黄河,然后贴着贺兰山,直插兴庆府背后。
曲端的算盘很明白,就算西夏再空虚,几万人马还是能凑出来的。
只是他们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宋军居然敢直取兴庆府。
“赌了!”
曲端终于下定决心,全军立刻抢渡黄河,这些骑兵已经夸张到了一人五骑,富裕到了金人都会眼红的地步。
不得不说,曲端这家伙运气逆天,就在他决定渡河之时,从灵州方向出动了三万骑兵,在韦州方向,也有一支西夏兵马,如果他继续在黄河以南行军,势必被围困住,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他渡河之后,沿着贺兰山进军,一下子就把路走宽了。
这是西夏万万也想不到的,而就在曲端渡河之后,还突然诗兴大发,憋出了两句:“二十年前一校尉,而今开赴兴庆城!”
就在他琢磨下两句的时候,李世辅已经赶上来了。
“别酸了,快点走吧!”
曲端气得抓狂,好容易来的灵感,都让这个臭小子弄没了,你等着,老子抱上了官家大腿,绝对让你好看!</p>
第129章 火烧兴庆府
曲端这家伙狂飙突进,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整个西北都乱成了一团,足以让那个男人都汗颜。
首先赵桓指挥御营全面压上,可怜的李良辅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连续惨败娄室之手,威名尽失,按理说不该出来领兵,可西夏也是人才凋零,不得不把他派出来充数。
因为按照西夏国主的估算,整个战场,只有这边最弱,大宋西军都去勤王了,这要是还不能赢,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李良辅也算不负众望,一战攻下平夏城,算是结了国主几十年的心病,就在他踌躇满志,打算继续扩大战果的时候,突然曲端用计,接着萧合达,夺取了平夏城,把李良辅弄得灰头土脸。
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他也败习惯了。
接下来他遇到了大宋御营。
而且还是两个狠茬子,吴元丰和牛英!
这俩小子目前都是统领,级别不高,可考虑到几个月前,他们还是白身,这升官速度简直飞起。
牛英养伤一段时间,断腿好了不说,人还胖了一大圈,他本来就长大,再发福之后,完全就是个肉盾加坦克的配置。
别看在选秀舞台上,讲究细皮嫩肉,要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有肉,才能吸引一大堆老婆粉,妈妈粉什么的……但是到了战场上,越是五大三粗,就越有优势。
君不见那些武将画像,个个膀大腰圆,就连以俊俏著称的赵子龙,都是一张银盆大脸,至于体重多少,那就只能靠推测了,反正轻不了。
这也是战场情形决定的,排除步人甲那种怪物,普通的铠甲也有几十斤,要奔跑,要搏斗,往往一战就是几个时辰,这要是没有点脂肪囤积着,没打一会儿,直接低血糖昏倒,那乐子可就大了。
再有密集队形冲锋,体重就是优势。
所有说对于很多肥宅来说,真不是你们的错,只是没赶上好时代罢了。
牛英就是这个时代,最凶猛的猛士,他披着两层铠甲,右手持斧,左手举着一个圆盾,蓄势待发。
和金人弓箭开路不同,宋军喜欢使用床子弩。
火药这种东西,早就存在了,并不需要赵桓去点科技树,但是想靠着一种发明,就逆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发酵。
至少现在还不行,充其量能让火药的纯度增加,威力提升,杀伤力更大一些罢了。
二十架床子弩一起发射,将一个个陶罐投到了西夏的营地之中。
就在爆炸声响起的刹那,牛英就向前发足狂奔。
后续的甲士仅仅跟随,丝毫不敢怠慢。
因为他们很清楚,火药并不能消灭多少敌兵,但却可以扰乱敌人心志,尤其是当火焰硝烟,漫天弥散的时候,西夏必定出现慌乱。
果然如同他们预料,西夏兵马出现了混乱,李良辅急忙派人督战,甚至砍杀了几个乱逃的兵丁,才稳住了局面。
而当硝烟散去之时,大宋的甲士已经冲到了三十步以内。
由于时间匆忙,西夏这边根本来不及挖壕沟,只能以弓箭御敌。
匆匆放出第一轮弓箭,足有两三支箭落在牛英身上,但都不是要害,跟蚊子叮了一下差不多,反而激起了他的狂性!
“杀!”
他三步两步,冲到了营盘前面,举起利斧猛劈,只用了两下,就劈开了豁口。后续士兵冲上来,十几个人用力,扯开了辕门,随后就冲进去了。
李良辅在领教了金国重骑冲锋之后,又一次领教了大宋重甲步兵的厉害。从某种意义上讲,牛英这帮重步兵,比金国铁骑还可怕。
当初韩世忠组建这支兵马的时候,就很明确告诉他们,金人骑兵厉害,箭术无双。用别的办法,根本讨不到便宜。
唯一能做的就是搏命!
拿重甲硬抗弓箭,然后以利斧砍刀,攻击马腿。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金人骑兵了,就算是一匹普通的马,你去砍它的腿,看马蹄你不?
一句话,这些重步兵就是玩命的。可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们敢玩命,西夏人不敢啊!瞬间战场就成了一边倒。
宋军的步兵挥舞着利斧,疯狂猛劈,最初西夏人还能用狼牙棒之类的武器对抗,但没过一刻钟,宋军还在玩命向前,丝毫不知疲倦,反而是西夏兵,丢了一地尸体。
他们看宋军就像是看鬼似的,这帮人踏着尸体,提着带血的斧头,嗷嗷怪叫,就是一个劲儿冲杀,谁能抵挡得住啊!
西夏兵马溃散了,李良辅气得哇哇怪叫,他连忙派遣更多的人去督战,谁敢退就杀了谁,又撑了一刻钟,督战队居然先溃退了。
这下子李良辅真疯了,难不成给督战队也配督战队?
层层套娃,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就在这时候,吴元丰,何蓟也带着兵马杀进来,李孝忠更是不客气,直接切断了李良辅的后路。
这帮跟着金兵拼出来的小子,面对西夏兵马,几乎是碾压的。
不到半天时间,李良辅全军溃败,他想突围,很客气萧关那边被宋军拿下,外围又有刘晏和吴家兄弟封锁,三万多人马,除了极少数逃进天都山之外,其余有一成多被宋军杀死,剩下两万多人,都成了俘虏。
牛英乐得巴掌都拍不到一起。
他都数不清了,只能把将官和普通士兵分开,然后给赵桓回报,俘虏了五十亩地士兵,七亩地将官……
其实之所以打得这么顺手,还有个原因,那就是李良辅带来的兵马并不是西夏精锐。
铁鹞子让娄室打废了,西夏还有步跋子,他们哪去了?难道步跋子也不是大宋甲士的对手?
什么时候宋军这么狂了?
其实说到了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西夏的部署了。
他们为什么愿意跟金人一起南下呢,四个字,利令智昏!
金人在攻占府州等地之后,答应西夏,将府州,麟州交给西夏。要知道这块可是折家军的老巢。
双方斗了快一百年,彼此损失的兵力不计其数。
现在金人愿意给他们,西夏岂能放过。
而且金人还开了一个条件,金军会从河北河东攻取大宋,西北就交给了西夏,别的不说,延安府是西夏的了。
在得知这个条件之后,西夏都疯了。
延安府啊,那可是他们梦都不敢梦的地方。
如果吞下了延安府,西夏一下子拓地千里,国土面积直接翻倍,而人口更是能增加两倍以上,他们更是能把前线从横山向南推几百里。
到了那时候,大白高国可就不一样了,作用数千里疆土,拥有千万百姓,一下子就成了大国,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
前景之诱人,简直没法拒绝。
当然了,西夏国主李乾顺也不是白痴,条件随便开,不还要能兑现才行吗!
因此他把精锐的兵团一分为二,一部分放在了夏州,一部分放在了后套的黑山威福军司和天德军。
从这个兵力配置来看,西夏在提防谁,一目了然。
垂涎大宋的疆土,却把主要兵力放在金人身上,也不知道赵桓该笑还是该哭……反正李乾顺的算盘就是稳住金人,然后让李良辅先攻取平夏城,然后掉头向东,这时候夏州的主力越过横山南下,先把延安府抢在手里,这样一来,不管是跟大宋合作,还是继续跟金人勾结,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从战略布局上来看,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疏忽的就是宋军的战斗力。
当曲端突破横山,杀入西夏腹地,当赵桓全歼李良辅之后,整个战局就像天塌了似的,全面压向了西夏。
十多万主力都放在了无用的金国方向,哪怕紧急招募,李乾顺能征集的兵马也只有五六万人。
当然这些人马也不算少,毕竟西夏腹地还有许多党项部落,他们全民动员,也不至于让宋军占了便宜。
只要给他们十天八天,就能从东方调回兵马,毕竟小国吗,调动起来也方便。
可问题是李乾顺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满以为宋军会兵取灵州,因此他们几万人马放在了黄河以南。
一步错,步步错,曲端统领着三千蕃骑,沿着贺兰山,狂飙突进,竟然没有遇上多少阻挡。
当然,不少党项部落还是聚集了兵马,可偏偏这一次随着曲端出征的是蕃骑,他们多数也是党项出身。
因此本着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实在没辙再打的方针,他们接连过关,前后只打了五仗,而且规模还都不大。
终于在突进的第三天,他们行军二百二十里,终于到了兴庆府的西边,在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一条水面宽十多米的唐徕渠!
顾名思义,这条河渠是唐代修建,西夏是断然没有这个国力的,而且根据估计,最迟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在宁夏平原种植水稻,到了如今,已经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
塞上江南的名号,一半来自天然的黄河,一半就来自以唐徕渠为主的灌溉工程。
西夏人也知道河渠的重要,因此小心打理,呵护备至,不敢有丝毫怠慢。
能杀到这里,曲端觉得自己都疯了。
该见好就收了,不能再折腾了。
可是当他把目光放在李世辅的时候,发现这兔崽子居然冲到了唐徕渠的前面,拿手里的长枪试水深。
“怎么,臭小子,你还要渡河啊?”
李世辅反问道:“不行吗?我可早就听说了,不管是宗望还是娄室,他们都敢浮马渡河,这的水又不深,咱们杀过去,好歹冲到兴庆城下,让西贼知道大宋英豪的厉害!”
曲端深深吸口气,一句话,赌,还是不赌?
他正迟疑呢,却没有料到,铁象竟然下水了。
这匹马着实神骏,块头也够大,上半身几乎都在水面上,
曲端看在眼里,咬了咬牙,妈的,老子还不如一匹马吗!
“过河!”
曲端立刻下令全军,寻找河流平缓处,牵着战马渡过了唐徕渠。
这一次他们真的到了兴庆府城下,毫无任何阻碍,这座西夏的都城,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城墙,而是一座高塔,足足有十几丈高,一柱擎天,矗立在城中,宛如一根大蜡烛。
曲端博闻强记,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高台寺的佛塔,是李元昊建造的。
再移目城西,是一片堪称奢华的佛寺,这叫承天寺。是元昊王后没藏氏修的,两口子配合默契,还真是夫唱妇随。
西夏崇佛,自不必多说,区区兴庆府,规模宏大的寺庙就有几十处,而高台寺和承天寺这种放在大宋也数一数二的夸张建筑,居然能齐集一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曲端和李世辅当然无暇感叹“奇观误国”,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承天寺居然建在了城外,而绵延的经院佛舍竟然和城墙相连……
“我的天啊!”曲端大呼连声,西夏人简直逼着他放火啊!</p>
第130章 杀梁王
兴庆府原本叫做怀远县,北宋初年,曾经废县为镇,再后来,党项人看中了这块,又从镇子升格成了都城。
如果拿人来比,兴庆府的经历几乎是从白衣直接宣麻拜相。
跨了这么大一步,呈现在曲端和李世辅面前的兴庆府,就有点像小孩子搭积木,乱七八糟的一大片。
最最根本的原因是兴庆府本身格局太小,随着西夏的发展,制度完善,机构增加,人口聚集,原来的城市就不够了。
要怎么办呢?
按照中原的经验,多半是要修一座外城,可到了西夏这里,事情就行不通了,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人,也拿不出那么多资源。
结果就出现了非常非常荒唐的一幕,比如在李元昊时期,修建了南台,作为文武官员的办事机构所在地。
这个南台,在城外面!
相当于大宋的政事堂,放到了牟驼岗,你说说有多别扭吧!
当然了,这还只是问题的一方面。
其实只要稍微做点研究,党项人的汉化程度,是相当高的,至少高过大漠上的契丹人。而且党项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在河套平原有着广袤的良田,甚至还大量种植水稻。
这种情况下,只要跟中原多交流,很快就会愉快地成为一家人。
这一点西夏的历代统治者都清楚。
为了抗拒中原文化侵袭,元昊开展了改性活动,比如把李改成了嵬名,王莽都只敢改名,这家伙直接把姓都改了。
可问题是即便改姓,也还不够。
西夏这块偏僻的地方,也产生不了什么高端的文化,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奉行了拿来主义。
只不过大宋朝尊儒,西夏就崇佛。
反正跟大宋不一样就对了。
而他们这种任性行为,付出的代价那叫一个惊人!
高台寺,承天寺、戒坛寺……庙修的一个比一个夸张,十多丈高的佛塔,连开封都没有。
城里不够,修到城外。
而在这些寺庙映衬之下,是低矮的土房,木板房,堂堂国都,居然连砖瓦房都不多见。西夏百姓几乎都处在赤贫状态。
物产本就不丰富,朝廷拿走三分之一,寺庙拿走三分之一,剩下的最多只能饿不死罢了。
想要过得好点,就要出兵打仗,去抢掠杀戮。
能抢到东西还好说,抢不到就要出现饥荒……以二百多万的人口,养活二十多万兵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国家都不该存在太久了。
曲端和李世辅突然杀到,着实震撼了城中的西夏贵人、
国主李乾顺脸都黑了,“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咆哮着,震怒之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惶恐,他怕了。
而有资格在李乾顺面前进言的人不多,他的庶弟晋王嵬名察哥就是份量最重的那个。
“陛下,如果臣没猜错,这应该是大宋的一支偏师,他们是突破了横山,而后在峡口一带渡河,沿着贺兰山方向进军,正好避开了灵州的兵马!”
李乾顺苦着老脸,“晋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如何应付?”
嵬名察哥思忖了片刻,试探道:“兴庆府城池还算坚固,可以招募城中贵胄文武的家丁甲士,一起守城。然后调各地兵马……勤王!”
没错,他们也想到了勤王之师。
这时候从文官堆里站出一个人,此人名叫曹价,他简直要哭了,深深一躬道:“陛下啊,千万不能坐等勤王之师啊!西边北边有佛寺,南边是南台,东边还有宫室园林,万一宋军纵火,都城不保啊!”
他这一句话,差点把李乾顺撂倒。
这位三岁登基,当了几十年国主的老家伙彻底傻眼了,可以说他当了一辈子国君,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失策,实在是失策!
早知如此,根本就不该修这些东西。
像什么承天寺一类的,虽然早就建造了,却是在李乾顺的手上,扩大到了极盛。
这皇帝一旦年老,都喜欢弄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李乾顺的这点爱好,估计能跟十全老人搭上线。
怎么办吧?
晋王嵬名察哥也猛然惊醒,的确不能固守,可外面敌情不明,如果贸然出战,遭到失败,让宋军杀进城里那才是真的不妙呢!
到底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群臣之中,有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出来,此人是西夏梁王嵬名安惠。他在几十年前,曾经参与过进攻平夏城的战役,是杨惟忠的老对手。
论起资历,整个西夏无人能及。
“陛下,老臣请令出城。”
李乾顺一愣,这位宗室老人可帮过他太多的忙,早年间李乾顺还尊人家为尚父,多年过去了,他也掌了大权,胡子都花白了,尚父二字肯定是叫不出口的。
但是也不敢怠慢安惠。
“梁王,您这么大年纪,怎么好出战?”
嵬名安惠凄然一笑,“陛下,正因为臣老了,不顶用了,出去试探,也才不会动摇军心。只是老臣临别有几句话,想要跟陛下说,还请陛下不要生气。”
李乾顺连忙摆手,“梁王有话,只管进言,又何必如此!”
安惠苦笑着摇头,“陛下,金人骤起,不到十年之间,吞下了契丹,虎视天下,有入主中原之心。老臣本以为大宋不堪一击。可谁能料到,赵桓继位之后,死守开封,力战斡离不,整军收权,都颇有章法。如果老臣没有猜错,这一次大宋不会亡国,至于宋金之间,谁胜谁负,老臣也不好说,只是以老臣的年纪,怕是看不到结果了。”
李乾顺稍微思量,明白了安惠的意思,只能懊恼道:“是啊,宋军大战,鹿死谁手尚且不知,大白高国理当作壁上观才是!”
李乾顺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利令智昏,太早卷入了大战,真可笑啊,胡子一把了,居然如此沉不住气,替别人火中取栗,挨最狠的毒打,实在是亏大了。
安惠见李乾顺似有觉察,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转话题,“陛下,宋金交锋,如两头猛虎,砥砺爪牙。如今宋军敢突袭国都,就说明宋军不是吴下阿蒙,日后再跟大宋打交道,万万小心,不可再露破绽!”
李乾顺老脸微红,“梁王教训的是,这一次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安惠深深一躬,意味深长看了看所有文武,再没有言语,而是转身快步下去,以一种和年龄完全不符的迅捷从皇宫出来,立刻下令,召集城中甲士。
作为一个常年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西夏的动员能力毋庸置疑。
即便如此仓促,安惠还是聚齐两千多甲士,从北城出来,迎着曲端的兵马杀来了。
而曲端在渡河之后,虽然已经有了想法,可他还在迟疑,毕竟这是西夏都城,要是真的干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管下多大的赌注,最终还是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可不会开玩笑的。
曲端穿戴好铠甲,骑在铁象背上,还在观察。
就在这时候,一队兵马杀出,曲端瞬间高度紧张,待他看清旗号的时候,忍不住大惊。
“梁王?怎么不是晋王?”
这时候李世辅也跟着惊讶道:“嵬名安惠,他还活着啊?”
曲端哼了一声,“你个小崽子,他怎么就该死了?杨老太尉不也跟在官家身边吗?”
李世辅咧嘴,“可,可官家不会让老太尉再上阵冲杀了,而且老太尉比安惠还要年轻的。”
曲端突然呵呵两声,得意道:“这就是西夏不如咱们大宋的地方,弟兄们,跟我上!”
别看曲端这家伙自私自利,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对属下是真的好,在这个关头,他是不会躲在后面的。
曲端骑着铁象,一马当先冲出,在他身后,蕃骑迅速跟进,组成了一个前进的锋失,直接撞向金人。
这是骑兵非常普遍的凿穿战术,曲端用起来也轻车熟路。
而就在宋军启动之际,安惠的老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了笑容,宋将并不会用骑兵,真是大白高国之福!
下一秒安惠抽出佩刀,高高举起,使出了毕生气力,大声怒吼,“杀!”
西夏铁骑也迎着宋军杀了上来。
曲端稳稳坐在铁象背上,他看得明白,这支西夏兵马虽然甲胄精良,但是有些过分精良,甚至花里胡哨,再看安惠……曲端已经了然,这是临时拼凑的队伍,主将又是个老朽,如果硬碰硬,没准靠着一时血气,能够宋军增加不少麻烦。
可你家曲爷文武双全是白说的吗?
就在双方距离到了一百步以内的时候,曲端竟然把马头转向了右边,斜刺里冲下去,与此同时,取出了弓箭,朝着西夏兵马抛射过去。
蕃骑本就骑术了得,加上一段时间的训练,具备了相当的战斗素养,他们几乎不用命令,就跟着曲端一起,完成了阵前转向!
而就在转向的刹那,他们的箭雨射了出去,覆盖了冲锋中的西夏骑兵。
坦白讲,曲端这是在玩火,如果西夏骑兵不计伤亡,加速冲锋,等于他把柔弱的侧翼让给了人家的锋失,有被一击穿透的风险,那样的话宋军断成两截,直接没了半条命。
可问题是对面的西夏骑兵仓促凑在一起,根本没有集体训练过。
箭雨落下,有人往前冲,有人向后躲。
有人是被箭射中落马,有人则是和同伴撞在一起,掉落马下……
几乎一瞬间,西夏骑兵陷入大乱……曲端喜不自禁,他这个手气,上赌场都能大杀四方了。
曲端冲出五百步之后,又立刻调转马头,这一次他朝着西夏队伍的中间冲去!
“杀!”
没有任何意外,西夏骑兵被一切两段,曲端就像是杀神附体,率领部下,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切割,西夏的兵马变成越来越小的一块。
梁王嵬名安惠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
“老匹夫,你死定了!”
曲端催动铁象,朝着安惠猛扑。
这位沙场老将也不含糊,居然迎着曲端冲上来,并且他手里紧握着长弓。
“死!”
安惠突然举弓,想要射曲端。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支箭从侧面射来,一瞬间,正中安惠的太阳穴,老人举起的弓缓缓下坠,身躯摇晃了三下,直挺挺栽下来。
曲端看得真切,气不打一处来。
射死安惠的正是李世辅。
这个兔崽子是诚心跟自己抢功劳!
曲端冲过来,铁象也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又是撞,又是咬,曲端挥动兵器,疯狂杀戮,转眼将安惠的亲随杀戮一空。
曲端复又到安惠身旁,斩落人头,系在了铁象的鬃毛下面,谁也抢不走了。
“弟兄们,准备引火之物,给我烧!”
这下子再无阻挡,几乎顷刻之间,承天寺陷入火海,在寺庙中心,没藏氏为了和元昊较劲,修的比高台寺佛塔还高的“奇观”,沾染了火舌,变成了火炬,照亮了兴庆府……</p>
第131章 请诛秦桧
梁王嵬名安惠之死,彻底吓住了城中的党项贵人,晋王嵬名察哥更是极力主张守城,不过许是觉得这么干太丢人,便又说只等横山兵马到来,各地部落起兵,四面八方合围,必定能杀了这伙宋军。
虽然暂时损失一些,却也无关紧要,毕竟兵马还在,大白高国立国百年,什么危机没见过,这次不算什么的。
对于兄弟的话,李乾顺是认可的,但是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话不该察哥说……李乾顺看了看兄弟鬓角的几根白发,又低头俯视自己的胡须……良久之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他已经当了快五十年的国主了,偏偏晚年又沉浸在周围臣子的吹捧中,什么盛世繁华,现在看来,全都是自欺欺人,让大宋这把火都给烧没了……
说来也有趣,李乾顺三岁登基,跟溥仪同样大小。早些年也是太后垂帘,后来掌权之后,颇有些作为,再到晚年,越发笃信佛法,大兴土木,沉浸在盛世迷失之中,不能自拔,还招惹金国,被打得屁滚尿流,损兵折将……
这剧情熟悉不?如果把佛法换成道教,是不是就有赵佶的味儿了。
总体来说,契丹、西夏、大宋,这三国之间,秉持了相对优秀的匹配机制,不会允许一方过于强大,维持了动态平衡,要好一起好,要堕落一起堕落……如果没有金人横空出世,估计三方还要相爱想杀下去。
现在金国异军突起,取代了契丹,赵桓掌权之后,也开始大刀阔斧,至今还没有动作的西夏,就成了被社会毒打的那一个!
曲端点燃了承天寺,又顺便焚毁了城外的好多庄园,甚至包括西夏的行宫。
眼瞧着一片大火,曲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李世辅,你小子心疼不?”
李世辅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只有兴奋,哪有半点疼惜,他恨不得冲进城里,把所有的寺庙都给烧了。
“曲统制,你又不是没瞧见,这一路上党项部众都什么样子了?这些寺庙房舍千间,金碧辉煌,哪一处不是百姓的民脂民膏,烧了,百姓只会欢喜!”
曲端愕然片刻,又咬了咬牙,“好,既然如此,咱们再干一票大的!”
曲端驱兵,绕着兴庆府,又扑向了南台。
这可是元昊时期建造,西夏文武官吏的办公场所,如果让宋军打破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欺人太甚!”李乾顺切齿咬牙,“传旨,城中各府,派遣青壮,前往南台御敌!”
刚刚梁王带走了一些甲士,如今李乾顺搜刮了城中剩下的甲士,悉数上城,他和察哥各自提剑,在后面督战。
这位国主还敞开了国库,把真金白银拿了出来。
“尔等世受国恩,今日大白高国危在旦夕,死守南台,不许退后!”
在国主的督战之下,党项士兵呼啦啦上了南台。
而曲端却已经指挥人马开始攻击。
蕃骑动作迅捷,冲到南台之下,距离五十步之内,望城中抛射,一时间党项甲士死伤惨重,有些年轻人根本没见过血,一看死伤遍地,吓得往后逃跑。
李乾顺气得鼻子都歪了,随手斩杀了一个。
等对方倒在地上,头盔滚落,看清楚面目之后,李乾顺才惊觉,敢情居然是他的侄子!
这位西夏国主气得一闭眼睛。
“取神臂弩,用神臂弩射死他们!”
李乾顺疯狂大叫,没错,西夏的弓弩技术很是了得,大名鼎鼎的神臂弩就是从西夏传出去的。
只是承平太久,失去了防备。
等他们好容易打开武库,把神臂弩取来,向城外射击的时候,曲端已经带着人潇洒离去。
退到五百步之外,曲端望着兴庆府,简直乐不可支,承天寺的大蜡烛已经烧塌了,好巧不巧,还落到了城中,火舌狂舞,不断吞噬建筑。
保守估计,半个兴庆府是没了。
曲端兴奋地抹了抹额头,“原来西夏也是外强中干啊!”
他突然仰头,冲着城里大喊,“你们听着,爷爷名叫曲端,文武双全的曲端!早晚爷爷还要过来!”
曲端喊过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时候如果能作诗一首,那才是文采风流呢!
可问题是他没有七步成诗的本事,这可怎么办?
正在曲端发愁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臭味,不用问,又是铁象!
这货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多,拉得多!
真是好大一坨。
曲端突然有了主意,竟然从马背上跳下来,就在马粪的旁边,撒了泡尿。而后得意洋洋,翻身上马。
“西夏国都,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曲端这么干,不少蕃骑,包括李世辅在内,都有样学样,留下了自己的标记,而后扬长而去……
这一幕伤害不高,可羞耻度爆表。
李乾顺气得脸色铁青,身体摇晃,几乎摔倒!
“杀!传旨,告诉所有人,杀了曲端,赏万金,封,封王爵!”
西夏文武也都义愤填膺,他们一边组织人救火,一边调兵遣将,打算围歼曲端。
只是眼下的怒火该怎么办?突然,御史中丞曹价站了出来。
“陛下,臣记得还有个大宋使者在城里,不如把他抓来,千刀万剐,暂解心头恨!”
他这么提议,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啊,不是有个秦学士吗!
杀了!
不,应该剐了!
貌似剐了也不过瘾,弄口大锅,把人煮了!
这帮人像是疯了似的,琢磨着一百零八种烹饪技巧,要把秦桧给处理了。
再说秦桧,他本以为可以顺利说服西夏,双方结盟,共同对抗金人,立下不世之功。
奈何他到了西夏之后,金人的使者早就来了,他充其量可以晓以利害,而金人却是给府州,给麟州,给延安府……一顿操作下来,西夏贵胄基本被买通了。
他们不但投向了金人,还把秦桧给拿下了。
当然,西夏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总还留着秦桧的性命,想要有所挽回。
可曲端的这一把大火,加上一泡尿,彻底惹恼了西夏文武贵胄。
谁也救不了秦桧的性命了。
这位秦学士被推上了南台,一路上就挨了不少老拳,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头发披散,怎一个惨字了得!
“秦桧,你可瞧见了!这都是宋兵干的,我要杀了你!”李乾顺眼珠子充血,状若疯鬼,其他人更是恨不得生吃了秦桧。
在来的路上,秦桧也知道了大略……他能怎么办?西夏扣下了他,大宋又不可能因为他做出让步,说到底,既然下了赌注,就要面对输掉老本的下场。
想到这里,秦桧反而镇定了,他努力站直,冲着李乾顺哂笑道:“陛下好生颠倒黑白,明明是你自己干的,怎么怪到大宋身上?”
晋王察哥抽出宝剑,勃然大怒,“秦桧,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秦桧微微一笑,“我大宋和金人交锋,你们趁火打劫,官家派遣本官来讲清楚厉害关系,劝你们罢兵讲和,双方共同对敌。尔等执意不从,还鬼迷心窍,攻取大宋疆土,屠戮大宋子民。如此才惹恼了上国,朝廷发来天兵王师。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么明白的事情,你们还不清楚吗?”
“你!”
察哥暴跳如雷,挥舞着宝剑,几次都要落在秦桧身上。
“好一张利嘴!不过你说什么都晚了,宋人欺我太甚!我大白高国和大宋势不两立,我先杀了你祭旗,而后出兵讨伐,让你们知道大白高国的厉害!”
秦桧看了看这位愤怒的晋王,暗暗摇头,“真是可悲啊,想我秦会之饱读诗书,自以为见识过人,能够为国建功,却没有料到,竟然死在了一群糊涂人手里。晋王殿下,你打算对大宋用兵,你可知道后果?”
嵬名察哥切齿道:“有什么后果?你们早就让金人杀到了开封,几乎亡国!这一次我们和金国联手,必灭大宋!”
“哈哈哈!”秦桧朗声大笑,“晋王殿下,你说和金人联手,金人愿意吗?或者干脆说,你们要给金人当马前卒吧!我可提醒你们,这次南下,金人死得最多的,却是郭药师的常胜军,就连郭药师、郭安国父子都被朝廷斩杀了。你们替金人火中取栗,死得只能是你们自己!不管大宋如何,这大白高国,却是一定要亡国的!”
秦桧的这番话,着实让西夏的这帮权贵迟疑了。
跟金人搅在一起,真的好吗?
在战争中,决定命运的是实力,而不是投靠谁……就算你成了协约国一方,山东权益该丢还是丢;哪怕你早早和元首签了停战协议,该当亡国奴,还是亡国奴。所以什么对赌国运,两头下注,根本是自欺欺人的屁话。
狗和敌人,究竟谁更高贵一点呢?貌似还真说不好。
说到底,以西夏的实力,就不该掺和到这场游戏中来。
李乾顺脸色铁青,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教训了,从梁王安惠,到这个大宋使臣,难道真的错了吗?
错就错了!
这个秦桧,是一定不能留!
“杀!”
李乾顺低声闷喝,数个西夏武士一涌齐上,按住了秦桧,在南台下面,一口大锅,里面热水沸腾。
秦桧把眼睛一闭,完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说是被派往大宋的使臣萧合达回来了……</p>
第132章 曲端不死
为了给李乾顺送信,萧合达急匆匆返回兴庆府。 他的速度一点不慢,甚至可以说玩了老命。奈何要穿越战区,兵荒马乱的,光是过萧关,宋军就扣了他小半天,你说你是使者?有公文吗?就算有公文,老子不认字,也不知道真假,你且等着吧。 就这样,萧合达花了两天时间,才出了横山,然后又花一天半的时间,赶回了兴庆府,好巧不巧,等待他的就是一片大火。 萧合达人都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等他了解到情况之后,几乎昏倒。 这是怎么回事?大宋背信弃义? 来骗,来偷袭立国快一百年的大白高国? 还讲不讲武德了? 萧合达匆匆来见李乾顺,还没等他施礼,晋王察哥就破口大骂。 “你还有脸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谈的?” 萧合达愕然,这是要把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李乾顺到底比察哥稳妥许多,他摆摆手,拦住了察哥,然后对萧合达道:“你见过大宋天子了?” 萧合达忙躬身道:“不光见过,还见了两次。” 李乾顺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回陛下的话,第一次臣见过大宋皇帝,他态度强硬,还,还送了死鸭子。” 李乾顺大怒,“既然如此,怎么还有第二次?” “臣,臣被一个人给抓了。” “谁?” “曲端!” 一听这个名字,李乾顺身躯摇晃,太阳穴炸裂,简直跟魔咒似的,不只是他,其余的党项贵胄也是咬牙切齿恨透了这个东西。 “他抓你干什么?” 萧合达苦兮兮道:“他抓了臣,然后骗开了平夏城的城门,突袭了平夏城!” 李乾顺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输得太冤了!他眼睛冒火,又问道:“曲端抓了你之后,怎么又攻入大白高国的?你知道吗?” 萧合达苦着老脸,更加凄惨了。 “好教陛下得知,臣是刚刚才知道。臣被曲端俘虏之后,又让人送给了大宋皇帝,臣质问大宋皇帝,为何如此无礼?” 李乾顺追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李良辅部已经被包围,如果还想要这几万人的性命,就……” “就怎么样?” 李乾顺追问的越发急了,萧合达承受着排山倒海的压力,他也吃不准了,“大宋皇帝是说让大白高国自己决断,臣以为他还是要和咱们讲和,然后一起对付……” “放屁!” 察哥怒发冲冠,破口大骂,“宋皇无耻!他明明派人突袭兴庆府,焚烧寺庙,羞辱大白高国,还敢奢谈什么议和,根本是欺人之谈!无耻之尤!” 察哥狂骂,萧合达垂着脑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否则这颗脑袋就可能没了。 令人讶异的是李乾顺倒是低头思忖,良久之后,才道:“萧合达,你说宋皇有议和之心,是真是假?” 萧合达咧着嘴,“这,这个臣也不敢说啊!” “废物!” 察哥气得怒骂一声,随后扭头对着兄长道:“陛下,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大宋讲和,否则天下人都会瞧不起大白高国啊!” 李乾顺无奈苦笑,“非是要单独和大宋讲和,而是要和宋金都讲和!” 此话一出,在场的文武张大嘴巴,一些聪明人却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这才是西夏最稳妥的办法。 他们根本不该掺和宋金之间的战斗。金国强,大宋富,让他们先斗,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了那时候,西夏作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再选择合适的方法介入,绝对比现在要好太多了。 可问题是李乾顺忍不住啊! 他人菜瘾大,先是仓促帮助契丹,损失惨重,接着又贸然攻宋,半个都城都没了。到了现在,还能和宋金同时维持和平吗? “跟大宋讲,我们愿意退回横山以北,两国永罢干戈,和平相处,只要不继续征战就好。再派遣使者,告知金国,就是我们损失惨重,无力南下。为了表示诚心,愿意献上白银二十万两,马匹三万,权做军资。” 听到李乾顺的话,察哥等文武都是眼前一亮。 虽说吃了这么大亏,跟两边同时讲和,实在是太吃亏了。可眼下的大白高国,真没有太好的选择。 继续攻宋? 连偏师都对付不了,鬼知道现在大宋有多强! 联宋抗金? 那就更不要说了,娄室给他们的噩梦还没有散去呢! 小国弱者,割肉求和,并不丢人。 当年大宋暴打西夏的时候,险些灭国。 李乾顺甚至给辽国使者下跪,祈求辽国出兵牵制大宋。 所以说低头并不可耻。 “先和两国讲和,归根到底,是我们自己,要知耻后勇!铁鹞子要尽快恢复,横山的步跋子要增加一万五千人。还有,所有党项贵胄弟子,一律增加弓马骑射练习,定期校阅考核,不合格的,免去功名!” 李乾顺伸出三根指头,“给大白高国三年时间,我们就能重建铁鹞子,就能增加五万精兵,到时候再算这笔账!” 做为一个统治西夏几十年的老国主,李乾顺还是有些权威的。当他一意振作,立刻得到了热烈回响。 不管文武,都齐声赞叹。 曹价又站出来,“陛下,既然要和宋人议和,那个秦桧该怎么办?” 李乾顺沉吟良久,“把他放了吧!” 曹价又道:“陛下,那曲端呢?莫非也要放了?” “放屁!” 李乾顺勃然大怒,“饶了秦桧,就是要杀死曲端!不能除掉这个畜生,我们怎么和大宋议和?” 坦白讲,李乾顺胆子虽然不多了,但是水平还在。 议和不是投降,凭现在的局面,他根本没法和大宋谈。 大宋不是以李良辅挟持大白高国吗? 他也可以拿曲端这一支兵马,反过来威胁大宋。 虽然双方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但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秦桧又回到了殿上,发髻重新梳好,还换了一身新衣服,只是脸上青紫的地方遮掩不住。 李乾顺主动欠身,“秦学士,如今金人势大,我们两家若能罢兵,各守疆土,也是减少百姓灾祸,有功德于万民的好事情,不知道学士意下如何?” 秦桧勉强咧嘴,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如果李乾顺决意要杀他,认怂也没用,秦桧读书那么多,纵横家那一套太清楚了。 他只能以恫吓手法,吓唬住西夏君臣。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办法奏效了,还是出了别的事情,让李乾顺改变了主意,他既然愿意议和,如果放在开战之前,当然是大功一件,可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毕竟打了之后,脸皮就撕破了,谁也没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回陛下的话,以和为贵,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道贵国有什么要求没有?” “有!”李乾顺断然道:“宋将曲端,欺我大白高国太甚!烧我寺庙,毁我都城,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此人活着,两国断然没法议和!” 秦桧一听,哂笑道:“陛下,曲端是贵国寇仇,却是我大宋英豪,此人有如此大功,必定成为陛下的眼前红人,又岂会处罚!” 李乾顺呵呵一笑,“那就要看秦学士的本事了,现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曲端绝对逃不掉。只要秦学士愿意帮忙说服贵国天子,不要管曲端的事情,我们就能和好如初。不然大白高国就算拼着与虎谋皮,也要报仇雪耻!” 晋王察哥也道:“曲端狗胆包天,扣押我国使者,又大肆杀戮,如果此人不除,我们也没法相信大宋的诚意。” 萧合达看了半晌风向,咳嗽了一声。 “秦学士,我过来之时,大宋天子可没说进犯大白高国。曲端私自动兵,已经是犯了大忌。如此目无王法之徒,贵国也要留着吗?” 面对这帮人接连质问,秦桧眉头紧皱,突然哑然失笑,“陛下,晋王,曲端是大宋将领,如何处置,只有大宋官家能决定,我为大宋使臣,便是建议处置曲端的资格也没有,你们跟我说这些,只是问道于盲罢了。” 说着秦桧低头,举起酒杯,“还是预祝我们双方议和成功,永享太平吧!” 李乾顺认真看了秦桧半晌,举起酒杯,宾主尽欢……秦桧回到了住处,一身酒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住处多了四个美女侍奉。 这四个女子都是从西域来的,肤白如玉,身似灵蛇,明眸闪亮,长发及腰……不止如此,在屋中还多了许多宝物,比如羊脂美玉,五彩玛瑙,还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让这座临时馆驿,珠光宝气! 秦桧看着这些东西,嘴角微微抽搐,这不是送礼,而是买命! 要曲端的命! 西夏要杀了曲端,还不想跟大宋撕破脸皮,就让自己帮忙,从出价来看,一个武夫,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他纵然想答应,可他有这个资格吗? 又或者西夏另有所图呢? 秦桧觉得自己的脑子乱了,他必须要理一理。 而就在此时此刻,曲端和李世辅的处境一点不好……他们从兴庆府出来,却是没有再走贺兰山,他们已经失去了隐秘性,必须走最快的路,返回大宋才行。 只是西夏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从灵州方向,,出来了两万兵马,截杀曲端。 盐州方向也出来了五千精锐骑兵,为韦州方向,又来了一万步卒……三路兵马,分别从戏、南、东,包围了他们。 天罗地网已经布置好了! 这还不打紧,党项诸部也动员起来了,甚至有不少撞令郎也加入了围攻的行列,说来惭愧,这些撞令郎不少人脸上都有刺字,他们竟然是大宋逃跑的配军! 或是被俘,或是主动投靠,他们成了西夏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帮东西就像是可恶的胡狼,并不正面攻击,而是远远缀着,有他们的存在,简直跟现场直播似的。 曲端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连续急行军,还有战斗减员,三千蕃骑,只剩下两千出头,差不多损失了三成。 这还不打紧,因为撞令郎,各地部兵的存在,使得他们根本没法休息,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甚至坐在马背上,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上前一看,居然在地上打呼噜! 疲惫! 彻彻底底的疲惫! 曲端就觉得自己掉进了泥潭,各路西夏兵马也越来越近,硝烟的味道已经可以闻到了,或许他真的要完蛋了。 “李世辅,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你骑上铁象,让它带着你,赶快回去,告诉官家,俺曲端准备以身殉国,请他务必给俺曲端追封个大官,也算是对俺的赏赐了。”曲端吩咐道。 李世辅比曲端还要疲惫,胳膊上还有箭伤,只是却不想当逃兵,因此赌气道:“你说什么疯话?我不走,干脆你骑着铁象跑算了!” 曲端气得笑了,骂道:“小兔崽子,你当我不想啊!我要是跑了,吴家兄弟,还有你爹,还有其他人,都会说俺曲端出卖了你们,我的下场更惨!不但要死,就连名声都保不住了,你知道吗?” 李世辅愕然,是这样吗? 曲端不管他,而是跳下铁象,伸手抱住了马脖子,用自己的脸狠狠蹭了两下,而后动容道:“铁象啊铁象,上次我把你献给官家,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想拿你换个官做。这一次我不能看着你跟我一起死。” 说话之间,他一把揪着李世辅,把他推上了铁象,而后一发狠,照着铁象的大屁股就捅了一刀,吃痛的铁象嘶鸣着,向前奔跑,还回头看了眼曲端。 “快跑吧,别回头!李世辅,你这个小兔崽子,好好照顾铁象!”曲端扯着嗓子大喊,声嘶力竭。 铁象送走了,该拼命了! 曲端用力抹了把眼角的泪,猛地骑上了李世辅的马,正打算继续前进,可还没走多远,李世辅居然回来了,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去而复返。 “曲统制,你不用死了,有人愿意帮咱们了!”李世辅兴奋叫道。</p>
第133章 官家大喜(三更求订)
赵桓驾临萧关,李孝忠引兵进驻兜岭,被西夏视作生命线的横山,彻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凑巧的是这天居然是端午,吕颐浩特意给赵桓送了一盘粽子。
“光给朕准备的?”赵桓随口道。
吕颐浩赔笑,“臣知道官家体恤下面的人,统领以上,都给准备了,没多给,一人两个,伤病员也送去了,都是糯米甜枣的,没有什么花哨,就吃个味吧!”
听了解释之后,赵桓终于点头,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粽子,扯下粽叶,正要下口,突然,赵桓又道:“吕卿,你怎么看这一战之后,三国之间会怎么走?”
吕颐浩几乎要把粽子放进嘴里了,却也只能暂时放下。
“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忧多过喜!”
赵桓皱眉,明明是宋军大展神威,怎么落了这么个评价?
吕颐浩探身,认真道:“官家,这一次出师西夏,说到底不是要和西夏决战,也不是要开疆拓土,边境扬威。”
赵桓颔首,“没错,其实最重要的目的是和西夏结盟,一起对付最重要的大敌——金人。当然了,捍卫西北边疆,勿失疆土,也同样重要。”
吕颐浩锁着眉头,略微沉吟道:“正如官家所言,我们不但保住了疆土,还痛击西夏,固然值得高兴。可西夏如今的战力,又如何能配合大宋,牵制金人呢?”
赵桓干脆把粽子放下,西夏的战斗力,让他大失所望。
什么五路伐夏,什么平夏城之战,赵桓一度以为那时候的西军强到离谱,西夏也不是寻常之辈,才能打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现在一看,很有可能,那就是菜鸡互啄,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而经过整顿的御营,在几次战役之后,迅速蜕变,拥有了和金人掰手腕的可能。而仅仅是可能,便可以碾压西夏。
赵桓可不认为已经五十多的李乾顺,有本事大刀阔斧,改革西夏,提升战力。
既然做不到,跟西夏结盟的意义就一落千丈。
甚至还要考虑,万一西夏成了猪队友,大宋还要分出更多的兵马保护,实在是划不来。
现在看起来,西夏能立国二百年,屹立不倒,说他们不能打,那是扯淡。
比如元昊早期,西夏就相当凶悍。
但时过境迁,总有相当长的时间,处于低谷。幸运的是,西夏太贫瘠了,没有太多人在乎。直到不挑食的蒙古人崛起,才彻底覆灭这个小国。
“吕卿,朕原想西夏能牵制金国两到三个万户,最好是逼着金人分出西路军精锐,应付西夏。这样的话,入秋之后,金人南下的时候,兵力就能大为缩减,我们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吕颐浩凝重道:“官家,以金人的厉害,三个万户,用好了,足以牵制咱们的十万兵马啊!很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大局,”
赵桓垂着头,不说话,吕颐浩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低低声音道:“官家,能不能彻底放弃陕西,把所有兵马南撤,跟金人在黄河决战?”
放弃土地,尤其是放弃西北这么重要的土地,是要承受巨大压力的,弄不好都要被当成国贼痛骂,吕颐浩提出这个意见,也是仗着十二分胆子。
因为西夏不管用,在西北放多少兵马,都很难阻挡金人的攻势,不如收缩兵力,大踏步往南走,然后再选择合适的地点,和金人决战。
这种建议在道理上绝对说得通,只不过从情感上不那么让人舒服。
“吕卿,陕西到底是整个战线的一环,如果放弃陕西,会不会引起人心浮动,到时候河东怎么办?河北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土地都落到金人手里吧!”
吕颐浩再度语塞。
不得不说,明明军事上赢得很漂亮,可讨论起大局,竟好像输了一般。
赵桓的郁闷可想而知。
索性把金人扔在一边,只说大宋和西夏。
“曲端和李世辅还没有消息吧?”
吕颐浩道:“的确没有,不过倒是有密报,说是横山一线,有不少兵马内调,包括盐州驻军。”
“看起来是曲端得手了!”赵桓一声长叹,“朕也没有料到,此人竟然有此等大智大勇,敢杀入西夏腹地,若非胆大包天,也着实是一位将才。”
吕颐浩怎么会欣赏一个不遵旨意,狂妄大胆的武夫?在此之前,他对曲端没有半点好印象。
可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杀入西夏腹地,着实给宋军巨大鼓舞。
而且伴随着西军整体衰败,曲端、吴阶差不多算是最后的西军了,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
“官家,臣以为应该让刘晏率领骑兵,突入横山,接应曲端。即便因此扩大和西夏的战斗,也在所不惜!”吕颐浩认真道。
赵桓微微点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们也不能把抵御金人的希望寄托在西夏的牵制上面。说到底还要增加自身实力。不管如何计算,下一次金人入寇,总不会比上一次更艰难!”
赵桓的话,几乎一锤定音。
想想也是,去年金人南下,闹出了多少笑话?
那么多守军不战自溃,童贯弃太原,赵佶弃龙椅,整个大宋朝野,都怕得要死,十几个金人,就能追着几千宋军逃跑……
很显然,这并不是冷兵器战斗的常态。
而这一次再战,不管怎么样,大举溃逃的情况,不会出现。朝中也经过了整顿,主战力量完全主导朝局,又有御营可堪一战,就算事情再糟糕,大宋也不至于亡国。
只要打不死,就会成为变强的砥砺。
还是那句话,早晚有一天,要直捣黄龙!
赵桓也干脆放飞自我,跟西夏能打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不必给自己添烦恼,当务之急,就是把曲端顺利接出来,这么一员大将,可不能折在西夏的手里。
赵桓果断下旨,刘晏也出动了,李永奇也去了,吴家兄弟也出动了,所有人都在积极寻找,想要知道曲端的情况……甚至刘晏向赵桓建议,干脆沿着曲端的路线,也突入西夏腹地算了,跟他们彻底来一个翻江倒海。
赵桓对这个建议倒是高度重视,可还没等他付诸实施,居然传来了消息,曲端回来了!
没错!
这个在西夏折腾了一圈,搅得鸡犬不宁的混账东西,全须全尾儿,安安全全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骑着高大的铁象,趾高气扬,嘴咧得都要上天了!
“曲端,你还活着?”
吴阶失声惊呼,黑红的脸膛都有点煞白。
曲端冲着他呲牙冷笑,“吴大?你盼着老子死是吧?告诉你,老子不但没死,还杀了这个老东西!
说着,曲端将一颗苍白的头颅甩到了吴阶面前,吓得吴大一哆嗦。
“认识不?这是西夏梁王,叫嵬名安惠,就是被老子杀死的!”
“还有,老子把西夏国主的承天寺给烧了,城外的行宫也给毁了,老子还在兴庆府外面撒了一泡尿!”
曲端越说越兴奋,竟然扬天狂笑,“老子到了兴庆府,当年五路伐夏,都没有到的地方,老子去了!吴大啊,你不是想取代老子吗?就凭我的这份功劳,你也能取代?你想屁吃啊!哈哈哈哈!”
曲端疯了!
压在心头的话,全都倾倒出来,半点不留,把吴大骂得一阵红一阵白,难以应付,也不知道这货说得是真是假……
而就在这时候,杨惟忠赶来了,作为宋军当中的老人,他自然见过安惠。老将抢步上前,提起嵬名安惠的头颅,仔细端详半晌,突然老泪横流!
“死了!果然死了!”
杨惟忠喜极而泣,当年死在这个老东西手里的宋军可是不少。
终于是报应不爽!
确定了梁王的身份,大家对曲端的功劳就信了九成。
只是曲端这么折腾,西夏怎么就能放他出来?
难不成有鬼神在背后保佑不成?
“老太尉,为将者,当懂天时地利,知道阴阳五行,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全都在肚子里装着,要做到无所不懂,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曲端摇头晃脑,猛吹牛皮……
杨惟忠气得胡子乱颤,恶狠狠道:“曲端,一会儿你去见官家,也这么胡说八道吗?”
瞬间,曲端老实了,他讪讪道:“我能顺利回来,也跟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关系。”
“谁?”
“仁多保忠!”
“谁?”
“仁多保忠,老太尉没听过?”
杨惟忠愕然半晌,忍不住仰天长叹。
他如何没听过!
不但听过,而且还打了多少次交道!
当年杨惟忠筑平夏城的时候,仁多保忠就是西夏重臣,随着太后一起南下,跟大宋打了多少次!
等到李乾顺亲征,铲除老臣,仁多保忠也身在其中,被解除了兵权。
后来据说仁多保忠想投靠大宋,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西夏的所有一切,都装在仁多保忠的肚子里。
只要有半点可能,李乾顺就会杀了仁多保忠,永绝后患。
偏偏李乾顺没动手,还冒出来流言,国主的心术,不必多说。
可万万没有料到,几十年时间过去了,甚至世人都忘了还有仁多保忠这么一号人物。偏偏他就冒出来了,而且还把曲端带出了西夏,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杨惟忠根本不敢置信,逼着曲端带他去见仁多保忠……几十年前的老对手,竟然暮年重逢!
杨惟忠切齿咬牙,“你这个老猴子,竟然还活着!”
仁多保忠呲牙赔笑,还躬身施礼,“罪人见过杨老太尉,给杨老太尉问好!”
仁多保忠颤颤哆嗦,要往下跪拜。
杨惟忠急忙伸手,当他的手刚碰到仁多保忠的时候,老头立刻顺势站起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跪!头发都快掉没的,果然比有头发的无耻……
杨惟忠气得暴跳如雷,“好你个老猴子,到了现在,你还敢耍我!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仁多保忠呵呵一笑,摊手道:“若是老朽一条贱命,能换来老太尉对我家族照料,我愿意双手奉上这颗皓首!”
杨惟忠认真看了看仁多保忠片刻,心中了然,下一秒,他伸手抓起仁多保忠的胳膊,扭头就走。
“跟我去见官家!”
杨惟忠心潮澎湃,步伐格外有力。
仁多保忠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不少,历经西夏几代皇帝,还多次领兵出战,本身也是部落头人……就这么说吧,此老就是西夏的一部活字典。
不论是朝野掌故,还是山川地形,部落分布,兵力状况……悉数装在他的心中。
有此老在,西夏对于大宋,就是透明的!
“官家,官家!大喜啊!”杨惟忠扯着嗓子大吼,“有这个老猴子在,西夏臣服矣!”
第134章 两个天子
见到了仁多保忠,整个情形就清楚了。 曲端选择了一个西夏最空虚的时候,以一种最迅捷的方式,狠掏了西夏一口。又在即将陷入重围之时,碰到了一条野心勃勃的老狐狸。 仁多保忠并不是寻常的西夏臣子,他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执掌兵权,背后是一个庞大的横山部落。 虽然被李乾顺解除兵权,但他在部落中的地位却丝毫不减,有他大开方便之门,曲端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总体上来说,本应该是铁血苦战,甚至捐躯殉国的戏码,唱了个虎头蛇尾,失去了铁血忠魂的味道。 毕竟曲端全须全尾儿,这要是丢个眼珠子,断条胳膊,满身插着弓箭回来,就有那味儿了。 赵桓还挺遗憾的! “听杨老太尉说,你早就有心归附大宋。” 仁多保忠用力颔首,“不敢隐瞒官家,罪人和国主不和,又以为国主一心投靠契丹,引狼入室,非是明君之相,故此早就有了投靠大宋之心。” “那为何又没有投靠?”赵桓似笑非笑,“是不是觉得大宋这边的,还不如你们国主啊?” 仁多保忠瞬间变色,瞠目结舌。赵佶轻佻,人尽皆知,可问题是不该赵桓说啊,你这么说,让我怎么回答? 赵桓笑了,“朕向来主张开诚布公,贵国主佞佛,我们那位崇道,又都喜欢大兴土木,听说你们建了不少佛寺,我们这边也有收集天下奇石的艮岳,只不过让朕给拆了,石头都拿去守城了。” 仁多保忠连忙躬身,赞道:“官家圣睿,非是西夏国主能比,罪人愿意全族归附,还请官家收留!” 说完这话,仁多保忠双膝跪地,匍匐面前。 赵桓审视此老,半晌突然笑道:“杨老太尉,你还不把人搀扶起来。” 杨惟忠连忙把仁多保忠拉起来,老头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罪人年过花甲,才得遇明主,只求官家天恩浩荡,能让罪人一族有个栖身之所,罪人便心满意足了。” 赵桓笑道:“各为其主,过去的事情朕不会追究的,你帮着曲端安然返回,这就是大功一件。至于你的族人,只要真心归附大宋,朕又岂会亏待!” 仁多保忠又连忙施礼,一再拜谢。 其实戏码唱到了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封官安顿,最多推衣解食,毕竟刘皇叔的程度也就这样了。 可赵桓却没有急着搞笼络人心的事情,反而问道:“您年高有德,面对当下三国局面,必有高论,朕洗耳恭听。” 仁多保忠吸了口气,赵官家没关心西夏的事情,反而问到了大局,不得不说,这位官家的格局还是有的。 仁多保忠思忖再三,终于缓缓道:“金人势大,以官家之英武,只怕也难以迅速克敌制胜,恢复故土,不过假日时日,大宋必胜!” 赵桓呵呵一笑,反诘道:“怎么?你这么有信心?” 仁多保忠忙道:“非是溜须拍马,胡言乱语。实在是金兵初锐,战无不克,不到十年,便席卷契丹,横行天下。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追随完颜阿骨打起兵的老人渐渐老去,而年轻一代不知道创业艰辛,也吃不得苦头儿,如今占据燕云之后,更是大肆圈地,奢侈享乐,不须数年,等待老人尽去,年轻一代顶不上来,金国必然衰败。” 说到这里,仁多保忠抬起头,直视赵桓,昂然道:“反观大宋天子,未及而立之年,雄才伟略,不辞辛劳。节俭克己,提拔贤才。枢密使韩世忠还不到四十岁,其余刘锜、岳飞、刘晏诸将,更是年轻。便是这次袭击兴庆府的曲端,也仅仅是不惑之年。猛将强兵云集,只要再过几年,此消彼长,大宋必胜!” “至于西夏国主,他贪图小利,和金人沆瀣一气。金兵欲西夏进兵大宋,为他们火中取栗,顺从金人,只是消耗西夏丁壮百姓,半点好处也没有,结怨大宋,他年金国灭亡之时,便是西夏覆灭之日。罪人不忍全族屠戮,故此,故此才投降大宋,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仔细听着,这老头从年龄入手,分析双方的此消彼长,倒也符合他的情况,毕竟此老见识了太多的风雨,多少叱咤一时的人物,都难保雨打风吹去。 如今他选择投靠大宋,说不得也是自己锐意抗金的结果。 原来自己这只蝴蝶煽动的风都刮到了西夏……赵桓还挺乐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拉着仁多保忠坐下,突然发现了桌上的粽子,赵桓一拍脑门,“朕都给忘了,快让下面热一热。” 仁多保忠忙摇头,“官家太客气,要是真的恩赏罪人,就把那个给罪人吧!”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赵桓面前,已经扒开的粽子。 赵桓愣了片刻,含笑拿起来,递给了仁多保忠。 此老双手颤抖,接了过来,三口两口吞到了肚子里。 “罪人,谢官家赐食,谢官家厚恩!” 赵桓一笑,“你不必多想什么,更不是什么罪人,朕之所以没有直接封官,是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仁多保忠忙磕头道:“请官家吩咐,臣……臣万死不辞!” 赵桓伏身,凑到仁多保忠的耳边,笑呵呵道:“朕想让你去见李乾顺!” “啊!” 仁多保忠一声低呼,他觉出失态,可又不能不惊,见李乾顺?这不是找死吗? 如果说之前李乾顺恨曲端,现在仁多保忠投靠大宋,放了曲端,再见面李乾顺能把他给吃了!赵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厌恶投降二臣,想要借刀杀人? 难不成自己一辈子算计,到了最后,居然把自己搭进去了? 仁多保忠傻傻看着赵桓,就连杨惟忠都感到了诧异,这老猴子主动投降,他可是对付西夏的一张好牌,官家怎么会主动还给西夏? 赵桓笑了笑,“都不用吃惊,容朕把话说完了。放在仁多爱卿说的有理,朕也是这么看。只要给大宋足够的时间,必定能平定女真。可问题是金人不愿意给朕,现在是端午,朕还能在这里吃粽子,到了中秋,有没有赏月的心思,就不好说了。大战临头,朕不敢有半分松懈。” 赵桓猛然目视仁多保忠,“朕让你去见李乾顺,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好好规劝,让他跟朕联手,一起抗金。朕知道我们之间有百年冤仇,尸山血海,难以化解。可我们毕竟相处百年,还能勉强共存,若是金人得势,我们的下场都会十分凄惨。” “契丹前车之鉴,大宋就是一时糊涂,跟人家签了海上之盟,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西夏和金国勾结,只怕也是同样下场。” 仁多保忠微微点头,“臣,臣会把这个道理说清楚的。”他嘴上说着,可心里没有半点把握,反而是拔凉拔凉的那种。 道理谁都会说,其实同样的道理,秦桧说得更加详细。 可为什么不行? 说到底,决定这个世道的还是力和利,而不是道与德。 尤其国家之间,更是如此。 你赵官家都知道下一次金人南下,你会非常艰难,西夏如何不知? 别跟我说什么长远,我只想挨过今天。 不出意外,此去的下场会非常凄惨,甚至见不到李乾顺,就被杀了头。 该责怪赵桓无情吗? 貌似也不对。 他作为赵宋的皇帝,拿一个投降老贼的性命,换来一丝和西夏结盟的可能,这个生意太划算了! 或许赵桓就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送给李乾顺,给他一个台阶! 好狠的心肠! 好歹毒的一个人啊! 仁多保忠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几乎在一瞬间,他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张老皮裹着一堆白骨,缓缓转身,凄然苦笑,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双眼白长了! 老头踉跄着走出了三步,突然赵桓又道:“等一等。” 这位官家起身,快步走到了仁多保忠的面前,“朕也是糊涂了,让你这样空口白牙回去,李乾顺又岂能放过你!也罢,朕给你一样东西吧!” 说着,赵桓一伸手,把自己头上的展脚幞头摘下,递给了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都傻了,这又是什么套路啊? 他傻傻不敢接。 赵桓一把塞给了他,“一个帽子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拿着交给李乾顺,你就跟他讲,朕在横山等着他。他当了一辈子国主,如果他愿意来见朕,就戴着这个展脚幞头来。” 仁多保忠深吸口气,吃惊地看着赵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我大宋几时真的大一统过!契丹在日,便是南北两个天子,如今金国吞并契丹,就算大宋自欺欺人,不称呼人家是皇帝,可百年之后,史册上还是要尊为大金天子。既然如此,大白高国怎么就不能有个天子!” 赵桓笑道:“仁多爱卿,你再跟李乾顺讲,朕不会纠结两国地位,什么名分大义,都是扯淡!只要他愿意结盟,愿意真心合作,我大宋愿意和他平起平坐,同为天子!” 仁多保忠都听傻了,彻彻底底傻了。 大宋和西夏这么多年,到底打个什么劲儿啊? 党项人在西北割据的历史,比大宋立国还要长,期间断断续续,征战不断……直到李元昊立国号为“夏”,建国称帝,彻底和大宋撕破了脸皮。 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退路,双方死磕多年,大宋接连战败,损失惨重,而西夏因为国小力弱,也支持不住,最终李元昊以“夏国主”名义,向大宋称臣,换取岁币,可以说大宋保住了面子,而李元昊得到了里子。 虽说吧,名分这东西挺虚的,但在历代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甚至要为此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很可以笑吗? 但纵观整个世界,还有更多荒唐的战争,甚至为了个足球都能打起来了,又怎么说呢? 中原皇帝,那可是天上人,怎么能同意夏国主升格成天子,这是要出大事的! “仁多爱卿,朕亲自来横山,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不然满朝诸公具在,朕想做也做不成了。你赶快动身,把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没法反对了。” 从大悲到大喜,仁多保忠瞬间满血复活,眼珠子冒光,对赵桓简直刮目相看! 为了抗金,不择手段,什么都舍得出去! 这才是真正的雄主! 谁能想到,文弱迂腐的大宋,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东西? 仁多保忠再也没有埋怨,相反,他信心百倍,小心翼翼,包好了赵桓的幞头,背在身上,而后冲着赵桓跪倒拜别。 “臣垂暮之年,能归附官家,成为大宋之臣,真是三生有幸,祖宗积德,臣必不负使命!”</p>
第135章 三国同盟
仁多保忠乐颠颠去了,只是这一走竟然足足半月,就在所有人以为李乾顺把他给宰了的时候,仁多保忠回来了,同来的居然还有秦桧。
两个人送来了一个确切消息,西夏国主李乾顺,晋王嵬名察哥前来会盟。
又过了半日,果然李乾顺骑着神骏的白马,衣着俨然,而头上赫然戴着赵桓送去的展脚幞头。
虽说功名利禄这套东西,看起来有点虚,但人这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
李元昊起兵称帝,血战了几十年,为的不就是天子二字。
奈何打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低头,向宋称臣,自称夏国主。
到底是求而不得!
李乾顺年过半百,从三岁开始当国主,当白了头发,也没有混成天子,甚至在梦里都不敢想!
如今却突然落到了自己手里,他不能不来!
有人要说了,不就是皇帝吗?自称一个就是了,干嘛那么费劲啊?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家里,祭告天地,宣布监国,把客厅当金銮殿,卧室当寝宫。
关起门自己怎么玩都行,可出了门,让人尊你为皇帝,看挨不挨嘴巴子!
西夏想称帝,大宋不答应,原来的辽国,现在的金国都未必答应!
论钱,西夏比不过大宋,论兵,比不过辽国……长久以来,西夏是宋辽的双重属国,滋味如何,他们自己清楚。
李乾顺万万想不到,最不该让的东西,大宋天子居然让了,他也可以自称皇帝了,能和大宋官家平起平坐。
如此成就,也可以告慰西夏列祖列宗,甚至可以让历代先帝汗颜,当做自己的功业向祖宗炫耀了。
当然了,这个皇帝还是有点尴尬的,史书上怎么写啊?
大宋派遣兵马,痛击大白高国,突破横山,焚毁承天寺,大宋见大白高国太可怜了,赏了个皇帝?
这也太不好听了!
不过李乾顺倒也没有太过介怀,好歹西夏也有精于春秋笔法的高人,会把事情写的圆满的。
因此李乾顺还是决定来见赵桓,他戴着赵桓的幞头,乐颠颠来了。
而对面赵官家也骑着马匹,笑吟吟等着他。
可李乾顺一看赵桓的穿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赵桓头上戴着通天冠,十二串白玉珠子,分外妖娆。他穿的是大红的衣服,束着玉带,外面罩着一件明黄色,绣着团龙的披风,立在龙纛之下。
赵桓年轻,身量瘦高,配上这么一身行头,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反观李乾顺,又老又挫,还只是戴了个幞头,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弄得他都傻了。
好在赵桓居然抢先跳下战马,主动迎上来,李乾顺也不好托大,这才迎过来。
两个人越走越近,李乾顺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该怎么见礼?
这可是个技术问题,毕竟历来礼法都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现在冒出了两个平起平坐的皇帝,到底谁是大皇帝,谁是儿皇帝,谁是老天爷的大儿子,谁是二儿子,还有没有三儿子,四儿子……这一连串的事情,绝对能让脑袋炸裂了。
也难怪文官都不会赞同这种荒唐事情呢!
只不过李乾顺不知所措,赵桓却很轻松,作为主人,贵客临门,他抢先抱拳,“欢迎皇兄驾临!”
李乾顺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多谢赵官家美意!”
双方拱手之后,赵桓主动过来,拉住了李乾顺的胳膊,低声道:“别见怪,我这个人年轻毛躁,把幞头送出去了,才发现军中竟然没有备用的,只能戴着这个出来了。”赵桓还用嘴吹了一下面前的珠串,笑问道:“皇兄年高有德,不会怪罪吧?”
李乾顺咧嘴苦笑,我信了你的鬼!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奈何打败仗的人是他,李乾顺真没有多少底气和赵桓发飙,因此连连摇头,直说岂敢岂敢!
赵桓大喜,当即和李乾顺并肩而行,到了御帐。
不得不说,赵桓的准备很用心,一张桌子横在中间,座位只有东西两张,赵桓为主人,坐在了东边,把西边的椅子留给了李乾顺,双方对坐,有主客之分,却无尊卑之别。
李乾顺也暗暗点头,这位赵官家还不算欺人太甚。
赵桓笑道:“既然是我主动邀请皇兄过来,我就披肝沥胆,先把话说清楚。”赵桓略微沉吟,便道:“自从去岁秋冬以来,金兵两路并进,东路军杀到了开封城外,大宋江山危如累卵。朕受命危难之际,承大统于败军之间。勉力维持,艰难至今。仰赖将士用命,百姓同心,文武官吏,无不尽忠职守,总算保住了宗庙社稷,不至于国破家亡。”
赵桓一开始就谈宋金关系,说得十分诚恳,没有半点粉饰贴金的意思,李乾顺耐心听着,不时皱眉思忖。
“奈何金人凶虐,战火连绵,非一时可解。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金人不死不休,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乃大宋奇耻大辱!朕若不雪耻报仇,誓不为人!”
李乾顺屁股动了动,貌似侵犯你们大宋土地的国家可不少,过去也没见你们这么认真啊!
当然了,李乾顺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没有说出来,能不打脸,还是别打脸。
“朕诚然知道,金国强势,要灭金谈何容易!故此要广结善缘,和诸国结成联盟,共同抗金。只要同意这个主张,大宋就会以平等的朋友身份对待,国家往来的礼仪,贸易交换,乃至军事互助,只要是对双方有利,朕都不排斥。这就是大宋的态度,已经毫无保留,告知皇兄,能不能结盟,请皇兄决断吧!”
李乾顺深吸口气,手指微微搓动,平静的表面之下,有一颗并不安静的心。
过去的半月,他已经召集西夏文武,反复商讨,哪怕在来的路上,也几次权衡。
有些事情并不难想。
宋金两国,谁对西夏的威胁更大?
毫无疑问,必然是金国。
哪怕曲端烧了兴庆府,依旧没有改变半分。
金国崛起太快,战绩也太恐怖,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辽国皇室是什么下场,李乾顺比赵桓还清楚。
不管辽国、西夏、大宋,彼此之间,有多少矛盾,这三国都立国很久,进入了相对平稳期,即便有冲突,有战争,也是可以预见的。
金国却不相同,在国家层面上,金国最多只能算是婴儿。
阿骨打驾崩,皇位落到了吴乞买手里,而阿骨打诸子又蓄势待发,不甘权力失去,皇权争斗如此。下面更是这样,兵民合一的猛安谋克该怎么调整?新征服的土地要怎么管理?
现在的金国,完全是一团浆糊,根本拿不出一套办法……什么都乱七八糟,唯独武力强得离谱。
傻子都知道要用战争转嫁矛盾。
金人不向外用兵,那才奇怪呢!
大宋固然首当其冲,西夏就能置身事外?
哪怕金国不打西夏,也会驱使西夏去攻击大宋。
总而言之,西夏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
他们是个小国,不像大宋,有容错率,曲端一支偏师,就杀到了兴庆府,如果金国愿意,他们也同样能做到。
而金人杀进来,那就不是烧毁承天寺那么简单了。
可话虽如此,真的和大宋结盟,守望互助,彼此休戚与共,让大白高国为了大宋流血,显然也不现实。
毕竟两国百年血仇,也不是能无视的。
“赵官家,你打算如何结盟?可有章程没有?”
赵桓笑着点头,“有,首先就是我们两国的关系,放弃君臣宗藩,完全平等,平起平坐。以当下两国的实际控制线为边界,停止一切战争行为。超过千人以上的士兵调动,要互相告知,避免误判。”
李乾顺一听这话,连连点头,脸上甚至露出笑容,“此乃造福两国百姓的善举,极好!”
“其次就是通商,互通有无。抗金可是需要花钱的。朕可以提供质优价廉的商货给贵国,同时希望贵国也可以出售一些牲畜土产给大宋。至于数额多少,由下面人谈。总而言之,是互惠互利,恢复民生,积蓄财富,以便于整军抗金。”
李乾顺不用思索,就直接点头,“嗯,此事也很好。”毕竟和大宋通商贸易,也是西夏早就梦寐以求的东西。
“再有就是双方要互通军情,对于金人的动向,要主动告知。”
“这也是正论。”李乾顺依旧点头,坦白讲他以为赵桓所言的结盟,是双方出兵,跟金人死磕,这是他万万不想干的。
结果赵桓居然没有提,而是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真是让李乾顺颇为意外。
“赵官家,你就没有想过,要两家联军,守望互助吗?”
赵桓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能联军固然好,可我们双方连语言都不通,尤其是下面的士兵,更是没法做到彼此了解,仓促用兵,只会适得其反。我的意思是先易后难,把能做的事情做了,建立起友好关系,彼此先争取做个好朋友,好邻居,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不是现在能够说得清楚的。”
赵桓抬头,笑眯眯道:“皇兄以为如何?”
李乾顺的老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感叹道:“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一代人,果然是老了。以往还在琢磨,金人强悍,大宋何以自保!现在看来,有赵官家在位,该是金人发愁才对!”
李乾顺来了一个倚老卖老,赵桓却也不恼,只是笑道:“皇兄若是同意,可以让他们下面拟一个盟约出来,然后再仔细详谈,如何?”
李乾顺点头,“可以,我也想和赵官家尽快结盟。”
赵桓一笑,“皇兄,我觉得应该是三个人。”
“三个?”
李乾顺大惊,“赵官家,当今天下,能和你我平起平坐的,只怕唯有大金皇帝了,难不成要把他请来吗?”
赵桓笑道:“我想请人家也不来啊!说白了吧,是耶律大石!”
“什么?”李乾顺更加吃惊,“这不好吧?”
“为什么?”
李乾顺道:“耶律大石固然带着残部逃到了草原,可他现在兵不过一万,城不过一座,如何能跟我们结盟?”
“可他代表着大辽!在金国的土地上,还有百万契丹人,就算是金军之中,还有契丹降将。我们要对付金人,就不能忽视耶律大石,更不能不在乎昔日的大辽国!”赵桓声音高亢道:“大宋、西夏、契丹,三国鼎足而立,如今契丹亡于金人之手,我们双方结盟,支持契丹复国,三国共同抗金,恢复昔日秩序,难道不好吗?”
赵桓见李乾顺还在皱眉,便又道:“现在大宋和耶律大石无法直接联系,唯有通过皇兄之手。如果大辽复国,耶律大石也只会更加感激皇兄才是。而且大石雄踞草原,正好庇护西夏的北疆,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如何能排斥在外啊?”</p>
第136章 赔偿
李乾顺思忖再三,沉吟道:“如果让耶律大石会盟,该如何对待?”
“以皇帝待之!”
赵桓很干脆道:“辽国乃是大国,不能因为亡于金人之手,便羞辱辽国。皇兄,若是想以大石号召契丹旧部,就必须给大石体面,我们不是尊重大石这个人,而是尊重一个立国二百年的万里大国,是尊重几百万契丹遗民。只有以天子之礼,平等待人,才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总而言之,昔日互相敌对的大宋、契丹、西夏,我们联合起来了,捐弃成见,放下恩怨,共同对敌。”
赵桓探身,屁股甚至从座位上起来,双眼紧盯着李乾顺。
“皇兄何等见识,能想不清楚其中的意义吗?”
李乾顺当然能想清楚,三个国家,代表昔日的秩序,金国流星般崛起,把鼎足之势弄得一地鸡毛,破烂不堪。
而三方会盟,足以号召除了金国之外,这片土地上一切的力量……我们需要联合起来,彻底碾死金国!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像欧洲的反拿破仑联盟,至于为什么不是反法联盟,没有拿皇的法兰西,还是法兰西吗?
李乾顺眯缝着老眼,不得不说,他心动了,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赵官家,或许真能击败金国。
任何一个想成就大事的,必须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不惜一切代价……国家之间的联盟,如果做不到步调一致,彼此三心二意,互相算计,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甚至会以为猪队友的掣肘,输得稀里哗啦。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不胜枚举。
赵桓愿意为了抗金,承认西夏国主的地位,愿意拉拔已经灭国的契丹贵胄……说实话,就算当下的耶律大石,都不敢以辽国皇帝自居,只敢称王。
就这么个败军之将,赵桓也愿意以天子之礼待之,说实话,这份胸怀气度,李乾顺是服气的。
这是个认准了目标,就不要命的主儿。
金国摊上了这么个对手,也算倒霉。
能和他结盟,或许也是大白高国的幸运……
李乾顺突然哈哈大笑,“我们和契丹有姻亲之好,只怕还在大宋之上,我愿意立刻派遣使者,去见大石,把赵官家的意思送去。”李乾顺笑着问道:“赵官家,你可有旨意送去?”
赵桓微微一笑,“谈不上旨意,就是一封信,四句诗而已。”
赵桓摆手,让人把笔墨拿过来。
写字是个极为吃功夫的事情,靠着几个月是不可能练出来的,也幸好赵桓继承了原来的本能,写出来的字规规矩矩。
李乾顺闪目看去,发现不是什么新作,是唐人古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赵桓写完四句,居然起身出了御帐,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根柳条。
“大石人在大漠,孤单一城。春风不至,草木不兴。想必是见不到故乡的杨柳了,我借横山一株柳,请他好生思索,究竟该何去何从!”
李乾顺愕然半晌,居然伸双手,把柳条接过来,用力点头。
“请赵官家放心,一定妥善送到,您的话也会原原本本告诉耶律大石。”
整个谈话到了现在,李乾顺已经是彻底折服,赵桓不光格局一流,手段也极为高明。
这哪是一根柳条,分明是一条绳索,锁住了耶律大石的心,让他无可逃避!
只能说高明!
至少李乾顺扪心自问,他是干不出来的。
一个新人老皇帝和一个老人新皇帝的对话,在愉快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赵桓请了李乾顺和晋王察哥等人吃了烤全羊,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个西瓜,花费不多,但宾主尽欢,两国的结盟大事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而曾经敌对的双方,化敌为友,产生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大宋在几千里的边境,光是大型堡垒城池,就有不下一百个,其余小的更是多如牛毛。
大宋对付西夏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趁着西夏不注意,抢修一座城池,等西夏反应过来,举兵攻击,宋军就躲在城里固守。
等西夏扛不住了,再多路出击,把西夏兵马赶走,然后再趁机前推修城,循环往复……
靠着这种日拱一卒的方式,愣是将横山以南,西夏的欢歌之地,悉数拿到了手里。
这么干的好处是很稳妥,扎扎实实,鲸吞蚕食。
可问题也很明显,就是耗费巨大。每一座城池堡垒,都要安排人守卫,也正是如此,西军的编制才空前庞大,耗费的国库也是惊人的。
赵桓跟西夏议和之后,他主动从边境的堡垒撤军。这倒不是说要放弃防御,而是将边境防卫巡逻任务交给了厢军民壮。
至于禁军兵马,退回到了几个主要的城市,当然了,他们也会定期前往边境巡查,不过却是不会定期驻扎。
如此一来,节省了兵力,更缓解了后勤的压力,还省去了骚扰百姓,简直一举多得。
别看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都差不多没了,可散落各处的西军凑在一起,居然有六七万之多。
就算打个对折,也至少能练出三万人。
目前御营五军之中,最多的编制也不过两万一千人,等于凭空多出了一个军!
在宋金大战的当口,每多一个人,都是巨大的利好,更何况一下子增加了三万人!
好处还不止这些,大宋收兵,西夏也会抽回不少兵力,这些人马显然也要放在和金人对峙的前线。
就算他们不敢和金人开战,压力也是实实在在,至少有点牵制作用。
这还不用说双方贸易之后,大宋能拿到数量可观的马匹牲畜,御营骑兵又能得到加强。
所以说,国家大事到底不是意气之争,每一个决定都必须详细权衡,才能得出最好的结果。
总体来说,赵桓是完美实现了最初的计划,甚至还有些超出。
现在只要等耶律大石到来,三方会盟,敲定大局,就一切顺利,可以返回开封了。
只是在一片大好的局面之下,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地方,比如曲端!
没错!
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曲端,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无人问津,也没有赏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开什么玩笑?
是老子不避危险,冲进了西夏腹地,又是老子烧了西夏都城!
这么大的功劳,不说冠绝天下,也是名噪一时。
凭什么当老子不存在?
曲端气得想去找赵桓评理,可犹豫了一阵,到底没敢。毕竟之前抓了萧合达,枉顾圣意,算是一大污点,官家是要将功折罪,还是等一等之后,再行封赏?
曲端一时也拿不准,只能成天泡在马厩里,好好照顾铁象。
要知道他可是扎了铁象一刀的,这匹马还记仇了,看到曲端,就龇牙咧嘴,不喂点鸡蛋什么的,铁象大爷就要狠狠咬他。
曲端既好气又好笑,反正也没人找他,就好好喂马吧!
可就在他忙活的时候,还真来人看他了,谁呢?
李世辅!
作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好战友,李世辅对曲端这人的印象还不错,至少生死关头,曲端把铁象让给了他。单纯的李世辅现在也没有意识到,骑着一匹显眼的骏马逃跑,是何等拉仇恨的事情!
又或者铁象送走了,曲端就可以找一匹普通的战马,然后装成普通的士兵,再悄无声息逃脱,毕竟没有真正发生十面埋伏,八方合围的事情,曲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
“你还喂马呢?官家都召见吴大好几次了。”
曲端头也不抬,哼道:“他吴大就是我的部下,难不成还能越过我?”
李世辅闷声道:“这可没准,官家准备再增一军,驻防延安府,或者驻扎京兆府。”
曲端眉头紧皱,延安府驻军,是为了威慑西夏,也能策应河东,而放在京兆府,纯粹是为了顺流而下,支援开封。
怎么安排,都有道理,全看官家怎么想了。
只是曲端百思不解,他伸手揪着李世辅的衣服,怪叫道:“你小子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李世辅瞪大眼睛,“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你嘴巴太臭,骂的人太多了,没人愿意告诉你呗!”
“你放屁!”曲端气炸了肺,“别人不说,难道官家也不说?我可是烧了兴庆府的大功臣!”
他的话音刚落,李世辅就连忙伸手,要捂住曲端的嘴。
“快别说了,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咱们跟西夏谈的时候,西夏那边咬死了盟约可以签,一切都能商量,唯独要你曲端的性命!”
“什么?”
曲端被吓到了,他连铁象都不管了,拉着李世辅到了一边,小心询问……果不其然,赵桓和李乾顺的谈判结束之后,双方有了总体结盟意愿,接下来就是各种详细的事情了。
比如边境兵力啊,榷场设置啊,贸易额度啊,如何通报军情啊……在谈这些事情的时候,西夏方面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兴庆府刚刚被焚烧,西夏朝野颇有怨言,对结盟的质疑声音非常多,如果大宋有诚意,就该严惩曲端。
或者干脆说,砍了曲端脑袋,咱们皆大欢喜。
以曲端一人,换两国太平,岂不美哉!
李世辅断断续续,把事情的大略告诉了曲端。
听到这话,曲端都傻了,急切问道:“咱们这边怎么说?吴家兄弟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李世辅摇头,“咱们什么都没说的。”
“完了!”
曲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是越想越觉得要坏事……他可不是什么白莲花,别的不说,光是兼并了李庠部众这事,如果追究起来,都是以下犯上,罪大恶极,更不要说什么向天子要官,还私自抓了萧合达。
别管结果如何,违背圣意,就是错的!
敲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文的,武的,全都有。
现在西夏咬死了他,官家又不惜一切代价,跟西夏结盟……想到这里,曲端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壳,这个大脑袋瓜子,至少有十斤,堪称巨头。
可问题是他的脑袋再大,跟整个大局比,那也是轻如鸿毛。
曲端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坐在龙椅上,会不会答应?
恐怕会吧!
就算不明着答应,暗中调动,架空权力也是可以的。
难不成我曲端竟然会落个这样的下场?
我冤枉啊!
李世辅呆呆看着曲端,发现这个混不吝的东西居然大滴大滴落泪……这下子可把李世辅吓到了。
“曲大,你怎么回事啊?我,我跟着你一起去的,我会不会……”
曲端瞧着年轻的李世辅,凄然一笑,“臭小子,你年轻,以后朝廷和西夏撕破脸的时候,还要用你。毕竟我一颗脑袋,就够给西夏交代了,官家还是会用人的。”
李世辅傻傻张大嘴巴,他完全听不明白。
正在这时候,李孝忠突然来了。
“曲端,去见官家吧!”
曲端嘴角耷拉,苦着一张脸,“自古以来,有大功而罹祸者,非曲端一人也!只是我死之后,铁象谁属?谁还敢为大宋喋血沙场?”
曲端满腔悲愤,比窦娥还冤……“前有汉臣,后有曲端,苍天不公啊!”
李孝忠听得莫名其妙,“曲大,你把自己比成狄青,是不是太过了?再说了,你胡言乱语什么东西?官家要提拔你的官职,你冤什么?”
曲端连忙闭嘴,傻傻盯着李孝忠,“不,不是追究……那,那西夏那边呢?怎么交代?”
李孝忠笑着反问道:“你想怎么交代?”
曲端虎着脸,他怎么知道?
“告诉你吧,官家答应赔偿西夏的损失,算是保住了你的一条命。”
“是这样啊?”
曲端扑通就跪倒了,冲着御帐方向,迫不及待磕头。
“官家啊,臣不过是一条烂命,哪里值得官家花费重金,保臣性命!臣,臣铭刻肺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曲端拼命磕头,那叫一个激动啊!
说到底,他在官家的心中,还是有份量的。
从地上爬起来,曲端就要去谢恩……李孝忠幽幽道:“曲大啊,不过是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的小事,你别太在意了。”
瞬间,曲端的脸就黑了,什么意思?他就值这点钱?</p>
第137章 朕决定了,汝为大辽皇帝!
曲端气咻咻来找赵桓,步伐特别快,李孝忠都要小跑着才能赶上,李世辅瞧着有趣,竟然也在后面凑了上来,想要看热闹。 曲端这家伙气势汹汹,可走到一半,他就怂了。 别管怎么说,官家都是保下了他,救命之恩,更何况又是官家,人不能不知好歹。所以曲端在见到赵桓之后,立刻哭拜于地。 “官家天恩,臣无以为报,只愿生生世世,结草衔环,鞠躬尽瘁,忠心不二……” 赵桓看着曲端感激涕零的模样,反而笑了。 “也没有什么,西夏想逼着朕斩杀大将,这是朕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宁可盟约不成,也不能失了底限。朕不会害自己的股肱,也不会出卖大宋的子民,要是连着两点都守不住,朕也就不要做这个官家了。” 曲端心中大动,傻傻看着赵桓,貌似这个官家比他有底限多了…… “西夏想要赔偿,朕就给他赔偿,不过西夏几万人马,无故突入平夏城,趁火打劫,这个要不要赔偿……朕还抓了那么多西夏俘虏,他们想不想赎回去?两相抵消,朕答应赔偿西夏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算是把这事了结了。” 赵桓轻描淡写,把经过说了一遍。 曲端却是微张着嘴巴,彻底醒悟过来,敢情这不是什么一百多两银子这么简单,背后涉及到了双方激烈的博弈。 大宋这边据理力争,甚至把俘虏的那么多亩地西夏士兵拿出来当筹码,才逼得西夏放弃追究曲端。 最终大宋是赔了一点钱,可双方都明白,这可不是大宋软弱可欺,仅仅是大宋诚意十足,希望促成盟约,才愿意给西夏一个台阶。 当然了,如果西夏不识抬举,甚至想发一笔横财,甚至想敲诈岁币,那是做梦,毕竟赵桓可不是赵祯,没有那么容易说话。 如果不服气,就继续打,看谁承受不了! 仅仅为了这件事情,两方谈判的人员就几次闹翻,吵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大宋这边派出了李若水和陈东,西夏这边也由曹价带头,你来我往,疯狂输出,毫不相让。 不过有意思的是不管怎么吵架,到了饭点,双方收工,同去一个食堂,吃着一样的东西,高谈阔论,风花雪月,简直跟老朋友似的。 说来说去,西夏也不是真的要跟大宋翻脸…… 曲端弄清楚了这些事情,瞪着一对牛眼,扁扁嘴,突然放声大哭。 “臣不过是烂命一条,不成想官家竟为了臣,险些坏了结盟大局,臣,臣何德何能啊!” 赵桓微微一笑,“曲端,如果诛心之论,你的确不值这个价钱,就凭你素日做派,朕都要把你踢出军中,免得你祸害无辜。可你到底有功有才,现在是国家用人之际,朕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改?” “愿意!”曲端毫不迟疑道:“臣这条命就是官家的,官家让臣做啥,臣就做啥,绝无二话!” “当真?”赵桓戏谑问道。 “当真!千真万确!” 赵桓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你就转任御营司参赞军事,替朕谋划应付金人的大战吧!” 发生甚么事了? 曲端一下子愣住了,用了这么大力气,只是参赞军事?不能够啊!西北的几万人马,除了自己,谁还能统领啊? 莫非真的是…… 曲端简直抓狂了,官家啊,你好糊涂啊,吴家兄弟可不是好东西啊!,要是让他们掌权,肯定比我还烂,真的,不骗你……曲端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赵桓却是无心搭理他了。 这一次西北整军,虽然多了几万兵马,赵桓却不打算一下子调回开封。毕竟金人已经抢占了辽国西京,连府州也握在了手里,很有可能会蹿入陕西方向。 而且虽然和西夏结盟,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 还有一点,如果中原真的出问题了,守卫不住,关中就是最好的栖身之所,绝对马虎不得。 因此再三权衡,赵桓决定把原来的陕西六路合并为陕西路,以李若水为宣抚处置使,总领西北军务,驻京兆府。 原泾原路经略使王庶任转运使,负责钱粮财赋……怎么说呢,王庶的才能人品都不差,只不过为人有些绵软,处事不够果断,也缺少手腕。 不然作为曲端的上司,也不会毫无作为,任由这家伙兼并李庠部众。总而言之,他不适合统军,但是当个循吏,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吴阶,则是被升任为合并后的陕西路都统制,只不过多了一个权字。 赵桓的意思昭然若揭,干得好是都统制,干不好,就赶快滚蛋,这么做一是给吴阶上了个套,二也是考虑吴阶官职太低,随着朝廷渐渐步入正轨,一步登天的情况会越来越少,过分超擢并不合适。 吴阶常驻延安,而赵桓又任命陈东担任延安府通判,并且负责和西夏交流事宜……等于又多了一双眼睛盯着吴阶。 除此之外,赵桓又让王禀之子王荀出任宣抚副使,兼任兵马总管,与李若水同驻京兆府,主要负责整军事宜。 曲端精明透顶,成了参赞军务之后,自然知道这些人事调度,看到赵桓的种种安排,他简直想要笑出声了。 吴阶啊吴阶,我的曲家军没了,你的吴家军也别想了。 现在看起来,从陕西脱身,未必不是好事情。 李若水属于赵桓信得过的臣子,他不是原来就身居高位的宰执,但是在配合岳飞的事情上,做得很好,又在处理种家军的问题上,出力颇多,这一次更是主导和西夏的谈判,担任经略使,绰绰有余。 赵桓给他安抚使的位置,说实话有些高了。 不过考虑到陕西兵力强而财力不足,现在东南的财赋要悉数供应开封,陕西必须仰赖巴蜀的财力,给李若水高配宣抚使,情理之中。 而李若水,加上王庶和王荀一文一武,就表明赵桓是要好好经营陕西,甚至在这里大练兵马,组成未来的陕西军团,甚至又重建西军的可能。 这么大的一摊子,吴阶肯定扛不起来。 给他个都统制,驻防延安,说白了,就是对原来的西军资源回收,让他们暂时顶在前面,等后方安排妥当了,兵马练出来,随时可以拿掉吴阶的位置。 总而言之,随着朝局步入正轨,赵桓对文武大臣的手段也越来越丰富多样了,说到底权术这套东西,没有太多神秘之处,坐到了那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能无师自通。 意识到了赵桓的手段之后,曲端还挺乐的,只不过他很快就要哭了。 “曲端,朕跟你说件事啊!”赵桓沉吟道:“替你赔偿的那一百二十三两银子,其实是从朕的私账出的,都是卖邸报的钱,说起来啊,一文一文赚来的,真是不容易啊!一百二十三两,如果换成铜钱,能装一大筐哩!” 曲端听得翻白眼,官家啊,不是这么诉苦的!你要是换成金子,就只剩下一小块了! “臣,臣愿意出十倍,献给官家。” 赵桓笑眯眯道:“那就不必了,朕不是把铁象还给你了吗!” 曲端瞪大眼睛,官家想要自己的马? 也是,那么好的一匹马,哪个男人会不眼馋呢! 说实话,他是真舍不得,尤其是失而复得之后,可官家一定想要,他又有什么办法哩!曲端咬着牙,“臣,臣愿意献上铁象……” “不不不!”赵桓摆手,“朕到底不是武将,骑着好马浪费东西了,你只要能定期把铁象借给李孝忠就好,让他能多繁衍一些小马驹,朕已经让吴璘负责陕西的马政……说到底,咱们大宋必须要有强大的骑兵啊,至少要有十万铁骑,铁象这也算是为国献身啊!” 曲端都听傻了,官家啊,你怎么连战马都不放过啊! 还十万铁骑,就算把铁象榨干了,也弄不出这么多! 曲端觉得铁象太可怜了,他很想跟赵桓争辩,为了马权奋斗一下,可就在这时候,耶律大石到了。 相比起迎接李乾顺,对待耶律大石,赵桓可要热情多了,所有文武,悉数出动,甚至还有鼓乐之声。 这个排场让耶律大石倍感惊讶,他跳下战马,抢步上前,躬身施礼,”拜见大宋官家!” 赵桓一笑,“大石林牙,朕盘桓横山,迟迟未归,就是在等你啊!” 耶律大石躬身谦卑道:“大石得到消息之后,就从可敦城日夜兼程赶来,战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赵桓颔首,“果然辛苦……对了,大石林牙,你可曾称帝?” 耶律大石脸色微红,再次抱拳道:“不曾,只是称王,有部下提议称汗王!” “不不不!” 赵桓断然摆手,“大石林牙,汝为大辽宗室,如今率领志士,意在复国,如何能称汗?要知道当年辽国皇帝和我大宋为了称呼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定下了南朝和北朝的称呼,由此可见,我大宋并不曾视大辽为蛮夷,大辽也不曾以蛮夷自居。汝若称汗王,与草原蛮部何异?又如何能恢复契丹荣光?” 耶律大石黝黑的面庞,渐渐凝重,眉头的川字越发深邃。 “请问大宋官家,大石该怎么做才好?” 赵桓笑道:“我只是建议,契丹源流复杂,有种种传说,不一而足,其中便有起源匈奴之说,而匈奴又起源于夏……说来说去,咱们都是一家人,如果大石林牙愿意,朕可以在这里替你办一个登基大典,正式继承辽国皇帝之位,也好名正言顺,号令旧部,共同复国啊!” 耶律大石似乎心动,却又摇头,苦笑道:“官家美意,大石愧不敢当,大石并非大辽皇室,而陛下尚在金人之手,大石如何能称帝?” 赵桓连连摇头,“耶律延禧丧国败家,如何能君临大辽,总揽英雄!如今只有大石林牙还在为大辽奔走操劳,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大辽天子。如果连这个皇位都不敢接,大石林牙又如何复国?”</p>
第138章 统一战线成
耶律大石到了横山之后,赵桓突然忙了起来,他邀请耶律大石打猎。
这个提议很好,耶律大石琢磨着大宋天子是不是想趁机炫耀一下骑射功夫,展示一番武力强大?
但他很快发现,还真没那么多心思,赵桓就是单纯骑马打猎。
作为一个骑射高手,耶律大石看得出来,赵桓的骑术最多算熟练,绝对谈不上好。至于箭术,则是稀松平常,根本入不了法眼。
忙活了一个上午,赵桓就猎到了一只野鸡,这么个蠢玩意,还用箭射?你拿个棒子,也能敲死啊!
大石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的确是徒手抓过野鸡的,还用木棍敲死过狍子……想到小时候,耶律大石刹那失神,听到手下人叫喊,耶律大石下意识反应过来,急忙引弓射箭,一只大雁从天而降,落到了马前五十步处。
同样是一个上午,耶律大石猎到了大雁三只,野兔两只,还弄了一只狐狸,可谓是收获颇丰。
赵桓没法跟人家比,但是他心态好,竟然趁着下面收拾猎物的时候,他拉着耶律大石,请教弓马武艺。
“我算是弟兄当中,比较笨的那种,我三弟有状元之才,我九弟弓马武艺也还不错。其他兄弟也都多才多艺,说实话,要不是早出生两年,我这个储君都坐不上,更别说坐上龙椅了。”
耶律大石听着赵桓的自我介绍,并不在意,只是一笑,“官家之才,固然不在俗务之上,力挽狂澜,保全社稷,圣明英主,当世无双!”
赵桓眨了眨眼睛,突然失笑道:“大石夸赞,我受了。其实我觉得,还能做得更好!”
耶律大石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跟这么个不要脸的,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他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哪知道赵桓竟自顾自道:“朕说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平平无奇,并不是谦虚。朕诚然不如大石文武双全。你中进士,入过辽国翰林院,骑马武艺,人中龙凤。在如今这个乱世,正应该有一番大作为的时候。”
“大石林牙,朕能走到今天,并没有什么秘诀,无非就是坚定信念,不要左右摇摆,更不要进退失据。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去做有利于实现目标的事情,仅此而已。”
“比如说,朕知道太上皇不能继续掌权,便要他交出朝政大权;童贯畏敌避战,朕便斩杀了他。要安抚旧臣,朕就给他们官职,要重用主战派,朕就提拔李纲……需要练兵,朕就千方百计筹钱,朕把私库交出去,把宫中金银器皿都给熔了,朕还跟一群和尚借钱。朕甚至同意西夏国主称帝,也愿意助你登基……所有的一切,就只有一个目标,朕要抗金,要活着!”
“只要击败了金国,赢得了这场战争,朕才能活着,才能体面,才有威严……无论如何,朕也不会学太上皇躲避责任,更不会学海滨王,胜利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赵桓的谈话,让耶律大石呼吸急促,不由得瞪大眼睛……别看赵桓说得轻松,可其中有多大的困难,简直无法想象。
就拿第一条来说,赵桓讲坚定信念,可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他就做不到!
