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那个男主角(快穿)》
第1章 女帝
“世界是?”
“古代世界,东方低武。”
“我的任务?”
“没有强制性任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第一个新手世界,就先让我们看看你的水平。”
“明白了,那我也不会有什么金手指了?”
“对。”
“好的,那——剧情梗概?”
柳炎歌很快就拿到了剧情梗概,在那个枯燥无味的纯白空间中研读起来。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做燕葛的女土匪。她小时候天下还是赵家人的天下,等她长到十八岁,朝堂倾覆,天下沦丧。女土匪燕葛打出替□□道的大旗,率领绿林十八寨的土匪们席卷天下,从大兴山起步,立足江北,直奔天下中枢而去。
十年功夫就打到了京城。
大江以南,男主周建安亦趁乱而起,以绝对优势掌控了整个江南,和她同时到达京城。
这就是故事的背景。
“这——”柳炎歌感到困惑:“爱情故事?”
“是的。”
柳炎歌保持沉默,继续往下看去。
到了江北霸主燕葛和江南领袖周建安于京郊会师之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才惊觉原来彼此是幼时的青梅竹马。
周建安是门阀子弟,曾经去江北探亲,路遇劫匪为燕葛所救,两人相处了三个月,也曾相许终身。
柳炎歌:“……”
就在天下两分之时,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发生了。
柳炎歌:“……”
她决定开始跳剧情。
在跳过种种恶毒女配恶毒男配的刁难和好几场刺杀之后,终于,这俩人迈向了幸福结局。
燕葛嫁给了周建安,成为皇后,以绿林十八寨和手下十万葛衣军为嫁妆。
而周建安则兵不血刃地顺利登基,成为天下共主,只拿了一个皇后的位子来换。
两人共享江山。
柳炎歌:“呵呵。”
“这就是完美结局?”
“是的。”
“有番外吗?”
“有,作者写的,婚后甜蜜日常。”
“你知道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作者没写的后续发展是,结局十年之后,女主燕葛就被天下彻底遗忘了,绿林十八寨招安,葛衣军打散。世界上再也没有江北霸主燕葛,只有威平皇后。她又无子嗣,于是后位不稳,新帝周建安广招秀女,诞下三十个儿子,十八个女儿。”
柳炎歌有些好奇,“那燕葛被废了吗?”
“这倒没有,男女主之间也确实是有感情在的。男主抱了一个孩子到燕葛膝下,立了太子,后来女主死在四十二岁,男主死在六十三岁。太子即位。”
“懂了。”
柳炎歌兴趣缺缺。
确实是个“幸福”结局。
男主当然也没有多好,但也没有渣到惊天动地的地步。只能说是普普通通的……男人。
是个很没意思的故事,但既然她要去往这个世界,那么事情很快就会有趣起来了。
她又翻到前面,详细整理了一下剧情线,补齐了之前跳过的部分。
“我准备好了。”
那个声音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
新历十四年。
富丽堂皇的凤禧宫中,燕葛披着柔软的纱衣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女人眼角有着细纹,皮肤松弛,笑容黯淡。
大红色暗沉沉地铺在她身后,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丝亮色。
她看着镜中年仅四十二岁,却已经满头白发的女人,回想起曾经的那个冬季,不由扪心自问:“燕葛,你后悔了吗?”
之前太子来她宫中问安,送来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中间夹杂了一副美人图。画上的女子有着相熟的面孔,手持长剑,目光锐利,于骏马之上剑指前方。
正是十四年前的她。
她这才惊觉,十四年了,她未曾出过这座画地为牢的皇宫,也未曾再拿起过那把铭刻着她名字的长剑。
曾经亲如姐妹的葛衣军解散了,曾经亲手喂养的乌云踏雪早已老去,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女,此时对镜而坐,宛如一具枯骨。
她曾经主宰天下,如今却只能困守宫中,等着别人前来拜访的时候,带来与天下有关的只言片语。这天下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她甚至不能走出这座宫殿去亲自看一眼。
“你后悔了吗,燕葛?”
她低声说:“是的,我后悔了。”
她卸下钗环,抹去妆容,露出重重遮掩下真实的她自己,疲倦,衰老,无趣,是个早已死去十四年的行尸走肉。
她躺到床上,睁着眼睛,任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当天晚上,她死去。
——
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大正三十二年冬。
寒风呼啸,大雪飘摇。
在极端的冷空气之中,所有人类都向这大自然的威严而让步。
战争在酷寒之中被迫中止了。
没有士兵能在这种天气中保持战斗。
中军。
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掀开军帐厚厚的用羊毛编成的帘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头儿,南边的补给线断了。”
军帐里正中央坐着的那个女人,明亮又鲜艳。她穿着一身轻便的红色戎装,腰后别着一把短刀,此时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沙盘推演。她就是当今威震江北的霸主燕葛。
她听到这个坏消息,毫不在意地轻轻推倒到了沙盘上对应的那面小旗。
“我知道了。”她短促地说。“三娘,先去烤烤火。”
她的语气很平稳,脸色也很平静,就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娘火烧一样的心,一下就被平息了。
她脱掉帽子,抖掉身上的雪花,从旁边搬了个小凳子拖到火炉旁烤火。
中军帐里点了五个火炉,还有二十多个士兵,三个书记官,和七个幕僚,他们安静地坐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抬起眼睛来看一眼三娘。
三娘烤了一会儿火,身子逐渐热起来,冻得通红的手指而耳尖也开始感到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这时,燕葛把她叫了过去。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三娘就像听到主人召唤的忠犬一样,目光炯炯地看着燕葛。
燕葛从旁边那张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翻出两份文书。
一份是战书。
一份是和谈书。
她当然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把这个,送到京西驻扎的南军大营中去。”燕葛取了其中一份递给三娘。“带五十人过去,骑我的乌云踏雪去。示好,但也不要丢了十八寨的面子。如果事不可成,早日返回。注意安全。”
交到三娘手中的,是那份预先写好的和谈文书。
三娘攥紧了和谈文书,内心满是不忿。
“我们……”
难道就真的只有和谈这一条路走得通吗?
燕葛低声说:“去。”
燕葛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三娘,在她这视线之中,三娘觉得心安。
三娘咬牙,向燕葛行了一个军礼:“好。”
只要是头儿的决定,她永远支持到底。头儿永远都有主意。
燕葛目送三娘离开军帐,低头看了眼沙盘,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奉天。”她已经有连续三天只睡短短的两个时辰,黑眼睛里满是细小的红血丝,但是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没有人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她永远不会屈服的昂扬斗志。
叫做奉天的幕僚此时正在帐中,他不用燕葛多说就知道燕葛要问什么。
“粮食还够十天,南面的补给断了,从北边调用,还可以撑得过去,主要的问题是药材,只有南边才有足够的三七。”
“天寒地冻,药材不足。预计最近要走一大批伤员。”幕僚周奉天给出结论:“此时不宜交战。”
“这种鬼天气……”燕葛焦躁地骂了一声。
今年的雪实在是下得格外大。
京城就在不远处。
天下触手可及。
可是本该就此分出胜负的南北两方霸主,却都被一场雪挡住了脚步。
“这个冬天,是关键。”
燕葛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个声音?谁在说话?