恢复大辽,这是耶律大石的执念,也是他的部下们共同的愿望。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契丹立国两百年,又岂能没有忠臣良将!
尽管大部分人已经死在了金国手里,但残存的这些人,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复国,这也是耶律大石这个小团伙能维持的原因所在。
可问题是耶律大石也十分清楚,金国的力量太庞大了,他带出来二百人,跑到了可敦城,收拢了一万多大辽兵丁。
耶律大石也几次和金人爆发小规模战斗,还获得了胜利,但也到此为止了。
理由很简单,耶律大石打不下去了。
他没有根据地,没有兵源补充,自己这点人,越打越少,别说复国了,就算自保都做不到。
要不是金人一心南下,抢夺大宋,随便派出一个万人队,就把他们给扫了。
所以这段时间耶律大石一直筹划着,想要向西迁徙,寻找一个新的落脚之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之后,在反过来东征……当然了,这是耶律大石对他部下讲的,西征是真,可反攻大辽,却未必如此,仅仅是他维持这个团队的口号而已。
单从意志坚定这件事情上,他就不如赵桓远甚,至于其他,就更不用多说了。
“大石林牙,其实朕也知道,你有意向西征伐,可要朕说,你一旦放弃了可敦城,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草原之上,相聚万里,远征东方,谈何容易?而且别的不说,你就算去了西域,建立了基业,你的亲信部下愿意东征,当地的蛮夷部落,又岂会随着你东进?毕竟对大辽有感情的,只是你们这一代人罢了。你这一走,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老部下凋零,冒出来的新人,又有谁肯为了大辽卖命!说句不好听的,两三代人之后,怕是连辽国这个名号都没了。”
耶律大石听到这里,突然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是这个道理吗?离开了故土,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去了根基,就算能占领一片地盘,有了栖身之所,也要向当地部落妥协。
久而久之,就连辽国都会消失!
要是西征注定会失去自我,还要不要走?
耶律大石彻底陷入了迷茫。
赵桓转了一圈,找了块石头,坐在了耶律大石旁边,语重心长道:“大石林牙,你走了,或可以荣华富贵,安享晚年,留下来就要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不知道几时就没了性命。朕不能劝你送死,但朕能给你提些建议。”
耶律大石突然起身,冲着赵桓深深一躬,而后炽热地望着赵桓,“请官家明示!”
赵桓笑着摆手,“你先坐下,容朕慢慢说。”
整理了思路,赵桓笑道:“我知道大石林牙现在困守孤城,兵力匮乏,缺少后援。我替你谋划了三个方案,其一,正式登基称帝,号令大辽旧臣,尽量聚拢人心,充实力量。第二,我会向西夏皇帝谏言,让他把国内的契丹部众交出来,归大石林牙统领。第三,作为盟友,我会给你提供一批武器粮草。然后以大辽西夏大宋三国名义,招抚草原诸部,让他们悉数听从你的号令!”
“大石林牙,当年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最终席卷大辽,你现在手上的兵力远胜阿骨打,莫非就真的没有这个勇气吗?”
不得不说,赵桓忽悠人的本事,绝对是超一流的,一番话说下来,把耶律大石弄得热血沸腾,老脸涨红,恨不得立刻答应,转头跟金兵拼个鱼死网破。
但最后耶律大石还是一声长叹,“官家厚爱,大石感激不尽,只是情形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假如我现在称帝,金人必定来攻,还不等我聚拢势力,就会被扫平,根本没有机会。”
赵桓瞳孔紧缩,沉吟片刻,突然一笑,“既然大石林牙主意打定,朕就不好多说了,只是朕想知道,你需要多长时间聚拢势力,才能和金人周旋?”
耶律大石思忖再三,无奈道:“至少要一年以上才行。”
赵桓颔首,慨然长叹,“这个时间不是朕能说了算啊!看来接下来宋金决战,大石林牙怕是不能参与了。”
赵桓起身,拍了拍屁股,径直走向猎物堆,不光拿了自己的野鸡,还顺了两只耶律大石的大雁,堂而皇之离去。
看着赵桓的背影,耶律大石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赵桓关于西征的论断,他是认同的。
西征只属于他个人,而不属于契丹。
他走了,就真的复国无望了。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席卷大辽之后,原本很多以契丹人自居的部落,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女真部落。
再有一段时间,没准连契丹这个族群都消失了。
契丹人不同于汉人,没有强大的认同,也没有庞大的体量,更没有绵延几千年的文明传统,消失就是消失了,几乎不可能恢复。
倘若真的在乎大辽,他就必须留下来,和金人周旋,虎口拔牙,活生生从金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才能重建大辽。
只是耶律大石自己清楚,他其实被金人俘虏过,他太清楚金人的可怕,和金人正面交锋,他到底是胆气不足!
但就没有机会了吗?
其实还是有的。
就是刚刚赵桓所讲,宋金之间,即将爆发一场决战,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大金东西两路兵马,都在迅速整顿,南下态势非常明显。
赵桓也不计一切代价,和西夏讲和,连辽国旧部这点蚊子腿都不放过。
说明什么?
这位赵官家真的逼急了,他要玩命了!
一年!
大石需要一年,安顿契丹遗民,招抚草原部落,积蓄牲畜兵器,才能有一战之力……而且这一战之力,还要仅仅局限在万户规模的战役,不然金兵大局扫荡,他必败无疑。
所以只有一种成功的可能,那就是赵桓在决战当中,重创金兵,不但保住了大宋江山,还牵制了绝大多数的金国主力,使得金人无暇顾及草原的状况,辽国复国,才有一线生机!
要把自己的生死存亡,寄托在昔日敌人的身上,能行得通吗?
耶律大石看着赵桓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又低头看了看缺失的猎物,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在耶律大石赶来的第二天,大白高国皇帝李乾顺,终于赶来了。
再看这位皇帝陛下,头戴通天冠,十二串白玉,一身穿戴,跟之前的赵桓,一般不二。
臭小子,看你还怎么在穿戴上压我一头!
等李乾顺信心满满赶来,却发现两个赵桓,两匹战马,同时出现,这下子可把李乾顺吓到了,怎么回事?
等他靠近一些,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两个赵桓,只是有两个人同样穿着金甲,装饰一般不二,又都戴着头盔,加上身高差不多,才被错认为两个人。
赵桓率先打招呼,“李皇兄,就等你了!”
耶律大石也跟着道:“没错,小弟已经和赵官家商议妥当,却还要请皇兄大发慈悲!”
李乾顺眨巴眨巴眼睛,这俩货竟然这么亲密了?
他宛如鸭子一般,端着玉带,呆呆进了三皇之会的御帐,十足状况外。
李乾顺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碰上了鸿门宴。
赵桓直截了当,让他交出三十万户契丹遗民,协助耶律大石在草原立足。
耶律大石也是嬉皮笑脸,苦苦哀求李皇兄,看在西夏和大辽世代友好的份上,高抬贵手,帮帮忙吧!
处心积虑,用心险恶!
诚然,大辽灭国之后,有不少族人逃到了西夏,他也收留了不少,具体数量不清楚,但二三十万户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这是他大白高国嘴里的肉,如何能吐出去啊!
“皇兄,咱们让大石林牙称帝复国,契丹遗民自然归附,你一味拦着,只会造成嫌隙,不如成人之美。朕提个方案,大宋出钱三十万缗,协助将契丹遗民交给大石林牙,正好吉时也到了,别耽误了三国结盟的大事情。”赵桓顿了顿,又道:“朕已经解除了曲端的兵权,调任文官了,总而言之,为了大局,皇兄也拿出一点诚意吧!”
李乾顺恶狠狠看着赵桓,心绪起落,很不平静,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成了!
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个国家终于联合起来了,之所以用联合一词,是三国远没有到同心同德的程度。可是瞧瞧地图,就会发现,三国结盟之后,产生的压力有多大!
大宋在金国的正南面,西夏在西南面,耶律大石的可敦城是原来辽国上京道的西北路招讨司,正好在蒙古草原的中部,只要他站稳脚跟,随时可以率军东进,突破大兴安岭,威胁金国上京……
至此一条对抗金国的战线,终于有了雏形!</p>
第139章 战火重燃(三更求票)
将契丹遗民,悉数交给耶律大石,这让李乾顺既肉疼又无奈,西夏的民众也不多,他也很需要这些人口,充实国力。 只不过耶律大石困守可敦城,身边都是草原诸部,并没有多少契丹人,不给他人口,这个大辽国就支撑不起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割肉! “李皇兄,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的,如果贵国人丁不够用,我大宋有的是,一百万,两百万,朕都能双手奉上,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赵桓笑容和善,充满了真诚,他没有撒谎,一点都没有! 李乾顺只给了赵桓一个大大的白眼,让他自己体会吧! 主要的条件都谈妥了,再也没有争议,接下来就是举行个会盟仪式。 “这个仪式要怎么办才好?礼部官员说是应该念一篇祭文,祭告天地,然后咱们三人一起饮酒盟誓,也就算行了。可我的原意,是要三方平等,谁都要念,如此就要三篇祭文……李皇兄,你准备了吗?” 李乾顺哼了一声,他当然准备了,只不过耶律大石没准备而已。 “赵官家,我倒是有个疑问。咱们三方结盟抗衡金国,这是大势所趋。可我们又该怎么向上天言明?莫非说我们打不过金人,故此才联合的?”耶律大石问道。 赵桓倒是不在乎,笑道:“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失体统。”赵桓看了看神情肃穆的李乾顺,又笑道:“我有个提议,咱们三方同拜黄帝,均以炎黄苗裔自居,秉承华夏正统,以顺讨逆,无有不成!” 李乾顺一听就不干了,忍不住咆哮道:“赵官家,你莫要耍花招!” 赵桓笑道:“朕可没有耍花招,过去中原天子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中原天子自为华夏之君,四境之外,皆是蛮夷。朕知大宋德薄,九州不全,无颜以中原天子自居,如此才准许西夏和大辽称皇帝。如今我们三皇并尊,这个皇位总要有个说法,不能是凭空掉下来的吧?” “过去大宋和大辽南北朝称呼,西夏以属国自居,我们三国之中,没人愿意当蛮夷吧?”赵桓接连反问。 耶律大石急忙附和,“赵官家所言极是,如果以黄帝为尊,三国同出一源,彼此当然是兄弟之邦,三皇并尊,也就是顺理成章。而三国结盟,同讨蛮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啊!” 这一番解释,简直无懈可击。 别说辽国了,就算西夏也不愿意被视作蛮夷,这个道理说得通。 可问题是现在三皇一起,同拜黄帝,这就过分了! “我大白高国尊奉佛法,和中原并不相同,同拜黄帝,并不合适。” 赵桓呵呵一笑,“红花白藕,三教一家。难不成信了佛法,就真的出家落发,连祖宗都不要了?我们结盟,只为求同存异,共抗强敌。同拜黄帝,也只是表明我们在几千年前,是一家人而已。李皇兄,你这么在乎,未免小题大做了。” 耶律大石立刻帮腔道:“龙生九种,华夏三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的,李皇兄,你的年纪最大,是我们的兄长,事到如今,总不能让会盟落空吧?” 李乾顺反复看了看两个人,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他们俩穿了一条裤子! 要知道一直以来,西夏都想撇开和中原的关系,至少要弄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不惜血本,修建奇观,就是这个意思。生怕跟中原王朝搅在一起,失去了自我,可现在倒好,赵桓直接放出了“自古以来”的大招,连祖宗都准备妥当了,这要是发展下去,会走到哪一步? 西夏会不会让大宋一口吞掉? 李乾顺真心惶恐起来,这种情况,他不能不防。 可现在拒绝跟大宋结盟吗? 貌似也不妥,当真是骑虎难下! “李皇兄,大丈夫志在九州,坐在我们这个位置上,谁都有自己的算盘,眼下为了抗衡大金,不得不走到一起。西夏立国百年,遇到的危局不在少数,也没见你们自暴自弃。大辽灭亡,大石林牙只有两百骑兵,依旧锲而不舍,努力复国。便是朕,也被金人打到了国都,命悬一线,生死难料。如果没有战胜一切的雄心自信,又怎么配得上龙椅?” 很老套的激将法,也很有用。 李乾顺倒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而终归于镇定。 很显然,同拜黄帝,是赵桓的如意算盘,他并不会满足于结盟,而是想给日后的事情铺路。 但这件事情固然值得警惕,却还有另一面。 假如说,假如说啊,金人打破了开封,杀了赵桓,那么谁最有资格,继承大宋江山……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皇子,也不是赵构这些兄弟,而是李乾顺和耶律大石两个。 换句话说,拜了黄帝,就有了逐鹿中原的资格,而且还不是蛮夷入主中原那种,是正儿八经的改朝换代,就跟西周取代商一样。 李乾顺犹豫了再三,终于咬着牙点头,“好,你赵官家是个英雄,我也不是懦夫!现在是盟约,日后就各凭手段!”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桓完全实现了目的,再无遗憾。 面对最新请来的黄帝圣象,赵桓甚至让李乾顺站在中间,毕竟尊老爱幼,是华夏美德吗! 三位皇帝在黄帝面前,一同祭天盟誓,向老祖宗阐明心迹,要共同消灭蛮夷女真,彻底荡平威胁华夏文明的大金国! 这本该是一场非常恢宏的大场面,但是很遗憾由于身在横山,根本来不及筹备。赵桓为了尽量减轻李乾顺的排斥感,甚至连专门的祭文都没准备。 至于耶律大石,丧国之人,又有什么可说呢! 所以整个仪式,匆匆结束,随后的会餐,更是只有前面猎的大雁野鸡,李乾顺只喝了一杯酒,就匆匆离去,显然是要商议对策。 耶律大石也没有留太久,便和赵桓告别。 “官家心胸手段,让我大开眼界,受益良多。若是有朝一日,大辽复国,必然要感谢官家!” 赵桓笑容可掬,“大石林牙,风起云涌,大浪淘沙,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西夏皇帝年纪大了,雄心也没了,他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对手。我可以和大石林牙保证一件事,假如在灭金之后,还有别的情形,朕会善待契丹诸部的!” 耶律大石愣了片刻,才明白赵桓的意思,放声大笑,“好一个赵官家!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入秋之后的金人南下吧!不过我也可以多说一句,真有那么一天,赢的人是我的话,我必定尽灭赵氏!” 赵桓毫不以为意,竟然道:“朕视此为最大的尊重!” 耶律大石怔了片刻,用力颔首,随后抱拳一躬,转身上马,“走了,希望后会有期!” “等等!”赵桓拦住了耶律大石,转身捧过来一个盒子,展开之后,竟然是一件狐裘。 “北地苦寒,大石林牙人到中年,要多保重!” 赵桓双手将狐裘奉上,耶律大石目视着精致的狐裘,忍不住摇头,“你这个人啊,不是大宋皇帝,那该多好!” 赵桓坦然一笑,“若非天子,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耶律大石感慨摇头,难为你有脸承认! 他随即伸手抓起狐裘,小心翼翼挂在马背上,复又拱手,没好气道:“我没准备礼物,只能给赵官家一个承诺。若是情况当真危急,可以给我送信,耶律大石会不计一切出兵相助,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桓心满意足,笑着拱手,示意大石可以走了。 耶律大石转身纵马离去,他跑出去几百步,回身看去,发现赵桓还站在那里,他又跑出去很远,赵桓依旧站在那里,直到最后,赵桓的身影已经模糊,仅剩下一个轮廓,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是凝望着远去的方向。 耶律大石重重一叹,中原皇帝,当真有不凡之处。 耶律大石本就是枭雄之性,跟赵桓会盟之后,更起了争雄之心。一路疾驰,返回了可敦城之后,立刻召集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刺、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一共十八部王众。 当即宣读三国皇帝圣旨,亮出大辽天子身份。 其实在这场结盟之中,赵桓只能算是收获第二大的,真正得到好处的人是耶律大石! 过去他只是大辽宗室身份,又被金人俘虏,甚至还有背叛契丹的传言。他逃到可敦城,只能从各部借来一万多兵马,勉强维持。 可是有了大宋和西夏的承认,他立刻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辽皇帝,可以公然打出复国大旗。 而且伴随着辽国遗民越来越多聚集过来,使得耶律大石手上的力量迅速膨胀。 有了兵力,有了名分,草原诸部纷纷归附,这帮人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头好,就押宝谁,理所当然。 耶律大石就像气吹的一样,开始膨胀起来。 伴随着耶律大石势力壮大,掀起的风,终于吹到了金国,吹到了西京大同府。 作为曾经的契丹宗室,耶律余睹的处境并不怎么好。 他其实是最早投靠金国的契丹宗室,而且还参与了攻击耶律延禧的战斗,以契丹的观点来看,十足的二鬼子无异。 但他又是最早投降金国的“千里马骨”,所以担任了元帅右都监的高位,正儿八经,登堂入室,算个人物了。 可就在不久之前,金国高层已经在燕山府商议妥当,准备入秋之后,南征大宋,而且是举倾国之兵,势必灭宋! 金国态度坚决,远非上一次可比。 在郭药师死后,谁还能充当南下先锋,争论不少,而他耶律余睹的名字,几次被提起。 到底是降臣,不管多忠心,始终隔着一层皮啊! 耶律余睹感叹万千,他索性出城打猎,不过问事务,如果真的躲不开,当个急先锋,去会会大宋兵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连三天,耶律余睹都出城打猎,兔子野鹿收获颇丰,心情也好了起来。 可就在这天晚上归来,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手下耶律奴哥率领八百人出城,早上就走了,说是去见他,却没有回来…… 耶律余睹立刻派人寻找,到了第二天,他才得到消息,说是耶律奴哥朝着西北跑了,是前往大漠方向。 耶律余睹瞬间脸色狂变,这个畜生不会叛逃大石了吧? 又是足足十天,耶律奴哥见没见到大石林牙不知道,金国朝廷的消息倒是传来了,要耶律余睹立刻整军,准备南下太原……靖康元年七月,宋金之间的大战,提前拉开了序幕!</p>
第140章 抢钱了
会盟之后的赵桓,心满意足,从横山返回,去的时候,他带着李若水陈东等人,现在都留在了陕西。但是赵桓身边又多了好几个人,有御营司参赞军务曲端,西夏降臣仁多保忠,还有徐徽言和孙昂。 历史上他们曾经在府州沦陷之后,死守晋宁军,面对折可求的劝降,凛然大义,壮烈殉国……而在如今的时空,却被赵桓召回,跟随在身边,一起商讨对付金国的大计。 到目前为止,赵桓身边的班子已经相对可靠了。 文的方面,有吕颐浩,武的方面有曲端等人,再加上一个老狐狸外国友人仁多保忠,只要能兼听则明,大致上不会出现失误。 “官家,册立耶律大石这一招果然厉害。”徐徽言感叹道:“根据西夏送来的消息,耶律奴哥率领数百骑兵,奔逃可敦城,另外还有许多契丹旧部,或是几十人,或是上百人,从云内州等地跑去投奔耶律大石,数量已经有两三千人。按照这个情形下去,怕是人都要跑光了!” 曲端翻了翻白眼,毫不留情道:“徐大状元,你未免也把金人想得太简单了吧?我要是耶律大石,现在就应该小心翼翼,鬼知道耶律奴哥是什么心思?万一是粘罕派过去的呢?” 徐徽言是正儿八经的武状元,学历上绝对傲视曲端太多,他黑着脸,长叹一声,“我心纯粹,不及曲兄!” “你!”曲端气炸了,你丫的敢骂我心黑,我再黑,能有官家黑吗? 可怜的铁象啊,都瘦了一大圈了,毛也杂了,脑袋也低下了,看着心疼啊!曲端切齿咬牙,“老徐,你敢说粘罕不会用毒计?眼下耶律大石骤然得意,迫切需要扩大力量,便是李乾顺送去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多少西夏的人?杂七杂八的东西,胡乱收拢,我真怕要不了多久,耶律大石就会瓦解冰消!” 徐徽言还真皱眉头了,“这么说,耶律大石那边,还真不能乐观,要不要派个人过去?” 他们俩说着,仁多保忠嘿嘿一笑,“你们二位就别操心了,官家已经派小秦学士去了。” 小秦学士? 秦桧! 怪不得没见到他呢! 官家真舍得用人啊! 赵桓黑着脸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朕和李乾顺耶律大石,同拜黄帝,以华夏自居,又怎么能失去华夏文明传承呢!我让秦学士带着三教经典,前去讲学,弘扬文明去了。” 众人一听,全都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能把掺沙子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 “你们这帮东西,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根本不是朕想染指大辽的势力,而是朕不派人去宣扬华夏文明,自有西域那边的教化穿过来。到时候语言,风俗,宗教,全都要改变。对大石而言,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两种文明选一个的问题。他都考过辽国进士,入了翰林院,会选什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番道理说出,立刻引来群臣膜拜叹服,唯独仁多保忠一脸奸笑,如果没有那五十名仁多部族人混入契丹遗民,去投靠耶律大石,老头子也会相信官家的话…… 闲聊了一阵,吕颐浩终于做了总结,“官家,耶律大石这步棋已经起了作用,金国方面受到了冲击,日后还会有更大的效果,毋庸置疑。只不过还需要时间,让耶律大石整顿内部势力,积蓄力量。眼下三国联盟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给我们提供金人的军情,还有可以得到一些战马补充。” 曲端呵呵道:“吕龙图!这还不够啊?要不是有这个联盟,怎么会知道耶律奴哥的动向?怎么会清楚耶律余睹为啥突然南下?还有,过去群牧监是怎么做事的?舍不得喂精料,战马养的和驴差不多,然后索性就把马和驴凑在了一起,弄了一大堆骡子,大宋的马政,都是你们这些文官害的。现在结盟之后,一次就从西夏买了三千匹良马,这是多大的成就!” 顿了顿,曲端又道:“当然了,我在西夏境内,才缴获了两万匹战马,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吕颐浩绷着脸,任由曲端吹嘘,老夫多跟你说一个字,就算我输! 曲端见没有捧哏,只能讪讪闭嘴。吕颐浩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西北算是安稳下来,不但不用分兵,还能得到助力,官家之功,无与伦比。”老吕笑着夸了赵桓两句,随后就凝重道:“现在看来,金兵入寇的方向,只剩下河东、河北,还有京东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河东河北,按照臣的估算,金人总兵力绝对会在十五万以上。而且很可能从秋天一直打到明年春天,又是一个难捱的关头!” 赵桓颔首,“朕也是这么看的,耶律余睹的南下还不足为虑,但是随着进入七月份(农历),天气越来越凉,金人大举南下的时机,就在眼前了。他们养精蓄锐数月,加之对占领地区的搜刮,无论财富还是军力,都是最强的。按照朕的估计,在前期我们还会损失不少疆土,甚至一些主要城池都会丢失。当然了,金人也不会傻到一直平推,那样的话,就算给他们一个冬天,也打不了几座城池。” 赵桓总结道:“我们的战术还是防御重点,疲劳金兵,择机决战。打一个防守反击,只要稳住局面,就算胜利。可以接受丢失疆土,但是必须重创金兵,争取多歼敌,尽快拉平双方的实力对比,促使整个战局进入相持阶段。” 这一番总结,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尤其是仁多保忠,他十分感慨,满以为按照赵桓的性子,会嚷嚷着寸土不失,要跟金兵立刻决战呢! 却没有料到,在制定总体战术的时候,这位官家居然如此谨慎,甚至有些保守。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安排是最稳妥,也最符合大宋的特性。 那大宋的特性是什么呢? 在国家的层面上,计算大宋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类似计算综合国力的方法,大宋的人口大几千万,甚至有人预估过亿,几十倍于周边国家,财力丰厚,经济繁荣,教化大兴,识字率也高的吓人,即便从大宋最不占优势的领土来看,也绝对算不上一个小国。 这是大宋强的地方,可问题是大宋明明纸面数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碾压周围国家,还屡屡挨打,甚至要双手奉上岁币,祈求和平呢? 这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层面,在政权层面,大宋是个不折不扣的弱国! 大宋是怎么来的? 赵匡胤陈桥兵变,接收了后周的遗产,吞并了割据的小国,重新完成中原腹地的统一……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大宋这种立国方式,跟西晋很像,都是篡位之后,统一南方,在既有的基础上,建立政权。 偏偏这两个朝代又是历代中相对非常窝囊的两个,这里面有没有关系呢? 貌似还真有! 咱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仿佛印度,他们是靠哭着跪着,撒泼打滚,带嘤爸爸,快点可怜可怜儿子吧,再不让我独立,我就自杀了…… 这样求来的国家,天生就带着前朝的积弊,立国之后,根本没法大刀阔斧,万象更新,自然是老牛慢车,越走越拉胯。 就拿最根本的土地问题来说,不管是汉唐,还是后面的大明,在开国之初,都进行了彻底的洗牌,随后更是抑制兼并,维护小农的基本盘。 可大宋不行啊,因为是篡权的,承袭了后周的全盘体系,后周确定的土地制度,能动吗? 不能动啊! 一旦动了,保证有人再来一次黄袍加身,再推出一个新的天子。 正因为如此,大宋奉行不抑兼并的国策,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没有彻底万象更新,国家的动员力从哪里来?凭什么让老百姓无条件支持你? 没法动员出足够的力量,面对周边国家,处境艰难,被动挨打,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没有付出惨重的代价,结果自然是唯唯诺诺,处处受制于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有,请记住免费最贵! 国家层面上,大宋是富庶的,是强大的;在政权层面,大宋是弱小的,是远不如汉唐和大明。 这也就解释清楚了大宋的困境。 话又说回来,赵桓在干什么呢? 无论是授田,还是邸报,又或者整军,他都想做一件事,把赵宋立国欠的老账还上……说句实在话,金人真的不算什么。 相比起其他的游牧民族,他们并没有到离谱的程度,至少匈奴无论从人口数量,土地面积,还是兵力上,都远胜大金……只要能把大宋的国力释放出来,碾压金国,并不是问题。 先定守势,再图进取,对外用兵,对内改革,两件事并行不悖,就是赵桓要做的。 从目前看,对外貌似还马马虎虎,对内却有点推行艰难了……在赵桓离京的这段时间里,李纲按照赵桓的意思,推行了授田,也囤积了粮草和军械,只不过军粮只有一百二十万石,距离赵桓目标的二百万石,还差了八十万石,其余方面,也都很难让人满意。 偏偏这时候,赵桓已经动身返回,官家就要回来了。 必须有个结论! 就在中元节前的政事堂会议上,浪子宰相李邦彦拄着拐杖出现了,在他身后还跟着吴敏,以及一直养病的白时中,还有高俅。 这四大奸臣的组合,让人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又要搞事情吗? 果不其然,李邦彦朗声道:“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按照各地的情形,编撰的富户人员,一共分成四等,总计有一万多户。我提议政事堂立刻依照财富多少,依次征税,财产越多,收的越多,务必在秋粮入库之前,征收完毕,供应军需!” 吴敏也跟着道:“没错,最上等富户,每年缴纳三万缗,而后依次是一万缗,三千缗,五百缗……扣除消耗,我们预估过了,大约能给朝廷增加五百万缗岁入,诸公好好议议吧!”
第141章 围攻宰相
李邦彦腿受伤了,至今没有康复,他坐在了李纲旁边,自顾自将亩拐顺在一边,另外三人中,除了高俅,全都坐下。
李纲看了眼,便道:“高太尉,你也坐吧!”
高俅道谢,随后坐下。
而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其他的宰执尚书,朝廷重臣已经从刚刚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依旧是耿南仲首先发难,他脸色铁青,首先发问道:“李相公、吴相公,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富户名册?莫不是你们自己胡编乱造的吧?老夫怎么不知道,大宋朝有这么多富人?”
李邦彦脸上带笑,“好教耿相公得知,你知道大宋朝的买扑吧?”
耿南仲眉头挑了挑,“自然知道!”
李邦彦笑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对大宋朝的富户略有了解,诸公想必都知道,本朝商税冠绝历代,盐茶铜铁,酒水瓷器棉纱……样样都有商贾合作,样样都要向朝廷纳税,清点了这些人之后,仅仅是商贾,从朝廷到地方,就有不下两千人。再有就是各地的田亩数量,不敢说查的多清楚,但是有千亩良田的,可不在少数。再加上一些宗室贵人,将门大族,凑了一万多人,并不过分。而且我可以向大家伙保证,这份名单里面,只有漏掉的,没有冤枉的。譬如说,你耿相公,我就没写进来!”
“荒唐!”
耿南仲勃然大怒,一张老脸瞬间黑了,“李相公,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说老夫是贪官不成?”
李邦彦呵呵一笑,“耿相公,我朝俸禄最为丰厚,哪怕削减一半,落到你手里的,也有三千缗左右,加上你家中的田产,铺面,一年能赚的钱不少于一万缗!以你的财产,便是每年多征你五百缗,也是绰绰有余的!”
“荒唐!荒唐!”耿南仲急了,一扭头,看向了李纲,怒冲冲道:“李相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为国尽忠,所得俸禄勉强度日。而我家中虽然有田产,可也并非我一人所有,同族之中,百十人总是有的,如何能都算到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在朝中做官,还要往外赔钱不成?”
耿南仲的话瞬间引来了一片支持之声,这里面有御史中丞陈过庭,中书侍郎张邦昌,礼部尚书王孝迪等等,差不多十位重臣,都提出了质疑。
最后主管户部的张悫咳嗽道:“李相公,我先表明态度,战事紧急,国库钱粮的确亏欠太多,难以支持,拓展财源,我是同意的。只是你这个征税的方式,我以为未必妥当。”
李邦彦不动声色,笑道:“张相公,你怎么说?”
“李相公,你看是这样,老话叫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你要是想征钱,拿不出来该怎么办?”
李邦彦笑道:“张相公教训的是,那就规定,不光是钱,银子,粮食,甚至牲畜,只要能用来打仗的,全都可以。”
张悫又道:“还有一件事,朝廷征税,万一有大户转移财产,又该怎么办?”
“那就鼓励地方告发!谁能检举大户藏匿财产,双倍征税,一半入朝廷国库,一半归检举人所有。”
李邦彦话音刚落,陈过庭豁然站起,“李相公,你这是要算缗告缗吗?这可是汉武帝的恶政,你也好拿出来?”
李邦彦呵呵一笑,“怎么就算恶政了?汉武帝北击匈奴,保住了大汉江山。我朝虽无白登之围,却有靖康之耻!官家多次说过,金人进犯都城,是我大宋君臣百姓的奇耻大辱,为了洗雪耻辱,征收税赋,抵御强敌,难不成你陈中丞想把江山奉送给金人不成?”
陈过庭老脸涨红,气得不轻,他切齿道:“我若是勾结金人,自有官家斩之!我是说朝廷缺钱,加征税赋,这是情理之中,但是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抢夺富户,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不屑道:“不这样征税,还能怎么征?你陈中丞有办法?”
陈过庭哼道:“商税田赋,人头钱,大可以增加一些,又何必盯着区区几家富户,弄得天下不宁?”
李邦彦满脸不屑,反讽道:“区区富户,就天下不宁,若是向所有百姓征税,岂不是大宋江山,立刻就要亡了?”
陈过庭被说的恼羞成怒,“李邦彦,你这是强词夺理。什么富户?分明是你巧立名目,想要打击朝野忠良,漫要以为人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李邦彦仰天大笑,“既是忠良,就该支持加税,毁家纾难,捐躯为国,在所不惜!而不是爱惜家产,吝啬出钱,坐视朝廷的仗打不下去!”
俩人吵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是傻子,早就清楚了怎么回事,陈过庭冲着李纲深深一躬,“李相公,此等恶法,如何能施行?还请李相公决断!”
耿南仲也道:“如今大敌当前,骤然施行恶法,必定天怒人怨,到时候内忧外患,该如何收拾?”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纲,潮水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这位李相公的身上。
自从赵桓离京之后,李纲独自主持朝政,才短短几个月,李纲的白发就多了一倍,鬓角甚至出现了黑斑,原本笔直的脊背都开始蜷缩佝偻。
想要扛起一座江山,谈何容易啊!
太平宰相尚且困难,更何况这种天崩地裂,国家危亡的关头。
没掌权的时候,大可以谈正道直行,可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就剩下柴米油盐,哪样顾不到,就要出大事,每日里都仿佛置身火炉的鸭子,被千般事情,烤得滋滋冒油,骨肉酥烂……没有把自己变成铜豌豆的本事,千万别入仕为官!
“老夫无能,到现在为止,距离所需的粮饷辎重,还有偌大缺口。如今又大战在即,什么事情都不如抗金重要。征税之事的确牵连甚广,却也是不得不为。朝廷养士一百多年,到了报国的时候了。老夫身为首相,愿意拿出三千缗,至于其他,立刻按照名册征收,不可怠慢!谁敢逃避税赋,国法无情!”
李纲的表态瞬间惊呆了众人,疯了!什么时候李纲居然和李邦彦穿一条裤子了?
这怎么能行?
众人大惊失色,还想要劝说,可李纲根本不给驳斥的余地。
“张相公,你的户部立刻下发公文,征税之事,刻不容缓!八月之前,老夫要所有税赋入库!不得有误!”
张悫愣了片刻,他太清楚了,自己之前抓了赵明诚等人,已经恶了士林,现在又来征税个,干得罪天下人的事情,下场绝对好不了。可问题是他能反对吗?
为什么二李会联手推动此事?
他们可不会无缘无故走到一起啊!
张悫思忖再三,终于点头,“我尽力而为!”
李邦彦笑道:“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成!不但要征收税赋,还不能影响到普通百姓,我和吴相公,还有高太尉,都会协助你的。”
张悫跟喝了二斤苦瓜汁似的,和你们搅在一起,我岂不是成了奸佞!
不过事到如今,貌似想躲也躲不过了,张悫用力颔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就有劳李相公了。”
到了这一步,征收富人税这件事,已经是无可阻挡,从决策层落到了执行层……谁也不是傻子,这项政策不是虎口夺食,而是在老虎身上割肉!
名册上的富商大户,豪门贵胄,哪个是好惹的?
敢对他们动手,人家就能刨了你的祖坟。
李邦彦完全是在作死,真不知道李纲为什么愿意陪着他一起死?
朝中诸公,感慨万千,谁都能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唉,上一次授田,是李相公帮了在下,这一次征税,又要靠李相公帮忙,我这个首相真是惭愧!”李纲摇头感叹。
李邦彦呵呵笑道:“伯纪兄过谦了,你是朝野公认的救时宰相,我这套东西,如果没有你的支持,等于是鼓励朝野一起添乱掣肘,能落实下去才怪!可你李伯纪都点头了,反对的声音就会小了很多,也有了那么一丝成功的机会。”
李纲颔首,却又担心道:“富商大族都十分狡诈奸猾,想从他们身上征税,并不容易,就怕他们会把税赋转给普通人,说到底,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吴敏突然闷声道:“伯纪兄,这个富人税,是一定会落到普通百姓身上的,不用怀疑!”
李纲勃然变色,痴痴看着几个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李邦彦无奈笑道:“伯纪兄,朝廷跟富人征税,富人再转移到穷人头上,跟朝廷直接向所有人征税,到底是不同的。”
李纲绷着脸道:“不同在哪里?”
“不同在于百姓的感受,一种是把怒火直接放在朝廷身上,一种是可以引导到富人身上。我们如果用人得当,加强监察,富人还是要出一点血的,至于闹得太过的富人,我们可以请高太尉的皇城司出手,抓几个富户砍头,安抚人心。”李邦彦笑呵呵解释。
高俅嘿嘿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李纲眉头紧锁,突然无奈苦笑,“说来说去,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又过了片刻,李纲终于点头,徐徐道:“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李纲颇为感慨,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还真别瞧不起这几个“奸佞”,他还真没有几个人的本事!
谈论结束,李邦彦坐着马车,返回府中,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满意?反正臣是尽力了。
就在李邦彦的马车距离府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许多年轻的太学生,在几个人的带领之下,迅速包围了李邦彦的马车。
“老贼!”
“祸国殃民的老贼!你蛊惑太上皇在先,为非作歹在后,好好的大宋朝,都让你给祸害了!”
“除贼!为国除贼!”人们红着眼睛,攘臂高呼,状若癫狂。
……
成百上千的太学生,振臂高呼,如凶神恶煞一般,围住了李邦彦,车夫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
“李相公,该怎么办?”
第142章 三千学子三千兵
李邦彦深吸口气,咧嘴一笑,“到底是来了。” 他掀开车帘,取出拐杖,竟然从马车上下来。 李邦彦有浪子宰相的绰号,人样子自然是极好的,哪怕上了年纪,也风度翩翩,不慌不忙,颇有相体。 而在他的对面,一大群愤怒的太学生中,也有一人,三十左右,容貌俊美,眉眼舒朗,精气神十足。 李邦彦看在眼里,微微颔首,“年轻人,如能入朝为官,久后必为宰执重臣!” 这个书生迎着李邦彦的目光,愤然向前两步,昂然不惧,朗声道:“我宁为布衣,为民请命,不学老贼,窃据庙堂,残害百姓!” 书生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欢呼,还有人质问李邦彦,你这个老贼,莫非想收买我们不成? 李邦彦认真看了看书生,突然笑道:“我认出你了,你叫欧阳澈,对吧?曾经还上过安边御戎十策,可有此事?” 欧阳澈大惊失色,他的确向朝廷上书,十条建议,全都切中要害,得到了亲朋好友的赏识,欧阳澈倍受鼓舞,因此向朝廷直接言事,希望得到重视。 但是上书之后,竟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后来就传出有朝中奸佞不想这道疏被官家看到,给匿了。 欧阳澈因此越发恼怒,又接着写了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十事,递了上去,同样的石沉大海。他还不死心,又接着写了广开言路的十条建议,甚至写下愿以身安天下的豪言壮语。 三次上书,全都没了下文,欧阳澈是认定了朝中有大奸大恶。 他效仿陈东等人,在六贼之后,列了五寇,白时中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就是李邦彦,第三吴敏,第四比较奇怪,是老太监朱拱之,第五是高俅。 按照欧阳澈和身边的说法,都是这五个前朝旧臣,朝中大蠹,蒙蔽天子,阻塞言路,甚至他们还埋怨李纲,毫无作为,居然不能扶正祛邪,真是妄为宰执…… 骂了这么久,欧阳澈却没有料到,他上书十事居然让李邦彦知道了,莫非说真是他隐匿了自己的上书? “李老贼,你,你太卑鄙了,阻塞言路,祸乱天下,就是尔罪!”欧阳澈骤然发飙,多日的怨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恨不得要扑上来,痛扁国贼。 李邦彦轻叹口气,“欧阳澈,老夫本不想说,可既然碰到了,我就不妨多说两句。你上的安边御戎十策,官家看过了。” “什么?”欧阳澈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既然看过了,为什么?” 李邦彦摇头大笑,“为什么没有立刻召见你?给予重用,是吧?那老夫不妨把官家的评语告诉你。” “官家,说,说了什么?”欧阳澈声音在颤抖。 “官家给了八个字,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还特别交代,以后凡是你这种上书,都不要送到御前,就连政事堂都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处理掉就是!” “不可能!” 欧阳澈疯了,那可是他的满腔心血,而且每条都切中时弊,怎么会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一定是没看懂,又或者……还是这帮奸贼害人! “李老贼,你蒙蔽圣听,颠倒黑白!” 李邦彦哂笑,“欧阳澈,你怎么不问问老夫如何认识你的?告诉你吧,官家看完你的文章,跟我们几个说,你写的东西,叫做正确的废话!什么意思呢?就是看着每一句都有道理,但却没法落实,譬如你说保邦御敌,罢免国贼等语,连皮毛都算不上……老夫在这里不妨教教你,也教教你身后的这些人。想要保邦御敌,就要首先知己知彼,你了解金兵吗?知道他们的领兵大将吗?知道他们如何灭了辽国吗?你知道大宋的情况吗?要保住江山社稷,需要多少兵马,改在哪里修城筑堡,又要花费多少国帑民财……这些有用的东西,半点没有,你就说了四个字保邦御敌,然后就扯什么祖宗社稷,孔孟之道,华夏衣冠……全都是空的,就算老夫想推荐你,都说不出口!” “老夫还担心你肚子里有东西,只是来不及说出来,我跑去汴河边的茶楼,听你和你的好友议论,连听了三天,除了记住你的长相不错之外,其他的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白白浪费功夫!” “不,不可能!” 欧阳澈脸涨得通红,这也太难接受了,他的满腔心血,竟然一文不值,还是让一个他瞧不起的奸贼给拆穿了,这个耻辱度,简直爆了! 欧阳澈气喘如牛,恶狠狠瞪着李邦彦,“老贼,你需要大言欺人!你所讲的那些东西,我一介书生,自然不知。但朝中有司衙门,那么多官吏,难道还不知道吗?” 李邦彦连连摇头,真是忍不住发笑。 “欧阳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当今官家吗?告诉你,便是官家也要讲清楚,该做什么事情,甚至还要叮嘱下面,要如何去做。像你这样,说两句空话,就指望着满朝官吏给你擦屁股,老夫也不知道你是无知无畏,还是异想天开了!” 李邦彦的这番话,彻底打蒙了欧阳澈,让这个太学生迷茫起来……难不成自己真的错了? 就在他痛苦地抱着脑袋的时候,身后几个太学生冲出来,抓着欧阳澈的肩膀,愤然道:“欧阳兄,你别让老贼骗了,这种大奸大恶,最会颠倒黑白,不要跟他讲那些没用的,他鼓动朝廷,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就是当世第一大奸臣。蔡京和童贯都死了,现在也轮到李邦彦了!” “大家伙别害怕,咱们为国锄奸,杀了此贼,就算是死了,也能万古流芳!” “上!打死老贼!” “杀了李邦彦!” 面对汹涌而来的太学生,李邦彦微微叹息……扪心自问,他这个人,贪财好色,当初巴结赵佶,步步高升,窜到了宰相之位,前半辈子的他,没有太多可说的,哪怕自己看自己,都是奸佞小人。 可自从赵桓掌权以来,给了他一次机会,李邦彦就在改变,一来是赵桓在背后逼着他,二来也是李邦彦不甘心就这么背负一辈子骂名。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在赵桓手下,他看到了成事的可能。 结果一来二去,就弄到了今天的地步……假如自己真的死在了这帮太学生手里,是不是就能换来富人税落实? 如果真的成功了,靠着这笔钱,打赢了金人,以后提到李邦彦,人们会不会改变看法? 认为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理财高手,治世名臣? 如果真能有这样的身后名,死亡,或许也不是很可怕的事情…… 李邦彦在这个关头,竟然思绪飞扬,想了如此之多。 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实现了,因为有人来了! 来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首相李纲! 太学生集结起来,要找官员麻烦,李纲知道之后,立刻就想到了李邦彦,当机立断,让皇城司派人,开封府调兵,从外面就把近千太学生给包围起来! “敢围攻朝廷宰执,抗拒国法,罪不容诛!”李纲破口大骂,“尔等饱读诗书,在金人南下之际,居然敢闹事,你们是不想当大宋的臣子,急着给金人效劳吗?” “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伴随着李纲的命令,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涌上来,按住一个又一个的太学生,随后就有人扒去了裤子,照着肉厚的地方就挥舞鞭子,没有几下,立刻皮开肉绽,疼得嗷嗷怪叫。 包括欧阳澈,都没有幸免,由于他是领头的,被打得更惨! 只是欧阳澈骨头还挺硬,他咬着牙,冲着李纲怒吼,“李相公!你肩负朝野声望,素有清名,没想到你也和老贼李邦彦是一丘之貉!你太让天下人失望了!” 面对咒骂,李纲呵呵冷笑,“说来说去,尔等不还是要阻挠征税吗?老夫现在就告诉你们,也告诉你们身后之人!征税是政事堂的决定,老夫身为首相,天塌下来,老夫扛着,大不了将这颗皓首奉上!” 李纲伸手摘下了幞头,露出花白的头发,他随即怒吼道:“打,用力打!不许留情!” 数以千计的太学生,大庭广众之下,皮开肉绽,屁股开花……这可是号称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宋朝啊!不是动辄廷杖的大明朝。 而且打人的居然是李纲,清流领袖,主战旗帜,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吧! 哪怕李纲亲自下令抓人打人,也有很多太学生不相信,他们哭喊着,“李相公,你是不是被奸臣挟持了?” “李相公,当初我们和陈东联名上书,铲除六贼啊!李相公,你忘了吗?我们都支持你宣麻拜相啊!” “李相公,你当了首相,就忘了以前的事情吗?” …… 一声声质问,如同匕首,狠狠刺入李纲的心头。 如果说年初的李纲,也和他们抱有近似的看法,现在的李纲却有了另一番见解。 都说奸臣坏,可忠臣奸臣是谁认定的? 现在去士林问问,骂王安石的肯定占大多数。 而那些所谓的清流,动辄打着正道旗号,说穿了,他们才是维护既得利益最起劲儿的一群人。 也是变法改革的最大阻力。 像李邦彦都能挺身而出,为了推动征税,不惜以身犯险,他李纲又怎么能落在人后?难道他连个奸臣都比不上? 打! 狠狠打! 王安石变法不成,就是因为不敢动刀子,要是能砍了文彦博和富弼,自然什么事情都成了! 走上这条路,就必须豁出命,把事情做成了,不然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还会害了抗金大业,让千千万万的百姓,沦为金人的奴仆。 老实人发威,往往更可怕,李邦彦都看傻了,他拖着瘸腿,冲到了李纲面前,惊骇质问,“你疯了?这是要斯文扫地的!” 李纲呵呵两声,“斯文?先有命活下来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终于,李纲拿出了首相的威严,痛打太学生。 当把这些挨了打的学生抬回去,所有人都沸腾了,立刻有官员上书弹劾,还有人跑去找李纲论理,要骂醒他。 对于来找自己的,哪怕是昔日好友,李纲也不见,懒得跟他们废话,至于上书弹劾,李纲全部封存,送去给赵桓,请官家定夺就是! 已经赶到了京兆府的赵桓,突然接到了这么多的弹劾札子,也是无奈摇头。 跟在赵桓身边的几个人里面,就属曲端看热闹不嫌事大。 “官家,这帮太学生简直不知好歹,臣以为应该都立刻免去功名,发配岭南,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赵桓冷哼一声,“发配岭南?亏你说得出来!这都是人才,人才难得啊!” 赵桓说着,抓起一份札子,在后面批了两句,曲端闪目看去,只见赵桓写的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三千学子三千兵!
第143章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赵桓的御批送到京城,整个开封都安静了。继而爆发出强烈的舆论风潮,士林炸裂,三观粉碎,文人们悲怆莫名,当街嚎哭! 想我太学生,秉持道义,肩负江山,金人南下,侵扰社稷,黎民不安,江山板荡……是我们挺身而出,联名上书,痛斥六贼,扶正祛邪。 不敢说有从龙之功,但至少也为主战派出力,你李纲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太常寺少卿,何以一步登天,宣麻拜相? 还不是我们支持你,为你制造声势,结果才几个月的功夫,你竟然和奸贼勾结在一起,残害士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无耻老贼,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不行,一定上书,狠狠弹劾! 几乎一夜之间,李纲就从天下名臣,变成了大宋蠹虫。 不光是残害太学生,还有征税的问题,更是被拿出来,说李纲敛财,奸佞胜过蔡京万倍,如果任用此人为相,大宋必定亡国。 因此必须罢免李纲,选拔正人君子,接掌相位。 隐隐约约之间,有人反复提到了耿南仲,说耿相公早年辅佐官家,不贪图名利,守城有功,老成持重,是最好的人选。 大体的情况就是一夜之间,李纲人设崩塌,几乎可以断定是社会性死亡了。反而是耿南仲冉冉升起,众望所归。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支持御史中丞陈过庭,甚至还有人说张邦昌出使金营,不辱使命,应该为相。 总而言之,几乎一夜之间,黑白都颠倒了,乾坤变色。 刚刚投降大宋的仁多保忠,面对如此多的消息,简直头皮发麻,不寒而栗,由衷赞叹一句:“还是你们大宋斗得狠!” 得到了夸奖的吕颐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是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他稍微停留,就去见赵桓了。 “官家,京城乱局不能继续下去了,迟则生变啊!” 赵桓没有反对,而是道:“该怎么处置?要不要罢免李纲?” “不行!”吕颐浩可不是傻子,李纲不光是主战派的旗帜那么简单,正因为李纲的存在,才能放手使用李邦彦等人。要是没有这么一位人品可靠的首相压着,谁能担保不会退回太上皇的时代? 更何况大战在即,更换首相,朝局大乱,又该如何全力对付金人? “不能罢免李相公,那闹事的那些人怎么办?”赵桓继续问道。 吕颐浩沉吟片刻,为难道:“官家,他们人数众多,牵连甚广,朝廷不能罢免李相公,更没法处置这么多人……臣,臣斗胆建议,请陛下收回成命,赦免太学生,降低征税数额,再……” “再怎么样?” “再开恩科,安抚士林。”吕颐浩双膝跪倒,用力磕头,复又道:“臣非是为了太学生说话,实在是当下这个局面,没有别的路可走,若是官家疑心老臣,大可以砍了臣的头,就说是臣怂恿陛下。” 赵桓脸黑了,“吕卿,莫非朕在你的眼里,居然如此没有担当吗?” 吕颐浩浑身震动,匍匐流涕。 “回官家的话,臣落入金人之手,未能以身殉国,已经是失节之臣。苟延残喘至今,臣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抗金复仇!可在这个双方即将大战的关头,朝中不安,人心惶惶,此战必败无疑,臣又如何能苟活世上?臣不畏死,能为大局而死,臣死而无憾!” 赵桓凝视着吕颐浩,看了半晌,突然一笑,主动伸手,拉起来了他,安慰道:“吕卿,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不能答应!” 吕颐浩惊讶,还想要说话,赵桓摆手,拦住了他。 “你听朕说完,征税这事,无论如何,也要落实下去,如果今天朕退缩了,向那些人妥协了,接下来要做就更难了。你说有抗金的大局,人家也讲天下正道,你愿意死,士林中也不乏拿命博名声的。等下次再征税的时候,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什么手段都敢拿上来。” “还有,你说要削减税额,要安抚人心……这样一来,这条政策还没落实,就已经出了偏差,留了后门。再加上朕向士林妥协,这不是鼓励下面人在执行的时候,放肆胡来吗?” “朕要是真这么干了,征收的税额会大幅度下降,老百姓受到的祸害,付出的代价会更高,接下来的改革会更加艰难!王安石变法是怎么失败的,就是在这种不断争吵,不断妥协之中,渐渐失去了本意,变成了新旧两党的意气之争,到了最后,甚至连是非对错都很难分辨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吕颐浩骤然变色,傻傻看着赵桓,继而露出了炽热的表情,好一个厉害的赵官家啊!方才这番话,几乎把党争说了个通透。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真的分不清的。 甚至一条政策,最初设计的初衷,几乎完全实现不了。上面人吵,下面人掺沙子,执行落实的小吏,更是完全不受控制,随心所欲折腾。 不管是良法也罢,恶法也罢,最后都是害民之法。 随后就是百姓对朝廷失望,觉得不管是谁,都是一丘之貉……再之后,没了民心支持,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变成了浮萍,随时可能翻烧饼,不断折腾…… 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主持变法之后,一地鸡毛,直到金人杀进来,国家到了危亡的边缘,不就是走了这么一条路吗? 想到这里吕颐浩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也终于弄明白了,赵桓之所以能挽救危局,可真不是靠着说两句漂亮话,也不是靠着猛将强兵,老天眷顾,这位官家是真有点东西,他把朝廷看透了。 “官家,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应付?”吕颐浩弓着身躯,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 赵桓微微一笑,“吕卿,不要忘了你手里的邸报啊!对了……三国演义更新到哪里了?” “铁索连江,马上就要火烧赤壁!” “好!”赵桓笑道:“那咱们就给士林烧一把大火!他们有士林清议,咱们有邸报治国,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吕颐浩眼睛眨了眨,一种名为斗志的东西,渐渐燃烧起来。 是该碰碰了! 赵桓和吕颐浩都是行动派,既然是那两句御批来的,赵桓就首先发难了。 开篇就要问一句,什么是士? 士为知己者死! 重义轻利。 先忧后乐。 君子六艺,出将入相,如何太学生就不能从军报国? 国家危亡,生死关头,贩夫走卒,慷慨从军,报国以命,东华门外,石碑之上,殉国将士,数以万计。 如何别人死的,士人就死不得? 莫非士人真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高人一等?只是索取,不需要承担责任? 又或者士人天生就是当官的,就要颐指气使,享受荣华富贵? 朝廷恩养士人,一百多年,国朝危亡之时,太学生便只能动嘴,不愿身体力行,为国效力? 若果真如此,士人何以道德天下,为万民表率?又何以辅佐君父? 朕与士大夫共天下,国朝有难,士人该当如何? 百姓慷慨从军,报效朝廷,拯救危亡,如此说来,是不是该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人共天下? …… 在檄文最后,赵桓更是写道:生而为大宋子民,确乎不该一味索取,不该问朝廷给你做什么,而应该问,你可以为这个天下做什么! 这篇署名“黄钟”的邸报,迅速给沸腾的朝野,又浇了一桶油。 谁都知道,邸报的署名是很有规矩的,如果署“月关”,则代表赵桓直接发言,署名“黄钟”则是代表圣意,署名“龙图”,则是征求天子意见之后,由编辑邸报的龙图阁发出的。 这篇文章署名黄钟,虽然属于第二档,但也明白告诉世人,这就是赵桓的直接圣意,甚至文章主要出自官家之手,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而就在赵桓之后,另一篇署名“龙图按”的文章也出炉了,这篇文章是解释新的税法,甚至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提编! 邸报已经不再局限于官吏阶层,因此文辞也越来越直白,吕颐浩同样开宗明义,抗金大业,非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金人凶虐,南下中原,杀戮抢掠,无恶不作。 朝廷抗金,乃是保护万千生民。 富者田多人多,受益也更多。 多缴纳税赋,供应军需,等打赢金人之后,保住家产,获得的好处也更大,如此浅显的道理,谁能不明白? 朝廷必须对所有富户进行排查,编辑成册,优先向富户征税,优先征收最富裕的人。若不能满足,则将下一档富户提上来,进行补充。 故此此法名为提编! 总而言之,抗金大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战无不胜! 赵官家和吕龙图联袂出击,加上赤壁之战的段子太爆炸了,使得整个邸报销量突破了十万,冲到了三十万! 不光是开封,其他的城市也开始流行起来,甚至在一些比较大的城市,出现了授权印刷的情况,不出意外,赵官家又能多收几个铜板了。 尤其让人讶异的是,开封的邸报竟然流到了北方,流落到了燕山府,传到了金国高层,落到了完颜宗望的手里。 他倒是对征税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反而是三国演义,让他如醉如痴,这位太子郎君动辄就勉励部下,当学关羽,忠义无双。 弄得不少金人都傻眼了,关羽是嘛玩意啊?能吃吗? 甚至有人私下里给宗望取了个外号,叫“关羽郎君”。 当然了,金国笑话只是个插曲,赵桓的邸报治国,还是取得了辉煌大胜,提编税终于顺利落实……江南,荆湖,巴蜀,甚至岭南……各地的税吏倾巢出动,开始了征收动作。 而就在税吏齐出之后,一直盘踞在洞庭湖的钟相终于有了动作,这一日,他大会手下,慷慨宣布,赵宋失德,百姓无以为生。 反了朝廷!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第144章 带孝子
钟相是鼎州武陵人,也不知道是年轻时候,在打渔的闲暇,发现了不知魏晋的山村,还是偶然得到了三卷天书,总而言之,年轻的钟相开始聚拢信众,传教讲法。 他讲了什么高明的大道,外人并不知道,但他确乎聚拢了一大批信众,实力蔓延了好几个州县,俨然蛰伏在洞庭湖的一头巨兽。 稍微懂点你是的都看得出来,不管是汉末的黄巾,还是几年前的方腊,都是这种路数,钟相绝对是个潜在的危险因素。 有人要问了,既然有危险,地方上怎么没人处理啊? 对不起了,还真处理不了。 钟相在洞庭湖边设立村寨,积蓄力量,背后就是八百里洞庭。要知道宋代的洞庭湖可要比后世大的多。 水深湖阔,而且周围水草茂密,架着渔船,进了湖泊深处,就算想抓都抓不到。 面对这种水寇,通常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聚集几十万大军,建立天罗地网,步步推进,狠狠剿杀。 其二,就像张叔夜对付宋江那样,以招降为主,解决了领头之人,部下自然溃散。 只不过这两种办法在钟相这里,都不适用。 洞庭湖相对远离大宋的统治中心,南方的兵马太弱,如果从北方调兵,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多人马,光是财政压力就承受不了。 加上赵佶当皇帝,有多糊涂,不消多说。 没有及时扑灭,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相的势力一天天做大,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基本上也都秉持着装聋作哑的态度,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堵起来,只要没有在我的任内出事,就老天保佑。 至于剿灭匪徒,不存在的! 毕竟闹大了,光是境内出了这么个巨寇,就足以要命了,更别说其他了。 就在这种上下欺瞒的状态下,钟相的势力野蛮生长,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能影响到的百姓,已经多达几十万人。 就在数月之前,金人南下,朝廷号召勤王,钟相更是把自己的儿子钟子昂派去了开封。 他有两个目的,如果顺利勤王,能混个官做,他们钟家也能改换门庭。如果朝廷确实虚弱,有机可乘,钟相也想效仿方腊,举起义旗,皇帝宝座,凭什么你们赵家坐得,俺钟家就做不得? 就算当不成皇帝,咱当个楚王总行吧! 按理说钟相不该这么快举事,可自从二三月份以来,逃入洞庭湖水寨的百姓越来越多,到了六月份之后,甚至有些富户也跑进来了。 这些人的加入,让钟相的实力迅速膨胀。而且也让钟相产生了一个判断,赵宋皇帝果然不得人心,他的机会到来了。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让钟相彻底坚定了判断。 原来钟相是靠着底层百姓起家,讲究彼此互助,他的做法是当地士绅豪强无法容忍的,双方矛盾尖锐,钟相手下的信众,时常和地方豪强武装发生冲突。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士绅不断跟钟相示好,比如提供一些水寨急需的盐巴,铁器,帮着他们出售稻谷,甚至把朝廷动向告诉钟相。 更有几个读书人到了水寨,尊奉钟相为主。 事到如今,不得不让钟相想入非非。 或许他真是天命所归,大宋江山,就是他的! 钟相聚集几十处水寨的力量,把几个心腹部下都找来,紧锣密鼓,商量着举事。 钟相很兴奋告诉手下的弟兄们,只等着他儿子钟子昂返回之后,便竖起义旗。他先称楚王,封大家每人一个大官做做。 而且钟相还下令,要给他的王府准备金银器皿,什么金碗金筷子,这些小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了,钟相要求给自己特制一件龙袍,还要弄一座金玉大床,包括他的家人,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钟相紧张的筹备,让人甚至有那么一点不真实的感觉,你丫的是起义啊!哪有这么折腾的! 不过钟相不管,他早已经忘记了早年的初衷,就剩下一个美妙的帝王梦了。 他还到处物色女孩子,准备充当未来的太子妃,对这个太子妃,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能生育,要把他们钟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之所以在乎这件事,或许是由于早年间哲宗皇帝驾崩,由于没有儿子,让轻佻的赵佶继位,给钟相带来的警示。 总而言之,在这个宋金即将大战的关口,荆楚有糜烂的危险…… “官家,这是皇城司的密报,钟相大约在八月十五前后,就要举事!”高俅忧虑道。 赵桓眉头紧皱,显然这个时间让他十分不舒服。 为了对付金人,他能使用的兵力,已经全数压在了黄河南北,想要往洞庭湖调兵,已经是非常困难。 而且一旦洞庭湖出了事情,长江航道受到影响,巴蜀,荆湖,南阳,这三处粮仓都会出问题,如果粮饷供应不足,甚至可能影响和金人的决战。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谁能想到,就是钟相这么个东西,居然能威胁到整个大宋江山。 其实赵桓不是不知道钟相的大名,毕竟沾了岳飞的光,想忽视他也不行,可问题是赵桓没有料到会发作这么快。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去太原解救王禀,去陕西解决西夏的问题,再有加征提编,正军备战……着实没有精力,料理钟相。 “高卿,你看有没有办法,能安抚一下钟相?” 高俅眼睛眨巴了一下,试探道:“官家的意思是招安?” “也算不上招安,只要能拖延到明年,或者后年,朕就能调动兵力,从容解决了。” 高俅眼睛转了转,最后无奈摇头。 “官家,根据老臣得到的消息,最近洞庭湖水寨不断有兵器运入,看情形绝不简单,” 赵桓抿着嘴,再次仔细看高俅递上来的情报,似有所悟。 “是地方上豪强支持钟相了?” 高俅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君臣相对无言,赵桓的拳头渐渐握紧,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无奈。 其实每当赵桓看户部的账目的时候,都惊叹大宋的财政能力,相比起其他朝代,是真的有钱。 可再看支出的账目,惊叹直接超级加倍,抵消之后,大宋的财政多数时候,居然是赤字的! 没错,这就是多数时候,大宋的现实。 不管架子多大,拿不出流动资金来,该破产还是要破产的。 哪怕只是想多收一点税,地方立刻就不稳当了,谁要是再跟他讲大宋不缺钱,大宋什么都有,赵桓保证啐他一脸,然后恭恭敬敬请这位过来,料理这个残局! “洞庭湖不能乱,必须在宋金开战之初,就彻底解决问题。还不能拖延糜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俅用力颔首,“官家圣明,只是这样的话,派谁平叛,却是个大问题了,至少韩相公是不行了。” 赵桓笑了,“怎么?韩良臣勇猛无敌,超凡脱俗,是朕的心腹爱将,高卿瞧不起他?” 高俅居然也不怕,而是从容笑道:“韩世忠打仗固然天下无双,可他为人粗鄙贪婪。更兼他的部下军纪不行。有官家盯着,还好说。如果调到了南方,按照西军的做派,只怕比盗匪还要可怕三分!” 赵桓也无奈苦笑了,到底是做过太尉的人,高俅看得还是非常准的。 洞庭湖平叛的诀窍不在于能不能打,事实上北方的诸将,派谁去都能追着钟相的屁股打,半点不会客气。 只不过这些人一旦到了南方,约束不住部下,士兵胡作非为,剿灭一百个匪人的同时,能制造出一千个,一万个,永远无穷无尽,甚至会弄得像李自成那种,最终拖垮一个王朝。 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不得不感叹岳飞真的很神! 岳飞不但轻松剿灭了钟相的叛乱,还把荆楚一带变成了北伐基地,不但没有成为南宋的溃疡疮疤,还给南宋提供了兵马钱粮,养出了一支强悍无比的岳家军! 试问除了岳飞,谁能做到? 没有一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钢铁雄兵,如何能慑服百姓,赢得人心? 论起兵马武艺,韩世忠不在岳飞之下太多,论起战绩,岳飞也不一定是历代名将之中,最突出的。 但仅凭着岳飞的治军本事,就足以傲视历代,堪称神将! 如何对付钟相? 赵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岳飞。 可他再仔细权衡,立刻就摇头了,岳飞根本调用不了,他现在顶在开封以北,是最紧要的所在,除了他,别人都未必能胜任。 说到底,抗金还是第一要务。 为了这个人选,赵桓一连三天,都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哪怕询问了吴敏、张叔夜之后,也都找不出合适的人。 “官家,若是信得过臣,让臣负责此事吧!”李孝忠趁着赵桓休息的时候,主动请缨。 李孝忠! 由于没有改名的原因,少了点“仙”气,赵桓总是忽略他,不过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坚持足足两年,李孝忠的本事,或者真的不在岳飞之下! 赵桓思忖沉吟,没有急着说话。 李孝忠还以为赵官家不许,便又道:“官家,臣手下有个都虞侯,此人叫钟子昂!” 赵桓眉头动了动,“他莫非是?” 李孝忠点头道:“官家,他的确是钟相之子,而且还是主动告知臣的,他愿意替父亲赎罪!”
第145章 我要投靠官家
“你要记着朕的话,洞庭湖的匪患不在于有多少人从贼,而在于有多少心里头还有大宋朝廷,有朕这个官家。”赵桓面对李孝忠,耳提面命,“前些年,太上皇弄什么花石纲,东南叫苦连天,便是荆湖一带也是受苦颇多,这笔账都算在了朕的头上,朕也是无可奈何。你到了之后,大可以施展霹雳手段,杀几个贪官豪绅,收拾人心。对了,朕让张所也去,杀人的事情,以他的名义做,你一个武将就不要出头了。等平叛回来,朕再给你安排,你有什么打算,到时候也可以跟朕讲。” 赵桓不厌其烦,叮嘱李孝忠,貌似跟着赵桓一来,这是君臣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李孝忠一一答应,“官家放心,臣都记下了。事情应该没有官家预料的那么艰难。” “怎么讲?”赵桓好奇道。 李孝忠道:“臣问过钟子昂了,钟相年纪大了,贪图享乐,本来说什么均贫富的那一套,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也正是因此,钟子昂越发觉得他爹必败无疑,才有了为朝廷效力的意思。” 赵桓略微沉吟,“钟相闹到今日,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赦免他,唯有将他从人世间除名,你去告诉钟子昂,如果他还愿意为国效力,朕许他从头开始。” 李孝忠眼睛瞪大,官家不打算赦免钟相,这是要杀人了,可杀就杀了,说什么从人世间除名,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孝忠觉得这话大有玄机,可再想询问,发现赵桓已经低头处理札子了。 官家不愿意说,问了也没用。 李孝忠只能离去,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参悟。 李孝忠调了三千御营精锐南下,只不过他没有直接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洞庭湖去,而是让人绕道前往黄州,然后再逆流而上。 至于李孝忠本人,则是带着五十名精悍的士兵,随着钟子昂一起前往鼎州,直奔钟相的老巢。 他们的动作不慢,在八月初,就赶到了鼎州,距离钟相举事的日期,还剩下十几天。 回到了老家的钟子昂,仿佛做了一场梦,他年纪也不大,甚至还略小李孝忠几岁,“统制,我憋了一路,就想问统制一句,你就不怕这是一个圈套吗?你就这么信我?” 李孝忠哈哈一笑,伸出手在钟子昂的脑袋上搓了一阵。 “我不是信你,也不是信我自己,而是我信官家,信这几个月的御营生活,你一个人能作假,三百洞庭子弟做不得假。到现在为止,有二十七位弟兄为国捐躯,名列东华门前。钟子昂,有些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体会更深,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爹能活!” 钟子昂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试探着道:“这是官家的意思,还是统制?” 李孝忠失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代替官家承诺!说到底,令尊也不过是一洼草贼水寇,官家事务太忙,没法亲自见你,还是等着凯旋而归,你要是够幸运,或许能喝到一杯御酒。” 钟子昂怔了片刻,随后用力点头,满心欢喜,带着两个兄弟,离开了鼎州城,向湖内水寨进发。 至于李孝忠,则是特意去了一趟邻近武陵的桃源山。 没错,就在鼎州武陵的西南,邻近沅水,的确有一座山,叫做桃源。 李孝忠出身北方,又是个武夫,可他真的扎扎实实,读过不少书,像《桃花源记》这种名篇,自然是要背诵默写的。 而且李孝忠还知道,所谓的桃源,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理想国度,后人之所以会读偏差了,是因为根本不了解两晋南北朝的历史,甚至连陶渊明是什么人都未必清楚。 自从西汉以来,就不断有胡人内附,等到汉末三国年间,五胡已经遍及整个北方,从辽东辽西,一直到关中,莫不如是。 名将邓艾就曾经谏言朝廷徙戎,减轻压力,奈何三国战乱,根本没有精力处理,只能不了了之。 而西晋立国之后,又很快爆发八王之乱,司马家族内斗,耗光了西晋国力,被压抑的五胡冲破了牢笼,宛如五只凶悍残暴的野兽,在中原肆虐。 百多年间,繁华的中原,遍地丘墟,白骨千里……躲避战乱的百姓不得不衣冠南渡,鼎州一代,也有中原人跑过来。 而且为了应对乱兵,百姓们并不敢在平坦开阔的地带居住,会挑选一些险峻的所在,结寨自保。 这种情况有个名词,叫做“坞堡”。 怡然自乐的桃源,到底只是一个梦,真正的“桃源”是在乱世乱兵之中的一叶孤舟,住在里面的人,要应付遍地盗匪,要跟朝廷周旋,要下跪,也要战斗,要把自己变成最纯粹的野兽,趋利避害,抛弃一切,只为了卑微地生存。 李孝忠跑到桃源山,不是为了沾染陶渊明的文气,而是他注意到赵桓多次提到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 偏偏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就有一支兵马,名为乞活军! 他们为了保住汉家衣冠,在胡人的刀斧之下,艰难求生,他们依附过胡人政权,充当打手,也追随过冉魏,大杀胡人……对他们来说,任何的道德评价,都太奢侈了,他们所求的只有两个字:乞活! 李孝忠不知道赵桓为什么一再提起这两个字,但他清楚,又是一次胡虏肆虐,燕山府沦陷,河北河东,大面积土地沦陷,北方百姓南逃,河北等地出现结寨自保的情况,地方上诸如钟相一类的豪强,伺机造反。 这种情况,和两晋的时候,又是何其相似! 他李孝忠为什么甘心蒙受刺字的屈辱,也要留在开封。因为有一个人说,他不会放弃开封,他要和开封共存亡! 只要开封还在,抵抗还在,大宋就不会沦落到东晋的地步,天下大事,就还有挽回! 这个世道,不只有悍勇无敌的韩世忠,也不只有精忠报国的岳飞。 还有他李孝忠,还有许许多多的志士…… 不为一家一姓之尊荣,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李孝忠在桃源山,整整一天,他的确找到了一些石头围墙的残垣断壁,或许这就是当初南逃百姓留下来的吧! 北方五胡乱华,南方世家和皇帝争斗不休,战乱频频,天下之间,几乎没有一寸净土,只有躲在石头围墙的后面,才能暂时偷安。 可这么薄的围墙,又真的能保护住里面的人吗? 李孝忠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最后结果如何,他只知道,不能让悲剧重演!这一次单独负责一件大事,必须要办得漂亮。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百姓再多受苦难,这就是最紧要的! 李孝忠花了一天时间,把一切都想妥了。 他虽然调动了兵马,但是能不打就不打,能小打就不要大打,能快速解决,就不要拖延日久,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真的折腾不起。 从桃源山回来的李孝忠,一边小心翼翼布置兵马,免得打草惊蛇,一面焦急地等着钟子昂的消息。 他却不知道,此刻的钟子昂,正在享受着他爹创造出来的无边富贵呢! 沉重的金冠,镶满了宝石,扣在了钟子昂的头上,身上穿着华丽的袍子,系着玉带……说实话啊,这一套换上,他半点没觉得富贵加身,反而有点戏台上戏子的感觉,简直是沐猴而冠! “爹,你这是干什么啊?” 钟相板着脸,教训道:“别叫爹,叫父王!对,先叫父王,以后再改!” 钟子昂哭笑不得,“爹啊,您这真是要登基称帝了不成?” 钟相哼了一声,突然指着周围,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肴,喜滋滋道:“你瞧瞧,这满屋子金银器皿,还有这几十道菜,虽说比不上宫中的御宴,可也不差吧?” 钟子昂叹口气,“爹,御宴孩儿吃过。” “你吃过?”钟相好奇起来,他起身把儿子抓过来,到了桌前,自负道:“御宴都有什么?有鱼没?瞧瞧,咱们这鱼做的,能比上宫里不?” 钟子昂苦笑道:“爹,以前宫里什么样,孩儿是不知道的,可是就在今年的元宵节,宫里就给了一碗元宵,从官家到宰执,再到普通士兵,吃的都是一样的。也就是伤兵还多了一个鸡蛋,真没有像您这样奢侈的!” “奢侈?什么话!”钟相不爱听了,“小子,你是不是被那个官家给糊弄了?我不信,堂堂天子,还能舍不得吃喝!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钟相不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话锋一转,“对了,小子,你这些时候在京城,你知道朝廷怎么练兵不?朝廷的人马怎么样,比起咱洞庭湖的义军,又能怎么样?” 钟子昂低着脑袋,闷声道:“爹,孩儿只知道我们的情况,每天早起,我们背着二十斤的铠甲,奔跑十里,回来之后吃早饭,早饭之后,有人讲解军规,讲如何行军作战,随后是两个时辰操练,吃午饭,午休,然后练习气力,学些射箭,读书识字,自由活动,再之后吃晚饭,晚饭后,还有唱戏说书,表演杂技。最后就睡觉了,周而复始。” “没了?”钟相傻傻问道。 “的确是没了。”钟子昂很认真道:“我们的营中都是家世清白的新兵,原来的禁军,还有西军,也有人会赌钱,不过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严惩。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扣了他们的菜金,然后奖赏给我们,我们就能吃一顿好的!” 钟子昂提起军营的事情,发自肺腑地欢喜。 其实最初的他也不是很适应,可是大半年下来,他彻彻底底习惯了,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生活,简单而不枯燥,严肃带着活泼。 钟子昂很认真道:“爹,孩儿没有骗你,官家治军有多厉害,你根本想象不到,孩儿说句不客气的话,官家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咱们,万万不能以卵击石,自己找死……” “不要说了!” 钟相勃然大怒,“你这个逆子,你爹养了你二十年,还不及进京大半年!你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替狗皇帝说好话,你是忘了朝廷的官吏有多欺负人吗?你还知不知道,这洞庭湖有多少人,是走投无路,靠着你爹才活下来?” 钟子昂被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当他环顾四周,看着熠熠生辉的器皿用具,再看看桌上的山珍海味,突然幽幽道:“父亲,您现在比那些害民的官吏,又好到哪里去?” “你!” 钟相气得眼前发黑,用力跺脚。 “好你个逆子,黄佐,把他给我看管起来,三天不许他吃饭,我倒要瞧瞧,这个逆子是中了什么邪!” 一个黄脸的中年人进来,带着几个人,把钟子昂按住,捆了双臂。 钟子昂深深吸口气,自己这个爹,是真的鬼迷心窍了,他才中邪了! 无可奈何,钟子昂被押着出了房间,去后面的水牢,走在路上,黄佐突然低声道:“是有人跟大王讲,金人就要大举南下,朝廷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洞庭湖。等金人打败了朝廷,就能趁机割据一方,成就霸业了。” 钟子昂咬了咬牙,痛苦甩头,“难道大好男儿,要给金人当帮凶走狗吗?” 黄佐突然顿了一下,盯着钟子昂片刻,他又突然低头,把钟子昂手上的绳索解开,“大公子,你认不认识朝廷的人,黄叔想投靠朝廷,去和金狗拼个死活,也好过在这里自欺欺人混日子!”
第146章 父子对决
“黄叔,在我爹手下,你算是读书最多,也最明理的一个,你要是愿意,咱们能不能坐下聊聊?”
黄佐欣然点头,他弄了一坛子酒,还拿了两碟小菜,在牢房旁边的屋子里,两个人对坐,黄佐首先给钟子昂倒了一杯酒。
“大公子,我看你这大半年,改变了不少,想必是大开眼界,你能给黄叔讲讲,京里头到底如何不?”
钟子昂捏着酒杯,尝了一口,便笑道:“黄叔,别的不说,这种酒京里是喝不到了。”
“哦?是嫌弃不好?”
“不是,是官家禁酒了。”
“禁酒?”黄佐大吃一惊,禁什么也不能禁酒啊,没了酒还有什么乐趣?
“是禁了粮食酒,果酒还是可以的。”
黄佐沉吟半晌,突然幽幽道:“京里这么难了?”
“嗯!不光禁酒,还不许私自售卖丝绸,铁器,肉食,生漆,胶筋,牛皮,牛角,所有跟军需有关的,统统要管制起来。还有开封奉行不劳动不得食的规定,便是大相国寺的僧人,也要出城修堡挖沟。所有宗室子弟,也都编入了军营,进行训练。”
黄佐越听越傻眼,“大少爷,这么折腾,就没人反对吗?”
“反对?难不成要坐视金人打进来,把大家伙都给杀了吗?”
黄佐深深吸口气,渐渐颔首,“这么看起来,这个官家倒是个有为之主了?”
“岂止有为!”钟子昂苦笑道:“黄叔,你知道不,我回来之后,光是看我爹的那一桌子菜肴,再看看他的屋子,我就知道他真的不行!黄叔你刚刚讲,为什么没人反对?官家在宫里每餐只有一菜,而且不许宫里穿丝绸,多余出来的都给士兵做铠甲的衬里了,你说他一个皇帝,能做到这个地步,下面人就算想反对,还说得出口吗?”
黄佐当即大惊失色,别人或许还可能撒谎,但钟子昂绝对没有这个道理,当儿子的总不能替外人胡编乱造,瓦解老爹的军心?
更何况钟相要是成功了,受益最大的人就是他啊!
黄佐叹道:“大公子,我也不瞒你了,咱们洞庭湖出去的三百子弟,是不是有人殉国了?”
“嗯!”钟子昂点头,悲声道:“有二十七人,他们的名字都刻在了东华门前的石碑上,是抗金卫国的大英雄,每天前去祭拜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黄佐用力点头,“这就是了,前些时候,有人找进来,给几家送去了银子,多的有一百五十两,少的也有五十两,真是难为他们,居然敢摸进洞庭湖,他们不要命了!”
钟子昂猛地抬起头,“黄叔,这,这些钱送到了手里了吗?”
“送到了,不过后来让杨幺知道了,他把拿了钱的几家人给抓起来,要活活打死!”
“什么?”钟子昂豁然站起,“他怎么敢?”
黄佐摆手,让钟子昂坐下,“大公子啊,你不在的这几个月,咱们洞庭湖这边出了不少的事情,情形变化也不小,且容我跟你仔细说说。”
钟子昂按下怒火,闷着头,耐着性子,听黄佐叙述……钟相在洞庭湖一带传法,他讲什么呢?
“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
这是钟相的主张,最初呢,他靠着信众交钱入会,获得了启动资金,随后到了灾年,遇到了歉收的情况,他就以低于世面的利息,借贷给成员,帮着大家伙渡过灾年,赢得人心。以一种类似五斗米教的方式,迅速传播起来,掌握了庞大的信众。
而随着钟相财力增加,名望提升,就有不少山贼水匪,活不下去的流民投入其中,钟相广开善门,接纳了这些人,并且给他们提供庇护。
越来越多的亡命徒加入其中,让钟相的势力迅速膨胀,具备了碾压周边的武力。
到这时候,钟相集团的业务就开始拓展了,他们采取了两步走战略,第一步叫做“行法”,第二步叫做“均产”。
所谓行法,就是派出兵马,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大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基本上只要他们看不惯的,就给你干掉,然后将这些地主的土地归为己有。
随后再把土地,平均分给手下人,就是均产。同时还把大宋国法称之为邪法,又宣扬加入他们的,一律免除赋税差科,不受官司法令的约束。
执行这一套战略最彻底的人就是杨幺。
钟相本人不大会领兵,而且势力做大之后,渐渐沉溺享乐,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下面的弟兄渐渐拉开了距离。
反观杨幺,他有主见,做事果决,对待地主也够狠,且本身不贪财,有谋略,平灭一个地主之后,就把金银交给钟相,又把田产房舍分给下面的人,很快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尤其是自从金人南下,朝廷掌控力降低,杨幺狠狠干了几票大的,事实上确立了在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到目前为止,整个钟相集团分化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以钟相为首的老人,相对温和务虚,热衷传教这一类的东西。
而另一派则是以杨幺为首,他们雄心勃勃,想要攻城略地,至少要在洞庭湖周边称王称霸。
“大公子,实不相瞒,以我观之,就算当真成事,大圣爷(钟相尊称)怕是也掌握不住大权,最后说了算的,还是杨幺。可你也说了,现在官家英明,和以前那个糊涂虫不一样了。”说话之间,黄佐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皱巴巴的邸报,放在了钟子昂面前。
“你瞧,这上面解释了这次提编的征收方法,是从富户开始征收,越富的人,征收越多。国难当头,金狗入寇,要打仗,哪能用不到钱?从我本心来讲,赵官家的这个办法,我是服气的,凭什么富人那么多钱,每日吃喝享受,却不纳税?没有道理啊!”黄佐叹道:“咱们一直说均贫富,等贵贱,可我瞧着官家的意思,反而更妥当一些,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钟子昂好奇道。
“只是荆湖的转运使刘延年横征暴敛,把提编征到了普通百姓的身上,这大半月以来,逃进洞庭的穷苦人越来越多,杨幺也看准了机会,极力主张举事。还说什么朝廷大军具在北方,荆湖空虚,只要趁机举事,纵然做不得天子,也是个楚王!”
钟子昂眉头深锁,根本不屑一顾。
“黄叔,还没有举事,就人心惶惶,互相争斗,即便能一时得逞,又能维持几时?而且就凭咱们的人,守着洞庭湖或许还行,可要是往外面打,必死无疑!”
黄佐大惊,“大公子,现在洞庭湖中,可是聚集了不少凶悍的人物,不论步战还是水战,都相当了得,以我观之,朝廷的兵马怕是不行!”
钟子昂呵呵一笑,“黄叔啊,这些厢军算什么,官家新练出来的御营兵马那才是真正的厉害,跟金兵对阵,丝毫不差。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跟我回来的两个弟兄,让他们演练一下,我们学的是什么。”
钟子昂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黄叔,我不是鬼迷心窍,也不是忤逆不孝,而是我真的见识了,也知道咱们的差距,真的没法比!咱们不能自己找死啊!”
黄佐认真点头,“行了,大公子,我记下了。”
黄佐是个有心的人,他辞别钟子昂之后,立刻去联络人员。
不得不说,黄佐身为最早跟着钟相的一批人,能量还真是惊人,很快他就找到了几个愿意联手的寨主。
要知道在历史上,岳飞对付杨幺的时候,就是派遣投降的头目杨华逃回水寨,去鼓动各个寨主,投降朝廷。
而黄佐就是其中最积极的那个,还有很大概率,黄佐就是王佐的原型,提到了王佐,那就不得不说“在想当初,金宋交兵,扫南王番邦四太子完颜氏金兀术屡犯中原……洞庭王佐字文成,断臂说降陆文龙,梨园常演朱仙镇,万古流传苦人名。”
嗯,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苦人。
按理说干这种事情,可以算是黄佐的传统艺能了。
随着举事时间越来越临近,洞庭一百零八处水寨的头领,相继来拜见大圣爷钟相。
到了最后,杨幺率领着一众亲信,也都来了。
杨幺年纪不大,但长得十分英武,剑眉虎目,身体强健,他到来之后,钟相自然是狂喜,立刻摆下酒宴,言谈之间,钟相就提到了儿子钟子昂。
“这个小畜生,去了一趟开封,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失心疯,满嘴都是朝廷的好,当真是逆子啊!”
杨幺不动声色,“大圣爷,大公子还年轻,容易受骗,我看只要举事之后,让他做了太子,有无边富贵在身,就不会听信朝廷的欺人之谈了。”
“嗯!”钟相用力点头,“很好,这个办法好!”
就在这时候,黄佐见缝插针,“大圣爷,杨统领,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大家伙一起,先劝说大公子,顺便跟他说说这太子的好处,最好再把婚事办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钟相连连点头,“小畜生要是能改好也就罢了,要是不改,我也不只是这一个儿子,储君的位置,不一定非他不可!”
不得不说,钟相进入状态还挺快的,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官家的位置上。
事不宜迟,到了晚上,钟相再次摆下酒宴……杨幺,夏诚,黄佐,杨钦、刘衡、金琮、刘诜、田明、周伦,足有几十人,悉数到场。
钟子昂也被从牢里叫了出来,特意给他打扮一下,好去拜见老爹,受封太子。
而就在这时候,跟着他的一个士兵捧着木盒过来,送到了钟子昂手里,并且低声道:“是李统领送来的。”
钟子昂接在手里,只是打开了一道缝儿,血腥气扑面而来,赫然是一颗人头!
钟子昂把木盒赶快盖上,长出口气,“事情成了!”
第147章 一网打尽
“吾儿,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叔伯长辈,也是为父的心腹弟兄。我们约期举事,要挣出一片基业,成就一番大事。你呢,去了京城,也在御营待过,不管军略如何,到底是我的长子,为父想立你为楚王世子,随着我们一起造反,只是有一点,你万万不能再说那个昏君的好话,否则为父就要以家法处置,你听明白没有?”
钟相努力沉着脸,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钟子昂瞧了瞧他爹,又看了看其余的人,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爹,官家是不是昏君,你说了不算。保全开封不失,血战胙城,解围太原,又降服西夏,三皇会盟……这些事情都是假的?还是说在这洞庭湖,无人知道?”
钟相瞬间变色,这个逆子居然还冥顽不灵,他正要骂人,突然另一个头领杨钦笑了,“大公子,我们这些人困守洞庭,对外面的事情当真不知道多少,按你的说法,这个官家还是个明白人了?”
“岂止明君!”钟子昂道:“官家手段霹雳,前些年以花石纲残害百姓的蔡京、朱勔等六贼已经付诸,艮岳早就拆除,从天下各地收上去的奇石,都拿来痛砸金贼,当真是大快人心!”
杨钦抹了一把下巴,看了看两边的首领,憨笑道:“俺当初就是因为逃花石纲,来洞庭立寨,还真没想到,这个新官家,居然和以前那个不一样,还算有良心,是?”
在这一大堆首领当中,实力最雄厚的,自然是钟相杨幺,除了这俩之外,黄佐、杨钦、夏诚等少数几人,也是实力派,剩下的就要差很多了。
黄佐见杨钦开口,也跟着叹了一声,“到底是击退了金人,自然是非比寻常。”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杨幺豁然站起,这位并没有说话,而是按着刀柄,从众人身后绕过,当他经过黄佐背后的时候,黄佐浑身肌肉绷紧,手心全是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幺并没有动手,而是走到了钟子昂的身后,声音低沉道:“大公子,他赵官家抗金,是为了保他赵家的江山社稷,跟我们又有什么干系?我们辅佐大圣爷登基,是为了保全荆湖一带,给这些穷苦人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杨幺侃侃而谈道:“他赵官家好也罢,坏也罢!我杨幺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大宋朝的官,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杨幺狠狠啐了一口,“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南下,光是在荆湖,半年就征了两年的税!老百姓的民脂民膏,都拿去给了那帮官老爷。我也知道,这些钱粮怕是一半都没有用在军前,全让这帮贪官污吏给中饱私囊了。”
“有人或许要说,这是地方官吏干的,跟他赵官家没关系,我认这个理儿。可我也有一个道理!官吏是不是朝廷任命的?他赵官家是不是大宋的天子?他的爪牙鹰犬欺负老百姓,还要我们体谅他赵官家,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杨幺怒冲胸膛,喘息粗重道:“我们不是生下来就是反贼,还不是让那帮官老爷,有钱人欺负得没活路?金人怎么回事,我懒得知道。就算没有金人,我们的日子也没有好过!父债子偿,他们老赵家几代人造孽,弄到了今天,就能因为一个人悔改了,就一笔勾销吗?”
“更何况谁能保证,他赵官家是不是一时的?再过几年,还会干什么,说的好吗?”杨幺平时沉默寡言,话并不多,可是今天他语气激昂,长篇大论下来,竟然引来了不少首领点头。
没错,我们就是要造反,别说那些没用的!
“官军御营,或许能征善战,但是吓不倒我杨幺,本就生不如死,拼个鱼死网破,能乐一时是一时,能逍遥一月是一月。总而言之一句话,想要我们投降招安,那是痴心妄想!”杨幺盯着钟子昂,呵呵一笑,“大公子,你是受了朝廷命令来的?想说服我们投降?对不住了,你不够资格!就算他赵官家亲自来了,那也不行!”
“痛快!”夏诚猛地站起,大步流星,走到了杨幺身边,并肩站立,怒视着杨钦和黄佐等人。
“你们是不是打算投降朝廷,换个官做?对不起了,不行!咱们大家伙,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举事起义,就在当下!谁敢背叛大圣爷,给朝廷当走狗,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瞬间,夏诚拔出了佩刀,杀气腾腾,环视四周。
黄佐和杨钦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了惊恐神色……杨幺这家伙果然有点东西。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不但拉拢了中立派,甚至还把几个愿意站在他们这边的首领说服过去了。
现在论起人数,自己这边已经没有优势,就算勉强发动,也是输多赢少啊!
就在这时候,钟相突然咳嗽了一声,总算摆出了大圣爷的威风,他缓缓站起身,到了夏诚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把刀收了起来。
“弟兄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举事反宋,这是谁也改不了的,至于这个小畜生,他不配做我钟相的儿子,储君之位,给我的幼子钟子义,杨兄弟,你看如何?”
杨幺连忙躬身,“大圣爷圣明!”
钟相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八月十五正式举兵,至于这个逆子……”他猛地转身,看向钟子昂,怒冲冲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想随着为父举事,还是当大宋朝的忠臣孝子?”
钟子昂无奈苦笑,“父亲,方才杨叔说得好,纵然赵官家改好了,下面还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可我想问杨叔一句,假如朝廷处置贪官污吏,又该怎么样?”
杨幺哈哈大笑,“大公子,你是想说蔡京、童贯那些人吗?你也别高看赵官家,他之所以杀这几个老的,还不是因为他们挡了赵官家的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也值得拿出来说事?天下间的贪官何其之多?远的不说,荆湖路转运使刘延年,他贪了多少?这样的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提到了刘延年,钟子昂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杨叔,你说此人,那我就把此人的脑袋给你!”
说着钟子昂将那个木盒从后背解下来,高高举起!
“诸位请看!”
大家伙闪目看去,果然有一颗脑袋!
“这就是转运使刘延年的人头,他贪赃枉法,残害百姓,已经被张所张相公处死,人头就在这里!还有多少贪官污吏,大可以向朝廷举发,自会有人做主,又何必起兵造反,自寻死路!”
刘延年的脑袋亮出来,整个聚义堂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哪怕钟相都变了颜色。
道理很简单,你说什么蔡京啊,童贯啊,那都太远了,说起来就跟听话本故事一样,和我们又有多少关系?
可刘延年不一样,他是荆湖转运使,在地方上拥有大权,自从靖康以来,征收钱粮,调集民夫,全都是他在处理。
有多少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大家伙也都清楚。
也有人嚷嚷着要告状,可刘延年丝毫不惧,早就放出话了,我征税征丁,是为了救驾!
打下万里江山,不如救君王一命。
我有大功于社稷,官家会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吗?不能够啊!
所以啊,你们这帮东西,就老老实实,被我盘剥!
说句过分的话,洞庭湖里面,有四分之一以上的百姓,都是被刘延年逼过来的。
可谁能料到,这么一位官家的大恩人,居然被杀了?这也太惊人了?
难不成官官相护,这话是假的?
就在众人迟愣之际,黄佐趁机站起,慨然道:“诸位弟兄,这些时候,朝廷的邸报也流落到洞庭不少,拍着胸脯说,这些日子朝廷干得还挺像模像样的,现在又有刘延年的脑袋,足以说明官家是做真的,不是糊弄事。金狗肆虐,杀戮百姓,咱们都是大好男儿,从军报国,搏一个荣华富贵,不好过提着脑袋当贼?”
黄佐又转向杨幺,冷笑道:“杨兄弟,你方才讲得慷慨激昂,你说是为了大家活命。可你对部下又怎么样?还不是打骂赌钱,随意欺凌,均贫富,等贵贱……若真是如此,你们为什么还拥立大圣爷当楚王,自己要当开国功臣?说到底,你们掌权,还未必有这个朝廷好哩!”
杨钦也急忙站起,赞同道:“没错,黄首领讲得好!事到如今,只有归顺朝廷,不但能活着,还能立功受赏,封妻荫子,当个堂堂正正的爷们!”
在这俩人带头下,刘衡、田明、周伦,一下子站起了五六位首领,不光如此,原本的中间派也都觉得有道理。
一颗刘延年的脑袋,让他们彻底有了信心,甚至还有首领偷偷见过刘延年,确认无误,就是这个老贼,朝廷没有骗人!
而且这帮人都鬼精鬼精的,别说那些没用的,连钟子昂都不赞同他爹,凭什么说服大家伙跟你卖命啊!
对不起了,能当朝廷的臣子,为什么要给你钟家当臣子,你配吗?
几乎一瞬间,三分之二以上的头领都站在了黄佐等人这边,情势为之一变。
杨幺和夏诚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黄佐这家伙要投降朝廷!
该怎么办?
几乎瞬间杨幺就拔出了兵器,朝着黄佐砍来,黄佐也没有料到,杨幺居然如此果决,他仓皇躲避,结果左臂被砍中,半条臂膀掉落,疼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此刻钟子昂竟然奋力向前,一刀劈在了杨幺的后背上,留下了一尺多长的伤口,杨幺吃痛,转身向外面冲去。
杨钦和刘衡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
霎时间聚义堂就兵器撞击,惨叫声不断,杨幺功夫了得,又十分凶猛,拼着受了几处伤,竟然杀了出去。
倒是夏诚就惨了,他被众人乱刀砍死,还有几个倾向杨幺的首领,也被杀死。
此刻黄佐勉强裹上了断臂,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哆嗦。
“快去开寨门,迎接李统制进来,不要放走了杨幺!”
众人轰然领命……一个时辰之后,杨幺带过来的三百部下,悉数被杀,杨幺身上受了十几处伤,被人用绳索套住,抓了俘虏。
李孝忠也领着人马,开进了寨子,至于大圣爷钟相,居然在火拼开始之后,吓得昏死过去,此刻才给抢救过来。
洞庭水贼,一网打尽!
第148章 全数收服
面对近乎于流寇的水贼,战斗力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没有十几年的磨砺,这帮脚上带泥,手里提着锄头的老百姓,真的没几个能打的,除非厢军那种十足的饭桶,不然随便拉一支兵马,就能碾碎他们。
可问题是击败这帮人并不是终点,碾碎他们之后,残存的势力会散做满天星,随时随地燃起燎原大火,波及的面越来越大,裹挟的人越来越多,最终他们的力量超出了朝廷承受的极限,国家军力崩溃,山穷水尽,改朝换代。
所以像钟相这种,还没有发动的叛乱,并不难对付,只要不让关键人物逃跑就行。
历史上最失败的例子恐怕就是元末的韩山童起义了,他们聚集了三千白莲教众举事,结果消息走露,县令调兵剿杀,就把韩山童俘虏杀掉,轻松无比。
可问题是韩山童手下有个最重要的助手刘福通,结果这位逃跑出去了,随即掀起了反元的烈焰,到处红巾,活活拖垮了大元朝。
在相当长时间里,朱重八都是顺民,刘福通才是真正的抗元主力。
话说回来,钟相务虚,类似韩山童,杨幺能战,不下于刘福通,如果仅仅是抓了钟相,而放跑了杨幺,后果甚至更可怕!
不过好在杨幺也被俘虏了,杨钦、黄佐,还有几位头领,押着他来见李孝忠。
李孝忠首先看到了黄佐的断臂,立刻道:“黄将军,你先去妥善处理伤口,论功行赏,一个御营中军都虞侯,是少不了你的!”
黄佐惨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道谢之后,晃着身躯下去了。
李孝忠又看了看其他人,也含笑道:“大家可以放心,我已经向张相公提议,将你们算作地方义士,从军报国……稍后会把你们编入御营,就如同普通士兵一般,断然不会有为难。”
杨钦、刘衡等人大喜,连连拜谢。
再有就是钟相,此刻钟子昂陪着老爹,双膝跪在了李孝忠面前。
“统制在上,这就是罪人钟相!”
李孝忠看了眼,钟相四五十岁的样子,保养还算不错,可眼神之中,充满了惶恐,浑身都在颤抖。
“哼!钟相,你当真好大的狗胆!聚众谋逆,还想当楚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起来阳世之上已经容不下你了!”
“啊!”
钟子昂惊呼,难不成承诺都是假的?他爹必死?
钟相此刻竟然大恸,猛地扑向了钟子昂,用尽了浑身力气,掐住钟子昂的脖子。
“小畜生,你害得我好惨啊!我要杀死你!”
钟子昂失神之下,竟然被钟相掐住,这位大圣爷是真的下了死手,掐的钟子昂几乎闭气。
李孝忠看着,拿鼻子哼了一声,“把他们分开!”
不用别人,杨钦等人一起动手,把钟相拖到了一边,这位大圣爷竟然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
李孝忠不屑道:“只敢对自己儿子下手,你要是敢跟我玩命,说不得我还敬重你三分,给你个痛快!没出息的东西,杀了你脏了我的手。”
说着,李孝忠一甩袖子,一份度牒扔到了钟相面前,“自己取个法名,填在上面!”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让钟相出家啊!
赵桓说不能把钟相留在人世间,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出了家,自然要放弃原来的名字,改用法号,而且出家人也号称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也算符合赵桓的要求。
说到底,钟相早就沉溺享受,不足为虑,留着他一条命,正好安抚洞庭湖的百姓,也免得麻烦。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关头,大宋朝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这种近乎大赦天下的做法,肯定难免后患……但不这样能怎么办?
离着中秋节没几天了,虽然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李孝忠敢确定,金人大军已经开拔南下了。
杀钟相吗?
他的弟子怎么办?
要知道眼前这些头领,连洞庭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还有堕入牛马的势力,钟相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这帮人就可以举旗造反。
还是那句话,他们的战力不可怕,但是这帮人无休无止,消耗着国力,却是谁也受不了的。
还是那句话,时间太紧了。
必须招抚,而且还是彻彻底底招抚。
可有一个人,却十分麻烦,那就是杨幺。
他可是最积极主张造反的,意志也最坚决。
几乎不可能投降,八百里洞庭,还有那么多的水贼,必须要震慑人心,砍了杨幺的脑袋,最好不过了。
“杀!来!”
杨幺也早有准备,“收起你们那一套假仁假义,爷爷生来就是洞庭湖的人,和你们朝廷不是一路的,跟这帮没骨头的也不一样!是想砍头,还是扒皮,凌迟……你杨爷爷都受着!指望我投降朝廷,做梦!”
杨钦怒火中烧,忙躬身道:“统制,杨幺死性不改,他还伤了黄佐黄兄弟,杀了他!”
其他头领也都咬牙切齿,要杀杨幺。
李孝忠俯视着杨幺,“大家都说你该死,你有什么话讲?”
杨幺咧嘴轻笑,“我生而为人,死后做鬼。生生世世,我都在这洞庭湖,跟你们这些狗官斗到底!”
疯了!
着实疯了!
杨钦提着刀,横在了杨幺的脖子上。
“统制,下令!”
李孝忠沉吟片刻,竟然主动过来,接过杨钦手里的刀,下一秒,把杨幺的绳索斩断……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莫非说戏台上经典的一幕就要出现了?
是纳头便拜,还是七擒七纵?
莫非李统制也要来这么一手?
可问题是那是戏啊!
杨幺这家伙是认死理的,想靠着小恩小惠,就让他改变主意,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暂时投降了,没准接下来还要反叛,李统制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伙都傻傻看着李孝忠,想看他到底要怎么办。
“杨幺,你跟我去一处所在,我想跟你聊聊。”
说着,李孝忠让人准备了一驾马车,拉着杨幺去了桃源山……
中秋,汴梁,皇宫,西瓜……抠门的赵官家居然舍得请客了,几位宰执相公,还有枢密使韩世忠,以及吕颐浩、仁多保忠等近臣。
赵桓红光满面,心情大好。
张叔夜率先贺道:“官家大喜,李将军降服杨幺,手段之高明,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依老臣来看,久后必为朝廷栋梁,当世少有的儒将帅才!”
张叔夜这么捧李孝忠,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根据接到的消息,李孝忠带着杨幺去了桃源山,就坐在残存的石墙前面,跟杨幺长谈。
他们一共留在了山上三天,最后杨幺投降朝廷!
伴随着杨幺投降,整个洞庭湖,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水贼,都归顺了朝廷,光是乱七八糟的人马加起来,就有七八万之多,他们掌控的百姓,更是超过了三十万。
不只是钟相杨幺,困扰洞庭湖多少年的水贼,一扫而光,邻近州府迎来了不曾设想的安宁祥和!
兵不血刃,就剿灭了巨匪。
而且要知道国人对于降服人心这一点有多看重?
诸葛亮为了让孟获心服口服,愣是来了七擒七纵。
一员大将,疆场厮杀,斩首过万,也未必能震撼朝堂,就算有震动,也只是叹一声,这人不简单。
可能降服人心,完全就上升到了哲学的层次了。
再也不是单纯的武夫了。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韩世忠和岳飞,一个勇猛无敌,一个治军严谨,算是帝国双璧,可李孝忠的洞庭平叛,让大家伙刮目相看,甚至有取代刘锜,成为军中第三人的趋势。
如果他在指挥几场对金人的胜利,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武人表率了。
说了这么多,李孝忠怎么说服杨幺的?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给杨幺讲故事,讲石头围墙后面的坞堡……讲北方人衣冠南渡,讲中原沦陷,百年丘墟,讲乞活军,讲后赵皇帝石虎的残暴,讲到了冉魏兴衰……
自始至终,杨幺只是蹙着眉头,默默听着,到了最后,他呵呵一笑。
“李统制,你说这些,与俺杨幺何干?”
李孝忠道:“杨兄不惧生死,心中定有惊雷。我想你拯救苍生,免于五胡乱华之祸!”
杨幺哂笑,“李统制,你未免也太高看杨某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是没有,但我们有!”李孝忠笑容可掬道:“杨兄,我知道你怨恨朝廷官吏,可你也要给官家一点时间,给我们一点时间啊!”
杨幺依旧冷笑,“都是一丘之貉,又有什么好说的!”
“不!”李孝忠摇头,将一份邸报放在了杨幺面前,认真道:“杨兄,现在岳太尉已经在胙城一带给从军将士授田,官家亲自降旨,这些田地永远属于士兵,谁也拿不走!杨兄,我这次来荆湖,除了跟你讲大义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给洞庭湖的百姓授田,给你部下土地,我说到做到,绝没有半句话虚言!”
杨幺认真看着李孝忠半晌,突然嘴角抽动,破口大骂,“你既然能授田,又何必讲那么多废话?”
“你愿意降?”李孝忠惊喜道。
“不降还能怎么办!我举事也不过是想人人有田种,你这个人,真是抓不住重点。”
李孝忠摸了摸鼻子,失笑道:“杨兄可以留着讲给其他弟兄们,也好显得有学问。”
杨幺怪眼圆翻,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可他心里也清楚,李孝忠说服他了,天下一体,妄想保护一方安全,那是扯淡!
而且他觉得官府很差,老百姓怎么都吃亏,金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可五胡乱华,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杨幺。
朝廷或许敲骨吸髓,这是个形容词,而是一旦金人南下,或许就会变成动词,物理意义上的敲骨吸髓!
不要以为现在很糟糕,当秩序崩溃,天塌地陷的时候,还要更深的地狱等着所有人。
朝廷终归还是会比金人有些良心的,杨幺到底低头了。
这条汉子没有像历史一样,死在岳飞的手里,他协助李孝忠招抚洞庭湖水贼,然后被编入了御营中军。
整个洞庭湖,一共挑选出一万八千名将士。
杨幺、黄佐、杨钦、刘衡……所有的这些汉子,悉数开赴应天(商丘),接受进一步整训,如果时间来得及,或者战事太紧张,他们就有可能,投入到接下来的抗金大战中……
中秋宴会结束,赵桓向大家宣布,必定要重用李孝忠,随后他留下了韩世忠。
“良臣,尊夫人快生产了?”
韩世忠咧嘴,喜滋滋道:“还有一个月,不过人都说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赵桓笑道:“朕要提前恭喜良臣,对了,朕这里有一份东西给你。”
说着,赵桓将一个纸包递给了韩世忠,随口道:“这是和西夏贸易的抽成,朕记得当初和你说过,你想要钱,朕给你,要多少朕都给你。这里是十万缗,算是朕给干儿子的红包,你就收着!”
韩世忠瞪大眼睛,咽了口吐沫,“官家,您,你什么意思啊?俺可不是……”
赵桓气得笑了,他怼了韩世忠一拳头,“你个泼皮,想什么呢!我说你的儿子,让他给朕当干儿子,行不?”
“行!当然行了!”韩世忠急忙点头,不过他又迟疑了,“官家,其实要让臣说,您也该多填几个妃子,然后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到时候咱们君臣结亲家,可比干亲实在多了。”
第149章 官家太糊涂了
鼓动赵桓选秀的,当然不只是韩世忠一个……奈何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大半年来,便是年轻貌美的皇后,赵桓也只是略见了几面,更是连一次过夜都没有。
若非皇帝陛下天天忙于公务,在宫中用度上,也是极为节俭,以身作则,人们甚至觉得官家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唉!”赵桓轻叹口气,“艰难求存,全力以赴,尚且力有未逮,哪里还敢懈怠,且等这一次大战结束再说!”
听到赵桓这话,韩世忠也不在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身为事实上的军中第一人,韩世忠的压力非常大。
虽然赵桓没有在大的战略方面上询问他,但是韩世忠清楚,他挂着枢密使衔,被人尊一声韩相公,如果对大局没有半点见识,只知道上阵冲杀,着实说不过去。
因此韩世忠利用这段时间恶补,甚至跑去请教张叔夜,请教吴敏,又不断翻找书籍……可越看韩世忠越不安,甚至到了越是备战,就越发心慌的地步。
渐渐的韩世忠还真总结出一点心得来。
归根到底,这就是个主动权问题。
上辈子的赵桓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说大宋武德充沛,对外大型战争胜率百分之七十以上,而大唐连三成都不到……当时他最多笑而不语,可是当真正执掌大宋朝开始,赵桓就想哭了。
这七成胜率谁想要给谁,他是不想要了!
像唐朝那种胜率低,可问题是一旦赢了,就是灭国之战!
而且唐朝前期多是主动出击,就算打败了,那也是把战火烧到了敌国内部,本土没有受多大损失,稍微喘口气,就又能继续打了。
反观大宋呢?
基本上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如果胜率低于七成的话,那岂不是什么都守不住吗?就像人家三哥,把腿张开,大爷随便来玩,大宋虽然丢人,却还没到那么不堪的程度!
说来说去,从汉唐到两宋,中原王朝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秦汉隋唐,中原王朝是猫科动物,属于掠食者。
而安史之乱以后,两宋以来,中原王朝变成了牛马,属于草食动物,被动挨打的那种。
去看看动物世界就知道,狮群的捕食成功率并不高,其他的大猫也都如此,难道能因此说牛羊比狮虎尚武吗?
现在的大宋,还是这个毛病,而且更严重了。
“官家,前番吕龙图判断,说是金人可能从河东,河北,京东,乃至陕西,四路南下,其中河东河北是主要的。臣以为这是有道理的,可臣最近思忖,却发现事情未必这么简单。”
赵桓略沉吟,就起身拉着韩世忠,到了旁边的桌案,上面铺着一张地图,赵桓也是日夜观看,思索战局。
韩世忠凝重道:“官家,吕龙图到底是书生,并不熟悉具体怎么打仗。假如让臣指挥金兵,大可以在河北只安排两三个万户,牵制住大宋兵马,然后集结十几万大军,从河东下手……又或者把河北当做主攻方向,反正他们可以随便选择攻击时间和地点,我们只能被动应战,如果只是把二十多万人,分派在几千里的战线上,臣敢断言,大宋几乎必败无疑!而且只要一处溃败,就是全线崩塌!”
赵桓眉头深锁,连连颔首,“良臣所言极是,毕竟我们是防守一方,对胜败的要求不一样,金人只要一处得手,就是赢了。我们只要一处失败,就是败了!”
韩世忠连连颔首,经过赵桓和满朝文武的努力,大宋朝的进步显而易见,至少金人不能大摇大摆,直接肆无忌惮杀到开封城下,弄得君臣不得不背水一战。
可整个战局依旧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相当不乐观。
“根据情报汇总,金人这一次南下的总兵力,如果加上汉儿军,应该会超过二十万,娄室,银术可这些名将都会参与,甚至宗望和粘罕还要亲自领兵,可谓是倾国出动,来势汹汹啊!”
韩世忠道:“官家,臣听闻东西两路金人矛盾重重,宗望和粘罕,未必会同心同德?”
赵桓摆手,“良臣,咱们不能把胜利寄托在敌人的失误上面,而且以我观之,宗望这个人是有大局观的,粘罕虽然大略差一些,但此人极为聪明,精于算计。只要宗望能开出足够的条件,粘罕还是会配合他的。毕竟咱们大宋也不是软柿子了,你说是不是?”
韩世忠语塞,其实在金人的压力之下,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宋发生的变化,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剧烈。
凭什么就你能改变,敌人就是一根筋?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姓完颜的。
而且此时毕竟是金军刚刚南下不久,东西两路金人的分歧不是没法弥合……尤其是完颜宗望可不是完颜兀术,这位二太子在各个方面,都是相当了得的。
他有格局,有战功,有资历,有威望,必要时候,粘罕也要低头的。
还有个最最关键的事情,赵桓在胙城一战,击退宗望,在太原一战,打破了粘罕的包围圈。
两个失败者凑在一起,组成个复仇者联盟,很稀罕吗?
现在的情况再度改变,如果东西两路金人合作,那他们能选择的突破方向就太多了。
在最东边,可以从河间府出发,越过黄河,突袭青州,兖州等地,进而直下两淮。
在河北方向,可以从真定府出发,攻取大名府,或者越河攻击开封。
在河东方向,可以围攻太原,然后南下京兆府和洛阳。
甚至金人还能从府州等地出发,去攻击延安府,然后全取关中,切断大宋和西夏的联系,彻底断绝西北战马的来源。
其实整体战线还是吕颐浩分析的那个情形,但是金兵的部署却是机动的,他们可以把主力押宝在一个方向上。而一旦金人集结十万大军,就足以突破任何一处,根本不用怀疑。
赵桓思索道:“当下就只有层层抵抗,不断损耗金人兵力,利用纵深,制造战机,保留强大的御营中军,作为预备队,随时顶上去!”
韩世忠咧嘴摇头,“官家,咱们的兵力本就不够,如果再把御营中军放在后面,臣唯恐迟滞金人也做不到啊!”
赵桓大惊,他断然没有料到,韩世忠竟然会这么悲观!
“良臣,那你有什么高见?”
韩世忠咽了一口吐沫,咬着牙道:“进攻!”
“什么意思?”赵桓眼睛瞪大,“良臣,你说咱们要主动出击?”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臣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臣打算以三万御营中军,突袭真定府!”
“你疯了!”赵桓惊恐道:“若是金人派出骑兵,截断你的后路怎么办?”
韩世忠咧嘴笑道:“官家,事情没有那么糟糕,臣探查过了,目前真定府只有金兵以万户,如果突然袭击,未必不能得手。而占领真定府之后,就等于在金人的咽喉上抵了一把匕首,他们必定全力以赴,围攻真定,臣据城死守,至少能拖住十万金兵。”韩世忠认真看着赵桓,诚恳道:“官家,王老将军能守太原,臣也能守真定,还能做得比王老将军更好!”
“不行!”赵桓断然摇头。
韩世忠也急了,反问道:“怎么不行?拼着臣一条性命,加上三万御营,化解了这一次金人攻势,朝廷就能多一年备战的时间。更何况臣福大命大,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不!绝对不行!”
赵桓一再摇头,韩世忠怒了,“官家莫非小觑臣的本事?还是不信臣的忠心?”
赵桓摆手,“良臣,你我君臣之间,说这种话,太伤感情了。朕知道你忠心报国,可你想过没有,你攻击真定府,金人就会全力以赴?金兵和我们到底不一样,他们并不会那么在乎土地得失,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土地都是大宋的,凭什么让金人珍惜?而且朕再说一句让良臣不高兴的话。”
深吸口气,赵桓郑重道:“良臣,你还不够份量!金人不会因为你,就不顾一切代价!”
韩世忠傻了,“官家,那臣都不行,谁可以?”
“朕!”赵桓声音低沉道:“只有朕,才能吸引金人主力围攻。”
“不行!”这下子轮到韩世忠发疯了,“官家啊,您要是想把大宋朝交给金人,直接投降就是,不用这么费力气啊!”
韩世忠真的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桓北上,倒是能吸引金人了,可问题是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啊!
“良臣,朕没想走那么远,也没想给金人送菜。我的意思是集结重兵到大名府,黄河正好在大名府西北流过,我们倚城据河,集结御营中军,御营左军,加上骑营和地方兵马,至少能凑出八万到十万的兵力。只要朕把战线向北推,压力就会落到金人身上,如果他们全力来攻,就在大名府决战,如果他们从别的方向下手,朕就准许良臣,率领人马,突袭燕山府!”
韩世忠面对赵桓的提议,也陷入了沉思,相比而言,这个方法的确比自己设想的要好,除了天子会以身犯险之外,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可恰恰是这一点,问题就最大!
这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了,更不是援救太原,结盟西夏的时候……几十万大军,还让官家冒险,朝中诸公真的该死了。
不用有任何怀疑,政事堂一定不同意。
便是他韩世忠,也不想答应。
只不过维持现有的战线不变,被动等待金人发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要不干脆派出小股人马去攻击金人,试探出他们的主攻方向?
韩世忠绞尽脑汁,却也没有稳妥的办法,无奈何,这件事只能下发,要求主管军务的重臣们讨论。
王禀、张叔夜、吴敏、吕颐浩,也包括首相李纲,甚至连仁多保忠都叫来了,大家伙反复推敲,却也拿不出最终的意见。
金人派遣耶律余睹攻击太原,已经一个多月了,后续的兵力并没有跟进……既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甚至有人在政事堂建议,能不能约请西夏出兵,去攻击府州,牵制金人?
就在这一片莫衷一是之时,老太监朱拱之突然找到了赵桓,将两句诗递给了他。
“官家,这是曲端在酒醉之时写的,他还嘲笑说官家太糊涂了。”
好大的狗胆!
赵桓闪目看去,只见赫然两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往河上泛渔舟。”
瞬间,赵桓的脸色铁青,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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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决策
赵桓愤怒是有道理的,这两句诗原本是曲端写在家里面,用来讽刺完颜构的,坦白讲啊,赵桓觉得应该加大力度才对,只要你骂完颜构,咱就是兄弟。
可问题是不能用在我的身上啊!
至少朕没干历史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扪心自问,虽说跌跌撞撞,不敢说做得多完美,但总算不是一无是处,你曲大喷子,还敢骂朕,什么都别说,真是找死了!
赵桓怒气冲冲,“去把曲端给朕提来!”
朱拱之连忙答应,别看高俅拿走了皇城司,但是作为赵桓身边的老人,朱拱之手里还捏着一支力量,属于天子最核心的眼线。
效率之高,甚至还在皇城司之上,不然怎么能知道曲端的一言一行呢!
就这样,曲端稀里糊涂,被提到了宫里,赵桓劈手就把这两句诗扔给了曲端。
“好啊!真不愧是文武全才,好大的本事,把朕都给骂了,你厉害啊!”
曲端哆哆嗦嗦,看到这两句,也吓了一跳。
他眉头紧皱,思索起来,这是他写的吗?
貌似是的。
可他为什么写这两句啊?
曲端陷入了思索,赵桓突然一拍桌子,“怎么,不敢回答了?”
“臣,臣想起来了。”曲端连忙道:“回禀官家,这是臣在一天之前,喝酒时候写的……哎呀,一定是有恶人,陷害臣啊!”
“陷害?”赵桓圆睁二目,“怎么陷害你了?你这不是说朕放弃关中,跑到大名府钓鱼泛舟吗?曲端,你也是朝中大臣,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
曲端脸色惨白,着实吓得不轻,可他也挺委屈的。
“官家啊,臣没有别的意思啊,臣,臣不过是希望官家能转头进军关中而已……可我想说话,这些日子议论军情,也没人叫臣,结果臣喝多了,就胡写了两句,官家明鉴啊!”
赵桓眉头拧得更紧了,“曲端,你不是御营司参赞军务吗?怎么会没人叫你?”
曲端翻了翻眼皮,心说我怎么知道?
反正自从进京之后,除了能领点俸禄之外,他是什么正事也没有。
别的官吏在京,都有几个朋友,彼此喝酒唱和,可曲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品太臭,竟然没人搭理他。
偏偏赵桓虽然成立了御营司,但御营司基本是统军的,只要最上面的几个人点检,都指挥使,都是兼任的。
换句话说,韩世忠以枢密使衔,就能参与御前会议,可到了曲端这里,事情就麻烦了,他没有别的衔,就有意无意被忽略了。
这还是自己的错了?
赵桓挠头了。
如果抛开成见,这两句诗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讽刺,纯粹是自己小题大做……但赵桓是万万不能认的。
“曲端,你有想法,只管上书言事,便是来求见朕,也是可以的。你有话不说,偏偏写两句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端算是服了,你是官家,你嘴大,怎么说都有理,我服了行不行?
“官家,臣,臣只是一点浅见,还不成熟……”
“那也先说说看。”赵桓毫不客气追问。
曲端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道:“官家,能不能让臣站起来再说?”
赵桓直接拉着他到了地图前面。
“说,朕听听你的高论!”
“哎!”曲端连连躬身,他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官家,臣听说了您的担心,以为金人会两路合流,到时候朝廷难以应付。可要臣说,这个可能不大的。”
“怎么说?”赵桓好奇道:“你觉得金人分歧这么大?”
曲端嘿嘿道:“官家,臣仔细想过了粘罕是金国权臣,他没有资格夺国主之位,自然就想着割据一方。如果臣没有猜错,他最喜欢的就是河东关中这一片!”
赵桓眼前一亮,这个思路很新颖啊!
从粘罕的角度切入,占据河东,就有了跟金国国主叫板的本钱,拿下了关中,甚至有了当土皇帝的资格。
进可以攻取大宋,继续获得好处。
退也可以保守险关,足以自守。
粘罕的野心远不及完颜宗望,能得到这么一大片土地,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算你说得有理,可你为什么以为,金国会按照粘罕的意思走?你把国主和阿骨打诸子放在哪里?”
曲端嘿嘿一笑,“官家,那两边野心都比粘罕大,自然要争着抢着,拉拢粘罕了,这可是人之常情啊!”
赵桓又吸了口气,貌似还真是这样,老大和老二在竞争,自然会拉拢老三……如果粘罕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坚持从西边南下,或许宗望真的会妥协。
一旦金军走西边,关中就成了必争之地!
此刻赵桓再看这张地图,突然心里拔凉拔凉的。
或许一直以来,判断就错了,河东和河北,这两处的确是上一次金人南下的路线。出于对历史的依赖,赵桓也下意识认同了这个判断。
可现在一看,情形未必这么简单。
大宋的坚强抵抗,至少让金国知道了一点,想攻取开封,灭亡大宋,那是痴心妄想,根本不现实。
从这一点出发,关中、河东、河北、京东……这四个方向,金人到底更垂涎哪一个呢?
赵桓越发觉得前面的讨论有了大问题!
他召集了文武重臣一起讨论,按理说是做到了兼听则明,可问题是这是两国决战,决定着双方生死。
究竟该怎么落子,需要考虑得太多了。
尤其是金国,他们从部落走向帝国,情况越发复杂,也不是那种简单的军事考虑,各种力量杂糅在一起,判断他们的动向,除了要考虑作战,还要考虑人心!
对了!
曲端这货是怎么能猜透粘罕的意思呢?
赵桓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吓得曲端浑身哆嗦,不寒而栗。
是不是又多嘴了?
赵桓沉吟良久,“传旨,去把岳飞、刘锜都调回来,再告诉李邦彦几位,一起参加御前会议,我们要重新确定应对方案!”
岳飞和刘锜都在京城之外,而且按照规矩,他们这种统兵将领是没资格参与决策的。
但是在赵桓这里,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首先找来了李邦彦,高俅,吴敏,再加上曲端。
几个人凑在一起,全力以赴,研判粘罕的想法。
经过两天的讨论,李邦彦和曲端取得了高度一致。粘罕南下的目的一定是占地称王,当土皇帝。
而他最想要的地方必然是关中。
吴乞买需要粘罕的势力,去制衡阿骨打诸子,他一定会答应的,甚至会怂恿粘罕做大。
反过来,阿骨打诸子也会拉拢粘罕,取得他的支持,登上帝位。
在这种判断之下,只可能是东路金军帮着西路金军,不可能从西路军大举调兵,加强东路。
这样一来,现有河北和京东的兵力,不能说够用,但也不至于缺乏太多。
相反,河东和陕西方向,成了必须提防的所在。
可别小看这点共识,等于一下子划去了两个错误答案。
这让大宋的压力骤降。
如此看来,曲端这货说的真有道理,的确该把兵力放在关中……至于最初赵桓设想移驾大名府,就直接胎死腹中了。
伴随着刘锜和岳飞进京,赵桓再度召开御前扩大会议。
而且在开会之前,赵桓明确,以后凡是重大军务,除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之外,御营司,户部,工部,皇城司,主要领兵将领,都必须参加,要广泛征求意见。
再有,赵桓给了曲端一个怀德军节度使的衔,兼任御营司参赞军务。
虽说还是没有实际统兵的权力,可地位瞬间上来了,几乎直追韩世忠,能跟岳飞并驾齐驱了。
“要我说前面的方略毛病在哪?就是太想稳住全局了,可让我说,恐怕连真正的要点都没有想清楚!”
曲端侃侃而谈,“首先,黄河根本不是咱们可以依仗的天险,相反,这是金人的天险!”
“曲端!”吕颐浩道:“你这又是胡言乱语了!”
“没有!”曲端毫不客气回怼,目视着吕颐浩,从容笑道:“吕龙图,你前面提出来的方略让我给否了,真不是你见识不行,而是你到底是文官,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处。黄河夏季的时候,河水泛滥,隔绝南北,朝廷的兵马进军不利,正好庇护了北方的金人。到了冬天,河面结冰,又让北马从容南下,所以说黄河这个天险,是真的不怎么样!”
曲端笑嘻嘻道:“既然黄河不足守,只要保住滑州一带的渡口,把京城北边的门户堵死,也就够了。想要进取的话,没有驱赶金人铁骑的本事,那是想也不要。”
曲端见吕颐浩脸色骤变,无言以对,他越发张狂,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岳飞身上,“岳统领,你怎么看?”
岳飞眯着眼睛,思量再三,低声道:“河北之地非无能为力,只是暂时无力而为。”
说完这句话,岳飞就闭嘴了,他并不觉得金兵铁骑就真的那么不可一世,但是在现在大宋确实没有办法。
曲端见岳飞也同意了他的判断,便继续道:“燕山、河间等地,早就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跨过黄河,突袭京东,这也是挡不住的,根本不值得屯驻重兵。”
刘锜不悦道:“曲太尉,你说来说去,要在哪里屯兵?”
“自然是关中!”曲端自信道:“关中地形我就不用多说了,金人图谋关中,也是想顺流而下,直取开封。如果能把御营中军,右军,骑营,全数放在关中,节节抵抗金兵,削弱他们的攻势,必要时反戈一击。只要守住了关中,就有了灭金的把握。反之,关中若失,则巴蜀不保,蜀中不保,荆湖不安……到了那时候,就算想格局半壁,江上泛舟也是不能够了。”
曲端话音刚落,就被一道犀利的目光盯上了!
遭了!
怎么又犯贱了!
曲端吓得捂住了嘴巴,惊恐万状。
赵桓常常出口气,“你们再仔细想想,如果都认同这个方略,就移驾关中,朕亲自统兵,和金人决一死战!”
众人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却也基本上倾向关中,曲端这家伙嘴臭不假,可他的才情也真不差。
岳飞急匆匆回京,开了一场会议,等明天决定下来,怕又要赶回前线了。他稍微思索,竟然拉着儿子岳云出来,父子俩,带着两个随从,跑去了祥泰成衣铺。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多数人家都自己做衣服,也有卖成衣的铺子,但多是二手旧衣服,有个称呼,叫做“估衣”。
而岳飞却是带着儿子,到了最大的新衣铺子,他摸了摸岳云的脑袋瓜,“去挑,多挑几件,挑好的。”
岳云傻愣愣的,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衣服啊,哪里敢迈步?
岳飞轻叹,径直走过去,捡贵的抓了十来套,也不管大小,一律包起来……全都买了。
第151章 十万大军(三更求订)
岳飞素来是个严父,对待孩子也严厉。而且岳飞才发迹多久啊?以前他们家就是个穷佃户,日子过得别提多紧了,相当长时间里,岳云都没有穿过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大人剩下的改的,故此上面补丁极多,都能掩盖原本颜色的那种。
现在的日子固然好了不少,可也没有到随便奢侈的地步……岳云捧着硕大的包裹,整个人都傻了,里面全都是新衣服,都是他爹买的。
小家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半点也快乐不起来,好容易挨到了家中,岳云突然把包袱扔在了地上,抱着岳飞的大腿,放声痛哭。
岳飞也愣住了,他顿了下,伸出大手,在儿子的脊背上轻轻抚摸。
“哭什么啊?”
岳云揉了揉眼圈,咧着嘴道:“爹,你是不是要走了,是,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家伙可不是傻子,如果不是觉出了危险,老爹怎么会一反常态……娘走了,难道爹也要没了吗?
岳云想到这里,哭得越发凄惨,撕心裂肺似的。
岳飞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几乎要碎了。
官家率军进入关中,几乎成了定局,他多半还要留在胙城,驻守黄河防线。
而且随着官家离开,整个京城的安危,就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金人或许会把主力放在关中,但是河北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几十万大军的搏杀,两个大国生死较量。
别说一个将领,甚至连一国官家,怕是都要顶着巨大的风险。
战死!
并非不可能。
卷曲沙场,马革裹尸……这是任何一个武人该有的觉悟,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别的不说,亲生儿子,抱着你的大腿,哀哀痛哭,铁石心肠,又如何能承受?
岳飞伏身,把岳云抱了起来,让儿子的脸蛋紧贴着自己。
“如果爹死了,你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爹问你,你会怎么办?”
岳云脸上还挂着泪小家伙腮帮鼓鼓的,“我,我要学武,杀光金狗!”小家伙发狠喊了一句,可下一秒哭声更大了。
“爹,你别死好不好?”
岳飞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抱着儿子,去拜见母亲,交代家事……
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也拉着夫人的手,眼睛不停瞄着夫人的肚子,按照日子计算,用不了一个月,孩子就要降生了,偏偏他要出征了,没准回来之后,孩子都挺大了,也或许……
“给你!”
韩世忠将赵桓给他的信封老老实实交给了梁红玉。
哪怕你贵为枢密使,军中一人,财产依旧要上交,别不服气,这就是规矩!
“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会贪了军饷?”梁红玉将信将疑。
韩世忠苦笑道:“夫人啊,你好好看看,上面可是有官家的御笔,这是官家给我的恩赏,他知道我贪财,又不许我吃空饷,就从跟西夏的贸易中,抽了一笔钱给我。夫人,你替我好好收着,等孩子生下来,给你们母子用。”
梁红玉掂了掂信封,又低头摸了摸鼓鼓的肚子,随手把信封还给了丈夫。
“我现在是大宋朝的诰命夫人,还不至于缺钱花,你把这些钱交给解元他们,告诉这帮混账东西,这次不同以往,好好约束属下,全力以赴,打个大胜仗回来。你们的那些毛病要是还不知道改,我都瞧不起你们!”
又让夫人鄙视了。
韩世忠摸了摸鼻子,还真是没脸啊!
“行了,夫人说的话,那就是圣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韩世忠转身离去,把军中几个弟兄都叫了过来,仔细吩咐,要他们严格约束下属,不许有丝毫的懈怠。
而相比拖家带口的岳韩两个人,曲端就惨了不少。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就连朋友都没几个,想煽情都做不到了,就只剩下一再推敲,这一战到底应该怎么打?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关中的状况,渐渐的,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在曲端的心里出现了雏形。
转过天,御前会议召开。
曲端收起了往日的种种轻佻,板着脸,把进军关中的理由说了一遍儿,无外乎前面提到的东西更加详细一些。
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大家都已经思考差不多了,顺利通过。
“这一次大战,朕依旧不会缺席……李邦彦!”
赵桓开始点名,李邦彦慌忙站出来,他的心砰砰乱跳,莫非说他从二线又要回归主力位置了吗?
“李卿,你的腿可好了?”
李邦彦立刻躬身道:“多谢官家垂问,臣好得不得了。”
赵桓点头,竟然主动到了李邦彦面前,“前些时候,你为了军中授田的事情,跟御史言官推搡,摔伤了腿。后来又为了征税的事情,被一群太学生围攻。你这是为朕挨骂,朕没法视而不见……李邦彦有大功社稷,加太傅衔,随朕出征!”
听到这个任命,李邦彦浑身都在颤抖,宋代一样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可虽然有,但却没人能得到。
一直到了赵佶当权,才给了蔡京太师衔,他那个儿子蔡攸挂了太保衔,简直珍贵到了极点,非亲信大臣不能授予。
李邦彦觉得太值了,别说断两条腿,就算另一条不要了,也值得啊!
他激动谢恩,心满意足,甚至都死而无憾了。
在任命李邦彦之后,赵桓又接连点了吕颐浩、刘韐,张邦昌,这几个人,连同一些两制官员,御史台成员,构成了天子的文官班底儿。
相比起文官,武将这边阵容堪称奢华,韩世忠率领四万御营中军,为出战主力。
没错,御营中军已经扩充到了恐怖的四万人!
成闵、解元、王胜、王权,这几个悍将都在,追随着韩世忠一起出征。
除此之外,御营右军姚平仲部,骑营刘晏部,加上正从荆湖赶回来的李孝忠,仅仅这些兵马,数量就有十万出头。
曲端、徐徽言,这俩人作为跟在赵桓身边的武将,并不直接统军。但是在西京洛阳,还有一些兵马,加上驻防延安府的吴阶,还有各地的敢战士。
赵桓此去关中,能调动的兵马足有可怕的十五万以上!
占了整个大宋,能调动兵力的六成还多!
毫无疑问,如果这一支兵马出了问题,绝对是动摇国本的。
这么大的赌注,还真就不是韩世忠,或者是其他臣子能扛起来的,非赵桓亲征不可。
“李卿和王卿,朕离京之后,你们一文一武,对掌大权,务必同心同德,保住大局!”
被赵桓点名的是李纲和王禀,两人一起躬身,惶恐道:“臣等必定竭尽全力,请官家放心!
赵桓又把岳飞叫到了面前,“鹏举,朕也不多说了,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岳飞绷着脸,用力点头,“臣撑得住!”
赵桓欣然笑了,岳飞给他带来的安全感,简直万无一失。
“除了照看京城,还有大名府方向的宗相公,你们要通力协作才是。”
岳飞更是用力点头,事实上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已经和宗泽结成了忘年交,简直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和岳飞讲过之后,又是刘锜,张悫、张叔夜、高俅……每一个文武,赵桓都仔细叮咛。
等转了一圈之后,赵桓满脸含笑,还有那么一丝自嘲的意思。
“年初的时候,金人就在开封城外,朕那时候,只想着撒开了去做,能成功便罢,不成功就是一条性命!各种事情做得慌慌张张,不尽如人意,可那时候朕并不这么惶恐,或者说,也无暇惶恐。谁知道现在本钱厚了,反而瞻前顾后,犹豫迟疑了。”
李邦彦躬身道:“官家,臣以为这正是我大宋蒸蒸日上的前兆。此番大战,就是凤凰涅槃,脱胎换骨,只要大宋能扛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势如破竹!”
赵桓仰头发笑,“太傅所言,到底不全是拍马屁,总而言之,诸公努力,胜利属于大宋!”
赵桓一锤定音,可就在他即将动身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噩耗。
种师道死了!
其实大家伙早有准备,自从种师中战死,种师道一病不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甚至能拖到今天,都要敬佩老将军的意志顽强了。
向赵桓报丧的是种师道的侄子种冽。
“官家,这里是伯父临终前给官家的一封信,请官家过目!”
赵桓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能够明显感觉到字迹虚浮,甚至有许多误笔。
可以想象,种师道究竟是承受着何等痛苦,努力写出的这封信!
坦白讲,赵桓对这个老将军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的,不然早就去探病了。
可是在看到了这封信之后,赵桓的怒气不但没了,甚至还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
种师道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尽力弥补了!
“传旨,追赠种师道太保衔,谥忠宪,由亲人护送灵柩,回乡安葬!”
赵桓刚说完,种冽就磕头道:“官家天恩,只是伯父临终交代,希望安葬在开封,还有,他想让所有种氏子孙,迁居京城,沐浴王化,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委屈你们种家了。”
伴随着种师道离去,传统的将门几乎荡然无存,赵桓离开京城,驾临洛阳之后,发出的第一道旨意,就是鉴于陕西状况,对所有将士,一律授田十亩,有斩首之功,另有恩赏!
赵桓随后连夜写了一百份田契,亲自盖上了玉玺,派人送去给吴阶,并且作为样式,展示给所有士兵……
分田这个大招,毫不犹豫甩出去了。
赵桓也不确定,这种临阵抱佛脚的政策,能有多少效果,但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是双方的决战,而且还是大宋在整体实力处于弱势一方的决战。
哪怕只有一点效果,赵桓也要做出百倍的努力。
这一战,他输不得!
第151章 十万大军(三更求订)
岳飞素来是个严父,对待孩子也严厉。而且岳飞才发迹多久啊?以前他们家就是个穷佃户,日子过得别提多紧了,相当长时间里,岳云都没有穿过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大人剩下的改的,故此上面补丁极多,都能掩盖原本颜色的那种。
现在的日子固然好了不少,可也没有到随便奢侈的地步……岳云捧着硕大的包裹,整个人都傻了,里面全都是新衣服,都是他爹买的。
小家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半点也快乐不起来,好容易挨到了家中,岳云突然把包袱扔在了地上,抱着岳飞的大腿,放声痛哭。
岳飞也愣住了,他顿了下,伸出大手,在儿子的脊背上轻轻抚摸。
“哭什么啊?”
岳云揉了揉眼圈,咧着嘴道:“爹,你是不是要走了,是,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家伙可不是傻子,如果不是觉出了危险,老爹怎么会一反常态……娘走了,难道爹也要没了吗?
岳云想到这里,哭得越发凄惨,撕心裂肺似的。
岳飞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几乎要碎了。
官家率军进入关中,几乎成了定局,他多半还要留在胙城,驻守黄河防线。
而且随着官家离开,整个京城的安危,就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金人或许会把主力放在关中,但是河北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几十万大军的搏杀,两个大国生死较量。
别说一个将领,甚至连一国官家,怕是都要顶着巨大的风险。
战死!
并非不可能。
卷曲沙场,马革裹尸……这是任何一个武人该有的觉悟,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别的不说,亲生儿子,抱着你的大腿,哀哀痛哭,铁石心肠,又如何能承受?
岳飞伏身,把岳云抱了起来,让儿子的脸蛋紧贴着自己。
“如果爹死了,你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爹问你,你会怎么办?”
岳云脸上还挂着泪小家伙腮帮鼓鼓的,“我,我要学武,杀光金狗!”小家伙发狠喊了一句,可下一秒哭声更大了。
“爹,你别死好不好?”
岳飞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抱着儿子,去拜见母亲,交代家事……
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也拉着夫人的手,眼睛不停瞄着夫人的肚子,按照日子计算,用不了一个月,孩子就要降生了,偏偏他要出征了,没准回来之后,孩子都挺大了,也或许……
“给你!”
韩世忠将赵桓给他的信封老老实实交给了梁红玉。
哪怕你贵为枢密使,军中一人,财产依旧要上交,别不服气,这就是规矩!
“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会贪了军饷?”梁红玉将信将疑。
韩世忠苦笑道:“夫人啊,你好好看看,上面可是有官家的御笔,这是官家给我的恩赏,他知道我贪财,又不许我吃空饷,就从跟西夏的贸易中,抽了一笔钱给我。夫人,你替我好好收着,等孩子生下来,给你们母子用。”
梁红玉掂了掂信封,又低头摸了摸鼓鼓的肚子,随手把信封还给了丈夫。
“我现在是大宋朝的诰命夫人,还不至于缺钱花,你把这些钱交给解元他们,告诉这帮混账东西,这次不同以往,好好约束属下,全力以赴,打个大胜仗回来。你们的那些毛病要是还不知道改,我都瞧不起你们!”
又让夫人鄙视了。
韩世忠摸了摸鼻子,还真是没脸啊!
“行了,夫人说的话,那就是圣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韩世忠转身离去,把军中几个弟兄都叫了过来,仔细吩咐,要他们严格约束下属,不许有丝毫的懈怠。
而相比拖家带口的岳韩两个人,曲端就惨了不少。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就连朋友都没几个,想煽情都做不到了,就只剩下一再推敲,这一战到底应该怎么打?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关中的状况,渐渐的,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在曲端的心里出现了雏形。
转过天,御前会议召开。
曲端收起了往日的种种轻佻,板着脸,把进军关中的理由说了一遍儿,无外乎前面提到的东西更加详细一些。
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大家都已经思考差不多了,顺利通过。
“这一次大战,朕依旧不会缺席……李邦彦!”
赵桓开始点名,李邦彦慌忙站出来,他的心砰砰乱跳,莫非说他从二线又要回归主力位置了吗?
“李卿,你的腿可好了?”
李邦彦立刻躬身道:“多谢官家垂问,臣好得不得了。”
赵桓点头,竟然主动到了李邦彦面前,“前些时候,你为了军中授田的事情,跟御史言官推搡,摔伤了腿。后来又为了征税的事情,被一群太学生围攻。你这是为朕挨骂,朕没法视而不见……李邦彦有大功社稷,加太傅衔,随朕出征!”
听到这个任命,李邦彦浑身都在颤抖,宋代一样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可虽然有,但却没人能得到。
一直到了赵佶当权,才给了蔡京太师衔,他那个儿子蔡攸挂了太保衔,简直珍贵到了极点,非亲信大臣不能授予。
李邦彦觉得太值了,别说断两条腿,就算另一条不要了,也值得啊!
他激动谢恩,心满意足,甚至都死而无憾了。
在任命李邦彦之后,赵桓又接连点了吕颐浩、刘韐,张邦昌,这几个人,连同一些两制官员,御史台成员,构成了天子的文官班底儿。
相比起文官,武将这边阵容堪称奢华,韩世忠率领四万御营中军,为出战主力。
没错,御营中军已经扩充到了恐怖的四万人!
成闵、解元、王胜、王权,这几个悍将都在,追随着韩世忠一起出征。
除此之外,御营右军姚平仲部,骑营刘晏部,加上正从荆湖赶回来的李孝忠,仅仅这些兵马,数量就有十万出头。
曲端、徐徽言,这俩人作为跟在赵桓身边的武将,并不直接统军。但是在西京洛阳,还有一些兵马,加上驻防延安府的吴阶,还有各地的敢战士。
赵桓此去关中,能调动的兵马足有可怕的十五万以上!
占了整个大宋,能调动兵力的六成还多!
毫无疑问,如果这一支兵马出了问题,绝对是动摇国本的。
这么大的赌注,还真就不是韩世忠,或者是其他臣子能扛起来的,非赵桓亲征不可。
“李卿和王卿,朕离京之后,你们一文一武,对掌大权,务必同心同德,保住大局!”
被赵桓点名的是李纲和王禀,两人一起躬身,惶恐道:“臣等必定竭尽全力,请官家放心!
赵桓又把岳飞叫到了面前,“鹏举,朕也不多说了,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岳飞绷着脸,用力点头,“臣撑得住!”
赵桓欣然笑了,岳飞给他带来的安全感,简直万无一失。
“除了照看京城,还有大名府方向的宗相公,你们要通力协作才是。”
岳飞更是用力点头,事实上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已经和宗泽结成了忘年交,简直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和岳飞讲过之后,又是刘锜,张悫、张叔夜、高俅……每一个文武,赵桓都仔细叮咛。
等转了一圈之后,赵桓满脸含笑,还有那么一丝自嘲的意思。
“年初的时候,金人就在开封城外,朕那时候,只想着撒开了去做,能成功便罢,不成功就是一条性命!各种事情做得慌慌张张,不尽如人意,可那时候朕并不这么惶恐,或者说,也无暇惶恐。谁知道现在本钱厚了,反而瞻前顾后,犹豫迟疑了。”
李邦彦躬身道:“官家,臣以为这正是我大宋蒸蒸日上的前兆。此番大战,就是凤凰涅槃,脱胎换骨,只要大宋能扛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势如破竹!”
赵桓仰头发笑,“太傅所言,到底不全是拍马屁,总而言之,诸公努力,胜利属于大宋!”
赵桓一锤定音,可就在他即将动身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噩耗。
种师道死了!
其实大家伙早有准备,自从种师中战死,种师道一病不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甚至能拖到今天,都要敬佩老将军的意志顽强了。
向赵桓报丧的是种师道的侄子种冽。
“官家,这里是伯父临终前给官家的一封信,请官家过目!”
赵桓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能够明显感觉到字迹虚浮,甚至有许多误笔。
可以想象,种师道究竟是承受着何等痛苦,努力写出的这封信!
坦白讲,赵桓对这个老将军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的,不然早就去探病了。
可是在看到了这封信之后,赵桓的怒气不但没了,甚至还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
种师道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尽力弥补了!
“传旨,追赠种师道太保衔,谥忠宪,由亲人护送灵柩,回乡安葬!”
赵桓刚说完,种冽就磕头道:“官家天恩,只是伯父临终交代,希望安葬在开封,还有,他想让所有种氏子孙,迁居京城,沐浴王化,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委屈你们种家了。”
伴随着种师道离去,传统的将门几乎荡然无存,赵桓离开京城,驾临洛阳之后,发出的第一道旨意,就是鉴于陕西状况,对所有将士,一律授田十亩,有斩首之功,另有恩赏!
赵桓随后连夜写了一百份田契,亲自盖上了玉玺,派人送去给吴阶,并且作为样式,展示给所有士兵……
分田这个大招,毫不犹豫甩出去了。
赵桓也不确定,这种临阵抱佛脚的政策,能有多少效果,但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是双方的决战,而且还是大宋在整体实力处于弱势一方的决战。
哪怕只有一点效果,赵桓也要做出百倍的努力。
这一战,他输不得!
第152章 宗泽北伐
随着赵桓屯兵洛阳,遥控关中,整个宋金大战的序幕徐徐拉开,这是一场双方动员兵力均在二十万以上的国战,决战!
几千里的战场,数以百计的州县,整个黄河以北,偌大的华北平原,成为了两国间偌大的棋盘。
究竟要怎么落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光赵桓下不定决心,金国方面,居然也在迟疑犹豫。当然了,金国的情况和大宋不同,大宋这边是力量不足,必须谨慎小心,而金国则是协调不力,东西两路,宗望和粘罕明争暗斗。
“斡离不,我知你雄心,若是能打进开封,灭了赵宋,就在开封登基称帝,建一个大金朝,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国主年老,他的几个儿子也都不争气,这江山除了你,还能有谁坐得?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全取关中,谋个安身之所罢了。”
粘罕笑眯眯道:“咱们金人和宋人不一样,我的西路军,这么多猛安谋克,要地盘,要土地,要能安顿下来。我这可不是贪图一人的荣华富贵,实在是不得不争啊!”
宗望面带笑容,腰板笔直,相比起数月之前,他瘦了不少,看起来也精神多了,如果不考虑鬓角的几处并不明显的黑斑,简直和健康人没什么区别。
他笑容可掬,抓着粘罕的手,“全取关中,这是既定的策略,我可以让出三个万户给你,也可以给你两万常胜军,这样一来,你手上的兵力就有十三万还多,又有娄室和银术可在,一举南下,攻克太原,谋夺延安,然后再南下直取长安,顺理成章的事情,莫非你还不满意吗?”
粘罕沉着脸道:“斡离不,你要是能把两万汉儿军换成两个渤海万户,我就心满意足了。”
宗望笑容不减,“着实不行,我还要统兵五万,南下大名府,先灭了宗泽,然后陈兵河北,等候你的大军。这可是咱们在国主面前,早就商量好的。”
粘罕眼珠转了转,闷声道:“我怕汉儿军不行,没法同时攻克太原和延安府,到时候耽搁了和斡离不会师,可就没法替你报仇了。”
宗望笑道:“胙城之仇我时刻记着,太原之败,你就忘了吗?”
粘罕再度语塞,他又想起一个主意,因此黑着脸道:“这么安排也行,但是要让我决断万户主将,还要答应我调拨猛安的权力。”
宗望瞬间沉下来,义正言辞道:“这是万万不行的,猛安谋克,世袭传承,便是国主都没法轻易改变。你现在要调换主将,莫非打算将全部兵马置于你手?粘罕,做人可不能太贪婪!”
粘罕气得咬牙,“斡离不,我愿意扶你登基,连皇位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跟我计较这些?”
“哈哈哈!”宗望大笑,“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十分好看,在里面我学了个说法,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是把兵马都给你了,我纵然坐上龙椅,也不过是汉献帝罢了!”
这俩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一直吵到了饭点,也没个结论,只能暂时休息。
宗望去自己的帐篷用饭,还没吃东西,兀术就急匆匆跑进来。
“二哥,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
兀术没说话,而是将一份急报送给了宗望,宗望展开,凑近看了半晌,突然失声大笑。
“宗泽这老匹夫,真是有趣,居然号称二百万王师北伐,要光复燕云,他哪来的二百万兵马?”
兀术嘿嘿笑道:“虚张声势呗!不过二哥,有了这个由头,你倒是好应付粘罕了。”
宗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下午我再去跟他谈……对了兀术,三气周瑜的这段到了吧?我这眼睛不舒服,你给我读就是了。”
“哎!”
兀术乖乖答应,坐了下来,这俩兄弟一边吃着,一边读小说,读到了精彩之处,连吃饭都忘了……至于宗泽的二百万大军,他们还真没在乎。
大名府外。
年近古稀的宗泽,披着甲胄,手提长枪,昂然立在军前。
“将士们,金人集结兵马,就要杀来了。咱们不能坐视他们涂炭家园,杀戮咱们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没有别的,老夫决心北伐,大家伙跟着我杀进燕山府,痛饮美酒!”
宗泽将长枪一指,厉声大喝:“渡河!”
三千士兵,急匆匆上了渡船,踏上了北伐之路。
跟在宗泽身边的几个将领,包括兵马都监陈淬在内,都面露忧色。
“宗相公,我们兵马太少,且粮草不足,北伐恐怕难以成事啊!”
宗泽黑着脸道:“不消多言,老夫尚且不惧,尔等奈何惜命?陈淬,你要是敢动摇军心,老夫现在就砍了你!”
陈淬瞠目结舌,不敢多言,其余王孝忠、权邦彦、孔彦威等人,都不敢多言,只能随着宗泽渡河。
当他们到达李固镇的时候,突然远处来了一队兵马,一杆王字大旗,迎风飘扬。
宗泽眯缝着眼睛,忍不住大喜,开怀大笑,“王善果然不曾负我!”
说着,宗泽亲自迎上去,而远处的来人看到了宗老相公的兵马,也急忙过来。
这个中年汉子叫王善,是有名的大盗,金人南下,各地衙门被一扫而光,秩序荡然无存,他趁机聚拢势力,号称七十万大军,战车一万辆,雄踞一方。
宗泽只身匹马,前来见王善,老相公涕泪横流,跟王善讲,国家危难,要是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才,何患金兵!现在是英雄好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切莫错过了。
王善感激涕零,当即表示愿意效忠朝廷。
这样一来,宗泽就得到了七十万大军,随后还有一个盗匪,此人叫杨进,身高魁梧,力大无穷,绰号没角牛,他比王善差一点,只有三十万人马。
宗泽依旧招降,其余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巨寇,最少也要几万人马,全数被宗泽收编,人数加起来,还真超过了二百万。
不过当老相公决定北伐,沿路让他们靠拢过来,能拉出来的兵马,以最多的王善为例,还不到一万二千人,至于战车是一辆都没有,只有几百辆普通马车,载着一些粮食。
而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其余兵马最少的王大郎,还不到一千人。
但是宗泽什么都没说,对这些头领都十分和善,官职更像是不要钱往外撒,甚至都统制,统制,兵马总管,各种镇抚使,观察使,要什么给什么。
如果不考虑河北留守司的限制,还真以为鸡犬升天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支玩闹似的北伐之师,根本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或许碰到了一支金兵,就会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但是宗泽一点不在乎,老相公还在拼命吸收各地兵马,他们白天行军,晚上聚在一起,喝酒谈心。
宗泽在地方为官几十年,专门跟小人物打交道,通常几句话下来,就把一个悍匪说得眼泪横流,赌咒发誓,要给宗相公卖命。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本事!有人还靠着这一招抢先进了咸阳呢!
宗泽在行进到新河镇的时候,兵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中……实打实的那种。
而且经过老相公的悉心安抚,这帮头领都愿意为国效力。
从目前来看,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就在大军前行之际,突然有个少年郎前来求见,他只身一人,年不过十四五的样子,骑着一头毛驴,还披着一件道袍。
“老相公,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孩子,搭理他干嘛!”
宗泽摆手,“不能这么说,只要愿意抗金,便是三尺顽童,老夫也会礼贤下士。”
有了宗泽的话,少年终于见到了老相公。
“草民王中孚,拜见老相公。”
宗泽见这个年轻人中气十足,相貌堂堂,心中喜欢,也就没把他当成小孩子,让他坐下,仔细问话,“你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在外?”
王中孚拱手,“好教老相公得知,草民是咸阳人,自幼读书学武,一年多之前,去登州求学,未及返回,便遇到了兵戈之乱,一直迁延至今。害怕家中担忧,故此不避兵祸,返回家乡。可行至青州一带,听闻老相公领兵北伐,心生仰慕,特来拜见。”
宗泽听年轻人说完,便笑道:“少年人读书游学,增长见闻,的确是好事情。不过军前危险,你年纪又小,还是赶快回家吧!好好读书,等过些时日,再为国效力!”
王中孚点头,记下了宗泽的话,他微皱着眉头,低声道:“老相公,草民还有一事询问。”
“讲?”
“您这次北伐,会赢吗?”
宗泽淡然一笑,“知其不可而为之,年轻人,你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也就懂了夫子之道了。”
王中孚鼓着腮帮,“草民学问还差得太远,不过我也想帮老相公。”
宗泽颔首道:“你有这个心,就是好事。”
王中孚想了片刻,握紧了拳头,“老相公,我爹的一个朋友就在前面的赵州居住,他们家很有财力,手下的家丁也多,是开车马行的,我去见他,劝说他听从朝廷命令,一起抗金,您看行吗?”
宗泽吸了口气,赵州可是真定府大门,如果能拿到手里,他这次北伐,就不算无功而返!
宗泽也不是疯子,他很清楚,自己算是朝廷的弃子,可纵然是弃子,也要拿出过河卒子的精神头,哪怕必败,也要打出动静来。
“年轻人,你真能做到吗?”
王中孚绷着脸道:“我试试看,应该能行!”
宗泽想到这里,摸了摸怀里,居然身无长物,只剩下赵桓当初给他的诗,宗泽轻叹口气,伸手递给了王中孚。
“拿着吧。”
王中孚稀里糊涂接在了手里,骑上了毛驴,匆匆告辞。
休息一夜之后,宗泽果然下令,全军向赵州进发。
陈淬都快疯了,“老相公啊,那孩子才多大啊!他的话怎么能当真啊!”
宗泽呵呵一笑,“你说得对,那是个孩子,可在别人眼里,咱们的北伐,不也是一场儿戏吗!老夫不求别的,能光复赵州,就算是一件大功。回头老夫给官家上专札,替你们请功,说到底还要跟着官家,谋个正儿八经的官爵。老夫不奢望你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可只要能出一个不惧生死的大英雄,老夫也就死而无憾了!”
宗泽抓着长枪,断然下令:“出发!”
陈淬紧咬着牙关,其实老相公什么都清楚,心里头装着大家伙的前程,并没有把大家伙当成工具!老相公不负我等,我等也不负老相公!
前进!
就在他们前行一日,离着赵州不足二十里的时候,居然有人来送信,愿意里应外合,大开城门!
宗泽大喜,当即下令陈淬和权邦彦率领兵马,迅速杀向赵州。
一夜之后,赵州光复。
更让宗泽意外的是,还抓到了一个金国大官,此人叫吴孝民……而抓他的人,赫然是那个年纪轻轻的王中孚。
第153章 争取人心
有些时候,都不得不感叹,事情真是奇妙得狠!
当初金兵第一次逼近开封,就派了吴孝民当使者,去和赵桓议和。结果当时赵桓根本没同意不说,还讲了一大套持久战的观点。
吴孝民灰溜溜返回之后,将事情告诉了完颜宗望。
其实在最初他是不屑一顾的,包括宗望也根本不在乎。
大宋根本不堪一击,还吹什么持久战,笑死人了……可事情随着一场场战斗打下来,就算是金国上层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低估了大宋。
或者准确说,是他们高估了自己。
几十个人追着几千宋军跑,那根本就不是常态,只能算是意外……金兵刚灭大辽,气势正盛,大宋这边由于用人不当,战和不定,胡乱折腾,结果人心离散,一冲就垮。
虽然宋军不敢说铁血雄兵,但也到底没有差到这么不堪的地步。
赵桓掌权之后,开始整顿兵马,主要是给足武器,补足空额,发放丰厚军饷,再安排敢战将领,提振士气……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至少大宋兵马面对金人,有了战斗的勇气,不会望风而逃。
当做到了这一步之后,战斗就不再是一边倒屠杀,双方的伤亡都开始增加,进入了可以理解的范畴。
金兵强悍一些,能够少死点,但不管是三比一还是五比一,总是有一个交换比例的。
而且宋军还呈现出越打越强的态势。
到了这一步,宗望不得不盘算持久战的主张了。
也许赵桓真的没有欺骗他,或者说,这就是宋金两国大战的走势……一旦接受了这个思路,宗望就变得不寒而栗起来。
难道我堂堂大金,居然会输给宋国不成?
不行,绝对不行!
坦白讲,这一次金人并力南下,集结重兵,要攻灭大宋,就是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
或许这就是阳谋的强大,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还是一样要走上给你划好的道路,这种感觉使得吴孝民也极为不舒服。身为燕云的汉人,他有着另外一重尴尬。
他们已经给辽人当了二百年奴才,转过来,又给金人当奴才……长时间的隔阂,已经让他们和中原离心离德。
如果这时候大宋杀回来,重新纳入汉人统治之下,他们算什么?
汉奸?
小丑?
吴孝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绝对不希望大宋能赢,甚至要比那些金人还要害怕。
他们没日没夜卖命,替他的主子囤积粮草,做好南下的准备,务必要一战成功,覆灭大宋!
吴孝民担任着河北路都转运使的官职,恰巧来赵州征调一批粮草,只等太子郎君驾临,就全军南下。
一切都很顺利,却万万没有料到,宗泽这老匹夫竟然真的敢北伐!
咱别开玩笑行不?
你才多少人马?
一群乌合之众,还想成什么事!
可谁也没有料到,宗泽竟然真的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出动了,还靠着里应外合,拿下了一座城市。
这就离谱了!
“吴孝民,老夫知道你,你在官家面前,侃侃而谈,说什么燕云汉人无负朝廷,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好啊!老夫也省得你心有不满,干脆成全你!”
“来人!”
宗泽厉声大吼,“把这个畜生吊在城头上,扒了他的衣服,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让他知道,给金狗效力,是个什么下场!”
吴孝民大惊失色“宗,宗老相公,我,我……”
“你什么?难道老夫杀你,还不应该吗?”
吴孝民咽了口吐沫,额头都是冷汗,他纵然再不要脸,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
“宗老相公,当初官家并没有杀我,念在各为其主的份上,你就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呸!”
宗泽狠狠啐了他一口,“告诉你啊,如果只是各为其主,老夫还真没准放了你,甚至招降你,过来当个官,也不是不行!可老夫问你,这是各为其主吗?”
宗泽甩开了吴孝民,走到了其他头领的中间,跟大家伙大声疾呼。
“这个畜生,身为汉人,却给金人当走狗,他是换了个主子吗?不是!他换了祖宗!他不光不配做汉人,就连人都不配,是一个畜生!”
这些头领见惯了儒雅随和的宗泽,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相公声色俱厉的模样。
山贼盗匪,宗泽一概来者不拒。
哪怕你杀过官吏,骂过皇帝,干过再多的坏事,只要还愿意杀金狗,老相公都会待之如上宾。
可唯独一样,只要投降了金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必须处以极刑!
伴随着士兵将吴孝民拖下去,宗泽看着自己的手下,声音沉痛道:“弟兄们,老夫不是不讲道理的,降金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家园沦陷,为了生存,不得不给金人做些事情,这都无可厚非。但是给金人当官,为了孝敬主子,就拼命盘剥乡亲残害百姓,拿着汉人的血汗,来攻打朝廷,抢夺疆土,屠戮生灵……这样的伥鬼老夫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帮家伙全都竖起了大拇哥。
不用粉饰什么,他们这些人里面,没干过坏事的太少了,几乎个个都罄竹难书,罪行累累。
但就算是个人渣,可也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人性!
不给金人做事,不出卖祖宗,就是宗泽给大家伙划的底限。
伴随着吴孝民凄厉的叫声,还有淋漓的鲜血,以及最后的一副骸骨,当真是用血的事实告诉所有人,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夺下赵州之后,宗泽立刻下令,要求把消息传出去。
河北留守司奉天命北伐,所有不与金贼同流合污的河北百姓,一律免除税赋徭役,如果愿意追随王师,共同讨贼,还有官爵可以拿。
良家子一律拜为修武郎!
直到此刻,人们才渐渐看出宗泽的老辣之处。
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只是进行北伐,那必然失败,没有任何侥幸。
金人不是吃素的,要是以为光靠着血气之勇,就能勇往直前,所向披靡,还是赶快洗洗睡吧!
宗泽早就算准了,他要利用北伐的声势,去攻击金人的致命弱点。
和大宋相比,金人的弱点在哪里呢?
直到目前为止,金人依旧是个没有完成建构的国家。
他们打下了万里疆土,拥有最强悍的武力,但是该如何治理地方,他们是一头雾水。
有些金人贵胄主张把猛安谋克迁居到新征服的土地上,建立牧场,耕种田地,继续按照老规矩过日子。
可另外一批人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这样直接侵夺汉人土地,会发生严重冲突。
而且内迁猛安谋克之后,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没有了残酷恶劣的环境,金人战斗力下降,而且由于气候差异,把中原土地给了金人,他们也未必能耕种妥当……所以这一派坚决主战,以汉制汉。
说白了,就是利用辽国南面官的制度,继续统治汉地。
这两派之间,到底谁是谁非,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金国内部乱得没法形容。
过去的时间里,赵桓又是会盟西夏,又是加征税赋,积极备战……金人却一直显得很平静,他们就是在梳理内部问题,解决矛盾,如果解决不了,就解决提出矛盾的人……反正就是把不同的声音压下去,建立起秩序,不管好坏,都要先有秩序!
金人在忙着这件事,宗泽就对症下药。
你们想收税,老夫就免税!
你们不是想把汉人变成奴隶吗?
老夫就往外送官职!
只要是想抗金的年轻义士,先给个修武郎,能拉来几个人马,立刻给统领,统制,都统制……反正河北留守司的官职比大宋的交子还不值钱呢!
要多少有多少!
宗泽这一手可真是成本不高,效果惊人。
本来金人就是勉强维持秩序,勉强征税征丁……让宗泽这么一弄,地方的士绅还不琢磨一下?
我们也不是不交,而是天气不好,路途不宁,我们有粮食也送不过去!
还有不少年轻人干脆直接投靠宗泽,毕竟在家里只能当奴隶,出来了却可能捞个官职,谁还不想挺直了腰杆活着!
如果说宗泽北伐,给金人造成的伤害只有“1”,那么他的这几条措施下去,却造成了“10”以上的杀伤力。
免税,授官,加上锄奸!
谁给金人当走狗,就像吴孝民这种,只要砍了脑袋,到了河北留守司,立刻加官进爵,不吝赏赐。
让宗泽这么一弄,整个北河,包括燕山府在内,都出现了不稳的苗头。
还在大同跟粘罕谈条件的宗望再也不能等了,立刻返回河北,主持大局。
“二哥,宗泽这个老匹夫,当真可恶透顶。咱们这边,已经有几个汉人官吏吓得弃官而逃了,我准备也下悬赏令,砍了宗泽脑袋,封万户,赏万金!”
宗望呵呵一笑,“四弟,你到底是沉不住气,宗泽这么个人物,你开的价码太低了。”
兀术一愣,“怎么还要更高?”
宗望大笑,“传我的命令,能手刃宗泽,赏老马一匹!”
兀术大惊,随即眉开眼笑,伸出了大拇指:高!</p>
第154章 八字军
在得知宗望对自己的赏格之后,宗泽竟然不恼,当他晚上,老相公竟然牵了一匹老马出来,就在所有首领的面前,亲手宰杀,然后请大家伙吃烤肉。
“诸公,老夫手刃老马,是把这条老命扔在这里了,咱们身份各异,相逢乱世,老夫想掏心窝子,跟大家说几句话,你们想听不?”
所有诸将悚然,一起凝视着老相公,包括人群末位的王中孚,他也耐心听着。
“老夫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我到了六十几岁,还只是小官,在地方上徘徊。你们知道原因吗?”
宗泽笑吟吟道:“我早年的时候,帮新党说话,又受到吕惠卿的赏识,结果就被后来掌权的旧党压制,好容易熬到了新党再度执政,可我又看不起蔡京等人,我还反对太上皇宠信道教,结果落了个‘编管’的下场,我连老妻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跟了我一辈子,只怕她到死都不敢相信,没出息一辈子的丈夫,竟然在古稀之年,能位列宰执,成为一方重臣。”
“如果不是这一次金人南下,我宗汝霖只能老于泉林,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说我结交奸党,一辈子没有发迹,是个顶没出息的废物。”宗泽呵呵一笑,透过火光,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从他们通红的脸膛上,看出了思忖的神色。
“老夫告诉你们,由于金人南下,朝廷危亡,无人可用,才让老夫北上大名府,主政一方。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夫的评价才会陡然而变。纵然老夫现在就死了,纵然真的改朝换代,在千秋史册上,还会写上一笔,宗汝霖临危不惧,不顾生死,毅然北上,壮烈殉国!”
“别小看这一句,老夫告诉你们,朝中宰执诸公,那些太平宰相,忙活一辈子,最后写进史册里,还未必有这么多字!老夫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不喜欢读书,甚至讨厌穷酸文人,厌恶朝中的贪官污吏……这些老夫都不否认,我比你们还怨恨他们,但是老夫想告诉你们,这个天下还是有公理的,是非黑白,终究不会混淆。”
宗泽起身,径直走到了王中孚面前,伸手拉起了这个孩子。
“少年郎,你读书求学,想要中进士,光宗耀祖……可老夫告诉你,当了进士,落到史册里,可以连个名字都未必有,自诩是文曲星下凡,狗屁!”宗泽不屑笑骂道:“可你这一次协助老夫光复赵州,你的名字大约会附在老夫传记后面,成为少年英雄,你的这个举动,可能比你苦苦求学,辛苦考科举,来得还要重要!”
王中孚傻了,少年人痴痴盯着宗泽,他很小就发蒙读书,家里头倾尽所有,给他请最好的名师,希望能光宗耀祖。
难不成自己辛苦读书,还不如偶尔为之?
宗泽笑着拍了拍少年稚嫩的肩头。
“老夫说到这里,就想跟大家讲一个事情。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或许会说我就想荣华富贵,吃喝享受,死了之后的虚名,还在乎什么!”宗泽笑容可掬,宛如一个教书先生,跟一群顽童讲学。
“是啊,名声是虚的,可你们为什么还愿意聚集在老夫身边,供老夫驱使呢?难道你们不清楚北伐的危险吗?难道你们不知道老夫注定会失败吗?”
宗泽声音提高,陈淬等人下意识动了动屁股,视线下移,不敢对视……宗泽笑道:“你们不傻,你们都知道。可老夫是个清官,是个忠臣,就算明知是死,也有人愿意追随!有这么多弟兄,愿意把命托付给老夫,你们说,名声还是虚的吗?还可有可无吗?”
宗泽继续道:“太上皇喜好享受,兴土木,修艮岳,用奸佞,收花石……结果闹得各地民怨沸腾,离心离德,金人南下,朝中竟然没多少人愿意为太上皇卖命,逼得他不得不内禅。堂堂一国之君,到了最后关头,竟然想要逃出城去,跑到南方避祸,真是大宋之耻!”
“如此天子,又怎么能扛起江山社稷之重?便是他的亲信近臣,也不敢替他张牙舞爪,只能将朝中大权交给官家。说到官家,立主抗金,整军备战,不避危险,亲自出征,不到一年时间,大宋气象迥然不同。”
“你我都身处这个大局之中,老夫年近七旬,命不久矣,可你们不同。若干年后,荡平女真,中兴朝廷,尔等就是当世名臣,历代之中的猛将……别以为老夫在胡说八道,樊哙也不过是个杀狗的屠夫,遇到了汉高祖,便成了名臣猛士。”
“你们也有这个机会,老夫还想告诉你们,我华夏道统,传承几千年,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两个字:不屈!”
宗泽意味深长道:“书中告诉我们,天有十日,引弓射之,山川阻挡,刀斧劈之,昏君当道,民不聊生,愤然起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奸佞之徒,一时得志,终究不能长久。忠臣义士,虽然生前受苦,但久后必有人感怀。
“你们当中,有些人的情形很复杂,也做过不少错事,老夫知道,百姓也都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次金人南下,你们留下来的也不过是恶名而已。可自从你们投身抗金以后,时间越是长久,你们的名声就越是响亮。”
“几百年后,人们早就忘了你们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早就忘了你们烧杀抢掠,为祸一方……他们只记得你们在国家危亡的关头,挺身而出,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庇护中原,保护黎民苍生!你们就是千秋史册当中,受到敬仰的大英雄。”
老相公的这番话,说的不少人脸都红了,老子有那么了不起吗?
都不好意思了!
宗泽走到了火堆前面,随手抓起一串烤得半焦的马肉,咬了一口,老马皮肉,自然很柴,宗泽细嚼慢咽,好一会儿才吃了一块,然后又放下了。
“说了你们,咱们再说说那个被老夫杀了的吴孝民吧!为什么他该千刀万剐?他是燕云汉人,他的祖上在大宋立国之前,就已经是辽国的人,和大宋没有半点关系,他现在是金国臣子,尽忠职守,替金人效命,有错吗?老夫切齿痛恨,是不是显得太刻薄了?”
宗泽笑道:“他如果只是金人治下普通百姓,甚至做了一个小官,老夫都不觉得该死,毕竟谁都要活着,吃喝拉撒,妻儿老小,总不能让人家饿死吧!”
“可这个畜生干了什么呢?他替金人横征暴敛,就在这赵州城里,就有他征来的粮草,如果不是他逼得大家伙没有活路,范公也不会仗义出手,跟我们里应外合,一起打破赵州。”
范公就是王中孚所说的那个朋友,被老相公点名,他立刻站起来,躬身道:“承蒙老相公夸奖,这个吴孝民就是金人豢养的一只恶狼,他为了讨好金人主子,用尽了各种手段,敲骨吸髓啊!别的不说,就最近十天,他手下的爪牙天天去各个铺面征税,被他打死的人,不下几十口子。”
宗泽颔首,“这就是了,身为官吏,鱼肉百姓,欺压良善,逼得民不聊生,便已经是大罪。偏偏他又清楚,金人拿了这些粮草,是为了对付中原汉人。他可以不把大宋当回事,难道他连身上流的血都忘了吗?残害百姓,助纣为虐,充当金人伥鬼,这样的东西,又如何能容忍?”
宗泽长叹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却是没什么能教你们的。只是想请大家伙明白一件事,人生一世,终究不能无知无畏,无法无天。老夫不知你们以后会走到哪一步,只求你们在做事之前,扪心自问,看看是否良知有亏,老夫便含笑九泉了。”
宗泽说完,又看了看马肉,摇头笑道:“上了年纪了,胃口也不成了,老夫先去休息,你们慢慢享用吧!”
宗泽起身离去,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竟然有几个人直竖竖跪在了地上,用力磕头。
“多谢老相公教诲,我们记下了!”
这帮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悍匪豪强,在宗泽面前,简直就跟小学生似的。
或许事实也的确如此。
以宗泽的身份,他半点没有歧视这些人,也没有耍什么权术手段,只是以诚待人。把他们看成自己的晚辈,学生。
对他们循循善诱,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
如此不计一切的心血灌注,终于彻底点燃了河北大地的反抗火焰。
就在宗泽夺取赵州的第十天,在太行山中,一共十九个营寨的寨主联合在一起,歃血盟誓,相约抗金。
“宗老相公讲过了,不管咱们过去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从今往后,咱们一心抗金,豁出这条性命,早晚都是大英雄,大豪杰!老子背骂名背够了,想要混个好名声,想要活得像个人!”
傅选慷慨陈词:“大家伙说,俺这么干,对不对?”
“对!太对了!”
孟德﹑刘泽﹑焦文通等头领纷纷附和,当即这群山贼土匪就集结了一万多兵马,突出井陉口,杀向了真定府的后方!
这一下子事情可大了,即便宗泽用计夺回了赵州,也不至于金人阵脚大乱,可是随着太行义军的加入,河北的局势有彻底失控的危险。
“宗汝霖这个过河老卒,还真是一往无前啊!”刚刚升任太傅的李邦彦,发出由衷赞叹。
不得不说,他们进行了无数的推演,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是宗泽开启了这场大战,而且还愣是凭着一手烂牌,替大宋抢了个先机!
赵桓沉吟,他既感叹宗泽的忠勇,却也心疼老爷子,甚至想把宗泽换回来。
“官家,容臣说一句,宗汝霖求仁得仁,您以为是心疼他,实则是害了他,让这个老卒放开手脚折腾吧!”
赵桓思忖半晌,无奈道:“也只有如此了,立刻传旨,加宗泽太保衔,平章军国重事,封越国公。”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这一下子都比他强了,官家是真舍得给!
谁知赵桓还没过瘾,他竟然又提起笔,写了八个大字“赤心报国,忠义无双”。
“把这八个字送给太行义军,从此之后,他们就是八字军,属于御营司序列……”赵桓说到这里,依旧觉得不足……或许应该有个交代。
他已经极力避免文抄公了,生怕露出马脚,可宗泽跟手下人谈了这么多,身为官家,他总该有个态度吧!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赵桓思忖很久,终于还是提笔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李邦彦从旁观之,渐渐低下了头……</p>
第155章 爱红妆的李邦彦
时间进入了九月份,宋金之间的战局,倒是陷入了平静,唯独大宋这边因为官家的一首《正气歌》,点燃了大半个国家。 发达的邸报系统,很快就这篇诗作传遍全国,由此也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论战。 是非对错,从来都是很复杂的事情,三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而且往往会因为屁股坐歪,就会得出完全向左的结论。 那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赵官家给出的思考是正气,正道……尽忠职守曰正,鞠躬尽瘁曰正,为民请命曰正,誓死报国曰正…… 在诸多“正事”当中,如果发生了冲突,又该怎么办? 儒家先贤说舍生取义,固然生命是轻的,可义也分大义小义,这不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说,太平年月,为民请命,匡正社稷,铲奸除恶,就是大义所在。故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谏官清流还是起到了良善的作用的。 但是随着国家危机加深,甚至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这时候再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抗拒征丁征税,以一己之私,败坏国家大事,便是奸佞! 赵桓甚至提出了一个争议非常大的人物——冉闵! 赵桓顺着桃花源记讲起,讲衣冠南渡,讲乞活军,讲彼时中原百姓,为了挣扎求存,活得何等卑微。 自两赵立国以来,几十年间,胡人肆虐,中原杀戮不断,后赵皇帝石虎为了征伐,甚至丧心病狂到五丁征三,让家家户户准备军需物资,贡献战马。 又听信僧人之言,大兴土木,奴役百姓,数十万人累死、饿死、道路两旁,尽是白骨,人相食,富庶中原,几乎沦为鬼蜮。 都到了这个地步,讲什么手段,讲什么人品道德,还要诛心之论,跟那个何不食肉糜皇帝,又有多少区别! 一怒拔剑,愤而杀胡。 这就是当时百姓的心声,至于会有什么结果,那是活下来的人,才能思考的,毕竟当时能活的人,已经不多了…… 冉闵灭后赵,而亡于前燕之手,前燕又灭亡在前秦手里。 值得一提的是统兵击败冉闵的前燕太原王慕容恪辅佐幼主,仁德治国,如果抛开鲜卑身份,简直可以跟诸葛亮媲美。 至于前秦苻坚,重用王猛,大兴教化,甚至仁慈过了头,把国家都弄没了…… 前燕和前秦与后赵相隔时间不长,同为胡人立国,又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死人不会说话,该如何评判历史,需要的是后人的智慧…… 赵官家利用邸报为武器,开始了疯狂输出模式,任谁都看得出来,赵官家要进一步凝聚人心,争取更多的支持。 天子的权力只是在理论上无限的,可真正能有多大的权威,还要看自己的本事。 能靠着文治武功,征服天下,拥有无上权威的大帝,古往今来,就那么几个,倒是“狗脚朕”才是大多数天子的常态。 到了赵桓这里,似乎天子有更多的野心,不光要文治武功,还要阐发历史,解释兴衰,树立道德标杆,一言以蔽之,这位皇帝不光要立功立德,还要立言。 把儒家士大夫垄断的话语体系,也拿到自己手里来。 所图者大,所谋者远! 不过唯有赵桓自己清楚,他折腾这事,纯粹只有一个原因,他怕了……前面金人围城,状况比现在要可怕得多,但那时候的赵桓,更多是一种游戏的态度,不顾一切就做了,反正就像游戏之中,死了一次,又有多大关系呢? 莽就是了! 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他渐渐沉浸在这个时代里,开始有了共情……他知道韩世忠离开即将临盆的妻子,夫妻洒泪告别。 他知道一贯节约的岳鹏举疯狂给儿子买衣服,或许这就是他这辈子,能给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更知道宗泽带领着一群乌合之众,抵近真定府,金人重兵随时南下,或许明天的急报上,就是老相公捐躯的死讯。 他还知道,李纲从八月份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政事堂值房,大热的天,为了处理繁杂的政务,十几天连洗澡都没空,还得了个邋遢宰相的雅号。 还有,大江南北,不计其数的百姓,他们连最后一点口粮都被拿走了,只能仰仗着临山靠河,可以采集野果,弄点鱼虾,勉强度日…… 赵桓太清楚这一切了,而这些又变成了如山的压力,落在了他的身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他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争取胜利,让痛苦中的百姓,能多一点欢乐,而短暂的欢乐之后,就要倾尽一切,甚至贡献出更多的生命,去继续作战,继续厮杀……就连赵桓都不确定,这场大战究竟是打到什么时候,整个大宋要付出多少代价……甚至有那么一瞬,赵桓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或许议和也不错……每年给一两百万岁币,然后再想办法通过贸易赚回来,丢点面子,保住里子就是了。 毕竟这种战争,太让人惶恐,太让人崩溃了。 “官家,今天是重阳节,臣拿自己的钱,置办了一桌酒席,想请官家赴宴,请官家万万赏脸。” 李邦彦笑嘻嘻道。 赵桓叹口气,“好吧,给你这个脸。” 李邦彦喜不自禁,到了傍晚,赵桓驾临李邦彦的住处,令人讶异的是,只有吕颐浩、韩世忠等寥寥几人,李邦彦却没有出现。 赵桓不悦,“他说请朕,他人跑哪去了?” 吕颐浩没说话,而是向东边指了一下,原来在这里有一片红纱帷幔,半遮半掩,里面还有个四人乐队。 就在这时候,琴弦响起,飘然出现一道身影,一身红妆,袖子老长,分外妖娆。 还有歌舞! 赵桓瞪大眼睛。 只见此人到了乐队前面,将遮住大半张脸的折扇收起,露出一张胡须飘飘的老脸……赵桓顿时就喷了! 吕颐浩和韩世忠连忙过来,给赵桓拍打后背,忙活了好半天,赵桓才缓过这口气。 李邦彦! 你都年过半百了,玩什么女装啊? 不得不说,李邦彦号称浪子宰相,各种手段,当然是十分娴熟的,人长得也不丑,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货胡须飘飘,实在是太违和了。 但是李邦彦却似乎并无察觉,等赵桓平静下来,鼓乐响起,这位竟然真的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让人大吃一惊。 好活儿! “叹君王,万众的凄凉,千般的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 最先被吓傻的人竟然是韩世忠,这是唐明皇哭杨贵妃的唱段。在家的时候,夫人也给他唱过,坦白讲,如果抛开嗓音,李邦彦的功力居然胜过夫人一截! 老韩都傻了,貌似有句话,叫做宰相的肚儿,是个杂货铺。 这个李太傅有点东西啊! 渐渐的,爆笑之中的几个人,都先后平静下来,就连赵桓都把头扭到一边,专心用耳朵享受,至于眼睛,就别污染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李邦彦才唱完了这一段,随后他撩起罗裙,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斗胆谏言,这几日臣见官家迟疑不决,面露忧色。以臣观之,多半是大战临头,官家举棋不定。臣粉墨登场,替陛下唱这一段哭贵妃,一来是给官家取乐,这二来,也有臣的用心。” “官家,臣想说,不管如何,我大宋天子临危不惧,远胜唐皇万倍。我朝将士,奋力血战,不计生死,必不负皇恩。大局若此,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请官家宽心!” 李邦彦说完之后,匍匐地上,而韩世忠和吕颐浩竟然也一起跪倒。 吕颐浩感叹道:“官家在邸报之中,评论了冉闵之事,臣就知道,官家这是心中不安了,想以此告诉所有人,尤其是河北义兵,无论如何,只要能抗金,能杀胡,便是英雄好汉。臣不敢说官家的意思是错的,只是臣想说我大宋并没有到那个地步,朝野上下,人人尽力,金人不是神仙!” 韩世忠也连忙道:“官家,臣是个粗人,说不出别的道理,只是臣敢向官家保证,以臣手上铁骑的程度,就算再遇上娄室,跟金人的合扎猛安拼命,臣也不会落到下风!” 赵桓略沉吟,含笑起身,越过韩世忠和吕颐浩,直接到了李邦彦的面前,伸手先把这位女装大佬搀扶起来。 “如果是李纲谏言,就只会直接跟朕讲,不会给朕唱一出大戏!” 李邦彦嘿嘿一笑,“臣献丑了,官家觉得,可还看得过去?” “看不过去!”赵桓一口否认,吓得李邦彦张大嘴巴,哪知道赵桓又笑道:“听着还不赖。”瞬间,李邦彦又笑了起来。 赵桓叹道:“这就是奸佞之臣的厉害之处啊,既要谏言解忧,又要让皇帝听得进去,还不觉得刺耳……你可真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 李邦彦笑容不减,坦然道:“臣虽奸佞,却断然不肯为太上皇粉墨登场的!” 赵桓怔了片刻,失声一笑,他扭头,又把韩世忠和吕颐浩搀扶起来。 “咱们君臣同心,也就不用迟疑了,明天良臣就统兵入潼关,随后北上,朕要在关中和金兵决战!” 韩世忠猛地抱拳,“请官家放心,臣这就去安排!” 老韩转身要走,赵桓拉住了他,从桌上拿起一坛子酒,塞给了韩世忠。 “等分派妥当再喝。” 韩世忠点头,抱着一坛子酒下去,留下了爽朗的大笑…… 赵桓心情大好,桌上的菜肴可不少,他招呼吕颐浩和李邦彦用餐,可是在他们刚坐下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了消息。 在汾州方向,发现了金人兵马,统军的大将是银术可。 赵桓君臣三个不由得缓缓放下了筷子,汾州就在太原的西南,莫非说金人的算盘还是放在河东,想要从背后包围太原?</p>
第156章 怪事
大战临头,最要不得的就是犹犹豫豫,金兵主力南下,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下手,这是大宋方面反复推敲的事情,可哪怕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法说把握十足。
君臣相对无言,许久之后,吕颐浩突然咳嗽道:“官家,不管金人如何,都要进军关中,越快越好!”
李邦彦稍微迟疑,竟然也附和道:“官家,不能犹豫了,迟则生变!”
赵桓微微闭上眼睛……其实这道题并不难解,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分析过了,大宋无力保住整个北方,与其分散兵力,让金人各个击破,不如将主力放在关中,只要关中不失,就不算惨败。
如果在其他方向捞回一点好处,至少就是个平局,完全在大宋的接受范围之内。
赵桓早就想清楚了,可问题是想明白跟下得了决心,还是两回事。河东表里河山,易守难攻,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想要拿回来就难了。
而且一旦河东丢失,河北就难以坚守,换句话说,黄河以北的土地,依旧要丢失,上千万的百姓,就要沦陷金人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光复故土……
赵桓不是没有预判,他讲持久战,就是要说服整个大宋,坚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打下去。
可战略归战略,随着他跟这个时代千丝万缕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他的痛苦就越强烈,仿佛身体被撕裂一般,深入骨髓的那种。
良久,赵桓缓缓睁开眼睛,额头冒汗道:“李太傅,你还会喜庆点的唱段不?”
被点名的李邦彦大吃一惊,随即明白了赵桓的意思,忙点头道:“有啊,官家,你想听龙凤呈祥,还是木兰从军?”
赵桓顿了顿,“来完璧归赵吧!”
李邦彦连忙点头,也不换衣服了,就是这身红妆,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的嗓子都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丝毫没有懈怠、
至于赵桓,第一次喝得烂醉,据说到了最后,又哭又笑,还发出了“啊啊欧”之类的鬼叫,听得外面侍卫毛骨悚然。
不过转过天就传出来,是李太傅唱的,跟官家半点关系没有。
侍卫们能说什么,你敢说我们就敢信。
反正李太傅的嗓子那么有磁性,能发出如斯恐怖的声音,多半是不可能的。
为主蒙羞,讨好皇帝,这就是奸佞的本分。
第二天醒过来的赵桓,仔细咂摸其中的味道,突然就悟了。
难怪自古以来的天子,不管多英明,身边也会留几个奸佞小人,还真未必是昏庸糊涂,识人不明。
恰恰相反,是把人看得太明白了。
皇帝也是人,有一个人能拿出一切的本事,哄你开心,哪怕他负了天下人,只要不负你,也未必恨得起来。
“给你。”
赵桓把一个信封塞给了李邦彦。
这位浑身一震,嗓子沙哑道:“官家,这是?”
“是朕的私房钱。”赵桓低声道:“朕和西夏会盟之后,开通了商路,以现在来看,每年能赚个一两百万缗,我给了韩世忠十万,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李邦彦连忙摆手,“官家啊,臣何德何能,能拿这么多啊?”
赵桓把脸一沉,哼道:“你真是好大的一张脸,朕是交给你打理,每年一百万大底儿,朕会随时调高,你把这些钱如数交上来,剩下的才是你的。要是捞不到足够的钱,就从你家里搬,给朕补上,知道不?”
“知道!”
李邦彦笑得脸上成了一朵花!
像他这种,比猴子还精明的人,又怎么不知道,跟西夏的贸易有多少油水!别的不说,大宋缺马,也缺耕牛。
每年要是能贸易一万匹马,三万头牛,就值五十万缗以上,更不要说向西夏出售布匹丝绸,还有向西域输送货物了。
往来之间,轻轻松松,几百万缗的账目。
而且还是独门生意,给陛下上缴一百万,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能吃下多少,就看本事了。
李邦彦心满意足。
其实赵桓也清楚,但他更知道,李邦彦就是那么个东西,要用他,就要防着这货做坏事,可偏偏不做坏事,他就不是李邦彦了。
没别的办法了,就让他跟西夏折腾吧,只要不祸害中原百姓就好,大不了以后跟西夏打贸易战呗!
反正自己已经拿到了邸报治国这一招,等以后打贸易战,再随便修个城墙,宋懂帝,齐活了!
赵桓随着大军前行,基本上他就是个摆设,军务是韩世忠负责,除非有大事,才会来找他,可问题是大事不是每天都有,所以大多数时候,赵桓都挺无聊的。
“吕卿,我问你点无聊的事情,你说以后朕驾崩了,后人会怎么评价?朕能得到个什么样的庙号?”
吕颐浩简直抓狂了,想要把赵桓的嘴堵上,你清醒下,别胡说八道,算我求你了,你还不到三十呢,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而且很可能我要死在你前面,你有什么评价,我是真不知道。
赵桓还认死理,追着吕颐浩不放,甚至干脆说,你现在就给我拟个谥号。
吕颐浩气疯了,“官家,这种图不叫谥号,叫尊号,比如太上皇,他的尊号就是教主道君太上皇帝。”
“教主?道君?”赵桓怪笑连连,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太上皇自己弄的?”
“不是,太上皇以前用的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教主道君太上皇帝是官家给上的。”
“哦!”赵桓点头,“是朕啊?”
低呼过后,赵桓讪讪一笑,“朕让吕卿为难了,能无愧于心即可,朕该在乎点有用的东西。”
赵桓继续催马向前,吕颐浩顿了顿,终于闷声道:“若官家果能九州一统,天下归一,功勋之盛,胜过艺祖,一个‘祖’,还是应该受得滴!”
赵桓头也不回,闷声道:“知道了。”
大军入潼关之后,并没有前往京兆府,而是直接向同州方向开拔,沿着洛水,进军坊州,然后以此为根据地,汇合吴阶的兵马,从延安府方向,北上攻取石州,晋宁军,府州,一直向西京大同府打过去……
这个进军路线谈不上多高明,但却十分简单实用。
曲端作为最初的倡议者,对此有清晰的认识。
不管金人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河北,河东,甚至是京东,只要金人倾力南下,后方必定空虚,然后大宋就卯足了劲儿,在他们屁股后面烧一把火。
反正就是偷家呗!
如果能迫使金人回援,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金人选择从陕西方向突破,那样的话,大宋集结十几万大军,以逸待劳,要是还不能拼个你死我活,干脆洗洗睡吧!
反正归结起来就是一个方针,死保关中,只要关中在手,大宋就还有可为。
不然关中丢了,再把巴蜀扔了,金国进化成秦国,那乐子可就大了。
而就在赵桓向关中进军的途中,河东的战报纸片一样飞来,银术可率领大军,突袭汾州,守军奋力死战,总算保住了城池。
可随后金人竟然绕过汾州,奇袭了平遥和介休,两地沦陷之后,又攻灵石,灵石守军浴血奋战三日,终究不敌,灵石落入金兵手里。
再剪除外围据点之后,银术可回兵围困汾州。
而且粘罕和完颜希尹率领大军,加上耶律余睹的兵马,再度围攻太原。
老将杨惟忠在得知情势危急之后,从隆德发兵,试图增援太原,结果在南关镇遭遇金人埋伏,损失惨重,其中李永奇被射中三箭,几乎丧命。
杨惟忠不得不退守隆德府,以待援兵。
就在河东战局陷入不利之时,又有河北方面的战报传来。
按时间计算,河北方向要比河东还早,只是路途原因,落在了后面。
而看到了河东的战报,赵桓的脸都黑了。
这一次领兵的是兀术,他从河间府出发,奇袭沧州,随后长驱直入,竟然攻陷了滨州,足有五十万斤的精铁落到了兀术的手里。
竟然让这个菜鸡占了大便宜!
赵桓简直怒不可遏!
兀术:“…”
“官家,根据战报,兀术手里至少是两个精锐的金兵万户,刘锜以御营右军的兵力,很难照顾全局,滨州丢失,算不得他的过错。”吕颐浩分析道。
赵桓沉着脸道:“朕不是要追究谁的过错,宗老相公主动北上,就是希望吸引金兵来攻,消耗金兵战力。很显然宗望没有上当,而是派遣兀术,杀入京东。如果朕没猜错,他接下来可能逆流而上,去攻击开封,至于宗望,他也会引兵南下,从东北两面,夹攻开封。再加上太原,汾州……吕卿,你说金人还有多少兵力?难道说我们商议这么久,都是错的,金人对关中,根本不屑一顾?”
两国交锋,最要命的就是战略误判,难道说大宋君臣都想多了?
战报传来,曲端更是目瞪口呆,傻傻抱着脑袋,不停念叨:“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真的没道理啊!
银术可手上至少三个万户,粘罕手里有六个万户,兀术带了两个万户,宗望手里的兵力不会弱于三个万户,再考虑到镇守地方的兵力,还有负责粮道安全的兵马。金兵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如此看来,就真的只有一种可能,金人压根就没想过图谋关中,可问题是说不通啊?
金国上下都是傻子不成,不知道关中的重要?
又或者粘罕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宗望可以轻松挟持粘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宋君臣被一种浓烈的挫败感笼罩着……难道他们真的想多了?