这句话并不是从燕葛口中说出来的。
“你好,我是柳炎歌,我是来帮你的。”
传到燕葛脑海中的这句话,让她警惕地抬起头扫视整个中军帐。
但士兵和幕僚都各司其职,这声音也不是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声音。
“柳炎歌?”她轻声道。
坐在旁边的案几旁筛选文书的幕僚投过来困惑的目光,“殿下,军中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不,没什么,你继续做你的事。”
燕葛听到耳畔继续响起这神秘的声音。
“你如果想和我说话,不需要直接开口,只需要在脑海中想,我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也只有你能听到。”
燕葛低头看看沙盘,镇定地说:“七姑,陪我出去散散心。”
柳炎歌:“?”
七姑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她沉默地为燕葛牵了匹小红马过来,又为她披上狼毛做的防风斗篷,戴上狐皮手套和兔毛的帽子。
柳炎歌保持着沉默。
她静静看着燕葛纵马穿过中军,在一处谷地停了下来。
四处空无一人,只有穿着盔甲执长戈的七姑,和一片无声无息的雪色。
燕葛这才开口。
她彬彬有礼地向半空中拱手,问:“敢问是哪路神仙?”
柳炎歌:“……”
“我也并非是神仙。”
如果以神仙的身份来和这位女主角打交道,先期确实是会有很大优势,但早晚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不是。
柳炎歌决定坦诚以告。
“我只是天地间一缕幽魂。”
燕葛沉吟片刻:“但你也不是鬼?”
她口中说着神鬼之事,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实在是极诡异的一幕,但是在现场的只有七姑一个人,她对此毫无反应,只是警觉地注视着周围,时刻保护着燕葛的安全。
如果说三娘是燕葛忠诚的狼犬,那么七姑就是她永远可以交托后背的,沉默的守卫。
“并不是。”柳炎歌说:“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确实如此。
燕葛很快单刀直入,问:“你说你是来帮我的。”
“我想要帮你做皇帝。”柳炎歌说:“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想做皇帝吗?”
燕葛神色坚毅:“当然。”
“乾坤倒悬,民生多艰。我燕葛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野中人,也想要匡扶社稷,解救受战乱折磨的平民百姓。”
“若我为帝,便可与民休养生息,将士解甲归田,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晏河清。”
“和平是我一生之夙愿,我愿为此而粉身碎骨。”
当燕葛描绘着她眼中这副未来景象时,她黑亮的眼眸中有赤色的火焰在燃烧。
沉默的雪地中,唯有燕葛的声音在天地间飘荡,她述说着她对和平的渴望。
她的意志是坚定的。
在这意志面前,世界也将屈服。
“无论你是谁。”燕葛说:“请帮助我,也请帮助这天下。自大正皇帝登基以来,纷纷乱乱三十余年,九千万人口到如今只剩三千万。母亲失去幼子,稚童失去姊妹,到处都有生离死别。黎民百姓已经实在是经受不起战火的摧残了。”
“和平迫在眉睫。”
雪地中的女子是漫天苍白中唯一的亮色,她一无所有,只有依靠一片至诚的真心和骨子里涌动着的热血,来打动这神秘的幽魂。
柳炎歌看着她,不由想到四十二岁的燕葛。四十二岁的燕葛死去之前,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在天下最有权位的皇帝的宠爱之中,在膝下太子真诚的敬仰和濡慕之中,活得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我当然会帮你。”柳炎歌说:“我正是为你而来。”
第2章 女帝
三娘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小队精锐,到了南军的大本营。
消息传到周建安耳中的时候,他正在和幕僚商议和谈事宜。
于南军来说,和谈同样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这天下当今确实是南军与葛衣军平分秋色,但这并不意味着最后的胜者,一定会出现在两者之间。
如果说在十几年的战乱之中,周建安有学到什么的话,那就是意外永远层出不穷。
“这场大雪下得实在不是时候。我们绝对不能和葛衣军两败俱伤。”他对幕僚说。
周建安是个宽袍广袖的儒生,腰侧配着一把长剑,象征意义多于真实功用,他从主位上站起,有条不紊地吩咐说:“请朱先生,刘将军,与我前去迎接使者。蔡掌事即刻设宴,并请军中擅于人情世故的说客作陪,不可让使者受了冷遇。”
他这话一说,立刻就遭到了反对。
幕僚朱骏声开口说道:“不可。”
“听闻此次前来送和谈书的,正是葛衣军中正将闫三娘。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数次于阵前斩杀敌人。”
“若是她此行和谈为假,刺杀是真……”
话说到这地步,也就不用再说了。
“殿下实在是不必亲自前去,由我和刘将军共同迎接,足以表明和谈的诚意了。”
周建安静静听着朱骏声说完,才开口说道:“朱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自有主意,和谈必须成功。不必多说。”
周建安虽是儒生,又擅长纳谏,平日里对下属是和缓的,但他并不是软弱的性子,也并非是受到军中将领钳制的傀儡。他开口定下的调子,反抗是没有用的。
见他意志坚定,朱骏声就不再多说。
“诺。”
此时的闫三娘冷着脸立在军营外。
此时风雪已经停息,但雪化之际的酷寒才是真正的考验。军营门口的哨兵们受不了这直灌到鞋底的冷气,原本在呵着气取暖,军纪难免涣散。可因为实在太冷,长官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三娘来了。
她骑在马上,双脚夹着马鞍,双手不持疆,于半空中悬着,恭恭敬敬地捧着手中写在卷轴上的文书。
禀明来意之后,她也并不下马,只是维持着那姿势等待,就如同一尊雕塑。
她不动,马也不动。
她身后的小队士兵同样如此。
哪怕耳朵和手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哪怕哨兵们的长官说他们的营内有热水热饭,三娘身后的那些士兵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斜视。
从始至终,她们只有在三娘发话的时候,才会有动作。
包括她们的马。
这纪律让人感到可怕。
哨兵们看着这来自葛衣军的精锐,不由也挺直了胸膛,不想堕了南军的威风。
就是这样沉静着酝酿的氛围之中,周建安从营帐中疾驰而来。
他先开口表明身份:“在下周建安。”
三娘看着他那一身装束,心里就有了推测,南军中的主导势力虽然是江南门阀,书生势大,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书生都会在军营里也做书生打扮的。
尤其是雪天。
宽袍广袖容易漏风。
她这才干脆利落地下马。
身后的几十骑兵动作一致下马来,让周建安的眼皮不由跳了跳。
这就是葛衣军的精锐?这种军纪……
虽然是儒生,但周建安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如何判断军队的战斗力,他也是有心得的。
无论如何,令行禁止都是顶尖将领才有资格谈论的。
这个闫三娘……她甚至没有发令。
可以想见,这一队协调一致如同一人的骑兵到了战场上,会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那个燕葛,不愧是江北的霸主。
周建安不由陷入沉思,南军中究竟又有多少人手,纪律可以达到这种地步?
“将军多礼。”
脑海中转过了层层考量,周建安面上却不显。
他也急忙下马,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
“天冷,路远,将军一路来想必辛苦,军中有热水热饭,有新鲜马草,便请将军入营一叙如何?”
闫三娘丝毫没有这个念头。
她对南军殊无好感。
“您客气了,三娘此行前来不过是奉绿林十八寨大头领与葛衣军之主燕葛大人的命令,送交文书。既然文书已经送到,不便久留,就此告别。”
周建安还想挽留一二,闫三娘已经干脆利落地再度行礼,翻身上马,告别离去。
朱骏声看着那一队骑兵离开,眯着眼睛说:“看来葛衣军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周建安受了三娘的冷脸,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他一边展开手中的文书飞快地浏览,一边说:“闫三娘是不会被策反的,你不用想这个了。”
朱骏声有些惊愕。
“殿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个?”
周建安笑笑,没再说话。
“走。”他把和谈文书塞到袖子里,又抬眼看了眼离去的那一小队骑兵,说:“回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闫三娘带领的那一小队骑兵已经在雪地中飞快地消失了,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儿。
“燕葛来信说,三日后于钧亲王府上设宴,请我前去赴宴。”
钧亲王是当今老皇帝的侄子,早早就知道这天下不再是赵家天下,正在为了保命而各方使劲儿。
是个不足为惧的墙头草,也是个合格的中间人。
“钧亲王的府邸……看来葛衣军确实是很有诚意的。”朱骏声说:“殿下要去吗?”
周建安反问他:“你觉得南军打葛衣军,打得赢吗?”
朱骏声不说说话了,刘将军开口说:“殿下这话说的未免太丧气了,不过就是些娘们儿而已。”
周建安冷冷看了他一眼,说:“我可未曾在刘将军手下见过如刚才那般纪律严明的骑兵。”
刘将军就也不说话了。
原本南军中是有那样的骑兵,和那样的将领的,后来死了。
之前的战争中,燕葛亲自带人杀的。
也正是因为那次战役,刘将军才升职成了正将。
因为之前的正将被杀干净了。
刘将军虽然不敢说话,心中却不以为意地想:“殿下真是被那群娘们儿吓破胆了。她们没得吃没得穿,就算是能打,又有什么可怕的?耗死她们不就行了。”
周建安看着刘将军的脸就知道这个蠢人在想什么,心里烦的要死。
可也正是因为他蠢,所以才能冲锋陷阵无所畏惧。
他只得嘱咐朱骏声:“三日后的宴会,务必要好好准备。”
与此同时,已经初步取得燕葛信任的柳炎歌,也在为这场宴会做准备。
这场宴会,正是一切的起始。
本来葛衣军和南军的和谈只是权宜之计,葛衣军缺衣少食,又有伤员拖累,而南军兵力不足,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破了胆,再加上这场大雪,才会出现短暂的和平。
但只要等冬天过去,南北两方还是要有一场大战的。
天下近在眼前,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放手。
如果不是在这场宴会上,燕葛和周建安发现他们早有前缘的话。
“三天后的宴会,你准备怎么做?”柳炎歌问。
燕葛已经适应了在脑海中直接和柳炎歌对话的方式,所以她们从宽阔的地界又回到了营帐之中。
营帐中火炉烧得暖融融的,燕葛脱下手套,大衣,坐回堆满了文件的案几前。
她随手翻开一份战报,一边回答柳炎歌的问题。
“当然是和谈。”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当下是必须要和谈的,没有攻下京城之前,不应当和南军起冲突。他们的人手多,粮草又充足,打起来会让老皇帝坐收渔翁之利,虽然忠于朝廷的兵马早就被剿灭的差不多了,但京城中还是常驻着两三万兵马的。”燕葛给柳炎歌解释当前的情况。
她当前并不能完全信任柳炎歌,但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没有遮掩的必要。
“两三万人,借着天时地利守城,等我们和南军两败俱伤之后,出城吃个现成的,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三天后不能直接杀掉周建安?”
燕葛听了柳炎歌的话,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当然不行。”
她现在信了柳炎歌真的不是什么神仙了。
如果真的是个神仙,那她的想法也未免过于天真。
“南军又不是只有周建安一个人。”
“但那群人里也就只有周建安一个是有威胁的。”柳炎歌说。
燕葛笑了笑,问:“为何这么说?”
柳炎歌沉默了。
她在想要怎么和燕葛说。
因为后续剧情中,南军那群幕僚除了出主意帮周建安追燕葛,什么有效的策略都没有做出来?
因为后续剧情中,南军甚至差点儿在攻打强弩之末的京城时翻车?
这恐怕是不能直接说的。
那些剧情属实是有点脑残,正常人很难相信。
虽然作者确实是那么写的。
“他认识你。”最后她说。
燕葛没在意:“他要是不认识我才奇怪。”
好歹也是江北霸主,当今天下最有希望登上皇帝宝座的女人。
周建安要是连她都不知道,还是不必打仗了,躲进小楼里做学问去罢。
燕葛这个自信还是有的。
“不是那种简单听说过你名字的认识。”柳炎歌说:“是你们之前见过。”
燕葛有些困惑:“我不记得我有去过江南?”
“他曾经来过江北。”柳炎歌回想起曾经看过的剧情,毫不在意地开始剧透:“你还记得你之前十几岁的时候,救过一个差点被人杀了的世家公子哥儿吗?”
燕葛仔细想了想,诚恳地说:“不记得了。”
柳炎歌:“嗯?”
这不对啊,原文作者写得很清楚,燕葛和周建安十几岁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情窦初开,彼此有意,所以后来在这种风云突起的背景下谈恋爱,才显得没那么违和?
“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刚被官兵杀了,我带着人侥幸逃出生天,在外游荡,没有什么志向,也没什么目标。只是随心而动,当时很是救过不少人呢。”
也正是因为那时候积累的名声,后来燕葛起事的时候,才会有大批人只听说了她的名号,就前来投靠。
柳炎歌:“……”
她要怎么说?
难道直接说你会爱上周建安,然后拱手将天下让人?
她还没那么笨。
于此时的燕葛来说,这是绝对的侮辱。
“总而言之……小心周建安。”
燕葛皱眉说:“我当然会的。”
尽管她不明白为何这个神秘的幽魂会格外注意周建安,但本来他也是个老对手了,燕葛不会掉以轻心的。
不过……
柳炎歌言有未尽之意,还是多加小心为好。燕葛想。
然后柳炎歌没再多说话。
燕葛批了一天文件,坏消息层出不穷。
军队里简直是什么都缺。
她要将有限的资源分拨调给全军,简直是在拿着三个锅盖对付十个锅,说是捉襟见肘都嫌不够。
更别说还有江北传来的坏消息。
“黑风寨反了。”
她面无表情地扔掉文件,在脑海中对柳炎歌说。
柳炎歌有些迷惑:“啊,黑风寨?”
她不知道黑风寨。燕葛琢磨着这个消息,说道:“是绿林十八寨之一,我之前处决了寨主的二儿子。”
柳炎歌:“呃……杀了寨主的二儿子的话,反叛也是可以预见的。为什么要杀他的二儿子?”
“之前拿下久安城的时候,他二儿子不遵守军纪,强抢了三个妇女做小妾,我就砍了。”
柳炎歌立刻说:“杀得好。”
燕葛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幽魂虽然神秘,摸不清底细,但就冲这句杀得好,就可以看出来是个很不错的幽魂。
不是什么恶鬼。
“黑风寨反叛之后,开始在后方袭击我军,之前断掉的补给就有他们在当中捣乱。”
柳炎歌跟着燕葛看了一天文件,已经开始真情实感地代入她的角色,开始为她当前面临的问题感到烦恼了。
在真正见到燕葛和她那堆文件之前,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大势力的领袖能那么穷。
穷也就算了,手下还不听话。
手下不听话,对手还不肯乖乖去死。
仅仅是陪着燕葛批了一天文件,柳炎歌就彻底地收回了对燕葛的轻视。
尽管她最后确实是被对手用爱情的名义打败,而将天下拱手让人,但她到底也是天之骄子,此世的霸主之一。
燕葛绝对是个出色的领袖。
也会是个好皇帝。
“这种时候,还做这种事来添乱,太过分了。”柳炎歌说:“那要怎么办呢?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柳炎歌沮丧的发现,燕葛所面临的麻烦,绝对不仅仅只有周建安一个人而已。
她并没有掩藏自己的情绪,话语中的低落显而易见。
燕葛顿了一顿,反过来开始安慰柳炎歌:“倒也不用太担心,黑风寨反叛的事情总得来说不出所料,虽然麻烦,但也很好解决。”
她之所以选择这件事开口,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试探柳炎歌的态度和能力罢了。
结果还是不错的。
她确实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这就够了。
至于能力问题,和态度相比,其实并不重要。
燕葛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全能的神仙来帮自己去取得胜利。
有当然更好,但如果必须有神仙的帮助才能取胜,那就说明她根本不配登上那个皇位。
燕葛垂下眼睛,取了毛笔开始批示。
“黑风寨的老弱妇孺都在葛衣军的地盘,就算是寨主想反,敢和他一起反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罢了,这件事很容易解决。”
她话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晚上吃什么这样子的小事一样。
完全不像是在说有人造反后院起火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
柳炎歌:“……”
不愧是女主。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燕葛套路了。
幸好她当初直接选择坦诚以告,直说她是个废物,没别的本事。
不然这下就彻底没了。
她确实详细背了书中的剧情点才来的,但是,黑风寨这种事书中真的没写。书中没写的事情太多了。
假扮神仙是很容易被戳穿的。
“好了。”燕葛放下笔,将文件扔到一边已处理区域,一会儿幕僚就会取走文件,送到该送去的地方。
她笑眯眯地说:“你想要和我一起去看望伤兵吗?”