“娄室,这两个万户,全都交给你了。”
银术可冲着娄室一抱拳,“此战胜负,全看你这一支奇兵了。根据我们的军报,大宋官家移驾洛阳,如果他果有胆子,或许会进兵关中……其实按照我的想法,咱们全力以赴,横扫河北就好,又何必……”
突然,银术可闭嘴了,不敢和娄室吃人的目光对视,讪讪道:“你是都统,我都听你的。”
“哼!”娄室哼了一声,“你莫要以为我私心作祟,为了左副元帅,便什么都不顾了。也不要觉得是杀子之仇,便让我发了疯。宋兵力量增长太快,西夏已经不是他们对手了,再给他们几年,怕是连咱们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取关中,安了副元帅的心,再顺流而下,拿下开封,几年之间全取黄河以北,我大金或许还有北魏的国运,若是不然,我真怕如同赵桓说的那样,经过持久战,百万宋军渡河北伐,那时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银术可悚然,娄室翻身上马,径直率领两个万户,迅速脱离汾州战场,南下隰川,随后向西渡黄河,袭取延安府背后……</p>
第157章 老子天下第一(三更求订)
为了这一场决战,大宋已经准备了半年以上,无数的钱粮人员撒下去,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 虽然大家伙都有自知之明,并不会自大到可以碾压金军,但一开战之后,连续的溃败,还是让人很绝望。 在京东方向,刘锜引兵驻守历城、淄州和青州一线,这三处都不能有失,否则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而一旦金人在京东站稳脚跟,向南威胁两淮,切断漕运,向西攻击开封的侧翼,撼动大宋朝廷……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现阶段大宋能承受的。 刘锜能稳住局面,不至于崩溃,已经算是好本事了。 而河北方向上,岳飞看起来压力不大,但偏偏他的压力是最大的。 宗泽挡在前面,但谁都知道,宗相公的兵马绝不是金人的对手,一旦老相公有失,金兵就会长驱直入,再度扣响大宋国度的北大门。 眼下赵桓不在京城,开封方面更要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大意。 其实说实话,大家伙对河东的信心很大。 道理也很简单,之前王禀和张孝纯死守太原,足足挡了金兵一百天。 这说明什么? 太原城潜力巨大,如果继续以弱兵守太原,拖住金人,大宋这边甚至能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以三倍,甚至四倍的兵力,去跟金人硬抗。 这也是赵桓选择进入关中,寻找战机的原因所在。 可是赵桓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寄予厚望的河东方向,反而成了整个战场,最惨的一处。 大面积州县沦落,太原和汾州瞬间变成孤城,非但不能拖住金兵,反而让金人围点打援,连杨惟忠都惨败而回。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到了这个时候,大军还继续北上,想通过延安府,袭击金人的后路,基本不可能了。甚至要担心金人从河东方向突破,如果他们抢占了河中府,甚至渡河占领潼关一带,那么赵桓这十几万人,就要彻底留在关中了。 更要命的是金人可以顺流而下,直取开封。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子? 大宋又该怎么应对? “官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刻进入河东,趁着太原还在手中,同粘罕决战,就像上一次太原解围一样,打退粘罕。” 吕颐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场文武当中,不乏频频点头之人。 “不行,这是昏招!”一直没说话的曲端突然开喷了,“绝对不能改变主意,否则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吕颐浩哼道:“曲太尉,莫非坚持留在关中,就能龙飞九天吗?” 曲端咬着牙,切齿道:“你根本不懂军务,你这是书生之见,是在害官家!” 俩人吵了起来,赵桓突然一拍桌子,吓得两个人一起闭嘴。 “喷什么?还没败呢,就自己吵起来了?”赵桓呵斥一声,让他们老实下来,沉吟片刻,赵桓对着曲端道:“你先说,把理由说清楚了,讲不出道理,朕绝不客气!” 曲端还真怕赵桓,他连忙道:“官家,这行军打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譬如说我们决定十万大军,进入关中,就要提前在沿线征调民夫,囤积物资,还有运粮的道路,全都要整修加固,如此才能顺利通过。因此上可以供应大军前行的路线并不是太多。臣之所以坚持占据关中,也是运粮方便。毕竟过去几十年,一直都是和西夏打仗,几十万兵马的战斗,也不是没有,下面人做起来,轻车熟路。” “就像吕龙图提议,大军舍弃关中,全力进军河东,他多半就是看地图上有道路可走,又觉得距离不远,就以为可行。但是我要问他,沿线有多少民夫?道路宽几丈?可以并行几驾马车?臣恐怕他全都说不出来,臣说他书生之见,还有什么错?” 吕颐浩吸了口气,依旧愤怒,却没有喷回去。 赵桓也理解了曲端的意思,为了进军关中,他们准备了太久,如果临时改变,物资供应不足,士兵没有准备,进入河东之后,很可能让人围点打援,功亏一篑。 “我们备战如此艰难,金人却是比我们容易多了。”赵桓低声叹了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韩世忠突然瞪大眼睛,“官家,臣,臣想明白了!” 赵桓眼前一亮,“良臣有什么高见?” 韩世忠诚恳道:“谈不上高见,只是我们暂时处在下风,并不奇怪。金人以骑兵为主,可以长途奔袭,而且他们一贯以战养战,每到一处,肆无忌惮地抢掠,这都是我们没法比拟的。” 赵桓沉声道:“按照这么说,我们就一定处在下风了?” 这一次韩世忠迟疑,曲端却抢先道:“好教官家得知,金人前期,诚然锐不可当。但人马总有疲惫的时候。而且他们肆无忌惮杀戮,必定会引起百姓反对。只要能撑过最初的艰难时刻,我们的胜算就会大许多……” 曲端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豁然站起。 韩世忠翻白眼道:“曲端,你发什么疯?” 曲端根本不管韩世忠,而是对着赵桓懊恼道:“官家,臣,臣想明白了,现在还不能说我们错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金人可能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 赵桓微皱眉头,“说具体点。” 曲端强压着满腔的兴奋,大声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还不能断言金人就没有打关中的主意,甚至我敢说,他们图谋关中的打算,应该超过七成以上!”曲端渐渐握紧拳头,突然猛地一挥,慨然道:“没错,就是这样,他们突袭京东,是为了稳住京城方向的兵马,袭击太原,是为了调动咱们进军河东。等咱们被调动起来,他们就会突袭关中!” 曲端的话,打开了大家伙的思路,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吕颐浩沉着脸道:“曲端,如此大事,总不能光靠你的推测吧?万一金人真的没有图谋关中的心思呢?” 曲端直接给了吕颐浩一个大白眼,“你以为金人也会像你那么笨吗?连关中的重要都看不出来?” “你!” 吕颐浩脸都黑了,老夫这是帮着大家伙问,让你把话说得圆满一点,你怎么属狗的,连好人都咬啊? 啪! 赵桓再度拍桌子,“曲端,朕现在问你,金兵依旧图谋关中的把握有多大?” 曲端不敢放肆,而是认真道:“官家,若宗望兵力充足,大可以直接攻击宗老相公,之所以让兀术南下,就是存了锻炼这个小兄弟的意思。所以说这一次大战,绝对是以西路军为主。既然如此,粘罕为了一个早晚能拿到手里的太原,耗费太多的兵力,也实在是没脑子。” 曲端又说出一个大家伙不太愿意面对的现实。 太原的位置太靠近北边了,就算能守一百天,二百天……终究还是会沦陷,除非大宋有碾压金兵的力量,把大同等地拿回来,才有长久保有太原的可能。 要不然上一次解围之后,赵桓也不会匆匆后撤,只留下御营后军了。 “这么说,我们依旧哟以关中为基础,和金人决战了?” 曲端咬着牙,嗯了一声! “反正臣就是这个看法。” 赵桓又看了看其他人,韩世忠突然道:“官家,曲端嘴巴臭点,可才略还是有的,更何况他统领骑兵多年,很有心得,臣愿意替曲端作保。” 韩世忠说完,李孝忠也站出来,“臣和韩相公一个看法,同样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曲端!” 赵桓沉吟片刻,笑道:“朕被你们说服了,我也愿意赌关中……既然是朕同意了,那就没有追究你们的必要。朕只想跟大家伙,不管文武,没有矛盾,一团和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许意气用事,坏了大局,否则朕绝不答应!” 吕颐浩和曲端全都躬身,连连答应。 经过了这一番波折之后,赵宋君臣再一次坚定了进军关中的意见。 毫无疑问,他们是要一条道跑到黑了。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多一分小心,现在的情况看,不能直接去延安府了,必须要防着金兵突袭。 毕竟在占据机动优势的金人面前,大宋的处境太被动了。 “韩相公,李老弟,这没有料到,你们俩居然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我曲端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韩世忠直接黑脸,李孝忠也哼了一声,“曲端,你真以为就你一个人聪明?金人的可能动向官家会猜不到?” 曲端大惊,“怎么?莫非说官家也料到了这一步棋?那,那官家怎么不直接说啊?” 韩世忠冷哼道:“你是真傻假傻?全都要官家吩咐,还要我们这些臣子干什么?官家坐在中间,是要我们同心同德,扛起江山社稷,不是比谁更聪明!就算猜对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大家伙同心同德,能击败金人吗?” 曲端被喷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泼韩五也不是饭桶了? 难道饭桶是我自己? 曲端连忙甩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既然是同心同德,就要拿出真本事,曲端主动请缨,带领着五千骑兵,率先北上,充当全军的先锋。 曲端的心里,装着整个北方的地图。金人袭取了平遥和灵石等地,如果他们不是包抄太原,而是以此掩人耳目,掉头西向,急速渡过黄河,偷袭延安府,后果当然是灾难性的,整个关中都有沦陷的可能。 想到这里,曲端的脊梁骨冒冷汗。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特点,一场战役,实在是太依赖将领的个人能力,在极度缺乏信息的情况下,找出最可能的那一种。 不光要有天赋,还要有足够好的运气。 曲端率领着先遣队,从同州出发,沿着黄河逆流北上,道路算不上好走,沟壑纵横,严重影响了进军速度。 到了第三天,曲端也不过北上一百二十多里。 行军速度不快,金人更是遥遥无期,都让曲端十分抓狂,他肩头的压力胜过任何一个人。别管赵桓怎么讲,进军关中是他的主意,坚持留在关中,也是他的主意,如果真的判断失误,造成可怕的后果,他曲端简直就是第二个赵括,成了误国误民的废物! “苍天保佑,一定要发现金人啊!” 曲端又开始神神叨叨,心里默念,祈求神明保佑。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突然有斥候骑马跑来,到达了近前,从马背上软软栽落,在他的屁股上深深插着一支箭! “有,有金狗!” 曲端瞬间蹿起,大声惊问:“谁,是哪一支兵马?” “是,是娄室,黄龙府万户的旗号,俺认得准!” 曲端先是一怔,随后双膝跪地,嘭嘭磕头,拜谢老天,这家伙都高兴疯了。 “哈哈哈,老子果然料事如神,天下第一!” “弟兄们,随着俺这个天下第一将去大破娄室老匹夫!”</p>
第158章 吓死西夏
当曲端看到娄室大旗的时候,一颗心瞬间放下了。 身为一个久在西北的中年宿将,抛开人品不讲,曲端的才能毋庸置疑,甚至因为将门出身,耳濡目染,眼界也相当了得。 赵桓手下诸将当中,毫无疑问,岳飞潜力最大,综合素质也最高,尤其是治军,更是冠绝当世。 但岳飞有个问题,就是从军时间太短,之前地位太低,还需要经验和磨砺。 而韩世忠虽然也是老行伍,但他属于猛张飞类型,在精细的算计上,总还是差点,怎么说呢,给他几万兵马,临阵冲杀,绝对堪比常十万一般的猛将狠人,但是为帅就差了一筹。 其余刘锜、李孝忠等人,都因为年轻,也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之处。毕竟在历史上,这些名将说句不客气的,也是打败仗打出来的,输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渐渐的搬回了败局,变得能和金人有来有往。 相比这些“不完全体”,曲端刚刚年愈不惑,不管是体力还是经验,都处在一个巅峰,加之经常跟西夏作战,也很了解重甲骑兵,因此他才坚定了要在关中决战的心思,想在平原跟金人对抗,简直是找死! 曲端坚信自己是对的,但是如山的压力,也几乎将他摧毁。 假如他真的判断错了,大宋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那时候满朝文武,甚至是贩夫走卒,都不会放过他。 就算赵桓愿意下罪己诏,扛起责任,他曲端一样要死! 谁也救不了他! 而这一切担忧,惶恐,焦躁,沮丧……在看到娄室大旗的刹那,全都一扫而光。 他到底是赢了! 身为大金第一猛将,娄室出现在这里,就表明金人的确图谋关中……他曲端算准了金人的动向,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东西。 图谋关中,自然是对粘罕大大有利,女真这个匪帮随着势力的膨胀,也开始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他们的上层彼此争夺,不再是从纯粹的军事考虑问题。 事实上他们可以更加灵活,更有耐心,把戏份做得更足,但是很可惜,他们没有这样做,毫无疑问,粘罕和宗望,这两大派系的首领,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赵桓治下的大宋,努力弥合矛盾,武将间要合作,文官要团结,连李邦彦和李纲都能联手推动富人税,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虽说大宋的分歧还是根深蒂固,但毫无疑问,向好的方向转变。 相反,同出一源的金国贵胄,却在彼此争权夺利,没法真正发挥出最强大的战力……此消彼长,下场可知! 曲端心中亢奋,高举兵器,“给我杀!” 五千骑兵风驰电掣,扑向了金兵侧翼。 而此时完颜娄室也注意到了这支宋军,他黝黑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仿佛根本没把曲端放在眼睛里。 只是将自己的旗号指向曲端,瞬间,金兵转变方向,从队伍之中同样冲出一队骑兵,向着曲端袭来,竟然是对攻的架势! 曲端大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的突袭之下,娄室居然在军中保留了一支披甲骑兵,能随时投入战斗,这就是金国第一猛将的水平吗? 稍微犹豫,曲端抽弓,猛然射出一箭,一个金人骑兵被插中脖子,身躯摇晃两下,终于栽倒,由于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被拖出去老远,好不凄惨。 只不过其他宋军的箭术就没有曲端这么厉害了,上百名骑兵倒在了金人的抛射之下……双方对冲,都来不及射第二轮,便只能紧握兵器,投入肉搏战。 这一下曲端就见识了娄室的强悍,也从老子天下第一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只见宋军骑兵不断倒下去,还不到一刻钟,就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这些金人铠甲坚固,兵器锐利,尤其是骑术,更在宋军之上,战场上完全呈现了一面倒的屠杀。 就连曲端就险些被戳下战马,吓得他浑身冷汗。 惭愧的现实,让曲端一下清醒过来。 其实和完颜娄室的黄龙府万户不是没打过,岳飞,种师中,折可求,韩世忠……有败有胜,差距明明没有这么大,这是怎么回事? 曲端稍微沉吟,也就明白过来,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娄室是从太原大老远赶去胙城,配合宗望作战,人困马乏之际,让岳飞连番袭击,却还是轻松击败了种家军,还斩杀了种师中。 随后和折家军大战,是活女领军,被韩世忠侥幸击杀……随后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娄室和韩世忠对冲,静塞铁骑拼掉了一部合扎猛安,解了太原之围。 纵观这几次战斗,娄室都算不上处于巅峰。 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娄室一心提升战力,手下士兵补充完全,养精蓄锐,努力操练,又从缴获之中,拿出不少战马铠甲,加强装备。 此刻的娄室,还有他直属的黄龙府万户,完全处于巅峰状态,一战之下,曲端损失惨重,让人兜着屁股,赶出了十几里,清点损失,差不多没了一千二百多人。 曲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金兵来了吗?追来没?”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时,曲端长长松了口气,摸了摸脑袋,又晃了晃头,没丢,一切安好! 他的滑稽动作引来了手下人的轻笑,曲端狠狠瞪了这帮东西一眼,可是当看到他们凄惨的模样时,曲端也笑了。 “行了,老子承认了,我这个天下第一是假的,比人家完颜娄室差多了。” 曲端这么一说,下面人倒不好继续了。 “太尉,您老算准了金人要袭击关中,就比朝中那些人强多了……您再算算,金人这是要干什么?” 又有几个统领过来,纷纷道:“咱们不能就这么认输啊,还要找回场子!” 曲端抓着下巴上的络腮胡,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没什么难猜的,娄室的目标必定是延安府。其实要是我用兵,反而不会攻打延安府,而是要南下直取京兆府,只要拿下了长安,延安不是唾手可得吗?” “那,那他们为什么不按太尉的主意办?” “他们傻!” 曲端自己也笑来了,“金人贪得无厌,我猜这帮东西是担心西夏趁机南下……反正不管怎么说,吴大有麻烦了!” 是啊,娄室如此强悍的战力,吴阶虽然拥兵三万,但这帮西军的老人,能不能有勇气跟金人死磕,谁都不好说。 “太尉,这么说的话,咱们也不算多惨,可以看吴大笑话了。” 听到手下的话,曲端突然怒了。 “放屁!你就是放屁!” 曲端突然暴怒,吓得手下人变颜变色,过去您老不都是这么教的吗? 曲端深吸口气,冷哼道:“如果只是平时,吴家兄弟抢了我的位置,霸占了西军,老子能捏碎他们!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进军关中是我曲端的提议,只要打赢了,最大的功劳就是俺曲大的,什么韩世忠,岳鹏举,谁也比不上俺!你们懂吗?” “不懂!” “不懂就听令!”曲端深吸口气,“告诉弟兄们,重新整顿,跟我杀回去!” 还去啊? 这不是找死吗? 曲端却不管这些了,而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重新整顿之后的骑兵,卷土重来。 这一次的曲端学聪明了,没有采取强攻的办法,而是以骑兵抵近金人,待金人准备迎战之后,他们射一轮箭雨之后,立刻逃走,绝不拖泥带水。 而且曲端还把骑兵分成三队,彼此交替掩护,节省战马,一旦金人追来,就果断逃跑,等金人退了,他们再从四面八方赶来。 靠着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曲端死死咬着娄室。 整整一天时间,娄室的兵马才前行了三十里,速度打了对折还不止。 尽管完颜娄室还算平静,却也皱起了眉头。 宋军的顽强让他大为意外,还记得去年这时候,别说死缠烂打了,能在金人冲击之下,硬顶一阵的,已经算是精锐了,更多的是望风而逃,溃不成军,宋军的进步,还真是吓人。 不过即便如此,娄室也并不着急,因为无论如何,拿下延安府的把握还是有的。毕竟还有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可用呢! 只不过务必要在这一次大战中,彻底重创宋军,否则就算暂时胜利,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位跟着阿骨打打了大半辈子天子的女真第一将,对未来并不是那么乐观…… 而就在另一面,身在延安府的吴阶,也在商议军务,他商议的议题却不是金人,而是西夏! 吴璘探身道:“根据西夏那边的通报,说是为了躲避严寒,要把五万人马南调……我看他们多半居心不良。” 吴阶哼道:“西夏这帮东西,上一次吃亏了,现在看大宋和金国交战,就想趁机捡点便宜,不过你放心,只要咱们不分出胜负,他们不会南下的,也没有这个胆子!” 吴阶的话音刚落,陈东又快步进来。 “吴都统,刚刚曲太尉送来了消息,说是金兵偷袭丹州之后,两万人马北上,正奔着延安而来!” “什么?” 吴阶大惊,怎么会这样?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怀疑是金国和西夏勾结,难道三皇同盟就这么脆弱?还有,娄室杀来,又该怎么应付? 就在吴家兄弟头皮发麻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赶来, “吴都统,传曲太尉手令,要你们全军听从他的调度,还有,让李世辅率领蕃骑,打着曲字大旗,去横山巡边,加强戒备,防止西夏偷袭。同时,将横山的兵马取回,跟他一起,全歼娄室老匹夫于延安城下!” 吴阶和吴璘互相看了看,这个姓曲的是真膨胀了,居然想靠着一杆旗号,就吓唬住西夏,你以为谁啊? “大哥,真的要听曲大的?”吴璘急了。 吴阶翻了翻眼皮,无奈道:“谁让人家官职比咱们高呢!照着办吧!”</p>
第159章 大宋的好学生
吴阶打发走了兄弟之后,无奈看了眼陈东。
作为曾经的太学生领袖,陈东被赵桓留在了延安,让他负责和西夏打交道,官家的用意外人无法得知,但是身处第一线,却让陈东在慷慨豪迈之外,多了几分干练。
“吴都统,眼下西人尚在犹豫之间,未必就会真心和金贼合作。光是曲太尉的旗号未必管用,让我骑着铁象去面见西人,务必安抚住他们,免得两贼合流。”
吴阶当然赞同,却也知道此行危险。
“陈先生,当下的情况还不明白,唯恐西人铁了心和金贼联手,你这一去,万一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让我痛失臂膀?”
陈东淡然一笑,“我一介书生,到了大战关头,又能有什么作用?武人杀敌卫国,勇如廉颇,文人也并非旁观看客,蔺相如之勇,也是流芳后世,我此去一定安抚住西夏,让吴都统专心对付金贼。”
陈东说完之后,竟然转身离去,半点不拖沓,他一人独马,迅速奔赴萧关。
吴阶看着陈东背影,忍不住点头,好一个书生猛士!
前些时候听闻一个叫欧阳澈的文人,煽动太学生,围攻李邦彦,让赵桓都给充军了,当时还在犹豫,为何陈东就能受到重用?
现在一看,还真是有道理的!
吴阶略沉吟,立刻下令,严阵以待,所有兵马人员赶快进城,并且施行严格的坚壁清野,不给金贼留下任何东西,就连水井都给填了!
吴阶的动作极快,不到半天时间,延安周围,为之一空。
娄室酝酿的突然袭击落空了,金人骑兵,耀武扬威,居然直接冲到了延安城外,距离城头只有五百步,他们来回驰骋,尘土漫天,大声怪叫,传到城中,不少人都捏着一把汗,心扑通扑通地跳。
吴阶手中有三万西军,但是却由于事发仓促,有一万多人分驻各地,还有几千人在横山巡逻,延安城中的兵马只有一万五千。
而对面的金人,却是娄室统帅的两个最精锐万户,哪怕有这道城墙保护,也不免心惊肉跳。
只是又等了一阵,金人主力没来,却等来了曲端。
此刻的曲端十分狼狈,浑身浴血,肩头插着一支箭,脸上好像还被划伤了,鲜血凝结,成了一个狰狞的口子。
跟在曲端背后的士兵,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两千五百多人。
见到了吴阶,曲端就揪着他的衣服,双目充血,厉声大吼,“吴大,老子为了你,丢了一半弟兄的命!”
吴阶愕然,无言以对。
曲端这家伙谁都看不惯,得罪了一圈人,他又如何在军中立足呢?其实这货还是有优点的,他对自己的下属,尤其是普通士兵,那是真的好!
别的不说,有个士兵埋怨,说给曲端卖命十几年,连个娘们都没捞着,往后死了,就是鬼魂野鬼,不得超生。
这消息传到了曲端耳朵里,这家伙一口气找了三个媒婆,上门提亲,到底帮着这个士兵找到了媳妇。
也正是因为如此,曲端手下才有一大帮听用的心腹,他对这帮人也是最好的,生怕有什么损失。
可这一次为了拖延娄室,足足损耗了两千多人。
身为昔日的老部下,吴阶有多吃惊,那就不用说了。
“快,准备饭菜、药品,替受伤的弟兄包扎,诊治!”吴阶大声招呼,等吩咐之后,这才到了曲端面前,他没敢坐下,而是躬身道:“曲太尉,末将拜谢太尉救命之恩!”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曲端不耐烦摆摆手,“吴大,咱们俩就别玩这一套虚的了,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忘了,以后的事情呢,咱们再说。咱们就只说当下!”
吴阶心中苦笑,他算是把曲端得罪了,这货还不定怎么报复……不过吴阶也不是傻瓜,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这一关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太尉吩咐就是,末将无有不从!”
曲端见吴阶还算老实,又叹了口气。
“吴大,这一次官家信我,用我,给了我天大的脸。我曲端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报答官家的恩情。我在路上反复思念过,金人为了起到突然袭击的效果,一定会买通西夏的,而李乾顺那个老王八羔子,也肯定会动兵的,怎么样,有消息吗?”
吴阶怔了一下,钦佩长叹,“到底是太尉,算是把西夏看透了,我不久前得到消息,他们说为了躲避寒冷,要派兵南下过冬。”
“放屁!”
曲端毫不客气大骂:“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我让你把我的大旗弄到横山去,吓唬西夏,办没办?”
吴阶连忙道:“已经做了,而且陈东还亲自去了!”
“他去了?一个白面书生,他能干什么?”曲端不屑道。
吴阶倒是呵呵,你曲端目空一切,还以为天下间只有你啊!陈东策动三千太学生上书,促成太上皇禅让,扶李纲上位,绝对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哪怕你曲端烧了兴庆府,名头还真不一定有人家的大!
曲端也从吴大鄙夷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终于不再废话。
“那就这样,先安抚西夏,再全力对付金人……对了,咱们俩还要联名给官家送信。”
吴阶道:“是请求官家北上?”
“不!”曲端像是踩了尾巴一般,怒视着吴阶,“吴大,我告诉你,就算咱们俩拼着流干了一腔血,也不能让官家动。”
吴阶吸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曲太尉,你的意思是……”
曲端微微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道:“我们谁都能死,唯独官家不能有闪失。若只是一个娄室,就算把咱们俩,还有延安府扔进去,也不能让官家北上。唯有等粘罕有了动静,才能北上决战!否则……否则就一直撑着,直到撑不住为止!”
曲端无奈看了一眼吴阶,摇了摇头,“奶奶的,这没想到,老子竟然要和你死在一起,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吴阶眉头乱抖,切齿咬牙,“曲端,你个王八蛋!老子不倒霉吗!”
一声怒吼,吴阶赌气转身下去,安排防御去了。
同为西军老人,吴阶也看懂了,金人的作战方案并不算高明,但却是绝对有效。他们仰仗着骑兵带来的机动能力,不断调动宋军,试图让宋军偏离预估的战场,进入金兵的优势地区,然后进行决战,重创宋军。
其实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如果步兵安排了拒马,挖掘了壕沟,再配合弓弩远程打击,以长枪方阵临敌,配合刀斧手,精锐甲士,只要士气旺盛,硬撼骑兵,并没有问题。
历朝历代,都不乏以步制骑的强悍猛人。
可骑兵依旧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他们的强悍之处就在于骑兵能够调动对手,打乱步兵阵型,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发起攻击。
哪怕攻击失败了,他们也可以迅速逃离,损失不大。
骑兵最大的优势,不是什么重甲冲锋,而是强悍的机动能力。
正因为如此,曲端才绝对反对赵桓北上,因为他清楚,以现在御营的战斗力,跟骑兵硬抗,不是没有胜算。
但仓促北上,人困马乏,极有可能遭到金兵的突袭。
如果赵桓有失,大宋朝就完蛋了。
他曲端可以死,吴阶兄弟更可以死,延安府也能丢,甚至哪怕关中没了都还能翻盘,唯独官家,当真不能有差错。
除非粘罕动了,除非金人大军云集,再无变招的可能,才能让御营北上,那才是决战的良机!
“姓赵的,你他娘的真是好命!你家曲爷爷要给你拼命了!”曲端切齿咬牙,大嚼着手里的炊饼,苦大仇深。
以他的性格,哪怕是他爹死而复生,曲大都不会在乎。可不知怎么回事,在察觉金人计划的时候,曲端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般!
或许从赵桓同意他的计划开始,也或许是赵桓顶着压力,表示继续进军关中,他愿意扛下一切责任开始,曲端就决定疯一把了!
一个男人,可以放弃一切,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爱情,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我的心志!
但唯独建功立业,名言万古,是谁都抵挡不住的东西。
白起死得不可谓不惨,但长平一战,杀神之名,贯穿古今……不管恨他也好,敬他也好,翻开史书,这都是个不能回避的人物。
而这一次宋金决战,双方布局落子,如果在弱势情况下,力挽狂澜,挫败金兵,名头之盛,还要超过淝水之前的北府兵,要胜过谢家叔侄。
曲端是个读过书,又自诩文武全才的人,在这种关头,他怎么还能有半点私心杂念……千百年后,会怎么评价俺曲端,就看这一次了!
曲端在盘算着,而另一个人,却已经毅然迈出了这一步!
“晋王察哥,俺曲端问你,莫非要和金贼勾结,在让俺烧一次兴庆府不成?”骑在铁象背上的陈东,厉声质问,“这是曲太尉的原话,你听清楚没有?”
嵬名察哥沉着脸道:“陈先生,你这叫什么话?我们三国结盟,人尽皆知,我不过是带兵南下,躲避严寒,怎么会有图谋大宋之心。反而是你们,疑心重重,莫非不愿意和我大白高国结盟?”
“好一个倒打一耙!晋王殿下,我这次过来,也不想说更多,只是提醒你一句,也请你转告大白高国皇帝陛下,金人图谋关中,一旦得手,大白高国和大宋直接的联系就切断了。到了那时候,不管金人许诺给你们多少好处,都是一句空话。别忘了,海上之盟,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嵬名察哥听到这里,突然脸色变了变。
“陈先生,你既然过来,还是留下来喝杯酒,还有,既然曲太尉到了,怎么不请他过来,我还要和他好好聊聊。”
陈东哈哈大笑,指了指骑着的铁象,道:“瞧见没有,铁象在,就等同于曲太尉亲至。如果晋王真的想见曲太尉,还是等我们大败金人之后吧!否则以他的脾气,我怕你们打起来!”
说完这话,陈东径直转身,出了西夏的军营,打马如飞,越过横山,向萧关而去,潇潇洒洒,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而嵬名察哥却是百般思索,犹豫纠结。
大宋的底气很足啊!
他只能急忙转身,回到营中。
而西夏的皇帝,李乾顺赫然一身常服,等在里面。
“大皇帝陛下,宋人使者,要我们警惕他们的前车之鉴。”
李乾顺皱着眉头,“金人豺狼也!朕岂能不知,可眼下的大宋左支右绌,延安府危在旦夕,就算我们不拿,落到金人手里,岂不是更加不妙!”
察哥一惊,忙道:“陛下莫非要出兵了?”
李乾顺犹豫了片刻,却又摇头,“你告诉金国使者,若是真有心结盟,让他们取下延安府,送给大白高国。为了表示感谢,朕愿意出钱赎买,如此也就不至于得罪大宋了。”
察哥连连答应,从御帐出来,却又皱眉头了,不对劲啊,这事情好像发生过,前车之鉴,明显忘了啊!</p>
第160章 我想姓赵
赵桓能想到三皇会盟,共同对付金国,金国上下也不是傻子,他们或许读书少点,但合纵连横的策略还是能想得出来的。
而且他们还跟赵桓针锋相对,你不是弄什么三皇同盟,还搞什么同拜黄帝吗!金人就直接给西夏开条件,只要配合我们,延安府就是你们的,府州,麟州,这些地方也都可以商量。
你跟宋辽结盟能得到什么好处?耶律大石就是条丧家之犬,前些年被大金俘虏,是我们宽宏大度,才没有杀了他。
这么个废物东西,还被大宋捧出来,变成什么大辽皇帝,简直是在开玩笑……面对这一番攻势,西夏方面也在反思,这个三皇同盟,他们拿到的只是虚名,实际利益不但很少,而且还要损失不少。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契丹遗民纷纷舍弃西夏,归附大石。
再有跟大宋做生意,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而且随着金人动员起来,西夏的国防压力陡然增加……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让西夏生出重回金人怀抱的打算……其实也不能就说西夏想得不对,可问题是随着曲字大旗树在横山之上,陈东又来了那一番话,让西夏君臣又摇摆起来。
金人许诺的好处是很诱人,可问题是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这些利益纵然摆在眼前,却也吃不下去,而且彻底得罪了大宋,万一宋兵又回来了,以大宋君臣的德行,肯定要和大白高国死磕的。
面对这么个糟心的局面,两边都不想得罪,又不想放弃到手的好处。
李乾顺憋了半天,竟然憋出了拿钱赎买延安府这么个天才的主意。
不得不说,在大金取代大辽,赵桓取代赵佶之后,硕果仅存的李乾顺,有成为欢乐担当的趋势了……
消息传到了金军这边,瞬间就惹恼了金国贵胄。
尤其是正在领兵,图谋延安府的完颜娄室,更是勃然变色。
这位大金第一将有七个儿子,除去死在了韩世忠手里的完颜活女,就属次子完颜谋衍年纪最大,替代了兄长的位置,跟在了娄室身边。
有意思的是眼下父子两个居然是平级的,都是万户,只不过娄室统军,多了个都统的衔,才能号令三军,否则父子之间,还要靠家法才能分出个大小来。
其实这也不奇怪,前面吕颐浩就分析过,金国正处在一个微妙的阶段,按照女真的传统,猛安就已经到头了,毕竟过万的女真,根本不可想象……偏偏阿骨打起兵之后,势力暴增,掌握的人马突破了二十万。
自从黄龙府万户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可问题是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万户也不够用了,难道还能增加十万户?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其实金国有个元帅府,只不过这个元帅府是为了攻宋才临时设置的,而且元帅府的成员,都是金国直系宗室大将,以完颜娄室的七水部的出身,根本挤不进去,故此才有了这么尴尬的情况。
说到底,都是因为膨胀太快,管理模式始终落后现实,弄得金国内部矛盾重重,各大派系争权夺利,空有冠绝天下的武力,却没法统一指挥。
或许未必有人相信,不管是粘罕,还是宗望,在私底下都说过,很羡慕赵桓的话。
没法不羡慕,就算以前有种家军、折家军,但是还都要服从天子调遣,随着御营司的建立,赵桓更是大权独揽,乾纲独断,二十几万人马,如臂使指,都要听从旨意调度。
但这种情况却不可能发生在金国。
光是协调兵力,就让东西两方斗得不可开交。
最后粘罕技高一筹,压过了宗望,可到底宗望还是保留了大量的兵力,继续在东路开疆拓土,西路军并不能碾压宋军。
不过粘罕精于算计,居然想到了办法。
他决定先以优势兵力,猛攻太原,迫使宋军主力进入河东。
他又安排娄室,偷偷渡河,进入陕西境内,去偷袭延安府。只要拿下了延安府,就立刻以此引诱西夏结盟。
只要西夏人马南下,延安府是没有的,不过娄室却可以挟持几万西夏人马,合兵南下!
这一招简直不能用毒辣形容,一旦裹挟了西夏的兵马,大宋仅存的一点兵力优势也荡然无存。
而且他在河东和关中方向同时向南推进,还可以彼此支援,利用机动能力,形成局部的优势兵力,然后彻底消灭大宋御营主力。
毫无疑问,粘罕已经给赵桓布置了一个必杀之局,只不过眼下这个局面,有点走形了。
“父亲,这个李乾顺,狗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敢让咱们替他拿下延安,他想吃饭,还要我们喂他吗?”
谋衍愤怒抱怨,咬牙切齿,“爹,要不干脆不管西夏算了,凭着我们的力量,也能拿下延安府,干嘛给西夏人肉吃?”
“闭嘴!”
娄室突然一拍桌子,脸黑的吓人。
“蠢子,你比你大哥差得太多了!”娄室低吼着怒骂,谋衍吓得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张狂。
又过了一会儿,娄室才叹口气,把谋衍拉到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其实谋衍这小子长得和娄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过去娄室把心血都放在长子身上,直到活女死了,他才突然发现,憨憨的老二都比自己还高哩!
“为父教你,这一次咱们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没捞到便宜。”
谋衍不服气,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听着。
“我知道,你想说咱们都打赢了,可你注意没有,大宋官家的御营主力并没有动,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把战场选在了关中。河东,河北,他都打算放弃,而相比之下,两位副元帅却是什么都想要,我真怕他们胃口太大,嘴巴却不够,根本吞不下!”
娄室进一步解释,“你看,我们本想突然杀入陕西,攻取延安府。但是呢,曲端这家伙居然出现,而且玩了命跟咱们拼。你可知道,此人出身西军,素来爱惜部下,可是到了赵桓身边,就成了一个疯狗。我们图谋延安府的打算出了波折,没有延安府,就不能让西夏出兵,没有西夏的兵马压力,大宋官家就可以继续按兵不动,只要这一支御营主力还在,我们虽胜犹败……”
娄室掰开了揉碎了,给谋衍讲解,奈何这个小子勇力是有,可脑子始终差那么一点,领悟不到关键……娄室看在眼里,却也只剩下无奈长叹。
韩世忠,你杀我爱子,老夫一定要逼着你北上,在天下人面前,亲手诛杀你!
有些痛苦,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缓解,相反,而是会不断加强,尤其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娄室预感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
如果连杀子之仇也不能报,他死都不会瞑目的!
思量再三,娄室吩咐道:“派人去告诉李乾顺,我大金愿意替他拿下延安府周围的一切州县营寨,他只要领兵亲取延安府就好。只要打下了延安府,横山以南的千里疆土,都是他们大白高国欢歌畅饮的乐土!”
再一次抛出橄榄枝,大金对大白高国的爱,已经泛滥了。
而如此忍让的背后,却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金国的力量也不是无限的,在这一场国运决战之中,金兵也不想放弃任何一点筹码。
西夏虽弱,可几万人投入战场,也足以让动态当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一方了。
娄室在吩咐之后,果然开始四散人马,攻击延安府的周边……当然了他也不全是为了大白高国,而是要困死延安府的守军……
如果说娄室仅仅觉得没有占到便宜,那么可怜的赵官家就只能沮丧了。
每个战场都被压着打,京东方向,兀术欺负刘锜,太原方向,王渊被困城中,就连关中,曲端和吴阶合兵,人马不足两万,只能在娄室的威胁下,瑟瑟发抖。
自己空有十万大军,却不敢轻易投入到任何方向?
这算什么?
可怜巴巴的小受吗?
赵桓简直要气疯了。
他几次都想北上,立刻围攻娄室,把这个金国第一将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奈何赵桓身边的文武没有一个人同意,哪怕韩世忠都说:“官家,曲端这个混账东西,总算说了一句人话,粘罕不动,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动!”
赵桓按着太阳穴,无奈苦笑:“良臣,道理朕都懂,可问题是金人在大宋的土地肆虐,杀的都是大宋百姓,朕身为君父,子民在哀哀痛哭,朕却无能为力,如何君临天下?”
韩世忠知道赵桓不是在演戏,可他也不能松口,虽然很残酷,但韩世忠也不得不说,自从曲端领兵奔入延安府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很特别的局。
娄室围攻延安府,其实是想围点打援,吸引宋军主力北上。
可同样的,延安府本身也是个诱人的香饵。
只要拖延下去,最后能引得粘罕主力前来,这时候御营在放手北上,同金兵决战,毫无疑问,会更加有利。
只不过这么干对曲端和吴阶太不公平了。
有些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事情奇妙。
一贯见死不救,出卖队友的曲端,此刻居然成了被抛弃的那个,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世忠甩甩头,“官家若是真的不忍,能不能让西夏出兵,毕竟咱们可是盟友啊!”
赵桓直接笑了,“良臣啊,你也太老实了,这种时候,请西夏帮忙,无疑是引狼入室,就算他们站在咱们这边,事后也要朕让出延安府,作为报酬的。”
韩世忠愕然,这算什么盟友啊?
结了个寂寞吗?
提到了西夏,赵桓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仁多保忠,朕想求你一件事,你愿意帮朕的忙吗?”
仁多保忠撩起官服,跪在地上,“老臣是大宋臣子,官家这么说,臣惶恐万分。”
赵桓笑容不减,“朕想请你回横山,召集部下,袭击娄室兵马,你能做到吗?”
仁多保忠略迟疑,便磕头作响,“回官家的话,老臣是大宋之臣,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理所当然。可横山诸部,不少还在西夏治下。若是他们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出兵帮忙,只怕日后无法回归西夏,成了孤魂野鬼!”
韩世忠大怒,呵斥道:“仁多保忠,你敢违背圣意?”
仁多保忠昂起头,苦笑道:“韩相公,我怎么敢违背圣意?只是没有妥善的办法,横山诸部也不会听我的命令,还请韩相公明察。”
韩世忠怒气更甚,“官家,这个老东西分明是趁机要挟,居心叵测……”
赵桓沉着脸摆手,拦住了韩世忠,而后亲自过来,搀扶起仁多保忠,满脸是笑道:“皇帝不差饿兵,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朕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是官职,还是钱粮,只要朕能给的,一定竭尽全力。”
说到了这里,仁多保忠突然再度跪倒,“老臣别无所求,只有一件事,想请陛下赐姓!”
“赐姓?“
“没错。”仁多保忠恳切道:“其实自唐末以来,党项和汉家并无多少区别,只是李元昊谋逆之后,处处标新立异,大肆改性,把李改成了嵬名,便是臣这个仁多,也是那时候改的,臣恳请官家赐姓,让横山诸部,真正回归汉家,成为大宋子民,如此,就算是为国战死,我们也是宋人啊!”
仁多保忠说着,冲韩世忠一笑,“韩相公,这个要求,算是胁迫君父吗?”
韩世忠一愣,片刻之后,竟然也郑重跪在了赵桓面前,“请陛下成全!”
赵桓突然一笑,把两个人都拉起来,尤其是仁多保忠,“卿有此心,朕万分欣慰,你有什么打算,是恢复原来的姓氏,还是另外讨一个,朕都答应你。”
仁多保忠笑呵呵道:“官家,要让臣选,臣自然是想官家赐国姓,只是还要看官家的意思……”
赵桓哈哈大笑,“姓赵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能不配姓赵?现在你就叫赵保忠,朕再送你一个字,叫仁卿,号横山,如何?”
仁……赵保忠老泪横流,“多谢官家垂青,有了这个名字,臣纵然是死,也能闭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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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畏惧!
赵桓的御营主力屯扎在同州和坊州之间,背靠洛水,倚河据守。
赵保忠在辞别官家之后,只带着亲信二十骑,持天子圣旨,取道庆州、环州,直奔横山而去,
利用横山部族去对抗金兵,并不是很稳妥的办法,因为没人清楚这些蕃兵的战斗力,也没人能预见西夏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对于此刻的赵桓来说,他无从选择,曲端和吴阶替他卖命,他手握重兵,相距不远,却又不能动兵援助。
如果再不想办法,利用一切资源,帮助他们。赵桓过不去良心的这道坎儿,将心比心,毕竟没有谁会无条件忠诚于你,哪怕是横山的蕃部,也是如此。
“良臣,朕让你多读书,你读的如何了?”
韩世忠很自豪,“差不多快能作诗了,臣争取做到文武双全。”
赵桓笑了,“那敢情好,不过读书明理,朕想问你,对赵保忠的举动,如何看?”
愣了片刻,韩世忠才意识到这是仁多保忠的新名字,他嘴角上翘,露出一丝不屑,“这老狐狸时机看得真准!”
“怎么说?”
“此战之后,不管结果如何,西夏的处境都不会好的。”韩世忠不屑道:“跟咱们结盟,又暗通金国,既想吃又怕烫,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他要是敢直接南下,臣还会高看西夏国主一眼,现在啊,臣是万万瞧不起这个国家,只要收拾了金国,有了余力,必定第一个灭了西夏!把李乾顺抓来,给,给官家养马!”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发笑,“人家好歹也是个皇帝,不能无礼的,等抓了他,还是送去龙德宫,也好作伴!”
噗!
韩世忠差点笑出声,不带这么羞辱人的,让亡国之君跟太上皇作伴,这让赵佶情何以堪……要不干脆把辽国的耶律延禧也抓来算了,三个人凑在一起,喝喝茶,练练书法,交流一下亡国心得,也是极好的。
韩世忠甩了甩头,收敛了笑容道:“官家,西夏反复无常,不管是咱们,还是金国,都未必客气,而横山诸部又首当其冲,不管谁对西夏用兵,他们都是第一个挨揍的。还不如这时候摆脱西夏,归附大宋,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仁多保忠活了这么大年纪,果然是一条老狐狸!”
赵桓微微颔首,却又道:“良臣,你是军中第一人,蕃兵归附之后,必须妥善对待……你知道朕的意思吗?”
韩世忠点头道:“臣会把他们单独编成一军,派遣诸部首领统帅,军粮军饷,都是最好的……臣不会吃空饷的。”
没错,最后一条很重要。
赵桓摇头,“良臣,赵保忠求朕赐姓,想做宋人,你这么干,反而是把他们当成了外人。朕教你,要把蕃兵分配到各营之中,要按照普通士兵对待,训练学习,都是一般不二。不要搞特殊。当然了,他们一些习惯要尊重,尤其是要严禁将士羞辱欺凌他们,对他们的困难要多多帮助。”
“他们想做汉人,咱们就要尽量帮助他们,实现这个目标。”赵桓轻叹道:“现在金国内部乱成一团,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汉人,风俗各异,管理方式迥然不同,这是金国的大患,不过假以时日,我们也会面临这个问题,归根到底,一碗水端平,把功夫用到了,平等待人,耐心教化,总是不难解决的。尤其是军中,蕃汉之别,南北差异,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将领之间,门户之见,彼此隔阂,内斗不休……这些陈规陋习,通通都要改!”
“我们这一次抗金,不光是自救,还是一场重建,从头到脚,从里往外,重新建立大宋王朝!”赵桓停顿了一下,而后认真道:“良臣,朕要做这些,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一支兵马了,无论如何,都要替朕把兵带好了!”
韩世忠耐心听着,将赵桓的话一一记住,随后用力颔首。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赵官家还有心思为了以后布局,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对下面将领最大的安慰。
官家已经从焦虑和惶恐之中走出来,开始有了必胜的信念和把握,官家的转变,很快影响到了整个御营,从上到下,积极准备,全力备战,士气与日俱增,只等着一举定胜负……
而就在宋军准备的关头,赵保忠终于返回了横山,返回了自家的部落。
其实不管是大宋还是西夏,都没有本钱划出一条清晰的边界线,而且长期的杂处使得边境部族彼此犬牙交错,西夏境内有汉人,大宋境内也有党项部族,而且相当长时间里,蕃骑都是宋军的重要武装力量。
替大宋卖命,并非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老夫辞别官家,风尘仆仆赶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官家赐姓老夫为赵,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宋的人。”
谁知道此言并没有得到太大的震惊,毕竟仁多保忠早就投降了大宋,赐给你个姓,又有什么稀奇的。
老头嘴角上翘,继续道:“不光老夫是大宋的人,你们也可以成为大宋的人,而且还可以跟老夫一样,都能姓赵!”
这话说出之后,终于引起了一些动静,我们也成为宋人,也姓赵,有什么差别吗?
成了宋人,就能住大房子,大块吃肉吗?
赵保忠微微一笑,“自从宋、夏、辽三国会盟之后,便同为华夏,既然是华夏子民,共赴国难,驱逐蛮夷,便是天经地义的职责!当然,官家仁慈,赏罚分明,有功又岂能不赏!便是当下,就已经赐你们国姓,把你们视为大宋子民,难道还不该报答官家的恩德吗?尔等是忘恩负义的蛮夷吗?”
赵保忠连声叱问,带着怒气,下面的人似乎才渐渐反应过来,国姓,貌似是个好大的恩典啊!
党项一直处于部落制的状态,虽然上层汉化严重,跟中原朝廷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其中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比如说李元昊效仿王莽的改姓行为,造就了嵬名氏等八大贵族,有贵族,自然就有贱民……对于大多数部族男丁来说,他们根本就是贵族的奴仆,只比牲畜好一些,万万算不得人的。
而赵官家直接赐姓赵,这就仿佛在西夏,国主给了你嵬名氏,承认你高人一等,这是多少出生入死的臣子,都得不到的恩遇。
赵官家还真大方啊!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拿起武器,骑上骏马,南下报国,跟金狗蛮夷拼了!
赵保忠在西夏几十年的经营,和各个部落都有联系,他站出来召集人马,光是仁多部就出动了快五千人。
其余各部,有八百,有一千,还有几十人,悉数聚集起来。
这帮人在集结过程中,还发生了不少好玩的事情,比如不明真相的大宋百姓以为西夏要入寇了,纷纷躲如营寨,拿起兵器,想要拼命保护家园。
可很快就有党项士兵过去,跟他们解释,不要误会,我们可不是金狗蛮夷,我们大宋官家的人,我们都姓赵,是来打金狗的!
提到了金狗,这帮党项士兵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他们的模样。
渐渐的,大宋百姓似乎也清醒过来,怎么说?
连党项人都知道打金狗,那我们算什么?
秦汉故地,黄土高原,又岂能缺少捐躯赴国难的义士!
“儿郎们,咱们大好男儿,难不成让党项蛮子比下去吗?”
“什么党项蛮子,人家赐了国姓,是赵家人了!”
“哼,不管他们变成什么,咱们都不能躲着了,有种的跟我上战场,和金狗拼了!”
……
一个个的村寨,一个个集镇,陕北的刀客们,骑着无鞍马,裹着羊皮袄,提着一口沉重的砍刀,毅然离开家园,他们之中,很多人注定要死在这场大战之中,这一别就是永远。
但依旧有太多太多的义士,果断投身战场……
很意外吗?
貌似也没有,毕竟就在不久前,赵官家亲自率领兵马,在萧关一带驻扎了两三个月……官家治下的御营,买卖公平,秋毫无犯。而且赵官家还干了一件事情,在取得了种家、姚家等等将门大族的土地之后,赵桓在西军治下,落实了耕者有其田……
“从军报国的时候到了!”
“杀金狗啊!”
汉人,党项人,组成了一支支的兵马,对金兵发起了日也不断的袭扰……
“父亲,这帮人都疯了,竟敢攻击大金国,让孩儿剿灭了他们!”
谋衍大声嚷嚷道。
“不要留情,给我狠狠杀!”娄室声音淡漠,谋衍却微微一惊,愣在了当场。
“怎么?没听清楚?”
谋衍讶异,可随后用力点头,转身就跑出去了,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兴奋!过去老爹就是太仁慈了,早就该这样了!
眼望着儿子出去的方向,娄室的面目渐渐狰狞起来。
身为金国第一名将,娄室不光能打,还懂得治军。
金人的军纪普遍很差,但相比之下,娄室的手下却是强过其他人的。
在娄室看来,女真兵固然战力无双,可人数太少了,要获得别人的臣服,就不能一味杀人,只要击败对方的兵马就是,对于百姓要软硬兼施,毕竟有了他们,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军械,支持战争。
可是当下发生的事情,让他十分费解,人都疯了吗?
我大金攻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也配出来袭击大金的兵马。
冥顽不灵,该杀!
全都该杀!
此刻的延安府,被金人包围,而在金人包围圈之外,居然还有一层由民兵组成的包围圈,反过来狠踢金兵的屁股。
这绝对是开战以来,第一次出现超出娄室预料的情况,让这位金国第一名将产生了些许动摇。
“爹,孩儿抓了一个俘虏。”
离开半日之后,谋衍兴匆匆带回来了一个义军的领头者,这是个党项青年,身上有好几道伤痕,鲜血淋漓,只是他脸上毫无畏惧。
娄室沉着脸,道:“你这小子,好不懂事?年纪轻轻,自寻死路。老夫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投降大金,饶你不死!”
年轻人呵呵一笑,“我听父亲说,娄室大王并非完颜部的人,而是被赐姓完颜,对?”
娄室冷笑道:“你知道的不少?莫非你想说要赐你完颜氏,才能投降?这可要看你的功劳,能不能让国主加恩!”
年轻人摇头,讥诮道:“不必了,我姓赵,我给自己取名忠君,娄室大王,你不会背叛金国?你不会,我也不会!”
年轻人突然厉声大骂:“汝为蛮夷,早该死了,上国王师不会放过你的!”
娄室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怒喝道:“谋衍,杀了这个畜生!”
完颜谋衍更怒,居然当场抽出佩刀,直接捅入年轻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年轻人用尽最后力气,一口混着鲜血的浓痰,甩在了谋衍的脸上。
这家伙怒不可遏,疯狂抡刀,一刻钟之后,只余一片血肉……谋衍怒气冲冲,又砍了两刀,这才扭头。
令他意外的是,就在他回头的刹那,从父亲的眼里看到的居然是茫然,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恐惧……怎么会这样?
您可是大金第一名将,面对万里大辽国,都没怕过啊!
“爹,您,您怎么了?”谋衍的声音居然也跟着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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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出征
娄室半晌昂首,看着年轻的儿子,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待他要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又有党项部众袭击金兵营地,还放了火。
谋衍立刻转身,要去迎敌。
“等等!”
娄室突然开口,谋衍脚步停顿,心说一群毛贼,难道还要老爹亲自出马吗?
“多加小心,保护自己!”
娄室只说了八个字,便放谋衍出去了。可这八个字,却不亚于八座山峰!
金人靠着什么起家?说白了,不就是悍不畏死吗!
阿骨打带着两千五百人,就敢跟两万辽兵拼命,一路打下来,哪一次不是面对十倍强敌,哪一次不是酣畅淋漓地大胜!
金国将领更是悍勇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不管是高山还是河湖,全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这帮人凶悍,还耐苦战,娄室就曾经一日之内,九次冲锋,不破敌兵,决不罢休!
怕?
不存在的!
胜利或者死亡,想得很明白了。
哪怕活女死了,娄室也只是愤怒,想要报仇,却没有觉得害怕。
可是看着年纪轻轻的谋衍,他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像他们这些人或许不用怕,但儿子们,孙子们怎么办?
双方的仇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没法化解。
早晚有一天,会有无穷无尽的宋军大步北伐,攻灭大金,他们在辽国,在大宋身上做的事情,或许是十倍,百倍落到自己的身上……
娄室甚至想到了两个字:报应!
不会的,绝对不会,大金国崛起,乃是天命所归,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小小的游牧渔猎部落,能在几年的时间里,就灭掉契丹,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就是天命所归,赵宋的皇帝才不是什么真命天子,我们才是!
想到这里,娄室非但没有松口气,眉头更加紧皱。
完颜吴乞买!
这位大金国主的确不是寻常之辈,早年追随阿骨打,立下了赫赫战功,哪怕娄室也是服气的。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阿骨打死了好几年,作为阿骨打的兄弟,完颜吴乞买也不年轻了,而且由于多年征战,留下了很多后遗症,身体和精力,却是大不如前了。
在金人这种国主本就弱势的局面下,再摊上一个老皇帝,虽然不至于爬楼梯也要摔三跤,但也不容乐观,整个国内的实权派都在积极争夺。
很显然,这些人争的并不是大金国的利益,而是自己的小集团利益。这种情况大金国主完颜吴乞买不知道吗?
不!
他一清二楚,但他能做什么吗?
很难!
还是那句话,吴乞买精力不行了,他也要为了接下来的事情铺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去最好,可若是不行,得罪了那两大派系,万一他死了,儿孙都一个活不了,甚至他能不能寿终正寝,都是两难。
就拿这一次南征来说,是为了大金国打的吗?
或许是!
不过跟准确说,是粘罕和宗望的交易,而更多是为了粘罕……在大宋这边强调万众一心,共赴国难的时候,金国集团内部,却在不断分化,彼此争斗倾轧。
深知这一切的娄室哪里还能对未来有好看法!
正在他皱眉思忖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进来送信,娄室见人进来,竟然下意识一惊,心头闪过了谋衍的面庞,不会……
“禀报都统,宋军出城求战!”
娄室的心放下了,怒火却又蹿起,曲端还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出来找死!
娄室愤然起身,直接带着三千人马,杀了出去。
令人意外的是挑战娄室的并不是曲端,而是吴阶!
如果让赵桓给手下将领的武力排名,前两名毫无疑问是韩世忠和岳飞,过几年有望变成岳飞韩世忠……但谁是第三名,就要有些争议了,刘锜、李孝忠、曲端,还有不少人,都是潜在的人选。
但是身为军中摸爬滚打二十年的老人,曲端却很清楚,真正能称得上高手的非吴阶不可!
这货弓马骑射,简直是一绝。
加上年富力强,挑战娄室,很有希望!
而就在这种满怀期待之下,吴阶惨败而回。肩头被扫了一下,三寸长的刀口鲜血淋漓,如果再深一点,这个胳膊就废了。
幸好部下玩命,才把吴阶抢救回来。
只不过死里逃生的吴大居然没有伤心气馁,反而是仰天大笑。
“我道娄室是天兵神将,现在一看,不过如此!他一次杀不死我,两次杀不死我,到了第三次,老子必定斩杀娄室!”
吴阶放声大笑,只不过额头全都是冷汗,出卖了他仓皇的内心。
吴阶自负武艺,又觉得自己年纪比娄室小很多,占了大便宜,想要冲出去杀一阵,振奋士气,要是能有意外收获,就更好不过了。
可谁知道他跟娄室碰上了,双方兵器相对,碰了十几下之后,吴阶就觉得自己不行了,连忙逃跑,结果还是挂彩了。
武将真正的交锋,当然不可能是相约出来,一对一,斗几十个回合,分出胜负,那只能是小说家之言。
吴阶和娄室,都有亲随,这帮人武艺出众,忠心不二,护卫在身边,必要时候,能替主将挡刀子。
身为主将,完全不需要担心别的,只要全力输出即可。
即便到了输出环节,也不可能是先试探对手实力,人家一拳打来,自己先接住,然后化解,再打回去……那是扯淡!
真正的搏杀只有蓄力猛击的那么几下,甚至如果第一击杀不死对方,自己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决定生死胜负,才是战场的常态。
“吴大,你能杀到娄室面前,能跟他对战几下,还能安然脱身……已经很不错了,要我说你跟娄室只是伯仲之间,你要是再勇敢点,运气好点,赶上娄室吃坏肚子,拉稀腿软,你就能赢了!”
“你放屁!”
吴大气得想捶曲端一顿。
“你这个大王八蛋,我告诉你,老子受伤了,明天你领兵出击!”
“我?”曲端连忙摇头,“吴大啊,你还有兄弟,让吴璘去,我等后天,行不?”
吴阶还没说话,从外面进来的吴璘直接道:“用不上明天,我晚上就出去!”
吴阶大惊,“老二,你疯了?”
吴璘呵呵笑道:“大哥,我脑子好着呢!娄室老匹夫不是仗着兵马精良,能耐苦战,欺负咱们吗?现在各地援兵纷纷赶来,从四面八方围攻。陈东和李世辅已经把横山的兵马聚集起来,能有一万多人,还有三千蕃骑,他们从外面攻,咱们从里面杀,我就不信,娄室还能是神仙下凡不成!”
吴璘的话,让曲端和吴阶都吃了一惊,随后又极为振奋。
他们已经找到了对付娄室的办法。
就是不断战斗,不断袭击,不分昼夜,不求杀敌,不计伤亡,只有一个字:干!
吴阶想到这里,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咬着牙道:“没错,咱们虽然战败过,却没有怕过,从现在开始,不许吝惜兵力,除了留下足够守城的兵力外,其余兵马,分成三队,咱们三人各自领一队,只要不死,就跟老匹夫拼了!”
接下来的战斗,简直就跟开了锅似的。
陕西的刀客,横山诸部党项,甚至是不少吐蕃骑兵,还有契丹遗民,全都加入其中。
李世辅和陈东背靠横山,不断袭击金兵,曲端和吴阶不时从延安杀出来,有时候光是一天,就能冲出来两三回,等金兵追来之后,就立刻退回城里。
而延安府在过去几个月之中,加固了城池,囤积了不少粮草,尤其是增加了许多神臂弩床子弩,这些本是赵桓拿来对付西夏的,后来就留给了吴大,没想到竟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更让人意外的是,有一支民兵也加入了战斗。
这支兵马的首领是西京洛阳的本地豪强,他们是一对兄弟,兄长叫做翟兴,弟弟叫做翟进。
按照赵桓的旨意,是要各地安顿流民,降低田租,给河北和河东的百姓一条生路。
这套措施按理说是极大摧残豪强利益的,可令人意外的是,翟家兄弟在商量了三天之后,居然主动交出全部田产,安顿了八百名太原撤下来的百姓。
随后翟家兄弟以洛阳本地的弓箭社为主,招募三千族人和流民,而后毅然北上,投入了对金兵的战斗。
这一支民兵在战斗中,表现极为顽强。他们竟然组织夜袭,攻击了完颜谋衍的大营,以牺牲三百人的代价,歼灭一个半谋克,杀得谋衍仓皇出逃,把头盔都丢下了。
而这个头盔辗转送到了赵桓手里。
“不愧是秦汉隋唐龙兴之地,关中豪杰,名不虚传!”吕颐浩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赵桓比吕颐浩还要震撼,也更喜悦……他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站出来,共同抗金,可问题是做不到啊!
就像燕云之地,果然有很多汉人,比金人还想灭亡赵宋。又有很多百姓,觉得大宋朝治下一样稀烂,我们干嘛给狗皇帝卖命?
像这样遍地烽火,需要太多的条件……比如说当地要有尚武之风,要有组织能力,要有人挑头,还要真心认同朝廷,愿意不计牺牲,为了保家卫国,战斗到底!
陕西这一片,本身尚武之风是延续几千年的,丝毫不用怀疑,而且为了对抗西夏,这一片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处于战斗状态。
西军虽然腐朽了,但在地方上,还有不少有从军经验的老兵,尤其是为了自保,各地还广泛成立弓箭社,鼓励年轻人练习弓马,从军报国。
而且陕西还是出效用,出敢战士最多的地方,很多青年都像岳飞那样,主动投军,在疆场搏一个功名。
有了这个基础,加上各大将门瓦解,机会一下子冒出来,还有赵桓的政策赢得了一些民心……既有杀敌报国之心,又有出人头地之意。
陕西大地之上,出现了数万义勇猛士,前赴后继,向金人杀过去。
这完全是不可复制的奇迹,赵桓捧着头盔,沉吟良久,终于徐徐道:“传旨韩世忠,立刻统军北上,决战之期不远了!”
吕颐浩一愣,“官家,粘罕那边还没有动静,万一……”
“没有万一!”赵桓陡然提高了声音,“粘罕没得选,他要么认输,要么就和朕在延安决战!”
赵桓怒喝之后,随即又坐了下来,无奈低声道:“朕也没得选了,只能一战!”
吕颐浩愣了片刻,终于猛然转身,迈着大步去下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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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大金为重
伴随着赵桓的旨意,将近十二万的宋军,次第出发,一营接一营,向北进发,洛水尚未结冰,清冽的水流涓涓流淌,在河岸边还有晶莹的冰碴存在,映衬着东方的朝阳,发出七彩的光……
御营行进的速度不快,但却十分稳健。
更让人惊讶的是每到一处,都有民夫提前准备,等候着大军的到来。
淳朴的陕北男人挑着扁担,推着独轮车,大红的甜枣,一袋又一袋,堆积像是小山,在荆条编成的筐里,还有拳头大的炊饼,以及一些煮熟的鸡蛋。
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款待了。
根本不许拒绝,努力塞给每一个士兵,直到看着他们收下,甚至吃到肚子里,这些宛如兵马俑复生一般的面孔,才会露出笑容。
陕西的汉子们,毫不犹豫担负起运送辎重的工作,挑着粮食军械,唱着响亮的老腔,随军前行……
军队和民夫,两条同样庞大的巨龙,向北涌去,这一幕看在吕颐浩的眼睛里,这位龙图阁大学士惊呆了。
他再看赵桓的目光,甚至有点像科举考试前,去孔庙瞻仰夫子象的感觉了,这位官家把握人心的能力,还真是恐怖啊!
赵桓说他没有退路,并不是夸张,而是在陈述事实。
他的将领在拼命,他的子民在浴血奋战,他已经喊了快一年的全力抗金……都到了这个关头,身为官家的他,还在后方按兵不动。
即便最后胜利,也会极大影响士气,甚至让人们怀疑,官家到底是不是真心抗金……
单纯从抗金这个角度来看,只要胜利了,也就可以了,根本没有必要冒险。但是赵桓却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能用单纯的军事角度考虑。
他太需要民众的支持,尤其是最底层的百姓。
甚至夸张点说,把战败和失去民心放在一起,赵桓都会犹豫的。
其实往回看就知道了,在几个月的备战过程中,赵桓主要的精神都放在陕西,一面和西夏结盟,一面却是在落实耕者有其田,整顿西北,招募新兵,清理弊政,平反冤案,降低地租……
这些事情和三皇结盟比起来,显得不值一提,而且赵桓也只是开了个头儿,不敢说弄得多完美。
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金人突袭,稍微有点起色的生活面临着巨大威胁,就在一切都要破碎的时候,天子带兵北上,拯救大家伙的命!
奇妙的时机,奇妙的局势,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在这片古老的黄土高原上,大宋的军队和百姓,居然达到了暂时的鱼水情深。
如果宋军的纪律更好一些,战场大胜,并且能把改革落实下去,让百姓得到实惠,从此之后,这些朴实的老秦人,就是赵桓最大的助力,他们甚至能给你扛出一个秦汉帝国来!
赵桓哪里能跟大潮对着干……
“现在就是不知道粘罕会怎么判断了,他要是放弃延安,继续抄我们的后路,那可就糟糕了。”吕颐浩自言自语道。
而过来向赵桓汇报军情的李孝忠听在耳朵里,突然笑了,“吕学士,如果粘罕退了,岂不是说官家不战而屈人之兵?你这一支大笔,还不会做文章了?”
吕颐浩愣了半晌,突然用力一拍脑门,真是糊涂了!
赵官家冒险北上,不就是像收割民心吗!
只要金人不傻,就不会拱手送给赵桓胜利……看起来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打!
狠狠打一场!
打出大宋朝的威风,打烂金人的脑壳,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吕颐浩疯狂酝酿,甚至在构思在胜利之后,该怎么宣扬这一次的功绩了。
只是事与愿违,随着御营过了坊州,刘晏率领的三千骑兵,距离延安只有五十里的时候,金兵居然退了!
没错,大金的第一猛将,完颜娄室,率领两个万户,向东北方向退去,退到了绥德军,他们并没有退出陕西,这一仗多半还有的打。
只不过大家谁也说不好,万一粘罕真是个饭桶,看不出陕西的局势,真的退兵了,那可就真的便宜赵桓了。
……
“副元帅,为什么没有按商量妥当的,以五个万户,进军关中?”
娄室竟然以近乎质问的语气,跟粘罕说话。
令人讶异的是,粘罕居然不恼,而是苦笑道:“斡里衍(女真名),不是我不想派兵,奈何三太子不许啊!”
三太子!
完颜宗辅(女真名讹里朵)并不如他二哥完颜宗望那么耀眼,但是这家伙颇有谋略,基本上是宗望主外,他负责内部协调,属于东路军的二号人物,尤其是在完颜阇母死后,整个东路军彻底落到了几位太子手里。
阿骨打成年的儿子有四位,长子宗干负责内政,大约相当于金国的宰相,不过和他一样负责内政的还有他的五叔完颜斜也。
大约可以把宗干视作次相,或者是少宰。
其实前面大宋国内,把粘罕当成国相,是犯了错误的。
粘罕的确相当于国相,但谁规定国相一定不能领兵的?大金自有国情在,岂能和大宋一概而论!
到了这一步,金国的势力布局也就清晰了起来。
四位太子中,老大主张国家内政,老二和老三捏着一半的兵权,老四则是历练发育,积攒战功资历中。
这四位太子内外配合,兄弟齐心,又继承了阿骨打的全盘遗产,故此才有图谋皇位的心思。
至于粘罕,他的确不如四位太子,但是这家伙手下有完颜娄室和完颜银术可两个金牌打手,再加上一个号称智者的完颜希尹,故此也能和四位太子掰手腕。
最惨的就要数国主吴乞买了。
他早早失去了统兵权力,儿子们又没有长起来,只能依靠几个兄弟帮衬,跟粘罕和四个侄子周旋。
偏偏阇母又被杀了,着实很让这个老皇帝糟心。
先别提吴乞买感慨了,就说说当下……粘罕沉着脸,不悦道:“斡里衍,你怪我不派兵,可你怎么不问问,那几个兄弟在干什么?明明我和斡离不商量好了,让他借兵给我,斡离不也答应了,三个女真万户,两万汉儿军……可刚说完,就因为宗泽的那些乌合之众,他要减去一个女真万户,一万汉儿军。可是真正开战了,讹里朵又来了,告诉我最多只有两个女真万户?”
粘罕忍不住呵呵,“这还没当上国主了,就把我当三岁孩子耍,好本事,真是好本事!”
听到这话,娄室身躯摇晃,险些扑倒。
坏了!
大战的紧要关头,金人的内部矛盾爆发了,还有比这个更悲剧的吗?
娄室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冒出冷汗,粘罕也看出异样,连忙伸手,搀扶住娄室,并且让他坐下。
自从娄室归附女真算起,就在粘罕手下做事,快三十年的交情,还因为娄室并非宗室,两个人只有合作关系,没有利害冲突,因此亲密无间,远胜亲兄弟。
见到娄室异样,粘罕也心疼了,又看了看他的白发,更加懊恼。
“斡里衍,自从活女走了,你就老多了。”
娄室咧嘴一笑,“副元帅,我有七个儿子,死一个不算什么,可我怕了!”
“怕?你怕什么?”
娄室沉吟道:“还记得折可求吗?”
提到这个人,粘罕突然五官狰狞,切齿咬牙……当初为了招降折可求,他亲自写过信的。结果折可求回了他什么?
一口浓痰!
假如不是活女击杀了折可求,粘罕能恶心一辈子。
最瞧不起本事不大,口气不小的。
折家覆灭了,活该!
“我们当初劝降折家的时候,说过同为蛮夷,何必替宋人卖命。就在前些时候,谋衍俘虏了一个党项人,他咒骂我,汝为蛮夷,早该死了!”
娄室凄然一笑,眼前又闪过了年轻人的面庞,无奈摇头,“副元帅,你这么聪明,还能不清楚有多重要吗?”
粘罕愕然了半晌,党项部落站在了大宋一边,他们联盟西夏的计划破产,突袭延安,席卷关中的方略,也无从谈起了。
只不过这一切的后果,都不如那一句话有杀伤力。
“斡里衍,不过是一些匹夫贱民而已,有那么可怕吗?”
娄室呵呵道:“十几年前,我们在契丹人的眼里,也不过是奴仆下才!”
粘罕的脸色变了,他倒不是生气,毕竟娄室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子,只是大宋这边的怒火,能跟他们女真人相提并论吗?
要知道他们可是天命加身,所向无敌的,他们超凡脱俗,哪是懦弱的汉人能比的!
“斡里衍,你是不是高估大宋了?”
娄室默默摇头,“副元帅,我们都低估了那位赵宋天子……年初的时候,他在开封弄出了几万兵丁,大金这边一来是没有进行攻城演练,缺少器械,二来也只是探查情况,没有真的想好要做什么。结果一念之差,让他渡过了危机,不到一年光景,他不但拉拢起二十万兵马,还让党项为他所用。副元帅,你想想,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粘罕微微变色,娄室复又道:“他还讲过,要打持久战,要最终犁廷扫穴,覆灭大金……最初咱们都当成笑话,以为他只是鼓舞士气罢了。可现在我越发感觉,这位官家说到做到,并非虚言。而且……”
娄室盯着粘罕,认真道:“而且大宋上下,文武同心,现在更是军民一体……反观,反观咱们……”娄室不再说下去,可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金国内部的纷乱,粘罕要付至少一半的责任。
“斡里衍,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该退一步……”
娄室眉头紧皱,粘罕用了一个“们”字,是谁也说过这话啊?
“是希尹。”粘罕直接道:“他这些年的心思,你比我清楚,他又是创文字,又是钻研典章制度,他一心想学契丹,弄一个盛朝上国出来……最近他不断跟人讲,要学汉人,用嫡长继承,还说这是国本。”
娄室吸了口气,哪怕粘罕不在皇位继承的名单之中,但同为完颜家的人,又是超级实权派,这话听着,着实算不得顺耳,
“斡里衍,你和希尹就是我的左右手,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可你想过没有,不管选择走哪一条路,咱们都要甩下一半的人啊!”
娄室微微张大嘴巴,突然神色惶恐起来。
金国的派系争端,说到根上,还是要走哪一条路的问题……有人主张汉化,至少接受一部分中原王朝的优秀传统,改造女真落后的部落制。
思路很好,可女真的保守力量怎么办?
按照女真的传统,就只有清洗掉。
当然了,还有一派,包括粘罕在内,希望更多延续传统的猛安谋克。可这么做,又会损伤契丹、汉人的利益……手心手背,切哪一块肉?
“斡里衍,我在争什么?是我一个人的荣华富贵吗?你好好想想,我要是不在前面顶着,那几位太子为所欲为,光是咱们西路军,怕是就有至少一半人,要人头落地!咱们和宋人不一样!”
粘罕低吼道:“宋人有长久的传统,他们武人没法干涉朝政,文官制度齐备,天子大权独揽,只要他真心想做事,振作就在一念之间!可咱们呢?想推动点改变,就要尸山血海,为了建立猛安谋克,咱们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部落?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娄室脸色越发难看,貌似他们真的是这么走过来的。
粘罕继续道:“到了现在呢,军中都是咱们的旧部,儿女亲家,打折骨头连着筋。我除了拦着那几位太子之外,还能干什么?斡里衍,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要真是大金国的奸佞,你……你现在就杀了我!”
说着,粘罕将一把匕首扔到了娄室面前,然后闭目昂起脖子,大有引颈就戮之态。
娄室浑身颤抖,愣了好半晌,突然双膝跪倒。
“副元帅,两边争权夺利,就如大宋的新旧党争,斡里衍不知道谁是对的,斡里衍也不会背叛副元帅。只是斡里衍想讲一个道理……不管以后怎么样,一边跟宋人拼命,一边整顿内政,咱大金没这个本事,只能两头落空……副元帅,斡里衍求你了,以国事为重!”
说完,娄室郑重叩首,五体投地,以前所未有的大礼,恳求粘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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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黄陵
完颜娄室,何等骄傲的一个人物,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老上级,何曾如此卑微过?
可见他的不安有多强烈。
粘罕绷着脸,冷笑道:“斡里衍,你当我的心里没有大金国吗?要是我垮了,这大金国也就塌了一半了。”
娄室昂首,眼神之中,带着迟疑,难不成粘罕就这点见识?
许是被娄室的目光惊到了,粘罕竟没有和他对视,而是无奈叹道:“我知你想全取关中,重创宋军,消除后患,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此事还要看那几位太子的意思!”
“我愿意去见三太子!”娄室顿了顿,补充道:“只要副元帅还信任我!”
粘罕猛然站起,伸手抓住了娄室的腕子,哈哈大笑道:“斡里衍啊,咱们之间,比兄弟还亲,我自然信你。”
娄室点头,却也没有多少喜悦,他没有停留,直接去见三太子讹里朵了。
而就在娄室离开之后,另一个人从后面转了出来,赫然是完颜银术可。
粘罕无奈叹息,“让你看笑话了,逼着斡里衍去求那边,我这老脸也快丢尽了。”
银术可道:“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副元帅低头,咱们这边还要靠着您撑着。只要能攻下关中,一切好说。”
粘罕道:“现在的局势让我很不安心,以斡里衍的本事,居然惶恐到了如此地步,可见宋军已经成了气候,不能小觑!”
银术可道:“副元帅放心,我又派人联络了西夏,赵宋皇帝招募横山党项,弄得西夏大怒,唯恐继续下去,国将不国,晋王察哥调集了五万精锐,必要的时候,就会冲出横山,给宋军致命一击!”
粘罕嘴角上翘,不屑冷笑,“西夏人反反复复,犹犹豫豫,根本就是无胆鼠辈,指望他们决定胜负,并不可靠。若是我们能占优势,趁机过来打秋风,还差不多。不过不管怎么说,多了他们,也多了三分胜算。大宋的势头虽然好,却也是空架子。我不信他们有本事,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跟大金勇士争锋……大宋官家的那些手段,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
……
被视作笑话的赵官家,此刻正在延安府,大会诸将。
除了他带来的御营人马之外,曲端、吴阶、吴璘、赵保忠、李世辅,赫然在列,另外从兰州等地也相继赶来一些西军的将领,包括刘锡、张忠、乔泽、慕容洮、张中彦、李彦琪等等。
将原本的经略大堂,如今的行宫,塞得满满的。
不光是将领众多,宋军的兵力也突破了十五万的关口。
许多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如此兵力,又有陛下坐镇,飞龙骑脸,就问你怎么输?
因此几天讨论下来,以刘锡为首的一些将领,主张干脆以大军平推,十五万人马,直接宣称五十万。
从延安府出发,直取绥德军。
娄室不过是两个万户,而且由于攻击延安府失利,已经师老卒怠,定然可以一击必胜。
拿下了绥德军之后,就可以攻击晋宁军,乃至光复府州,麟州,甚至直取云州……金人必定回援,然后再以逸待劳,重创金人,光复燕云,指日可待!
面对这一片乐观的情绪,赵桓只觉得脑壳疼。
事情跟自己的判断,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讲南辕北辙……朕还没糊涂呢,少给朕灌迷魂汤!
赵桓大会诸将,想谈的就是这件事,接下来该这么办?赵桓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曲端,毕竟这货之前力主进军关中,如今又在守卫延安府的战斗中,立下大功,他的意见举足轻重。
可令赵桓讶异的是,曲端竟然微低着头,闭口不言。
我的老天啊!
最自负,话最多的曲端,放着这么好的机会,选择了缄默,太出乎预料了!
众人都注意到了赵桓的目光,却又因为短暂的沉默,陷入了尴尬,好在有人打破了气氛。
吴阶愤然站出,“官家,臣人微言轻,本不该多言,但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在赵桓的鼓励目光之下,吴阶首先就冲着曲端道:“曲太尉,当下的情形你是清楚的,可因为娄室主动退去,又因为人心沸腾,诸将称赞,你便不敢多言了,是?我以为侍君以诚,你这样做,非是为臣之道!”
“你放……”曲端差点爆了粗口,他切齿咬牙,“吴大啊吴大,俺曲端刚和你们兄弟一起浴血奋战,回头你就给我上眼药!好啊,你说我不敢说,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曲端猛地怒视刘锡等人,朗声道:“你们这群蠢材,御营兵马自开封而来,不熟悉陕西局势,神仙下凡问土地,你们有了说话的资格。便瞧着官家亲征,人心在我,你们就不停说拜年的话,称赞什么圣君名臣,金人丧胆的鬼话。”
“官家圣睿,人尽皆知,俺曲端文武双全,也堪称忠勇。可你们吹什么曲太尉料事如神,有孙武之才,胜过诸葛武侯百倍……这话不是夸俺曲端,是在骂俺!”
曲端就像是失去了阀门的水龙头,疯狂输出。
娄室攻击延安府,虽然被宋军杀退,但损失不会超过两千人,最多只能算是扯下一块皮,谈不上伤筋动骨。
反观宋军这边,光是曲端的五千骑兵,现在还能战斗的,不足两千,吴阶和吴璘兄弟也损失惊人。
至于御营兵马,依旧是御营,没什么改变。
刘锡这帮人带来了原来的秦凤路兵马,虽然账面数量有四万多,可实际数额不会超过两万五。
至于真实的战斗力,能有多少,着实让人存疑。
算来算去,兵力比例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至于百姓支持,横山诸部踊跃从军……这都是好事,可问题是没法立刻产生效果。
不经过严格训练,这些人无法在正面战场,十几万人的交锋中,发挥作用。
所以说来说去,两方的局势并没有改变多少,大宋到目前为止,虽然胜算一直在增加,却也没到足以扭转态势的程度。
“现在去攻击绥德军,根本是找死!一旦不能迅速破敌,金兵大部云集,必败无疑!”曲端像连珠炮似的,“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前出青化镇一带,利用这里塬地沟谷纵横,地形复杂的优势,尽量削减金人的骑兵优势,若果能重创金兵,打消他们图谋关中之心,就是祖宗保佑,上天有灵!”
曲端突然扭头,看向赵桓,拱手道:“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还应该秉承最初方略,切莫因为一时的好消息,便盲目用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曲端说完之后,吴阶和吴璘一起站出,“启禀官家,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说完之后,端居武将之首的韩世忠,缓缓站起。
“官家,让臣也说两句,曲太尉他们拼着命守住了延安府,又逼退了娄室,金人没法偷袭,不得不敢大宋硬拼,这是大功劳,天大的功劳。陕西父老乡亲,倾尽所有,支持朝廷作战,横山诸部,奋勇杀敌,人心在我,这也是事实。”
“可即便如此,金人主力不失,粘罕手下,十几万强兵,也摆在那里。臣扪心自问,如果没有有利的地形条件,仓促交战,哪怕御营,也是胜少败多,由不得盲目乐观。身为武人,提着脑袋杀敌,更不能信口雌黄,逢迎拍马,讨上面的喜欢……西军的老毛病,必须要改!”
“至于方略上,臣大体同意曲端的意见,在青化一带,和金人决战,不过臣也提议,可以主动派出兵力,吸引金人,争取更大的主动!”
韩世忠的一番话,颇有气度,几乎一锤定音。
这下子终于安静了,由于会师带来的争论,也暂时告一段落。刘锡等人脸色很不好看,被当面批评,既羞愧,又惶恐不安,怯生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朕不通军略。”赵桓笑道:“所谓尽忠职守,开诚布公,大家伙同心同德,才能打赢这一战。不过在开战之前,朕想带着你们去一个地方。”
赵桓说着,竟然直接起身,就往外面走,诸将不明所以,却又不得不跟随。赵桓走到了门口,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道:“赵保忠,你也跟着!”
老头一愣,连忙追随。
从延安府出来,赵桓打马向南,沿着大道狂奔。
这些日子磨练下来,赵桓的骑术还算勉强看得过去。
天子带头,韩世忠、曲端、吴阶、李孝忠、刘锡、赵保忠等等诸将,在后面跟着,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大半天,人冒汗了,战马更是被汗水湿透,肚子咕咕叫。
赵桓的大腿内侧隐隐作痛,只能无奈勒住战马,自嘲道:“本想一口气跑去,朕算是知道那些信差之苦,八百里加急,当真是在玩命啊!”
赵桓跳下了战马,放马匹休息吃草,自己则是缓缓前行,他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南方。
“你们可知道,朕要去哪里?”
跟在赵桓身后的诸将有太多大老粗,还真不知道,但也有人清楚,比如在辽国中过进士的刘晏,比如自诩文武双全的曲端!
“回官家的话,是,是桥陵!”
桥陵?
还有人不知道,而此刻的赵保忠却已经老泪横流,“官家厚爱,老臣拜谢天恩!”
赵桓感叹道:“咱们君臣,就在黄帝的面前,议论一番,该如何保住炎黄华夏,保住祖宗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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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兴汉侯
赵桓坐在轩辕庙前的空地上,身后一株古柏,足有二十几米高,想传说是黄帝亲手栽种。赵桓席地而坐,让其他诸将也都围成一个圈,而后冲着众人一笑。 “朕去年腊月继位,正月掌权,到了现在,也不过十个月而已。朕还记得,刚刚登基的时候,身边只有个阁门祗侯,他就刘锜,现在已经在京东统兵,对抗兀术了。”赵桓笑着看了眼刘锡,“如果朕没记错,他是你的兄弟吧?” 刘锡慌忙点头,“正是舍弟。” 赵桓笑道:“你弟弟的官职比你高了。”不理刘锡老脸通红,赵桓又扭头看向吴玠,“你一直是曲端的部下,可有不服之处?” 吴玠绷着脸道:“武人之间,不免争强好胜,但臣不会因小失大的。” 赵桓又看了看曲端,“你呢?对现在的职位有没有不满之处?” 曲端脸黑了,默默低着头。 赵桓笑呵呵道:“这里是轩辕庙,背后就是黄陵,黄陵前面还有汉武帝修的祈仙台,在人文初祖的面前,没有君臣,只有晚辈,敞开心扉,实话实话……吴阶方才没有隐瞒,就很好!” 曲端终于低声道:“臣当然不服气,只是臣也知道,自己的人缘太差,得罪人太多,便是官家,也觉得臣私心太重。” 赵桓颔首,并没有让曲端继续说下去,而是扭头看了眼紧挨着自己的韩世忠,“良臣,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君臣见面的场景吗?你在牢里抱怨,说是要朕给你洗脚?” 韩世忠老脸通红,忙抱拳道:“官家宽宏,臣胡言乱语,万万别当真。” “怎么会不当真!”赵桓笑道:“等这场战打完了,朕请你去华清池,好好洗洗征尘。” 韩世忠愕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赵桓笑着看了看其他人,“朕知道,你们之中,有西军宿将,有仓促提携起来的新人,有御营,也有本地兵马……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彼此都不服气,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针对这场仗,究竟该怎么打,也彼此有意见。在行宫里面,你们争论不少,纵然有人闭口不言,心里却难保没有怨气。” “朕带你们过来,就是觉得朕躬德薄,唯有请黄帝在上,求他老人家庇佑。咱们这些子孙后辈,在这里商量一个妥当的办法,不为个人荣辱,不过一家一姓的江山,只为这炎黄华夏,轩辕子孙,商量一个确当办法,你们好好思量一下,看看谁先说……” 赵桓谈完之后,就靠着柏树,微微眯缝着眼睛,不再言语。 自韩世忠以下,这帮将领也是目瞪口呆,有的人手心冒汗,心中寒凉,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从赵桓到达延安府之后,里里外外的争论,只不过是这些人马之间的正常矛盾罢了。 除去党项骑兵不谈,现在的兵马有三方势力。 第一个大头是赵桓的御营,第二波是吴玠兄弟的部下,第三波则是从秦凤路等地赶来的刘锡诸部。 既然是三方汇集,彼此之间,就不可能和谐,如果没有争吵,赵桓反而要睡不安稳了。 可若是因为争吵,乱了方寸,乃至在接下来的决战中,出现了失误,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赵桓万万承受不起。 既然如此,就把大家伙放到这里,靠着轩辕黄帝的威压,让这帮桀骜不驯,一肚子算计的混球们知道该怎么办! 山风吹拂,赵保忠冻得鼻子通红,都流鼻涕了……他算是唯一在三方之外的人,可赵保忠却不想真的置身事外。 天子赐姓,又让自己来拜黄帝,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天子待人恩厚,又岂能无所作为!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唯恐西夏还有异动,老臣愿意引本部儿郎,前往横山驻守,只要有老臣气在,万万不会让西夏兵马掺和进来,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略思索,就点头道:“此事也只有你去办了,不过察哥手下精兵五万,你的人马太少,朕唯恐会出差错。” 赵保忠哈哈大笑,“官家放心,晋王察哥领兵的本事,还是老臣教的,打别人不行,打他还是轻而易举,只要五千骑兵,老臣就能隔绝察哥!” 赵桓面带笑容,“很好,那就辛苦你了。” 赵保忠连忙爬起,就要离开。 “等等。”赵桓喊住了赵保忠,笑道:“先去给黄帝老人家烧一炷香,他老人家会保佑后代子孙的。” 赵保忠连连答应,扭头就怕,七十多岁的人,跑得丝毫不比年轻人慢,一张老脸挂着泪,笑得灿烂如花。 赵保忠走了,剩下的将领们,顿觉压力又大了几分,曲端下意识动了动屁股,却依旧没有张口。 倒是韩世忠,瞧见了曲端的小动作,忍不住低声道:“曲端,进军关中是你的主意,打到了现在,你也算料事准确。而且你又在西军多年……该怎么办,你就说说吧。” 曲端咧嘴苦笑,“多谢韩相公高看我一眼,既然你问到了,我也只好说了,这一次主持全局的人,不能是你韩相公。” 韩世忠却也不恼,笑道:“以我的本事,提兵三万,和娄室决出生死足矣!大军指挥之权,你负责就是!” “不!”曲端摇头,无奈苦笑道:“正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算得很准,到了这时候,反而失去了平常心,让我主持大局,必定进退失据,让金人捡了便宜。更何况还没开打,就有人说什么曲端知兵,孙武在世。我知道这帮人未必是真心夸奖,相反,他们不过是要看曲端的笑话。以我的为人处世,在战场上,难保不会有人扯后腿。因为个人恩怨,败坏大局。” 曲端如此直白的表态,让好几个人都心里嘭嘭乱跳,坐不安稳。 不过好在曲端难得大度了一次,他没有继续放炮,而是转向了吴玠,未曾说话,先起身一躬。 “吴大,你的兵法武艺,我是服气的,你这个人也有私心,骨子里和我曲端是一路货色,但你比我会做人,尤其是到现在,你还没真正发迹,一心想往上爬,才华,斗志都在。你虽然出身西军,是我的部下,但在延安领兵数月,官家能信任你,西北的情况你也熟悉,其他人也能接受……总而言之,吴玠,这个帅印,你接了吧!” 吴玠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骂道:“曲端,你说的这一套话,算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曲端不屑冷笑,“这么个糟心的局,这么难打的一战,哪个好人能扛得下来?” 吴玠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只能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好,当仁不让,我愿意接这个帅印!” 他说完之后,下意识将目光放在赵桓身上,此刻的赵官家总算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其他人呢?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顿了一阵,刘锡躬身道:“官家,的确没人比吴都统更合适了。” 赵桓又一一从其他人身上掠过,见众人全都颔首,再无异议。 赵桓终于起身,到了吴玠的面前,“去吧,给黄帝烧一炷香,好好思量一下方略,朕和大家伙在这里等你!” “哎!” 吴玠答应,转身就走,大家起初还没觉出什么异样,但仔细揉了揉眼睛,有几个干脆笑出声了。 吴大竟然是同手同脚往上跑,真难为他居然没摔倒! 大家伙也只是笑笑,却没有半分的看不起。 没有人不清楚这场大战的份量。 只要不输,大局就稳住了。 甚至是金人,都未必有灭亡大宋的胆气。 毫不夸张讲,这一战只要赢了,就能扭转自从高粱河战车,驴车漂移以来,一起下滑的国运。 再夸张点说,秦汉隋唐,中华衰败的节点是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后,中华再兴,则是这一场战斗! 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这都是最重要的节点。 赵桓不是没事抽风,跑到黄陵来做最后的决策。 曲端也不傻,他知道这一战的作用也清楚以他的性格人缘,真的扛不下来。 这一战不是能打就行了。 比如让岳飞过来,他肯定镇不住西军的宿将,你让韩世忠负责,他说得明白,自己只能领兵三万,和娄室决生死,统御全局,他不行! 因此这个主帅必须能力过硬,还要各方都能接受,尤其是要有雄心壮志,脸厚心黑,关键时刻,能下死手。 这点不说别的,就从吴玠好几次背刺曲端,就看得出来,这货绝对够黑心,他又和娄室正面硬拼,虽然败了,却不曾死,运气也算不错。 总而言之,也只能是他了。 赵桓带着众人,足足等候了一个时辰,饱受寒风侵袭,都快冻透了,吴玠才缓缓走来。和之前的同手同脚,狼狈不堪相反,此刻的吴阶步伐沉稳,面容深沉,诚然有一股大将之风。 他走到众人面前,直接转向赵桓,“请官家授予全权!” 赵桓颔首,“加吴玠为御营司副都指挥使,行军总管,执掌帅印,自朕以下,所有人悉数听从吴阶节制。” 吴大跪谢皇恩,他却没有站起来,而是沉声道:“臣请官家,交出龙纛,由臣负责,若是官家不愿意,就留在延安府,坐等捷报吧!” “你!” 赵桓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好你个吴玠,杀威棒打到朕的头上了,好,龙纛给你……不光有龙纛。”赵桓转身,竟然从战马上取下来一件大红龙纹披风,亲手披在了吴阶的身上。 “吴卿,朕自从登基以来,只给了宗泽宗老相公一个越国公,朕不是吝惜爵位,只是朕想着早晚要平灭金贼,一统九州,而且朕还年轻,你们也年轻,要跟朕打一辈子战的,现在就给你们太高的位置,反而不美。不过事到如今,朕就提前加封你为兴汉侯,替朕赢下这一战!” 尽管不少人已经见惯了赵桓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每次这位赵官家还能让人耳目一新。 兴汉侯! 这是多大的恩典,又是多大的压力! 过去大家伙都以为侯爵的顶点就是冠军侯,哪怕给个王爵都不换,可现在一比之下,恐怕冠军侯也不如这个兴汉侯来的有份量啊! 便是曲端和韩世忠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乖乖,早知道如此,他们就不这么大方了!就算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也未必就真的不行,这回可亏大了。 黄帝陵前,一个兴汉侯! 吴玠啊吴玠,想不卖命都不行了。 “走,返回延安府,五日之后,全军北上,和金贼决一死战!” 吴玠披着大红的披风,一马当先,竟然冲在了赵桓的前面……
第166章 突火枪和神臂弩
赵桓将军权让给吴玠,他当真就是修身养性,把自己当成了牌位,除了曲端和韩世忠等寥寥几位武臣能来见他之外,便只有龙图阁学士吕颐浩,还有太傅李邦彦能陪伴在天子周围,君臣三个整日聚在御帐之中。 有人要问了,咱赵官家不闷吗? 怎么会啊! 有李邦彦在,这位有多会玩,那就不用说了……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就没有他不会的,或是清唱,或是浓妆艳抹,全都韵味十足,余音绕梁。 堂堂宰相之才,真拿出十二分本事伺候你,才让你领教什么是专业二字! 赵桓心情大好,还拿出围棋,跟吕颐浩较量一番,他的棋力相当了得。一个子,两个子,三个子……成了! 好吧,轻松只是表象,三个人都慌得要命。 李邦彦抱着脑袋,唉声叹气,“官家,你说臣以前也没这毛病,可自从唱了一次哭贵妃之后,就守不住了,什么木兰从军啊,龙凤呈祥啊,霸王别姬啊,我这心里越慌,就越想穿上红妆,唱那么一段,还真别说,唱的时候啊,我就不知道愁了,这是不是病啊?” 没等赵桓开口,吕颐浩就抓着李邦彦的腕子,认真号了好半天,然后告诉李邦彦,“是病?你这是胆怯症,要想治好,需要黑熊心和金钱豹的胆,煮水喝了,你就好了。” 李邦彦迟疑道:“是真的吗?” 吕颐浩信心满满,“我的医术了得,绝对不骗你的!” “你现在就骗我呢!”李邦彦怪叫道:“你抓着的右手,知道吗?” 吕颐浩瞪大眼睛,“谁让你穿女装的?” 李邦彦无言以对,过了好半天,才悻悻道:“算了,我不跟你争,你被金人俘虏过,也算是有经验了,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咱落到了金人手里,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吕颐浩用力点头,“我有三个办法。” “这么多?”李邦彦喜滋滋道:“都是什么,快点说!” “第一是绳子,第二是刀子,你要是下不去手,我这里还有一瓶鹤顶红,收着吧!” 吕颐浩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玉的瓶子……李邦彦吓得往后退,怒道:“你怎么敢耍我!” 还没等吕颐浩说话,却发现一只手伸过来,将瓶子拿走了。 赵桓掂了掂,而后道:“真能见血封喉,一下子就死吗?” “不能!”吕颐浩老老实实道:“差不多要一个时辰,才能七窍流血,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赵桓皱了皱眉,犹豫再三,还是收了起来,不管这么痛苦,也比去五国城,坐井观天好。李邦彦见赵桓如此,就忍不住道:“官家,要不把兴汉侯叫进来,问问情况,又或者找其他人,为陛下解忧?” “算了吧!”赵桓摆手,“咱们三个在这里愁的是自己,别人好做一些,要是胡乱过问,弄出了差错,咱恐怕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桓颓然道:“忍着吧,反正也要不来几天了。” 仿佛在验证赵桓的话一般,在靖康元年的十月十五,大金国左路副元帅粘罕,亲自统御五个万户,脱离太原战场,前往绥德军,并且汇合了娄室的两个万户,一共七个万户,向宋军压来。 七个万户! 已经超出了当初围攻开封的兵力,而且在七个万户之外,还有一些契丹降兵,包括耶律余睹在内,一起向延安府方向进发。 如果把契丹兵也当成人的话,金人的兵力接近八万。 这种规模的兵力,在一年前,还是横扫一切的存在。 携着灭辽之威,席卷南下……当时赵宋上下恐惧到了什么程度呢? 赵佶的种种骚操作就不要多说,只说一个翰林官,他居然在私下里,开始修宋史了……没错,在他看来,大宋必定亡国。 与其让蛮夷糟蹋美好的大宋王朝,还不如自己动手。 他要告诉后人,大宋朝没那么差,或许有朝一日,出了英雄豪杰,可以揭竿而起,光复大宋……一句话,这位默认大宋已经亡国了,修史为了复国! 很可笑吗? 貌似当时的大宋,比这离谱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今却能聚集十几万大军,和金人掰手腕,这才是真正离谱! 吴玠接下这副担子之后,才知道有多艰难。 首先一点,御营兵马和原来陕西兵马有很大不同,哪怕是吴玠手上的兵马,也不如御营……整个御营齐装满员,几乎没有空额,其次这些人马披甲率极高,其中最精锐的利斧甲士更是达到了恐怖的百分百披甲,个别人还有两层铠甲。 当然了,御营也不是完美无缺。这些人当中,有近一半新军,都是过去几个月,李纲招募的,虽然出身清白,训练不差,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能不能扛得住,吴玠没把握。 其次御营不太熟悉西北的环境,属于客场作战,也不能盲目乐观。 御营之下,就是他的部下了,这些人是吴玠一手练出来的,又跟娄室厮杀过,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吴玠心里有数。 最后,就是秦凤路刘锡等人了……种、姚、折,三大将门瓦解,西军主力荡然无存,但是像刘锡,他是刘仲武的儿子,还有一些兵权,跟随着他来的这帮人,原本不是驻扎在宋夏边界,就是驻扎河湟方向,属于典型的西军,不但空饷众多,而且还长期奉行“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原则,防着他们,甚至要胜过敌人。 面对这么一大堆猪队友,吴玠都想一怒之下,把他们发回去算了……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一旦失去了明显的兵力优势,吴玠生怕会出现溃败的情况。 没有办法,他只能出馊主意,下令这些兵马负责修筑营寨,并且定期轮换,拉到外面,展开行军训练。 命令下达之后,刘锜等人都气疯了,姓吴的,你也太坑人了吧!现在天气早就冷了,地面也都结冻了,你让我们干苦活,你还有良心吗? 吴玠表示,良心……能吃吗? 在他调动之下,宋军在距离青化镇以东五里的地方,占据一片开阔的地带,修建营寨……就在营寨前面,就有一条深邃的沟壑。 如果是夏天的时候,雨水冲刷,这种壕沟几乎是天然屏障,可偏偏是冬天,情况就迥然不同了。 最多只能聊胜于无,可即便如此,吴玠也不打算放弃。 他把主力放在了青化镇方向,同时安排姚古的御营右军驻扎新寨,韩世忠率领三万御营中军,驻扎金明寨。 三方来开了一条四十里出头的战线,摆出了一副略显粗壮的一字长蛇阵。 到目前为止,宋军的行动,只能说中规中矩,谨慎小心。 吴玠这个兴汉侯,也半点看不出过人之处。 哪怕放一条狗在上面,也不会比他差太多,对于这些议论,吴玠向来是不客气的,光是为了严肃军纪,吴玠就砍了十多颗脑袋,全都挂在了旗杆上,让人看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就在这种肃杀的气氛之下,十月到了最后一天,金人的主力夺取了丹头寨,双方距离不足百里。 寒风之中,已经能嗅到硝烟的刺鼻味道。 大战终于要来了。 而让人惊讶的是,保守的吴玠居然选择了主动进攻,而且是让自己的兄弟吴璘出击! 三千轻骑,迅速北上。 只不过让人吐血的是吴璘的目标不是金兵,而是一座空荡荡的永平寨。 吴璘到达之后,果断放火,将永平寨付之一炬,随后大摇大摆南归,给金兵留下了一片漆黑的焦炭。 “吴玠,真鼠辈也!难道他不知道,我大金勇士,野战无双吗!难道他还怕我们据寨死守?简直笑话!” 粘罕看了眼娄室,笑呵呵道:“斡里衍,这一战,就由你指挥吧,替我把宋人杀个片甲不留!” 娄室顿了顿,他居然道:“副元帅,还是等等吧!” 一句话,让不少金人大将都愣住了……什么意思? 难不成娄室忌惮宋军了? 上一次活女被杀,完全是意外,跟韩世忠的静塞铁骑对撞,也没输什么……如今我们准备妥当,气势汹汹而来,为什么不直接共军宋军? 对于下面人的疑问,娄室并不在意,反正只要服从命令就好! 就这样,金人在永平寨的废墟前面,立下了大营,和宋军相距拉近到了三十五里。 这个距离可不算远了,完全在骑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经过三天沉闷的对峙之后,吴玠又出招了。 一千多名秦凤路的骑兵,向着金人大营扑来。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们陷入了金人的埋伏之中,一千三百多人,只逃回了不足五十人,其余悉数被杀,金人砍下了宋军的头颅,挂在了旗杆上面,远远看去,一颗颗五官狰狞的人头,简直跟进了狮驼岭似的。 刘锡和吴玠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刘锡认为吴玠这是故意让秦凤路的兵马送死,然后以人头激励军心士气! 你姓吴的太不地道,这种送死的事情,怎么不让你弟弟去?凭什么让秦凤路的弟兄去死? 谁没有父母兄弟,你吴玠就不怕良心过不去吗? 面对刘锡的质问,吴玠只有一句话,“准备妥当了,明天两军交锋,你首先上阵!” “你!” 刘锡暴怒,吴玠却浑不在意,“你要是能见到官家,只管告我的状就是!” 刘锡咬牙怒道:“吴玠,你可别忘了,我的兄弟刘锜是官家面前的红人,他还对付不了你吗?” 吴玠微微一笑,“我不怕,只要我赢了,你弟弟就只能排到我的下面……如果我输了……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刘锡瞠目结舌,他这才意识到,曲端到底推荐了一个什么玩意! 不提刘锜还好,正因为刘锜的存在,他这个当兄长的才没法翻脸,毕竟他可以完蛋,但刘家却不能烟消云散。 吴玠! 无耻! 人渣! 刘锡简直气炸了肺,他仿佛负伤的野兽,怪叫着离去。 一夜的光景,转眼就过去了。 令人诧异的是,这一次居然是金人抢先发起攻击,他们驱赶着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民夫,朝着宋军的营地跑来。 一边跑着,一边高呼救命。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迎接他们的居然是漫天弓弩,甚至有最新装备的突火枪。 在一片哀嚎之中,吴玠只是惋惜道:“射程只有一百五十步,比神臂弩差得不少啊!” 听到吴玠感叹的人,无不毛骨悚然,这还是人吗? 你没有看到那几百条生命吗? 就在这种几乎让人崩溃的窒息中,时间邻近中午……大地终于传来了颤抖之声,金人集合了三个猛安,两千八百人,朝着宋军大营发起了攻击。 到底是金人先熬不住了,吴玠嘴角上翘,下一秒,他断然道:“刘锡,立刻引兵出战,不要理会侧翼,直取金人中军!” 刘锡咬了咬牙,举起兵器,心中默默道:“兄弟,替哥哥报仇!” “出击!” 带着满腹怨怒悲愤,刘锡所部八千人,朝着金人滚滚而去……而就在这时候,赵桓君臣三个也熬不住了,他们从御帐出来,登上了营中最高处,眺望战场,首先看到的就是上百的神臂弩朝着金人攒射,不少人滚落马背,沦为铁蹄之下的肉泥!