她心情很好,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她发现这个神秘的幽魂,确实是真心想要帮助她的。
尽管还摸不清她的能力,但只要确定她没有害人的念头,那她的建议就可以听从。
柳炎歌说:“好。”
反正她目前也不能离开燕葛。
她当前确实是个废物来着。
但很快,柳炎歌就开始后悔了。
“那是蛆吗?”她怔楞着发问:“就……那个人的伤口上,是长蛆了吗?”
柳炎歌来做任务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要面临的种种情况了,她也不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自认为对血腥画面是可以适应的。
但——
“他还活着!”
燕葛冷静地回答说:“如果得到了正确的处理,本来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大夫和药材太少了,没有办法。”
她一边和柳炎歌解释情况,一边安抚性地握住了那伤员的手腕,眼泪适时落下。
“军中的药材已经短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第3章 女帝
宴会开始前的三天时间中,燕葛在柳炎歌面前彻底地展现了一个皇帝应当有的素质。
调拨资源,安抚臣属,聚拢人心,没有比燕葛做得更出色的人了。
这也更加让柳炎歌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让燕葛杀掉周建安。
杀掉周建安,燕葛才能做皇帝。
这确实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当一个小说中同时存在男主和女主的时候,女主一定会矮男主一头。
如果周建安活着,无论是从他的身份出发,还是从原有的剧情轨迹来讲,燕葛最后都是当不成皇帝的。
燕葛没有当成皇帝,绝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失败,更是全天下百姓的不幸。
她应该当皇帝。
柳炎歌如此坚信着。
所以,周建安必须死。
但她除了之前的劝说之外,没有再贸然提这件事,柳炎歌一边跟在燕葛旁边,一边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很快,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燕葛换了身正式的服装,在宽松的袍袖中藏好□□和软甲,照旧带着七姑出门去。
之所以宴会选择在钧亲王的府邸,不仅仅是因为钧亲王身份高贵而中立,更因为他家的府邸距离两方军营的位置都适中。
闫三娘早早就已经派人接管了那座宅子,和南军派来的刘将军一起检查过,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安全问题。
但,作为传承悠久的皇族,钧亲王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宴会开始之前,柳炎歌开口说:“这次宴会上钧亲王会安排刺杀,周建安会救你。”
燕葛迈向乌云踏雪的脚步顿了一顿。
“将军?”跟随在燕葛身边,叫做奉天的幕僚也跟着停下来,困惑地开口。
“不,没什么,走。”燕葛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在脑海中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炎歌早就思考过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撒谎是不考虑的。
但也不能直接说真相。
更何况她也不确定燕葛能否正确地理解世界意志、作者安排、剧情逻辑、真实世界虚拟世界这种东西。
“我就是知道。”
燕葛轻易地接受了柳炎歌的说辞。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燕葛骑着乌云踏雪在风雪中行进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要怎么做吗?”
燕葛并不想引起柳炎歌的疑虑。她解释说:“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三娘确实已经详细地检查过宅子的各处布置,并且布好了人手。”
“行刺是很难成功的,钧亲王那么自大吗?”
柳炎歌说:“宅子有密道,是苏州的技术,不是那边的本地工匠是看不出来的。”
“苏州的技术……”
燕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柳炎歌肯定地说:“对。”
她没有说谎,苏州的工匠确实是很出色的,但是原文只写了密道,没有说密道一定是苏州工匠造的,她是在陪燕葛批文件的时候看到的消息。
那座宅子一开始是属于一个苏州来的高官,后来被钧亲王谋夺的。
她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州在南方,南军中很多苏州人。如果说三娘带着北方来的葛衣军没有发现密道是正常的话,那同样也进行了检查的南军……
“我知道了。”燕葛嘴唇微微一抿,做出一个微笑来,但笑意却并未入眼。
乌云踏雪的脚程很快,燕葛转眼带着大批骑兵到了钧亲王府上,昂首挺胸往主厅过去。
周建安和钧亲王已经在那里等她。
“周将军到得好早。”燕葛脸上挂着微笑,开口说。
钧亲王是个满身贵气的中年男人,尽管此时家产和小命都被两位客人捏在手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他脸上仍然挂着镇定的微笑,做出了不卑不亢的姿态来。
周建安站在钧亲王身边,仍然是宽袍大袖的儒生装扮,换了一柄华丽的佩剑,比钧亲王要年轻,也比他要英俊。
燕葛看也没看钧亲王一眼,只是专注地盯着周建安的脸。
好像确实是见过的……
她说的没错,燕葛想。
周建安被燕葛的目光注视着,眼神微微垂下,露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有一个好皮相,向来合纵连横将各大世家结成一体,这张脸也是有很大功劳的。他深深知道这一点。
“燕将军率先给出了诚意,在下是断然不能怠慢的。”他伸手示意:“美酒好菜已经备好,燕将军可愿入座?”