第167章 利斧
赵桓好歹领兵出战几次,虽然只是观望,但胆气还在,到底能稳住,但是李邦彦和吕颐浩两个就未必了。 尤其是李邦彦,一直以来就是个胆怯的,赵佶怂的时候,他怂得更过分,后来赵桓强硬起来,他亦步亦趋,但到底是个没胆的,面对着惨烈的战场,魂儿都飞到天上去了。 首先看营寨的东边,宋军的弓弩齐发,金人跌落马下众多,但金兵速度太快,只来得及射一轮,金人便冲到了六十步的位置,随即向宋军大营抛射。 粗重的箭失当头落下,金人的重箭很有特色,箭头不甚锋利,但十分沉重,箭杆更是有一指头粗,只要被射入体内,立刻能造成近乎钝器的伤害,只要被射中,多半就要失去战斗力,而巨大的伤口又十分难以愈合。 哪怕像韩世忠那样铁打的汉子,披着几层铠甲,也险些丧命,普通士兵,甚至只有皮甲的陕西兵马,挨了一箭,半条命就没了。 弓手,弩手,守卫营寨的士兵,损失惨重,至少有两三百人,倒在了弓箭之下,金人像是旋风一般,从营寨右侧掠过,连绵的箭雨,甚至不给宋军反击时间。 好在有寨门阻挡,还有持盾甲士,不顾一切冲上来,给弓弩手提供了掩护,不然一个交锋,营门就可能被掀了。 当然了,宋军也不是完全废物,就在金人掠过的空隙,床子弩,神臂弩,甚至是突火枪,全都投入了反击。 床子弩和神臂弩的杀伤力大家伙都熟悉,没什么好说的。 突火枪这玩意就有点意思了。 粗长熏黑的竹筒,装了铁砂火药,点燃之后,就像是个喷枪,朝着敌人射去……冰雹一般的砂石,加上扑面而来的火焰,不光有杀伤力,还有震撼效果。 有几个骑兵就被火焰点燃身上的甲胄。 大冬天的金人在甲胄里面,都有老羊皮袄,头上也有鹿皮,狗皮之类的帽子,沾火之后,迅速燃烧,他们平时就要帮忙,才能卸下铠甲,此刻却是更加无能为力,只能拼命扑打,最后被火光吞没,倒在地上,痛苦抽搐,不停打滚儿,直到被烧死! 烧烤大活人,这种神鬼当中才有的红莲地狱场景,就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直接演给你看! 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恐怖吗? 更恐怖的却是吴玠的态度,对此吴大只是淡淡下令,要将士顶住,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正面。 刘锡率领兵马趁机向前猛扑,试图攻击金人中军,不出意外,他们也遭到了金人的迎面痛击,相比侧翼,要更加残酷一万倍。 金人铁骑持刀跃马,不待宋军列阵完毕,就冲上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有宋兵被撞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喷血。 刘锡眼珠充血,毫无办法,只能下令长枪兵向前,死死抵住金人的冲击,后面的弓弩手,刀盾兵择机进行反扑。 两军交锋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清晰的血肉磨坊,鲜血尸体,不断交织着,毫无疑问,宋军损失惨重,但金人也不是全无损失,随着骑兵顿足,伤亡快速增加。 吴玠虽然王八蛋,但到底不愿意失败,因此他又投入了张忠,乔泽,慕容洮三部……至此,整个西军旧人,除了早就归入御营的,还有吴玠的亲信,几乎都被投入了战场。 能不能消灭金军不知道,但最后的西军是彻底没了。 昔日大宋最强的军团,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消耗殆尽。 “大哥,不能光是让秦凤路的人上了,这么下去,会出乱子的!” 吴璘对着吴玠大吼,痛心疾首。 吴玠竟然没看他,只是淡淡道:“你想上去?好啊!带着八百人,组成督战队,谁敢后退,立刻斩首,绝不客气!” “啊!” 吴璘傻了,大哥啊,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常说要与人为善,别学曲端,得罪人太多,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你这次的举动下来,就算能赢,只怕也落个心黑手狠的骂名,你到底图个什么? “吴璘,你莫非要抗命?那我就只有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了!” 吴璘愣了片刻,像是负伤的野兽,怪叫着下去,点齐八百甲士,手持砍刀,在后面督兵……这一下子前方的宋军根本没有退路,诸部加起来,将近两万人,而金人也陆续投入了差不多一个万户,就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上,陷入了绞杀。 金人有骑兵优势,又素来耐苦战,可以说压着宋军打。 但他们的强悍却不足以抵消宋军人数的优势,而且就在过去的不长时间里,吴玠通过挖沟修营,还有长时间的操练,摸清楚了这帮家伙的底限在哪里,并且将一些刺头儿给砍了,脑袋就挂在营门口! 吴大的判断很简单,这帮东西并不完全是废物点心。 就像曲端、韩世忠、刘锜,甚至是岳飞,都有在西军效力的经历,单论武艺骑术,西军中的顶尖儿,绝对能和金人的高手对战。 糟糕的是西军太油滑了,让他们拼命,做梦去吧! 打仗先掏钱,钱给到位了,卖不卖命,还要看老子心情,要是逼急了,就把当头的宰了,反正法不责众,能把老子怎么样! 所以说这帮东西在大宋的手里,一群窝囊废。 但是到了金人手里,人家不管乱七八糟的,往死里练,往死里杀……而结果往往是这帮二鬼子一掉头,就成了虎狼之师,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吴玠不是不知道,却是没法根治,毕竟他也是其中之一,可这一次吴玠变了,他比金人还狠。 砍了一群刺头儿,又调走了一些,没了领头人的西军士卒,前有金兵,后有督战队,除了玩命,还能怎么办! 这一片战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糜烂下去,打成了一锅粥……哪怕不通军务的李邦彦也看得出来。 “官家,金人杀不过来吧?” 赵桓抿着嘴不说话,他的眼神除了盯着战场之外,还下意识向北面瞄去,仿佛在等着什么。 吕颐浩清楚,赵桓再等耶律大石。 其实所谓三皇同盟,从一开始,就是赵桓拉拢耶律大石的手段,只不过两方中间隔着西夏,没法隔空结盟,才把李乾顺拉起来,他最多算是个赠送品,在这个同盟中扮演意大利的角色。 赵桓的盘算,是没法和任何人讲的,因为在此之前,耶律大石是什么人呢? 他是叛臣,至少不服从耶律延禧的号令。 他又是俘虏,没人知道他在金营当中,是如何苟活的,他也从来没说过,但毫无疑问,那是一段相当不愉快的经历。 他的实力也很惨,逃出去的时候,只有二百人,随后大会诸部,也只借来了一万人,孤悬大漠之中的可敦城,就像是一座大海当中的小岛,不要说金兵哪怕那些蒙古部落,也能捏死他。 就这么个东西,也值得另眼相看吗? 可在赵桓看来,很值得,甚至是物超所值! 能在近乎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创立西辽,耶律大石绝对是个人物,而且是能和当世英豪掰手腕的杰出人物。 选择盟友,就只有他这种,相比之下,犹犹豫豫,摇摇摆摆的西夏,就算他跟你联手,也要防着被猪队友害了,赵桓可不想当冤大头。 而且赵桓和耶律大石分别的时候,他送了一领狐裘,而大石给了他一个承诺。 “官家,耶律大石当真能如约赶来吗?” 赵桓轻叹口气,“我也说不好,毕竟相距太远,大石也不是神仙,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准,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吕颐浩可不傻,他听懂了,赵桓的意思,居然是耶律大石一定会来! “官家还真是赏识大石啊!” “不是赏识,是朕明白,亡国的悲惨……契丹贵族下场太惨了,仇恨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 赵桓紧握着拳头,三个字,不断在脑袋中回荡……靖康耻! 今天正好是靖康元年,是战而胜之,一血耻辱,还是亡国败家,就在此一举了! 此刻的战场,再度出现了变化,又一个金人万户出动了,他们绕开了焦灼的正面,选择从左翼猛扑宋军。 看对方的旗号,居然是赤盏晖。 此人是金国大将,而且还是东路军的大将! “张中彦,李彦琪,该你……”吴玠想要派自己的部下上去,而就在这时候,吕颐浩骑着马赶来,在吴玠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吴玠皱着眉头,向营盘中间的方向看了看,略沉吟,点头道:“好!何蓟,牛英,你们各自率领五千甲士迎战!” 终于,御营兵出动了。 这并不符合吴玠的的设想,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能墨守成规!更何况吴玠还一直没有机会,测试一下御营的程度,看看这支兵马到底是不是花架子…… 只是吴玠显然低估了御营,尤其是何蓟和牛英这俩人。 “居然是赤盏晖!你的主子兀术来没来?当初在牟驼岗,牛爷没砍了你,今天一定要你的脑袋!” 牛英发狂大叫……何蓟没这么多废话,十足的行动派,他以两排长枪手在前,利斧甲士紧随其后,弓弩兵掩护,竟然主动向金兵发起了冲锋。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吴玠忍不住暗暗叫好。 这一招真是妙啊! 金人骑兵一旦展开,就会以旋风的方式,不断走马射箭,消耗对手士气,直到对方疲惫崩溃,他们再发起攻击。 当然了,这是理想的状态,毕竟人是活的,何蓟主动向前压上去,而就在金人的侧面,有一条天然的沟谷。 宋军向前压的三百步距离,正好限制了金人的施展空间,他们没法兜圈子从容射击,就只有硬着头皮,狠凿宋军战线。 何蓟手持砍刀,高声大吼,“雪耻!” “雪耻!” 御营甲士齐声怒吼,年初的仇,该报了! 就在长枪手摆出如林枪阵,金人刚刚停顿的刹那,后面的士兵就冲上去,手里的利斧对准了一个个马腿,疯狂劈砍。 战马悲鸣,上面的骑士纷纷落马,复又被冲上来的宋军斩下头颅……双方接战以来,第一支宋军,展现出了压倒金兵的气势,而且在战果上,也做到了五五开。 没错,金兵死的一点不比御营少! 吴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犹疑……或许他真的太保守了,早知道御营这么强悍,他的选择就多了。 不过吴玠也不傻,现在根本不是后悔的时候,毕竟金兵还有五个万户没有动……
第168章 雪耻
战争到了这一步,其实吴玠的策略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曲端甘心将指挥权交给吴玠,就是看透了这家伙,相比起咋咋呼呼的曲端,吴玠才是真正的狠人。 他拿刘锡等人消耗金人,又准备拿自己的部下消磨金人,两方加起来,将近六万人,只要不溃败,咬着牙撑住了,至少能兑换掉金人两个万户。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不管御营如何,其实大金都必须退兵,一句话,女真耗不起。 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打法,却也是在吴玠看来,胜算最大的一种,可是随着御营主动出战,展现出强悍的实力,又让吴玠生出了另一种想法,或许这一战可能得到的更多…… 但很可惜,吴玠还是不敢拼,比如刘晏,比如李孝忠,这两位哼哈二将,担负着官家的安排他们存活的序列,还在吴玠之后。 目光逡巡,吴玠突然看到了李世辅! “李小将军,你率领所部五千蕃骑,给我从右营杀出去,直取金兵侧翼。”吴玠停顿一下,“你听好了,如果一击不能得手,就先向东退,但退出去不能超过十里,必须集结人马,再次杀回,总之,要拼尽全力,懂吗?” “懂!”李世辅很干脆道:“就像在延安府那样,靠着死缠烂打,无论如何,也要缠住金兵一部,他们越是分散,咱们的机会就越多……这个办法叫做田忌赛马,对吧?” 李世辅呲着白牙,呵呵笑道:“我就是那个下等马,是吧?” 吴玠的脸很黑,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肯定是曲端那厮干的好事,你教给他兵法干什么啊? 李世辅笑得更灿烂了,“兴汉侯,我甘心当这个下等马,但我不接受另一个称呼。” “什么?”吴玠低吼,“你要违背军令?” “错!” 一句话说完,李世辅转身驱马,等他转回来之后,身背紧跟着两个骑兵,手里各自举着四个字。 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李世辅骑在马背上,放声大笑,“兴汉侯,我等并非蕃骑,儿郎们,随我出战!” 五千由党项和吐蕃组成的骑兵,旋风一般,从宋军一方杀出。 李世辅的部下以轻骑为主,铠甲不多,只有士兵披甲,而且也仅仅是护住躯干要害,至于战马,则是无甲的。 轻骑比重骑脆得多,但是却也灵活的多,他们几乎从金兵和宋军的缝隙之中杀出,一旦冲出之后,就形成了一片崩腾的海洋。 李世辅这小子跟着曲端,凿穿了西夏,虽然战绩有点水,但也不是个普通的愣头青,他早就注意到了,金人的骑兵普遍重甲重箭,固然威力无匹,但速度上就要打些折扣,而且那么重的负载,战马又能撑多久! 小爷不给你玩别的,就来轻骑突袭,我让你防不胜防! 李世辅迅捷的突袭,还真就出乎金人预料,他们冲开了负责警戒的散骑之后,李世辅一马当先,直冲金人的左翼。 刚刚不是金人这么攻击宋军吗,现在来个还施彼身。 “放箭!” 在距离金军阵地还有八十步左右,李世辅就仰天抛射,后面的骑士紧随其后,密集的箭雨,向着金人袭来。 和金人的重箭不同,李世辅这边的弓箭规格,都要比金人小,看起来就十分轻巧,杀伤力也远不如金人,但是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省力,速度快,可以连续射击。 而一旦形成箭雨之后,就算是从概率的角度来讲,也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被射中眼睛、面门、脖子等脆弱位置,即便不死,也会受伤,失去战斗力。 李世辅旋风一般,从金人侧面刮过,至少杀死杀伤上百人,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这小子大为振奋,兴奋怒吼:“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骑兵怪叫着,转个圈,再度袭来。 只不过这一次李世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金人已经派出了人马迎战。 耶律余睹,这位大辽国的宗室大将,成了对付李世辅的急先锋。 三千契丹降兵,跟李世辅的轻骑撞在一起,论起准备程度,契丹兵要占优势,作战经验上,耶律余睹也远胜李世辅。 所以刚刚交锋,李世辅就损失惨重,死伤超过三百。 “党项贼子,也配来送死吗!” 耶律余睹一马当先,朝着李世辅冲来,年轻的李世辅根本不是对手,被杀得节节败退,他无可奈何,取出了弓箭,想给耶律余睹一下,可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来飞来一支流失,正好从侧面穿透了耶律余睹的一只眼球,贴着鼻梁划过,险些把另一只眼睛也给穿透了。 这是什么鬼,我还没射箭呢? 莫非真的有炎黄保佑! 李世辅无暇思索,他急忙松手,放出了手里的箭,立刻大吼:“我射中了,耶律余睹死了!” “你这个无耻蛮夷,二臣贼子,你死了!” 兴奋的党项轻骑倍感振奋,相比之下,契丹骑兵顿时慌乱,李世辅一个冲锋,杀透了契丹兵,再次向金人阵地袭来! 区区的党项小崽子,也敢瞧不起大金,还喊什么炎黄世胄,辅君安民,你们也配! 愤怒的粘罕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分出三个猛安,朝着李世辅冲了上去。 娄室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阻止。 毕竟任由李世辅闹腾下去,侧翼不稳,他是没法发动总攻的。 只不过随着手里兵马减少,娄室的信心略微动摇。 这一次金国的兵力相当惊人,光是女真万户就有七个,而且属于满员状态,再加上一些契丹降兵,汉儿军,他们实际能动用的兵力超过了八万五千。 按照娄室的布置,他分给了韩世忠两个万户,并且派手下悍将蒲察胡盏和儿子谋衍,去阻挡韩世忠。 其实在派出谋衍的时候,娄室是犹豫的,可问题是这小子嚷嚷着要给大哥报仇,娄室也不好阻止,只能交代蒲察胡盏好好照顾他。 另外娄室又分出了一个最弱的万户,去阻挡姚平仲的御营右军。 经过这一番安排,娄室手里捏着足足五个精锐万户,还有一些仆从。 要知道年初的时候,围攻开封的兵力,也不过是这样,而且其中的常胜军还占了相当大部分。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些人都足以击破青化镇的宋军主力,彻底赢得这一场大战。 可随着战斗展开,情况就在变得不那么乐观,先是吴玠以秦凤路的杂兵,拖住了一个万户,紧接着何蓟和牛英,两个御营猛将,又拖住了一个万户,最离谱的居然还打得虎虎生风! 宗望,兀术,这就是你们兄弟所谓的精锐万户吗? 还不到一年,东路军就在温柔乡里,废了吗? 战场越发焦灼,而李世辅的出击,带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结果,娄室和粘罕手里的兵马少于三个万户了。 虽然没差几千人,但却让他们都感觉到了压力。 “斡里衍,该出动吗?” 粘罕声音不高,完全是询问的语气,可听在娄室的耳朵里,还是很不舒服。 曾几何时,粘罕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水平了。 真是天大的讽刺! 一阵无名火,凭空冲到了脑门,但却还是被娄室控制住,他声音干涩道:“再等等。” 粘罕微微张嘴,却也没有继续发声。 有过差不多一刻钟,战场突然出现了变化,统制官慕容洮被一箭射中胸膛,他勉力维持,继续大呼酣战,可谁知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冲到了眼前,狼牙棒击碎了慕容洮的头颅,金兵踏着他的尸体,大步前进。 整个秦凤路的军团出现了动摇。甚至有士兵开始向后溃逃…… 坏了! “都统制,不能等了,快过去拦住金贼吧!” 刘锡浑身浴血,他的部众已经承受了无法想象的损失,光是战死的,就有三千以上了……吴玠这个王八蛋,他拿我们消耗金人,半点良心都没有。 仗打到了这份上,我们对得起大宋朝,也对得起赵官家了,难不成要我们真的拼光吗? 刘锡犹豫了,就是短暂的犹豫,金人的谋克便有突进了超过八十步,整个战线,危在旦夕。 更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在掉头溃逃,冲击着吴璘的督战队。 怎么办? 像大哥吩咐的那样,杀光所有溃逃的,逼着他们上去拼命吗?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的逃兵被拦住了,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饶命啊,我们的主将死了,别杀我啊!我还有老娘……” 督战甲士微皱眉头,却依旧举起砍刀,军法无情,谁也不能违背! “住手!” 吴璘突然断喝,“没有主将,我给你们当主将,都是大宋男儿,有种的跟我去砍金贼!” 说完之后,吴璘带头冲向了金兵,督战队稍微迟疑,也跟了上去,便是一些逃兵,在地里逃生之后,犹豫了一下,也毅然掉头,杀了回去。 吴璘像是疯了一般,就用手里的砍刀,疯狂对金兵的马腿……无意之间,他也解锁了正确的作战方法。 督战队的加入,再次把天平板了回去。 而在后方注视着一切的吴玠,微微松了口气,张中彦和李彦琪两支人马还在继续养精蓄锐,默默等候着。 在这个战场上,多一张牌,就多一分保证,谁先打光手里的牌,谁或许就是失败者。 韩世忠和两个金兵万户杀在了一起,他们的交锋甚至比这边还早,姚平仲的右军也在和金人战斗。 如果只看青化镇方向,战场分成了左中右三部分,把视线拉高,四十多里的宽阔正面上,依旧是三个大战团。 这已经是赵桓掌握的极限,只是在这一层之上,还有三个战场。 横山一线上,赵保忠跃马持枪,堵住了晋王察哥。 “告诉那小子吧,有老夫在这里,他的五万兵马,休想越过半步。勾结蛮夷,背叛华夏,他李乾顺刚刚拜过黄帝,想害死所有党项人吗?” 晋王嵬名察哥切齿咬牙,却又忌惮这个老货,不敢真的翻脸。 而就在这时候,一支不到两万人的骑兵,已经从宋夏边境越过来,出现在了临夏城。 为首之人,赫然就是耶律大石! “但愿赵兄命大,俺大石可不想给你收尸!”耶律大石说着,竟然停下战马,取出了干硬如柴的牛肉条,就着寒风,吞到了肚子里,身后的士兵也无不如是……相比起大宋,他们才是真正的灭国之仇! “弟兄们,随着俺雪耻!” 吃了三分饱的耶律大石断然下令,全军席卷南下……他们距离金人后方的丹头寨,只有四十里了!
第169章 龙纛
耶律大石骗过西夏,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自然是有他的办法。而消灭金国,恢复大辽,又是耶律大石下半辈子唯一的使命。
只有有一分可能,他就会付出百倍的努力。
事实上,耶律大石一直在关注着宋朝的动向,他相信赵桓这个皇帝,却不怎么看好大宋。作为一对一百多年相爱相杀的难兄难弟,大宋的腐朽萎靡未必赶得上辽国,但大宋内部错综复杂,各种力量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却要胜过辽国万倍。
想在这么一个国家里,迅速振作,并且战胜强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当大石得知赵桓率领兵马,进入关中,准备跟金国决一死战之时。大石立刻下令,整顿兵马,准备南下,无论如何,他都要帮赵桓这一次!
你都能领兵北上关中,我又如何不敢南下!
我耶律大石又岂能屈居赵桓之下!
金人盼望的西夏没有出现,而赵桓欣赏的耶律大石,如约而至。
双方识人的本事,高下立判。
如果这一支将近两万的生力军,投入到战场,几乎可以顷刻之间,左右大宋和金国的胜负。
只是就在耶律大石南下的同时,另一支人马也赶到了。
大金三太子,完颜讹里朵!
前面提到完颜讹里朵代表东路军,继续跟粘罕谈判,相比起宗望,讹里朵更加狡诈顽固,断然不肯多借兵马给粘罕。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娄室返回。
这位金国第一名将,凭着自己的威望和功勋,终于说服了讹里朵,两个女真万户,一个汉儿万户,共计三万人,投入到西面。
自从大金两路分兵之后,这绝对是金人最大的合流,就连金国内部不少人都觉得惊讶,乃至不敢置信。
凭什么要替粘罕冒险?
完全没道理啊!
因此很快有人传言,说两边谈妥了,只要帮着西路军拿下关中,作为基业,粘罕就支持宗望取代国主,成为大金的皇帝。
这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就是真的一样。
而很多时候,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往往会给人们提供有用的思路,双方的确达成了交换协议。
但又都有一点保留。
比如粘罕,他只说答应让太祖直系继承皇位,而且要在国主驾崩之后。
也就是说等吴乞买死了,他的儿子没资格当皇帝,你们阿骨打的诸子,才有资格继位。
这个承诺,看起来了是几位太子想要的,可问题是吴乞买什么时候死啊?阿骨打的直系子孙,也不只是他们四个,谁知道你粘罕能不能遵守承诺?
当然了,讹里朵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同意派了三个万户,但是他坚持将一个女真万户留在太原方向,由他亲自负责,只肯给粘罕一个女真万户和一个汉儿万户。
赤盏晖率领的就是东路军万户,参加过牟驼岗之战,算是御营的老对头。
既然情况如此,讹里朵又怎么会带兵出现呢?
这还要归功于宗望的一封信。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宗望改变了主意,他从幽州调来了一万义胜军,交给老三,并且让讹里朵领兵,加强粘罕的实力,无论如何,要拿下关中!
尽管讹里朵不知道二哥为什么改变,当他也不好违背,因此急匆匆赶来。
假如他能再早几天,或许有望吓住宋军……
毕竟在大宋这边,有个默认公式,御营要有两倍兵力,才能战胜金兵,而其他兵马,要三倍以上,才有希望。
这是通过牟驼岗、胙城、太原,一系列战斗,摸索出来的。
当然了,随着战斗经验增加,训练加强,御营或许能达到一点五比一,但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说击败金人,是哪怕韩世忠都不敢承诺的。
集结在延安的宋军,有十五万出头,金兵则是有七个万户,就算把契丹兵算进来,宋军也能勉强维持二打一的局面。
依旧不能说胜券在握,但是战争就是个不缺奇迹的事情,赤壁之战、淝水之战,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例子,数之不尽。
凭什么大宋将士不能搏一搏!
这是决心投入决战的根本。
可若是知道金人又多了两万人,兵力超过十万……大宋这边的选择绝对不是主动到青化镇求战,而是据守延安府,甚至向南退去……
毕竟赵桓,还有他手下的将领,都不敢以天纵之才自居,他们可没有位面之子的本事,能在全面落后的情况下,逆风翻盘。
只不过算计的再精明,也会跟事实出入极大。
三太子讹里朵来了,带着决定胜负的两万人来了。
耶律大石也来了,他率领着近两万人,同样也能决定这一战的胜负。
而这俩人,都在恨短时间内,锁定了对方。
战!
耶律大石很快就判断出来,宋金之间应该没有分出胜负,这是一支援军……本着只要是金人,老子就不放过的原则,耶律大石猛攻讹里朵。
这位三太子也气笑了,契丹人!
你们也敢跟大金勇士较量,真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耶律延禧还在我们手里当海滨王呢!
讹里朵满以为这就是一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乌合之众,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轻易击溃,毕竟二哥宗望可是凭着一千人,就敢冲两三万大辽骑兵的,并且还能战而胜之。
对面看起来人数似乎比他们还少,又风尘仆仆的,还不是一击击溃!
怀着慢慢的信心,两边打在了一起。
同样都是骑兵,同样都采取了凿穿的战术,相比之下,金人的装备要比在苦寒的大漠上,苦苦挣扎的辽国残部强多了。
而第一轮碰撞的结果,竟然是金兵损失略大于辽兵!
开什么玩笑啊?
宋军战力飙升也就罢了,怎么契丹人也厉害起来?
完全没有道理啊!
讹里朵完全想不通,不是他脑子不好使,而是世界变化太快了。
同样的,耶律大石的震撼也不轻。
他的部下除了最忠心辽国的遗民之外,就是从大漠上招募的游牧骑兵。
这帮人从小生长的环境,不会比女真更好。弓马武艺,也都是顶尖儿的,加之赵桓提供的武器,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他的部下已经超出了曾经辽国任何一支兵马。
而即便如此强兵,却也只能勉强和金人打平……想要复国,谈何容易!
双方陷入了苦战之中,双方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宋辽之间,依旧是战场上兵马的较量……赵桓下意识看了看日头,已经明显偏西。
从开战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大半天。
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发生……
冬季日落得早,如果在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之内,没法分出胜负,就要夜战了。
其实不管是宋军,还是金兵,夜战能力都不怎么样,很有可能,双方会各自收兵,这一场大战,就暂时停止,是明天继续,还是就此罢手,谁也说不好。貌似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没输不是!
“祖宗保佑,千万撑住啊!”李邦彦闭着眼睛,默默祈祷,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赵桓竟然持剑打马,冲向了吴玠。
乖乖!
官家啊!
可别折腾了!
李邦彦吓得魂飞魄散,李邦彦是彻底被战场的残酷惊到了,能维持不败,就已经很好,再折腾下去,胜负如何不知道,吓都能把人吓死。
可问题是这位赵官家,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李邦彦只能急忙追上来,寸步不离,毕竟赵桓的身边,某种程度上,才是最安全的。
“兴汉侯,事到如今,你有什么看法?”
吴玠咧嘴苦笑,说话之间,他让人把龙纛先还给了赵桓,而后马上抱拳。
“官家,臣已经没有更多本事了……接下来臣会让张中彦李彦琪冲击金人,臣随在后面,再之后是刘晏的御营骑兵……如果这三波冲击,能冲开金人大营,打开局面,官家可以竖起龙纛,以李孝忠为先锋,一战决定胜负。若是……就由李孝忠护送陛下,返回延安。臣,臣不能兴汉,却也不会避战,唯有战死疆场,酬谢陛下天恩!”
赵桓缓缓吸气,一点手,让刘晏过来。
“你率领御营骑兵在前,兴汉侯是三军主帅,朕跟着他一起出战。”赵桓说着,将佩剑抽出,在袖子上蹭了一下,“吴卿,这柄剑上,有韩良臣的血,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还会染上金人之血,乃至朕的血!”
赵桓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变了颜色,尤其是李邦彦,简直要哭了,官家,别抽风啊!
赵桓自嘲一笑,“哭也没用,朕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有理智,可是到了战场上,如果还保持理智,那就是懦夫!朕今天就要好好疯一把!”
爽朗的笑声,冰冷的长剑,大宋官家的气度,让人为之一振。
这时候吕颐浩竟然也默默抽出了佩剑,“臣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有一腔热血,让臣替陛下遮挡刀锋箭失!”
吕颐浩毅然站在了赵桓前面,李邦彦扬天长叹,死的心都有了。
罢罢罢!没有退路了!
“陛下,倘若臣死而我军大胜,臣,臣这里有个欠条,陛下能兑现,臣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听到李邦彦的话,吴玠都闷哼了一声,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死要钱了!
不过事到如今,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战场已经糜烂,什么战术也都不管用了,只能踏着尸体冲上去,人不死绝,血不流干,就一直前进,直到大获全胜为止!
吴玠手握长刀,就要下令,而在此刻,金军的右翼,突然出现了乱子,说是突然,也不准确,而是接战了一段时间,此刻才把战线推到了赵官家能注意到的位置罢了!
“好教官家得知,韩相公冲破两个金兵万户,已经领着静塞铁骑杀入了金人军阵!”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桓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任何矫情,没有任何做作,发自肺腑地落泪了。
三万对阵两万,其实韩世忠的优势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处于弱势地位,而韩良臣终究不负赵桓,不负大宋!
“竖起龙纛,全军出击!”
赵桓再也不顾及什么吴玠的指挥权了,他断然下旨,而此刻的吴玠,竟然和张中彦、李彦琪一起,组成了品字形冲锋阵势,杀了过去。
机关算尽,这一战的最后,到底还要看宋军自己。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只有自强自立,自己去战斗,去拼搏,去击败强敌,才有生存下去的资格。
指望着天降皇位,别人拱手把胜利果实送给你,那是不现实的。
“龙纛向前,随朕杀敌!”赵桓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此战,必胜!</p>
第170章 勇气
龙纛竖起,全军突进。
苟了这么久的大宋,居然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投入本钱,很疯狂,很出乎预料,但不得不说,时机也刚刚好而已!
既李世辅分去数千金兵之后,韩世忠的出现,有迫使金人不得不分兵。
至此为止,粘罕的本部已经不足两个万户了。
这对金兵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毕竟当下早就不是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的时候,至少在陕西这片土地上不是。
而金兵的选择也不多,当然,能选择已经是很不错的。
“斡里衍,我统军抵挡宋皇,你分出一个万户,击杀韩世忠,如何?”粘罕快速说道。
而娄室的神色一怔,他向着右手方向望去,韩世忠的大旗迎风飘扬,静塞铁骑,疯狂前突。
娄室对战场的把握,绝对是顶级的,他已经看出来,冲破两个万户的阻拦,韩世忠绝对是强弩之末。
杀子之仇,只要自己带着一个万户上去,就有九成把握,击杀韩世忠,为儿子报仇。同时阵斩大宋第一名将,重创大宋军心士气。
这一战打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可以宣布胜利结束了。
这个念头在娄室心中一闪,很快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而是扭头死死盯着那一面“兴汉”帅旗,还有帅旗后面,更加硕大的龙纛!
开什么玩笑,杀了韩世忠有用吗?
以大宋官家的本事,他随时可以扶起更多的名将,吴玠、曲端、李孝忠、岳鹏举……只要这位官家还在,他就能选拔无数的猛将,练出百万雄兵。
说到底,大宋的真正柱石只有一个,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一个意志坚定,又善于用人的官家,才是大金最大的威胁。
而自己呢?
不光是一个父亲,更是大金第一名将!
早年随着太祖打天下,并非宗室出身,却能有如今的地位,而且又是自己坚决主张对关中用兵……如此条件,自己如何能为了个人恩怨,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副元帅,你也未免太小看娄室了吧?
在这一刻,完颜娄室突然意识到了,家大业大之后,纵然是粘罕,也不再完全信任自己,并没有立刻出兵关中,拖延战机,趁势让自己和讹里朵谈判,现在又拿韩世忠试探……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大金国高层,从花花世界最先学到的东西,一个是安逸享乐,而另一个更可怕的则是勾心斗角!
想到这里,娄室不由得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果不能尽早灭宋,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大金国会怎么样呢?
或许自己看不到结局,但这个结果绝对谈不上好!
娄室微微咬牙,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方向直指赵桓的龙纛。
“分五个猛安,截杀韩世忠,我率领一万五千人,斩杀宋皇,此战务求全功!”
娄室语气坚决,仿佛他才是这支人马的真正统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多年来,粘罕更多的是坐享其成,这一刻他无从反驳,事实上这也是他希望的。
“斡里衍,千万小心!”
娄室用力颔首,随即驱动兵马,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而在这一刻,赵宋君臣也终于感觉到了铁骑的威力,超过一万五千名金兵重骑,发动起来,撼天动地,锐不可当。
娄室的这一支骑兵,不光是真正的女真精锐,而且还养精蓄锐很久,并没有任何疲态,同当初跟韩世忠对拼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几乎在一瞬之间,张忠所部就损失上千,这一支鏖战了将近一天的兵马,彻底崩溃了……张忠浑身浴血,手里的刀已经满是缺口。
战到了这一步,他真的无愧于心了,可以退了。
但在回头一望的时候,发展赵官家的龙纛,正在向前而来,张忠突然瞳孔充血,一股疯狂的劲头儿,在胸中冲撞驰骋!
天子临阵,亲自冲杀……自从艺祖之后,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发生在原本历史上,五路十八万大军,和金人决战关中,作为三军统帅的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也不过是在后方督兵,让五路大军各自为战,最后惨败收场,陕西彻底沦陷。
这就是大宋的状况,
既不是没有猛将,也不是没有强兵,甚至连钱粮兵器也不缺,可就是缺那么一股子精气神!
军务指挥悉数托付文官,甚至是宦官,这帮人能在战场后方坐镇,就已经是很难得了,更遑论亲临一线,而胜利之后,战功必定是他们的,如果失败,又多是武将背锅……
将心比心,又有谁愿意真正卖命呢?
和官家并肩作战,为圣人前驱,纵死何妨!
“弟兄们,随我赴死!”
张忠甩开大步,领着残存的士兵,猛地扑向了娄室的兵马侧翼。
疲惫的步卒又如何是铁骑精兵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士兵倒下去,张忠身上插了三支箭,胸膛,小腹,大腿,鲜血流淌,力气迅速流逝。
这就要死了吗?
不!
就算是死,也要带走一个金贼。
他猛地将手里的刀掷出,恰好击中马脖子,战马受创,侧面倒下,金兵滚出好几步,正好到了张忠的面前。
张忠兵器没了,只能伸出双手,死死掐住金人的喉咙,双方扭打一起,在地上翻滚……恰巧一队金兵冲过,张忠和金人一起被踩成肉泥,殉国而死。
伴随着慕容洮和张忠的殉国,前方还在督战的只剩下刘锡、乔泽和吴璘,仗打到了这份上,当真是前所未有。
“刘锡,想想你兄弟,想想你们刘家的名声,死也别退!”
吴璘留下这句话,随后带领着仅存的三百多督战队,扑向了娄室的兵马。
这注定了又是一场飞蛾扑火的冲击,至此为止,哪怕战后还活着一些人,西军也会彻底消失在史册里。
往后就只有御营编制,这是最后的一战了!
“都统制,你稳住大局,我带着弟兄们再冲一次!”
乔泽说完之后,毅然率领着五百多人,朝着正面扑去……他没有继续攻击娄室,而是向缠斗了快一天的金兵发起了冲锋!
金人不是号称耐苦战吗!
不是一天能九次冲锋,不胜不休吗!
老子跟你们战斗了这么久,还不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你们也没把老子怎么样!
屁!
从今往后,我们才是最耐苦战的那一个!
“弟兄们,背后就是官家,脚下是黄土地,父老乡亲都看着呢!跟我冲!”
乔泽扑上去,疯狂斩杀,而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金人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两个,不断有人倒下去,他们不断向前……终于,在乔泽的面前,居然再无阻挡!
更让人吃惊的是,居然还有金兵在向后跑,虽然很快被冲上来的金兵斩杀,但乔泽看得清楚!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金人的成色也就这样!
只要你够狠,怕的就是他们!
“弟兄们,杀!”
这一支最不被看好的疲兵,居然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着实让人目瞪口呆。
如此庞大的战场上,一点突破,或许不起眼,但产生的效果,尤其是对人心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
在战场的东边,李世辅再度聚集轻骑兵,发起了攻击。
五千人,此刻还残存的连一半都没有,李世辅身上也带了好几处伤,但他们疲惫,敌人更疲惫……尤其是那些重甲骑兵,在多次冲锋之后,已经到了极点,有人干脆就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只要不服输,输的就是金人!
“杀!”
李世辅的反击也开始了,党项儿郎和吐蕃猛士,奋勇向前,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金人重骑,此刻动作迟缓,根本提不起气力,战斗不再是一边倒的屠杀,而是有来有往,互有伤亡。
坚持,只要再坚持下去,胜利必然是我们的!
在李世辅的对面,韩世忠的攻势更加疯狂。
这个泼皮本以为杀来之后,能和娄室决战,没想到娄室竟然去攻击官家,只派了一堆无名之辈,来阻挡他。
敢瞧不起俺韩泼五!
老子让你知道厉害!
韩世忠疯狂挥舞手里的刀,不停收割生命,成闵、解元、王权、王胜……这些手下悍将也都不顾疲惫,玩了老命。
虽然还没发彻底突破金兵封锁,但渐渐占据了上风!
毫无疑问,这些方向的攻击,并不能扭转真正的大局,因为最终的胜负,还要看娄室和吴玠,乃至赵桓的。
但是宋军的士气在提升,斗志在激荡,却是不争的事实。
吴璘浴血死战,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个士兵,伤口更是不下十几处,软肋上的一条口子,更是有半尺多长。
幸好张中彦和李彦琪杀了上来,算是救下了吴璘。
“去后面休息,有我们足够了!”
这俩人各自引兵,扑向了娄室……吴璘大口喘气,用刀撑住身体,他没有退走,因为吴璘清楚,这口气泄了,就真的无力再战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撑到最后,不看到胜利,死不瞑目!
他索性从破碎的战袍扯下一条,裹住了伤口,复又带着人,迎了上来。
延安的兵马在训练和装备上,都要强过普通的西军,毕竟这是吴家兄弟苦心训练的。
首先他们有数量很多的神臂弩,这是对付金兵的最大利器。
弩箭齐发,仓促之下,金兵损失上百人,不过很快有后续人员,填补了缺口。
娄室绝非好对付的,两军密集冲锋,战场狭小,他们固然躲不开弩箭,可弓弩手也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
金兵重甲在前,不断向前抵近,后面是弓箭手,沉重的箭支从天而降……在失去了距离优势之后,宋军弩手死伤惨重。
但这已经不在张中彦和李彦琪的眼睛里了,全军上下,有进无退!
几乎在与此同时,御营骑兵都统制刘晏率领的兵马也出动了,他没有直接攻击娄室,而是首先领兵,沿着宋军大营向东突袭,之前金人安排三个猛安,试图袭击宋军大营,此刻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刘晏突出之后,这帮骑兵几乎一触即溃。
刘晏并没有继续追杀,而是调转了马头,朝着娄室阵型的中部狠狠撞了过去!
刘晏算得很准确,御营骑兵远不如金人那么强悍,能选择的战术也少得可怜,就像娄室这种以重甲在前,充当肉盾,弓箭手在后,不断射击,收割生命的战法,宋军当中,只有李世辅的轻骑能做到,御营骑兵却是不行的。
但这也不是说御营骑兵就真的不行。
娄室统御一个半万户冲锋,万马奔腾,除了前面一个巨大的箭头之外,后面还有一个长长的尾巴,刘晏的目标就是这些人,他要把娄室的骑兵切成两段,直接灭了他一半战力!
几乎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兵,全都在玩命。
战场上浓烈的杀戮气息,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吕颐浩和李邦彦紧随着赵桓,龙纛大旗,不断向前,速度虽然不快,但却坚定而执着……吕颐浩毫不怀疑,如果战败了,官家赵桓绝对会死在沙场,而他,甚至是李邦彦,也会死的。
大家都没有选择了!
而就在刚刚,从后方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太原失守了!
吕颐浩把急报扣在手里,甚至不敢给赵桓看,他怕整个宋军崩塌……如论如何,这一战都要赢,不然大宋的天就要塌了……</p>
第171章 血肉
太原失守,这是吕颐浩万万不敢说出口的要命的事情,可只是他不说就行吗?万一金兵知道了,必定士气大振。也就是说,这一场大战,随时有崩塌的可能。
这已经不是泰山压顶了,简直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此战能赢,一切还好,甚至大宋还能占据上风,可如果输了,河东,关中……全面溃败,黄河以北,再也守不住了,第二次开封保卫战,还能不能赢?
吕颐浩不知道,他甚至想到了衣冠南渡,想到了中原沦丧,五胡乱华,百年丘墟,白骨千里,万民哀鸿……
这位龙图阁大学士不寒而栗,他生怕一切全都完了,短短的瞬间,后背的冷汗就湿透了衣服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李邦彦偷偷看了眼,顿时大感不妙,他没有执掌机密,故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事情不妙,可问题是李邦彦真的不敢说,半点都不敢。
因为此刻官家正在盯着战场,如果让官家分心,只会更糟。
视线再落到赵桓身上,他的确没有注意到两位重臣的变化,赵桓在紧张地盯着战场。虽然赵桓一再说,他不通军务,可打了几场大战下来,赵桓的眼光还是有的。
首先不得不说,吴玠绝对是将才,甚至是帅才,他排兵布阵,中规中矩,至今还没出严重的失误。
无过就是大功!
事实上这种决战,是最难打的。
大宋这边心气已经起来了,可军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好,而且长期以来,金人形成的积威,加上铁骑优势,始终压着宋军一头。
在这种情况下,能保证大局不失,还不是帅才吗!
毕竟每一个战场的情况不同,解题的难度也不一样,毫无疑问,吴玠接了一道最难的题,他现在至少能拿到八十分。
而此刻吴玠已经率领着张中彦和李彦琪两路兵马,死死抵住了娄室。
娄室重甲铁骑宛如绞肉机,不断消磨着吴玠的部下,而吴玠利用弓弩利斧,顽强狙击,分毫不让,已经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何止是他们,其他的战团也都是如此,目之所及,每个人都在玩命,都在寻找了突破。
已经事实上从吴玠手里接过指挥权的赵桓,清楚意识到,需要一个突破,不管从哪里,只要能打开一道口子,接下来金兵就必然溃退。
而凑巧的是,在赵桓手里,还真有这么一点御营兵马……哪里是最好的选择?
是正面的娄室,还是从侧翼出击,掏金人的后路?
最后,赵桓将目光落到了何蓟和牛英负责的左翼。
“吴元丰,你立刻率领一千甲士,给朕压上去,把这个金人万户解决了!”
吴元丰立刻点头,几乎没有迟疑,就率领着一千甲士冲了出去……在赵桓身边,除了两位不通军务的相公之外,还有曲端和李孝忠两位大将,从保护官家安全的角度来讲,分出最后的御营,当然是不行的。
可从战局来看,两人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官家这一招够狠!
牛英跟何蓟,他们对战的是来自东路的赤盏晖万户……从一开始,他们就打得难解难分,作为一支步兵,能克制住铁骑万户,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奇迹了。
而且这俩人还越打越猛,他们将赤盏晖逼到了一条沟谷的前面,牛英亲自领头,几次猛冲,试图把赤盏晖赶到沟里,彻底击溃。
可赤盏晖也是金人宿将,而且是二太子借过来的,他可以死,但不能丢了二太子的脸。
被逼得太狠了,赤盏晖竟然下令弃马步战,而且这家伙还把战马集中起来,点燃了马尾,去冲宋军。
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金人虽然不缺战马,但也绝对没有奢侈到不把战马当回事,而且凭着赤盏晖的脑袋,又怎么想得出来?
还真别说,自从三国演义连载之后,完颜宗望成了书迷,自然连带着手下听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话本。
想什么火牛阵一类的,赤盏晖还是听过的。
还真别说,他这么一用,效果还挺好,牛英险些被战马撞死,幸好手下士兵玩命把他救了……不过宋军也不是吃素的,随后就有人用突火枪,猛攻战马。
两边还没分出胜负,倒是马儿倒下了一大片,还都是尸体焦黑,好不凄惨。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吴元丰带着生力军上来了,他从金人的东北方向,发起了攻击……手持圆盾,装备砍刀利斧的宋军甲士,格外凶残,他们奋勇向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
利斧所过,金人非死即伤。
而宋军则是仗着几十斤铠甲的防护,发足狂奔,将失去战马的金兵一个个撞倒……以为战马施展不开,用步兵就能赢我们?
做梦去吧!
论起步战,我们是你的祖宗!
这还真是金兵的疏漏,大家印象里,金人铁骑无敌……事实上,由于金兵身体强健,吃苦耐劳,且普遍装备重甲,在步战的时候,甚至优势更大。
最初金人起兵,跟契丹打仗的时候,通常都是步兵破阵,骑兵在后面追杀,扩大战果……
按理说金人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优势都很明显。
可今天他们犯了大错。
经过严格训练的御营甲士残暴到了难以想象。
这一千人迅速冲破层层金兵,以一种无敌的姿态,向前挺进……
吴元丰大展神威,牛英跟何蓟也不甘心视若。
“杀!别让老吴把功劳抢走了!”
牛英大吼着向前冲,三个人如同三支利剑,直插赤盏晖的中军……眼前这面前的士兵越来越少,宋军步步逼近,哪怕赤盏晖还想玩命,手下的人也开始溃退,他们仓皇转头,狼狈奔跑。
可没跑几十步,就是一道沟谷,金人无奈,只能跳下去,试图爬过沟谷,逃出生天……可他们忘了,这是陕北啊!沟谷看起来不深,但由于多是黄土,下面十分破碎,而且还缺少攀握的地方,下去容易,上来却难。
当他们挣扎的时候,三支宋军玩了命猛攻,将更多的金人驱赶到了沟谷里。
这下子乐子可就大了,先下去的成了后下去的垫脚石,金人互相踩踏,彼此残杀……看在牛英等人的眼睛里,大喜过望!
“金狗,你们也有今天!”
“杀!”
“杀光他们!”
这些宋军甲士兜着屁股,猛杀,就连一些伤员都挣扎着上来,收割人头。
一道沟谷,至少埋葬了二百多金人生命。
万户赤盏晖丢盔弃甲,好容易跑了过去,在看看身边的人马,他瞬间就杀了。
整整一个万户,还在他身边的,连一千人都不到……当然,其他人不是都死了,但毫无疑问,死亡绝对过半。
这可怎么跟二太子交代啊!
赤盏晖提着刀,几次想抹脖子,不过他到底没下去手。
倒不是别的,如果是宗望督军,打成这样,他就认命了。可这是替西路军作战,还可以甩锅粘罕和娄室!
而且就算他不甩锅,而是选择自杀,粘罕就会放过他吗?
等甩,甩人可乎?
为了不被当成背锅将,赤盏晖含着泪跑了……
这下子可不是敲着和李世辅那种反击,而是整整一个金人万户,彻底崩溃。
三位御营将领毫不客气,甚至没有休息,就直接向着金人的中军杀过去,干掉粘罕,娄室不战自溃!
在这个瞬间,宋军距离胜利是如此之近,几乎是唾手可得。
只不过就在何蓟、牛英、吴元丰大踏步前进的时候,突然一个噩耗出来,御营右军溃败了……姚平仲在追杀金人过程中,突然遭到了埋伏,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这倒不是最要命的,御营右军也有两万兵力,不可小觑。
奈何姚平仲在战败之后,竟然失去了踪影,全军找不到他。
就这样,金人又一个万户空余了出来,反身投入到了战斗当中,与此同时,被韩世忠冲散的两个万户,也在蒲察胡盏的率领之下,追杀过来。
刚刚逆转的战局,在瞬间就变得急转直下。
“拦住!老吴、老何,咱们就在沟外列阵,不能让这些金狗杀过去!”
牛英再度大吼,这个开封街头的混混,竟然拿出了名将的作风,持盾提斧,横住了金人的去路。
“杀!”
他奋力劈砍,每一次抡动斧头,身体里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可人体就是这么奇妙,下一次挥动斧头,依旧虎虎生风,牛英觉得自己完全超出了身体极限。
其实何止是他,除了吴元丰刚刚上阵之外,其他人都杀了差不多一整天,早就精疲力尽,全靠着一口气撑着。
当然了,金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生力军,早就结束战斗了。
赵桓注意到了这边情况,也得到了姚平仲失踪的消息,顿时五官扭曲,赵桓怒了!因为胙城之战的关系,赵桓给姚家父子面子,虽然他知道姚平仲不是那么可靠,但总不能毫不念旧情吧!
而且这一次是把他放在了新寨方向,并不是主力,这家伙竟然还弄出了纰漏,着实可杀!
“官家,让臣去吧!”
李孝忠突然站出来,“官家,御营右军此刻还有不少兵马,臣过去收拢人马迅速杀过来,或许还能扭转大局!”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李孝忠不光是他的近臣,而且在胙城一战的时候,表现突出,在御营中很有声望,他去收拢御营右军,完全没问题。
只是有一点,李孝忠一走,赵桓身边就剩下一个曲端了。
这货行吗?
“你家曲爷爷文武双全!本来我想把大功送给吴玠,现在看起来,诛杀娄室,天下第一将,非我莫属!”
曲端疯狂叫嚷,气势十足,只不过他心里有多虚,自己清楚……现在赵桓身边只剩下他自己了。
韩世忠带走了三万御营中军,刘晏带走了骑营,吴元丰分出一千亲卫,李孝忠又带走了三百人。
此刻还在赵桓身边的亲卫,甚至不足两千人,他曲端能保护住官家吗?这货的眼神不断转动,思索着办法。
此刻距离落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娄室的冲锋大军,被刘晏截掉了一半,前锋也因为和吴玠的血战,损失惨重,到了这一步,这家伙还有别的手段吗?
该退了吧!
就在这时候,从娄室的身后,黄龙府万户的旗号之下,居然又出现了一千多人,此前他们只是随着大军前行,而这一刻却仿佛利刃出鞘!
合扎猛安!
金军中的王牌,黄龙府万户的精华,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都跟阿骨打一起打过天下,属于最强悍的力量。
娄室一直留到了现在,就是要对赵桓进行最后致命一击!
灭宋之功,就在眼前!
娄室也疯狂了,他指挥人马向两边分开,铁骑突出,只是一个交锋,张中彦就被裹挟其中,他只剩下几十个护卫,而四面八方,全都是金兵刀斧兵器,张中彦发疯大叫,发起绝望冲锋,转眼之间,被淹没铁骑之下。
张中彦死!
吴玠脸色铁青,他没有别的选择,上!
不久之前,吴玠就和娄室在延安府外,决战过一次,那一次吴玠惨败,几乎丢了一条胳膊。
而这一次更惨,才斗了几下子,吴玠的小腹就被娄室兵器戳中,虽然有铠甲,虽然吴玠努力躲开,但很不幸,腹部有东西涌出,几乎在一刹那,吴玠就知道坏了。
他没法继续和娄室拼命,只能先退到一边,腹部剧烈的疼痛,让吴玠黝黑的脸膛变得惨白……再战下去,很可能肚子崩开,肠子涌出,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到此为止了吗?
吴玠啊吴玠,你当兴汉侯是那么好当的吗?
几乎在一瞬间,吴玠便咬牙将身后的龙纹披风摘下来,这可是赵桓亲手披在他身上的……吴玠扯下腹部的一片甲胄,他担心铁片会戳破肠子,随后以最快的速度,用披风束住腰部,尽力系好,重新翻头,又杀了回来!
吴大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遑多让。
娄室,老子跟你拼了!
而就在吴玠转身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下巴,但娄室伤了吴玠之后,就迫不及待,杀向赵桓,这才给了吴玠喘息时间,没有立刻丧命。
可娄室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距离赵桓已经不远了,简直唾手可得的时候,从龙纛的两旁,冲出了无数穿着老羊皮袄的刀客。
原来在就在刚刚,曲端给营中下令,让负责运送辎重粮草的青壮上来……按理说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连铠甲都没有的农民,放在战场上,根本连水花都激不起来,谁也不会把他们算作战力。
可曲端就干了,而且这些青壮也好像潮水一般,无穷无尽,朝着娄室杀来。
没有迟疑,没有畏惧……只有一往无前!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苍凉的战歌想起,创造了汉唐盛世的关中豪杰,再一次挡住了金兵的无敌铁骑……娄室已经能够看清赵桓的面目,可咫尺天涯,在他的前面,挡着无数忠贞义士!
血肉之躯,坚不可摧。众志成城,胜过长城。
这些人的出现,用自己的身躯填满了空白,他们用兵器,用拳脚,用牙齿,用尽一切手段,攻击金兵。他们就像是一团沉重的泥潭,死死拖住了金人的脚步!
“杀!”
赵桓在震惊中,举起了手里的天子剑,吕颐浩,李邦彦,两个文臣狰狞着乱抖兵器,曲端率领着甲士迎战过来,带着伤的吴玠大叫着杀回来……娄室寸步难进,这一次,到底是宋军赢了!</p>
第172章逆转国运之战
当无数民夫刀客,投入到了战斗之后,赵桓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量向前,把他的龙纛往前送。而随着龙纛向前,会有无穷无尽的士兵百姓,汇集进来,而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洪流,将金兵摧毁!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彦琪,吴璘,甚至是刘锡,只要还活着的人,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投入到反击当中。
甚至有断腿的士兵,从血泊爬起来,拄着兵器向前……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只有浓浓的敬佩。
一息尚存,战斗不止!
这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境界,按理说以大宋的德行,是完全可不能的。
但凑巧的是赵桓决心北上,收割了大批的民心,在保家卫国的大旗之下,关中豪杰齐聚……又在天子亲征的示范下,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哪怕是军中的马夫,也投入了战斗。
整个宋军就像是潮水一样,朝着金人涌来。
哪怕是最远处的韩世忠和李世辅,这俩人也都感觉到了异样……老韩勒住战马,愕然忘了眼向前的龙纛,心迅速提到了嗓子眼。
韩世忠当然清楚,此刻大宋的士气到达了顶点,只有一种情况,万一赵桓有失,后果不堪设想,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韩世忠简单目测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冲不过去,没法到天子身边保护陛下。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不客气了!
“杀!”
韩世忠鼓起余勇,朝着粘罕就扑了过去。
这一次的韩世忠不顾一切,就算身边的亲卫死光了,他都不在乎,只有一个目标。
粘罕!
你完颜娄室能冲阵,俺韩世忠比你厉害多了!
长刀挥舞,疯狂屠戮,凶猛撞击,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韩世忠突破了金兵封锁,朝着粘罕的中军杀来……几乎在同时间,李世辅也抛开了金人重骑,朝着粘罕袭来,尽管他手上的兵马已经不足八百人,可他依旧要不顾一切搏一把!
和他们不同,刘晏处于两支金兵之间,距离赵桓更近一些,他果断掉头,朝着娄室的屁股后面,狠狠冲了下来!
换成任何一支兵马,仗打到了这一步,已经溃败无疑。
但是此刻的金兵,到底还是处于巅峰的状态,尽管有了些许下滑,却依旧稳居当世第一。
在娄室身后,还有一支兵马,人数不多,只有五百,有他的心腹夹谷吾里补统帅,这支人数少得可怜的兵马,属于娄室的部曲,全都是原来七水部的人,也是阿骨打为了酬谢战功,特许给娄室的。
五百人!
还可以发起一次冲锋。
实际上,虽然百姓众多,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只要绕开的话,真正有威胁的只是曲端手下不足两千甲士,以五百骑兵,冲击一千多甲士……差不多有五成的机会,冲破阻拦,击杀赵桓!
当然了,选择攻击赵桓,不管成败,他们都必死无疑。
可以娄室一人,交换赵桓性命,彻底灭亡大宋,又有什么不可以!
想到这里的娄室已经酝酿,他要选择一条最短的路线,出其不意,冲到赵桓的前面!
而此刻的赵桓手提宝剑,似乎也预感到了威胁,胜利依旧没有彻底到手,对面的猛虎还在想着吃人!
赵桓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坦然。
到了这一步,如果还不能赢,或许就真的是穿越者不敌位面之子吧!
“杀!”
赵桓再度怒吼,他手下的两位文官,吕颐浩和李邦彦,很默契地抢在了赵桓前面,两个人用自己的身躯,给赵桓充当盾牌。
天子死,我们都要死。
天子不死,我们死了,也能流芳百世,封妻荫子。
这账很容易算,就连李邦彦都疯癫了。
“来吧,有箭就往我身上招呼,我为官家而死,死得其所!”
两位文臣的举动,竟然替赵桓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娄室放下了手里的弓,用弓箭击杀,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把握住最后的一点时机,冲过去,以命搏命!
娄室动了……可就在他动的时刻,另一支人马到了!
经过浴血奋战,耶律大石冲破了金兵的阻挡,提着八千人,来到了战场!
“打起大辽龙旗!”
刹那间,一面和宋皇龙纛同样规格的大辽龙旗,出现在了战场的另一端!
“哈哈哈!女真奴仆,你家契丹爷爷杀回来了!”
耶律大石放声大笑,跟随他的士兵也发出得意的怪叫,毫不保留地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阿骨打在大辽天庆四年九月起兵,次年建国称帝,随后阿骨打发起了大规模的灭辽之战,到天辅六年,契丹败亡,前后只有区区八年,如果算上后面的反抗,也不足十年。
背负两百年威名的契丹,被一群渔猎游牧的蛮子,彻底踩在了脚下,尊严荡然无存。
亡国之迅速,败得之惨,均超出预料,堪称古代版的“铁塔尚在”。由于契丹败得太惨,姿势太难看,哪怕大宋,都瞧不起契丹。
耶律大石肩上的东西,实在是太沉重了。
甚至远在赵桓之上。
这一次他南下一起攻击金人,本想着协助赵桓,出口怨气。
可哪里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太子讹里朵。
大石毫不犹豫选择了迎战。
其实大石并没有太多的奢望,甚至没打算胜利,只不过他就想打一场,他不甘心被嘲讽,被蔑视!
他要证明,契丹人还有自己的骄傲!
耶律大石指挥着兵马,同讹里朵殊死搏杀,而令人意外的是,愤怒的契丹兵居然穿透了金兵,尤其是左翼的一个汉儿军万户,甚至发生了溃败,进而影响到了那个女真万户。
讹里朵被耶律大石击败!
你可以给这场遭遇战找很多理由,比如汉儿军万户没有战斗力,比如讹里朵并不善战,金人远来,突然遭遇袭击,仓促应战……
但任何理由,都就没法掩盖一个事实。
耶律大石赢了!
契丹赢了!
其实说得再直白点,阿骨打能迅速攻灭契丹,而且每次战斗,都能在劣势兵力下,以少胜多,赢得酣畅淋漓,那才是意外!
单论士兵的作战能力,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比女真兵差,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也没有差到不可弥补的地步。
一句话,大辽是败在了国家的崩溃上面。
长久的奢侈享乐,不思进取,让辽国上层集体腐化了,甚至堕落的程度比大宋还过分……结果在仓促之间,遇到了一群狠茬子,自然是一败再败,败到了怀疑人生。
可经过了几年亡国之苦,还残存的契丹人,已经个个都是铜豌豆了。
耶律大石在和赵桓会盟之后,又打出了大辽皇帝的旗号,聚拢草原诸部,弄出了一支战力不俗的兵马。
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果放在几年前,别说是三太子,就随便找一条狗,带领着金兵,也能灭了不足两万的契丹兵。
可如今却让大石赢了。
这些契丹残部简直高兴的要哭了,他们终于证明了自己,契丹人还是汉子!
耶律大石眼圈泛红,感慨万千,他轻抚这一杆龙纛。
这是三皇会盟的时候,赵桓给辽国皇帝准备的,耶律大石带在了身边,而且也称帝了,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出这杆龙纛。
因为大石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资格。
“举起来!给我高高举起来!”
耶律大石疯狂大吼,伴随着龙纛迎风飘扬,这群契丹遗民露出了孩童般愉快的笑容。
“留下一半人,继续阻挡金兵,剩下的人,跟我去会师大宋皇帝!”
耶律大石来了!
该给赵桓点礼物才是!
耶律大石犹豫了一下,居然带头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苍凉的歌声,在这片黄土地上唱响。
同拜黄帝的两个华夏分支,在这里真正联合起来。
几乎没有迟疑,从宋军方向,得到了更加响亮的回应。
秦风古曲,响彻大地!
耶律大石扬天大笑,状若癫狂。
随即这位大辽新君一马当先,冲着粘罕就来了,他眼珠子血红,没有半点客气,灭国之仇,总该报了!
这群契丹汉子简直跟杀神附体似的,看见女真兵就疯狂攻击,半点不留情。他们的杀戮,甚至能让韩世忠汗颜。
可老韩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再次猛抽战马,玩了命往前攻击。
“别让契丹人比下去!”
宋兵嗷嗷怪叫,还在粘罕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经过几次分兵,最后粘罕身边只有五个女真猛安,还有几千汉儿军,李世辅的攻击牵制了汉儿军。
韩世忠接连突破了两个女真猛安,耶律大石也不客气,死在他手里的金兵迅速过千。
粘罕身边的女真兵,只有两千人了。
论起兵力,跟赵桓几乎一般不二。
可问题是没有民夫青壮,愿意为了粘罕玩命……所以,这位大金的左副元帅,选择了逃跑!
“果然是无胆鼠辈,韩良臣,你替是我向赵官家问好,俺去追杀粘罕!”
耶律大石招呼着兵马,兜着屁股,追杀粘罕,死死咬住,简直是不死不休!
而这一刻,再看战场,宋军正在从优势,迅速转化为胜势。
韩世忠率先杀回,他出现在了围攻牛英等人万户的后面,两边夹击,这个万户崩溃了。
韩世忠直接穿过让尸体堆满的沟谷,向着中军杀来。
牛英、吴元丰、何蓟,也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前来救援赵桓。
官家的性命,至关重要!
到了这一刻,娄室的战机不但消失了,而且他本身还能不能逃出去,已经成了问题。
甚至是李孝忠已经收拢了御营右军,正在迅速赶来,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
“快走吧!”
夹谷吾里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祈求娄室,祈求这位昔日七水部的首领。
娄室的目光依旧在不远处的龙纛上面。
刚刚还是五五开,现在连一成机会也没有了,可他就是不甘心!
拼吧!
当初击败契丹兵,不就是靠着这最后一口气吗!
没道理以前行,现在不行的。
可就在这时候,蒲察胡盏,还有完颜谋衍来了!
这两个韩世忠手下的败将好容易收拢人马,冲到了娄室面前。
“都统(父亲),快走吧!别犹豫了!”
娄室看到了儿子,看到他浑身浴血,惊慌失措的凄惨模样,不知怎么地,竟然不敢多看,只能扭头,而他扭头,却又被手下人当成了撤退的信号。
蒲察胡盏冲在前面,夹谷吾里补在后面,谋衍紧紧跟着娄室,惶恐如同受惊的小兽,孩子都要哭了。
这就是战场吗?
太残酷了,我要回家!
娄室放弃了最后的冲阵机会,选择了逃跑。
伴随着娄室的退去,每一处战场,金人都在疯狂逃命,而宋军也在疯狂追杀……其实直到这一刻,从人员伤亡上来讲,宋军依旧处于下风。
而且金人以骑兵为主,当他们扔掉兵器,舍弃铠甲,不顾一切逃命,宋军并不能全部击杀,甚至说大半的金兵都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真正被击杀的,也就只有两三成。
很少吗?
在冷兵器时代,能做到这样,已经是相当了得了。
毕竟在缺乏骑兵没法大举包抄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任谁都知道,在并不夸张的交换比之后,却是国运的逆转,哪怕金兵依旧强悍,但他们横行天下的日子到头了,至少有了他们拿不下的地盘。或许宋兵依旧处在弱势地位,但大宋向上崛起的势头,已经不可抑制。
赵桓所说,早晚有一天,要犁廷扫穴,覆灭大金,不再是一句空话。
而为了这场大战画下句号的,并不是任何一支朝廷的兵马,而是来自洛阳的一支民兵。
翟兴和翟进兄弟率领着人马赶来,却晚了一步,他们跟娄室的兵马撞在一起,仓促之间,损失不下。
翟兴愤然举起弓箭,对准娄室射去。
却不料想,这一箭正中谋衍的后颈,巧的是在逃跑中,谋衍丢了头盔,失去了防护……这个长相酷似娄室的宝贝儿子,缓缓从马屁股滑了下去。
娄室所向无敌,杀戮无算,他可曾想过,要在半百之年,接连享受到丧子之痛!
这位大金第一名将喷出了一口鲜血,在亲信的保护之下,狼狈逃走,连儿子的尸体都没有带回去……这是比杀了他还要沉重百倍的痛击,或许有一天,他的七个儿子都会死光,没人能挽救他们!</p>
第173章中兴之主
“官家,这个畜物就是完颜谋衍,是完颜娄室之子!”刘晏引着翟家兄弟前来报功。
两位出身洛阳的豪强乖乖跪在地上,口称圣人。
赵桓看了看他们,淡淡道:“尔等有大功,朕欲将尔等编入御营,从此之后,和朝中官军,别无二致……你们可舍得?”
翟兴和翟进不惊反喜,连连磕头,“叩谢圣人天恩,回圣人的话,草民散尽家产,率领亲族百姓前来抗金,一来是敬佩官家所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金守土之责,这二来,也想谋个出身,能追随官家身边,臣等,臣等百死不悔!”
赵桓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并且从战马上跳下来,勉励了两兄弟几句,而后把头扭向谋衍。
这小子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身材极其高大,看骨架和他爹几乎一般不二,只不过眉宇之间,多了少年得志,纨绔子弟的猖狂和虚弱,完全不如娄室那一辈人,从苦大仇深中熬出来的狠辣决绝……
赵桓看了半晌,轻叹口气,“派个人,把谋衍的尸体裹起来,送回金人手中。”
“什么?”
刘晏大惊失色,“官家,这如何使得?谋衍是娄室之子,罪孽深重,应该千刀万剐,万万不能送回去,如此岂不是弱了咱们的威风?”
赵桓没话说,而是看了看吕颐浩,低声道:“是河东的战报吧?”
吕颐浩无奈点头,而后对刘晏等人道:“就在大战之际,得到了急报,太原丢失,御营后军都统制王渊殉国!”
“什么?”
刘晏惊得低呼出来!
太原,那可是一等一的紧要之地,前番王禀老将军死守了一百天,也不曾丢失,如今却丢了?
那岂不是说,整个河东都要保不住了。
明明金人主力进入关中,可太原还是保不住,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正在这时候,竟又有急报传来,待打开之后,众人怒目圆睁,纷纷长叹。
原来的河东路经略使张孝纯以身殉国,老将军杨惟忠以残病之躯,督兵作战,力尽自刎而死,还在养伤的李永奇,连同几百位受伤的士兵,悉数被金人屠戮,无一幸存……
太原,汾州等地相继沦陷,整个河东,除了少数地方之外,不复大宋所有!
溃败!
彻彻底底的溃败。
整个御营后军,悉数崩溃!
粘罕手下的另一员悍将银术可,在完颜希尹的指挥下,横扫河东。
虽然在最初决策的时候,就预感到了河东可能丢失,但来得依旧是太快了,快到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赵桓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文武重臣,突然仰天大笑,把大家伙笑得都懵了,难不成陛下疯啦?
“伤心什么!”赵桓朗声道:“土地丢了,再打回来就是,难不成你们还怕了金人不成?”
赵官家的这句话,振聋发聩,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可是刚刚彻底战胜了金人,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
能打赢一次,就能打赢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彻底灭亡金人为止!
几乎在一瞬间,人们就一扫颓靡,变得激昂起来。
胜利是最好的药剂,无论怎么说关中大胜,都已经扭转了大局,哪怕其他的战场,悉数溃败,这一次大宋也没输!
更何况还有河北,还有岳飞的御营前军……三个战区,能赢两处,已经是天大的胜利了,至于岳飞能不能打赢?
貌似赵桓应该更担心自己才是,毕竟他都赢了,没理由对岳鹏举没有信心,这是显而易见的!
重新恢复了心气的宋军,想要好好清点战果,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前方急匆匆跑回一队宋军,他们保护着兴汉侯吴玠回来。
而此刻的吴玠,已经躺在担架上,牙关紧咬,从腹部以下,都被血水浸透,腰间的大红龙纹披风,格外刺目。
吴璘在旁边泣不成声,而他的手里,还提着一颗脑袋!
“官家,此人是夹谷吾里补,是完颜娄室手下的悍将,心腹,我兄长带兵追杀三十里,终于斩杀此人……奈何,奈何腹部伤口崩裂,肠子都流出来了!”
听到这话,众人无不惊骇,赵桓更是冲到了吴玠的面前。
此刻吴玠幽幽清醒,他无奈地看着赵桓,苦笑道:“臣,臣没有指挥过这么多兵马,便是只想着不要犯错,其实这一仗可以打得更好,杀更多的金狗,少死更多的将士……臣,臣有负皇恩,臣只想求官家一件事,让,让臣裹着这件披风下葬,至于兴汉侯,留给更能担得起的英雄!”
“放屁!”
赵桓气得爆粗口了,“吴晋卿你有力气废话,就还死不了。肠子流出来,缝回去就是了。朕早就准备了军医官,你给我老实养伤去,至于这个兴汉侯,谁也抢不走。不过朕也提醒你,要想世袭罔替,你他娘的还要多立大功,听到没有?”
赵桓的臭骂,让身边几个人吃惊非小,吴玠张大嘴巴,迟疑少许,一颗心居然放心了,头一歪,昏了过去。
此刻军医官早就到了,把吴玠抬到了专门的帐篷。
自从牟驼岗之战以后,赵桓就不断搜罗军医,要说有多少神医高手,包治百病,那是扯淡。
但像什么外伤啊,正骨啊,军中还是非常强悍的。
军医检查了吴玠的伤口之后,眉头紧皱,半尺长的伤口,流出体外的肠子足有好几根……幸运的是肠子并没有破裂,不幸的是沾染了脏东西,处理不好,可是会感染的。
军医简单查看之后,立刻让人取来烧过的刀子,先割下腐肉,然后用盐水清洗伤口……再把肠子塞回去,而后用肠线缝好,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吴玠几次清醒,几次疼昏,凄厉的惨叫,简直比杀猪还凄惨万倍。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吴璘在旁边看着,也是不寒而栗,那可是人啊,不是牲口,割肉,洗肠,然后塞回去,缝合……乖乖,这是地府才有的手段吧!
这哪是军医啊,简直是地狱的恶鬼!
他都吓得不敢和军医对视,这也太恐怖了。
倒是军医官,笑容可掬,“这种伤我处理过五十多个,放心吧,有十多个活下来了,吴侯爷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吴璘疯了,我他妈的谢谢你八辈祖宗!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吴璘也没招,只能小心照顾兄长……当天夜里,吴玠就开始发烧,军医过来之后,就给喂药,又过了难熬的两天,吴玠的体温开始恢复正常,神志也清醒了,居然知道饿了,嚷嚷着要吃东西。
军医长出口气,立刻准备了小米粥,而后又对吴璘道:“你也别守着了,赶快休息吧,万一兴汉侯活了,你死了就不好了。”
吴璘点头,走到了门口,憋了好几天的话,才总算有胆子说了,“你就不会讲点好听的吗?”
军医哈哈大笑,“老子拼本事吃饭,想听好听的,去找你家仆人去!”
吴璘算是无语了,只能赶快溜了。
在吴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大宋清点战果,终于有了确切的结论……
而最后汇总出来的结果,也让赵桓的心里滴血!
首先是秦凤路兵马的情况,战前两万六千人,战后仅余下一万二千,慕容洮和张忠战死,只余下刘锡和乔泽两个主将。
吴玠所部,战前近三万人,一战之后,只余下两万不到,大将张中彦殉国,李彦琪重伤,状况比吴玠还糟糕,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天意。
李世辅的党项骑兵,五千人出去,战后还活蹦乱跳的只有五百人,意外成为了整个军中,战损比最高的一支人马。
当李世辅领兵回来的时候,从上到下,全都对这支党项骑兵抱以最热烈的欢迎,再也没有人会质疑他们,这些勇士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证明了,他们无愧炎黄子孙!
上面这些兵马死伤惨重,其实跟吴玠的策略有关系,他把这帮人当成了炮灰在用,这也是吴玠惶恐不安的缘由。
这的确很残酷,但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有效的策略。
相比之下,御营的损失就小很多。
刘晏的御营骑兵损失了一千五百多人,韩世忠的御营中军,损失五千有余,赵桓的亲卫甲士,损失了六百多。
只不过这个结果并不能让赵桓满意,相反,赵桓无比愤怒!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姚平仲!
这个所谓的将门虎子,竟然在大战之中,失去了踪影,经过仔细翻找之后,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联系到历史上他的作风,赵桓几乎能确定,这家伙当了可耻的逃兵。
御营司在成立之初,前军岳飞,中军韩世忠,左军刘锜,骑营刘晏,这是赵桓的嫡系,至于右军姚平仲和后军王渊,属于妥协的结果……而偏偏这两支兵马,相继出了问题,王渊能以身殉国,还是好的,可姚平仲失踪,是赵桓无法接受的。
他已经降旨,无论如何,也要把姚平仲揪出来,明正典刑!
不过到此为止,御营司的使命也即将终结了。
赵桓打算进行彻底整军,扩充兵力,训练将士,积蓄军械粮草,准备更大的战斗,同时也要进行更彻底的革新!
说到了这里,这场大战最大的红利,呼之欲出……
赵桓赢了。
尽管他以数倍的死伤,击退了金兵,但他就是毫无疑问的胜利者。哪怕是金人都不敢否认,这一战的成色,远非牟驼岗和胙城那种能比的。
道理很简单,其实在金军初次南下的时候,他们也在摇摆犹豫,几次战斗,都是把汉儿军放在前面……不是说金人不想打赢,而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杀进开封?灭了大宋?
貌似要损失不小。
威逼利诱,让赵宋割地赔款?
偏偏赵桓又是块死硬的石头,根本不打算议和……
而到了这一次谋夺关中,金人的战略目标已经很明确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拿下关中,作为西路军的根据地,随后南下巴蜀,或是顺流向东,灭了大宋。
没错,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金人内部经过讨论,基本上坚定了看法,不惜一切代价,问鼎中原!
一定要把中原的花花世界,拿到自己手里,至少也要像北魏那样,占据半壁河山……赵桓不是要打持久战吗?
那就打下去!
只要夺取了整个黄河流域,金兵就有了足够的本钱,到时候还不定谁撑不住呢!
而这一切的目标,全都在这场失败之后,化为了泡影。
关中坚如磐石,大宋稳如泰山!
“恭喜赵官家,从此中兴有望!”耶律大石站在龙纛之下,抱拳拱手,朗声祝贺,他的身上还披着赵桓赠送的狐裘……两位皇帝陛下,会师了!</p>
第174章赵佶是个好榜样
“大石林牙称我为中兴之主,我倒以为,大石才是再造之君,说句狂妄的话,天下英雄,唯大石林牙与赵桓也!” “哈哈哈!”耶律大石忍不住大笑,“官家,你该准备点青梅酒啊!” 赵桓眼珠转了转,笑道:“大石林牙也知道《三国演义》?” “岂止知道,我每日早起,蹲在马桶上,必然。” 赵桓哂笑,“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啊?” 耶律大石歉意道:“官家勿怪,我现在着实太忙碌,每天空余的时间少之又少,不得已只能在零碎时间看一看……不过这书的确奇妙,我还听说,是官家所写?” 赵桓笑道:“大石林牙做过辽国的翰林,应该知道捉刀代笔。” 耶律大石摇头,笑道:“要是别人,我自然不会做如是想,可若是赵官家,就不好说了。您的手段了得,当初一根柳条就把我拉来会盟,一袭狐裘,又让契丹勇士,为官家卖命啊!” 赵桓注意到了耶律大石身上的狐裘,还真是自己送的……看到了这里,又不由得想起几天前的战场上,耶律大石率军赶来,高唱秦风,双方合兵,共破金人的场景。 哪怕过去了好几天,现在想起来,赵桓还觉得心中激荡,如果时间就此停下,他甚至愿意和契丹相逢一笑,把过去的恩仇全都抛开,当真做好朋友,好兄弟! “大石林牙,可追上了粘罕?” “没有!”耶律大石不无遗憾道:“我追到了石州境内,并没有抓到粘罕,也没有遇上讹里朵,放了这两个巨恶,只是抓了耶律余睹!” “哦!”赵桓笑道:“就是那个大辽宗室名将?最早投降金人的那个?” “嗯!”耶律大石粗着嗓子道:“他没了一只眼睛,让我抓到之后,直接剥了皮,挂在树上,活活冻死了!” 赵桓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还是你狠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耶律大石先笑道:“赵官家,你说天下英雄,只有咱们两个,那同为天子的李乾顺算什么?” 赵恒翻着白眼道:“跳梁小丑,他能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咱们并列!” 耶律大石眉头乱挑,关键的地方来了。 不管是他,还是赵桓,私人友谊不能说没有,商业互吹,那也是必备之功。但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利益划分。 通过这一战,赵桓在关中彻底稳住了,大宋也摆脱了亡国危机。 作为酬劳,该分给大辽点什么呢? 耶律大石的可敦城在大漠中间,环顾四望,沧海一粟,的确不是立国的好地方。而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进犯金国本土,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大石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从前他选择过西域,觉得那里不错。 可是跟赵桓谈了之后,大石又犹豫了,去了西域的大辽的,也就不是大辽的。 既然如此,耶律大石唯一能选择的地盘就是西夏,把兴灵之地拿到手,凭着河套的富庶,足以养活两百万人口。 有了这些兵马人丁,恢复大辽,也就有希望了。 可是想吞掉西夏,谈何容易,且不说金国虎视眈眈,光是一个大宋,就不是耶律大石能受得了的。 他很清楚,不光需要赵桓视若无睹,甚至需要赵桓鼎力相助,他才能顺利拿下西夏,这有多难,可想而知。 千里来援,阵前高唱秦风,嚷嚷着与赵桓同袍,还穿着狐裘来会面……耶律大石这个糙汉子,也有个玲珑心肠,妄图以此狐媚赵桓。 只不过耶律大石还是太低估了赵桓,这货虽然不好女色,但却有当渣男的潜质,想三言两语,哄着他让出西夏这块宝地,那是不可能的。 河套平原,那可是塞上明珠,唯有戴在大宋天子的皇冠之上,你耶律大石就别想染指了。 当然了,赵桓不会直接说,他甚至也不想这么急着就把西夏卖了,毕竟赵桓可不想把耶律大石养得太胖,再有,刚刚经历关中大战,两河的战报不断传来,真没有几件好消息。就算现在让赵桓出兵灭了西夏,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赵官家,你看这一次能不能以顺讨逆,问罪西夏?若是大宋觉得妥当,我愿意起兵策应!”耶律大石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死死盯着赵桓,只等这位赵官家点头了。 片刻沉默,赵桓突然一笑,“大石林牙,李乾顺首鼠两端,诚然该死,不过契丹和西夏有多年的姻亲交情,会盟之后,他也放了不少大辽遗民,当然了,也跟大宋这边做了不少生意,还给我们提供了战马。怎么说呢,我还是希望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给他个机会吧,派遣使者,拿着咱们俩联名的旨意,送去西夏,告诉李乾顺,让他立刻前来会盟,并且将事情说清楚,问问他到底还想不想维持盟友关系,还愿不愿意做华夏国君!” 耶律大石认真看着赵桓,突然从怀里取出一份东西,递给了赵桓,“看看吧!” 赵桓接过来,展开一看,居然是金国的急报,是完颜希尹给粘罕的,说的是攻破太原,取得大捷。 原来大宋和金国,应该差不多一起拿到这份消息,大宋得到了,让吕颐浩压下来了,没敢公布。 而金国这边,竟然让耶律大石截获了……试想一下,如果粘罕和娄室得到了太原胜利的消息,军心大振,这场战争的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耶律大石又帮了赵桓一次! “大石林牙是要朕报恩吗?” 耶律大石笑着摇头,“赵官家,我知道大宋的情形很难,关中虽然赢了,但河东溃败,你现在也没有多少余力,你想安抚住西夏。可我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今年入冬,可敦城就陆续有人冻死,我现在急需一块安身之所。我很想趁着大捷的雄风,从西夏身上切块肉下来,否则的话,我大约是要往西域发展,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实情如此,还请赵官家体谅。” 赵桓没有生气,而是朗声笑道:“我就喜欢大石林牙的坦然……这样吧,你弓马骑射了得,替我打点野味,回头我自有办法在西夏身上割肉,你放心吧!” 耶律大石还略有迟疑,并不放心,他总觉得赵桓这人太诡诈,也太奸猾……当然了,这也跟耶律大石手里的牌着实太少,有着巨大的关系。 这一次他可是几乎把所有的牌,都押在了赵桓身上,如果赵桓翻脸不认人,一腔心血,终究是错付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耶律大石等了十天……十天之后,西夏皇帝李乾顺来了,风尘仆仆来了。 迎接他的人正是曲端。 “皇帝陛下,我还以为天这么冷,你还舍不得来了。说实话啊,我都想过去,亲手给你点燃炉火,让你温暖一下了。” 李乾顺老脸铁青,焚烧兴庆府的仇,他还没忘! “我要见赵官家,赶快安排,要是他不方便,我就回去!” “别啊!” 曲端笑道:“我们一向是以礼待人的,请陛下稍等,我们可给你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说着,曲端一回身,猛地朝天上派了三巴掌。 随后,鼓乐声响起,伴随着鼓乐,太傅李邦彦一身戎装,手里提着宝剑,骑在骏马之上,主动迎来。 “西夏皇帝陛下,为了欢迎你,受官家旨意,给你安排了阅兵仪式,下面就请你瞧瞧大宋的百战雄兵吧!” 李邦彦把胸膛挺得老高,说实话啊,他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大宋靠着武力,去慑服另一个国家,这是梦里都不敢出现的场景啊! 要知道在澶渊之盟以后,靖康之前,大宋文官的日常是什么? 是据理力争,是不辱使命……只要能顺利出使契丹,并且在刀斧之下,没有丢人现眼,没有失去太多的利益,回来之后,那就是英雄! 很快就能名扬天下,甚至宣麻拜相,也不稀奇,大宋好多明相都有出使大辽,不辱使命的记载,很显然,这是重要的政绩,值得炫耀的资本。 可不管怎么表现,让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绝对谈不上多好。 如今风水轮流转,大宋居然裹着胜利之威,反过来吓唬别人了。 这挥舞大棒的流氓行为,还真他娘的爽!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足的话,或许吓唬李乾顺还不够劲儿,要是换成大金国主就完美了……不过也没关系,早晚有这么一天了! “陛下请看,这前面的就是御营甲士,他们以圆盾利斧迎敌,便是金国的合扎猛安,也毫不畏惧!” 李乾顺不是不识货的人,要不是忌惮大宋的军力,他也不会来了。 可现在亲眼一看,李乾顺也不由得心中寒凉,就算是西夏的步跋子,只怕也比不上啊! 宋军甲士普遍身体强壮,悉数披甲,兵器之上,甚至带着血腥,从战场上下来的肃杀之气,怎么都掩饰不住。 不用别的,光是那眼神,睥睨一切的架势,就让人不寒而栗。 甲士之后,是御营骑兵,刘晏在前面带队。 李邦彦更兴奋,“瞧见没有,娄室驱兵攻击,就是刘将军将他的兵马切成两段……对了,我记得西夏的铁鹞子曾经惨败娄室之手,这一次我们也算是替贵国报仇了。” 李乾顺咧着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出来之后,竟然比哭还难看! 刘晏之后,就是韩世忠的御营中军了,这位韩相公穿着赵桓御赐金甲,气势汹汹,从李乾顺面前经过,还冲着这位西夏皇帝拱了拱手。 什么都没说,却压力如山。 最后出场的居然是李世辅,少年银甲白马,身后三百党项骑兵,威风十足。 李邦彦尤其感叹道:“他们原有五千人,舍死忘生,十不存一,忠勇无双,天下罕有。便是官家,也是颇为赞叹。” 李乾顺绷着面孔,突然冷哼道:“大宋军威壮盛,的确不凡。可诱拐党项部众南下,弄得大白高国江山不宁,也是你们的作为!” 李乾顺抢先问罪,李邦彦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招呼李世辅过来。 年轻将军瞥了眼李乾顺,睥睨道:“我等党项儿郎皆是华夏子孙,炎黄世胄,为国而死,辅君安民,理所当然。倒是陛下有心为华夏之君,却自甘堕落,勾结蛮夷,首鼠两端,如何让人心服?又如何总揽英雄?难怪大白高国日薄西山,非是大宋祸乱西夏,败坏江山,正是君罪!” “你!” 李乾顺气得嘴唇哆嗦,“朕,朕岂能跟你一般见识!李太傅,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朕一刻也不想停留,朕要离开!” 李邦彦微微一笑,“陛下要离去,我大宋自然不会阻拦,只不过我们还斩杀了不少金兵,想要请陛下瞧瞧。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官家和耶律大石陛下想跟您说一件事。” 李乾顺嘴上说离开,可他真的没有这个胆子,尤其是在面对宋兵如此强悍的态势之下,不怕才怪。 “好,我倒要听听,能有什么高论!” 李乾顺见到了笑容儒雅,神态随和的赵桓,这位赵官家依旧称呼他为李皇兄,“我和大石皇兄商量过了,我们都对西夏没有任何偏见,只是皇兄勾结金人,背弃盟约,让人心寒。我们希望西夏能有一个更有决断力的人来执掌!” 李乾顺瞬间瞪圆了眼珠子,“赵官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白高国虽弱,却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 “李皇兄,你先别急着翻脸,我的意思是请你效仿我们太上皇,内禅皇位,找个能坚定抗金的皇子继承江山大统。你退居承天寺,修佛烧香,岂不美哉!”</p>
第175章西夏变天
李乾顺是万万没有料到,赵桓这个混账东西,居然一上来就劝自己退位,简直是欺人太甚! “朕既为大白高国之主,麾下有几十万兵马,大宋有本事就只管来灭就是!告辞!” 说完李乾顺转身就走。 “等等!” 赵桓喊了一声。 李乾顺呵呵冷笑,“赵桓,莫非你要留下朕不成?朕是按照邀请过来的,我们之间还有盟约,你敢囚禁朕,大白高国上下必定和你们大宋不死不休!” 赵桓微微一笑,“李皇兄,你别着急,我刚刚讲的话不是威胁你……” 李乾顺呵呵冷笑,“你要朕退位,这还不是威胁?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如此花言巧语,可真不是中原天子的气度,难怪你不敢自专呢?” 赵桓失笑,没有争辩什么。 “李皇兄,其实你能如约前来,我对你的看法还是和女真蛮夷不同……今天耶律皇兄也在,我就试着剖析一下,你的处境,我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就知道,我只有好意,没有歹心!” 李乾顺气得笑了,他索性坐下来,哂笑看着赵桓,你只管说,老夫信你一个字,就算我这五十多年白活了! “李皇兄,咱们先说大局……女真骤然崛起,打破了咱们三家的平衡,你最初的时候,因为姻亲,帮助大辽,后来也因为忌惮金人势力,选择三国结盟,这是你心中的一个定见,我没有说错吧?” 李乾顺只是默然不语。 赵桓又道:“可你也的确恐惧金人势力,所以才有出卖辽国遗民,又和金人合谋,南下攻宋,是也不是?” 李乾顺继续沉默。 “李皇兄,抛开其他的东西,你身为一国之君,周旋期间,长袖善舞,其实比我们那位太上皇,当然还有辽帝耶律延禧高了一些,还是很值得赞许的。” 李乾顺气得翻了个白眼给赵桓,把我跟这俩废物点心放在一起,根本是对我的侮辱! “李皇兄,你手段高明,可大局如此,并非你一个人能扭转,我说句直白的话,你夹在了宋金之间,没有选择,已经走投无路了!” 李乾顺呵呵冷笑,终于开口了,“赵桓,你可真是会胡说八道,我大白高国坐拥二十万甲士,兵强马壮,你们两方谁要是得罪了大白高国,下场可未必如何!”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左右逢源,两头渔利,这的确是很好的办法。只不过李皇兄,你先败于娄室之手,又败在了大宋之手,曲端把你的兴庆府都烧了,这事我本不想说,奈何谈到了这里,我这个人又一贯坦诚,不妨开诚布公,贵国论起实力,远不如大宋和金国,论起兵力,你们有接连失败。假如你能北拒大金,南取延安府,大展神威,现在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事实呢?你没有跟两国叫板的本钱,我们现在要拼你死我活,大白高国又占据河套要地。不管是大宋,还是大金,都有图谋大白高国之心!” 话说到这里,李乾顺突然瞪大眼睛,胡须撅起,冷冷笑道:“赵桓,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承认图谋大白高国?” 赵桓呵呵一笑,“我怎么不承认!李皇兄,我跟你结盟,给你天子尊位,跟你进行贸易,换取战马,武装骑兵,这不就是我的图谋吗!至于别的,还没灭金国呢,我又能图谋什么?对大宋来说,我们不缺人,也不缺钱,甚至不缺土地。我只要改革弊政,发挥国力,就能战胜金国,在此之前,我对土地没什么心思。可金国不一样,他们靠着抢劫为生,抢不到大宋,就要抢大白高国。尤其是对你们下手,还能截断大宋获取战马的渠道,岂不是一举多得!” 分析到了这里,李乾顺再也平静不下来,他切齿咬牙。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吓唬我,可金人就未必能攻克大白高国,你也不行!” 赵桓笑了,“是啊,单独一方的确不行,可我们联手呢?” “什么?”李乾顺听到这里,竟然站起来呢,难道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了? 赵桓要跟金人合作? 你不是嚷嚷着绝不议和吗?还说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难道都是骗人的? “李皇兄,我和金人不共戴天,不会跟他们议和,这固然没错。但我们瓜分大白高国又跟宋金之战有什么关系?” “赵桓!”李乾顺气得要爆炸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若是咄咄逼人,我就跟金国结盟,灭了你的大宋!” “哈哈哈哈!”赵桓丝毫不怕,竟然还仰天大笑,“李皇兄啊,你要真想跟金国联手,你大可以出兵,驱赶耶律皇兄的兵马,也可以在几天之前,南下和大宋决战……说不定还能扭转大局,获得金人信任。可你什么都没做,偏偏还来跟我会盟……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赵桓扭头,对着大石道:“还是你点拨一下李皇兄吧!” 耶律大石笑骂道:“赵官家,你说了这么多,反让我做恶人!”大石嘴上这么说,却依旧对着李乾顺道:“李皇兄,容我说句过分的话,你的确错了,你错在了举棋不定,现在宋金两国全都疑心你,他们又担心大白高国会影响决战……如果我没料错,这次大战之后,下次大战之前,宋金双方,必然要图谋大白高国,解决后顾之忧。” 虽说东方推崇嘴炮误国,实干兴邦,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但是却真的别把嘴炮当成负面的词汇。 多少创业者就靠着嘴皮子和PPT,满世界忽悠投资,貌似成功的还不少。 耶律大石的这番话,已经脱离了单纯恐吓的范畴,更像是陈述事实……不管对宋金来说,大白高国都有一定实力,但又不是那么难对付,还三心二意,摇摇摆摆。 面对这么个不稳定因素,自然是要处理掉。 形象点说,李乾顺靠着自己的摇摆不定,成功把自己变成了波兰……而宋金双方,自然是要毫无“波兰”了。 李乾顺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不是笨蛋,自然想到了,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死胡同! “赵桓,事到如今,朕也只能勉励而为,恭候你们的大驾了!”李乾顺咧嘴冷笑道:“你不会现在就留下朕吧?” 赵桓摆手,“李皇兄,你不要小觑了我赵桓,其实不看贵国的实力,就冲着那么多党项勇士,替大宋出生入死,我就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劝你退位,真不是我想坑你李皇兄,而是我反复盘算,真的没有更好的路了。” “你看啊,大宋可以接受西夏存在,但西夏必须可靠……金国肯定是要灭西夏的。他们多半不会像我想的这么多,就跟灭辽一样。所以呢,你现在退位,找一个能够决心抗金的皇子,继承皇位。再去掉几个三心二意的大臣,任用主战派……只要你的诚意到了,我说到做到,绝不为难大白高国。” 赵桓继续道:“我可以跟你签下盟约,双方以横山为界,不许侵犯,我们还能互相支援,如果金国威胁大白高国,大宋必须出兵援助……这些我都能承诺给你,而且我还可以保证,绝对说到做到,毕竟只要是对抗金有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反对的。” 话说到了这里,一开始相当不屑的李乾顺,居然也皱眉头了。赵桓所讲,并非胡言乱语,只不过他的承诺可信吗? “李皇兄,这是外面的大局,我说完了……咱们再说说贵国内部的情况,这些年来,你们倾国礼佛,修了那么多的佛寺,靡费之巨,难以计数。我可是听说,曲端烧了承天寺和高台寺,许多党项白皙都暗暗欢喜。我本以为你会吸取教训,可没有想到,最近你又在筹措钱财,想要重修佛寺,而且规模更大!花费更多!” “李皇兄啊!你可要想清楚啊,我大宋太上皇沉溺艮岳,险些亡国啊!朕不得不把那些奇石砸碎,搬上城头,不是说这些石头能守住开封,而是这个态度,必须要有。李皇兄,你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横山党项士卒,为什么愿意追随朕,跟金人拼命……是朕能煽动人心吗?不是啊!是朕有承诺,这一次大战,所有将士,以及民夫义勇,包括党项士兵,朕都会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过得更好!” 赵桓语重心长道:“朕说到做到,到时候会不会有更多的党项人归附大宋?李皇兄,你在外无法周旋宋金之间,在内又无法纾解民怨,大刀阔斧,革新西夏……内外交困之下,我是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皇兄,我不妨把话说得再露骨一点,假如真的是党项百姓起来,把你们大白高国推翻了……接下来西夏会怎么样,我并不清楚,可能倒向大宋,也可能跟金人联手,更有可能陷入混乱……相比起这些不好处理的局面,如果你能禅位,交给一个德才兼备的皇子,我愿意帮他安抚国内,愿意跟他结盟,大白高国什么都不用改变,只是换成你儿子坐龙椅,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话说到了这份上,赵桓口干舌燥,抓起茶杯,喝了两口,就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言,静等李乾顺的回应。 而目睹了全程的耶律大石都有点傻了,劝说人家退位,还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是多为了对方考虑一般,就这嘴炮的功力,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修炼一辈子,也赶不上赵桓的万分之一……难怪这家伙仅凭着一张嘴,就逼着赵佶交权,凭着一张嘴,就忽悠了一堆人,死守开封……这本事,不服都不行了! 假如自己在李乾顺的位置上,多半也只有答应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乾顺突然咧嘴一笑。 “赵官家,你的确巧舌如簧,只不过你白费心机了……恕朕不能答应!” 赵桓眉头紧皱,“李皇兄,你真的要一条死路走到头吗?” 李乾顺幽幽道:“我倒是想听你的鬼话,可惜啊,老夫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才一岁,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抗金,你让朕怎么选?” “告辞!” 留下这句话,李乾顺直接起身,一刻也不想停留,直接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耶律大石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急得跺脚。 “赵官家,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李乾顺的长子,是我大辽成安公主所生,受封太子,奈何大辽亡国之后,忧愤成疾,已经病死了,若是殿下尚在,让他继位西夏,三国必定能联起手来,一起抗金!” 耶律大石追悔莫及,赵桓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任何失落,甚至还心情大好,嘴角上翘,哼起了小曲。 耶律大石根本不知道赵桓在得意什么,或许这位赵官家的脑子是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吧!只是西夏闹成这样子,李乾顺有很大可能,倒向金国,赵桓是觉得不够刺激,要增加难度了? 耶律大石想不通,赵桓也不解释,只是默默等着,时间不长,一份从西夏传出来的“罪己诏”放在了赵桓的案头。 “哈哈哈!”赵桓对着赵保忠道:“接下来可就要看你了。” 赵保忠抓着胡须,大为惊喜道:“官家料事如神,李乾顺这是自己找死,有了这份罪己诏,党项各部必定群起而攻之,大白高国的天要变了!”
第176章彻底乱了
“结怨宋金,内忧外患……”自从延安府回来,一路上李乾顺就在念叨着这八个字,弄得整个人都有点疯魔了。
局势就是如此,赵桓也没骗他,回顾几十年的帝王生涯,李乾顺真的不算顺,他三岁登基,不出意外,遇到了西夏传统戏码,太后临朝,他就是个傀儡。
那段时间又赶上大宋积极开边,五路伐夏,年幼的李乾顺几次面临亡国绝境……好容易熬了过来,也斗倒了太后,掌握了大权。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金国崛起,西夏的大靠山辽国几年之间就垮了,随后又被卷入了宋金的战争。
当了这多年皇帝,李乾顺的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赵宋国势虽然不如以前,但以赵桓的用兵之才,绝对超过了历代皇帝……这倒不是说赵桓水平多高,而是他只要能集中兵力,不玩五路进军,集中事权,别搞文官领兵,太监监军,就已经超过了赵匡胤之外的所有赵宋皇帝。
假使当年是赵桓指挥,把五路进军合并一路,直接大军平推,结硬寨,打呆仗,此刻的西夏早就是大宋的塞上明珠了。
所以说,大宋绝对有灭西夏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怀疑。
至于金国,那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哪怕是耶律大石,也算个人物,竟然敢带兵南下,攻击金兵,还他娘的打赢了,谁还敢怀疑这位大辽天子的成色!
面对这么一圈狠人,偏偏又结怨宋金,内忧外患,李乾顺甚至冒出一个荒唐念头,或许赵桓所说禅让皇位,没错还真是个办法。
很快李乾顺就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太小,根本扛不起大局,西夏还要他这个老皇帝撑着。
顺便说一句,李乾顺一把年纪,还能生出俩儿子,而这俩儿子又都是在大辽国亡国之后,公主和太子忧愤而死失去制约的情况下,冒出来的。
这里面能演绎出来的后宫争宠传,不知道有多少……上国公主和属国君主缠绵悱恻的爱情,还是极品妒妇残杀皇家骨肉,又或者是小宫女隐忍多年,终于扳倒恶毒正宫……当然了,要想更狗血一点,把金国也拉进来,悔婚少年的逆袭,阴山之下,全歼三万骑兵,只为抢回旧爱……如果从一座古墓切入,基本就完美了。
西夏的烂事一堆,处境又极其艰难。
李乾顺返回之后,把兄弟晋王察哥叫来,老哥俩大眼瞪小眼。
“陛下,赵宋皇帝真的如此坦然,他怎么什么都说,就没有一点藏着掖着?没有阴谋算计?”
李乾顺无奈苦笑,“或许有,只是他这人的确有些过人之处……禅位的事情我是不会考虑的,可眼下大白高国的确处在危机之中,必须要振奋起来,不然就有灭国之患!”
察哥沉吟了片刻,苦笑道:“陛下,大白高国自从立国以来,何尝不是时时有亡国之危,可百来年屹立不倒,冥冥之中,自有庇护。只要陛下能振奋精神,兴利除弊,大白高国中兴可期,没什么好怕的!”
李乾顺却也不乐观,他当皇帝太久了,绝大多数西夏人一辈子之中,就有他这么一个君主。
西夏的积弊也是他弄出来的,甚至没法推给别人背锅。
像赵桓那种,借着刚登基,大刀阔斧肯定行不通了。
又或者如李乾顺早年,从太后手里夺权,然后亲政改革……也行不通。
没有人可以怪,又必须改变。
思前想后,李乾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效仿中原天子,下罪己诏!
承认自己的失误,然后再大刀阔斧,富国强兵。
“察哥,横山诸部和咱们离心离德,耶律大石又轻易南下,大白高国的确成了筛子,我下罪己诏之后,你要立刻整顿,该杀的杀了,该发配发配,不要手软!”
察哥一向听从兄长的,立刻答应。
李乾顺把手下文官叫来,听到国主要下罪己诏,这帮文官都傻了,不是别的,西夏没有这玩意啊!他们思前想后,还真别说,找到了一个范文。
那就是年初赵佶下的罪己诏,他们改头换面,把后面禅位太子的言语删除,又添了一些东西,就呈给李乾顺。
李乾顺的文化水平虽然有,但也不能说多高,加上他着急寻找改革的办法,也就没有仔细推敲,直接发了。
而这样一篇罪己诏刚刚公布出去,立刻就引起了剧烈震动!
赵佶承认奢修园林,大兴土木,致使国库空虚,而李乾顺弄得奇观一点不比赵佶少,考虑到西夏的体量,他做的事情要比赵佶过分多了!
偏偏在曲端烧毁承天寺之后,竟然还有人打着重修寺庙的借口,大肆敛财,征调民夫,哪怕到了寒冬腊月,工地上都舍不得休息。
那些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手脚之上,满是冻疮,皮肤青黑,溃烂流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却要穷尽一切,修建一座奢华无比的寺庙,用来供奉号称慈悲的佛菩萨……这事情本身就很魔幻。
而在李乾顺下罪己诏之后,消息传到了工地,当天夜里,就有几十个民夫跑了……他们从城墙缺口溜出去,跑了整整一夜。但是第二天立刻有骑兵追上来,他们痛打这些可怜的民夫,并且用马匹拖着他们,返回兴庆府。
这一路上,民夫的血肉,留下了暗红的痕迹……回头工地,鲜血流干,皮肉磨光,骨头露出,内脏都破损流出……这些监工还不罢休,把尸体挂起来,试图恫吓民夫……按理说屡试不爽的手段,应该足以压制人心了。
可这一次他们打错了算盘,在短暂沉默之后,竟然有民夫用手里的铁锹镐头,向看守发起了攻击!
一个民夫死了,两个民夫被打倒……可当成千上万的人扑上来的时候,再也无可阻挡,承天寺工地发生了起义……而这场起义,就像是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西夏的火药桶。
“王爷,你可要跟陛下讲,那些乱民胡作非为,可是会惹恼佛爷的,万一菩萨不保佑大白高国,岂不是要出大事了!”
晋王妃哭哭啼啼,哀求察哥。
察哥也无奈,只能去见李乾顺,想要说说……大兴土木修建宫殿或许不好,可修寺庙是祈福护国的好事情,怎么能停下来?
其实不用察哥去,西夏贵胄当中,笃信佛法的大有人在,为了表示对佛爷的虔诚他们全都跳出来,争前恐后,嚷嚷着要杀光乱民,绝不姑息养奸!
这声音李乾顺自然知道,可就在他准备动作的时候,一份横山十六部族联名上来的血书,也送到了李乾顺面前。
时间刚刚好!
这份血书概括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赞扬皇帝的罪己诏,同时向皇帝提出建议,轻徭薄赋,体恤民生,打击权贵,裁汰僧尼,把土地牧场交还百姓,还有整顿吏治,铲除奸佞,大兴儒学等等……
横山诸部,长期在对抗大宋的第一线,拥有很强大的实力,在这个关头上书,当然不能小觑……
李乾顺立刻大会文武,商讨对策,看看如何安抚横山诸部。
只不过这场御前会议的结果让李乾顺有点失望。
他的大臣们一致认为,横山诸部帮着大宋作战的很多,都是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一点也不可靠。
这一次他们上书,分明是想要趁乱扩权,而且说什么裁汰僧尼,大兴儒学,说白了就是向大宋输诚,他们想要当大宋的走狗!
面对这些白眼狼,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让晋王调动三万精兵,把这些带头的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李乾顺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答应,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只能把晋王察哥再度找到身边。
“朕果然老了,竟然压不住了……这帮东西竟然不把朕放在眼里,全都急着讨好那些僧人了!”
察哥脸色凄苦,他能说什么,这么多年来,一味尊奉佛法,让僧人们尾大不掉,也是头疼,这几天光是王妃就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陛下,赵桓为了革新变法,稳住朝局,便是李邦彦白时中等人,也都留在身边。臣以为在这个紧要关头,务必上下一心,不能自乱阵脚。臣愿意去横山,去跟诸部首领谈,便是给他们一些好处,也未尝不可。”
李乾顺略沉吟,便点头道:“你只管去,朕给你撑腰!有咱们兄弟在,大白高国乱不了!”
嵬名察哥点头,转身下去了,他准备了一下,第二天就要出发……可还没等他出府,外面就有人来了,有宗室的,有文武官员,达官显贵,甚至还有几个嵬名氏的王爷。
“晋王,你纵容横山诸部,你是什么意思?是想崇儒灭佛吗?”
“对啊,你蛊惑陛下,跑去跟逆贼暗通款曲,你是何居心?”
“察哥,你是不是打算勾结赵宋,结盟横山,谋朝篡位?”
“说啊,你这个奸贼!”
……
攻击铺天盖地,尤其是说察哥阴谋造反,这是任何一个大臣也承受不住的,察哥当然走不成了,他只能去见李乾顺请罪。
当场李乾顺就爆发了,他痛骂群臣,切齿咬牙,并且让晋王放心,不用害怕流言蜚语。
可即便如此,察哥的行程也被拖延了大半天。
就在察哥离开兴庆府的当天晚上,从甘州方向,嵬名成规上书,请求陛下停修卧佛寺……拆除寺庙,以示节俭爱民之意。
嵬名成规是宗室将领,他此刻跳出来,主张限制佛门,给纷乱的局势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而就在成规上书之后,一直闭门不出原御史中丞薛元礼站了出来,他亲自叩见李乾顺,盛赞李乾顺的罪己诏,是大仁大勇。
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改革变法建议:士人之行,莫大乎孝廉;经国之模,莫重于儒学。昔元魏开基,周齐继统,无不尊行儒教,崇尚诗书,盖西北之遗风不可以立教化也。
一句话,要大兴儒学,言外之意,自然是要排斥佛门了。
薛元礼可不是寻常臣子,他曾经帮着李乾顺斗倒后党,算是西夏文官的领袖级人物,怕李乾顺都不敢驳斥薛元礼的建议,还要夸赞他老诚谋国,甚至还留下来用膳。
薛元礼满意而归,可朝中大臣却不干了,难不成真的要灭佛不成?
迅速有百十位大臣,也效仿横山诸部,上了血书,请求陛下不要听信谣言,还要下旨安定人心。
用一句话形容此刻的西夏,那就是乱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这一番乱局当中,萧合达突然率领身边两百个多个契丹兵,舍弃官职,去投靠大石。
这一切的事情,就仿佛一套重拳,狠狠砸在了西夏孱弱的身上,这个国家确实到了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时候了……
第177章伐夏
“萧合达,你来投靠俺这个草台班子,怕是委屈了!这么多年了,你可都是西夏重臣啊!”
耶律大石语气幽幽,低着头啃着烤野鸡,肥硕的胸肉,热气腾腾,尤其是填满口腔之后,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萧合达老脸发红,他躬身道:“陛下明鉴,当年臣随着成安公主陪嫁西夏,归附异国,也是先帝允许的,并非臣不忠大辽……如今公主和太子殿下都已经仙去,臣孤单无依,只能归附故国,还望陛下收留!”
说完,萧合达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耶律大石呵呵两声,到底是没继续说什么,“起来!咱大辽落魄了,别说你这样的文武全才,就算是寻常之人,只要心里头还念着大辽,朕就要烧高香了。”
萧合达诺诺答应,大石顿了顿,又道:“你跟我说实话,如今的西夏真的很糟糕?”耶律大石盯着萧合达,语气沉重道:“此事可关乎契丹兴衰,你既不能夸大其词,也不能拿虚言假语糊弄我!”
萧合达察言观色,发现大石格外认真,而从他的语气中萧合达听出了一些东西,西夏还真是一块肥肉啊!
“陛下,要我说李乾顺真是老糊涂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下罪己诏的!”
耶律大石呵呵道:“不下罪己诏怎么办?难道内禅皇位?”
“内禅?从何说起?”萧合达大惊失色,耶律大石便将赵桓的那一番话,告诉了萧合达,听完之后,萧合达目瞪口呆,下巴都掉了!
耶律大石将鸡骨架扔到一边,诚恳道:“你能说说,赵官家这手高明在哪里不?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明明都是好话,都是肺腑之言,他也没有动兵,怎么就不声不响,把西夏闹得天翻地覆!”
耶律大石一副虚心求知的模样。
萧合达思忖了片刻,举起了两个大拇指!
高!
简直高上了天!
“陛下,臣斗胆请教,您觉得李乾顺君临西夏,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大石微微摇头,萧合达叹道:“是他几十年的帝王生涯啊!李乾顺三岁登基,到了现在,差不多五十年了,其实他早些年也励精图治过,还打败过宋军伐夏。哪怕这几年接连败给了金人,又被曲端烧了兴庆府,他的根基还在,人心尚存,只要他一意振作,还是能改变国势的,毕竟西夏上下,还都愿意听他的。”
大石皱眉头,“既然如此,将罪己诏,励精图治,难道不对吗?”
“错了!大错特错了!”萧合达苦笑道:“李乾顺应该改错,但不该认错。他拿出本事,让西夏有所起色之后,再下罪己诏也好。可他什么都没做成,内外一团乱麻。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他下罪己诏,承认自己错了,把几十年积累的威望,折损大半。难怪横山诸部敢跳出来,难怪宗室将领不满,难怪朝中官吏肆无忌惮……”萧合达像连珠炮一般,说了许多,最后叹道:“西夏到底跟中原不一样,大宋天子降下罪己诏,臣民百姓只会期待天子改过自新。可西夏下了罪己诏,那就是在脑门上写我不行啊,下面人还不造反!”
萧合达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大宋官家是不是有意的,要是他算到了这一步,那也太厉害了!”
耶律大石意味深长一笑,说不是处心积虑,他才不信呢!
没用一兵一卒,就把西夏弄得这么惨,这手段已经逆天了。
而且最妙的是,反过头去想,就算你认定赵桓坑人,也找不出什么把柄。他也没玩阴谋诡计,对西夏状况的分析,也算是中肯。
只不过他出的主意太惊悚了,他让李乾顺退位。
李乾顺当然不想,但他也不免忧心忡忡,认为自己出了差错。
既然这样,下罪己诏就顺理成章了。
敢情李乾顺也善于中庸之道,你跟他直接讲下罪己诏,他未必答应,可你告诉你,皇位不保了,他就觉得下罪己诏也还行!
五十年的老皇帝,让赵桓给骗,给偷袭了!
能说什么好呢?
“萧合达,你以为这大白高国会怎么样?”
萧合达无奈苦笑,“臣说不好,不过臣觉得西夏面对的亡国危机多了,党项人还是有韧性的,总之不会亡国……臣倒是担心,他们撑不下去,会彻底倒向金人!”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这也是我担心的,你要多用点心,恢复大辽的希望就在这一次西夏大乱上了,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撕下一块肉!”
耶律大石重重一拍桌子,打定了主意……图谋西夏,以此作为复兴辽国的基地,最多跟大宋瓜分西夏,不能再少了!
……
相比起耶律大石君臣密谋,赵桓这边人稍微多了一点,赵保忠笑得抬头纹都消失了。
想当初李乾顺解除他的兵权,一度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可谁能料到,如今西夏却走到了亡国的边缘,真是天道好轮回!
“官家妙计,李乾顺降下罪己诏,人心尽失,西夏国内乱作一团。臣已经跟横山诸部联络妥当,主要陛下派兵,他们必定配合,到时候吊民伐罪,灭亡西夏,就在眼前!”
赵保忠的这番话,让吕颐浩和李邦彦都竖起耳朵,无比凝重。
尤其是吕颐浩!
西夏这个国家,跟大辽可不一样。
辽国立国尚在大宋之前,双方有来有往,在澶渊之盟之后,保持了百年太平,虽然彼此痛恨,但是还有那么一点敬畏。
可西夏却是在仁宗朝建国称帝,给了大宋盛世狠狠甩了一巴掌。
随后双方战斗不息,多少大宋名臣都在西夏手里丢了面子,五路伐夏,四十多万兵马,灰飞烟灭。
哪怕是赵佶在位,都积极经略西北。
灭夏!
简直是长久以来,大宋朝野的执念。
如果不是金国骤然崛起,说不定还真能让大宋成功了。
如今大宋刚刚渡过灭国危局,尚在恢复之中,真的能灭掉西夏吗?
“官家,臣想请旨出战!”
曲端突然开口。
别管以前怎么看,自从火烧兴庆府,又筹谋了关中大战之后,曲端已经到了举足轻重的高位,谁也不敢小瞧这个军头儿了。
“曲太尉,你打算如何进军?”吕颐浩替赵桓发问。
曲端道:“我准备带三万兵马,依旧从萧关进攻,这条道路我熟,趁乱直取兴庆府,替官家灭了西夏!替大宋雪耻!”
很难得,曲端今天态度诚恳,语气平实,甚至连素日里的骄纵都无影无踪……他当然不是转性了,而是他真的想讨下这个差事。
在赵桓手下,别的东西或许是虚的,但赏赐是真让人眼红。这还不只是高官厚禄那么简单。
就拿吴玠来说,拼了老命,把肠子都流出来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能够下地行走……可他后悔吗?
当然不后悔!
就在吴玠恢复一些之后,他首先去拜谢赵桓,随后就迫不及待让兄弟吴璘,去了黄陵,祭拜轩辕。
兴汉侯,这可不是寻常的爵位,甚至给个王爵都不换。
兴复华夏,血荐轩辕。
哪怕千百年之后,这也是天下最尊贵的爵位,他吴玠也必然成为后世传颂不息的名将典范,区区生死,早就不算什么了。
曲端早就红了眼睛,奈何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怎么能不想谋个大功!
可问题是这种大功可遇不可求,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马上就有了攻伐西夏的机会。
若是能灭了让大宋切齿百年的仇敌,或许可以和吴玠相提并论!
“曲端,你觉得西夏可灭?”
“可灭!”曲端切齿咬牙,“官家,西夏百姓民生凋敝,李乾顺等人奢侈享乐,腐朽萎靡,如今又人心尽失,此时不灭西夏,等待何时!”
赵桓沉吟道:“假如金人出兵,也要分一杯羹呢?”
“臣……臣愿分兵拒之!”
“那耶律大石呢?他可是想拿下西夏当做复国根据之地的!”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好家伙,连赵匡胤的明言都搬上来了,可见态度之坚决。
赵桓眉头微皱,这位官家向来决断明快,干净利落,可这一次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只是让大家再思量权衡。
赵桓屏退众人之后,找了半天,才摸出一块很名贵的玉佩,犹豫了再三,赵桓还是带着玉牌,去见韩世忠了。
刚刚过去的大战,不只是死了那么多将领,也不知是吴玠受伤严重,韩世忠先是凿穿两个万户,接着又连续冲阵,他的那匹最心爱的大黑马都累死了,身上的伤又多了十几处,脱下衣服,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良臣,开封那边传来了消息,夫人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朕带来一块玉佩,算是贺礼。”
韩世忠连忙拜谢,赵桓按住了他。
“良臣,身体好点没?还能不能战?”
“能!”韩世忠呲着牙道:“臣一把铁骨头,早就好得差多了,官家只管说,要打谁?”
赵桓笑道:“西夏!”
“什么?”韩世忠一听,骤然大惊,“官家,臣,臣以为万万不可有图谋西夏之心!”
“为什么?”赵桓追问。
“因为只要进入西夏境内,我们就不是金人的对手!”韩世忠道:“关中能打赢金人,首先是天时,算准呢金人的动向,其次是地利,我们熟悉关中地形,又有京兆府等地输送粮草辎重,最后是人和,这也是最重要的!官家请想,假如没有关中百姓支持,我们如何能赢!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东西,一旦到了西夏境内,我们全都没了。而且就算能侥幸得手,也要在西夏驻军数万,才能守住。假如金人趁机再攻关中,又该如何应付?”
韩世忠格外激动道:“官家,臣没去御前,可臣也知道,赵保忠是为了复仇,曲端是为了立功,吕颐浩等人是为了雪耻……良机天赐,他们不愿意放弃,可让臣说,最好是教训一下西夏就好,若是西夏立刻亡国,不是大宋之福。”
赵桓默默听着,嘴角含笑,他做不到无所不懂,但只要找到合适的人,也就是了。
三天之后,韩世忠统帅三万御营中军向萧关进发。
在横山另一面的韦州,党项诸部首领见了晋王嵬名察哥。
双方见面之后,还不待察哥责骂这些人,这帮首领就齐刷刷跪倒。
“晋王殿下,陛下失德,大白高国危在旦夕,唯有晋王继承大统,大白高国才有一线生机!我等愿意拥戴晋王登基,请晋王殿下,以大白高国为重啊!”
察哥急眼了,“尔等要谋反吗?”
“晋王殿下,不管你怎么说都好,我们已经让人贴出告示,晓谕各处……从今往后,您就是一国之主了!”
察哥要疯了,他是来安抚人心的,竟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就凭你们,也想造反,痴心妄想!”察哥切齿道:“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悉数处死!”
这位也撕破脸皮,不想犹豫了。
只不过诸部首领满脸不屑,“晋王殿下,杀我们固然跟杀鸡一般,可是请王爷去城头看看!”
察哥还没动,就有人来送信了。
城外突然多了成千上万的骑兵……察哥大惊失色,急忙上城。
等他这一看,终于明白过来,外面悉数是党项的年轻人,在前些时候,他们南下跟大宋一起作战,痛击金兵。
这这一次,他们又要扛起了讨伐李乾顺的大旗!
“国主失德,晋王登基!”
“国主失德,晋王登基!”
成千上万,一起高呼,复又下马跪倒,诚恳哀求。
察哥微张嘴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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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灭国
晋王嵬名察哥没想过背叛李乾顺,他更不会背叛西夏……让他无语的是大白高国这是怎么了? 西夏是个典型的以军事立国的封建贵族国家,从立国之初,就一直处于战斗之中。毫不夸张讲,西夏就是一路打出来的,虽然块头儿不大,但绝对坚韧,虽然败给了金人和大宋,却也不算什么,更凄惨的局面他们也面对过,不都熬过来了。 就拿整条横山防线来说,即便两国结盟,西夏这边也长期陈兵五万以上,防备着大宋。 察哥想不通的是,这些人马怎么不管用,居然连这些乱民都压制不下去,他们都是饭桶吗? 察哥当然不知道,就在宋夏结盟之后,赵桓暗中交代赵保忠,利用他的关系网,拼命往西夏官吏头人手里塞钱。 困难未必能打到党项人,但金钱绝对可以。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至少有四分之一以上的贵胄头人被喂饱了。 当然有人也会说,只有这么点比例,怎么可能扭转大局呢? 这就不得不说罪己诏了。 李乾顺身为一个老皇帝,而且是在皇宫呆了几十年的老皇帝,他已经汉化的相当严重了。罪己诏在中原天子手里,不算什么稀罕物。 也的确能收拾人心,振奋士气。 可他也糊涂了,对于崇尚武力的部落而言,再看到了罪己诏之后,短暂沉默,接下来大家都很自然冒出一个念头。 皇帝认怂了,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这还有什么说的,赶快退位让贤吧! 很显然,在他们的理解里,国家就是个大号的部落,李乾顺也不过是酋长而已。 不行就换一个,没必要为了一个废物拼命。 聪明了一辈子的李乾顺,在这事上栽了一个天大的跟头。 如果给他一点时间,李乾顺或许还能意识到失误,立刻补救,但是不好意思,排山倒海的攻势已经来了。 “晋王殿下,请您继位!” 横山诸部首领,再度跪倒,城外青壮高声大吼,声势惊天。 怎么办? 察哥微微冷笑,“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离间本王和陛下吗?你们想错了!”察哥猛然回头,“关闭城门,严防死守,不许外面的人进城。再派人去盐州,夏州,调动兵马平叛!” 察哥说完,又看了看那帮头人,“本王现在不杀你们,等外面乱兵败了,我要把你们点天灯!” 察哥据守韦州,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果然有人来了,只不过来人却不是察哥期盼的援军,而是韩世忠。 这位大宋第一名将,率领着三万御营中军,身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就出现在了韦州城外。 城外聚集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两万,韩世忠冲着大家伙抱拳,笑道:“尔等一心为国,忠义肝胆,着实令人钦佩……本官率兵前来,一不图谋西夏土地,二不杀戮西夏子民。只为讨伐昏君,还西夏一个太平盛世。我这里有大宋官家圣旨,官家已经明白告诉你们,事后大宋不会在大白高国境内驻扎一个士兵,不会要你们一文钱,两国疆域,依旧以横山为界,大宋更不会贪图一寸土地!” 韩世忠当场表态,并且将圣旨拿出来,让西夏人放心。 众所周知,韩世忠部下的纪律谈不上多好,但是为了这一次进军,老韩特意把几个混账留在了萧关,并且三令五申,强调纪律。 事实证明,韩世忠的策略起到了作用,宋军虽然来了,但却没有冲在最前面,而是将横山诸部推在了前面,打出了吊民伐罪的旗号。 察哥当然不会相信,韩世忠的出现,让他更加切齿! 毫无疑问,这都是大宋干的! 他绝不会让大宋的阴谋得逞! 察哥一面死守城池,一面调兵围攻,试图消灭韩世忠。 很快,在三天之后,盐州方面的兵马就赶来了,一共一万五千人。 韩世忠果断出击。 这一场仗打得乏善可陈。 宋军作为能和金人硬抗的强兵,又有韩世忠这种猛将指挥,面对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西夏兵马,呈现了一边倒的碾压…… 只不过在战斗之后,韩世忠又一次下了军令,不许杀戮无辜,伤员要救治,对付俘虏要讲清楚……尤其是要让党项诸部跟他们说,解释清楚,一句话,能不杀就不杀。 韩世忠表现出来的克制,简直让人惊叹。 而就在打退盐州兵马的第二天夜里,韦州城门开了…… 城外的党项兵马一拥而入,原本被关押的诸部头领得到了营救,晋王嵬名察哥率领五百人,试图出城逃跑,结果被韩世忠埋伏的兵马堵住,生擒俘虏! “姓韩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用不着假惺惺的,谁也不是三岁孩子!”察哥扯着嗓门大吼。 令人意外的是韩世忠毫不在乎,还亲手解开绳索,让察哥坐下。 “晋王殿下,俺韩世忠带兵过来,是真没有恶意。贵国陛下失德,民怨沸腾,百姓希望拥立更有魄力的皇帝……俺领兵过来,一是为了保护西夏百姓,二是防止金人趁虚而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察哥一万个不信,没有办法,他现在成了阶下囚,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随便花言巧语,我就是不信! 韩世忠也不恼,直接传令下去,要让诸部公推领袖出来,同时拥立晋王察哥监国……同时以监国名义,给兴庆府送信,劝李乾顺退位让贤! 再有,韩世忠让各部党项士兵,打出本部旗号,沿着黄河,向兴庆府方向前进……务必要注意,能不打就不打,能说服就说服,即便打仗,也要克制,毕竟死的都是西夏百姓。 韩世忠这种近乎迂腐的策略,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 从韦州向北,一路挺进灵州,都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抵抗。 相反,从各地聚集来的党项士兵,反而突破了五万人。 这其中就不乏许多对李乾顺不满的贵胄。 韩世忠对他们礼贤下士,格外客气。很快这帮人就卖力气宣扬,说什么大宋王师,吊民伐罪,只是请国君退位,并无半点恶意。 …… “可恶!着实可恶!” 李乾顺面对着前方战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察哥带的兵马不多,韦州攻破,已经沦为阶下囚。 夏州和银州方向,按兵不动。 李乾顺当然清楚,这两处兵马都以横山步跋子为主,且不说能不能赶得上,即便赶来了,李乾顺也不敢用。 另外河西走廊,还有后套的兵马都赶不过来。 也就是说,他能指望的只有兴灵之地的兵马了。 “舒王,现在晋王生死未卜,只有靠你了!” 这位舒王名叫嵬名仁礼,他还有个兄长,名叫嵬名仁忠,两个人都是宗室贵胄,在梁王嵬名安惠死后,他们的地位仅次于晋王察哥。 如今晋王被俘,就只有靠仁礼了。 “请陛下放心,韩世忠假仁假义,骗不了人。大宋图谋不轨,更是人尽皆知,臣领兵前往灵州,肯定阻挡韩世忠。陛下只要从容调兵,势必能把这伙宋兵尽数消灭,一雪前耻!” 李乾顺感慨不已,“这时候了,就只有自家人靠得住了,大白高国就指望着舒王了。” “臣万死不辞!” 嵬名仁礼慷慨激昂,随即就统帅兴庆府的八千骑兵,两万步卒赶往灵州,迎战韩世忠。 只不过他的兵马刚出城三十里,就停顿下来,别说去找韩世忠了,他连灵州都没去。 有一个青衣小帽的老者,来到了舒王的军中。 此人正是曹价。 曹价正好有个妹妹,就是当今西夏皇后。 “舒王殿下,话不多说了,只要您能帮忙,事成之后,由您总揽兵权,尊为尚父,一切朝政,都听从您的决断。” 嵬名仁礼低声叹道:“韩世忠兵马在外,国中板荡,这可是个烂摊子啊!” 曹价笑道:“正因为是烂摊子,才必须要舒王殿下收拾残局!” 嵬名仁礼呵呵一笑,“就这么办吧,只是往后主上年幼,太后临朝,还要请老兄多照拂一二。” 曹价欣然点头,两个人心照不宣。 嵬名仁礼没有做更多停留,立刻派人回兴庆府,说缺少粮饷,他要回来取粮食。 随后嵬名仁礼急速赶回兴庆府。 他的动作虽快,可李乾顺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不是废物透顶,他在安排嵬名仁礼出征的时候,就在军中安排了眼线,当听说人马停顿,李乾顺立刻警觉。 等到嵬名仁礼和曹价杀回来,兴庆府城门紧闭。 嵬名仁忠,还有曹家的人,全都被推到了城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了脑袋! 至于曹皇后,下场也很干脆,让李乾顺一瓶鹤顶红,直接给毒死了。 曹家煽动叛乱,这并不稀奇。 西夏有个传统,就是主少母壮,后党专权。李乾顺小时候就是这样,而在这个混乱的关头,曹皇后也想试一试。 可结果却是曹家满门,除了外面的曹价之外,其他人悉数被杀! 兴庆府的血,再度给沸腾的局势浇了一桶油……银州城门开放,这座四十万宋军没有拿下来的城池,不战而降! 再往前走,就是兴庆府,对于韩世忠来说,灭国之功,就在眼前!
第179章又一个太上皇诞生了
“官家,臣身体好的差不多了,特来拜见。” 吴玠要大礼参拜,赵桓急忙把他拉过来,让他坐到了对面。 “晋卿,这是良臣送来的急报,说是大军已经到了灵州,西夏的大局尽在掌握……如果一切顺利,为大宋去一心腹大患,西北可以高枕无忧矣!” 吴玠连忙道:“臣也是这么看的,臣以为韩相公此功应该重重封赏……昔年朝廷有言,能复燕云者,可以为王,如今能灭西贼者,理当为王!” “哦?”赵桓轻笑,“晋卿,你这是让良臣爬到你的头上啊!” 吴玠忙站起,躬身道:“官家,臣蒙受天恩,受封兴汉侯,此生再无所求,只想着为陛下尽忠!” 赵桓笑道:“当真如此?便是连你西军的门户之见,都能抛开?” “能!”吴玠诚恳道:“臣侥幸苟活,秦凤路将士殉国之多,死伤之惨重,均出乎臣的预料,臣想请官家加恩,抚恤死者,赏赐生者,不让有功之人寒心!” 说完,吴玠竟然跪倒,赵桓颔首,很是满意。 “终于有了名将大帅的气度啊!”赵桓笑道:“一会儿你去见一下刘锡和乔泽,彼此之间,不要留下太多的心结,都是为国效力。” 吴玠答应。 赵桓又道:“刚刚京城传来了消息,姚古死了!” 吴玠吸口气,头低了下来,姚古算起来还是他的上级,而且还是上级的上级!种家,折家之下,就是姚家,属于顶尖儿实力的将门。 奈何姚平仲临阵失踪,姚古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吐血病倒,据说临死之前,大骂三声逆子,气绝身亡。 昔日胙城一战的功臣,落了今天的下场,也着实令人唏嘘。 吴玠略微感叹,却又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姚古此前可是御营司副都点检,他去了之后,这个位置就空下来了。 现在军中谁有资格竞争? 自己行不? 吴玠虽然嘴上不在乎,但是空有名气始终不如名实兼备来得好……只不过接下来赵桓的话让吴玠有些失落。 “御营五军的编制太少了,朕打算增加人马,把统军和练兵分开,最好设立一个大都督之类的……具体的安排还要等战事结束之后。不过不管怎么样,你吴晋卿都是朕的股肱心腹,未来军中的重要人物,好好干,朕还年轻,你也不老,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 吴玠连连点头,他顿了顿,突然又道:“官家,臣想说一件事,这一次的大战,其实曲太尉筹谋之功,远在臣之上,官家应该重用曲太尉才是。” 赵桓哈哈大笑,“知道为国举才了,很好!不过你放心吧,曲端有个你们谁也想不到的好位置在等着他,朕都安排好了,只等适当时机,就会公布。” …… “意想不到的好位置?吴大,你不会骗我啊?” 吴玠只给他一个大白眼,老子都是兴汉侯了,我骗你干什么? 曲端这下子又开始想入非非了,官家也真是的,攻灭西夏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韩世忠? 如果给他,说不定这时候就已经灭亡西夏了。 吴玠捞个侯爷,怎么也要给他一个国公当当。 何必在这里胡猜! 一想到韩世忠,曲端就憋气,想不通……姓韩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了? 兵贵神速,他磨磨蹭蹭干什么。 而且貌似只打了几个小仗,也没什么斩获……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杀人,如何成功?不杀个尸山血海,怎么体现大宋的威风?一个武夫,没有威风,你还混什么? 曲端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李乾顺……这位西夏国主刚刚挫败了一场兵变,把自己的皇后又给杀了,如果说靠着杀妻证道,他已经可以飞升两次了。 曹家勾结舒王嵬名仁礼造反,事情来得突然,却也不是没有预兆。 一切都还是那份该死的罪己诏,李乾顺不成,横山诸部推举晋王察哥……而一旦察哥上位,别人没事,李乾顺三岁和一岁的两个儿子,肯定没有好下场。 身为西夏皇后,哪个不是狠茬子! 干脆先干掉李乾顺,扶皇子继位,太后临朝……反正这种戏码西夏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次。 不凑巧的是运气不在曹皇后这边,李乾顺到底当了五十年国君,而且身体状况还很好,这种手段自然拿不上台面。 可现在的情况却也糟糕到了极点……嵬名仁礼引兵在外,兴庆府空虚无比,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押着晋王察哥,汇聚十万之中,已经兵临兴庆府。 三方势力汇聚,曹价第一个来拜见韩世忠,他的姿态之谦卑,简直可以用谄媚形容。 “卑职拜见韩相公……韩相公大任大勇,吊民伐罪,西夏百姓望之如甘霖普降……李乾顺昏庸无能,残杀无度,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卑职恳请韩相公,调动王师,讨伐昏君,替西夏百姓除害啊!” 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头磕得嘭嘭作响。 随着韩世忠来的党项诸部首领,全都把目光落在了韩世忠身上,甚至有人摩拳擦掌,想要抢一个破城头功! 便是赵保忠也按捺不住,“韩相公,该动兵了,西夏百姓都盼着哩!” 韩世忠用鼻子哼了一声,而后缓缓起身,在大帐之中踱步。 “俺韩世忠是个粗人,说不出多好听的话,可俺知道一个理儿……这一次俺带兵过来,只是保护西夏百姓,不想西夏生灵涂炭。李乾顺的去留,自然要看西夏百姓的意思,大宋也是希望百姓们能得到好处,过上安稳的日子。” “不管怎么说,皇后曹氏在这时候变乱,都是不对的……西夏应该拿出一套确当办法,而不是在杀戮之中,不可自拔。”韩世忠沉声道:“曹价,你和嵬名仁礼叛君,韩某不会答应的。” “来人!把他拿下了!” 曹价大惊,“韩相公,我,我们还有几万兵丁,我们可以替你打开兴庆府大门啊!韩相公,以后大宋为主,西夏愿意充当臣属。韩相公,你们要掌控西夏,鹰犬总还是需要的!我,我愿意当大宋的狗啊!” 这家伙撕心裂肺的表态,并没有得到韩世忠的认可,反而厌恶透顶。 “就是你们这些畜生,曲解了大宋的美意,把韩世忠当成了来灭国亡夏的不义之师,就冲你刚才的话,我更不能留你了!捆起来,送入城里,交给西夏国主发落!” 赵保忠瞬间站起,低吼道:“韩相公,你要干什么?” 韩世忠按着刀柄,冷冷看了赵保忠一眼,“住嘴!你是大宋臣子,岂可因为私人恩怨便坏了两国大事!” 韩世忠昂然道:“请晋王察哥过来。” 不多时察哥到了韩世忠面前,他脸色很难看,这一次大白高国一败涂地,是败在了兵力不行上面吗? 或许是吧! 不过更多却是人心散了,横山诸部根本不听号令,又冒出了舒王和曹家的叛乱,彻底瓦解了西夏的人心。 “韩相公,你们大宋赢了,你可以全取大白高国土地,从此立下赫赫战功,标榜史册了。”嵬名察哥面如死灰,看不出半点生机,“我只求速死,还望韩相公成全。” 韩世忠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 “晋王殿下,你在说什么啊!俺韩世忠可听不明白。我想求你进城,向西夏皇帝言明,只要他能退位,让皇子登基,可以由晋王摄政,大宋兵马立刻退去……绝不在西夏国土之中多停留片刻,我韩世忠说到做到。” 察哥不敢置信地看着韩世忠,“你不要花言巧语,我不会上当的,陛下更不会!” 韩世忠苦笑,“我骗你干什么……如果我真的想打兴庆府,又怎么会拿下曹价……对了,你可带着这个人回去,交给国主,以示韩某的诚意!” 晋王察哥整个人都傻了,他是百思不解,莫非说韩世忠没有骗人? 他真的只是想让陛下退位? 其余的党项头人也不服气,想要出来说话,却被韩世忠阻拦住了,他把佩剑抽出,狠狠斩断一角,而后杀气腾腾道:“这次出师,确实只是为了西夏百姓,尔等若是存了自私自利的念头,俺韩世忠第一个不答应!” 随后他又对察哥道:“我这里有一封亲笔信,请你务必递给国主,有什么疑虑,只管跟我说……西夏国祚不改,国土不变,嵬名氏世代传承,大宋和西夏永结盟好,绝不反悔!” 察哥拿着这封信,满腹狐疑,果然进了兴庆府,也果然见到了李乾顺……兄弟俩再次见面,彼此抱头大哭,稀里哗啦! 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察哥擦了擦眼泪,这才道:“陛下,韩世忠说得再好听,也是逼着陛下退位,臣以为万万不可……要不咱们据城死战,跟他们拼了吧!” 李乾顺半点精气神都没有,仿佛木雕泥塑。 拼? 拿什么拼啊! “你看看吧,这是黑山威福军司,还有甘肃军司的文书,一个管我讨要马匹,一个说天气寒冷,士卒多冻伤,让我赐药……我,我哪给他们找马匹,找药材!” 李乾顺暴怒,却也只能是无能狂怒。 人心散了,谁也不愿意出力气了。 想我李乾顺,御极近五十年,到了最后才知道,小丑竟然是我自己……“晋王,你说韩世忠他到底是真心,还是骗人的?” 察哥咧着嘴,纠结无比,“臣,臣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只是,只是臣不知道他们到底打什么算盘啊!” 正在这哥俩商讨之时,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偷开城门,城中百姓纷纷跑出,多达近千人。 宋军赶到城门外,却没有趁机进城,反而安抚百姓,说是请大家放心,大宋并非为战而来,也不会杀戮无辜,一切照常即可。 一场虚假,可也吓得李乾顺一夜没睡。 等转过天,天还不亮,薛仁礼就颤颤巍巍,带着一大群臣子来了……他们跪在外面,痛哭流涕。 大白高国,生死存亡,总要有个办法,还请陛下早作打算,以免倾覆之祸! 这些人倒是没有逼着李乾顺退位,但是让他拿出办法,他哪有办法啊! 随着时间推移,城中百姓越发不安,甚至出现了纵火,抢掠,士兵洗劫仓库,官员也都从衙门逃跑……此刻兴庆府的状况,甚至要比年初开封的局势还糟糕万倍! 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李乾顺终于撑不住了,晋王察哥出城,再度跟韩世忠联络。 “陛下若果能退位,宋兵可会如期离开?” 韩世忠拍着胸脯保证,“还请晋王放心,我大宋不会言而无信!” 察哥再度返回城里,一夜之间,反复多次,终于到了第二天上午,李乾顺穿上龙袍,戴着通天冠,出现在了金殿之上…… “前因横山诸部起事,各地响应,国中沸腾,生灵涂炭。数日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於途,士露於野,徒以皇位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臣民多倾向新主,南中诸部既倡议于前,北方宗室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人之尊荣,拂百万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顺天应人,决心退位。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朕退位之后,由晋王嵬名察哥总摄国政,与大宋枢相商量一确当办法,另立新君。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兴灵、横山、后套、河西完全领土,为一大白高国,朕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太上皇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第180章 跪下的大白高国
李乾顺让人读完了退位诏书,从此刻开始,他就成了西夏的太上皇……耶律延禧,赵佶,加上李乾顺,这三位皇帝陛下都离开了宝座,凑巧的是他们还都活着,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们能不能凑在一起,斗个地主,那绝对是超级名场面。 “韩相公,你看这皇宫在上次火灾中损失不小,登基大典又非同小可,是不是稍微等些时候……”察哥还在试图挽回一二。 韩世忠哈哈大笑,“事到如今了,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让西夏安宁下来,只要新君登基,我立刻就带人马返回大宋……”韩世忠见察哥还在犹豫,便冷笑道:“你总不会让太上皇再发个复位诏书吧?那样的话,你们大白高国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 察哥终于被逼无奈,只能点头,三日后就是新君登基的日子。 三天时间能干什么呢? 别的不说,光是给新君做一套衣服,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这玩意固然可以提前准备,但李乾顺活着的两个儿子中,老大李仁孝才三岁,谁又会给他准备全套穿戴? 这可怎么办?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还真有人出了个主意……太上皇不是三岁登基吗!咱们把旧物找出来,随便捯饬一下,给新君穿上就是了。 众人一听,还真是个主意。 经过翻箱倒柜,算是把李乾顺的那一套搬出来,别说保存得挺好,给李仁孝穿起来,完全合身,就跟给他订做似的。 察哥看着自己的小侄子,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踉跄着出去,冬日的兴庆府,格外寒冷,冻得人浑身颤抖。 老臣薛元礼颤颤哆嗦,求见察哥。 “摄政,这是老臣拟定的大礼,请您过目。” 察哥苦笑了一声,“我还看什么?让韩相公看吧,现在是人家说了算哩!” 听李乾顺抱怨,薛元礼心中感伤,却也劝道:“摄政明察,这一次的宋军的确堪称秋毫无犯,若,若是能安稳退兵,便真是再造之恩!” 察哥瞬间大怒,吓得薛元礼连忙告罪,躬着身体,不敢多言。过了许久,察哥才叹道:“不管如何,这一次都是我大白高国的奇耻大辱,从今往后,务必要知耻后勇,励精图治,断然不能再让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顿了顿,察哥又道:“他赵桓能振作起来,咱们大白高国也一样,一样的!” 这位努力给自己打气,可是从他的嘴里,却听不到多少自信,连续发生的事情,将这个小强一般的国家的尊严彻底碾碎了。 金人消灭了铁鹞子,重创西夏核心战力。 曲端火烧兴庆府,灭了西夏的威风。 再加上这一次韩世忠进军,逼退李乾顺……大白高国成了什么?谁都可以揉捏的面团吗? 一股怒火在察哥的心中涌动。 相比之下,赵保忠也同样愤怒,甚至更加抓狂。 “韩相公,老朽今年七十多了。”赵保忠悲声道。 韩世忠呵呵一笑,“行啊,你身体强健,腿脚灵便,俺韩世忠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七十哩!” 赵保忠满腔悲愤,仰天痛哭,“韩相公,你又何必装糊涂?老夫死在旦夕,所图者,不过是覆灭西夏而已。如今千载难逢的良机,韩相公却放弃了,你又如何面对官家的信任,面对大宋百姓?还有,那个嵬名察哥,当年可是杀了刘法老将军,他的儿子刘正彦也在御营之中,还是你韩相公的手下,国仇家恨,韩相公,你都忘了吗?” 赵保忠切齿道:“这些年来,死在西夏手里的亡魂,只怕百万不止!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乐!韩相公,你到底在想什么?” 面对赵保忠愤怒的质问,韩世忠嘴角抽动,突然他狠狠一砸桌面,宛如猛兽低吼。 “赵保忠,你没资格质问老子!” 韩世忠站起身,在地上疾行,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怒火中烧……“我十六岁从军,二十年就跟西夏人玩命!死了多少弟兄,有多少血海深仇,老子比你清楚多了!你想覆灭西夏,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老子才是国仇家恨!我恨不得把西夏君臣都给吊起来,全都切成碎片!” 赵保忠瞠目结舌,“那,那韩相公,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是没那个实力!” 韩世忠啐了一口,“赵保忠,你不是不知道,关中一战,咱们的斩获虽然不少,可金人逃出去的还有五个万户以上!朝廷河东尽失,御营右军全军覆没!老太尉杨惟忠死了,李永奇也死了。便是我们这些人马,也损失惨重……如今驻扎关中,可不是为了图谋西夏,而是为了救治伤员,休养生息,恢复斗志……现在才是腊月,跟金人的决战连一半都没过呢!还有河东,还有河北,有那么多的战事,你们怎么就看不出来?” “西夏真的是毫无反抗余地吗?信不信,如果我大杀大砍,摆出了灭亡西夏的态势,别说黑山军司,甘肃军司,便是横山诸部,也未必都听你的!诸如嵬名仁礼,曹价等人,为什么会造反?那是因为他们听说咱们只想换个皇帝,没想灭亡西夏!他们打算取代李乾顺,跟咱们议和!” 赵保忠黑着脸道:“那,那也可以说了不算,只要取了兴庆府,灭了西夏,什么手段不行!” 韩世忠一听,竟气得笑了。 “取了兴庆府,便一切妥当了?拿下兴庆府,我们拿什么守卫?西夏两百多万人,至少二十万甲士。有土地贫瘠,产出不多。拿下了西夏,没有十万驻军,能控制得了全局吗?你也在官家身边不短时间了,现在的大宋朝,能额外拿出十万兵马,驻防西夏吗?粮草军械,从哪里解决?朝廷筹措不出来,就地解决?让我去抢西夏老百姓吗?” “还有,金人会坐视不理吗?万一有党项贵胄勾结金兵怎么办?在关中尚且能和金人一战,到了西夏,拿什么和金人拼?前些年的时候,朝廷可是买回了燕云十六州,结果呢?人心不宁,只要几万金人南下,立刻瓦解冰消……大宋朝有多少气力,能这么浪费?” “灭国之功固然好,可俺韩世忠还没糊涂……官家待我恩厚,我更不能为了一己功名,害了大宋朝廷!这便是俺韩良臣的侍君之道!” “李乾顺退位了,不管新君是谁,都要维持国内安宁,都要仰仗大宋,只要西夏不乱,金人就没有可乘之机。待到灭金之后,一切好说!至于你能不能活着看到灭亡西夏,俺韩世忠不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我警告你,少在里面兴风作浪,别玩过火了,否则你这颗皓首可不够用!” 赵保忠深深吸口气,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对韩世忠不由得刮目相看。 这货的毛病不少,而从最多只能统御几万兵马,算不得帅才,但是却被赵桓捧成了军中第一人,尤其是在青化大战之后,很多人都质疑韩世忠的地位,觉得论起大略不及曲端,论起指挥调度不及吴玠。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韩世忠就是个一勇之夫,不值一提。 可是到了现在,赵保忠才真正体会到了韩世忠的过人之处。 “韩相公见得明白,老朽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可我还想请教,如果只是换个皇帝,大宋也没有在西夏驻兵,我们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什么都没有捞到?” 韩世忠呵呵一笑,“什么都没得到?西夏新君由我而立,这就是大宋最大的收获!” 说完之后,韩世忠转身而去。 至于赵保忠眼睛瞪得老大,呆呆发愣,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按照中原王朝的习惯,各属国君主是在确定之后,向中原天子请求册封,而通常情况中原天子都会承认,并且还会结结实实赏赐宝物,作为对乖儿子的赏赐。 而这一次宋军直入西夏,迫使李乾顺退位,扶李仁孝继位,从头到尾,宋军包办了西军易主的全过程! 这说明什么? 从今往后,大白高国的地位,就连一般的藩属也不如啊! 如此霸道,只怕比灭国之功,也差不多了。 好一个韩世忠! 赵保忠彻底无言。 三天时间,迅速到了。 西夏文武,各部首领,城中达官显贵,悉数到齐,在一片鼓乐声中,小小的李仁孝,迈着踉跄的步子,向着西夏的龙椅走去。 晋王察哥穿着华贵的摄政蟒袍,面无表情跟着……小小的李仁孝,今年才三岁而已,偏偏数日之前,母后曹氏又被处死,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推上了龙椅。 小家伙比提线木偶也差不多,宛如一只小小的可达鸭,朝着宝座晃来。 眼看就要走到了,突然一个苍老的面孔出现了。 正是老臣薛元礼! “请陛下升座!” 他这一嗓子,把正在专心迈步的李仁孝吓了够呛,小家伙向后退了半步,黑亮的眼珠里,全是泪水,嘴角扁了扁,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子可急坏了薛元礼,陛下太小了,这可怎么办? 如果曹皇后还在,让她抱着皇帝也行。 可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请太上皇过来吧!也好照看陛下!”察哥提出了意见。 这时候在西边观礼位置第一名的韩世忠,从座位上站起,笑呵呵走了过来。 “贵国太上皇失德,万民拥戴新君……若还是让太上皇过来,主持典礼,岂不是说新君要继续老路?如此怎么能行?” 韩世忠笑道:“若是你们觉得为难,俺韩世忠就辛苦一下吧!” 说话之间,韩世忠竟然伏身探手,把小小的李仁孝抱在了怀里。 “还挺沉的!俺也有个儿子,才刚出生,还没来得及瞧呢!”韩世忠笑呵呵说着,竟然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糖,塞到了李仁孝的嘴里。 小家伙被这个个头庞大的怪叔叔吓到了,又有糖块入口,居然真的不哭了。 韩世忠抱着李仁孝,到了龙椅旁,顺手把小家伙安放好,抬头冲着西夏众臣道:“可以了,按照典礼,参拜新君吧!” 西夏的这帮人目瞪口呆,我们是拜新君,不是拜你韩世忠啊! 可是又看了看一身金甲,器宇轩昂的韩世忠,再看看自己可怜巴巴,含着糖块的小皇帝……还有比这个更现实的对比吗? 大宋就是个武装到牙齿的威武大汉,大白高国,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奶娃娃……便是有再多的不服气,也要跪下来! 薛元礼满脸苦涩、嵬名察哥愤愤不平,还有许许多多的西夏臣子,全数跪下,朝贺新君。 韩世忠俯视着整个西夏,包括小小的皇帝陛下……应该可以和官家交差了吧!
第181章 封王(三更求订)
“察哥,汝为摄政,总揽一切政务,当用心造福西夏百姓。”韩世忠吩咐道,嵬名察哥黑着老脸,勉强颔首,简直比吃了牛粪还难受。 韩世忠不管他这些,又扭头对薛元礼道:“老先生担任太师,教导陛下,开启圣聪,责任至重啊!” 薛元礼躬身,谦卑道:“老朽竭力为之。” 韩世忠又道:“还请老先生转告任太后,让她悉心照顾陛下,务必勤勉好学,早日亲征,也好扛起大白高国的社稷江山。” 这位任太后是李乾顺的妃子,是李仁孝的庶母,曹皇后死了,她就成了后宫的主人,才刚刚二十岁出头,年轻貌美,风华正好。 众所周知,在西夏,太后是个很神奇的物种,尤其是在皇帝年幼的时候,几乎可以总揽一切权力,甚至是领兵作战。 可以这么说,契丹的萧太后已经很夸张了,而西夏这边的太后,几乎人均萧太后。 韩世忠给西夏安排的这三个人物,晋王察哥看似大权独揽,但他这个有性格缺陷,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物。 而薛元礼呢,他能量极大,名望极高,但是薛元礼主张汉化,推崇儒学,反对崇佛,是传统的西夏贵胄无法接受的。 至于任太后,她家族的实力不俗,人又极其聪明。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妃子,一跃成为西夏第一人,偏偏又有个晋王察哥挡在前面,不用问,她肯定不服气, 当然别忘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已经退居承天寺的李乾顺,这位说到底还是五十年的老皇帝,虽然由于接连失败,加上被逼着退位,声望可以跟赵佶相提并论了。 但是西夏的新君却是个三岁的孩子。 主少国疑、母壮子幼,权臣当道……西夏堆了一身的buff,几乎可以带来国家动乱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这要是不出事,鬼都不信! 可偏偏韩世忠还不满足,“薛先生,韩某这次是奉了官家旨意前来,为西夏安民护国……我想请教,韩某进入西夏以来,可曾杀过一个无辜百姓?” “没有!” “可曾倚强凌弱,胡作非为,乃至盘剥百姓,敲骨吸髓?” “没有!”薛元礼继续道。 “那我还想问一句……西夏太上皇退位,新君登基,可是顺应人心?百姓觉得如何?” 薛元礼快哭了,“西夏朝野百姓,无不拥戴新君,希望励精图治,中兴大白高国。” “好!”韩世忠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我不贪西夏的财物,不伤西夏百姓,不违背西夏民心……而且我这就率领三万宋军,即刻离开西夏,片刻不停留。” “当真?” 薛元礼立刻叫出来,他真的生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韩世忠能答应离开,简直再好不过了。 “我怎么会撒谎!不过想求老先生一件事,你要把此番大宋出兵安民之举,详细写下来,不可遗漏,韩某拿着你的文章,也好向陛下交差。” 薛元礼点头,感叹道:“这是老朽应尽职责。” 韩世忠朗声大笑,“那就没什么了,告辞!” 这位还真说到做到,当天夜里,就下令宋军拔营,趁着夜色离了兴庆府,沿着灵州方向,直接返回大宋,干净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随着宋军离去,薛元礼还颇有感慨,“此番大宋兴兵,却也不失为仁义之师啊!” 而察哥却眼珠乱转,反复思量,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什么仁义之师! 放屁! 根本是虚张声势! 大宋筹谋灭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真的有希望,他们又怎么会放弃! 没错,大宋的主要敌人是金兵,别看关中之战,他们暂时赢了,可是也损失不小……兵马钱粮,大宋所剩无几,还要一心对付金人,怎么会在西夏身上分多少力气! 只要坚守兴庆府,甚至干脆逃亡后套,只要等宋军补给不足,兵马难以维持,自然会土崩瓦解,大白高国也就能转危为安。 韩世忠之所以一开始就喊什么顺应民心,只为让陛下退位,不是假仁假义,是他根本没有这个力量! 意识到了这一点,嵬名察哥只觉得更加耻辱。 西夏这次失败,不是败在实力不足,兵马消耗一空之上……事实上,从头到尾,西夏损失的兵力也只有一两万人。 结果就被人家替换了皇帝,这个耻辱度,着实爆表了。 西夏真正的失败,和某只高卢雄鸡差不多,败在了人心崩溃上面,而且西夏的权贵们跟法国人竟然有着很类似的心理。 大宋只是要换个皇帝,他们也的确这么干的。 那只换个皇帝,我们的待遇又不改变什么,为什么要拼命? 你瞧,宋军都走了,大白高国损失了什么? 貌似什么都没有啊1 不少人还挺美的,只是他们忘了,从韩世忠抱着小皇帝登基的刹那,大白高国的尊严碎了一地。 大宋有了改换国君,另立新主的无上权威。 就在当下这个局面,西夏主少国疑,像各地的实权派,那些部落头人,他们是当西夏的大忠臣,还是暗中向大宋输诚? 这几乎是不用怀疑的事情,权威丧尽,就算还坐在龙椅上,也不过是土偶木梗罢了。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除非西夏能率领人马,杀进开封,俘虏赵桓,顺便再把赵佶抓了,把这两位弄到西夏坐井观天,否则,西夏这个国家,永远都不可能站起来。 怎么形容呢? 就在年初的时候,赵桓竭力避免靖康之耻,而到了年尾,国破易主的耻辱,落到了西夏的头上……而更讽刺的是大宋上下,知耻而后勇,努力洗刷耻辱,西夏的不少人却因为保住了自家的利益,而欢呼雀跃,甚至把韩世忠当成了恩人。 或许有一天,大宋真的想要灭了西夏,也不会太困难吧! 韩世忠大摇大摆,返回了延安府,赵桓率领着所有文武,出城三十里,顶着风雪,前来迎接韩世忠。 “良臣,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做得太好了!” 韩世忠慌忙下马,行了大礼。 “回官家的话,臣承蒙天恩,是带大宋立规矩。在西夏皇宫,臣受了百官朝贺,还望官家恕罪!” 赵桓大笑,“有什么罪过?你这是给朕长脸!” 拉起韩世忠,又转身拉过来吴玠,赵桓笑道:“朕一月之间,得到了两位帅才,大宋武人,有韩良臣和吴晋卿,克复燕云,指日可待!” 赵桓迫不及待道:“李太傅,你说良臣此功,该怎么赏赐?” 李邦彦笑呵呵道:“官家,光复燕云者封王,韩相公此举扬威西夏,大振国威。且兵不血刃,有古之名将的风采,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形容韩相公啊!” 这位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把韩世忠都夸得不好意思了。 “既然如此,朕打算封韩世忠一个王爵,你们意下如何?” 没等李邦彦开口,吕颐浩就道:“官家,韩相公每战争先,奋勇杀敌,立功最多,不但扬威西夏,而且安邦定国,功在社稷,封一个王爵,实在是恰如其分。” 赵桓含笑,“那好,良臣,朕就先给你个咸安郡王的爵位……不是朕抠门,舍不得给个亲王,只是想让你知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直捣黄龙,开疆拓土,打出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朕还要仰赖诸公!” 韩世忠含着泪,跪在地上,“叩谢天恩,臣敢不效死!” 赵桓把韩世忠拉起来,又看了看诸将,突然笑道:“有一个人,出谋划策,料敌于先,主张进军关中,又推荐贤才,高风亮节。此人朕一直没有恩赏,不是朕忘了,而是朕再等机会……曲端,你过来吧!” 曲端浑身一震,忙向前走了两步,躬身道:“臣在!” 赵桓感叹道:“你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且曾经吞并统制李庠的兵马,还妄图靠着献礼,换取朕的加恩。这都是你的毛病,所以朕不让你统军……但是你的才情又是人尽皆知,文武双全吗!弓马武艺,还能作诗,难得,难得啊!” 赵桓哈哈大笑,“曲端,韩世忠受封王爵之后,枢密使就空下了,由你担着吧!” “啊!” 曲端吓得失声叫了出来! 下一秒整个人都不好了。 枢密使! 他是想过再三,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给他枢密使的位置。 道理很简单,韩世忠挂着枢密使衔,但谁都知道他真正的职位是御营司都指挥使。 曲端不一样,他没有额外的职位,如果接掌枢密使,就代表曲端真的要执掌枢密院,跟政事堂对掌朝权! 这都不是一步登天那么简单了,既狄青之后,第二个武人实权枢密使,名副其实的曲相公! 怎么感觉像活在梦里啊! 曲端傻愣住了。 韩世忠气得踢了他一脚,“曲相公,还不谢恩啊!” 曲端这才清醒过来,慌忙趴在地上,“臣,臣叩谢天恩啊!” 曲端五体投地,丝毫不顾及地上的雪,脑海中只剩下三个字在回荡:“曲相公,曲相公!老子是曲相公了!” 赵桓看着得意忘形的曲端也咳嗽道:“枢密使职责非比寻常,你可不要误了大事!” “不会!当然不会!”曲端昂起头,兴奋道:“官家,臣筹谋了一个五路伐金的方略,还请官家示下!” 又是五路出兵,在听到这个词之后,赵桓的脑袋就疼了,且看看曲端能弄出什么花样……
第182章 反攻,大反攻!
“我先表个态,我反对分散兵力。” 韩世忠大马金刀,一开口就来了个当头炮。 事实上在封王之后,老韩已经稳坐军中第一人的位置,再也无人撼动,而且他的秉性也注定了韩世忠不大会讨好别人,当然,赵桓除外。 随后吴玠也道:“曲相公,你刚刚接掌枢密院,就打算来个大手笔?是不是仓促了一点?” 连续两个人反对,御帐的气氛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在屋子中间,有个硕大的炭火盆,赵桓撅着屁股摆弄铁棍山药,焦香飘散,看着很有食欲,再配上一碟桂花糖,完美! 这帮大臣也见怪不怪了,貌似继位以来,赵官家就没吃过什么正经的东西。 饮食文化发展到了宋代,已经到了一个相当了得的巅峰! 就比如说蔡京他们家,曾经有个在蔡太师府做厨娘的,后来出府嫁人了,就有人想尝尝太师府的风味,让她给做几道菜,可这位厨娘却摇头,不是不想做,而是实在做不了。 原来她是负责给包子馅的葱丝雕花的,别说做菜了,就算包包子也不会啊! 蔡太师能吃得这么花,赵佶就更不用说了,相比之下,赵桓就太寒酸了,能有点羊肉吃,就算好福气了。 哪怕是烤山药这种粗劣的食物,也吃得津津有味,赵桓把烤好的一根切成三段,分别递给了韩、吴、曲三人,什么都没说,但很显然,气氛就缓和了不少。 曲端大口啃着,含混道:“我说了五路进兵,你们就怀疑我分兵,你们这是低估了曲某的本事,我能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吗?合兵尚且不足,分兵必败无疑。” 吴玠笑了,“那你怎么还张罗着五路进兵?” 曲端道:“我这个方法,其实算作五路疲金……首先第一路,是乞颜部!” 曲端刚说完,赵桓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山药,竟然站了起来,面色凝重道:“你说的可是蒙兀室韦的乞颜部,孛儿只斤氏?” 皇帝陛下准确叫出了对方的身份,让曲端都吓了一跳。 “官家知道乞颜部?” 赵桓闭口不言,傻瓜才不知道呢! 跟这帮狠人比起来,女真诸部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 不过貌似距离蒙古人崛起,还要百多年的时间,现在倒是不用着急。而且大宋和蒙古诸部也不直接接壤,就算他们崛起了,也只是先威胁到女真人。 当然了,像海上之盟这种蠢事,绝对不能干第二次,但话又说回来,蒙古人就算要崛起,也没有这么快,暂时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乞颜部为什么愿意出兵金国?他们想要什么?” 曲端忙道:“回官家的话,乞颜部的确派遣了使者前来,因为他们得到了消息,官家册封了大石林牙,让他当了大辽皇帝。而草原诸部原本都是辽国臣属,自然都要听从大石的。可契丹亡国之后,还让诸部唯命是从,就有点过分了……所以乞颜部的意思与其给大石当臣子,不如直接臣属大宋。” 赵桓沉吟片刻,也理解了蒙古人的意思,与其给奴才当奴才,还不如直接当奴才……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臣服女真,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此刻的女真张牙舞爪,看什么都想啃一口,草原诸部也没有余粮。 赵桓颔首,“乞颜部愿意出兵当然可以,但是我们不方便和大石闹翻,此人眼下的份量比蒙兀人重多了。” 曲端忙笑道:“官家圣明,臣琢磨的第二路讨伐金人的,就是耶律大石!” “怎么讲?” “是这样的,韩大王刚在西夏改朝换代,西夏要不要在联合抗金的问题上,更进一步?所以臣琢磨着,能不能把大石的兵马放在后套,租用西夏黑山威福军司的地盘,以此来威胁大同府的金兵?” 这个提议几乎瞬间得到了赞同,众人一起点头。 曲端笑嘻嘻道:“官家,耶律大石之前有图谋西夏之心,结果让韩大王另立新主,化解了危机,把西夏捏在了咱们手里,大石肯定不满,臣琢磨着,还要您亲自出面才行。” 赵桓呵呵两声,拍了拍手,“行,朕还是有点把握的。” “接下来就是第三路了。”曲端笑道:“我打算让西夏出兵,其实也不用太多,只要能把横山的兵马集中银州方向,威胁晋宁军、府州和麟州一带,便已经足够了,毕竟不能指望太多。” 这一路也得到了赵桓的同意。 大家伙都是聪明人,曲端提到的这三路兵马,根本是可有可无的配菜,虽然可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若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那跟空谈大师殷浩的北伐有什么区别,注定会失败的! 所以真正关键的是剩下两路。 曲端道:“官家,自从青化大捷,降服西夏之后,关中之地可保安然。眼下金贼占据河东,依旧优势不小。臣以为要在丹州等地屯驻兵马,最好以骑兵为主,能够随时突入河东,袭扰金兵,消耗金人力量。这一路兵马,必须名望够大,勇力绝伦,且能运用骑兵,如臂使指……” 他说着一大堆,韩世忠呵呵了,“曲相公,你直接说让我领兵好了。”韩世忠扭头转向赵桓,“臣愿意领兵五万,屯驻延安府和丹州一带,若三万以内的金兵,臣为陛下退之,三万以上的金兵,臣为陛下守之!” 老韩的表态,再度得到了赵桓的嘉许。 “曲端,这一路其实是守多于攻,你又打算从哪里反击呢?” 曲端道:“官家圣睿,臣不敢隐瞒,其实臣的意思是把兵马放在河中府一带。” 为了说得明白,曲端甚至把地图铺开,趴在上面,给大家伙解释……其实不用他费力气,地图也都装在几个人的心里。 河中府正处于山西南部,黄河拐弯处,按照宋代的划分,河中府属于永兴军路。 不过由于黄河隔绝,整个河中府,除了少数地区之外,都沦于金人之手。 而占据了河中府的金人,向南可以通过风陵渡,攻击潼关和华州,进而切断洛阳同关中的联系。 而且向西还可以通过河津,再次进入陕西,去抄延安府的后路。 总而言之,河中府的位置非常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关乎下一步的战略主动权。 但是曲端提出来之后,众人并没有立刻附和,无他,因为这个地方太难了。 河中府的西边和南边都是黄河,同大宋的联系受到隔绝……相反,金人在占据太原之后,可以随时南下,派遣大军支援。 要想在河中府有所作为,需要派出多少兵马? 又要投入多大的精力? 万一金人反扑,有胜算吗? 会不会失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困扰着众人,使得大家伙没法立刻下决断。 “官家,臣提议如此,其实也是有人建议的。” “谁?” “李孝忠!” “让他进来!” 不多时,李孝忠急匆匆赶来。 “臣见过官家!” “不用多礼了,你说说吧,打算怎么经略河中?” 李孝忠道:“官家,臣这些日子得知,金人虽然占据河东,但也仅限于一些关隘城池……在乡里之间,还有许多仁人志士,不甘心被金人奴役,组织兵马反抗金军。而且臣还知道,自从拿下太原之后,粘罕和希尹便迫不及待,迁徙金国的猛安,驻扎各地,抢夺田产,逼得百姓无路可走。” 李孝忠认真道:“臣因为朝廷不该放弃这些义士,臣想进入河中府,乔装改扮,联络当地义士,先积蓄力量,待到有了实力之后,可以和朝廷兵马里应外合,夺下解州等地,死死据守。” “解州距离洛阳和关中都不远,朝廷派遣援军也方便容易。如果时机把握好,甚至能吸引金人主力南下,在河中府再打一场大决战!臣预料这一战必定比关中之战还大,还重要……如果能打赢,就有扭转强弱之势的机会!” 李孝忠越说声音越高,越说底气越足,神采飞扬之间,透着强烈的信心。 赵桓微微蹙着眉头,“你的话固然有道理,可此时进入河中府,危险不小,几乎是提着脑袋做事。聚拢当地义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你现在已经是禁军大将,朕之心腹,万一有闪失,朕不愿见。” 李孝忠见赵桓迟疑,慌忙道:“官家爱护之心,臣铭刻肺腑!可如今山河破碎,百姓流离,便是官家也要亲临战阵,不避生死,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哪怕死在疆场,马革裹尸,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臣早年的时候,往返河东贩运货物,很是了解当地的情形。臣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却也不是随便冒险,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微微叹息,谁能不知道敌后的危险! 以李孝忠的资历和地位,就算不是最拔尖儿的几个,也至少能排进前十,而且在平定钟相之乱中,表现突出,几乎被视作潜在的帅臣之才。即便不冒险,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 甚至接下来的军制改革,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最起码御营右军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李孝忠依旧愿意不避危险,深入河中,赵桓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个光复陕州,并且苦战两年,流干鲜血,以身殉国的大英雄! “朕也不知道该嘱咐什么,你心里都有数。这样吧,你想乔装改扮,深入敌后,朕送你个化名,你愿意要吗?” 李孝忠慌忙躬身,“多谢官家赐名!” “嗯,你就改名李彦仙……还有,不管怎么样,你都给我活着回来……直捣黄龙,痛饮庆功酒的那一天,少不了你!也少不了韩、吴、曲,还有无数忠臣猛士!” “臣,李……彦仙叩谢天恩!” 曲端也笑呵呵道:“官家给的名字真不错,老李你放心吧,我会鼎力相助的,一定!”
第183章 又一个盟友
曲端对李彦仙的承诺,让赵桓很不安心,所以赵桓想了想,给李彦仙一个专札奏事的权力,这几乎等于告诉所有人,李彦仙只对赵桓负责,你们别人就少掺和吧! 曲端很委屈,我现在可是枢密相公,不是普通的领兵将领,更何况李彦仙还是我推荐的,他立了功劳,也有我一份,我又怎么会掣肘? 真是搞不懂! 赵桓没管曲端一肚子怨气,复又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个青玉的牌子,上面刻着两个瘦金体的字,赫然是“观海”。 李彦仙不解,“官家,这是何意?” 赵桓笑道:“这东西你或许用得到,也或许用不到……但朕提醒你,只要有人拿着一样的玉牌给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只管相信就是,这是咱们自己人!” 李彦仙何等聪明,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金国之中,居然有大宋的细作,这也太厉害了!可这个人到底是谁?身份有多高,能拿到什么情报……李彦仙一无所知,而且看官家的意思,也不想多说,他只好小心翼翼,收起了“观海”的玉牌,复又道:“官家,臣还是好奇,这样的人物,咱们安排了多少?臣此去河中,万一杀错了,那可怎么好?” 赵桓呵呵一笑,“你别瞎想了,掌握在朕手里的不会超过三个,你碰不到的……而且自从他们决心充当细作开始,已经将生死,乃至名节置于度外。以身许国,百死不悔,他们的名字或许无人知晓,他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李彦仙重重点头,感叹道:“臣自以为还算有些勇气,却不料跟这几位义士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请官家放心,臣绝不负官家,不负大宋!” 李彦仙辞别赵桓,稍作准备之后,立刻南下。 送走了李彦仙,还剩下一个人就是耶律大石了。 这些日子耶律大石的心情简直就跟过山车似的,先是赵桓一顿恐吓,逼得李乾顺下了罪己诏,西夏大乱。 耶律大石对赵桓甚至有那么一点崇拜,他厉兵秣马,等着出兵捞好处。 可大石万万没有料到,大宋的确出兵了,可结果却不是瓜分西夏,而是扶持了一个新皇帝,他的满腹心思,全都化为泡影。 这就好比投入巨资整容,受尽了千刀万剐之苦,险之又险地换了张脸,准备勾引富少爷,可哪里知道,人家早就心里有人,连孩子都生下了,这么多的功夫,全都白费了不说,还弄得跟个傻瓜似的。 耶律大石强烈不满,可又没有办法。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乞颜部居然也派遣了使者来面见赵桓。这帮蒙兀人哪是什么蛮夷,人家心里清楚得很,他这个草头天子有什么好的,还是人家大宋官家比较香! 真没有料到,几千弟兄的命,换来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耶律大石都在扪心自问,自己南下到底值不值……虽说报仇雪耻,天经地义,但他毕竟有一堆手下要顾及,不能快意恩仇,由着性子胡来。 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弱,没有一块立足之地,就只能被耍着玩! 就在这种满腹哀叹之中,赵桓捧着一坛子老酒来看大石了。 “耶律皇兄,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大石微微一动,却又无奈苦笑,“果然如此,我也就不叨扰赵官家了,我会尽快返回可敦城的。” 耶律大石嘴上说着,可拳头已经握紧了。赵桓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你要去可敦城?我还以为你准备去后套呢!” “后套?”耶律大石一愣神,“赵官家,你什么意思?后套可是西夏的地盘,难不成你要送给我?” “不不不!”赵桓摆手,“大石兄,我是有个想法,既然三家结盟,共抗金国,为了强化咱们的联盟,我打算设立一支盟军。” “盟军?” “对,就是我们结盟,我的意思是咱们也设个大元帅府,我担任南部战区大元帅,由西夏国主出任北部元帅,你委屈点,当个北部副元帅。我呢,主要负责大宋这边,包括两河,还有海上等战线,都是我的职责。你呢,负责西夏,大辽,蒙兀诸部的对金战事,然后请西夏方面将后套的黑山威福军司作为副帅驻地,号令北方盟军,对金国展开大规模反击!” 耶律大石仔细听着,他渐渐弄明白了,赵桓这个所谓的大元帅府,有点类似金国的都元帅府……但不管叫什么,归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后套归他了! 如果再要加一句,那就是蒙兀人要听从他的号令。 “赵官家,你不会又糊弄我吧?论起心眼,俺大石可远远不如你啊!” 赵桓大笑,“军国大事,生死之道,我耍心机有什么用……这一次契丹勇士协助大宋,击退了粘罕,光是战死的就有几千人之多,我心里都有数。没有别的,我给大石林牙准备了五万匹绸缎,另外我们击杀了两三万的金兵,他们的兵器铠甲我都剥下来了,已经整理好了,大石只管拿去,你对我的帮助,我铭刻肺腑……废话不多说了,咱们喝酒!” 赵桓扯开了封皮,立刻酒香四溢。 耶律大石也愣住了,喉咙涌动,还真没有料到,这位大宋官家到底还是有些人心……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够意思的。 “好,这酒我喝了!” 这两位皇帝陛下就是单纯你一碗我一碗,喝到最后,耶律大石竟然起身,在大帐之中,跳起了契丹舞蹈……耶律大石一个糙汉子,能跳出什么来! 偏偏赵桓还大声叫好,不光叫好,还高歌一曲,叫什么“精忠报国”,两个皇帝,一个辣眼睛,一个毁耳朵,简直是绝佳搭配。 到了第二天,酒醒之后的耶律大石回想起来,也觉得老脸发红,真是丢大人了! 不过很快他就想开了,因为赵桓承诺的绸缎和兵器,悉数送来,不但没有打折扣,还附送了不少茶叶,又给契丹的伤员准备了棉衣和药材,全都是白送。 耶律大石也不少,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赵桓这路生物,他给你这些东西,是让你替他完成十倍百倍的回报。 丝绸茶叶是干什么的? 不是让耶律大石享受的,而是拿来招募草原诸部,像什么蒙兀人,还有西域的部落,丝绸在他们那里,可是比金子还贵的宝贝。 以这些财物估算,可以至少招募一万人,赵桓又给他了一万多件兵器铠甲,除了补充消耗,就是准备新军。 算计的明明白白! “陛下,臣以为大宋官家有更大的图谋,咱们可要小心谨慎啊!”萧合达忍不住提醒,耶律大石呵呵一笑,“他能想什么?还不是挖了个坑给我!打量着日后咱们和西夏闹翻了,他好趁机翻脸……不过你也别怕,在金国灭亡之前,他姓赵的只能安抚,他有什么好处,咱们只管吃了就是,不用怕他的!” 耶律大石满是沧桑的老脸上,透着十足的狡猾,带着一万五千人,火速前往后套,去当他的副元帅了。 至于赵桓,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朕虽然靠着邸报治国,但是跟压榨盟友重用阉竖的极品昏君川宝还是有差别的,至少赵桓舍得下本。 又有几个人是傻子,耶律大石也不是无路可走,真的把他逼急了,这货率军西进,重新打下一片地盘,难道不香吗? 所以说啊,务必要给他看到希望和利益,不然这家伙也不会乖乖听话的。 送走了耶律大石,赵桓在关中的任务就快结束了,而靖康元年,也即将画上一个句号。 宋金之间,最关键的一个冬天,赵桓顺利撑过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就要到明年三月之前,黄河解封,气候回暖,估计金兵就要撤退了。 虽然说着轻松,却也是一百天的样子,究竟能挽回多少,赵桓的心里还没有数,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伙使者来到了大宋,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叫郑知常,一个叫做白寿翰,他们均来自于高丽! 面对这两位的到访,吕颐浩和李邦彦都呈现出欣慰的态度。 “官家,所谓德不孤必有邻。高丽使者此刻前来,也是倾慕王化,心向大宋,他们虽然国小力弱,却也不好怠慢。” 赵桓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桌上的一个果盘,很凑巧,摆着不少陕西柿饼。 “行了,把这个拿去吧,就算朕赏给他们的。” 吕颐浩有点咧嘴,这也太抠门了吧! 不过考虑到赵桓的一贯作风,在不确定价值的时候,能赏点东西,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只是吕颐浩没料到,当他把柿饼送去,这两位也算是高丽大官的文臣,竟然感动地稀里哗啦,大口大口吃着,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似的,还说什么上国物产丰饶,竟有如此甜糯美妙的食物,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那个为首的郑知常还说,要把见闻都记录下来,回去之后,让国内的土包子也都见识一下……很好,总算有了个铁证,能保证柿饼不被偷走了。 吕颐浩能说什么,只能感叹番邦蛮夷,真是没什么见识。 “明天下午的时候,官家会召见你们……这是在军前,不用那么多礼数,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跟官家讲就是。我大宋官家宽厚仁慈,会善待尔等的。” 两个人连忙答应,一回头,吭哧吭哧,把一盘子柿饼都给吃光了。 面对这俩没出息的玩意,连馆驿的小吏都看不下去了,离他们远点丢人! 其实也真不怪这俩人没见识,甜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奢侈品,在大宋也就是一些上层人能吃到,至于番邦小国,却是连上层人也未必享受得到。 要不然宗望也不会富贵之后,把蜜水当成宝贝。 而且这还是接收了辽国遗产,至于高丽的处境,那就更惨了,像柿饼这种甜度很高的东西,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美食。 两个人兴奋了一夜,转过天,好容易等到了下午,才来面见赵桓。 赵桓也很随便,只穿了身宽大的道袍,等着两个人。 “番邦外臣郑知常,白寿翰,拜见上国天子!” 赵桓呵呵一笑,“起来吧,给他们准备位置,坐在火盆边……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这俩人更加惶恐,连连拜谢之后,才只敢坐半个屁股。 “你们不远万里,来到大宋,又恰逢这个关头,不知道有什么想法,只管开诚布公。” 郑知常偷偷察言观色,见赵桓神态安然,透着平和,便大了胆子。 “启禀陛下,外臣以为女真乃是禽兽之国,蛮夷之邦,高丽上下无不切齿痛恨,外臣曾经建议国主迁都西京,调集兵马,和金人决战!” 赵桓哈哈一笑,“这事好事,朕心甚慰,你们准备出兵多少?” 郑知常嘴角咧了一下,故意沉吟道:“回陛下的话,正所谓师出有名,高丽想要讨伐金贼,总不能起无名之师。” “那你想要什么名头?”赵桓笑容不减。 郑知常把心一横,“外臣听闻陛下与大辽西夏三国会盟,册立两位天子,同为华夏之君,公拜炎黄……” 赵桓笑道:“消息还挺灵通的,的确有这事情,怎么,你们也想结盟不成?” 郑知常忙跪倒,磕头道:“外臣不敢,外臣只求陛下能接纳高丽,同为华夏之民,如此以顺讨逆,顺天应人,无有不胜!”
第184章 神勇无敌的李彦仙
赵桓微微眯缝着眼睛,从威胁上讲,金人是心腹大患,蒙兀是一头幼虎,至于高丽,应该算是千年蝌蚪,也许在某个时候,会孵化出一只癞蛤蟆。 威胁谈不上,但绝对恶心。 就凭他们也想成为正牌的华夏子孙? 想屁吃啊! 我这要是一时糊涂,以后还不会被自媒体骂死啊! 当然了,赵桓也不是怕挨骂的人,问题是要看高丽出得起多大的价钱。 “朕听说贵国有句话,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们想入华夏,可要拿出诚意。” 赵桓语气淡淡道。 郑知常却愣住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敢对天发誓,高丽国绝没有这么一句话,而且也不敢有这么句大逆不道的话,王冠可是王族才有机会的,普通人便是想想,就已经大逆不道了,哪里还能承重啊! “怎么?只是空口说白话吗?”赵桓追问了一句。 郑知常忙甩头,现在不是跟赵桓掰扯学问的事情,人家说有就有呗! “回官家的话,敝国的确有心助上国讨逆,只是敝国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是不是分不清哪头更大啊?” 郑知常又被噎了一下,上面那句话确定没有,但事大可是确有其事的。 而且此刻高丽的确发生了争执……到底是金国更大,还是大宋更大? 考虑到跟金国接壤的问题,事实上主张侍奉金国的占了主流。 而主张侍奉宋朝,甚至对金用兵的,多是一些腐儒,主要是郑知常和白寿翰这种。 他们自然不是另一派的对手,如果继续下去,败北也只是时间的事情。 可偏偏自从赵桓决心守卫开封,加上打了几场仗,又弄出了三皇结盟,让高丽的“精宋”狂喜……不过他们也的确有点忘乎所以,甚至提出迁都西京(平壤),建国称帝的主张。 郑知常也并非完全反对,可是到了大宋之后,听说青化大捷,这位立刻老实了,只是提出想成为华夏之民,谋个出身。 但是面对赵桓这种一针见血,甚至诛心十足的问话,让他不知所措了。 “回官家的话,女真之人,禽兽之性,敝国仰慕孔孟,诗书教化,岂能和蛮夷为伍?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轻笑,“说得好,只是贵国真正的掌权之人,未必同意你的看法。朕固然希望高丽能够牵制金人,可奈何高丽国小力弱,朕也不能逼着你们去死,只要心中倾向大宋,朕便知足了。” 这几句说出,竟然弄得郑知常哭了起来。 “官家果然英睿慈悲,体察敝国艰难。外臣回去之后,必定努力劝说国中人物,发兵金国,略尽绵薄,报答官家恩情。” 赵桓笑着点点头,“你能这么做,便是通情达理的,朕很是赞许。” 赵桓一摆手,又让人添了几样小点心,有南瓜子,龙须糖之类的,算不上名贵,却也让郑知常和白寿翰大呼天恩。 赵桓更加放松,斜倚在座位上,颇有点座山雕的架势。 “郑知常,朕知道你们左右为难,出兵不出兵,倒是其次,却是有件事情,想要你们帮忙周转一下。” 郑知常慌忙道:“官家只管吩咐,外臣拼了性命,也会做好。” “没这么严重!是这样的,原本宋辽之间是有榷场贸易的,眼下金人抢占了两河,商贸不通,货物积压,损失不小。朕不愿意和金人谈判,这中间正好需要个帮忙撮合的,你们高丽位置绝佳,是不二之选。做生意吗,朕拿到了钱,能养兵打仗,金国那边抢掠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他们也要享受,茶叶啊,丝绸啊,各种名贵器皿,统统从你们高丽卖给金人。” “一来呢,能让你们赚点钱,二来呢,还能打消金人戒备,认为你们是有用的。如此一来,高丽就可以安然无恙了。你看朕这个想法如何啊?” 郑知常虽然是个文人出身,可自从中了状元之后,家里的产业也在飞速发展,在商业上,他不是个门外汉。 送进交锋,商贸不通,借着高丽,进行转口贸易,这也太好了! “官家,外臣,外臣拜谢皇恩天赐!”这家伙五体投地,格外认真。 赵桓笑道:“行了,别那么多礼数……其实啊,骤然损失了两河,大宋看起来很富庶,但钱荒更严重了,朕也不瞒你,如果能从金国弄到金银,拿到江南去购买货物,再贩运到开封等地,就能赚取暴利。朕回头会安排个人过去,如果你们高丽的贵人愿意出钱参与,定期分润是一定的。除此之外呢,你,还有白学士,都有一份好处,总而言之,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赵桓笑着说完,又闲谈了两句,就结束了对话。 他一个上国天子,哪有那么多的心思,跟藩国使臣废话,能谈这么多,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这俩人告辞下去,吕颐浩和李邦彦都来了,吕颐浩就道:“官家,和高丽做生意,甚至牵连到金国,臣以为此事并非不能做,但却万万不该出自官家之口,如果传了出去,该有人质疑官家抗金之决心了。区区蝇头小利,却要败坏官家名声,臣以为万万不妥。” 赵桓哑然失笑:“蝇头小利是不行,可若是百万贯之上的大利呢?” 吕颐浩愕然,有这么大的赚头儿吗? “那,那也不行啊!” 赵桓又道:“再加十倍……甚至能弄得金国大乱,你觉得还值不值?” 吕颐浩深吸口气,“官家,莫非你要学管子之术?以商贸之法疲金?” “谈不上,这法子只能填点乱,给咱们弄点钱花。还谈不上灭国的程度。”赵桓也不卖关子了,“我跟那俩人谈了钱荒的事情,这是事实不假……从高丽筹钱,从事贩运,也的确能赚钱,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有这个故事,派遣得力的人员,到了高丽之后,甚至按照建立跟金国的联系渠道。吸纳他们的金银,定期分红就是了。” 吕颐浩不解,“官家,恕臣没明白,官家可是说不用买卖?那又如何分红?” 赵桓没解释,而是看向了李邦彦,因为这位李太傅眉头紧皱,眼睛渐渐瞪大,显然已经有所领悟。 半晌之后,李邦彦徐徐道:“官家,如果老臣没猜错,您是用金人的钱,返给金人吧?” “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不愧是你李太傅,脑子就是灵活。” 李邦彦哭了,这么好的赚钱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啊! 吕颐浩还是糊涂,李邦彦就给解释,只要给前面的人如期分红,必然能吸引到更多的钱,然后就以新钱还旧钱,一直维持下去就是了。 吕颐浩依旧糊涂,“李太傅,这么折腾,有什么好处啊?” 李邦彦笑道:“你可真是个文人,没摆弄过钱,等回开封,你去大相国寺,好好跟那帮贼秃聊聊,保证你大开眼界……其实也不用了。”李邦彦突然大笑起来,“官家的这一招,已经比大相国寺高出几个境界了,臣可真是五体投地啊!” 李邦彦真的给赵桓来了个五体投地,这才跟吕颐浩讲,“吕龙图,你拿出十贯给我,一个月后,我给你十二贯,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赚两贯钱啊!”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那你就不想多赚点?” 吕颐浩吸了口气,终于似有所悟,“太傅的意思是我拿到钱之后,依旧会交给你,等着下个月分更多?” “总算是想通了。”李邦彦笑道:“所以说不管进来的人赚了多少钱,基本上都是纸上的数字而已……一旦这边敛财足够,把金银卷走,还能剩下什么?” 吕颐浩愕然,什么? 一地鸡毛呗! “这,这是做生意的规矩吗?这也太黑心了!” 李邦彦立刻沉下老脸,“我说吕龙图,这可是官家的主意,你敢诽谤圣上?” 吕颐浩慌忙摆手,“官家,臣,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臣,臣觉得……”吕颐浩也说不下去了,毕竟这是对付金国的策略,相比起金人烧杀抢掠,这可要文明多了。 而且吧,这还是在高丽的国土上,就算真的出事了,那也是金人跟高丽之间闹翻了。 为了抗金大业,貌似也没有不妥的……念头转过来,吕颐浩想通了,可是再看赵桓,他的眼神变了。 这位官家可真不像看起来那么纯良啊,这家伙的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坏水啊! 按照这个办法操作下去,估计金人损失的只是钱,可是高丽人却要搭上无数性命了。 吕颐浩甚至想到了无数金人如狼似虎,冲向高丽,讨要损失的美妙场景了……很离谱吗?首鼠两端,还想占便宜,可不就是这个下场吗! 不会觉得郑知常真心忠于大宋吧? 吕颐浩想通之后,却又正色道:“官家,这么歹毒的法子,可万万不能在国内流传,否则会害得无数人倾家荡产的!” 赵桓点头,“说的没错,该怎么在高丽国使用,让李太傅拟个办法出来,再挑选个合适的人去操办……”赵桓又道:“朕也不让你白辛苦,诈出来的钱,分你三成,如何?” 李邦彦咽了口吐沫,他又不是傻子,如果真的让他去安排,若干年后,早晚还会流传出去,而且到时候这东西就会被冠以他李邦彦的名字,李氏骗局?还是太傅骗局? 反正不会是好听的玩意! 能干吗? 从名声上,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可问题是他李邦彦还有名声吗?而且三成分润,难道不香吗! 这个敛财的法子并不难,只要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很容易操作了,在唾手可得的暴利面前,李邦彦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答应了。 赵桓三个人暗戳戳定下了计划,而此时的李彦仙已经渡过了黄河,进入了中条山区。在动身之前,李彦仙已经知道,在这里聚集着一大批的义民,当然了,也可以称之为土匪山贼,反正就是可以利用的抗金力量。 李彦仙正在前行,突然出现了一伙人,拦住了他的道路。 “你这厮胆子不小,竟敢进山,不怕丢了性命吗?” 李彦仙看了看他们,突然笑道:“金人肆虐,残杀无辜,不进山才是死路一条!” 为首的汉子吸了口气,认真看了看李彦仙,好奇道:“会武艺吗?能杀金狗?” 李彦仙大笑,“正为此事而来!” 为首的汉子翻了翻眼皮,“你说这些都没用,我知道一处有金贼,你可敢去杀人?” 李彦仙欣然点头,“可有弓马?” 汉子让人牵过一匹大黑马,又给了李彦仙一张硬弓,李彦仙接在手里,轻拉弓弦,没怎么费力气,就拉到了满圆。 为首之人忍不住惊叹,“好气力!” 李彦仙道:“还有更好的,在前面带路吧!” 此人当真招呼手下兵马,领着李彦仙,翻过了一处上梁,他指着下面不远处的大路,原来那里竟然有金人的军营,只不过小的可怜,最多是一百多人,一个谋克的样子。 “瞧见没有,金狗要杀我们……我是害怕他们偷袭,才在后山巡逻的。” 李彦仙点了点头,他又仔细观察,发现金军并没有当回事,似乎正在用饭,十分散漫,毫无戒心可言……李彦仙突然催马,大黑马先是小步亏跑,待接近三百步的时候,突然发力,一马突出,宛如离弦之箭。 金人还以为山中贼人出来,正准备迎战,哪知道李彦仙速度太快,竟然直接冲入军营,有个领头的金人提着刀,急寻自己的战马,可还没等他上马,李彦仙手里的箭就射出,正中脖子,金人头领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其他人吓得纷纷逃跑。 李彦仙飞马赶到近前,一个蹬里藏身,拾起了对方的刀,圈马回来,复又一刀,砍下人头,而后用刀锋挑着人头,再度冲出了金营,扬长而去,利落干净…… 虽然金人很少,且没有防备,但是这种黄忠行为,也让李彦仙收获了山上义军的崇拜,惊为天人。 为首的汉子居然主动跪倒:“小的叫邵兴,愿意听从号令!”