燕葛粲然一笑:“当然。”
此地真正的主人钧亲王,跟在神态自然的周建安和燕葛身边,如同一个陪同的小厮。
他也很安分,和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需要他开口暖场的时候适时开口,不需要他说话的时候就保持安静。
很快,两人入座。
钧亲王坐了主位,燕葛坐在他的左手,周建安坐在他的右手。
但燕葛在北面,周建安在南面。
座位是之前两方的礼官专门商议过的,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除了她二人之外,席上还有一些说客作陪。
燕葛除了幕僚吕奉天之外,还带了一些军中的将领,周建安也同样如此。
宴席上的美酒是钧亲王的珍藏,饭菜也是京城中逃出来的御厨们做的饭,专人试过毒,色香味俱全,很是能勾起人的食欲。
但在座的诸位除了名为主人实则是个木偶的钧亲王之外,没有人真的有兴趣吃饭。
钧亲王喝了口酒润嗓子,夹了口鹿肉,静静看着这场注定在历史上留名的会谈。
燕葛率先开口。
“周将军,燕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建安坐在燕葛对面,双手摁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看着燕葛:“请讲。”
“此时天寒地冻,大正皇帝闭城不出,坐等我们双方杀得天翻地覆,好收渔翁之利。”
周建安点头:“确然如此。”
“京城兵马三万余,国库中不缺钱粮,虽然被困城中,早晚是死路一条,但如果葛衣军与南军打起来,做个渔翁,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燕某与周将军其实并无仇怨,反倒是燕某的母亲死于官兵之手。”
周建安苦笑。
“实不相瞒,在下两位兄长,一个幼弟,都死在起事途中。而在下的父亲,当年正是因为进言劝谏昏君不要大兴土木,而被当庭杖责而死。”
“燕某只想打进京城,取老皇帝性命。”
周建安眼神微凝:“在下同样有此意。”
两人目光交错,道:“为今之计,唯有和谈。”
老皇帝的亲侄子,钧亲王,木然地坐在主位上喝酒吃菜,握住酒杯的手指缓缓捏紧了。
燕葛和周建安既然定下了和谈的大方向,接下来的小细节自然有两人带来的幕僚和军师出面去谈。
和谈的细节足足.交涉了两个时辰。
和谈结束的时候,燕葛这边,药材的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而南军也得到了喘息的时机。
南军暂停狙击葛衣军的补给线。
葛衣军也暂停游击式的战术猎杀。
很公平。
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燕葛遥遥向周建安举起杯子:“那就说好了,先入京者为帝。”
周建安微微一笑,饮下口中的美酒:“金杯共誓,不得违背。”
燕葛饮下口中的美酒,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不由舒缓了片刻。
一直呆在主位上扮木偶人的钧亲王适时地在这个时刻鼓掌道:“恭喜两位将军。”
“这种大喜时刻,当有歌舞庆贺。”
燕葛微微一笑:“不必。”
钧亲王愣住了,他端起酒杯的手微微抖了抖。
“燕某山野之辈,欣赏不来阳春白雪。”她看向周建安,“军中事务繁忙,燕某先行告辞。”
周建安笑着邀请说:“亲王府上的歌姬是有名的,燕将军刚与在下立下盟约,天下太平,何必如此着急回去?”
燕葛思索片刻:“周将军说得有理。”
但她也实在是没有被刺杀的兴趣。
尽管早做了心理准备,听柳炎歌所说,她也不会就这么死掉。
但实在是没必要。
“燕某回军中要处理的正是盟约的事,和谈的事情还是要早点儿告诉在外的游击将比较好。”燕葛意味深长地说。
周建安立刻就住口了。
他明白燕葛的意思。
要是阻拦燕葛,游击将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又要杀掉几个人了。
“再见。”
燕葛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柳炎歌:“……”
“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燕葛微笑说:“我相信你。”
柳炎歌不由有些惊诧。
她的话没有任何凭据,只是空口白牙,就算是说给她自己听,她也是没办法相信的。燕葛居然信?
她本来的想法是就凭借着这次机会,来赢取燕葛的信任。
但……
柳炎歌不由有些感动。
“谢谢你……”
燕葛任由七姑给她披上大衣,跳上乌云踏雪,挑起半边眉毛,带着笑意说:“你刚救了我的命,为什么要谢我?”
“就算是被刺杀,你也不会死的。”柳炎歌小声说。
她觉得有点不妙,她好像就被燕葛攻略了。
“那你也是救了我一条命。”燕葛洒脱地说:“就如同你所说,就算我不死,也要欠周建安一条命。欠你总比欠周建安好多了,对?”
柳炎歌现在已经不是觉得有一点点不妙,而是大大地不妙了。
“走,我们回营。”燕葛轻松地说。
风雪又起来了,燕葛骑着马,迎着风雪往前走。
白皑皑的雪花落到她的黑发上,擦着通红的耳朵落下,她并不觉得冷,因为她的血是热的。
但想到附在身上的那个幽魂。
燕葛好奇地问:“雪这么大,你会觉得冷吗?”
完了,柳炎歌想。
女主不愧是女主。
她被燕葛反过来攻略了。
“我不冷……但是谢谢。”
燕葛笑了笑,挥起马鞭,对跟在身后的骑兵说:“加快速度,在雪下大之前,回营去。”
“比起大雪,还是营帐中的炉火暖融融的,让人感觉好一些,你说是吗?”
“是的。”柳炎歌说。“是这样。”
第4章 女帝
燕葛离开之后,晚了一步的周建安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困在了钧亲王府上。
他放松地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
长达两个时辰的久坐,可并不轻松。
周建安活动了一下脖子,右手握住身侧那柄镶嵌着宝石的礼仪佩剑的剑柄,懒洋洋地开口说:“亲王阁下。”
钧亲王拱手:“周将军。”
周建安笑笑:“不是说安排了歌舞吗?”
他捡起一个新鲜的果子送到口中,对钧亲王点头示意:“亲王府上的歌姬是有名的,燕将军毕竟是女人,欣赏不了也正常。但在下却是不能不看的。”
周围留下的人都是周建安的麾下,当中是没有女人的,闻言不由都是一阵哄笑。周建安也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事情峰回路转,钧亲王不由愣了一愣。
这可是实在让人没想到的。
这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思考片刻,笑了:“一定不会让周将军失望的。”
周建安斜倚在位置上,潇洒地支着腿,将手轻轻搁在膝上。
他此时可以说是放松无比。
钧亲王拍拍手,手下的亲信领进来一队衣着轻薄的美人来,为首的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袭薄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多情的眼眸。
随同周建安一起前来的刘将军不由瞪大了眼珠。
奏乐声响起。
靡靡丝竹音之中,周建安打着拍子轻声吟唱着不成调的小曲。
“美人啊美人,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为首的歌姬听到他这话,在弹奏的间隙中眨着一双水润明亮的大眼睛向这边看来,周建安脸上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抬手勾了勾。
那歌姬就抱着琵琶,旋身而来。
周建安抬起手拉住歌姬的的裙摆,笑着说:“怎么不唱歌?”
歌姬微微屈膝,眼中带笑,向他伸出纤细雪白的手指来。
周建安却一翻身躲了过去。
“朱先生。”他懒洋洋地说。
朱骏声不知何时已经从旁边的位置上挪到了他身边。他毫不客气地扭住歌姬的手腕,翻转过来,赫然是两根雪亮的银针。
周建安笑道:“找刺客好歹也下点功夫好吗?一曲简简单单的江南小调都能弹错两个音,估计也就燕将军才会听不出来。”
刺客眼见事情败露,却丝毫不慌,反手与朱骏声拆解了几招,手中的银针向周建安激射而去。
周建安眼看着要躲闪不及,却也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这会儿功夫沉迷于美色的诸位将领也早都反应过来,眼看顶头上司要遭灾,都是大吃一惊,也顾不上别的了,纷纷过来助拳。
刺客的身手固然高超,但周建安风风雨雨走到今天,手下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怕葛衣军当然是怕的,可除了葛衣军之外,周建安还真的未曾将这天下别的什么人放到眼里。
不一会儿刺客就已经授首伏诛。
刘将军作为除了朱骏声之外最大的功臣,迫不及待地扯下了对方的面纱,然后大怒:“竟然是个男的!”
周建安看了他一眼,笑着调侃说:“怎么?刘将军难道以为钧亲王真的会拿歌姬做刺客?”
别说是久经战阵,亲自手刃了他麾下战将韩策的燕葛了,一个身材纤瘦的歌姬,恐怕就连他周建安都杀不了。
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个微笑,摆摆手让还想说什么的刘将军闭嘴,然后说:“亲王阁下,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钧亲王事情败露,被周建安的人团团围住,自知无路可逃,此时却并不慌张。
他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淡定地说:“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两位霸主,杀一个就青史留名,杀两个天下安宁。”
“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不动手。”
周建安微微一笑:“你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
“可惜了。”他摇头说:“你一个清贵书生,什么经验都没有,上来就玩这么大,我想帮你都不行啊。”
周建安坐在下位,看着上位的钧亲王,姿态却像是在俯视。
“有什么遗言吗?”