第185章 疯子
李彦仙进入中条山大约半个月的光景,他手下的兵马已经突破了三千人。
这期间他们也出击过几次,最多一回光是战马就缴获了三百匹,整个义军的状况越发好转,只不过李彦仙清楚,这都只是小打小闹,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差得太远。
他在积极寻觅战绩,也在了解河东的状况。
随着消息越来越充分,李彦仙基本弄清楚了太原失陷的真正原因,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人……范琼!
没错,就是那位西军出身,在胙城之战中,奋勇冲杀,几乎丧命的范琼!
同样作为胙城一战崭露头角的人物,李彦仙太清楚那一战打得有多苦,彼时他们面对的金兵不足青化之战的一半,而十几万的西军,几乎耗光了精华。
坦白讲,别管范琼以前有多混蛋,有多恶毒,这一战他的表现堪称忠勇。
事后范琼恢复之后,赵桓把他安排在了御营后军,担任副统制,后来又升任范琼为太原兵马副总管,给王渊做副手。
这本是个很不错的搭配,王渊老诚,范琼悍勇,如果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足以保住太原。
可这俩人无论如何,也尿不到一壶里面。
范琼自视功高,不把王渊放在眼睛里……就在得知粘罕大军入关中之后,范琼就嚷嚷着出兵,要痛击金人。
可王渊考虑到城中兵马疲惫,且留在外面的金兵依旧不少,尤其是还要银术可这样的名将,并不愿意出兵,结果架不住范琼的施压,只得同意。
范琼率领八千人马出城,试图跟银术可决战……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范琼居然落到了包围之中。
而这个时候,王渊也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竟也说范琼自取灭亡,剩下人马只要死守太原就好……
两人的不和,带来了灾难的后果,范琼几乎全军覆没,人也被俘虏。随后银术可猛攻太原,城中人心浮动,有两个范琼的好友竟然打开城门,放银术可进城。
王渊战死,太原失落,随后银术可率军南下,席卷河东,汾州等地相继沦陷,河东经略使张孝纯殉国,老太尉杨惟忠和李永奇战死……
河东糜烂,若非在关中扳回一局,大宋朝几乎就要灭国。
而直到此刻,李彦仙也只能感叹保留了太多西军陋习的御营后军,的确不行。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人震怒切齿!
范琼在被俘虏之后,竟然投降了金国,而且官职还大大提升,变成了金国的太原兵马总管……他聚集降兵,四处抓丁,招募山贼土匪,竟然凑了三万多人,一跃成为金人手下最得力的打手。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范琼彻底暴露了他残酷的一面。
每到一处,范琼首先屠戮大户,尤其是读书人,更是一个不留,简直恨不得杀光天下的做题家!
范琼的道理也很简单,他投降了金人,成了二臣,这帮文人肯定会骂他的,甚至会写文章,诗词,让他遗臭万年。
既然如此,老子就先杀光你们!
除了屠戮读书人之外,范琼还大肆抢夺女人,只要他看上的,不管是谁,都要抢到手里,已经成亲的,杀光夫家满门,敢拒绝的,直接屠灭女方满门。
更让人无语的是,就算嫁给了范琼,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或许是更悲惨的开始……这货竟然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爱好……他喜欢剥皮,哪怕是他的女人,也照剥不误。
他最喜欢的消遣就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活剥人皮……并且把这些人皮当做宝贝,给外人展示……
这已经连人都不要做了,简直就是地府里冒出来的恶鬼,附在了人身上,为恶世间!
范琼的疯狂和残暴,连金人都感觉到咋舌……不过没有关系,他越是如此,金国就越是放心,这不,由于河中府这边义兵众多,屡次攻击金兵,粘罕就顺从银术可的建议,把范琼派了过来。
这家伙阿紫得到了消息之后,片刻不停留,直接率领两万多人,进驻解州。
范琼到达解州之后,只做三件事:捞钱,捞钱,还是捞钱!
解州有什么可捞的呢?
答曰:盐!
没错,解州盐池可是一座聚宝盆,从唐代开始,这里就盛产质量过硬的池盐,而盐又是自古以来的最大暴利行业。
范琼到达解州之后,立刻下达一道命令,不管什么人,要想贩运池盐,都要先交给他一半的好处,少一文钱都不行。
即便如此,范琼还嫌不够,他又派兵到市面上,征钱征粮,充实军用,如果交不上来,就要刺字充军,成为苦役。
这还不算,范琼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绑票!
在这件事上,他做到了雨露均沾,只要穿戴华丽,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就让给家里送信,按时如数缴纳赎金,差一点立刻撕票。
范琼的疯癫,简直令人咋舌,他手下四出,每天都给他送来巨额的财富,而范琼本人则是每天都要躺在这些财宝上面,喝着美酒,酩酊大醉。
这天范琼又带着抢来的美女,到了他的金库。
一天的功夫,进账五千贯,比头一天少了三千贯,范琼很不高兴。
“明天加派人手,实在不行就抄家,明天要是少于一万贯,我就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了!听到没有?”
手下人战战兢兢,连忙答应。
可范琼还觉得不过瘾,生怕记不住。他提着刀,到了部下的面前,突然猛地挥刀,伴随着部下的惨叫,左耳被他给切掉了。
“饶命!饶命啊!”
范琼不屑道:“怕什么!一个耳朵罢了,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们谁给老子敛财啊!”范琼说着,从财宝堆里捡了一块金元宝,足有二三十两的样子,扔给了血流不止的手下。
“够你的一个耳朵了,去包扎下,明天继续收钱……如果还弄不到,老子可真要看你的头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手下人连忙滚了。
范琼这才回身,却发现自己的那个小美女已经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他哈哈大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老百姓都说杀人放火,无有好事。我现在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你瞧瞧,你瞧瞧……这是多少的金银财宝,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
“我告诉你,做人就要狠!要敢下手!老百姓,草芥一般,镇住了他们,想要什么没有!金人呢?他们更狠,不狠哪来的这么大的地盘!就算那个假仁假义的赵官家,他就不狠吗?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就把几十万西军,无数将门全都断送了,现在御营里面,还有几个真正的西军将领?他当初让王渊和我守太原,替换了王禀父子……他就没安好心,就打算让我们去死,王渊那个傻子,真的就死了。”
“死有什么好的?追封?哀荣?万民悼念……呸!什么都不如活着好,看看老子,要钱有钱,要美女有美女,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你说对不对?”
“对,对!将军说的都对!”
小美女嘴上说着,可心中害怕,忍不住向后退步,结果正好撞在了一个架子上,扑通摔倒,凑巧的是,架子上的一个木盒也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小美人的身上,木盒摔开,里面露出了一件披风,还染着斑斑血迹!
范琼先是一愣,随即五官狰狞,整个人暴怒不已,他扑上来,一把揪住了美女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贱婢!你找死,可别怪我!”
范琼揪着她就往外面闯,丝毫不理会美女的哀求,到了外面之后,他立刻让人取来木架,把美女绑在了上面。
而范琼自己手提着匕首,状若厉鬼似的一步步走向了女子……女子拼命摇头,大声哀求,痛哭流涕。
范琼没有半点怜悯,反而眼中冒光,透着发狂的病态。
他单手托住女人的下巴,另一只手用匕首划开了女子胸前的皮,手下人无不毛骨悚然,根本不敢多看……半个时辰之后,范琼满身血污,再度回到了他的宝库。
这一次的范琼只是一个人,疯狂的神色渐渐从他的脸上消退,他大口呼吸,额头尽是冷汗……
他猛地扑到了地上,抱起了木盒,取出了里面的披风,大红的披风,暗红的血色,正是当初赵桓赐给他的。
同样的待遇诸将之中,只有两个人得到,另一位就是兴汉侯吴玠!
范琼呆呆盯着,突然嚎啕大哭,“官家啊,你怎么能弃河东不顾啊?你要是大军入河东,俺范琼还愿意替你冲阵杀敌,就算没了这条性命,俺也甘心!可现在怎么办?你去了关中,河东完了,当逃兵你会杀我,殉国一死,我又不甘心!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范琼着实疯了,他猛地爬起来,把残破的披风裹在身上,发狂大叫,“俺什么都没了,就剩下捞钱,还有杀人,杀人,剥皮……俺没有面皮了,俺就要扒了世人的皮,全都扒了!”
范琼狂叫着,把披风扔在了地上,提着匕首,疯狂刺了上去,将披风割成了破渔网……随后他像是死鱼般,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又过去了一天……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有人来取自己的脑袋!
范琼抱着头,陷入了噩梦中……
“李头领,范琼这个贼到了解州之后,就没干过人事,老百姓都被他害苦了。我们打算跟李头领联手,为民除害!”
邵隆和邵云,又是两位姓邵的义军首领,找到了李彦仙。
“范琼当然该死,千刀万剐都便宜他了,只是他手下毕竟还有两万多人,你们能聚集多少义军?”
“三万!”邵隆咬牙道:“虽然大家伙披甲不多,兵器也不行,但我们敢拼命!李头领,你杀过金狗,本事没得说,我们都愿意听你的!”</div>
第186章 大获全胜
李彦仙看着这几位义军首领,并没有急着答应什么。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就比如说岳飞的综合素质虽然高,但是放在中条山,未必玩得转。像韩世忠和吴玠等人,那就更不行了。
李彦仙出身地方大豪,又平定过洞庭湖之乱,他对义军的情况摸得非常清楚。
要说这帮义军有没有好汉子?
不用怀疑,绝对数量多的吓人。
但是这帮人想法太多……有人想要求个荣华富贵,有人想要保护家园,有人干脆就是乱世英雄四方起,甚至想要自立为王,做个皇帝梦……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毫无想法,只是凭着本能,在乱世中飘摇罢了。
如此混乱的状态,通常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问题,全线就会崩溃,所以他们宣称的兵力是一回事,实际能用出来的战斗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范琼这个畜生必须要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但是咱们这些人却不能贸然行动……我这里有三条看法,第一,咱们要在解州城内寻得内应,第二,要主动引诱范琼出城,第三,要临危不惧,奋勇杀敌,真正玩命……非如此不能消灭此贼!”
邵隆脸色凝重,为难道:“李首领,城里的那些人能瞧得起我们吗?只怕根本不会帮忙吧?”
李彦仙道:“范琼胡作非为,受损最大的反而是这帮昔日的达官显贵,咱们只要派遣合适的人进城,肯定能说服他们。而且咱们会引蛇出洞,当范琼出兵,离开了城池保护,咱们才会安排兵马攻城,截断范琼的后路。而范琼人在城外,后路被截,军心溃散,我们拼命杀敌,奋勇争先,才有胜算,做不到这三点,一切休谈!”
几位首领互相看了看,总算认可了李彦仙的讲法。
但问题是该怎么下手呢?
这时候有邵隆的手下提醒,咱们这儿不是有个姓张的老学究,请他出面,或许能成。
邵隆大喜,立刻准备了二十贯钱,提着好些礼物,去拜见老人。
“诛杀贼子,义不容辞。拿这些东西,反而小瞧了老汉!”张老头冷笑道:“我认识城里的杨家,给他们家教过书。我现在就去城里,联络杨家……但是你们务必记住了,真的进了解州,不许祸害百姓,不许杀戮无辜,要是跟范琼那个贼子一般,老夫可不答应!”
邵隆慌忙道:“老先生请放心,我们替天行道,绝不会干生孩子没屁眼的事情!”
张老头深吸口气,径自取下墙上的老羊皮袄,顶着寒风,就奔着解州去了。
有了老头帮忙,剩下就是诱敌。
这活李彦仙主动承担下来,他跟范琼也算见过几次,但并无深交,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李彦仙还是把脸涂黑了。
不光是他,还有另外二十位挑选出来的箭术好手。
“范琼贪财,每天都让人四处收钱,咱们只管袭击他的收钱小队,断了他们的财源,不愁此贼不发狂!”
“好,谨遵李首领之命。”
李彦仙率领着二十人出动,他很小心,事先就检验了大家伙的弓马武艺,等到出动的时候,又格外小心。
他们人马分成两队,十个人紧跟着他,担当主攻任务,剩下的十个人从旁策应。
等到征税小队出现在视野里,李彦仙催马突出,百步之外,一箭射出,顿时一个人落马,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李彦仙的第二支箭也射出来了。
干净利落,两个士兵毙命,其他人大为振奋,弓箭齐发,十几个人的队伍,迅速解决干净。
李彦仙下令,把这些人的衣物拔干净,抢夺的财物也都带走,只是将尸体送到解州城外,在送给他们八个字。
替天行道,害民下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彦仙简直跟开了挂似的杀疯了。
他安排人盯着,譬如说今天有五十人出了东门,跑出去抢掠。李彦仙就相应调动百八十人,把他们都给吃了。如果只是一二十人,他也就不多带。
但是不管哪一次,都是全歼,没有半点例外!
而且每一次李彦仙都会把光溜溜的尸体,丢到城下。
一连五天下来,弄得范琼的部下都不敢出城了。
失去了外面的财源,光靠着从城里的人身上刮油,所获终究有限,最低的一天甚至不足一千贯。
这让范琼无比震怒。
“怎么回事?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吗?”
心腹张恺苦兮兮道:“这必不是寻常毛贼,没准是御营溃兵,又或许是党项蕃骑!”
提到这话,范琼的老脸瞬间黑了,他猛地走到了桌案前,抓起佩刀,想要出战,可他到底还是犹豫了。
“张恺,你领着三千人出去,先把他们剿灭了再说!”
张恺苦兮兮的,你这个东西也太不仗义了,害怕有危险,就让我冲在前面?
他虽然不满意,却也无奈。
张恺领兵出城,一天之后,安然返回,并没有发现贼人踪迹,却也没有遇到袭击。
范琼眼珠乱转,看起来应该是一伙数量不多,但十分狡诈的匪徒……又过了一天,袭击再度发生,这一次更胆大包天了,竟然趁着夜色,把城门给点燃了。
范琼勃然大怒,不能再忍了。
“调兵!进山,老子要捏碎了这帮耗子!”
范琼一口气出动了一万五千人,气势汹汹,出了解州。
……
“李首领,你简直神了,范琼出来了。”
李彦仙丝毫没有得意之色,“虽然出来了,但他带了这么多人,还是怕死的,而且一旦打草惊蛇,他就跑了。”
李彦仙从容安排,他让部下往山中退入,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留下马蹄印,衣物,灶坑一类的有明显指示作用的物体,仿佛在告诉范琼,不远了,只要再加把劲儿,就能追上了。
只不过一连三天,始终近在咫尺,追而不得。
范琼到底是西军的宿将,虽然疯癫,却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对方在钓鱼,可问题是小小的中条山,能有多大的渔网,可以网住他这条蛟龙?
“明天继续追踪,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咱们就返回去。”
当天夜里,范琼躺在帐篷里,却如何也睡不着了……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其实从最初来讲,他就是众多的骄兵悍将之一,没有什么稀奇的,最多比那帮人更狠更残暴,可现在西军活着,不这样也不行了。
后来就是奉旨勤王,再接着以戴罪之身,阵前立功,大展威风……最重要的就是捞到了赵宋御赐的披风,甚至有捧他的人吹嘘什么西军第一猛将。
范琼也飘飘然,觉得挺美。
再之后整编御营,他失落了,毕竟几个都统制里面,根本没有他,再之后就是得知赵桓兵进关中,把他们抛弃了。
从那一刻开始,范琼就认定了,他们属于弃子。
万分震怒和失落之下,范琼便没了正常的心态,再之后,仓促出战,被俘,投降……扪心自问,老子没有对不起你赵官家,你先弃了老子,难道还不许老子另投新主吗?
什么蛮夷不蛮夷的,老子才不在乎,反正金人对我不错!
我就要知恩图报。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只不过却也如何都睡不着了,无奈之下,只能披衣而起,在帐篷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正在这时候,突然他发觉外面有亮光……怎么回事?天亮了?这么快?
范琼冲了出来,等到了外面,他这才发现,就在他们营地的外面,到处都是火光,竟然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马。
范琼瞳孔充血,厉声大吼:“迎敌,快迎敌!”
他的部下慌忙动作,只不过还是太迟了。
说到底,是范琼低估了对方的兵力,他以为只是一小撮悍匪,因此只留着不多的人戒备……可是真正发动了攻击,从各地聚集的义军居然超过了四万之数!
其中甚至有一支被河北方向来的,他们原属太行山的一支义军,后来被金人冲散,就退到了黄河以北,重新聚拢了上万人马。
这支义军的首领名叫马扩,是个很有才略的人物,半点不想寻常的土匪。
他听说范琼在解州胡作非为,就打算过来,想要吸纳当地义军,发展势力,结果凑巧碰上了李彦仙。
既然机会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客气的。
数以万计的义军,从四面八方,朝着范琼的大营冲来。
李彦仙依旧保持了十足的冷静,他知道这些义军一旦冲锋,就不顾一切,勇气却是有的,但却难免疏漏,给范琼可乘之机。
因此他把兵马分成了严格的三个波次,第一波杀进去,主要以放火扰乱为主,一旦敌兵聚集起来,进行反扑,第二波果断投入进去。
至于第三波,则一定要等待敌人逃跑,才能出击,务必要把这帮畜生全都留下来!
果不其然,随着火光四起,范琼的人马不可抑制地乱了。
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各自为战,乱成了一团。
但是这帮人终归是正规军,有着不俗的战斗经验,靠着本能,他们聚集成一个个的团队,互相背靠背,合力迎战。
偏偏普通的义军还真就冲不破,反而损失了不少人员。
如果只是一窝蜂冲击,或许就是这样的结果,虽然范琼部下损失不小,但却能逃出生天。
可这一次范琼遇上了李彦仙,也算是他倒霉!
“冲!”
李彦仙通过这些日子,聚集了一伙骑射高手,虽然不敢说多精锐,但也有了些战力,而且靠着缴获,还弄了不少铠甲,兵器也提升了不少。
就这样,在李彦仙的率领之下,迅速冲出,哪的人多,他们冲哪里!
面对一群畜生,还有什么客气的!
“杀!”
士兵们奋力挥动兵器,砍瓜切菜一般,放到范琼的部下。
李彦仙冲破一团之后,不会停留,而是奔向下一团,残存的敌兵交给其他人也就是了。
士气大振的义军格外神勇,简直是一群嗷嗷叫的狼。
从半夜杀到了天明,范琼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被杀死的,被烧死的,至少超过了一半。
就连范琼本人屁股上都挨了一箭。
负伤的烦请疼得额头冒汗。
“快,保护我,往这边走!”
他带着人马,冒烟突火,冲了出来。
这家伙没有迟疑,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奔着解州城跑了下去!
“李首领,这一仗打得漂亮……只可惜没抓到范琼这个贼子!”马扩抹了一下脸,不无遗憾道。
李彦仙微微一笑,“是吗?马首领可愿意跟我去抓范琼!”
马扩稍微迟愣,随即兴奋道:“那再好不过了。”
他们俩各自点了三千兵,留下邵云收拾战场,他们追着范琼的屁股,就杀向了解州。
范琼出来追了三天,走了不少弯路,跑回去连一天都没用上……可就在他到了城下的时候,去发现城上面已经满是大宋的旗号……最让人惊讶的是解州的百姓纷纷上城,密密麻麻,大家伙手里都拿着石头木棒,怒目圆睁。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害人精再进城了!
范琼大惊失色,打算逃跑,却不提防,李彦仙和马扩已经领着人马赶来了。
“范琼,你跑不了了!”李彦仙呵呵冷笑道:“当初你身披重甲,冲阵杀敌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范琼大惊,“是,是你?”
“不错!你的死期到了!”
李彦仙催马冲上来,奋力劈砍,范琼急忙招架,奈何这段时间的酒色折腾,已经抽空了他的大半威风,才战了几下,就被李彦仙将兵器震飞,随后用刀背狠狠一抽,范琼落马!</div>
第187章 主动出招
李彦仙击败范琼,立刻让人拿了这个畜生,随即入城,同邵隆汇合,又见了城中的豪商义士,赞许了众人的义举,大家皆大欢喜,解州算是暂时回到了大宋的怀抱。 作为光复的第二功臣,马扩一直紧随李彦仙身边,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终于等到了宴会之前的空档,才仗着胆子道:“请教李将军,可是朝中官人?” 他改了称呼,李彦仙同样反问道:“可是马政之子?” 这下子马扩赶紧起身,掸了掸衣服,才正色作揖。 “正是罪人!” 李彦仙诧异道:“你举义兵抗金,立下大功,又怎么是罪人?” 马扩无奈叹息,“既然将军说出了我的身世,便是洞察一切,我也就不敢隐瞒。我的罪孽有两处,其一,我早年随着家父奔走,促成了海上之盟,其二,金人南下,我曾经被俘虏入金营数月,期间虽然未曾失节,可终归好说不好听。因此一直没敢回归朝廷,便是在两河之间,组织义兵抗金,想要一雪前耻。” 李彦仙微微点头,笑道:“其实要我说,这两件事,都不是问题,反而是你疑心朝廷,小觑了官家,才是取祸之道。” 马扩深深皱眉,再度躬身,“请李将军指点。” “海上之盟的错,不在你们父子。官家早就让太上皇下罪己诏了,甚至官家在御前会议多次说,大宋国家丧乱,都是多年积弊,自上而下,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官家还告诫所有人,要怀着赎罪之心,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官家,自从登基到现在,身上只添了一件新衣,还是大辽天子耶律大石所赠。” 马扩呆住了,他和赵桓没打交道过,但是对赵家的皇帝却没有多少信心,即便有些传言,说赵桓还算不错,他也是不敢全信的。 “李将军,官家真的如此?” 李彦仙笑道:“官家什么样子,其实外人最清楚,天下这么多人盯着,能作假吗?我说你错的第二点,就是小觑了官家的圣睿,反而自作主张,以为有了功劳,就能说服别人,甚至是压服……对吗?” 马扩的脸瞬间变色,这话可太重了,他可万万没有这个心思啊! “李将军,还请您一定为在下作证……我若是敢胁迫朝廷,居心不良,便是千刀万剐,让天雷劈了,也心甘情愿!”马扩赌咒发誓。 李彦仙看了马扩半晌,突然失声一笑,探手把马扩拉了起来,“马兄,我不过是玩笑之言……大势如此,天地倾颓,便是能真心抗金,就是最大的忠,你且什么都不要想,专心筹谋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了。咱们把狗给宰了,可要泛着狗主子啊!” …… 解州的胜利,很快就传到了赵桓手里。 弄得这位赵官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看起来都是改名的功劳,从李孝忠变成了李彦仙,顿时战力就飙升了好几个档次。 毕竟李孝忠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太普通了,甚至荆湖有一伙盗贼头子就叫李孝忠,上哪说理去,还是李彦仙好! 不过赵桓很快就意识到,击杀范琼,很快就会引来金人的报复,而河中府又是那么重要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怕是又要打一场大战了。 经过了关中之战的洗礼,赵桓非但不怕打仗,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雀跃了。 打吧,不打何日才能直捣黄龙! 可既然要打,这一次的情况就和之前不同了,分兵派将上,需要重新考量。 赵桓略微思忖,就起身主动去找韩世忠。 “良臣,朕给你封了王爵,却把枢密使给了曲端,又说要取消御营……外人皆以为朕要架空你韩世忠,甚至要学艺祖,杯酒释兵权,甚至卸磨杀驴……你觉得他们想得有道理吗?”赵桓笑吟吟问道。 韩世忠连连摇头,直率道:“官家啊,您就别拿臣开心了,臣承蒙天恩,铭刻肺腑,便是官家要怎么处置臣,臣都只会坦然为之,没有半点怨言。” 赵桓忍不住笑了起来,韩世忠这货又耍泼皮了。 “行了,朕跟你直说了,大宋的官职军制都太乱了,我看不惯……从今往后,文官主掌朝政……什么乱七八糟的经略使啊、宣抚使啊,乃至转运使,都要废掉,府州县直接由主官负责,至于路一级,朕打算设行台,或者叫行省,由政事堂派出官吏,总揽一切政务……在军中的部分,除了统军的枢密院和兵部之外,遇到了主要的战事,会设立总兵一职,全权负责指挥。如果涉及区域太多,会设置督师统御全局。总而言之,务必要责权清晰,名实相符,该是谁的职责就是谁的,不能有丝毫的乱套,良臣以为如何?” 韩世忠晃着大眼珠,略思索便道:“官家的主张自然是最好的,臣当然支持。” 赵桓哼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尽善尽美……方案先提出来,让他们试着去做,如果有好处,就推行下去,如果不行,朕再调整。以当下朕的权威,还真有多少做不到的事情吗?” 这话说的霸气,却也是实话。 至少想改革军制,更换官吏,对外策略一类的事情上,赵桓完全可以一言决定,丝毫不用担心。 或许有人会疑惑,赵桓权柄这么大,如果定下来的策略出了问题,岂不是遗祸无穷……有朝一日,大宋亡国了,某些历史学家又会站出来,煞有介事告诉大家,宋实亡于成祖文皇帝…… 其实当了皇帝一段时间,赵桓才不会有这种担心。 事实上一个盛世明君还真不容易留下什么明显的弊政……因为真的问题一大堆,早就一道旨意就给废除了。 实际上给后世带来困扰的所谓“弊政”,也跟最初的设计者关系不大……一项政策,不管最初如何立意,在漫长的时间里,就会不断走样,不断被加入乱七八糟的东西,变得妈都不认识。 比如最初只是鼓励读书,多培养有用人才的免赋政策,竟会在百年后变成逃税的借口……这又是谁能预料到的! 归结起来,末世真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而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哪怕眼睁睁看着敌人杀来了,刀子放在脖子上,也没法真正为了救亡图存,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即便做了,也会因为执行起来,变得一地鸡毛。 赵桓靠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靠着不俗的嘴炮功力,总算是跌跌撞撞杀了出来,现在差不多到了可以按照他的心思,来塑造这个体系了,当然想要随心所欲,还差得太远,但至少能尝试一下,历代赵宋皇帝,不敢想的事情了。 “良臣,暂时御营中军的番号还留给你,以郡王身份,出任陕西总兵,暂住延安府,负责对金用兵事宜。” 赵桓笑呵呵道:“怎么样?还满意不?朕没让你节制地方事务,是不是有点失落?” 韩世忠可不敢开玩笑,他慌忙拜倒:“臣叩谢天恩,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官家重托。” 赵桓也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良臣,大宋第一个总兵官就是你了,替朕当好这个天下第一总兵!” 韩世忠再次拜倒,眼中含泪,“官家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臣能遇陛下,简直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赵桓同样感动,他拉起韩世忠,“朕能得遇你们这些英才,何尝不是朕的福气……对了良臣,朕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韩世忠立刻瞪大眼睛,又是什么好东西? 是极品铠甲,还是金银财宝? 就在韩世忠的期待之中,有人抬进来两个木桶,里面装着很像水的液体……这是什么玩意? 赵桓含笑,“别怀疑,就是水,如果说有什么特别……是朕让他们从华清池弄来的。” 韩世忠大惊,赵桓笑道:“要留良臣在延安府,朕许诺华清池沐浴,给你洗脚的事情又要往后拖了。这两桶水就算是利息了。你烧热之后,自己洗洗就是了,别传出去。不然又有人要弹劾朕铺张靡费了……这好人啊,做一点坏事,就会挨骂。坏人呢,做点好事,哪怕只是情有可原,就会惹来一大帮同情……这算什么事啊!” 赵桓感叹着离去,他的话也不是白说的。比如就有人跟他念叨,范琼投敌卖国,固然该千刀万剐,可念在胙城之功上,能不能网开一面……给他留个全尸? 赵桓看到这样的建议,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觉得这是真的替范琼求情吗? 别天真了,人家真正要的是胙城之功四个字……假如赵桓能说做成之功,非比寻常,每个功臣发个免死金牌,除了谋逆,皆可赦免,保证皆大欢喜,官家圣明。 可惜的是赵桓不是个从善如流的老实天子……他又施展邸报功法了,赵桓直接以“黄钟”署名,刊发了一篇长评。 万般事务,皆以抗金为重,这是没错的。 但在万般事务之前,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世间的底限……范琼活剥人皮,残忍杀害百姓,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即便不考虑他投敌卖国,也是死路一条,而投敌卖国之后,又更十恶不赦。凡是大宋文武,皆要约束自己,勿要触犯国法,国法无情! 借着此事,赵官家做了一番普法宣传,同时又警示了官吏,至于收效如何,暂时还来不及关心,赵桓又要动兵了。 这一次将韩世忠留在了延安府之后,赵桓的身边只有曲端、吴玠、吴璘、刘晏诸将,兵马也下降到了八万人,相比起北上的时候,人数少了很多,但是心气却迥然不同,士兵们充满了斗志,胜利果然是最好的药物,专治软骨病! 赵桓兵马屯驻蒲城,兵马所指,正是河中。 和上一次不同,赵桓信心满满地主动出招了,就看金人如何接了……
第188章 靖康二年
赵桓统兵八万,从延安府南下蒲城,距离不算太远,只有区区四百里,也仅仅是把战火从陕西北部弄到了南部,甚至必要的时候,还能跟韩世忠合兵,而且他的南下还有进一步保护京兆府的意思。
非要说是反攻,都有点勉强,只能算是半攻半守。
可不管怎么说,赵桓这一次的改变,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这是根据大宋自己的实力,主动做出的调整。
而非被动挨打,或者是猜测金人用意,做出的被动防御。
青化一战,强弱之势,攻守之态,终于开始扭转了。
这是赵桓的一小步,却是大宋的一大步,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大步。
既然赵桓如此,反观金人方面呢?
青化一战的损失其实还能忍受,八万多人,光是逃回的女真万户就有五个,还有近万名汉儿军,再算上三太子讹里朵的损失,加起来也就三万多,其中真正的女真,奚族兵马,不会超过两万。至于其他的,就有契丹兵,渤海兵,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正金兵就是个大杂烩。
但仅仅是这些损失,便已经让西路军伤筋动骨,最要命的还是动摇了粘罕的威望。
这位公认灭辽第一功的女真权臣,遭遇了结结实实的惨败,他用近乎撕破脸皮的方式,从宗望手里抢来的主动权,满以为能打下关中,甚至顺流而下,灭亡大宋,现在看来,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此战的结果就是大宋军心振奋,彻底守住了陕西不说,甚至还顺便收拾了一下西夏,将三国同盟打造的更牢固。
除了宋、辽、西夏之外,连蒙兀人都加入了进来,俨然出现了反金大联盟。
从战略到战术,彻彻底底的溃败,整个女真高层都对粘罕严重不满。而素来顶着女真第一名将头衔的完颜娄室也成了笑柄,前后死了两个儿子,有人甚至嘲讽他,要在上战场,还要等几年时间,剩下的五个儿子还拿不到刀,没法替他爹去死!
女真上层震怒非常,底层的女真士兵则是简单了许多,他们的普遍认知就很简单了,那就是这次出战没有捞到好处!
对!
就是这么简单!
大多数女真兵都把用兵打仗看成发财的良机,尤其是秋后用兵,抢掠财物奴仆,然后过一个肥年,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且经过和辽国的作战,还被当成了理所当然。
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抢到不少,还损失了不少人马。
如果不是银术可破了太原,在河东占了大便宜,金国西路军都可能爆发内乱……这就是匪帮的脆弱所在!
在上下一致的不满中,西路军迎来了一个人,他叫完颜斜也,是阿骨打的五弟,在吴乞买继位之后,按照女真传统担任谙班勃极烈,也就是储君,皇太弟!
他这个皇太子跟赵桓许给赵构的那种不同,哪怕赵构自己都知道,赵桓那么说,只是为了表明决心,他要是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染指大位,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可不同的是,完颜斜也是真的有权继承皇位的,而且完颜吴乞买就是通过这个方式,成了大金国主,凭啥他完颜吴乞买摸得,俺完颜斜也就摸不得?
对不起!
你还真摸不得,其实前面提到过,女真存在一个强大的汉化组,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皇位传承问题。
以完颜宗望四兄弟为首的阿骨打一系,希望落实汉化,让他们几个继位。
而吴乞买竟然也希望汉化,只不过是让他的儿子们继位。
倒是粘罕,他希望保留更多的女真传统,但是对不起,他对完颜斜也也不怎么支持,道理很简单,因为完颜斜也试图染指西路军,并且以此作为他争取皇位的筹码。
明明是尊贵的皇太子,却被所有人嫌弃,完颜斜也简直悲催透了。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这不,西路军惨败,士气受创,吴乞买就降旨斜也,让他率领三千重甲骑兵,也就是铁浮屠,前来太原,面见粘罕,商讨河东战事。
从表面上看,这是身为国主的吴乞买关心战事,理所应当,但往更深了想,既是敲打粘罕,又似乎是拉拢斜也,还可能是震慑宗望几个侄子……总而言之,汉化不汉化不说,阴谋算计,勾心斗角倒是学得挺快的。
斜也是在腊月初赶到太原的,距离青化之战结束也有小一个月了,而此刻已经到了腊月底,马上就是靖康二年了。
将近两个月的修整恢复,对于金兵来说,只能是差强人意,远没有恢复巅峰。
这一点斜也看得明白,但他看不明白的是大宋怎么能恢复这么快,并且可以摆出一副攻击河中府的架势,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这个力量?
“依我看,应该有的。”
完颜希尹沉声道:“大宋人多钱多,损失虽然大,想要恢复却是不难。”
斜也大笑,“希尹,你是我女真的智者,读书多,懂得道理也多。可真正到了军务上面,只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家大业大花销大,如果只是强征壮丁,便是百万兵马也是有的,可这样的百万大军又有什么好忧虑的。赵宋官家怕不是这么浅薄的?”
希尹微微点头,却又迟疑。
这时候一个大臣站了起来,此人名叫萧仲恭,原是契丹大臣,后来跟着耶律延禧一起被俘,就归降了金国。
“回都元帅的话,据我所知,赵宋官家颁布了旨意,在关中之地,施行耕者有其田。他把原属种、姚、刘等家的田产拿出来,分给当地百姓耕种……随后又在关中落实土断,重新编排户口,核实田亩。由于战乱,关中逃荒不在少数,有荒地很多,他又从巴蜀等地,迁居百姓,进入关中,授田从军。”
斜也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那你可知宋军的详细底细吗?”
萧仲恭忙摇头,“这就非是我能知道的了。”他诺诺低头,很显然,作为一个降臣,必要的低调还是很重要的。
略沉吟之后,银术可探身道:“都元帅,当下关中的宋军在十五万左右,其中韩世忠统御五万御营中军精锐,驻扎延安府。赵桓麾下的大将是吴玠,此人着实有些本事,另外还有刚刚升任枢密使的曲端,御营骑兵都统制刘晏,原秦凤路都统制刘锡等等。至于他的兵马,应该是御营右军一万六千人,骑营八千,陕西吴玠所部两万,刘锡所部一万出头,再有就是恢复的御营后军……这个后军主要是巴蜀等地的兵马,由王荀和刘光世负责统领,是由徐徽言招募来的。”
斜也用力点头,渐渐面色凝重起来,“这么说,这八万多人里面,至少有五万以上,经历过青化之战,都是宋军精锐?”
银术可道:“确实如此,宋皇到底还是有些底气的。”
斜也沉吟片刻,突然失笑,“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硬碰硬。咱们大金铁骑无双,哪里不可得去?”
稍迟疑,完颜希尹苦笑道:“都元帅,河中盐池可是财赋重地,而且屯兵河中,就可以从蒲坂,风陵渡等地发兵,袭取关中、洛阳,是天下一等一的要地。而赵桓屯兵蒲城,他的用意多半是效仿当年秦国东出,想要先取了河中之地,而后以此恢复整个河东,占据表里河山之地,再东出河北!”
希尹一开口,就体现出格局来了,细碎的事情他未必多清楚,但眼光还是不差的,尤其是读书不少,还知道秦灭六国的故事,相比起刚刚修炼三国演义的其他女真将领,不知道高了多少去了。
斜也思量道:“这么说河中之地,不能丢失了?”
希尹道:“的确如此,其实我最初是不打算让范琼南下的,这个东西自从归顺之后,就狂性大发,所作所为,禽兽都比不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埋怨。
一直没出声的粘罕终于开口了,“非是要派他过去,实在是无人可派……如今都元帅到了,该如何处置,还是听都元帅的!”
斜也这个“皇太弟”同时还兼任都元帅,粘罕这个左副元帅属于他的部下,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
斜也也清楚,“粘罕,我的意思是派遣两个万户南下,只要稳住河中府的大局就好,不让赵桓染指。至于我们,还是要集结人马,再战延安……只要能打垮韩世忠,不但能一雪前耻,还能撼动大宋的军心士气,至不济,也要给死去的将士报仇……粘罕,你意下如何?”
粘罕的脸瞬间绷紧,五官凝重,一股叫做愤怒的东西,瞬间弥漫……便是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可两个都大惊,斜也这是在扇粘罕的嘴巴啊!
片刻之后……突然粘罕哈哈大笑起来。
“都元帅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粘罕丧师辱国,只会向国主请罪,军国大事,就要看都元帅的安排了。”
粘罕居然拂袖而去……留下了一片愕然的面孔。
会议草草收场,完颜希尹忧心忡忡,他思前想后,去见了完颜娄室。青化之战以后,娄室就不大露面,整天把自己关起来,人看着也老了不少,只不过一双深深的鹰眼,依旧锐利。
希尹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轻叹道:“斡里衍,上一次出战,副元帅和二太子便有争论,这一次都元帅和副元帅还是有冲突,如此仓促出师,我真怕会出大乱子。”
娄室低头听着,淡淡道:“希尹,你是自从灭辽以来,哪件事不是在争吵中决定的?”
希尹深吸口气,脸色更加凄苦,只能扬天长叹,“咱们女真没有个妥当办法,分不出尊卑上下,没有个一言九鼎的人物,遇到事情,便是几个掌权的人,来回争夺。汉人有句话,叫龙多了不治水,咱们就是龙太多了。”
娄室没有接茬儿,希尹也觉得坐着无趣,便起身离开,当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娄室幽幽的一句,“龙也有真有甲,当找准真龙才是!”
希尹猛吸了口气,错愕之中,又带着一丝惊喜,最后却只剩下满腹的思忖,匆匆离去……而果然在争论之中,国主吴乞买终于同意了斜也的计划。
由完颜斜也率领五个万户,出屯石州,准备再次进攻韩世忠……而另外派遣银术可的弟弟拔离速带领两个万户,火速南下解州,收拾范琼死后的残局。
并且剿灭中条山的山贼草寇,同时防备赵桓的攻势。
一个拔离速,竟然担负如此多的重任,也不知道是太有自信,还是瞧不起赵桓……而就在金人动兵的时候,靖康元年已经悄然过去……
第189章 气节
“你头领,金贼南下了。” 马扩急匆匆向李彦仙讨个主意……由于李彦仙的身份暂时还是保密的,所以马扩是这支义军名义上的统帅,不过两个人倒是没有什么矛盾,毕竟李彦仙的优势几乎是全面碾压的。他弓马武艺,甚至文采军略,乃至三教九流,跟形形色色人打交道的本事,都比马扩强了很多,让马扩完全心服口服。 貌似有人讨论过,为什么北宋灭亡,南宋还能撑着,而南明却撑不住了……其实稍微研究一下,就会发现,两宋之间,几乎在几年的光景里,就冒出了无数的英才,像岳飞、韩世忠等人,固然是拔尖儿的,但有态度不逊色他们的将领英杰,这些人或许运气不好,或许没有广为人知,但他们靠着一腔热血,满腹忠贞,勉力维持着大局,总算不至于彻底的天崩地裂。 李彦仙毫无疑问,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论起忠勇,都是一流,尤其难得,和岳飞一样,他也十分清廉,破城之后,所得财物,悉数分给了属下,迅速在义军中建立起强大的威望。 “人马有多少?是谁领兵?” 马扩道:“应该不下于两个万户,领兵大将却不是娄室和银术可之流……我以为咱们可以据城死守,跟金人拼一把!” 马扩满怀期待,看着李彦仙,却没有得到李彦仙的积极回应……“李将军,莫非我说错了?” 李彦仙一笑,“你先坐……我曾经去过一次洞庭湖,那里号称有一百零八处水寨,每个水寨都有水匪,你说我当时最怕的是什么?” 马扩道:“是怕这些水贼联合起来,拧成一个拳头?” “哈哈哈!”李彦仙大笑,“山贼水寇,就算聚集再多,没有军法约束,没有剧中协调,更没有稳妥的粮草供应,就算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黄巾流寇一般的下场,又有什么好怕的。” 马扩这些年也是很有些见识的,他渐渐懂了。 “应该是担心水寇散在四面八方,没法一下子剿杀,反而拖延是日,虚耗国力。” 李彦仙颔首,马扩又道:“既然如此,将军的意思,咱们反而该学习流寇,散到各处,不要和金贼拼命?” 李彦仙道:“的确如此,看起来解州城池还算坚固,可以固守。但即便如太原城,也有被攻破的时候。我们要想长久,必须重新回到山区,返回乡下,避敌锋芒。待到敌兵势头下去,或者有机可乘,才能聚兵围攻,否则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马扩颔首,“实不相瞒,我前些时候和金人周旋,能活下来,也仰仗着太行山……只不过这事情并不容易。” 李彦仙笑呵呵问道:“可是百姓不配合?” 马扩深深颔首,郑重其事道:“李将军,百姓粗鄙贪婪,并不知晓大义,心中也没有君父朝廷……兵马驻扎在下乡村镇,难免扰民,而且军中所需粮饷又不是村民能负担的。一旦双方出现冲突,有些村民就会出卖义军。李将军也知道,民间有说法,叫兵不如匪,我怕未必能如愿以偿!” 李彦仙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这种疑问他也有过,靠着山村百姓,能不能和金人周旋……但有个人很确定告诉他,不但可以,而且还能发展壮大,并且赢得最终的胜利。 但是有个前提! “马兄,百姓何以排斥官军?归根到底,还是军纪涣散,袭扰百姓,造成冲突不断……其实类似的事情,官家早就提到过……” “哦?”马扩大惊,“官家竟如此雄略卓识?” 李彦仙道:“官家就曾经问过朝中诸公,金人南下之前,我朝丰亨豫大,百姓民生便是极好了?” 马扩苦笑,“所谓丰亨豫大,不过是一些奸佞之臣的粉饰之语,要真是太平盛世,也不会南北各处都有流民起义,金人南下之后,一溃千里了。” “说的没错。”李彦仙笑道:“官家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官家主张变法,给有功将士分配土地,落实土断,实现耕者有其田……” 马扩感慨点头,“我大宋有此圣明天子,真是百姓之福啊!” 李彦仙又道:“马兄,咱们的处境还要更艰难一些……因此必须严格军纪,约束弟兄们,万万不能扰民……不但不能扰民,还要帮着老百姓排忧解难,老百姓想要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马扩深以为然,兴奋地站起,在地上转了两圈,没错,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者,自然无往不利。 可是他在兴奋之后,却也生出一丝忧虑。 “李将军,我原是不该怀疑的,可这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真的要大刀阔斧,无所顾忌,不只是金人视咱们为眼中钉,便是朝中诸公,也未必能容得下我们吧?” 李彦仙倒是没有否认,“是啊,可话又说回来,便是想着抗金,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再有官家圣明,心里头有数,朝中诸公也奈何不了有功之臣。对了,你知道李太傅吧?” “李邦彦?浪子宰相?” 李彦仙立刻沉下脸,呵斥道:“你可别胡说,如果哪天真出了事情,还要靠人家保命呢!回头派人联络一下……咱们不是收买他,只是这打仗总会有缴获,像金银财宝一类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用处不大。还要找到渠道出手,换成粮食武器才行,这事情只有李太傅最合适了。” 李彦仙瞧着有些犯傻的马扩,忍不住笑着摇头,叹道:“马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冤枉?凭什么为国抗金,还要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实在是丢人!话是没错,道理也是真的,可架起锅煮米,没法架起锅煮道理。这也是我从官家那里学来的本事!” 李彦仙和马扩达成了共识,他们决定将人马一分为三,其中一部分人退入中条山,另一部分散到地方,寻找安身立命之处,再有一些精锐的强兵猛将,分成小股兵马,监视金人动向,获取消息,寻找战机…… 李彦仙的命令传达下去,却没料到,竟然出了点差错,那个曾经帮着联络城里豪强的张老学究不愿意离去,执意要留在城里。 “我都这把年纪了,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我教书多年,也没干过任何亏心事,金人也不会一点道理不讲。” 邵隆反复劝说,老头都不答应。 最后逼得没办法,只能去请李彦仙和马扩。 张老头首先抱拳告罪,“为了老朽,耽误了两位首领的大事,这岂不是罪孽大了。” 马扩道:“老先生,您为了擒杀范琼贼子,立下了大功,跟我们一起走吧,也免得金人报复。” 老头笑容不减,却摇头道:“别劝了,我心里有数,一把老骨头了,死在解州,还有个着落,跑到外面去,说不定到了哪里就散架子了。你们二位只管走吧,好好带兵,好好打仗,早晚有一天,把这帮金狗都赶出去……到时候大家伙都能安生了!” 老人说到这里,眼中泪水滚滚……马扩只觉得心好像被堵住了似的,还要劝说,李彦仙却是摆手,让他和邵隆出去。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了,李彦仙才伏身道:“老先生,你执意留在城里,是有别的用意吧?” 老人眉头挑了挑,并没有吱声。 李彦仙越发笃定,又道:“您,是想保住那几家盐商?” 这下子老头再也绷不住了,只能一声长叹。 “李将军真是明察秋毫啊!我自幼读书,虽然没考中功名,但孔孟之道还是知道一些的,杀身成仁的典故也不是不清楚。范琼就是个畜生,老朽进城联络豪杰,一起诛杀此贼,是这辈子做得最了不起的一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老人抓着李彦仙的手臂,动容道:“可范琼死了,金人要来报复,大家都走了,没人留下来,城中百姓势必遭殃。总不能看着金贼屠杀无辜吧?我这么大年纪了,生死没有什么。我留在城里,把一切罪责都担下来,他们把我千刀万剐也好,上刀山下油锅也好,我都认了。” “李将军,老汉七十多了,活了这么长时间,经过的官家都有好几个哩,有人说朝廷诸公好也罢,坏也罢……可我这把老骨头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没病没灾,活到了今天,咱要知道感恩戴德。” 老人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玉,笑吟吟送到了李彦仙手里。 “这玉算不上好东西,可在我身上带了五十多年了,盘的光润熨帖,算是个玩意,将军要是不嫌弃,就带着吧!” 李彦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最后只能长叹,将玉石收起……老人笑道:“李将军,这就求仁得仁,是最大的福气,我死而无憾了,你们可要保重,大宋江山,还要看你们呢!” 李彦仙努力绷着,却到底流下了热泪,叹息道:“老先生,似您这般的君子,若是能入朝为官,该造福多少百姓!” 老头哈哈一笑,“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朝中那些人我看不惯……当初我曾经去过洛阳,见识了不少朝中名臣,宰执相公,哪个不是吃尽穿绝,身边美女如云,此等人执掌朝廷大权,终于等来金人入寇,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只是苦了百姓!” 老人连连长叹,似乎还想往下说,却又打住了,自嘲道:“人老了就糊涂了,信口胡说,这天下事,终究还是会更好的,切莫失了锐气!” 李彦仙用力点头,告辞而去。 两天之后,拔离速领兵杀入解州,空荡荡的州衙,一个白发老者正襟危坐,怒视着金兵,就在老者的身旁,竟然还有几个残破的骸骨,杂乱地堆着。 老人冷笑道:“尔等蛮夷禽兽看了……这些骨头就是贼子范琼留下的,他背叛祖宗,投靠尔等,丧尽天良,老夫将他诛杀,身上的肉尽数切了,便是骨头也都砸碎,扔了喂狗,只剩下这么几块,让你们好好瞧瞧,为祸中原,就是这个下场!你们要是不赶快回黄龙府,也别想有好下场!” 老人须发飘扬,毫不留情地教训着,对面的金人脸都是铁青色…… “你这个老匹夫,你拿得动刀枪吗?你杀范琼,你也配!” 老人豁然站起,不屑道:“范琼畜生,尔等禽兽,便是没有刀枪,也要把你们尽数诛杀干净,一个不留!” 说着,老人突然抓起面前桌案上的砚台,朝着金人奋力掷去,一个金人竟然没提防,被砸中了脑门,顿时血流如注,惨叫哀嚎……
第190章 以汉制汉(三更求订)
“老先生,你偌大年纪,一介书生,又何必一心求死……能活在世上,安享富贵,岂不是更好!”拔离速蹙着眉头,满脸不解,此刻的张老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老人勉强抬头,看了看拔离速,“你是女真的高官吗?” “是!我兄长是完颜银术可,监军希尹是我的好友,我可以向他推荐老先生,保证给你个顶大的官职,为谁效力不一样!”拔离速尽量劝说, 老人眉头耸动,似乎想要骂人,最后却只是一叹。 “将死之人,想说一句话,你愿意听吗?” “有道理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拔离速露出了兴奋之意。 “嗯……老朽告诉你,万万不要滥杀百姓,更不要肆意抢掠。” 拔离速呵呵道:“老先生这是为了大金好啊,如此看起来,先生还是心向着大金的。”拔离速伏身,凑到老人近前,继续以恳切的语气道:“先生,就算您不想替大金效力,这么多百姓,家乡父老,您总要顾忌吧!您老什么想不通呢?又何必钻牛角尖儿?” 老人呵呵冷笑,“你这个人,倒也能说会道,只是我提醒你少造杀孽,是想给你们留下一点活口,免得王师北伐,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拔离速勃然大怒,“好啊!你真是不识好歹!拉出去,杀了!” 手下人答应,片刻之后,一颗头颅送了过来。 “都统,老匹夫已经死了,要不要把他的尸体扔去喂狗!” “住口!” 拔离速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竟然起身,只看了一眼老人的头颅,便吩咐道:“去找城里最好的棺材,再请匠人把老先生的头颅缝好,小心下葬,不许怠慢了。” 手下人吃惊,心说新鲜啊,从来大金都是想杀谁,就杀谁的,还没听怕过谁呢!用得着对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匹夫这么好吗? “你们懂什么,赶快安葬好了,回头再把城里的达官显贵都请过来,我有话交代……对了,再准备上好的酒宴,不能怠慢了客人。”拔离速嘴角上翘,冷笑着吩咐,他并不相信,所有汉人都有这么硬的骨头,一定要找几个听话的狗才出来! 老爷子的尸体被安放在棺材里,金兵抬着,向城外而去。 城中百姓并非不明白,如果没有张老挺身而出,拿自己的一条命救下了大家伙,一旦金人迁怒解州,便是屠城也是可能的。 “老先生走好!” 所过之处,人们躲在院子里,默默跪倒,哭泣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数的百姓,都悲伤无比,满心的愤怒。 恨不得能把金贼都给杀了才好。 只可惜他们有心无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对一些人来说,除了愤怒之外,却还要面对拔离速的老脸,更是无奈了。 傍晚时分,果然拔离速摆下了酒宴,来赴宴的总共有十几个人。有城里的富商,有知名的大户,还有两个自诩为读书人的家伙。 他们战战兢兢,连抬头看拔离速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这位女真大将会迁怒他们。 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拔离速并没有提前面城破,范琼被杀的事情,仿佛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大家伙都别怕,咱大金国也不是青面獠牙的野兽,而不是从下面冒出来的厉鬼。前些年契丹人把我们欺负狠了,自然揭竿而起,不到十年,就灭了大辽,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金天命所归,兵力强盛,举世无双啊!” “到了现在,大金幅员辽阔,不会比大宋差什么。我们陛下也打算寻个可长可久的法子出来,好好治理这个国家。我们监军就一直在做这件事。大宋治国什么样子,尔等也都清楚,大宋官员贪墨,兵将无能,反而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什么坏事没干过?这大宋朝到底好在哪里呢?”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要尔等和大金一条心,我敢担保,从今往后,你们只会比以前更好。可若是一心跟大金作对,还想当大宋的忠臣孝子,就要好好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身家性命,别放着活路不走,大家伙都是聪明人,你们说是不?” 拔离速软硬兼施的这番话,简直刷新了所有人的印象,按照根深蒂固的观念,好像金人只知道烧杀抢掠,看什么好拿什么,几时如此和蔼过? 还真是大不一样啊! 金人这种蛇吞巨象的扩张方式,在辽东的时候,还能使用猛安谋克,迅速扩张,充实力量,等到取了燕云之地后,就出现了不少矛盾……当然彼时金国武力昌盛,所有的冲突都被当成了契丹旧部作乱,轻松被压制了。 可再往前走一步,将河北河东的大片土地拿到了手里,就算最坚持女真化的也清楚,完全把汉人编入猛安谋克,根本不现实。 因此作为粘罕的心腹,希尹就提出了“以汉制汉”,毫无疑问,他希望寻找一些操守能力都不错的,又足够忠诚的,能够替大金国卖命,维持住地方秩序,给他们的战争机器提供足够的民夫粮食,军需物资,让他们可以放手打下去。 一个古稀老朽,尚且不惧生死,着实让拔离速受到了惊吓,汉人果然不可轻辱。 必须尽快拉拢一些帮手才行。 地方的豪强有实力,家大业大,既跑不掉,又有往上爬的野心,简直是最好的帮手。 “你们不用担心,大金国向来是不吝惜官爵的,只要你们肯为大金出力,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拔离速的酒宴,谈不上宾主尽欢,却也算不上毫无进展,有些商人愿意帮金人筹措物资,当然前提是要给钱,白嫖是不行的。 就算他们想孝敬大金国,大金国也要体恤他们不是! 大家伙都不容易,别说什么下次一定了,就这次可好? 拔离速也不犹豫,直接下令,把订金给他们,十足的慷慨大方。 在酒宴之后,甚至有个盐商主动留下来,跟拔离速讲,大金国千万别派范琼那样的混账了,只要给他权力,他愿意招募青壮,帮着金国打下手,只求大金国能赏个官做,就心满意足了。 拔离速忍不住笑出声了,意味深长道:“大宋朝要都是你这种货色,那该多好啊!” 当即就赏了个统制官,并且授权他招揽范琼的旧部,重新组建一支汉儿军,替大金效力。 这个盐商姓洪,叫洪德,他也算是实力很雄厚的一个商人,得到了封官之后,立刻将手下三百多名盐工组织起来,成了第一批打手。 回头他直奔杨家。 “张老死了,金人大度,没有追究你们家的事情。但是老张头可是你们家的教书先生,还有,开城门的,可是你们的七少爷?” “那小子混账,他偷开了城门,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我们着实冤枉啊!”杨奉全苦着脸解释道。 “哈哈哈哈!老杨啊,你这话也就偏偏金人吧!你们家的那小子或许是走了,不过多半是投靠山贼了吧?想要反对大金国?可以!你们挣反对大金国的钱,就要准许我吃大金国的饭……没有别的,这么多年了,你们的家业谁都知道,先交十万贯出来,算是略表诚意,如何啊?”洪德笑嘻嘻道:“杨兄,这一次我是和你商量,下一次来的可就是金人,他们干出什么事情,我可说不好,你说是吧?” 一刻钟之后,洪德拉着钱财,得意洋洋离去。 而有了这笔钱加持,他很快聚拢了五千多名范琼的旧部,加上自己手下的盐工,还要他招募的形形色色的人员,竟然凑出了一支差不多万人的兵马。 只能感叹一句,在这个乱世,还真是什么品种的东西都有。 拔离速也没有客气,竟然下令这样一支杂牌军,直奔蒲坂而来。 虽然天气严寒,黄河依旧冰封,在哪里都能渡河。但蒲坂方向地势平缓,且有官道货仓,往来方便,依旧是出兵的首选。 拔离速出招了,自然有人送去了蒲州的赵桓手里。 …… “本以为是个偏师,无足轻重,竟没有料到,这个拔离速有些东西。”赵桓手里捏着李彦仙送来的急报,心情谈不上多好。 虽然赵桓摆出了反攻的架势,并且主动落子,可金兵没有接,只是派了个不怎么样的拔离速敷衍他。更让人郁闷的是拔离速派出的玩意,更加不堪! 另外拔离速的某些做法,也在疯狂暗示着,金人正在从一个部落转向帝国,至少是契丹的那种帝国。 “官家,臣现在忍不住要恭贺官家了。”曲端笑嘻嘻道。 赵桓听不明白,“恭喜?有什么好恭喜的?” 曲端怪叫道:“官家,您大军出动,就吓得斜也避敌锋芒,主动退去,不敢和官家决战,岂不是大喜?” 赵桓呵呵道:“话是不错,可你也别忘了,正是因为如此,接下来的的战斗,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曲端不敢否认,就拿他最得意的青化之战来说,那也是算准了金人图谋关中,志在必得的心理,果断出击,才迎来的胜利。 可从这一次之后,一个很明显的变化,金人不再死板了,或者说他们恢复了擅长的领域……跟宋军玩攻城拔寨,大军对拼,根本是拿自己的短处,去拼别人的长处。过去金兵战力摧枯拉朽,还能承受。现在实力不是那么悬殊了,再拼下去,金国就没了。 所以在战术上,他们更加灵活,在对待地方上,他们也学会了拉拢收买……这既是宋军实力加强的证明,也是日后战斗会更加艰难的苗头。 是该高兴? 还是该糟心呢? 赵桓略沉吟,就不再纠结了,道理很简单,金人不是傻子,至少不能把他们当成傻子。 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情。 赵桓的出现,一方面强势改变了大宋,另一方面也在潜移默化,塑造着金国,至少金国将领的堕落速度要比历史上慢了很多。 “曲端,既然到了这一步,貌似也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对吧?” “没错!”曲端朗声道:“臣保举刘光世,让他领兵,先把那个什么洪德废了!” 刘光世,虽然很废柴,但不至于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吧?
第191章 棋逢对手
赵桓的出现,让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譬如他坚决主战,故此李纲出任首相,还一直掌权,也比如伪齐的刘豫,因为害怕赵桓处置逃跑的官吏,提前归附了大金,还没等做皇帝梦,就折在了初出茅庐的岳飞手里……当然,岳飞也因为赵桓的原因,升到了一个高得可怕的位置。
要不是曲端和吴玠等人崛起,分担了岳飞的压力,处境绝对谈不上好。
和这些人比起来,刘光世的命运改变似乎就微不足道了。
在种师道姚古等人勤王的时候,他留在了陕西,还别说,击退了两次西夏的进攻,算是立了点功劳。
而且刘光世将门出身,在军中很有威望,就让李纲安排,去了汉中等地募兵练兵,甚至将他视作潜在的勤王之师,如果开封危机,就让刘光世领着汉中等地的人马来救。
众所周知,李相公在军略上,一向谈不上高明,他的安排不但没起到作用,还耽误了刘光世的前程,结果让曲端和吴玠兄弟得到了赵桓的赏识,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可怜兮兮的刘光世领兵前来,昔日俯视的曲端,现在已经需要仰视,还未必看得着了。
枢密使!
还是实权的那种!
在靖康之前,基本上是武人想都不敢想的高位。
“李纲误我啊!”
刘光世一声哀叹,却也毫无办法,毕竟如果说他能看到曲端的屁股,到了李相公那里,连脚底板都看不到了,不服也只能忍着。
“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官家旨意,让咱们为全军前锋,突入河中府,这可不同以往,是主动攻击金贼,谁都不能偷懒耍滑,必须卖力向前,拿出拼命的劲头儿,知道没有?”
刘光世一番训诫,大家伙全都点头答应,不过却有一个部将站了出来,此人叫王师成。
“都统,今天是腊月二十七,离着年也太近了,能不能给弟兄们过年的时间?”
“放屁!”刘光世气得骂人,“军情如火,等到过完年,你是不是还要吃了元宵再动兵?告诉你,到了那时候,锅里煮的不是元宵,是你我的脑袋,知道吗?”
王师成忙道:“统制,末将没说要那么多日子,末将只是说除夕夜也安安稳稳歇一天。”
王师成这么一说,又有几个人站出来,也纷纷求情。
刘光世哼了一声,“你们别逼着我违反军规,我可告诉你们,曲相公就是西军出来的老油条,他可不好糊弄!”
王师成眼珠转了转,“统制,其实,这事情也不难,咱们这两天多走点路,您呢,少报一点,聚少成多,到了除夕,也就能歇一天了。”
刘光世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还真是个办法!
“既然这样,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走啊!”
手下人轰然答应,刘光世率领着八千人马,第一天就跑出去四十多里,回头派人向蒲城御营汇报,没走多远……三十五里。
第二天出来了差不多五十里,又给奏报,只走了三十里。
到了腊月二十九,他们走了差不多四十里,竟然已经存了三十多里,可以在营地里安安稳稳过大年了!
刘光世心情大好,觉得王师成是个鬼才,值得栽培,还赏了一坛子好酒,解解乏,好好休息,等到初一再说。
刘光世在这边玩谎报路程的鬼把戏,而在另一边,拔离速也给洪德下了死命令,让他在年关的时候,越过黄河,袭击同州方向。
刚刚靠着违背祖宗换来个官职的洪德立刻就垮了。
好好的年过不上了,果然是官身不自由啊!
但又有什么好说的,谁让吃了这碗饭呢!
洪德率领着人马晃晃悠悠,赶到了黄河边,蒲板渡!
这可是个著名的古战场,哪怕是寻常的文人骚客,到了这里,都不免要捣鼓出一两首诗,感怀古今,直抒胸臆。
很可惜洪德就是个商人,还是个很不要脸的商人,他生不出这样的感叹。
倒是天上下了小雪,雪花落在脸上,还挺冷的。
“将军,别走了,这大过年的,也心疼大家伙一下!”
洪德翻着眼皮,怒骂道:“我心疼你们,可那个金……那个拔离速都统不心疼我,他可是说了,军情如火,知道吗?”
下面人一脸奸笑,“军情如火,这天上不是下了雪,给消消火吗!咱们就好好过年!”
洪德看了看天,零星的雪花,又看了看地上,积雪还没有一个铜钱厚。
抓耳挠腮,想了好半天。
“老七,你去向都统送个消息,就说黄河边大雪纷飞,积雪一尺后,大军只能暂时停留一夜,待风雪过后,才能进军。”
洪德说完,从马背上跳下来,对着手下人道:“行了,我心疼你们大家伙,就在这块过年……可你们也要心疼我这个当头的,为了你们,我可是担着罪责呢!”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放心,小的们明白,这就给您找几个好看的姑娘,趁着大年除夕,来个洞房花烛,双喜临门!”
洪德欣慰大笑,“这还差不多,这人啊,就四个字:贪财好色!别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就像那个张老学究,活了七十多了,吃没吃到,喝没喝到,反而把一条老命搭上了,你们说,这一辈子过得多不值啊!”
下面人立刻大笑,“是啊,他又臭又硬的,还满嘴之乎者也,一肚子道德文章,哪能跟您比啊!”
洪德点头,可瞬间又觉得不对劲儿。
“兔崽子,你是骂老子缺德是?”
手下人吓得连连告饶,“您的德行都够我们学八辈子了。”
“别废话了,赶快给我找几个小娘皮,暖暖被窝,不然这大冷天可没法睡!”
……
“刘光世!”赵桓咬牙切齿,手里捏着密报,气不打一处来。
“曲端,这就是你推荐的人?他拿朕当猴耍,竟敢玩这种朝三暮四的鬼把戏?”
曲端也傻了,看着赵桓扔给他的密报,无言以对。
他本来还觉得刘光世动作太慢,想要派人去催促,结果没料到,这货竟然谎报行程,只为了多一天休息,好安稳过年!
好啊!
你倒是安稳了,我怎么办?
我这个年怎么过?
“官家,刘光世原是西军出身,后来在汉中一带募兵,并没有随军出战过……这一次我本是想让他历练一番,试探一下他的程度,现在一看此人名不副实,是个十足的废物,臣恳请官家降旨,立刻罢免他的官职,严惩不贷!”
赵桓板着脸,狠狠道:“曲端,你别想撇清自己,我让你当枢密使,就是瞧着你跟文官不和,跟武将更不和。你要是结党营私,想要拉拢提拔刘光世一路的货色,给你捧臭脚,扯大旗,小心朕立刻把你罢免了!”
赵桓豁然站起,怒道:“你现在就去,立刻去把刘光世拿回来,好好严查!”
曲端能说什么,只能赶快爬起来,跑了出去。
官家都气成那样了,他还怎么敢怠慢啊!
其实曲端也略微有点糊涂,官家怎么对刘光世的气这么大?曲端不知道,赵桓已经走过了最难的时候。
所谓官升脾气涨,皇位不稳的时候,哪怕高太尉这样的人,也要小心拉拢。
可现在赵桓手下文武齐备,不敢说人才荟萃,却也没有那么急迫了。
像刘光世这样有前科的,如果兢兢业业,不出什么差错,赵桓倒是能给机会。
可问题是一上来就犯错,就算想给你机会,你也不顶用啊!
曲端从蒲城出来,在大年夜,连饭都没吃,空着肚子,带着几个随从,就去追刘光世。
他一口气跑到了中午,正好到了赵渡镇,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唤,索性下了战马,“不吃点东西,我非饿死不可。去告诉刘光世,让他给我滚过来,老子给他脸他不要,那老子也就不用念着老一辈的情义了,快去!”
随从领了曲端的命,匆匆离去。
曲端和剩下的两个人弄了一堆篝火,把带着的饼子放在火上烤,又掏出了点肉干垫饥,瞧着这点东西,曲端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年初一啊!
就吃这个?
我他这个枢密使混得也太惨了。
正在他伤感的时候,突然那个随从回来了,刘光世却没有来。
“怎么回事?他还敢违抗我的命令?”
曲端大怒。
随从抹了一把汗,“不是,曲相公,刘都统正在领兵作战,已经把敌兵给包围了,四面围攻,实在是脱不开身!”
“什么?”曲端大惊,“救他这个行军的法子,还能围了敌兵?你没有撒谎?”
随从哭了,“曲相公啊,我哪敢骗你啊!”
这回曲端也无话可说,叼着饼子,就匆匆前行,等他们气喘吁吁到了黄河岸边……可不是,就在对面,喊杀震天,当真打了起来。
纵然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这时候把刘光世抓来问罪!
唯有等这一战打完了,还真别说,刘光世的部下格外奋勇,人人战神,一个时辰不到,刘光世就兴匆匆赶了过来,离着老远就跳下战马,兴奋道:“曲相公,末将已经俘虏了洪德,击杀三千余人,又俘虏数千,请曲相公发落!”
第192章 新计划
刘光世欣喜报捷,却发现曲端半点的欣慰也没有,相反,怪眼圆翻,恨不得吃了他……刘光世眨巴下眼睛,立刻想通了,还不是西军的老传统,有功劳都是上面的,自己区区一个统制,跟人家枢密相公争什么,真是该死!
刘光世忙笑道:“曲相公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末将仰赖相公虎威,才能大破敌兵,赢了个开门红啊!”
“你放屁!”
曲端狠狠啐了刘光世一口,举起巴掌想要抽他,可看了看刘光世那么厚的脸蛋子,打上了估计自己更疼,曲端悻悻作罢,但却怒火不息。
“刘光世?你觉得自己挺聪明是?我可告诉你,仗打怎么样,你能上报,负责官吏也能上报,这军中还有密保……层层下来,你觉得我这个枢密使能抢你的功劳吗?”
刘光世立刻摇头,“曲相公,委实功劳是您的,末将就是个冲锋陷阵,摇旗呐喊,您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啪!
曲端再也忍不住了,就算是疼老子也要抽你!
“没听明白吗?你差点害死我知道不?”
刘光世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五道巴掌印,眼前全都是星星,脑袋瓜子嗡嗡的……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曲端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前面,他来了,一定是问罪的,那自己错在哪里……
这家伙一边脸色被打得通红,一边吓得惨白,完全是两张脸,偏偏两张脸都写满了害怕。
“曲相公,末将,末将虽然谎报军情,可末将没耽误事啊……我要是不休息一天,还碰不上呢!”
“呸!”
曲端这次狠狠给了他一脚,“不要脸的东西,连军中的事情你都敢儿戏等闲,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便不是官家震怒,我也要杀了你,以儆效尤!”
曲端破口大骂,刘光世可怜兮兮,足足一刻钟,曲端才停下来喘气,刘光世见有机会了,立刻磕头作响。
“曲相公,不念别的,咱们俩可是老交情啊,我爹和令尊,当年还是把兄弟……只要曲相公高抬贵手,让我渡过了这一劫,小的从今往后,就是您曲相公的走狗鹰犬……”
“放屁,全是放屁!”曲端好容易平静点了,火有蹿上来了。
赵桓都把话说明白了,他又不是傻子,聋子!
在战争年月,枢密使的位置有多重要,这可跟什么咸安郡王,兴汉侯不一样……枢密使一手捏着兵权,一手掌控财权,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
从唐朝后期,到五代之间,枢密使的位置是在首相之上的。
枢密使和河东节度使,基本上是两个最主要的皇帝策源地,比如后汉的刘知远就起自河东节度使,而后周的郭威,则是靠着枢密使起家。
赵桓在任何事情上都能疏忽,唯独在兵权上,一定要身体力行,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非是他想当马上皇帝,而是他不在马背上,就可能成为落马的倒霉蛋。
而放曲端担任枢密使,看中的还就是他人缘不好,人厌狗嫌。
刘光世居然嚷嚷着要给曲端当走狗鹰犬,你是恨我不死啊!
“刘光世,我明白告诉你,官家最忌讳的就是将领不服号令,别说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就算是比你大十倍的,该杀也要杀!现在全天下搜捕姚平仲,这事你知道?姚平仲当初在胙城也立过大功的,结果怎么样?姚古羞愤而死,姚家的人全数被发配岭南。只要抓了姚平仲,立刻绞死。你这个畜生也好不了了!”
刘光世这才感到了害怕,不得不说,这宋军的风气的确和以前大不相同,可问题是他还不想死啊!
而就在这时候,包括王师成,王德,郦琼等诸将全都赶来,见刘光世这么惨,全都跪倒请罪。
尤其是王师成,更是向前爬道:“千般罪孽,都是俺王师成的,和都统没关系,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好了。”
曲端哼道:“把你看得也未免太高了!官家连童贯、蔡京等人都给杀了,杀你们更是碾死个臭虫似的。”
曲端嘴上骂着,可心里也挺活泛,刘光世有大过,却也有功劳,在赵桓那里,并不流行功过抵消,肯定是要严惩的。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刘光世在部下心目中,还挺有地位的,能主动出来帮他求情。
事实上,这是西军很多将领的毛病,包括曲端也一样,兵归将有,对自己的亲信一定好了,不然谁给你卖命啊!
曲端眼皮抬起,沉吟半晌,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刘光世,你是立了功,但这点功劳远远不够,我现在可以再给你一万兵马,你督兵先取虞乡,随即挥军攻击解州,跟拔离速决一死战,你要是能光复解州,我就替你向官家求情。”
刘光世听完,努力咽了口吐沫,咧嘴道:“曲相公,你给我一万人,我也就一万八千人,拔离速可是有两个万户,而且他还占据解州,最近又收编了不少汉儿军……我这边攻城,势必外救云集,我,我这是死路一条啊!”
曲端呵呵道:“怎么?怕了?你以为赎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你放心,我自由安排。你统兵向前,每日只行二十里,每天立寨都要严防死守,小心谨慎,万万不要懈怠。如果金人围攻你,务必要守住,自有大军救援!”
刘光世将信将疑,可他也清楚,自己真的没什么选择。
“曲相公,还请你念在老辈人的交情上,一定要统兵前来,可别见死不救啊!”
“别废话了,老子还要去回禀官家,你给我好好带兵!”
曲端匆匆离去,在返回的路上,他已经构思好了一整套作战计划……说来好玩,他替赵桓筹谋了五路反攻的大略,又鼓动赵桓引兵到了蒲城屯驻。
但到了反攻的时候,却只派了刘光世打前锋,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而更妙的是拔离速派出来的废物,还不如刘光世。
弄成这样的原因,算不上多复杂,就像是莫斯科之战结束之后,下一场要从哪里开打,总要先试探一下,双方都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宋军的情况很明白,如果在准备充分的条件下,打一场规规矩矩的阵地战,胜算非常大。
但若是失去了主动权,让金人牵着鼻子走,仓促迎敌,基本上就会输。
金人也差不多,他们依旧对自己的骑射有自信,但也知道不能像以往那样,几千人就敢冲几万人的宋军,还能把宋军打得屁滚尿流。
双方都需要认真对待,但颇为滑稽,双方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官家,臣有个断言,像娄室和银术可之流,他们已经老了,虽然悍勇,但脑筋转不过来,指挥用兵的本事也被看破了,难对付,却不是不能战胜。至于兀术之流,他们年轻气盛,没吃过苦,跟他们的父兄比起来,已经远远不如。真正值得注意的反而是那些实权的万户,他们还没有爬到高位,多年来拼杀出来的本事还在……臣估摸着,日后北伐燕云,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大敌。”
曲端侃侃而谈,赵桓起身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碗红枣水,热乎乎的,放在了曲端手里。
坐满了一整年龙椅的赵桓,反而有那么一点洗尽铅华的意思。这倒不是因为他抠门,享受不着好东西,就故意这么说。
其实皇家最讲究的是个气派,说穿了就是装!
比如那些比金子还贵的绸缎衣服,未必就有百洗的粗布透气。
皇宫的御膳虽然种类繁多,但味道也就那样。
无非就是舍得下料,不计成本,熬煮高汤,提取出那么一点点的谷氨酸,然后用来做菜,自然要比寻常百姓家鲜美一些,但究竟能好吃到什么程度,也未必!
流传后世的宫廷菜,赵桓上辈子也都吃过,基本上不难吃,但要说真好到什么程度,就是扯淡了,要知道后世的宫廷菜还是改良的,味道总不能越改越差!
所以觉得皇帝吃喝穿戴一定多享受的,那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当然了,做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说就可以随意挑选美女,这是单身狗们无论如何也梦不来的。
可话又说回来,处在赵桓这么个时候,哪有那些心思啊!
所以啊,他就老老实实过小日子,在文治武功四个字上用点心,或许多少年后,提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能取代赵匡胤,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要把拔离速当个正儿八经的对手……其实朕要是不在乎他,干嘛不直接督兵过黄河,你说是?”
曲端放下了手里的碗,热乎乎的红枣水顺着喉咙流下,喉咙润了,就连心情也好多了。
“官家,其实臣也并没有把拔离速真的当回事……臣是想着,把这两个万户,全都留在河中!”
赵桓一惊,此刻吴玠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曲端,你是打算围歼两个万户?”
“嗯!没错!”
吴玠脸色凝重起来,宋金之间交锋不算少了,青化的大捷,消灭的金兵更是接近三万。
但是对不起,宋军还没有猛安以上规模的全歼记录。
谋克级别的次数不少,但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
全歼敌兵,别管是在冷兵器时代,还是在热兵器时代,都是非常艰难的。
金兵有骑兵优势,而且普遍骁勇善战。
包围他们已经是相当困难,围歼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尤其还是两个万户!
“曲端,你有多大的把握?”
曲端想了想,“最多五成,不过我觉得可以一试!”
吴玠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让你率领五千兵马,从龙门渡插入拔离速的后方,在闻喜设防,堵住拔离速的归路……还有,阻挡太原方向的援兵。再有,让王荀日夜兼程去渑池,调集那里的兵马,进驻陕州,配合李彦仙,从南边堵住拔离速突围的方向。而后我和官家,还有刘晏、吴璘,统御大军,沿着蒲津渡口放下,尾随刘光世进军。”
曲端信心满满道:“拔离速跟刘光世交兵之后,必然会围困他,吸引我们救援,想要赢一把大的。我们就将计就计,给他来个十面埋伏,将河中府的金兵悉数消灭!”
“不行!”
吴玠一口回绝,“曲端,让你随着官家,我不能放心!”
曲端气得翻白眼,你丫的还是我的部下哩,敢说我不行!
此刻赵桓竟然也缓缓道:“曲端,你只给晋卿五千兵马,万一银术可为了救兄弟,拼命杀来,岂不是害了晋卿?”
君臣两个都反对,可理由却不相同……这一战到底要怎么打?
第193章 机会给岳飞
“晋卿,曲端的方略也说了。朕从心里来讲,能围歼金人两个万户,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只不过这心里头到底拿不定主意,你给我说说看!”
赵桓披着狐裘,踏在不厚的积雪上,脚下发出咔咔的脆响,头上一轮新月,只能看到细细的一弯。
吴玠跟在赵桓的身上,他披着厚厚的羊皮袄,自从上一次受伤之后,吴玠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却有些虚弱,时不时腹部疼痛,吃东西也要忌讳,生冷的都不能碰。
可在军前又如何能那么讲究,说穿了,什么打仗啊,根本是在搏命,拼的就是谁的命硬……吴玠接受了武力值下降的现实,不过就好像一些病人会变得敏感似的,吴玠也隐隐约约,摸到了一扇类似门户的东西。
这倒不是说笑话,每一个时代,大约都有属于名将的巅峰,比如先秦的白起,楚汉争霸的韩信,反击匈奴的霍去病等等……而每一位绝顶名将,都必然有个同等级的对手或者伙伴,可以相互比拟品评,比如廉颇、项羽,卫青……
吴玠大概率不是那颗最耀眼的星,但他绝对有成为跟顶尖儿名将掰手腕的资格,尤其是经历过青化一战之后,吴大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当然了,在历史文里,不存在清晰的境界划分。
如果非要划分,吴玠大概率属于准帝级,还是很强悍,有独到之处的那种。
他陪着赵桓走了数百步,吴玠才缓缓道:“臣也赞同曲端的想法,能歼灭拔离速,消灭这两个万户,河东的大局都会迥然不同……只是臣有一点疑惑,派拔离速来解州,是不是太明显把他当成弃子了?哪怕此人有些才略,也不免觉得有儿戏之意。”
赵桓嘴角上翘,失笑道:“晋卿,朕也在犹豫这个……可眼下良臣那边有急报,说是发现了斜也统兵,人马非常多,有再次图谋关中之心。或许是把精力都放在关中,只是安排拔离速牵制我们,也说不准。”
吴玠没有反驳,而是微微锁着眉头,跟在赵桓的身后,两个人又走了好一阵子,吴玠突然抬头,看了眼只剩下浅浅一线微光的月牙,突然吸了口冷气,竟然又咳嗽了两声。
“怎么?晋卿需要休息?”
吴玠忙自嘲道:“官家,臣一介武夫,哪有那么虚弱……只是臣在想,从关中到河东,再到河北,京东,这么大的战场,宋金两国,加起来几十万的人马,要何等胸怀,才能统御全局,如臂使指?只怕多数人都是盲人摸象,看不见全局?”
吴玠说到这里,突然对赵桓道:“官家胸怀四海,您如何不把自己放在金国的那边,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选择?”
赵桓大笑,“好你个吴晋卿,表面忠厚,你肚子里的奸诈比曲端可多多了。”
赵桓说完,便当真揣着手,思忖起来,他一边思忖一边道:“其实要说金人,也不能小觑了他们。这伙人原来就是山里的猎户,平地的马夫,靠着渔猎勉强糊口,你可以尽情瞧不起他们,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灭了辽国,霸占了两河,就凭这份战绩,就已经超过了之前众多的蛮夷,毕竟以匈奴之强,也不曾饮马黄河啊!”
赵桓又道:“阿骨打死后,吴乞买继位,金人内部东西分裂,矛盾重重,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些我都不否认,但金人那种类似部落共和制的东西还在,就算是是山贼土匪,也要抢到东西才会因为分赃不均而翻脸。”
“所以说金人的矛盾不少,但却未必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至少作为他们的敌人,不能这么想……”
吴玠眼睛冒光……赵桓的这番表态,其实跟关中之战以前很相似。
料敌从宽,谨慎小心……
并没有因为一次的胜利,就飘飘然了,初心还在!
光是这一点,就让吴玠松了口气,胜算增加了不少。
“官家,您还没说,会怎么用兵呢?”
赵桓皱着眉头,思忖良久道:“我大约还会尽力弥合东西,形成合力,毕竟光是单打独斗,还是太被动了。”
赵桓只说到了这里,再往下,就有些犹豫了,他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如果有历史参考还好,如果没有,他就只能依靠下面人的方案,从里面挑选出最好的。
让他单独起草一份,却是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吴玠也不准备继续逼迫赵桓了,他们君臣结束了月下漫步,匆匆回到了帐篷,吴玠直接翻出了地图……不是关中河东的那种,而是把河北也囊括进来,通盘观察的。
“官家,现在河北的金人有多少?”
赵桓道:“金人不多,不会超过三个万户,但是伪军不少。”
“伪军?”
“嗯,就是原来的胜捷军和以胜军,还有契丹降兵。刨除滥竽充数的,也有三五万战力不俗的。”
吴玠皱了皱眉眉头,“官家,老相公宗泽牵制了不少金人,可若是以这些……伪军阻挡老相公,宗望怕是能抽出三个精锐的万户?”
赵桓颔首,“这倒是可能,不过根据最新消息,宗望还在镇定,统御金兵南下的人是完颜挞懒,金人的元帅左监军,眼下在相州一带,正和鹏举对峙。”
完颜挞懒是阿骨打的堂兄弟,也是金国宗室大将……这一次整体部署中,因为宗望将东路军的一些兵马借给粘罕,结果整个东路军实力下降不少,兀术统领两个万户在京东肆虐,刘锜还在勉强支撑。
而岳飞的正面则是完颜挞懒的三个万户,外加一些汉军,而宗望那里,则是两个万户,加起来七个万户,而借给粘罕的,大约是三个万户。
吴玠眉头紧皱,他盯着地图,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去。
突然之间,吴玠额头见汗了,神色也多了不安。
“官家,如果确系拔离速是个香饵,可收网之人不是西路军,而是东路军,情况会如何?”
吴玠的这句话也彻底吓到了赵桓。
东路军来收网?
他们怎么收?
从最近的相州出发,走泽州,从王屋山经过,距离解州,七百多里……这个距离不算近,但也绝对谈不上远。
毕竟三国年间的司马懿就有八天时间,兼程走了一千二百里,平定孟达叛乱。
兵贵神速,如果不计一切代价,从相州突袭而来,结果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赵桓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湿透了。
曲端方案的最大漏洞出现了。
他让吴玠去北边堵着,而把东边,南边的职责交给了李彦仙和王荀,如果仅仅是面对拔离速可能的溃兵,他们或许没问题,但若是急速袭来的大金东路军,又该如何?
几乎不用想,他们根本挡不住金兵,而这样一来,赵桓就会成为螳螂,东路军反而成了黄雀……
这虽然只是一种假设,会不会发生,赵桓并不确定,吴玠也不确定……这要取决两路金兵的配合程度,也要看相州方面完颜挞懒的本事。
长途奔袭,神兵天降,这种戏码固然很好看,但操作起来太困难了。
而且很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人马疲惫,你想突袭别人,结果打不动了,反而成了别人的猎物,那就丢人了。
不要以为不可能,强弩之末的典故又是怎么来的?
“官家,要不咱们用个稳妥的法子,臣统兵和拔离速决战,官家自统兵马在后面,如果能驱赶拔离速,光复河中,一切都好说。如果金人果然偷袭,有官家给臣接应,臣也可以从容退走。”
吴玠说完之后,微微叹道:“这法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太保守了,可小心无大错,臣以为官家还是应该谨慎小心。”
赵桓点头,吴玠的话他听进去了,但是赵桓却把目光牢牢钉在相州,如果仔细去看,赵桓的视线还要稍微往南一些,他盯着的是位于黄河以北的岳飞大营!
吴玠也注意到了赵桓的目光,似有所悟,却又紧皱眉头,大惑不解。
“官家,莫非打算从河北下手?”
赵桓笑道:“若是完颜挞懒从相州调兵,立刻让岳飞出兵,掀了金人大营……便是不取河中,我们也是赚的。”
吴玠咧嘴苦笑,“官家高瞻远瞩,臣五体投地,只不过官家这么安排,就便宜了一个人。”
“谁?”
“岳飞岳鹏举!”吴玠道:“这是让整个天下给他当配角,他的面子有点大啊!”
赵桓略沉吟,笑道:“都是为了抗金大业……朕的确偏袒岳飞一些,晋卿,你愿不愿意跑龙套?”
赵桓最初还想找借口,可说了一半干脆改主意了,我跟你们解释什么,只要岳飞能打赢,就是有真本事,而且就是官家慧眼识人,不服气吗?
憋着!
吴玠倒是没什么不满,事实上他能得到信任,指挥关中之战,得个兴汉侯,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捡了大便宜,属于被官家偏爱的那种,和他比起来,岳飞这种最多只能算机会临头罢了。
可接下来吴玠的妒火就有点搂不住了……“我们现在还只是猜测,挞懒会不会出兵,还不清楚。朕给岳飞一个专断之权。对了,再让吕卿辛苦一下,有他在,也好帮着鹏举善后。”
吴玠还能说什么,谁是官家的心头好,一目了然了……
第194章 一人身系天下
吕颐浩领了赵桓旨意,从潼关古道,返回开封,一千多里的道路,他跑了三天多,区区文弱书生,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承受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更让吕颐浩心中焦虑的却是沿途所见,尤其是西京洛阳和开封之间,关中衰败,是很早的事情了,可西京不一样。
长期以来,西京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大宋朝名宿云集,商贾繁荣,百姓安乐,放眼望去,尽是文气风流。
可当下的西京,能看到的只是萧索衰败,这还没过十五呢,市面上便没有了半点生机,所有人都是匆匆而行,战战兢兢。
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吕颐浩也不得不心中感叹,这一场大战,朝野承受的压力,远不是以往能想象的。
本来就失去了两河之地,商路断绝,偏偏李纲和李邦彦主张收取提编,钱倒是收上来了,可太多的富商干脆来个消极怠工,他们不再从事贩运,商货稀缺,市面上能卖到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连红纸一类的玩意也没有,好些人家都没有贴春联,更别说挂灯笼这种奢侈的事情了。
便是大户人家也收敛了,生怕收提编收到自己的头上。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从来都是最花钱的,宋军虽然还没能装上火炮,可各种开销就像流水一样,还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以赵桓的十多万人进军关中来算,光是为了支应军用,从开封到潼关一线,就征用了三十万民夫。
同时为了防备金人偷袭,还在黄河沿线修了烽火台,堡垒,安排兵马守卫,连绵千里……每天的粮饷,都是天文数字。
这还不算巴蜀,陕西等地百姓的付出。
赵桓在进军关中之前,犹豫再三,原因就是如此,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打败了,不光是宋军崩溃,整个大宋的经济都要崩溃。
当然了,现在看起来,情况也没好哪去,宋军虽然撑住了,但是大宋的经济确实是出了大事。
萧条衰败,民生极其艰难。
也所幸赵桓赢了,不然会是什么样子,吕颐浩都不敢想象。
可即便如此,身为首相的李纲,也半点不轻松。
几位主要的在京文武重臣,趁着大年初五,聚在了一起,交换了一下意见。
首先发言的就是王禀,“关中的战事官家打得极好,维持住了根本,不消多说。河北这边,老相公宗泽手里,还捏着赵州一座孤城,再有就是岳飞在黄河以北的营寨堡垒,其余州县,悉数被挞懒夺走,京东这边,兀术凶悍,在年前的时候,险些击败刘锜大军,幸好他在梁山泊一带征粮,遭到了义民反击,损失了一个半猛安,暂时还在修整,没有继续攻击。”
王禀总结道:“现在的情形很明白,关中之战虽然赢了,但却不足以彻底粉碎金人的攻势,最少还要再打一场大仗才行。我看官家移兵蒲城,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赞同王禀的判断,可主管财税的张悫却苦兮兮道:“再打一场大仗,我都不知道靠什么维持了……咱们不说别的,去年因为丢失了两河,加上损失的商税,粗略估算,朝廷岁入,直接少了一半!”
“啊!”李纲皱眉头,“怎么会少那么多?”
吴敏也道:“不是向大相国寺借了钱,还加征了提编吗?”
张悫苦笑,“这些钱都用在了军务上面,从上到下都盯着,谁敢动一文钱?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河工的钱我给砍了不少,今年没准会闹旱灾,厢军的钱我也给减了,地方上裁撤厢军,会不会闹出乱子,我也不知道。官吏的俸禄我也是能砍就砍,像咱们这样的,只领三成,五品以上的领五成,再往下的,领七成……虽说咱们的俸禄不低,可现在京城米价不断上涨,好些人跑到我府上哭,说今年过年,连一点油都没见着,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大人能熬着,家里的孩子怎么办?以前都说民不聊生,现在官也快活不下去了。今年的财税预算不会比去年好,花销怕是更大。提编,授田,打击豪强……这些事情都只管去做,可想要收效,也不是一天两天。我粗略估算了下,今年的军费缺口就有三千万贯,这还不算大举用兵的费用。”
“官家要打,我也不是不想打,可现在这幅样子,务必要商量一个确当办法……如果不行的话,我怕金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就先垮了。”
……
张悫这一番长篇大论,大家并不意外,大宋或许真的要比历代都富庶,工商业发达,城市消费也多。
也毛病也出在这上面,越是复杂的体系,在面临风险的时候,承受能力反而越差。
一个千万人口的都市,停电一个小时,就会几乎崩溃,可自然状态下的村子,却能千年安居,怡然自得。
吴敏叹了口气,“张相公,如果只是算这些,这仗就打不下去了。我倒是以为越是艰难,就越要咬牙撑住,先把金人彻底打退了,有了大捷在,就算再加征赋税,也能张得开嘴了,至少咱们没有败坏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们说是不是?”
张悫忍不住哂笑,还是要加税,早知道他就该回家种地,把这个让人戳脊梁骨的户部尚书丢出去算了。给谁都行,反正他是够够的。
李纲咬了咬牙,“这样吧,政事堂拟个单子,马上明发各地,准许进纳授官……最高可以给五品出身!”
“什么!”
张邦昌豁然站起,瞪圆了眼睛,傻傻看着李纲,声音都颤抖了。
“李,李相公,你,你这是要卖官鬻爵啊!”
李纲竟然也不反对,“骂名我担着,总而言之一句话,该供应军中的开销,一点不能少,尤其是官家的大局,更不能出半点差错!”
李纲见还有人犹豫,竟然直接站起。
“官家不避军旅之苦,临阵杀敌,浴血奋战,我们这些人再苦,能比得过提着脑袋,顶在前面的将士们吗?”
李纲深深一躬,“诸公,大局为重啊!”
首相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躬身。
“请李相公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心尽力,扛起大局的!”
……
众人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李纲瘫坐在太师椅上,喘气如牛,当真是精疲力尽,他本就不是宰相之才,却又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坐上了宰相位置,个中滋味,只有他一人知道。
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维持着,还有一口气,就要撑住。
李纲废寝忘食,料理事务,正在这时候,有人送信,吕学士回来了。
吕颐浩见到了李纲,施礼之后,发现李纲又比之前瘦了好大一圈,身上的紫袍都显得大了好多,空空晃晃的,看得他也是心中发酸。
“李相公,都说军前苦战,可苦的也就是打仗的几天,你们这些人啊,天天都在黄连水里泡着呢!”
李纲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无妨,好歹还能活着,倒是官家,临阵杀敌,我听说距离金贼不过百步,当真是在玩命!还有韩大王,兴汉侯,还有你吕龙图,又要料理军务,又要鼓舞人心,撰写邸报……当真是不容易啊!”
吕颐浩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谁能容易……李相公,我这次回来,是带着官家的旨意。”
“官家什么意思?”李纲好奇道。
“官家担心金贼会调河北兵马去河中府,如此一来,官家的胜算就不大了。”
李纲一惊,“那,那要如何应对?增兵吗?”
“不!”吕颐浩道:“官家是想让岳都统率领人马,趁着金兵西进的时候,掀了金人大营,从河北发起反攻!”
李纲吸了口气,“果真要如此?”
“嗯!”吕颐浩道:“岳飞虽然年轻,但忠勇可靠,他守卫两三个月,牢牢挡住了金人,足见是社稷之臣。”
李纲想了想,低声道:“既然是官家旨意,自然是一切照办。吕学士,是要政事堂下令,还是……”
“我亲自去,此事还请李相公暂时保密,不要泄露出来。”
李纲点头,“军国大事,我晓得。”
吕颐浩跟李纲交代完,转身就去,竟然片刻不舍得停留,直接去见岳飞。
而此刻的岳飞呢,却也在军营之中,召开会议。
“都统,最近咱们的人发现挞懒这个老家伙,军中动静不小,人马集结,似有发动攻击的态势,不可不防。”张俊沉声道。
坐在另一边的刘子羽却道:“我倒是觉得挞懒是在虚张声势,关中之战后,金人只能把心思放在两河之上,其中河北又是重中之重。我猜金人调兵,或许是为了图谋宗相公的孤军。”
刘子羽扭头道:“都统,宗老相公着实太不容易了,我觉得咱们不能无动于衷,应该出兵才是!”
听到了宗泽有危险,在场许多将领都站了起来,包括岳飞的几个好兄弟。
“都统,别忍着了,守了这么久,都成了王八了,该出去咬人了!”王贵大声嚷嚷着。
岳飞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王贵不敢说话了。
岳飞沉着脸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微微叹息,而是把刘子羽叫到了后面,只剩下两个人。
“宗老相公我是仰慕的,可咱们这一支兵马,不光担着河北的金人……倘若,倘若我们出动,兀术从京东方向再攻击开封,又该怎么办?”
刘子羽眉头微皱,“都统,你觉得刘锜挡不住?”
“不是他挡得住,挡不住!”岳飞突然沙哑道:“开封可是朝廷所在,城中文武诸公,百万商民百姓,大宋生死存亡所系,若是没有确当办法,我军贸然出战,到时候该是何等不堪设想!”
刘子羽看着岳飞紧皱的眉头,陷入了沉吟……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亲自领兵,不畏艰辛的赵官家;一身孤忠,决死北上的宗相公;熬干心血,苦撑大局的李首相;似乎还要包括这位年纪轻轻,就肩负重任,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这局势怎么就这么难!
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突然有人急报……吕龙图来了!</p>
第195章 岳家军出动
“一身系天下安危,举步维艰,左右为难……都统,你不容易啊!”刘子羽感慨轻叹,他爹刘韐算是岳飞的半个恩主,俩人一起并肩作战,又一起守卫黄河,抵御金贼。 早已成了彼此知心的好友。 而正因为如此,刘子羽才清楚岳飞的担忧。 以刘锜的能力,加上他手上可怜巴巴的兵马,能跟兀术周旋,已经算是了不起了。岳飞一直秉持坚守的方针,虽然憋屈,但有他在,金人就无法渡河,无法威胁开封,这也是当初把御营前军放在这里的原因所在。 而根据目下的情况分析,金兵到底是要动了,不管是攻击哪里,或许属于岳飞的机会就来了。 可问题是岳飞能动吗? 不能! 一旦他走了,防御出现了漏洞,哪怕只分出三五个猛安给兀术,刘锜就可能撑不住,进而整个京东像河东一样溃败,然后威胁到开封…… 岳飞倒不是觉得这一次开封会被攻克,毕竟有赏赐的经验,以城中的戒备,足以自保。 可问题是一旦金人迫近开封,整个军心动摇,士气受创,便是整个体系都有瓦解……南北的商货进一步受到打击,财税减少,便是大相国寺那边也会出事的。 大宋面临的危机丝毫没有减少。 一生悬命,存亡之间…… “若是不能保证京城确当安全,我是死也不会动的。”岳飞缓慢而坚定道。 刘子羽绷着脸,思索了片刻,才失笑道:“都统,不是我怀疑你的本事,只是你这个人外冷心热,肚子里装着一把火,很难隐忍克制……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宗老相公教给你的吧?” 提到了宗老相公四个字,岳飞的嘴角收紧,眼睛瞪圆……许久,他一声叹息,转头想要离去。 却不成想吕颐浩来了。 “官家的意思我跟你们说了,主要是岳都统,关键希望你拿出个方略来,这一战迫在眉睫了。” 岳飞黑着脸,低头不语,刘子羽也同样不语……吕颐浩愣住了,他本以为岳飞应该十分积极,毕竟赵桓栽培之恩,谁都知道,怎么到了用人之际,反而不管用了。 “岳都统,现在金人在河中府已经发动了,不管如何,完颜挞懒这边都可能出兵,甚至马上就会行动……官家身边的精锐兵马只有五六万,一旦面对五个金人万户,结果如何,不言自明……官家希望你们能主动出击,掀翻挞懒的大营,在河北打出威风来,把金兵调动起来,扭转整个大局!” 吕颐浩说到这里,死死盯着岳飞,“都统,这可是官家的意思,非是老夫信口雌黄啊!” 他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往下讲,大约就是指责岳飞不忠了。 “吕龙图,末将只有一个疑问,眼下开封防御如何?” “开封!”吕颐浩眉头皱起,“岳都统,你担心金人再犯开封?” “不!”岳飞摇头,“我担心的是南粮北运,担心的是商货断绝,担心的是百万军民无粮,担心的是大宋江山倾颓……若真是无有确当办法,我想恳请吕龙图能向官家进言,以死守为上,静待黄河解封,挨过今年!” 吕颐浩骤然吸了口气,老脸也露出了犹豫之色。赵桓和关中诸将商讨的结果,同一直身在河北的岳飞,观察到的并不相同。 这倒是谈不上谁对谁错,毕竟位置不同,环境不同,看到的东西就不可能一样,关心的重点也自然不可能一样。 可是这就出现了分歧,如果按照赵桓的意思来,不计一切代价,在河北发动反攻,万一金兵再去狠掏开封一口怎么办? 虽说赵桓不在京城,可开封毕竟还是帝国心脏,更兼着南北货运,军需供应,里面的事情多着哩,甚至可以说会造成全盘崩溃。 可放弃这次作战,让赵桓退回京兆府等地死守? 且不说关中诸军同意不,金人也未必肯答应啊! 吕颐浩粗通军务,加上这段时间的历练,眼界比寻常文官强得太多了,他凝重道:“岳都统,官家在关中着实不易。而且我来也不是询问你的意见,事实上这时候没准官家一定动兵了。不管怎么样,一切以圣旨为准。至于开封,被人打了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总会过去的,你说是吧?” 岳飞低垂着头,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吕龙图,精忠报国四个字,是官家赐给臣的,这是给一个臣子天大的褒奖,岳飞时刻不敢忘怀,忠心官家,报效大宋,天经地义……若着实需要如此,我愿意分兵一半,留给刘子羽,让他统领兵马,戒备东京!” “不行!” 几乎一瞬间,吕颐浩和刘子羽都反对了, 吕颐浩道:“岳统领,你这才是胡来,你以为可以兼顾,万一拔营不成,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岳飞何尝不知,只是眼下的这个局面,让他放弃哪一个? 以他的为人,又能放弃哪一个? 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谁的心情都极为低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将一份赵桓的手谕递给了吕颐浩。 吕颐浩接在手里,慌忙展开,只见上面有寥寥几个字……若情势危急,可用洞庭兵马! 洞庭兵马? 吕颐浩骤然想起,的确,还真有这么一支生力军。 就在动兵之前,李彦仙曾经去招降了杨幺等人,洞庭水贼被编入宋军,一共挑选了三万人,眼下这帮人都在应天(商丘),屈指算起来,也训练好几个月了。 如果是良家子,什么都充裕,这的确是一支可用之兵。 但谁都知道,他们是朝廷最咬牙切齿的水贼,万一军械不行,训练也跟不上,完全成了累赘,那事情可就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官家点名了,或许就是可用吧! 吕颐浩抬头看了眼岳飞,发现岳飞也在沉吟……洞庭水贼能不能用,岳飞也说不好,可说说回来,打仗真的必须要万无一失吗? 不存在的! 岳飞不是不敢拼! 他迟疑是因为岳飞知道,金兵拥有强大的机动能力,比宋军快得多。 速度优势是一个非常让人无语的东西。 金兵随时可以把虚招变成实招,调整部署,形成以多打少。 而宋军却只能被动应对,有一处疏漏,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既然还有洞庭义军,还有一支金人也预料不到的兵马,那这一战就还有得打! “擂鼓!” 岳飞断然令下,伴随着鼓声,所有御营前军的将领,悉数赶到。 眼下岳飞手里的人可是不少,刘子羽、张俊、王贵、张宪、徐庆,此外还有刘正彦,苗傅等等,众人悉数到来,一个不差。 吕颐浩也参加了会议,他本以为岳飞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安排,什么惊天动地的妙策,至不济也是火牛阵火马阵之类的玩意。 可着实出乎预料,岳飞竟然只是问了问军中情形,粮食够用吗?军械齐备不?各营将士有没有告假的……等一番话问完,岳飞就道:“按照往常操演的准备吧!” 此话一出,众人当真就各自下去了,没有半点疑问,仿佛早就知道了该怎么办一样。 吕颐浩看得目瞪口呆,便是赵桓那里,御营精锐云集,韩世忠、曲端、吴玠,这些大将齐备,也不敢这么轻松啊! 吕颐浩到底还是守规矩的,等着众将散去,他才迟疑道:“岳都统,你当真准备妥当?不用再仔细安排一下。” 岳飞轻笑,眉头微微挑起,两个眼睛的差别越发明显,他淡淡道:“枕戈待旦,朝夕欲张,用不着了!” 自信满满的一句话,让吕颐浩骤然一惊。 若是如此,岂不是说岳飞早就筹谋攻击,甚至可以说天天都在想着,他比什么人都渴求一战!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在官家旨意到来的时候,还顾念京城安危,反对官家的意思,你就不怕惹恼了官家? 吕颐浩深深吸口气,他凑到岳飞近前,低声道:“岳统领,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是我提醒你,韩世忠受封王爵,吴玠受封兴汉侯,还有曲端这个枢密使,他们的根子都是西军,别看彼此不怎么和睦,但有些事情还是会凑在一起的。你在军中毫无根基,全靠着官家赏识。我好歹也算是天子近臣,以后有什么事情,老夫会跟你通气的。” 吕颐浩绷着脸,“咱这可不是结党营私,咱不害人,但也不能让人算计了,你说是吧?” 岳飞站起,深深一躬,“多谢吕龙图提携,末将感激不尽。” 吕颐浩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只管专心破敌就是了,别的事情不需要过问。” 岳飞再三点头。 两天时间,转瞬过去,负责侦查的张宪不断将消息送来,挞懒的确动了,他带走了两个万户,看方向是往北走,不过他们安插在磁州的眼线并没有传来消息。 岳飞微微颔首,眼圈微红,感叹道:“上天保佑,宗老相公有德啊!” 说完这话,岳飞断然道:“告诉王贵,立刻出击!” 随后岳飞又道:“吕龙图,你只管到营中高处观看,看末将破敌!” 吕颐浩欣然答应,等他到了高处,举目向北的时候,战斗竟然已经开始,来的是如此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王贵率领的步卒每人背着一袋子沙土,他们发足狂奔,到了金营外面的沟壑,将沙土倾倒之后,转身就跑,迅捷无比。 吕颐浩看了片刻,心有所悟。 这种手段对付宋军是不行的,赵桓最强调的就是土木,这位官家讲,咱们没有骑兵优势,便只能肯吃苦,多挖坑,这是错不了的。 金人的营寨虽然也有壕沟,但更像是敷衍了事,王贵的一次出动,就给大军铺出了三条安全的进军路线。 此刻金人也被惊动了,立刻有弓箭袭来,有几个宋军受伤倒地……可就在这时候,提前准备好的床子弩动了,竟然是从宋军的头顶划过,向金营落去! 这些床子弩并非以杀伤为主,而是绑着火药罐子,能够制造硝烟,阻碍视线……而就在硝烟刚刚散去的时候,这边以刘正彦和苗傅为首的两营甲士已经出动了。 他们披着重甲,提着利斧,速度极快,气势汹汹,虽然是步卒,竟然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好!” 吕颐浩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份本事是韩世忠和吴玠也做不到的。 岳飞果然了得! 吕颐浩心中大喜,他强压着激动的心情,仔细看着,生怕错过什么……此刻金人的弓箭齐发,而宋军仗着厚实的铠甲,损失不大,刘正彦竟然第一个冲到了寨门。 果然是悍勇啊!</p>
第196章 八百背嵬军(求订阅)
作为苗刘之变的主角之一,刘正彦竟然成了奋勇争先的悍将,是橘生淮南则为橘吗?或许是吧,不过也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 譬如说,此刻的刘正彦怀里就装着一封信,一封赵桓亲笔写的长信。 以刘正彦的职位,是远远不能跟赵桓直接沟通的,更别说接到私人信件,可赵桓就写了,还写了一千多个字,工整认真,弄得刘正彦接到之后,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 官家这么闲吗? 可是当他看过之后,顿时眼圈模糊,泪水横流……赵桓先是追忆了刘法的功劳,指出当年他是被童贯胁迫出战,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壮烈殉国,堪称忠勇。 随后赵桓又指出西夏晋王嵬名察哥,也是害死刘法的罪魁祸首之一,双方血海深仇,旦夕不能忘却。 奈何当下务必以抗金为重,西夏乱不得,若是两百万党项人成了金国附庸,陕西糜烂,关中父老必定遭到涂炭。 刘法老将军,西军无数猛士,为了捍卫这片土地的百姓,流血流汗,付出生命,功劳泼天。 想必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在这个关头,为了个人恩怨,坏了大局。 汝为名将之后,朝中猛士,军中豪杰……望你能以抗金报国为念,国仇家恨,自有洗雪的一天,没有一个大宋将士会白死。 仅仅是一名统领的刘正彦,面对赵桓的这封信,该作何感想? 便是当年他爹为国而死,彼时的官家在乎过这事吗? 可这一次不过是和西夏议和,赵桓便担心他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给送来了这么一封信。 且不论刘正彦能不能接受里面的道理,人家可是大宋官家,能如此对待臣子,已经足够了。 “杀!” 刘正彦挥舞利斧,一下,一下,又一下……劈开了金营外面的栅栏,又是第一个冲了进去,后面的宋军嗷嗷怪叫着,杀了进去。 刘正彦以利斧杀敌,下手之狠,不用多说,他所过之处,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热腾腾的鲜血溅落衣甲之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疯魔一般。 任何军中都不乏猛士,只能说刘正彦是个比较难得的狠人,让吕颐浩感兴趣的反而是军中的另一些人。 他们也有衣甲,但手里拿的却不是兵器,而是毛笔! 没错,在很多激烈的战团后方,也有二三十步的地方,甚至更靠前的位置,会有人员专门负责记功。 他们记功大约看两样东西,第一是战场表现,第二是斩首情况。 所谓战场表现,就是刘正彦这种,奋勇杀敌,第一个冲入敌营,这就是战后升赏的标准。 岳飞本人不贪不占,极度清廉,对自己的部下约束也非常严格,军规一大堆,谁违反了就打屁股,没有客气。 这样治军,又怎么得到士兵的认可呢? 很简单,俩字:公平!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而且每次升赏,都要经得起推敲、 就拿战功来说,很多都是战后才算,你辛苦砍了颗脑袋,跟你在犄角旮旯捡一个,在记录的时候,是完全一样的, 可是在岳飞这里不行,不光要看脑袋,还要看你在战场表现。 而且战场记录之后,等到了赏赐的时候,还要公布出来,接受所有士兵的评议,只有确定无误,才能拿到赏赐。 当然了,在岳飞的手下,赏赐也是实实在在的,不打折扣。 吕颐浩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办法好,甚至想跟赵桓讲,在全军推广,可他很快又摇头了,所谓赏功,哪个将领没有私心?谁不想提拔自己人? 真要想岳飞这么干,只怕连韩世忠和吴玠等人都接受不了吧! 这么看来,岳飞还真是一个异类。 可这个异类并不讨厌,甚至让人有种想庇护他的冲动,这可不是吕颐浩圣母心泛滥,包括宗泽在内,都是如此。 要想彻底击败金人,光复燕云,直捣黄龙,真是非此人莫属啊! 吕颐浩感叹之间,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苗傅和刘正彦两部冲入金军营地之后,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金兵,渐渐陷入了苦战。 最初的锐气渐渐消失,战争变成了意志比拼,双方的伤亡都在直线上升。 吕颐浩下意识觉得应该派遣援兵,可岳飞丝毫没有这个意思,他已经坐在马背上,淡淡观战,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而就在此时,金军方面承受不住了,有两个猛安的精骑从侧面突出,向着两部宋军的后方迂回。 这种战术一点也没有超出岳飞的预估,张宪率领一支骑兵,很快迎了上去。 只是张宪的骑兵以侦查的轻骑为主,遇上了金人的重骑很吃亏,被打得且战且退,金兵渐渐逼近了宋军本阵。 就在张宪损失惨重的时候,突然身背后响起了锣声,年轻的张宪几乎不假思索,立刻甩了金人,带着人马,分成两队,向侧翼退走。 这时候金兵也傻眼了,原来在他们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密集的弩箭阵地! 原来在轻骑迎战的时候,徐庆已经率领着一千名弩手组成了狙杀阵地,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就在张宪退走之后,金军直接暴露在了宋军面前。 “放!”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弩,甚至是连弩,各种各样的玩意,一起发作,在金人的队伍中,掀起了血雨腥风,尤其是床子弩,力道十足,击中之后,身躯碎裂,血肉漫天……这一下子,至少三百多金兵丧命,还有差不多同样的人手上! 两个猛安,几乎没了三分之一! 这种杀人的效率,简直让人惊呼。 几乎一瞬间,浓烈的血腥气,就弥漫整个战场。 金人同样震怒,可随后他们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们发起了冲锋! 没错,就看你们的弩箭能有多块! 而就在这个搏命的关头,弩手们竟然旁若无人,装好了第二轮,朝着金人射出了致命的弩箭……只是随着弩箭射出,下一秒,就有弩手被金人的铁骑撞倒,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生命。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依旧忠于职守。 壮哉! 当然宋军不会看着自己的弩手被屠戮,王贵指挥着步兵扑了上来……由于弩箭的射杀,金人已经失去了队形优势,变得混乱不堪。 王贵的步兵迅速拖住了他们。 两个猛安的精锐铁骑非但没有打破僵局,反而成了送菜的。 还留在营中的金人兵马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如果现在放弃,或许还有逃跑的可能,可若是不想跑,就要面临抉择了。 “蒲察,监军把大营托付给我们,整整一个金兵万户,却连一支宋军的偏师都挡不住,你让我如何和监军交代?” 说话的人叫破辣叔,名字谈不上好,但身份还挺尊贵的,他是挞懒的亲兄弟,被被他叫做蒲察的人,也不是外人,而是完颜挞懒的女婿,算起来还要管破辣叔叫叔父。 “这个怂将是有些本事,不过他想夺下营寨,还是痴心妄想,而且我还要让他头破血流,损兵折将!” 破辣叔来了兴趣,“蒲察,你准备怎么办?” 蒲察呵呵一笑,“他把轻骑,弩手,步卒都派出来了,现在他的正面空虚,我们能动用的猛安还有五个,我率领三个从正面突出,足以击破宋军,您只管等着大捷的消息吧!” 说完之后,他竟不待破辣叔反应,就直接催马,举刀招呼。 三千骑兵,突然杀出! 金军铁骑,在青化大捷之前,还算是一种无可匹敌的力量,如果再往前推几年,三千女真骑兵,就算面对十倍敌人,也不会害怕。 区区岳飞,你能挡得住吗? 蒲察绕过了刘正彦和苗傅的人马,他根本不想浪费自己的兵力,一头直接撞向了岳飞。 身在后面观战的吕颐浩,心脏不由得提了起来,他也看得明白,最关键的时候到了,能不能大获全胜,就看这一次了! 可令吕颐浩大惑不解的是,岳飞的身边竟然只有八百背嵬军! 背嵬军并不是专门的名号,只是一些将领会挑选身材高大,作战勇猛的将士,充作亲随,当成决定胜负的力量。 只不过由于历史上岳飞的背嵬军太出名了,以至于让人误以为背嵬军专属岳飞一般。 但不管怎么说,这八百人都是岳飞的心血所在。 “都稳住了!” 岳飞紧握长枪,提醒自己的部下。 此刻的蒲察已经突破了轻骑的袭扰,朝着岳飞撞过来,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骑兵高大,强悍,奔跑起来,气势如山……很多时候,光靠着气势,就已经能吓得很多兵马望风而逃了。 只不过背嵬军显然不会怕这个,他们都披着甲胄,金人的重箭之下,损失也不大。 很快,金兵进入了三十步的距离,突然,有的战马像是抽风了似的,痛苦倒地,一匹摔倒,接着就有第二匹,第三匹……金军队伍不由得乱了起来。 是铁蒺藜! 蒲察大怒,“都给我小心点!” 金军的混乱并不严重,死伤也不大,甚至很快就调整好了,也到了背嵬军的面前……而这也是岳飞最想要的结果! “杀!” 他手里的沥泉枪猛地刺出,怪蟒翻身,瞬间穿透了一个金兵的喉咙,岳飞双臂用力,竟然将这个人挑起,而后重重摔出! 主帅杀人都这么狂放,背嵬军又能差在哪里? 其实自从开创了利斧砍刀,克制骑兵之后,玩得最好的,就是岳飞的这一支兵马,他们比牛英更凶猛,比何蓟更有纪律,比吴元丰更耐苦战…… 背嵬军的战术很简单,他们一手持盾,靠着圆盾保护自己的头部和脖子,挡住马上骑士的攻击,而与此同时,用斧头劈开马腿。 战马一旦被砍中,人自然掉下来,他们扑上去,再一下砍掉脑袋! 就这样,背嵬军下砍马腿,上砍人头,砍瓜切菜一般,屠戮着眼前的金兵。 明明是步兵,明明数量少那么多……居然可以完全压着金人打。 只能惊呼一声,恐怖如斯! 蒲察竟然也怒了,怎么回事? 他拼命大叫,疯狂吆喝,让手下人向上冲,可不管他怎么喊,节节败退的依旧是他们。 都是那个岳飞,只要杀了他就没事了! 蒲察鬼迷心窍,竟然催动战马,朝着岳飞就冲来了。 如果赵桓在这里,一定感叹一句,死法有很多种,你干嘛挑个最痛苦的啊? 果不其然,岳飞见他杀过来,也催动战马,迎了上来,两位主将即将大战三百回合吗? 对不起,没那么复杂,岳飞抢先一枪,直接戳在了蒲察的肩头,这货吃痛,正要叫唤,岳飞顺手用枪杆横扫,狠狠抽在了蒲察胸部,瞬间落马……</p>
第197章 全胜
吕颐浩见识了一场堪称教科书般的以步制骑,八百背嵬军,硬撼三千金兵铁骑,不但赢了,岳飞还亲手生俘对方主将。 吕颐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岳飞这家伙着实是个怪胎,论起领兵打仗,至少胜过吴玠一筹,这武艺看样子也能跟韩大王较量,偏偏人品私德,无可挑剔,简直就是老天爷降下神将给大宋挽回国运的。 也难怪官家偏爱此人,不得不说,还是官家看得明白啊! 吕颐浩感叹之后,就喜不自禁,迎了上来。 “岳都统,金军大营破了,俘杀金兵数千,主意震慑敌胆了!” 岳飞眉头挑起,斜着眼睛,微微一笑,“吕龙图,光是俘杀数千,您就满意了?” 吕颐浩瞠目,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还有更大的战果? 岳飞所幸也不跟他打哑谜了,就道:“我已经让刘子羽和张俊率领两部兵马,截断了金人退路,务必全歼!” “全歼!” 吕颐浩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身体摇晃,岳飞一惊,连忙搀扶,“吕龙图,你怎么样了?病了?” 吕颐浩突然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啊!我病什么,我高兴啊!” 这位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岳统领啊,你知道不,还不到一年前,我被金贼俘虏,营中说的是什么?女真兵不满万,满万天下无敌!我从蒲城过来,曲端向官家提议,也无非是想围歼在河中府的两个万户,官家做梦都想打一场歼灭战,真正重创金贼!只是官家那边情形还不知道,你岳统领却先下手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吕颐浩抓着岳飞的胳膊,用力摇晃,喜不自禁道:“鹏举……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 岳飞忙躬身道:“吕龙图年高有德,身居高位,如此称呼,飞只有欢喜。” 吕颐浩笑道:“行了,老夫一介文人,也没有别的本事,回头我给你多写几篇‘龙图按’,好好宣扬一下你的功绩。” 岳飞不由得脸色微红,吕颐浩笑得更开心了,“怎么?还谦虚什么?鼓励有功将士,宣扬抗金战绩,这可是邸报的职责之一,就算面对什么人,我都说得出口!” 岳飞也不好推辞了,只能说等刘张返回,确认战果之后再说…… 而此时破辣叔正率领着两个猛安的兵马,亡命狂奔……作为完颜挞懒的亲弟弟,他毫无疑问,也是女真宗室将领。 只不过他却不是靠着军功升官的……这一点在金国很特别。 作为一个紧靠着两千五百人起家的创业老板,阿骨打最重军功,不能打,就算是亲儿子都不行,这也是宗望能压着他大哥的原因,粘罕虽然不是亲子,却也能执掌大权。 前期女真宗室将领,基本上可以视作人均战神,冲阵杀敌,排在最前面,那可是三军表率,战斗力保证。 哪怕到进军大宋之前,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岳飞击杀完颜阇母之后,挞懒在军中的地位上升,随后他提携了女婿,又把兄弟拉入了军中,执掌权柄。 女真到底是个部落制起家,任人唯亲,并不是问题,相反,不任人唯亲,才是脑子抽了。 可任人唯亲,跟任用一个废物,却是有着天大的差别。 更令人唏嘘的却是挞懒的做法,并没有遭到什么质疑,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见微知著,这个从白山黑水杀出来的国家,在沾染了繁华富贵之后,迅速开始堕落,原本优良的传统被抛弃了,反而是一些很让人鄙夷的东西,肆无忌惮地滋长。 挞懒之所以敢败坏规矩,还跟一个因素有关系,他属于远房宗室,既不是阿骨打一系,也不是吴乞买一系。 这种超然地位,又拥有相当权势的人物,是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 不管是谁,对他只能任恩,不能任怨,要哄着,宠着,忽悠着,才能换来挞懒的支持……一如最初赵桓面对种家和姚家的时候。 才一年的光景,天道就开始轮回了,女真人能以十年灭辽,接下来就看赵桓能不能十年灭金了! 倘若真能做到,也算是一种定数了。 破辣叔疯狂逃命,在侄女婿落马之后,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宋军拼命,拼是拼不过的,就只有逃跑,才能保住狗头这样子…… 可他的速度虽然快,却架不住刘子羽和张俊,这俩人各自率领五千兵马,陈兵汤水,将破辣叔的归路死死堵住。 非但如此,刘正彦、苗傅、王贵、徐庆、张宪……几乎所有的宋军将领,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这还不打紧儿,相州本地的百姓,竟然也纷纷动作起来,没有兵器,干脆拿着农具就上来了。 没人能说得清楚,有多少百姓投入,只是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儿…… 破辣叔的两千人马,被围在了汤水以南,连续冲锋,都被刘子羽打了回来。 该怎么办? “副都统,拼了吧!” 手下的金兵疯狂建议,还有这么多人,拼命冲突,应该能杀出一些,至于是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破辣叔茫然向四周看着,到处都是宋军,到处都是百姓,喊杀声惊天动地……拼?拿什么拼啊! “兄长啊,你可害死我了!” 破辣叔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宋军潮水一般攻上来,大家伙忘情厮杀,疯狂劈砍,眼瞧着金军越来越少。 而破辣叔却还是举棋不定,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此刻正是夕阳残照,从早上发起攻击,不到一天的功夫,夺下大营,几乎全歼一个万户,岳家军的第一次亮相,就展示出了凶悍的战斗力。 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老子今天就全歼一个万户! “杀!” 岳飞手持沥泉神枪,下令士兵,再度发起攻击……没有任何的客气,每一个都卯足了劲头儿,玩了命的攻击。 而就在夕阳即将坠落的时候,破辣叔跳下来战马,跪在了地上……降了! 还剩下一千多金兵,他们没有选择死战到底,而是选择了投降。 有人举着一面法国国旗……呃不,是白旗,向宋军投降了。 白旗投降,是一个很古老的传统,秦国尚黑色,刘邦打进咸阳的时候,秦王子婴便以和黑色相反的白色,向汉军投降。 此后这种戏码不断上演,刘禅出降曹魏,南陈投降隋朝,南唐归降大宋……而如今又发生在了金人身上。 虽然只是区区两千不到的金兵,可是这个含义简直太令人振奋了。 甚至说比起全歼金兵,还要强烈一个档次! 貌似从开战至今,还没有成建制的金军投降,宋军投降的倒是不少。且不说常胜军的郭药师,同样驻守燕云的以胜军也有好几万人。至于万人以下的宋军,那就更数不过来了。 这帮东西不但投降了,还成了积极南下的主力,充当起最可耻的汉奸国贼。 可是在这一刻,金兵投降了。 破辣叔战战兢兢,跪在了岳飞的脚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金兵投降矣!” “金兵投降了!” 士兵们疯狂大喊,继而百姓们也跟着欢声雷动。 过去的几个月,他们受尽了欺凌。 这些金人抢抢钱抢粮,抢女人。 无恶不作。 总算是来了报应! 杀! 把他们全都杀了。 一个不留! “乡亲们,请恕我不能答应!” 岳飞稍微思忖,就拒绝了百姓的提议。 为首的一个汉子竟然急了,“怎么回事?你包庇金狗,你也不瞧瞧,相州百姓有多苦!你的良心呢?” 这人骂过之后,也觉得言语过了,吓得跪在地上发抖。 岳飞深吸口气,从战马上跳下来,缓缓走到了汉子的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 “俺叫岳飞,就是这相州汤阴人!” “啊!”此人大惊,“你,你是那位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岳飞无奈苦笑,“大略就是了。” 这个汉子激动不已,竟然再度要拜,岳飞把他拉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带着义民前来,杀敌有功,我可是要给你请功啊!” 此人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便横下心道:“岳都统,俺实不相瞒,其实俺是荆湖那边的贼人……朝廷剿灭了洞庭水贼,俺,俺不敢留着了,想起来原籍是相州,就跑了回来。本想投亲靠友,结果亲戚没找到,反而看到了金人杀戮百姓。” 汉子咬了咬牙,“岳统领,俺跟你说,当初俺们那边好多人都说死的都是北方人,朝廷跟金狗打,跟俺荆湖的百姓有什么关系,朝廷凭什么向我们征税征粮的……可俺到了相州,看到了金人的作为,俺才明白,跟相州的百姓比起来,那点钱粮税赋,真的不算什么了。” 岳飞点头,“你是个明理的人,我不让你们杀这些金狗,就是存了一个心思,今天把这些人都杀了,往后再遇到金人,他们肯定会拼死玩命,再也不愿意投降了。报仇虽然重要,可诸般大事,还是抗金。当然了,如果确系有恶行,有人命官司,百姓指出来,俺一定给父老乡亲报仇!” 汉子眼珠转了转,再次跪倒,这回岳飞都拦不住了。 “岳都统,您说得对,俺也看明白了,朝廷不是存心害民,官家是好的,都统也是好的。俺,俺杨再兴恳请岳都统收留!” 岳飞点了点头,“有志从军是好事,只不过当下你只能先去辎重营,等此战之后,再做安排!” “行!”杨再兴一口答应,“能给岳都统牵马坠蹬,俺也心甘情愿!” 岳飞丝毫没有察觉出杨再兴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很快把注意力放在这场战斗上面。 破辣叔、蒲察,两个人全都被俘,同时被俘的还有一千多金兵,其余六千多人,悉数被消灭。 金人有万户一级的编制,但却不是每个万户都固定一万个人。 就像蒲察这个万户,加起来也就八千出头,有九个猛安,七十五个谋克……经过清点之后,整整一个万户,全军覆没! 象征着万户身份的金牌也落到了岳飞手里!</p>
第198章 岳飞北伐
赵桓梦寐以求的成就,竟然让岳飞先达成了,不得不说,穿越者敌不过位面之子……原来二者竟然是一伙的,那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话说如果王莽同志真的是穿越的,干嘛不招募刘秀给他打江山呢?
毕竟穿越也是门技术活,需要格局的!
就比如当下,就很能看出格局……读了一肚子书,身居龙图阁大学士的吕颐浩,竟然只顾着高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花了。
满心琢磨着怎么宣扬这一场的胜利,好好鼓舞人心,振奋士气。
可是岳飞却两手插在一起,眯缝着眼睛,盯着汤水以北,久久不语……岳飞不是个喜欢说话的,到了紧要关头,他就更加沉默了。
歼灭一个万户,影响很大吗?
也大,也不大!
大,是说大宋自从开战以来,第一次成建制消灭一个万户,不论是震慑人心,还是鼓舞士气,都是极好的素材。
可说不大,也是有道理的,毕竟青化大捷,斩杀的金人更多,但依旧没有改变两国之间的强弱之势。
譬如说当下,如果岳飞停止了用兵,退回大营,这场胜利也就停留在邸报上面,金人很快就能集结兵马,重新对峙。
到了下一次,还能不能顺利打破敌营,全歼敌军,岳飞不敢说,毕竟每一次的战斗条件不一样,身为主将,也只能顺水推舟。
其实思前想后,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利用这一次胜利,怎么彻底打破金兵的部署,怎么顺利渡过这个最艰难的冬天!
靖康二年。大宋朝被整整压着一年,不管怎么说,两河都丢了,几十万西军,几乎瓦解冰消,上千万百姓沦落到了金贼手里,黄河北岸的百姓,哀哀哭嚎……
偏偏自己手握大军,还有临机专断之权,他总该做点什么!
岳飞的沉默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刘子羽、张俊,包括吕颐浩都赶了过来。
“统制,是不是在琢磨着如何进军?”
岳飞沉吟道:“问过了吗?挞懒领兵去了哪里?”
刘子羽稍迟愣,便道:“去了河中府……果然是攻击官家去了……他带了三个万户,要汇合拔离速两个万户,以五个万户之兵,重创官家!”
张俊抹了一把脸,也道:“鹏举,咱们也追去吧!先狠狠打挞懒一棍子,让这个老东西知道咱们的厉害!”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吕颐浩的赞同,老吕兴奋道:“如此最好,官家那边着实辛苦,身为臣子,尽忠职守,为君父分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老夫回头给诸位请功。”
打下万里疆土,不如救君王一命,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像张俊这种货,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是令人讶异的是岳飞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刘子羽试探道:“都统,莫非你有别的想法?”
岳飞绷着脸,只是低声道:“宗老相公那里已经苦撑了好几个月哩!”
宗泽!
吕颐浩一愣。
当初在青化之战结束后,赵桓曾经跟吕颐浩闲聊,赵桓就说过,其实青化大捷背后,有一个最大的功臣,不是别人,正是宗泽宗汝霖!
若非宗泽毅然北上,牵制了河北的金兵,聚集在关中的金兵就不是七个万户,甚至可能超过十个!
而到了那时候,延安府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的。
怕是赵桓只能选择在京兆府一带,和金兵决战,能保住关中平原,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古稀老人,凭着一架牛车,十几个护卫,几乎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创造的。
什么是力挽狂澜啊!
从开战到现在,宗泽已经苦撑了两三个月,鬼知道这老爷子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留给岳飞的选择很简单,第一就是追击挞懒,不管成败,都能捞个救驾之功,名望地位,什么都有了。
至于另外一个选择,既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北上,去接应宗泽。
且不说到底能不能捞到功劳,一旦深入北方,后路随时可能被金人切断,到时候还能不能安然回来,就谁也不知道了。
大家伙心思转动,张俊首先开口,“鹏举,宗老相公对你有恩,他的处境也的确艰难,北上接应老相公,也在情理之中……可咱们都知道,老相公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不要管他,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天下最大的大事,就是官家,咱们不能让官家冒险!”
张俊亮明了态度,他要救驾。
至于其他人,也多有这个想法,岳飞依旧沉默,可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是抗拒这个提议的。
吕颐浩咽了口吐沫,“鹏举,你说说吧,有什么理由?如果只是感念宗老相公的恩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岳飞深吸口气,“吕龙图,金人猖獗,不会因为损失一个万户,就有所改变。我北上的目的其实是燕山府!”
“燕山府?”
“对!”岳飞断然道:“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大金国主吴乞买就在燕山府过冬……这个从穷山恶水出来的老贼,也开始贪恋繁华,喜欢温暖的南方了。我打算提兵直取燕山府,会会吴乞买!”
“什么?”吕颐浩惊呼道:“你这是要光复燕云?”
“不是!”岳飞很干脆道:“我们还没有那个力量……不过只要我的兵马出现在燕山府之外,势必金国震动……原本东西两路南下的格局肯定要打破,金人唯有大举回援,到时候整个局面就活了!”
“哎呦!”
吕颐浩大吃一惊……他当然能看出这一步棋的高明之处。
岳飞直接北上,威胁燕山府,只要吴乞买没老糊涂,肯定要调兵勤王,不管是从西路军抽调,还是从东路军调拨,金人的主力北返就成了必然选择。
至于赵桓那里,其实皇帝陛下早有准备,以八万人马,对战五个万户的金人,或许讨不到便宜,但绝对吃不了大亏。
一手漂亮的围魏救赵,就算给这几个月的苦战,画上了句号。
大宋朝最艰难的时候,也就过去了。
只不过吕颐浩并不敢说这话,道理很浅显,君父如天,不管有多少道理,舍弃官家不顾,都是不对的。
“鹏举,你的想法虽好,可老夫以为还是以为稳妥为先,你意下如何?”
岳飞低沉着面孔,沉吟道:“当下河北的金兵万户只剩下了宗望手里的两个,最多还有些汉儿军,避实击虚,直取燕山府,就是最稳妥,最适当的办法……挞懒已经走了三天,以骑兵的速度,只怕出去了四百里,纵然追击过去,又有多少用处?吕龙图,这些事情,不是显而易见吗?”
吕颐浩面色阴沉,干脆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吕颐浩走了,留下的诸将之中,大家伙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张俊突然拔腿就走,追着吕颐浩去了。
他这一走,连带着刘正彦和傅选也站了出来。
刘正彦更是坦然道:“岳都统,官家不光对我有恩,对先父也有大恩,不管如何,我也不同意进军燕山府!”
三位大将先后离去,岳飞身边只剩下一直以来的老兄弟,加上刘子羽。
“都统啊,你该反躬自省。”刘子羽毫不客气道:“这都多少次了,你总是跟大家伙对着来。”
岳飞无奈苦笑,“我倒是没这么觉得……只是用兵打仗,审时度势,本就是那么回事,何必要弄得复杂了?”
刘子羽哼道:“复杂的不是事情,复杂的是人心!”
他干脆拉着岳飞,找块石头,随便坐了下来。
“鹏举,你知道不?就你刚刚的这番道理,肯定会被人演义成你心里只有宗泽,没有官家……甚至会说宗泽结党营私,你攀附权臣,搞不好连你们俩想要割据河北的话都能弄出来!”
岳飞眉头微动,咬了咬牙,“朝局如此,他们还忍心斗吗?”
刘子羽呵呵道:“鹏举啊,你没盯着朝里的动静?据说今年财税缺口有三千万贯,李相公连卖官鬻爵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南方官吏不愿意加税,不少人都说老百姓苦不堪言,民变在即……说来说去,还是旁敲侧击,反对用兵的那一套。攻击你这种领兵大将,离间君臣之情,最终的目的还是要逼迫官家,改弦更张罢了……”
岳飞眉头皱了皱,刘子羽的这番道理说得通透,不过考虑到他爹刘韐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了。
“鹏举啊,从今往后,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我劝你两句,真的别那么死心眼,你不傻,这些道理你都懂,官家对你如何,你也清楚。你还有这么多弟兄,带着大家伙捞个救驾之功,舒舒服服的享受功劳,难道不好吗?你非要去攻击燕山府,万一金兵四面八方云集,截断了归路,就算你能扭转大局如何?你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岳飞用力点头,“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我说不说不重要,你听没听进去啊?”
岳飞摇头,“话不用多说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出战,就只管去找吕龙图,如果还想跟我进军燕山府,就赶快准备!”
“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刘子羽气得叫了起来!
岳飞冷哼道:“你们这些人都口口声声说官家,可你们忘了,官家天天讲的是抗金!怎么办最有用,官家一清二楚。我北上燕山府,既能扬威金贼,震慑敌胆,又能解围官家,逆转大局……当然,我也能救回宗老相公……我是仰慕宗老相公,我想救他,可我想问你,宗老相公不该救吗?他一心谋国,古稀之年,带着一群弱旅,苦苦支撑大局,难道我们非要眼睁睁看着他折损在金人手里?让金人提着老相公的头颅,向我们耀武扬威吗?这么多年来,太多的忠臣良将,为国战死,殒身不惧……而朝中剩下的都是蝇营狗苟之徒,大宋朝就坏在了他们手里!”
刘子羽瞠目结舌,这老实人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岳飞讲的对吗?
太对了!
可你讲的这些,也要有人买账才行啊!
正在刘子羽哀叹的时候,突然吕颐浩笑容可掬,又从远处赶来了,而此时的吕颐浩却没有了刚刚犹豫踟蹰。
他直接到了岳飞面前,将一份手谕塞给了岳飞。
“鹏举啊,当初官家就让你专断,这一次让我过来的时候,又特别交代……官家讲,相距太远,他没法告诉你怎么办,你只管放手去做,不用在意的。”
刘子羽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官家真是这么说的?
那你吕龙图刚刚在演什么?
吕颐浩大笑,“攻击燕山府,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有三心二意……那三个人也不是奸邪,而且还立了大功,就让他们领兵,继续守白马渡……鹏举你只管北上就是了!”
岳飞深深吸口气,凝重的表情终于舒展开了……说到底,这个大宋朝和以前不一样了!</p>
第199章 去救宗爷爷
为了反攻,曲端筹谋了五路伐金,赵桓亲自统兵,屯驻蒲城……可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底不是真正的大举反攻,这个成就又毫无疑问,落到了岳飞头上。
御营前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经过整训扩充,总兵力已经突破了三万二,成为仅次于中军的庞大军团。
这个军团的整体披甲率能达到八成,甚至比御营中军还高。这里面自然有岳飞治军严谨的关系,可更多的是却是京城的老爷们高抬贵手。
没法子,岳飞可是保护他们的,往自己身上花钱,如何能抠门?
所以枢密院不计代价,强化御营前军……结果就是超高的披甲率,还有足足三千名弩手,装备大量的神臂弩和牛弩,此外甚至还有三千轻骑兵。
跟韩世忠比,所差的的不过是那一千多静塞铁骑罢了。
不是不舍得给,实在是大宋战马不够用。不过就算没有重骑,岳飞也不吃亏,他手上还有大大小小,上百艘船只。
说句实话,哪怕之前岳飞有保护阳武,血战娄室,击杀阇母的功劳……作为一个从军不久,官职不高,年纪甚至比赵桓还小的年轻人,执掌这么大的一支兵马,处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真是惹来了一大堆的非议。
偏偏岳飞又是个不会来事的,如果没有赵桓的庇护,他真的坐不稳。
这一点吕颐浩也心知肚明。
可他更知道,很快人们就会放弃这个想法,转而开始敬佩这个年轻的将领。
一共两万五千名士兵,整整齐齐,王贵、徐庆、张宪,等等众将跟随,属于岳飞的第一次北伐,就要拉开大幕!
“张统制!”岳飞临行之前,喊住了张俊,还没等说完,突然他深深一躬,弄得张俊老脸通红。
“都,都统,你,你这是何意啊?”
岳飞沉声道:“我此去生死未卜,倘若……河北的大局,就要靠你支撑了。”
张俊轻声叹息,他跑去找吕颐浩,本想着讨好吕龙图,巴结赵官家,给自己谋个出路。哪知道踢了铁板,险些捅了篓子,谁能想到,吕颐浩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跟岳飞穿一条裤子,陷害他们几个,简直可恶透了!
现在张俊加上刘正彦和苗傅三个,都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岳飞了。
“都统,末将惭愧,不过请你放心,末将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金人进犯开封。有我们在,大宋江山安然无恙!”
岳飞竟然露出了笑容,“不管怎么讲,忠君报国,此心不改!”
张俊愕然片刻,随即用力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岳飞这句话算是把俩人的关系拉回来了,也给以后留了和好的余地……虽说这个大小眼不会做人,不会说话的,这不挺明白吗!
岳飞交代妥当,终于可以出发了。
两万五千名士兵,迅速从相州北上,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进入了磁州境内……岳飞动作这么快,又让吕颐浩大吃一惊。
打仗跟旅游不一样,很难做到说走就走。
哪怕女真那种对后勤要求不高的军队,在出发之前,也要进行动员,集结物资,探查军情,安排行军路线,没有充足的准备,就直接出兵,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以赵桓进军关中为例。
为了十多万人能顺利前进,各地准备的民夫加起来是兵马的三倍,整条线路,还要提前囤积粮草,把方方面面都想到,才能顺利前行。
像岳飞这种,提出攻击燕山府,转过天就点兵出发的,也真是活久见,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好教吕龙图得知,这首先还要感激宗老相公。”张俊向着吕颐浩解释,“宗老相公此前北伐,这条路就走过了,沿途情况如何,有哪些地方势力,谁倾向大宋,谁甘心给金人当走狗,都摸得差不多了,在河北各地,还有岳都统派出去的细作,主要是打探情况的。”
吕颐浩忍不住倒吸口气,“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岳鹏举啊!他把功夫都用在了暗处,了不起啊!”
吕颐浩赞叹之后,突然又问道:“这些事情可以事先准备,那粮草物资呢?你们屯了这么多吗?”
张俊咧嘴苦笑,“吕龙图,我们虽说粮草辎重不缺,但也没有富裕到这种地步,光靠着朝廷给的当然不行。”
“那,那你们还有额外的入账?”吕颐浩好奇了,他心说难不成岳飞还有另外一面?是走私?还是贪墨?”
“是授田!”
张俊带着吕颐浩到了黄河岸边,吕颐浩这时候才弄明白……原来岳飞在构筑防线的时候,修了许多的堡垒,在堡垒圈出来的空间,紧挨着黄河,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去年的时候,就落实了授田,给有功将士土地,然后让他们耕种,安家落户。
就在去年秋天,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收获,所得算不上多,但黄河两岸,八十万亩良田,给岳飞足足缴纳了十万石军粮。
“不对啊……”吕颐浩摇头,“张统制,这些授田的土地交多少粮食,我是知道的,朝廷那边的规定是三十税一,不可能这么多!”
张俊咧嘴,“岳都统规定的是十税一!”
“什么?他增加了税赋?”吕颐浩可急了,这事情可不小啊!
张俊咧嘴道:“也不是加了田赋,而是岳都统说,为了支援用兵,理当多缴纳田赋……这事情渐渐的就变了味,下面人就说这些田都是岳太尉的,大家伙租了岳太尉的田,除了给朝廷税赋之外,还要给岳太尉田租,岳太尉仁义,要的很低,应该知恩图报,替岳太尉好好打仗!”
“住口!”
吕颐浩瞬间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吓得张俊垂手侍立,一句话都不敢说。
吕颐浩盯着他半晌,怒哼道:“张俊,你是有功之臣,也是聪明人。老夫不妨跟你说句过分的话,岳鹏举用不着巴结谁,也没谁能撼动他的地位。官家早就看上了他的儿子,要让岳云给皇子赵谌当侍读。”
“啊!”张俊惊得低呼出来,“吕龙图,官家竟如此看重岳太尉?”
“这算什么?官家还打算让鹏举给皇子当老师呢!”
这话一出口,张俊岂止是目瞪口呆,简直眼珠子掉出来……赵桓是有个儿子的,今年正好十岁,去年的时候,赵桓跟赵构讲,说皇子年幼,让他当皇太弟,就是这么回事。
只是这个“儿子”跟赵桓到底隔着一层,而且这孩子还是十七岁的时候,就生下的,虽然在这个时代,不到十五当爹的都一大堆,十七岁真不算“小爸爸”,可赵桓依旧不太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
不知道就不面对,赵桓一直在躲着……可不管怎么躲,都有躲不过去的时候,譬如说青化大捷,皇子赵谌就给他爹上了一道文采斐然的贺表。
赵桓也是觉察出来,躲不过去。
可他又突发奇想,打算找个武夫给儿子当老师,从而治疗一下老赵家的软骨病。
遍观武将当中,谁能比岳飞更合适呢?
赵桓这种想法,几乎可以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了,偏偏吕颐浩还知道,没准真的要按照赵桓的意思来。
因为这位赵官家还真翻找古礼,所谓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在最初的时候,有教导保护君王之意,自然不可能是三个文人担任,一定是文武齐备的。
君王也要能力全面……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子周围只剩下文官了。
老赵家的孩子不尚武能行吗?
莫非说有人还想体验一次靖康之耻吗?
吕颐浩几乎可以确定,一旦暂时摆脱了危机,开始大刀阔斧改革之后,就凭着赵桓的本事,能把赵宋江山改的赵匡胤都不认识了。
偏偏这位官家的威望还在与日俱增,甚至拿这次岳飞北伐来说,包括岳飞自己都说,他没指望打进燕山府。
可问题是早晚有一天,会光复燕云的,到了那时候,大宋国朝又会是什么样子?
吕颐浩谈不上多憧憬,但他相信,整个转变过程,必然会十分有趣的……而给了赵桓这个胆气的,就是岳飞,就是韩世忠,吴玠,就是许许多多的将领!
吕颐浩不敢多想……岳飞统御兵马,却已经直逼邯郸。
守卫邯郸的兵马是义胜军,差不多三千多人。这又是大宋给自己挖的坑,赎回幽州之后,招募当地青壮,组成的义胜军,试图牵制郭药师,结果却是这帮东西跟郭药师一起,成了大金的忠实走狗,狠狠坑了大宋一把。
面对义胜军的守卫,岳飞没有任何客气,首先以床子弩猛轰城墙,火油火药,硝烟弥漫,还没等城里的人马反应过来,王贵就率领两千甲士,率先登城,直接杀了进去。
城中的守军着实单薄,可岳家军的战斗力也真不是吹的。
岳飞进城之后,立刻下令,收缴所有的马匹牲畜,充作军用。
他又下令开仓放粮,接济百姓。
岳飞甚至没有舍得在城里过夜,就继续前行……下一站就是刑州,是个军事重镇,或许会有一场恶战等着他。
不过岳飞已经无所谓了,越是向北,他的心就越是澎湃。
在北方,不光有他心心念念的黄龙府,还有那位古稀老人!
“宗老相公,千万撑住,晚生来了!”
岳飞心心念念着宗泽,殊不知此刻的宗老相公已经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从去年腊月开始,宗泽的双腿就开始浮肿,最初还只当是小病而已,可渐渐的,老相公走路困难,甚至发展到脚趾甲烂掉,让人简直不敢多看。
只不过虽然病体沉重,但宗泽的精气神非常好,每天依旧照常吃喝,照常处理事务,每天还要坐在四轮车上,去城墙巡视一番。
负责给老相公推车的正是王中孚,这个少年和几个月之前,发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他不再青涩,也没了迷茫,相反,他目光坚定,斗志昂扬,身上甚至笼罩着一层杀气,死在他手上的汉儿军,已经超过了两位数。
“这些日子金贼的封锁越发严密,外面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哩。”宗泽轻叹了一口气。
王中孚笑道:“他们越是狠,就越说明他们心虚……要真是坏消息满天飞,他们巴不得让我们知道呢!”
宗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啊,看起来你是把道德经和兵法都读通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很好,很好啊!”
王中孚笑道:“还不是您老教得好!”
宗泽笑道:“我算不得什么名师,还有更高明的,我可给你准备好了推荐信,凭着你们的本事,出城不难,你该去学更多的本事了。”
王中孚呵呵道:“老相公,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会出城的,可我一定会背着你!否则,你死,我死!”少年眨了眨眼睛,笑容格外阳光道:“这也是您教给我的,成仁取义,绝不敢苟且!”
第200章 会师
“孩子,老夫有几句话告诉你,这事只有你能办好,也别急着反对,你听老夫把话说完了。”
宗泽拉着王中孚的手,轻叹道:“眼下赵州城里,还剩下多少兵马?”
王中孚轻声道:“五七千总还是有的,还有一万多百姓,大家都愿意追随老相公,和金人血战到底!与城池共存亡,老相公,不用担心的。”
宗泽轻笑,“你就不用哄我了,眼下还能打的人马,不会超过三千……想当初老夫可是提着二百万人马北伐,现在却是如此下场,真有点凄凉啊!”
提到了当初的二百万兵马,连王中孚都笑了,您就吹牛皮!
不过虽然没有二百万,但宗泽的兵力在最鼎盛的时候,的确超过了十万,绵延七八个州府,势力也很庞大。
甚至宗泽也想过,会有更大的作为。
可随着金军发动,情况就不一样了。
首先是完颜兀术率领人马,从河间府南下,并且直接插入京东。
这一次突袭,就把宗泽的部下切成了两半,其中李成等人就推到了河间和沧州一带,不再听从宗泽号令,而是在宋金之间,玩起了左右横跳的把戏。
再有完颜挞懒大军南下,宗泽几次交战,虽然有过胜利,但总体上损失惨重,就连和太行八字军的联系也断了。
八字军受创之后,有意向南发展,避开了金人锋芒。
再之后,宗望在真定府坐镇。
这位金国的二太子,绝非普通人,他采取了两个措施,对付宗泽。
其一,宗望迁居东路军的猛安谋克,进入河北。
金国的猛安谋克不只是军事组织,也是地方的民政组织……总而言之,就是兵民一体的那种,战时出兵,平时管民,有土地,有法令,大约可以理解为一种标准的封建贵族制。
宗望大量迁居猛安谋克,在河北圈占土地,巩固统治,将汉人百姓分割开,以方便控制。
与此同时,宗望也不断收买地方势力,尤其是那些豪强,更是不惜血本,封官许愿,要什么给什么。
宗泽也针锋相对,跟宗望掰手腕,可他的力量到底太弱了,一个河北留守司的名头,号召不了太多的人。
几个月下来,宗泽只剩下赵州一座空城,身边的兵马不过几千,四周被金人包围,处境危在旦夕!
在江河日下之际,城里的局势也谈不上多好,时不时有人偷偷跑出去,投降了金贼。时间宛如绞索,勒住了城里众人的喉咙。
不过跟在宗泽身边,不离不弃的好汉子,还是有不少的,他们都愿意誓死追随老相公,百死不悔!
“孩子,现在外面情形如何,老夫不知道。但城内如何,我是一清二楚,或许城破就在明天。咱们撑不下去了……”
王中孚瞪着眼睛,气得鼓鼓的,您老怎么能灭自己的威风呢?
宗泽摆手,长叹道:“死生大事,不能义气。我这把年纪了,早就不在乎了,能为国捐躯,是我的福气!”
王中孚气吁吁道:“就只要老相公是英雄?别人都贪生怕死吗?”
“自然不是,你听我说完了啊!”宗泽拍着年轻人的手臂,笑呵呵道:“能跟老夫走到今天,都是大宋最好的男儿,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让他们跟我这样白白死了不值得。应该留着有用之身,跟金贼斗到底,亲眼看着,大军出塞,直捣黄龙,那才是老夫最欣慰的。”
“官家给了老夫一首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老夫这一辈子,也该凋零了,可我却不忍心这些年轻后辈跟着我一起零落,我该庇护他们才是。”
宗泽长叹一声,“孩子,你也知道,像王善、杨进他们,都是贼人出身,论起品行未必如何。我要是走了,他们多半没法在朝中立足,最后不是落草为寇,就是投降金贼。反而成了大宋的败类,这是老夫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
宗泽抓着王中孚的手,越发用力,目光诚挚,让人无法拒绝。
“孩子,答应老夫,一旦城破,你就要藏起了,带着我的书信,去找官家……跟官家讲,就算我宗汝霖求他,一定要好好整训老夫的旧部……有人突围出去,逃回河南,要妥善安置。有人落草为寇,啸聚山林,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便,便是……有谁不争气,投靠了金贼,也不要祸及他们的家人。乱世之中,不容易啊!”
王中孚眼睛瞪得溜圆,腮帮都鼓起来了。
“老相公,你这话可跟往日讲的不一样!你不是这么教我的!”
宗泽仰头大笑,“傻小子,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更可靠他们跟着老夫战斗了几个月,为了大宋流汗流血,不敢说居功厥伟,也可以说无愧于心……咱做人做事要厚道,老夫一无所有北上,能得到他们的追随,人家给了俺这个糟老头子的脸,只要不违背天良,老夫要报恩啊!”
说到这里,宗泽眼圈泛红,王中孚绷不住,到底哭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外面竟然也传来了哭声,王中孚一愣,急忙冲出去,却发现王善、杨进、丁进、李贵,黑压压的跪了十几个人,他们泪水横流,一群草莽出身的匪首,万万没有想到,宗老相公在生死关头,最后安排的事情,竟然是替他们谋后路……
老相公,我们不配啊!
王善愤然站起,大吼道:“大丈夫生在人世间,活得就是这口气,争的就是一张脸!金贼想杀咱们,咱们还要灭了他们……把城里的马匹都杀了,把酒拿出来,吃个痛快,喝个痛快,陪着老相公一起杀敌,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爷的,大家伙说怎么样?”
他的提议瞬间得到了赞同,这帮家伙当真不顾一切了,说是宰杀战马,可城里的马匹也就剩下一百多匹,至于酒,那就更惨了,只有十几个坛子,分给士兵,怕是连一杯都没有。
粮食倒还有一些,却也吃不了几天。
宗泽说城破在即,却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既然如此艰难,不如索性放肆一次……
毫无疑问,这要是正规兵马,这么干是绝对不行的,但这是群草莽英雄,他们已经为了大宋朝血战这么久了,还能要求什么?
“把这个收好,无论如何,你都要送去京城,交给官家,毕竟关乎大家伙的性命啊!”宗泽含着泪,把书信交给王中孚,随后抹了一把眼泪,笑呵呵道:“还要麻烦你,背着我出去,跟大家伙一起痛饮!”
王中孚含着泪,将宗泽背在了身上。
老相公出奇的轻,仿佛就是一层皮膜包着骨头一般……王中孚走得不快,却十分稳健。他把老相公放在四轮车上,推着宗泽前行。
每过一处,看到老相公的士兵,无不流下热泪。
“老相公,要保重啊!”
“老相公,还要领着咱们杀金狗呢!”
宗泽笑容可掬,冲着大家伙不停点头,看到了他的笑容,这些苦难中坚守的汉子都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仿佛暂时抛弃了一切的烦恼。
“酒不多了,取些井水来,混在一起……大家伙就算剩下一粒米,也要分着吃,你们说是不?”
“是!老相公说得对!”
王善抹了一把眼泪,“请老相公放心,我们这些人都会跟金贼拼到底的,脑袋掉了也无所谓!”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高亢,气势如虹。
宗泽脸上带笑,当真就陪着大家伙,吃马肉,喝井水……
生死关头,最显本色。
在人群之中,有个人眼珠乱转,心中有着另外的盘算。
孔彦威!
孤城一座,一纸空文,全靠着宗泽一个人维系,而如今的宗泽年老病重,死在旦夕,难不成要跟着他一起死吗?
赵宋皇帝根本就没管河北,分明是把大家伙当成了弃子,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客气了。
能打这么久,也算对得起赵官家了,必须另外寻个出路,反正不能稀里糊涂死了,他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要过。
孔彦威趁着众人畅谈之际,悄然离开,等出来之后,他立刻召集了手下三百人,直奔着北门而来。
“快让开,我要出城!”
守门的士兵大惊,“孔将军,你要出城,有老相公的手谕吗?
孔彦威大笑,“自然是有的,你且上前,我给你看。”
士兵向前迈了两步,突然孔彦威抽出佩刀,狠狠捅向士兵的胸膛,一刀进去,鲜血喷涌,孔彦威想要抽刀,却发现没有抽动。
原来士兵用双手死死攥着刀柄,怒视着孔彦威。
这家伙没来由一阵心慌,与此同时,其他的守城士兵纷纷扑上来。
孔彦威只能松开刀柄,抓着长枪,招呼他的手下,肆意杀戮。
三十多名守城士兵悉数战死,孔彦威一马当先,冲出了残破的赵州。
香甜的空气让孔彦威心旷神怡,总算出来了,这就活了!
正在他准备向金营方向逃跑的时候,突然一队骑兵由南向北,飞驰而至。为首之人,赫然是张宪。
“快告诉宗老相公,岳都统率领大军到了!”
在一瞬间,孔彦威的老脸绿了……怎么会?
第201章 杀向燕山府
岳飞所部,六天时间,疾行四百里,出现在了赵州城外。
这个速度或许没打破步兵前进的极限,但其间连续攻克邯郸和刑州,并且在柏乡击溃一支金人骑兵,三战三捷,以一种蛮牛猛撞的态势,无可阻挡地解围赵州,实现了和宗泽的会师,就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岳飞展现出来的战力,只怕已经隐隐在韩世忠之上哩。
“鹏举,你能打来,老夫是真高兴,可也真的担忧啊!”
岳飞没说话,而是直接抢步到了宗泽面前,伏身告罪,而后撩开了老爷子的裤管。
只看了一眼,岳飞就仿佛心头让钉子扎了一下般。
“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宗泽反而浑不在意,“生老病死,到了我这个年纪,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冒冒失失杀过来,你想气死老夫吗?”
岳飞没管这些,而是认真道:“老相公,你现在腿不能行,城里情形又是这样,还能不能撑二十天?”
宗泽眉头紧皱,忍不住问道:“鹏举,你是什么意思?”
岳飞深吸口气,这才道:“老相公,我打算立刻进军雄州,随后攻击燕山府!”
“什么?”
因为双腿浮肿,难以站立的宗泽竟然颤颤哆嗦,缓缓而起……岳飞和身后的王中孚看在眼里,一起搀扶住老相公。
宗泽竟然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在意,只是询问道:“鹏举,你怎么想到攻击燕山府的,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好教老相公得知,官家在关中取胜之后,立刻布置了五路伐金的宏略,并且陈兵蒲城……根据最新的消息,金国都元帅完颜斜也率领五个万户和延安府的韩王爷周旋,大将拔离速领兵两万在河中府,完颜挞懒率领三个万户,已经进军河中了。”
“那,那官家呢?”宗泽惊问道:“你,你怎么不去救官家,你管我干什么?”
岳飞连忙解释道:“老相公,金人如此布置,扣除兀术的两个万户,在河北除了一些汉儿军之外,宗望手里的万户不会超过两个。我这次带来了两万五千人,虽说我们缺少马匹,骑兵不足,但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我集中兵马北上,威胁燕山府,震动金人朝廷,如此一来,金兵必然回援,便是官家那里,也会安然无恙的。”岳飞又补充道:“以官家的英睿神武,加上兴汉侯和曲相公,还有数万猛士,挞懒讨不到便宜。只要他们退去,要想再南下,就要等到秋天之后了,大宋便又多了大半年的备战时间。”
宗泽此前也不敢说多精通军略,但自从赶鸭子上架,折腾了大半年,老爷子也立刻想通了。
岳飞这是要以自己一支人马,吸引金人全部兵力,然后彻底化解金兵攻势。
弥天大勇,热血铁胆!
真是好一个岳鹏举!
可宗泽很快就觉察出这个方案的问题所在。
“鹏举,你以身犯险,这两万多将士又该如何?”
岳飞呵呵一笑,“老相公,晚生虽然冒险,却还不至于找死……现在已经快正月十五了,我反复问过黄河两岸的百姓,去年腊月黄河结冰,最迟二月初就能解冻,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天时间。”
“二十天!”宗泽眉头微动,沉声道:“你是说黄河解封之后,就可以使用船只了?”
“也不全是。”岳飞笑道:“金人仰仗的无非是骑兵之强,可若是黄河解冻,水师北上,金人骑兵便没法来去自由。以将士们的勇力,只要有合适的地形,就不用担心金兵……实不相瞒,刚刚晚生还全歼了一个万户!”
“是吗?”
宗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这个年轻人成长太快了,真是让人惊喜交加。
宗泽也算清楚了岳飞的计划,趁着金人后方空虚,狠狠掏一把……等金兵回援,他再凭着地形河流优势,跳出金人的包围圈。
岳飞没说的太仔细,却也不是有意瞒着宗泽什么,而是这种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的东西,他也没法说得清楚。
这也是赵桓坚持给岳飞临机专断之权的原因所在,哪有在千里之外,能够料敌取胜的?那不是人,而是妖孽!
岳飞也做不到,但他就是有把握,只要河北大地河流解冻,金人铁骑没有长驱直入,随意往来。
他不必面对十几万金兵的围杀,就能退回来。
当然了,岳飞心知肚明,这一战后,两万多人,能返回河南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但岳飞不后悔。
战争就是要有牺牲,关键是看值不值得。
以他的一支兵马,换金兵全线收缩。
实在是太值了!
别看大宋内部问题一大堆,财税缺口更是让人吐血,可不管怎么说,大宋的底子还在,更有赵桓坐镇,无论如何,都会想尽办法加强军力的。
可以说再到下一个秋天,大宋的情况会好上太多,兵力也更加充裕,不会像这次这般捉襟见肘。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鹏举,你想老夫做什么?”宗泽缓缓道。
“老相公,我是希望你能在赵州继续坚守二十天,只要你在赵州盯着,真定府的金人便没法从容北上,而我也能安然进军燕山府。”
宗泽毫不犹豫道:“漫说二十天,就算四十天,六十天,我也能撑住!”宗泽晃动胳膊,把岳飞和王中孚推开,竟然自顾自走了几步,而后老人扭头,欣然笑道:“鹏举,你瞧瞧,老夫都好了大半哩!”
岳飞用力点头,“老相公,晚生盼着你身体康泰,长命百岁。若是这一次晚生有幸杀进燕山府,还要请您老痛饮!”
“好!这杯酒我一定要喝!”
宗泽声音爽朗,情绪高昂,扭头对王中孚道:“那个畜生呢?压过来没有?”
王中孚慌忙道:“来了,已经抓来了,就等着老相公发落。”
宗泽点头,“好,就扶着我出去。”
岳飞和王中孚一左一右,把老相公搀扶出去。
当宗泽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继而欢呼狂喜,有的汉子更是泪流满面……老相公身体好了,大家伙的主心骨又来了!
宗泽俯视了一眼孔彦威,便轻蔑冷笑,不屑再看。
“无耻之徒,还留着干什么!把他推到路口,千刀万剐,拿他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城门士兵!”
宗泽说完,又看了看张宪,露出了笑容。
“听说是你抓到他的?能说明白点吗?”
张宪不好意思挠挠头,“老相公,其实俺最开始也被骗了,他跟俺说是来迎接俺的。俺就说一起进城,结果他非要说还要巡逻,让我先进城见老相公。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这时候有个浑身是血的兄弟从城门口跌跌撞撞出来,喊着不要放走了贼人……俺这才知道,他竟是个叛逃出去的汉奸!”
宗泽颔首,“那个送信的士兵吗?”
“死了……”张宪十分惋惜,“老相公,他身上被砍了好几道,肚子都破了……”
宗泽眉头乱挑,胡须颤抖,切齿道:“告诉掌刑的,不切够三千刀,不许让那个畜生断气!还有,他死后要挫骨扬灰!”
下面人轰然答应。
宗泽又看了看权邦彦、王善、杨进等等众人,这才缓缓道:“援兵来了,孔彦威跑了,我不怪他……虽说投靠金贼该千刀万剐,可他跟着咱们打了这么久,也杀了不少敌兵,老夫不能逼着他跟我陪葬。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城门口的弟兄!不该把做人的最后一点良心都给扔了。”
众人一起颔首,权邦彦更是道:“老相公,你放心,我们都晓得了,大家伙是生死弟兄,什么时候也不会自相残杀。还有,朝廷没忘咱们,就凭这一点,俺就愿意给朝廷死战到底!”
王善也道:“老相公,外面的情形也都知道了,官家亲自上阵,保住了关中,现在还在跟金狗拼命……咱们这些人还真是金枝玉叶不成?一条烂命,死了也值了!”
宗泽连连点头,老眼泛红,“如此最好,可也不能蛮干……现在暂时解围,让一些重伤的弟兄,还有城里的百姓都先退出去,咱们要整修城墙,囤积粮草辎重,准备再跟金人周旋一场!”
岳飞也道:“老相公,别的没有,我给你留三百弩箭,再留两千士兵,听你调遣。”
宗泽也没拒绝,直接道:“你算计清楚就好!”
岳飞颔首,“都清楚了,我再给老相公十万贯,征粮的时候,务必客气,尽量买卖公道……咱们行事应该和金贼不一样,如此才能成就大事!”
宗泽再次点头,岳飞的确是和那些将领太不一样了。
老相公却又想起一件事,他让岳飞随着自己到了屋中,只剩下两个人之后,宗泽才道:“你知道双刀李成吗?”
岳飞沉着脸道:“听说过,此人能用三石强弓,擅长使用双刀……只是他太过无耻,前些时候还归附老相公,随后竟然又跟金贼勾勾搭搭,着实可杀!”
“不!”
宗泽摆手,“鹏举,你什么都好,唯独性格太刚强了,眼睛揉不得沙子。李成是无耻,可你想要安然脱身,还必须此人不可!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派个能说会道的,去见李成。让他听从你的号令。他手下怎么也有三五万兵马,就算让金人砍,也要把他们累得够呛……你可别舍不得用啊!”
宗泽也毫不遮掩,就是拿来当炮灰的。
这老头也不是善男信女,可话又说回来,没有手段,如何能在危机重重之下,撑这么长时间!
岳飞用力颔首,“晚生晓得了,请老相公放心!”
辞别了宗泽,岳飞再也不迟疑了,他攻击邯郸和刑州,那是要给宗泽解除后顾之忧,能让老相公接下来轻松一点。
既然和老相公见面了,也确定了方略,岳飞就没有迟疑,一心一意,就是北上。
偏偏这一片又是传统的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三天时间,岳飞就出现在了高阳城外,随后击溃一支千人的金兵,直接冲到了雄州!岳飞提着枪,立在马背上,反向走了这条路之后,才真切感觉到丢了燕云之地有多可怕!
从前是契丹,现在是大金,若还是不能振奋,鬼知道会有什么东西骑在汉家百姓的头上!
“随我来!”
岳飞竟然没有进攻雄州,而是从城外绕过,直奔北方而去……而负责守卫雄州的耶律马五都吓傻了。
乖乖!
一支雄壮的宋军出现在雄州,雄州往北……那不就是燕山府吗!
我的老天爷啊!
他们要干什么?
耶律马五很想拼命,只可惜他的城中还不到五千汉儿军……国主啊,不是我不想出兵,你要自求多福。
大第202章 大金皇帝都哭了
岳飞引兵前出雄州,进逼涿州,而距离燕山府,也已经不足一百五十里。放在后世,那就是一小时生活圈,近的了不得。虽然现在没法那么快,但也足以让燕山府里面的贵人们闻到战争的味道了。 或许连岳飞都没有想到,消息传到了燕山府,大金国的第二位皇帝,完颜吴乞买立刻下旨,封闭城门,严防死守……随后吴乞买竟然跑到了供奉兄长阿骨打的宗庙之中,放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他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大金国的列祖列宗,居然让宋人打到了燕山府,他有罪于大金,恨不得立刻降旨,退位让贤! 吴乞买一番嚎哭之后,才降旨请两个人过来商议,其一是大太子完颜宗干,其二就是创造了女真文字的完颜希尹。 这俩人一个代表东路军,一个代表西路军,同时也是还在京中,最有份量的两位臣子了。 尤其是完颜希尹,他号称女真的智囊,胸中颇有些韬略。 完颜希尹原是随着粘罕治理河东的,可随着完颜斜也到了太原,掌握了进攻延安的兵权,粘罕竟仿佛是认命了一般,所幸搬到了大同府居住,银术可担任了太原留守,继续守着西路军的基本盘。 至于另一位重要人物,完颜娄室,也在两个儿子相继丧命之后,变得沮丧起来,深居简出不说,听说还笃信起了佛法,请了一尊黄金的文殊象,整日念经烧香,俨然要皈依佛门一般。 西路军的头面人物消沉下去,完颜希尹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被推荐进入了燕山府,跟吴乞买一起商议,到底该怎么治理两河…… 说到底,这事情还是汉化和女真化的问题。 主张女真化的,就希望迁居猛安谋克,大肆圈占土地,靠着金人掌控地方……这种“女真优先”的政策,很容易得到贵族们的支持,因此声浪非常高。 可是完颜希尹却一清二楚,这种措施根本行不通,哪怕迁居猛安谋克最积极地宗望,也必须收买当地的汉人豪强,依靠他们来控制地方。 岳飞没有进军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争吵,而且吵得还非常厉害。 代表东路军利益的大太子完颜宗干强烈要求,按照泰铢的规矩,以猛安谋克统军治民……他甚至直白地表示太祖圣明神武,定下的规矩不会错,难不成自觉超过了太祖? 面对大侄子咄咄逼人的态势,吴乞买竟然除了生闷气,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随后希尹单独找到了吴乞买,给吴乞买算了一笔账,力陈猛安谋克行不通。 “陛下,咱们还在辽东的时候,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树木森林,土地辽阔,人烟稀少,还从来没有过田亩不够用的时候。一直以来,女真的传统都是按照人丁出兵,按照牛具征粮。” 吸引讲出了女真的习惯……作为一个人数几十万,却有着上百万平方公里生存空间的渔猎游牧部族来说,女真人对土地并不算敏感。 土地? 有的是啊! 女真人征税很有特点,他们是按照“牛具”征税,所谓牛具就是三头能耕田的犍牛,一家有三头牛,最多可以得到四百零四亩土地,而每年最高只需要缴纳一石粮食。在灭辽之后,吴乞买心情大好,更是直接打了个对折,只要交五斗粮就够了。 这套法子放在贫瘠苦寒的辽东,是没有问题的,女真人不缺牛,也不缺土地,尤其是在耐寒作物没有传入之前,亩产非常低,缴纳税赋低一些,也是正常的。 可是随着占据了燕山府和两河之地。 再把女真的传统搬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合适……汉地人口稠密,土地稀少,讲究的是精耕细作。 “陛下,如果还按照女真习惯授田,就必须圈占汉民土地,而且是大肆圈占,逼着数百万汉民流离失所……其次,汉民善于耕种,土地肥沃,产出也高,如果还按照女真的旧制征税,朝廷每年能拿到的粮食极为有限,试问,大金国又如何同宋人周旋?” 吴乞买点了点头,“希尹高见,以你的看法,是要以汉制汉?效仿契丹,弄什么南面官喽?” 希尹苦笑着摇头,“陛下,契丹立国还在大宋之前,他们有时间从容安排。且燕云十六州,不过是几百万汉人而已。南北分制,还是可以平衡的。可如今大金不光是占据了燕云,还据有两河之地,汉人百姓过了千万之数。且赵宋皇帝一心求战,并非善类。若是按照辽国办法,汉人离心离德,大金也没有足够气力,约束人心,恐怕不是国家之福。” 吴乞买听到这里,反而笑了,“希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打算又是如何呢?” 希尹面色凝重,其实到底要怎么样,他心里有个想法,却又不敢说出来,生怕会惹恼所有人,可如今机会难得,或许不该沉默了。 “陛下,臣斗胆请教,胡人入华,哪一家做得最好?” 吴乞买眉头挑了挑,半晌才道:”应该是鲜卑吧?” 希尹忙道:“陛下圣明,那陛下以为鲜卑人高明在哪里?” 吴乞买摸了下下巴,笑道:“希尹不要考我了,你还是直说吧!” 希尹慌忙躬身,“陛下,臣不敢……臣是想说鲜卑北魏实行了彻彻底底的汉化,便是连国君的姓氏都从拓跋改成了元氏。臣斗胆断言,我大金要想在汉地立足,最最根本的,还在于汉化,臣以为解决问题的关键不是迁居猛安谋克,也不是什么南面官北面官,而是采行汉化措施,尊孔孟,开科举,兴教化,行郡县……唯有如此,我大金国祚才能长久!” 吴乞买听完之后,脸色骤然变化,足足好一阵子,他才长出口气,缓缓道:“希尹,你这么干,才是真的动摇大金国本!只怕立时三刻,大金就要乱了。” 完颜希尹轻叹一口气,“陛下,赵宋皇帝和辽国西夏会盟,以华夏自诩,要讨伐蛮夷……”希尹咧嘴一笑,充满了蔑视,“他也真是有脸这么说……大宋几时算得上华夏?只是这两个字不是他赵宋专属!便是契丹占据燕云,就以北朝自诩,有了一半华夏江山。到了现在,我大金拥有两河之地,比契丹更有资格称为北朝。陛下行汉制尊奉孔孟之道,便可以华夏之君自居,赵宋皇帝讨伐蛮夷之说,不攻自破。相反,陛下还可以号令天下,讨伐割据不臣的赵宋,到了那时候,更师出有名啊!” 抢夺华夏的代表权,希尹这家伙还真敢说,而且仔细琢磨一下,还真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对大宋的看法不好,甚至不承认大宋是大一统的王朝,其实只要区分两个概念就好,什么是国家,什么是天下…… 拿汉唐为例,疆域摆在那里,就不用说了。朝廷直接管辖的区域,就是国家。 但是在国家之外,属国无数,尊奉汉唐国君,接受汉唐主导的秩序,在汉唐国家之上,还有个东西,叫天下! 可这东西传到了大宋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不但失去燕云,还要给辽国缴纳税赋,哪怕脸皮再厚,也不能说契丹是大宋的属国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宋并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天下”,说到底只是个“宋国”而已。 所以即便安史之乱以后,大唐朝烂了一百多年,皇帝几乎没有好死,藩镇割据,烂到了骨子里……但是对不起,大唐建立的秩序,哪怕在唐朝灭亡之后,依旧发挥着影响力。 大宋留下了什么? 宋词吗? 所以说希尹讲的东西,未必不能实现……如果大金国进行汉化,还真有资格跟大宋叫板,当然这也是大宋太丢人造成的。 “希尹,你无愧是我女真的智者,见识高明,胸怀天下……可你想过没有,纵然朕有心如此,可朕到底该怎么下手?能像赵宋官家一般,随便几道旨意,就能改革天下吗?” 吴乞买的问话,又让希尹一阵语塞。 任何改革的前提都是确立权威,取信于民。 放在大宋,皇帝本身就代表无上权威,所不同的是皇帝素质参差不齐,有些人天生就不会用皇帝的权威。 而一点出现赵桓这样的东西,只要大致方向不差,敢想敢干,就能立竿见影。 可放在金国,本身皇帝这两个字,就没啥威信可言。 阿骨打是开基立业的皇帝,却没法把自己儿子立为太子;到了完颜吴乞买这里,他竟然挨过打! 没错,的确有臣子打过吴乞买,还不是请什么天父下凡那种,而是光明正大打的! 阿骨打的时候,规定缴获物资入库之后,谁也不许私自拿取,只有等到战时才能拿出来。 吴乞买当了皇帝之后,有一次特别馋酒,就私自打开府库,弄了点酒出来。 结果清点的时候,发现了缺口,就在粘罕的鼓动之下,狠狠打了吴乞买二十棍子,等打完之后,他们又向吴乞买磕头请罪…… 事情到了这一步,吴乞买又能怎么样? 这二十棍子,打在了吴乞买的屁股上,却也打掉了女真皇帝的威严。 吴乞买空有龙椅,却毫无威信可言。 当岳飞兵马出现在涿州外围的时候,吴乞买泪如雨下。 “斡本(宗干),朕年老体衰,已经不能像当年一样,追随兄长征战沙场……斜也,粘罕,宗望,挞懒,便是连兀术都领兵在外,燕京如此空虚,宋人欺凌到了家门口,你可要扛起大旗,为君解忧,给朝廷做个表率啊!” 此话一出,宗干立刻脸色就变了,他只是负责内政,打仗并不是他的长处,自己这个便宜叔父难道不知道吗? 似乎吴乞买真的不知道一般,“斡本,朕已经下令,让各府甲士骑兵云集,便是那两千铁浮屠朕也给你,一定要击败宋将,振奋国威!”吴乞买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宗干……
第203章 对战铁浮屠
完颜吴乞买是何许人也呢?
阿骨打的亲弟弟,女真有名的猛士……这可不是吹牛皮的,吴乞买年轻的时候有个爱好,就是跟熊瞎子摔跤而且还总是能打赢,即便受伤,也就是点皮肉伤罢了。
俘虏耶律延禧之后,吴乞买就去见过这位契丹皇帝,当面问他,你还记得朕吗?
耶律延禧立刻道,有幸早识龙颜。
吴乞买又问,当初为什么羞辱我们兄弟二人?
耶律延禧羞愧答道,无德荒唐,故以社稷偿之。
吴乞买愣了片刻,这才饶过耶律延禧。
他提到了一段公案,就是早年的时候,女真依附契丹,阿骨打带着吴乞买去拜见辽国皇帝,当时还有许多部落首领。
按照习惯,诸部首领要大跳舞蹈,取悦辽帝,可阿骨打不吃这一套,坚决不跳,弄得耶律延禧大怒,甚至要杀了阿骨打。
此刻吴乞买就站了出来,表示要徒手搏虎,代替兄长,以助酒兴。
耶律延禧答应,吴乞买还真的就亲手杀死了一只老虎。
大约相当于鸿门宴上的樊哙,那是相当悍勇的。
若是没有强悍的武力,卓著的战功,吴乞买也没法继承大金国主的位置。
只不过兄弟再亲,也比不上儿子,阿骨打的势力还都给了他几个亲子,才使得吴乞买手中无权,区区粘罕都敢打他的屁股。
试想一下,如果东路几万人马在手,吴乞买会惧怕粘罕吗?
笑话一样!
可不管怎么说,早年能屠熊搏虎的猛人,又怎么会被岳飞吓得哇哇大哭,还跑去和阿骨打请罪?
说到底,是吴乞买被逼得太狠了,他要报复!
把大太子完颜斡本推出去,让他和宋军死磕,赢了不亏,输了更好!
至于燕京城的安危,吴乞买还真没太在意……这倒不是他心大,而是女真特殊的体制造成的。
奉行猛安谋克制的女真,兵民一体,动员效率极高……而且多年征战,好些女真兵将家里老婆都不止一个。
女人多,生的孩子也多。
按照阿骨打的规定,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
如此算来,大约是三户出一个战兵,看起来比例不低,但是对不起了,女真的一户不是三口之家,也不是五口之家,有些夸张的家庭,光是男丁,就有二十五个!
所以女真的极限动员能力,还是相当强悍的,战场上损失几万人,虽然也算是伤筋动骨,但绝对没有到动摇国本的程度。
当然了,女真也不是人均战神附体,一家五七个儿子,能有两三个能打的就不错了。可即便如此,也是相当骇人的。
吴乞买下令关闭城门,同时征召兵马,
在京的护卫甲士,女真青壮,还有常胜军,以胜军,以及契丹降兵,杂七杂八凑起来,还有三万多人,另外还有两三万的壮丁,随时可以补充进来。
燕京在契丹手上,几次扩建,光是城墙就有三十六里长,三丈高,一丈五尺厚,城墙之上,又有女墙等等设施。想要强攻燕京,没有二三十万兵马,是想也不要想。
这一点岳飞心里有数,吴乞买更不是白痴。
但他就是要逼着斡本出战,让自己这个大侄子出丑……完颜希尹看在眼里,甚至有种如坠冰窖的寒凉之感,着实太让人无语了。
粘罕为了私心攻击关中,被赵桓迎头痛击,损失不小,吴乞买仅仅为了打击几个侄子,就拿军国大事开玩笑,要知道他可是大金国主啊!
难道金国内部斗争,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吗?
这样下去,或许要不了多久,大金国就会完蛋吧?
希尹心惊肉跳,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不是核心圈子的人,根本没有话说的资格,他的老大粘罕才能掺和,可试问如果粘罕身在燕京,结果会好嘛?
或许更糟!
吴乞买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了,或者说他很冷静清醒,我是坐在了国主的位置上,可大金国就是我的吗?
笑话!
朕朕朕,狗脚朕!
……
相比起燕京城里的勾心斗角,岳飞和刘子羽就单纯多了,两个人试探攻击了一下涿州,发现金人守备还算严密,岳飞就主动放弃涿州,直奔燕山府而来。
“鹏举,自从雄州之后,你注意到变化没有?”刘子羽淡淡道。
岳飞点头,“再也没有了箪食壶浆,迎接王师的百姓,相反,还有不少汉人豪强,集结兵马,袭击咱们。”
刘子羽叹口气,“是啊,这帮人似乎比金人还要恨大宋啊!”
岳飞绷着脸道:“当年太宗北伐,燕云汉人便已经归附辽国了,不然怎么会有高粱河之败!”
岳飞突然一愣,问道:“前面怕是到了高粱河吧?”
刘子羽也来了精神,连忙派人去查看,还真别说,果然到了高粱河!
高粱河之战抛开驴车战神不说,这一场大战还是很有特色的。
赵光义携着灭北汉的威风,聚集二十万大军,试图一战光复燕云之地。此战也是赵光义亲自指挥的。
这就非常有五代特色,自此之后,哪怕是雍熙北伐,赵光义也没有亲自领兵了,而且大宋皇帝还染上了分兵的恶习,三路进军、五路进军,还沉迷在千里之外画阵图……倒是自从赵桓继位之后,这位与众不同的赵官家开始频频领兵,亲临战场。
说实话这一招是很奏效的,皇帝亲临,士气必然高昂,将士用命,很少出现溃逃的情况,也不需要多高明的指挥,只要能选择合适的将领统军,就可以取得不错的战果。
与此同时,金国皇帝深居后方,东西分兵,彼此勾心斗角,互相甩锅,倒是越来越有大宋特色了。
岳飞眯缝着眼睛,俯视这一片古战场,心潮澎湃,他很想写诗填词,直抒胸臆……论起文采,岳飞还是有的,他除了领兵之外,就是读书了。
可要说七步之才,却还是勉强,只能慢慢在心里酝酿。
但到了这里,不干点什么,貌似也说不过去。
岳飞想到了一个办法……夕阳西下,夜色渐渐浓稠,就在宋军营地之中,升起一个个孔明灯,飘飘摇摇,飞上空中。
孔明灯能在夜间传递信息,因此各军之中,都有准备,可一下子放几百上千的孔明灯,却还是去年的时候,赵桓在开封玩过的。
如今岳飞把这招用在了幽州!
这些孔明灯飘飘荡荡,弥漫天空,灿烂的火光,连成一片,乘着东南风,不少孔明灯竟然飞入了燕京。
这帮宋人要干什么?
他们眼睛里还有没有大金国了?
吴乞买再度被惊动,有手下人将掉落的孔明灯送来,上面的文字也看得明白……岳飞主要的意思有三个,其一,是悼念昔日阵亡将士,祈求在天英灵庇佑,痛击金贼,光复故土。
其二,晓谕燕云汉人,王师北伐,及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要追随女真禽兽,自取灭亡。
第三点,是告诉燕京城里的女真贵胄,尔等夷狄禽兽,竟敢窃据中原疆土,大逆不道,奉劝你们早日退走,交出燕云之地,方能自保,不然玉石俱焚,死在眼前!
……
“放屁,全都是放屁!”
吴乞买顿时暴怒,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认真看了眼完颜希尹,“你说的真有道理,区区弱宋,也敢以华夏自居,真是可笑!”
吴乞买震怒,彻底让斡本失去了选择的余地……事实上在得到岳飞进军燕京的消息,斡本就给真定府的宗望送信,让他迅速回援。
此刻的宗望多半已经在路上了,以完颜宗望的能力,抗衡岳飞,没有多大问题,至少能保住燕京安全。
可吴乞买的震怒,加上城里贵胄鼓噪,彻底断绝了继续龟缩的可能。
不能不战了。
其实说完颜宗干(斡本)真的不会打仗,也冤枉他了,早年的时候,他经常领兵,充当阿骨打的前驱,也是很悍勇的。
但是随着金国势力越来越大,斡本不再领兵,尤其是最近几年,专心国政,让他出战,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手下人找出斡本昔日的铠甲,给他套在身上,光是这一套铠甲,就足足穿了一刻钟!
不是别的,斡本一个冬天至少胖了二十斤,穿铠甲的时候,必须使劲收腹,下面人还要帮着塞肉,这才勉强穿上。
虽说不复当年之勇,可斡本还是信心十足,吴乞买虽然有意坑他,却也不敢太过分,因此将两千铁浮屠给了他。
整个金国,拥有的铁浮屠也不过五千,斜也带走了三千,剩下的两千都押上了,另外守卫燕京的兵马,加上各府的侍卫,凑了八千人,再加上一万汉儿军,总兵力几乎和岳飞相当。
背靠燕京,以逸待劳,还有铁浮屠在。
此战优势在我,要是还输了,真该跳护城河了。
“随我出战!”
斡本领兵出城……身在高粱河大营的岳飞在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过望。在他脑中酝酿过无数次的战法,终于要用上来!
“传我的命令,留下五千人守大营,其余兵马跟我出战!”
高第204章 高粱河畔的胜利
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宋金两军就在燕京的东南方向,不过三十里之处,展开了大战。
甫一交锋,金人方面派出了数以千计的青壮,他们只穿着简单的皮袄,拿着刀剑,向宋军扑来。
这个战术并不让人意外,事实上金兵在伐辽的时候,就经常驱使青壮民夫在前面疲惫敌军,当看到战机之后,再果断出击。
可这一次情形却有点不同,金人已经君临天下,建立了国家,依旧把治下的百姓当做炮灰,就让人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这帮人冲杀地非常凶悍,嗷嗷怪叫,仿佛能给主子办事,是他们最大的福气似的。
什么宋军,土鸡瓦狗,算什么东西啊!
迎接这些人的自然是宋军的弓弩,没有任何客气,飞蝗般的弩箭扑面而来。没有铠甲防护,也没有多少冲杀经验,以为战争只是靠着勇气……他们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漫说吧牛弩,哪怕是神臂弩,也能一次穿透两三个人,造成严重的杀伤。
比割麦子还夸张的人群,迅速扑倒,鲜血染红了满是积雪的地面,仿佛一朵朵妖花,诡异地绽放。
低温带来的杀伤同样可怕,受伤之后,很快就会因为流血失温,进而昏迷,丧命……在战斗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青壮们的勇气耗光了,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一把的勇气也消失殆尽。
只不过他们的主子还不想放过这些可怜虫。
斡本一次次驱使青壮冲杀,他要试探出对方的实力。
放在以往,别说兵力相差无几,哪怕有十倍差距,金人也敢一下冲上去,迅速结束战斗,人家就是有这个底气。
只不过在青化之战以后,金人已经清楚知道,大宋今非昔比,哪怕他们最强的战将,也很难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突破宋军防御。
斡本扪心自问,他可远不如娄室,甚至比不上粘罕,
可眼前这一支宋军呢?
貌似也就这个样子。
人马不足两万,比他要少一些,骑兵也很少,两翼都是靠着步兵,更何况自己还利用青壮消耗了宋军的战斗力,此时决战,胜算极大!
“上!”
斡本一下子将五个猛安投入了战斗。
足足五千骑兵,踏着冰雪冻结的土地,撼天动地,呼啸而来。
金人终于拿出真本事了!
岳飞眯缝着眼睛,手提长枪,微微点头,他立刻下令,让王贵和徐庆两支人马,截住金兵。
以步兵对战骑兵,一点也不容易,尤其是在弓弩力量遭到耗损的情况下,两位将领不得不以长枪手在前,结阵迎敌,然后利用重甲步兵对拼。
双方很快就撞在了一起,加起来超过一万人,在狭窄的区域里,呐喊厮杀,刀枪并举,亡命拼杀。
没有半点花哨可言。
对于金兵来说,身后就是燕京,就是他们的国主,难不成还能让靖康之耻在大金国身上重演吗?
无论如何,也要挡住宋军,不许他们冒犯燕京。
至于宋军,那就更不用说了,国仇家恨,建功立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便只有血战到底,绝不退缩!
王贵和徐庆都是相州人,他们亲眼目睹金兵是怎么祸害家乡的,此刻眼珠子都红了。
“杀!给我杀光金狗!”
他们挥动兵器,带头血战,将近七千名步兵死死挡住了五千骑兵,让他们寸步难进。
斡本面对这个局面,谈不上高兴,却也没有太多的沮丧,他的兵力优势依旧,甚至更加明显了……或许可以让铁浮屠冲一把,应该就能赢了。
可斡本念头转动,竟然没有采取这个措施,而是又派出去三千契丹兵。
这支人马宛如重锤,再度砸在了岳家军的战线上,肉眼可见的,王贵所部陷入了苦战,前面几排的长枪手都被碾碎吞没,一下子就损失了上百人。
“都统,让我领兵上去吧!”刘子羽求战,语气急切。
岳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佩刀,递给传令士兵,“交给王贵,他知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王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抓起岳飞赐下的战刀,他亲自率领两百人,朝着契丹兵冲了上来。以步卒硬抗骑兵,还发起反攻,岳飞是有多自信啊!
可王贵还真就做到了,他突然反击,契丹兵仓促之间损失惨重,有人往回退去,结果还造成了混乱,有几十个契丹兵自己撞在一起,掉下了战马。
王贵的部下再度付出了近一百人的伤亡,只不过也让契丹兵失去了冲杀的锐气……战场重新陷入了胶着。
从整体来看,宋军还处在弱势地位,战线时常出现危机,但是在两位将领的玩命之下,金兵也没法立刻突破。
渐渐的,压力落在了斡本的头上。
其实以最初的意图来看,岳飞想的不过是逼迫金兵,打乱他们的部署,从现在来看,岳飞至少完成了大半的目标。
对于金兵来说呢?
让宋军逼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颜面扫地,如果再让宋军趁机进犯燕京,那就真的该死了。
斡本也不傻,自己的好叔叔又是哭闹,又是逼迫,几乎就差直说我想你们几个去死了。斡本身上的压力非常大,他只能胜,不能败。
现在日头偏西,时间也不多了,该让铁浮屠出动了……
作为金国的宝贝疙瘩儿,铁浮屠人马都披重甲,选择的也是最大最好的良马,一旦发动起来,天崩地裂,无可阻挡。
但这种重骑也有问题,就是铠甲太过沉重,哪怕到了战场上,也不能立刻披甲,而是要等战机邻近,才能全副武装,集结起来。
这个时间不算长,可是对于岳飞来说,却已经足够了,他敏锐地捕捉着战场的动静,当发现金军方向似乎在集结兵马的时候,他把张宪叫了过来。
“怕是要你们出战了。”
岳飞语气不高,声音甚至有些轻柔,可听在张宪耳朵里,却不亚于雷霆炸响……该怎么对付重骑,他心里有数,可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清楚,事到如今,不能犹豫了。
“随我来!”
张宪带领着一千五百名轻骑兵果断出击,他们没有铁浮屠那么麻烦,兵马出动,宛如一条长龙,扑向斡本的侧翼。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这位大太子笑了……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宋将,敢在大金铁骑面前耍弄你们的骑兵,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恰好此时,铁浮屠竟然也准备妥当!
“冲!”
两千重骑出动,天崩地裂,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抖。
张宪所部避之不及,仅仅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一两百个弟兄,他只能仓皇撤退,同时招呼人马向他聚集。
等张宪收拢兵马,轻骑兵已经损失了三百多人。
接下来张宪掉头就跑,铁浮屠在后面紧紧追赶,不足五里的路程,宋军骑兵又有一百多人落马,死于了铁浮屠的弓箭之下。
粗略计算,张宪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所获战果寥寥。
倒不是说铁浮屠就没有伤亡,事实上铁骑冲锋,战马腿滑摔倒,骑士之间摩擦碰撞,都会带来损伤。
只不过这些损失在金人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以轻骑对战武装到脚丫子的铁浮屠,就是找死!
“杀!”
金兵尾随张宪杀来……而此刻的张宪,眼角瞪裂,愤怒满胸膛。
金狗,你们的死期到了!
张宪在一片宋军之前,突然调转马头,向着侧翼跑下去,轻骑兵也迅速跟进,玩命抽打战马……待到他们消失之后,铁浮屠却没法灵活转向,只能一头扎进来。
而迎接这些铁浮屠的就是密密麻麻的突火枪!
“放!”
说到底突火枪根本不算枪,最多只能算大号的炮仗,杀伤力也谈不上多大……不是说赵桓不想点科技树,也不是说赵桓不知道火药带来的改变……可问题是火药是在几百年的发展之中,才确定王者地位,彻底淘汰了冷兵器。
要想让赵桓在一年之内,就完成几百年的壮举,对不起了,实在是难为他。
火药改变不了宋军的强弱,但是在一场战争中,发挥一点作用,还是可以的。
金人心疼铁浮屠,并没有派出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铁浮屠没见识过火药的威力。
马匹是种很单纯的动物,只要训练好了,哪怕枪炮齐鸣,也能悍不畏死,向前冲锋……可没有见过,那就不好难为它们了。
足足一百五十支突火枪一起咆哮,喷涂的火焰浓烟,扑面而来。
金国铁浮屠大惊失色,战马更是吓得前腿立起躲避火焰,可依旧有鬃毛被点燃,甚至眼睛受伤,鼻子吸入过多的浓烟,灼伤呼吸道……可怜的战马哀嚎着倒地。
几乎在一瞬间,就有数十名铁浮屠倒下了。
这下铁疙瘩儿冲锋的时候,威风凛凛,无可阻挡,可一旦倒下去,就成了最好的障碍物,阻挡了后面金兵的冲锋之路。
还没等硝烟散去,背嵬军出动了。
这一次是岳飞亲自领兵。
他以三分之一轻骑的牺牲,迎来了绝佳的战机。
付出不可谓不大,但岳飞更清楚,不这么样做,放任铁浮屠从薄弱处进攻,下场只可能更加凄惨。
自始至终,岳飞都在示弱,他只带一万五千人,坐视王贵陷入苦战,扣着背嵬军,不肯立刻派出去……等的也就是这么个机会。
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神枪挥舞,哪怕是铁浮屠,也扛不住他的枪法,几乎碰上就是死路一条……不过岳飞虽然厉害,但到底只是一个人,八百背嵬军才是真正的狠茬子,他们专门盯着战马的马腿。
这一次的背嵬军甚至来不及砍杀掉落战马的金兵,补刀这种活儿,自然有刘子羽接着,他们只需要进攻,进攻,不停进攻!
砍刀利斧,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每个人都疯狂挥舞兵器,大肆屠戮。
金兵也不是废物,在遭逢惨重损失之后,他们拼死反击,背嵬军的损失也在直线上升……岳飞看得真切,他立刻率领亲随,从正面猛攻,经过惨烈的厮杀,岳飞将铁浮屠切开,在他身后,背嵬军疯狂涌入,大肆收割。
两个铁浮屠竟然败了,败给了数量远不如他们的背嵬军!
这些金兵的鲜血,染红了高粱河畔的土地。
“杀!”
岳飞再度举起沥泉神枪,张宪和刘子羽,一左一右,已经包抄上来,尤其是张宪,切齿咬牙,报仇的机会来了!
散落的铁浮屠也失去了碾压的力量,更可悲的是给他们提供最佳保护的重甲,在此刻竟然成了累赘,连跑都跑不快……足足两千铁浮屠,就在斡本的面前,被岳飞悉数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