钧亲王想了想,说:“江南的梅子酿果然是一绝,很好喝。”
周建安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杀了。”
鲜血流了满地,周建安喝了梅子酿,有些醉,他捡起筷子敲着碗沿,敲了一曲凤求凰出来。
刘将军什么也不懂,只是瞪着眼睛四处警戒,生怕刚死掉的钧亲王再活下来。
朱骏声倒听得懂他在敲什么,听着听着不由眉头紧皱。
“朱先生。”周建安一曲结束,才开口带着醉意笑问:“我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
朱骏声:“……”
“好看。”他木然说。
“那你说,燕将军今天一直看着我,到底是看我好看,还是想杀我?”
朱骏声眉头微跳。
“殿下……我可不觉得燕葛此人是那种嫁夫随夫的凡俗女人。”
周建安笑了:“不不不,其实她是很温柔的。”
朱骏声:“……”
你还记得南军被她杀了多少吗?你还记得军中最让你头疼的韩策,是怎么死的吗?
韩策此人恃才傲物,日常对周建安也并不给好脸,但他领兵如神,南军屡次大胜离不了他,朱骏声甚至已经开始想打下京城之后要如何处理这个不听话的神将了。
然后这位战无不胜又性格高傲,就连自己人也看不过眼的天才将领,就在战阵中被燕葛亲自斩杀了。
毫不客气地说,那一次不仅仅是韩策旧部被燕葛吓破了胆。
就连朱骏声本人,从来不上战场的,对燕葛此人都有了心理阴影。
周建安看了一眼钧亲王的尸体,烦躁地叹了口气,扔开筷子说:“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朱骏声怀疑周建安可能是疯了。
他这个主上,他跟了十八年,周家还没起事的时候,他就跟着他了,但他还从来没有搞懂过他在想什么,这位公子哥儿从小就让人看不明白。
“寄希望于刺客刺杀燕葛,恐怕是很难成功的。就算是成功,葛衣军临死反扑,也是要拉几个人一起去死的。”
“不成功更好。”周建安说。
朱骏声:“……”
他收拾好心情,强行将话题扭转到正事上,说:“钧亲王死了,要抄家吗?”
“当然。”周建安说:“就算是世家门阀,养军队也是很费钱的,蚊子腿儿也是肉,不要放过。”
钧亲王毕竟是皇家贵族,就算此处府邸并不在京城中,也很有些好东西。
不过抄家到一半,朱骏声才发现:“殿下……府上的歌姬和粮食,药材都被闫三娘带走了。”
“看来葛衣军确实很缺粮。”周建安说。
“江南比江北富庶,葛衣军又向来军法严明,不许兵卒劫掠,都是拿粮晌养着,缺钱缺粮都是正常的。”
朱骏声有些遗憾:“如果知道葛衣军此时的粮草储备……”
“可事情就是你不知道。”周建安平静地说:“情报系统实在是太松懈了,该整顿整顿了,你说是吗?”
朱骏声低下头,知道随着这句话出去,又是一场人头滚滚要落地:“诺。”
刘将军见周建安话说完了,才小心翼翼地拉过朱骏声小声开口问:“那些歌姬就一个都没剩?”
朱骏声知道他在想什么,用微笑掩盖住鄙薄,说:“是的,一个都没剩。”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刘将军只拍大腿:“你说她们也是女的,要歌姬干嘛啊?这都不给我留一个。”
闫三娘回去的时候没有骑马,而是坐到了驴车上。
一队骑兵押送着药材和府中被藏起来的歌姬,冒着风雪往回走。
和周建安等人所想的不同的是,于葛衣军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粮食。
所有人都知道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食,缺什么也不能缺了粮食,她们做好了充足的粮食储备,补给线也在密切关注中修整好了。
真正的问题是药材。
燕葛确实心软,她不会像此时通常流行的做法一样,士兵受伤了就放弃掉,让他们等死。因此葛衣军的伤员格外多,也因此格外地缺少药材。
闫三娘从钧亲王府上带走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还有大量军中急缺的三七,心情非常不错。
她笑着对驴车中那些歌姬们说:“听说你们很会唱歌?”
养在钧亲王府上的歌姬们,都是为了养来待客的,年龄幼小,长得漂亮,能歌善舞,但除此之外,人均体重不过百,身材瘦弱,胆小地可怜。
她们骤然被传闻中杀人如麻的葛衣军从府上掳走,满脸都是恐慌。
这些美丽的小姑娘们睁大了眼睛看着三娘,一个个就和懵懂的小兽一样,眼神中充满了天真和幼稚。
三娘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你们怕我?”
有个胆子大的小姑娘摇摇头。
“你也是女人,我不怕你。”
她们只怕被那些当兵的男人们掳走。
歌姬遇到了当兵多年的男人,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娘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带着笑意感叹说:“如果我的女儿活下来,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小姑娘们默默对视一眼,又有人恭维地好了一声:“女将军。”
“嗯?”三娘看过去。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啊?我们除了唱歌儿,什么也不会,但我们会学的,我们学的很快,不要拿我们去充军好不好?”
她口中的充军,绝对不是被拉壮丁去当士兵的那种充军。
“识字吗?”三娘问。
小姑娘们看了看,纷纷点头:“会的会的。”
钧亲王是个好风雅的文人墨客,三娘也料到这件事,便说:“葛衣军的十二部人,七部都是女子。你们要是愿意上战场杀敌,等养些肉去杀敌,会识字的话,砍几个人头升官很快。要是不想上战场,就去做账房。升官虽然慢点儿,但胜在稳妥。粮晌一个月比战兵少点儿就是了。”
“粮晌?”小姑娘们听到这个词,都很关心。
府上的歌姬也是有例钱的,但并不高。因为她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想跑都跑不掉。但花销又大,就只得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主子和贵客。
掌事的就凭借这个来掌控她们。
三娘随口说:“战兵一个月五钱银子一百五十斤米,后勤做饭洗衣服的一个月是两钱银子一百斤米,识字的账房是四钱银子一百斤米。偶尔打了胜仗,犒赏全军时有盐有糖有肉。平日里生病了军中是治的。”
小姑娘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好多!”
她们一个月例银是一两,但是当歌女当然和当兵的不一样。她们可没想过从亲王府上被掳走了,不仅没有沦落到悲惨的境地,竟然还能过上干活儿拿粮晌的日子。而且还有米。而且生病了军中给治,不是裹了草席扔出去。
三娘微微一笑:“怎么样,要来葛衣军吗?我是三部的正将,很受头儿宠信的,就来我这里怎么样?要洗衣服做饭还是要算账,或者上战场,都可以商量。要是懂医术更好,军中一直缺医生。”
这些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小姑娘们立刻就叛变了。
“她她她。”她们推出一个人:“她认得些草药,平日里我们生病了,都是靠她给我们开药。”
被推出来的小姑娘满脸害羞:“我只是捡了几本医书看,其实没有学过的。只不过大家平日里不敢请医生,才让我看看。”
三娘笑眯眯地说:“想看医书还不简单,军中有的是书,只要想学,就有得学。”
“真的吗?”小姑娘们现在对三娘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崇拜了,纷纷开口说:“我可以算账。”
“我可以做饭。”
“我可以洗衣服。”
她们虽然是被养起来的花瓶,可是被卖了之前也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没有一个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
三娘满意地说:“都行都行。”
她伸手捏了捏小姑娘们瘦弱的胳膊:“不过还是要先养胖了才好啊,回去记得让伙房多给你们打点儿饭吃,饭吃少了走不动路可不行。”
“嗯嗯!”
第5章 女帝
这个难熬的冬天格外地漫长。
那场鸿门宴过后,柳炎歌没再和燕葛提起过周建安。
她不怎么多说话,平日里跟着燕葛看的多说的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燕葛和她说话反而多起来。
“阿柳,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不仅如此,燕葛还给柳炎歌专门起了个格外亲密的昵称。
柳炎歌没搞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但她乖觉地看着燕葛手中的文件,和燕葛呆得久了,柳炎歌很快就熟悉了批文件,也懂得怎么从一堆文言文里飞快地攫取到她所需要的信息。
“这是……?”
柳炎歌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什么玩意儿?!”
那居然是周建安送来的文书!他说最近得到了一个宝贝,因为事关重大,不敢擅自留下,邀请燕葛前去鉴赏。
“别去。”柳炎歌艰难地说。
她现在怎么看周建安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尽管原著作者并没有详细写过他是不是有意勾引,那些数次发生的刺杀和舍身相救,他究竟有没有刻意插手安排。可无论如何,有些事情发生了,然后原本是皇帝候选人的燕葛一转眼成了没有实权的皇后,而他兵不血刃瓦解了葛衣军,除了一个强敌。
柳炎歌很难对周建安有什么好感。
这个人越无辜,越可怕。
但这种事情对此时的燕葛又说不出口。
对一个天下霸主讲她未来会为了爱情而放弃天下,完全是个侮辱。
尽管这在作者的安排下,确实在不久后发生了。
“哦?为什么?”燕葛好奇地问。“你知道那个宝贝是什么东西吗?”
柳炎歌还真知道。
柳炎歌沉思片刻,没有丝毫隐瞒地说:“是传国玉玺。”
燕葛的笑容消失了,她低头沉思片刻,说:“真是传国玉玺?”
“真的是。”
“周建安难道真的要把传国玉玺给我?!”燕葛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非常诧异了。
传国玉玺这种东西,可不是寻常的宝物。
传国玉玺是前朝的前朝的东西,失踪已久,但久负盛名,可以说是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宝物。
燕葛皱眉说:“我本以为和谈只是权宜之计,难道周建安竟然真是有意和谈?”
柳炎歌沉默了。
这个话题有些危险。
她谨慎地开口说:“传国玉玺并不代表什么,和传国玉玺比起来,取得你的信任显然更可贵。”
燕葛思索片刻,点头说:“确然如此。”
作为葛衣军的将领,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传国玉玺固然可贵,但就算有了传国玉玺,没有足够的实力,也不过是引来杀身之祸。
而作为葛衣军的大头领,就算是没有传国玉玺,她燕葛也可以当当之无愧的天下共主。
“但还是要去看看。”片刻后,燕葛说。
柳炎歌心揪成一团。
她问:“真的不能不去吗?”
“还是要去看看。”燕葛说。
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
去看看周建安到底是可怕在哪里,竟然让阿柳视作大敌。
这些天来,燕葛很快就摸透了柳炎歌的底子,然后渐渐就陷入了迷茫。
这个神秘的幽魂,是很厉害的,尽管对政事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熟练得很快,除此之外,她每每给出的建议,也不是常人能懂的。
她随口说要烧热水清洁杀菌,纱布也要烫过消毒。这么做之后,伤员们伤口腐烂生蛆的情况果然改善很多。
她又说可以蒸馏酒精,既能做高纯度美酒换钱,也可以用来伤口消毒,事实果然如此。
她又说要做肥皂洗手,会干净很多,也可减少染病的概率,确实也是这样。
燕葛越来越觉得阿柳是神仙。
她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已经对她心悦诚服。
阿柳并没有把这些东西当回事,拿出来和她表功,只是她们聊天的时候,阿柳见过伤员的惨状,实在不忍心就会说起,但正是因为阿柳没觉得她有多么了不起,才显得她更了不起。
燕葛愈发信任柳炎歌。
当然,阿柳在政事上依然是有些天真的,但这也没什么,就算是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反正燕葛处理这些东西是很熟手的,这就够了。
但也正因为对柳炎歌的滤镜越来越深,燕葛也对她如临大敌的周建安越发好奇。
“周建安确实有几分才能,但纵观南军方方面面,其实也不过就是寻常反军的样子。与我葛衣军是不能比的。得了几分运气,被江南士族推举出来坐了头领的位置罢了。”
“阿柳何必那么怕他?”
燕葛说要去,柳炎歌也不能强硬地去拦她,只好闷声说:“好,但我得和你一起去。”
燕葛笑了:“难道就因为我去见周建安,你就要离开我?”
“不是的。”柳炎歌说:“只是我实在是很不想去,所以要强调一下。”
燕葛微微一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她拿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心里非常不高兴。
无论阿柳是因为什么事才对周建安有如此大的不满,她都不会让阿柳离开的。
“你说要帮我取得帝位,可不要忘了。”
“怎么会忘!我一定要让你成为皇帝才行!”柳炎歌坚定地说。“不仅要成为皇帝,还要成为好皇帝,千古留名,百世流芳。让你的统治蔓延到千年之后。”
这是她刚看到故事梗概就已经决定的事情。
“那就好。”燕葛心情好了一点,“宴会时间在七天后,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
“对了。”柳炎歌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她本来准备忽略的,因为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多嘴还容易引起燕葛的不满。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段时间似乎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上去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刷上去的,但是她又不是什么傻子,自然可以从方方面面看出来。
那——这件事就也不用那么避讳了。
“或许你需要排查一下军中的探子。”
燕葛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你是说,有暗探?”
军中有敌对方的暗探是很正常的事情,绝对的保密是不存在的,但既然阿柳专门提起,事情肯定不一般。
“唔,差不多。”
如果说柳炎歌直接告诉她,她有一个将领为了撮合她和周建安,竟然泄露了她的行踪的话,她肯定会觉得她在说胡话。
这种事情实在不是脑子正常的人干得出来的。
更不要说还是燕葛精心教养的葛衣军之中了。
但确实是这样的。
并且在原作背景中,这种地震级别的事情竟然没有人觉得不对,也没有人追究,后来两方和谈,燕葛成了皇后之后,对方功劳重大,更是没有人说话了。
在作者笔下,这个人是完全的正面角色。
成全了男女主绝美爱情的重要功臣。
燕葛眼神微闪,肃颜说:“我明白了,我和阿柳之间,就不说谢谢了,我一定会背负着阿柳的期许,登上帝位的。”
柳炎歌这么一提,引起的波澜超乎了她的想象。
燕葛听到她的建议,毫不犹豫,即刻就招来一个她经常在文件上看到名字,却还没有见过的女官。
“姚星刑官,有件事交给你。”
这位叫做姚星的刑官是专门掌管军纪的,历来手里染的都是自己人的血。她在燕葛身前站着,身材瘦瘦小小,跟小鸡仔儿似的,柳炎歌不是很明白她怎么会当上刑官。
这个小鸡仔儿似的刑官接了燕葛整顿军纪的命令之后,马不停蹄带着人开始严格排查。
趁着暂时休战的时机,葛衣军内部被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让柳炎歌目瞪口呆的是,距离周建安邀请燕葛欣赏传国玉玺的宴会还没开始,人就被姚星给翻出来了。
她附在燕葛身后,看着五花大绑跪在燕葛面前的壮汉,简直是被震惊到失了智。
她知道燕葛厉害,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厉害。
她知道没有恋爱脑的燕葛适合做皇帝,但没想到她有这么适合做皇帝。
姚星这个人在原著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几天看来,她和燕葛也并不熟悉,但是姚星居然这么厉害,而燕葛居然在和她不熟的情况下,能够精准地安排她去做一件适合她的事。
柳炎歌迷迷糊糊的,不太知道她现在究竟是该先夸燕葛,还是先夸姚星。
最后决定一起夸。
“你们真厉害。”
燕葛倚靠在椅背上,笑了:“是这个人?”
“是。”柳炎歌说:“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是谁。”
这个问题刚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又犯蠢了。
赶紧略过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这么相信我。”
柳炎歌实在没想明白,她怎么突然就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了那么高,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孤魂野鬼,就算有点特殊的本事,燕葛好歹是个江北霸主,也该有点戒心的。
柳炎歌想着想着就不太开心了。
燕葛可能有点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相信别人,才会被周建安的鬼话蒙骗,落到那副境地。
柳炎歌越是喜欢燕葛,就越不喜欢周建安。
她闭嘴不说话了,燕葛不知道她又怎么回事,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不相信你要相信谁?”
燕葛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很有自信的,这都快一个月过去,冬天眼看都过了一半儿了,她如果再摸不清该不该信任阿柳,也未免太废物了一些。
燕葛忙着和柳炎歌脑内对话,自然是一时管不了被五花大绑捆住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被晾在一边,腿不由越来越软,冷汗也越流越多。
姚星沉默寡言地立在一旁,也摸不准燕葛准备如何做。
这个男人的身份并不一般,葛衣军共有十二部,这个男人就是六部的正将。
十二个正将,将来开国都是铁打的从龙之功。
姚星也没想明白他为何要通敌。
但通敌已成事实,她是个刑官,要做的只是把人抓起来上刑讯问,接下来交给燕葛本人来处置。是杀是放,是公开斩首还是秘密处决,都不是她能说话的。
柳炎歌后来没说话,燕葛才将视线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宏国,我实在没想过通敌的会是你。”她保持着镇定,其实心情已经很糟糕。“你是从我起事时就跟着我的,一路从三十多人的麻子寨走到十二部的葛衣军,你是立过大功的。”
她平静地陈述着旧情,韩宏国就觉得他还有救,忙申辨说:“头儿,我没有通敌,我真的没有通敌啊,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陷害我!”
燕葛嘴角抿起,冷冷地说:“我也很想相信你。”
姚星站在一旁,姿态麻木又沉默,对韩宏国的抗辩不置一词,只有在听到燕葛的声音时,才给出反应。
燕葛说:“姚星刑官,把证据给他看。”
姚星沉默着从身后卫兵的手上拿过书信,放在手上,一张张翻给韩宏国看。
韩宏国双手被缚,拿一双眼睛惶急地扫过书信,绝望地发现这果然是那封信,糊成一团的正是他当初写错给涂掉的那个好字。
不是假的。
“可是、可是,小的只是觉得他周建安确实是良配,头儿年纪大了,也该许人了……”
“他爹的!”燕葛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咒骂,给她吓了一跳。
“唉?!”燕葛迷惑地问出声。
韩宏国还以为她在问自己,忙道:“小的一片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头儿年纪也大了,还没有嫁人。这世上的英雄也就周建安一个勉强配得上头儿,小的打听过了,他也确实对头儿有意,这才起了做媒的心思。”
燕葛笑出了声。
她听见阿柳在她脑海里指天画地地和韩宏国对骂,尽管韩宏国完全听不见。
“那么喜欢周建安你自己去嫁啊我看你想嫁给周建安才是真的。”
燕葛不由想了想那副画面,实在是没忍住。
“阿柳不气不气,不值得。”阿柳生气了又不能去找个人揍一顿发泄,憋在心里气坏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韩宏国那边还在抓紧时间给自己抗辩。
他可太清楚通敌是个什么罪名了。
“但就算他对头儿一片真情,小的也没敢和他泄露军情,只是说头儿平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姚星不说话,只是拿细瘦的手指捏住了几个字。
“心情烦闷时喜欢轻装简行纵马散心。”
这几个字可不得了。
韩宏国又是慌张又是委屈。
“可头儿您也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了,总要嫁人的。”
柳炎歌斩钉截铁地说:“嫁你爹!我看你是除了嫁人,脑子里啥也没有了。你放心,你死了我一定让人给你和周建安办冥婚。”
燕葛揉了揉耳朵,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你说的也道理。”
然后她就听到耳边柳炎歌的怒吼:“没有!!!”
燕葛还想要自己的耳朵,就也不逗柳炎歌了。
转而摆出一副冷脸。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还是清楚韩宏国这个人的脑子有多少水平的。
韩宏国说:“大家都这么说。”
他越发委屈了:“头儿年纪大了,不嫁给周建安的话,难道要嫁给老皇帝?我看周建安其实也不错啊,南军这些天来又是送药又是送粮。长得也一表人才,听说到这个年纪也没有娶亲。”
燕葛缓缓站起,踱步向韩宏国的方向走过来。
她带着笑叹息。
“大家都这么想?看来我是不得不考虑下这件事了。”
韩宏国心里一松。
这件事确实是可大可小。
实质上他也确实没有泄露军情。
只是说了些头儿的个人喜好而已,实在也罪不至死。这个该死的刑官给他扣上通敌的名号,想来也只是为了升官。
再也没有比搞死一个正将更快的升官通道了。
韩宏国能理解,不怪她。
但等他自由了,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一定要找个借口杀了她才行。
燕葛走到韩宏国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确实很为我考虑。”
韩宏国狗一样看着她,双眼闪着忠诚的光:“小的实在是为了头儿着想。头儿你把我从人肉铺子买回来……呃!”
他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了。
燕葛抽出姚星腰间佩戴的短刀,干脆利路地抹了他的脖子。
韩宏国没有反应过来,柳炎歌更没有反应过来。
等燕葛好整以暇地退出了三步远,血才从韩宏国断掉的脖子里飚起来,撒了一地。
姚星离得近,躲得也没有燕葛快,一身长袍被溅了一身,一向面无表情地脸都被血腥味熏得不由皱了起来。
但她动了动腿,没有跑。
作为刑官,她其实不怕血。但她很在意弄脏衣服。
今天来见大将军,特意换的新衣服啊……姚星在心中哀叹。
营帐中的士兵和幕僚们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七姑正要让人拖走尸体,就见燕葛摆了摆手,说:“放着,现在去把军中的正副将全部叫来。”
传令兵领命而去。
燕葛仔细看了眼衣服,满意地发现并没有沾血。
“好了,阿柳,人已经死了,就别生气了,气坏了不值得。”
柳炎歌刚才还生气得要死,转眼就被燕葛震撼到失声。
“阿柳?”燕葛刚杀了一个宣称对她忠心耿耿的老臣,此时竟然还能笑眯眯地温声哄人。
“阿柳?说句话嘛!”
“还是说你不喜欢尸体?要不然我让人把尸体挂到外面去?”
第6章 女帝
自从近距离观摩过活人的伤口因为处理不善,药材不够而长蛆的场面过后,已经很少有场面已经能让柳炎歌不适了。
她说:“没有……没被吓到。”
燕葛笑了笑,说:“那就好。那我就让人继续把尸放着了,一会儿有用。”
柳炎歌怔怔地嗯了一声。
燕葛坐在堆满文件的案几前,安安静静地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批文件。
无论如何,文件是不能不批的。
从各地飞来的情报,一日不处理就会淹掉一张桌子。
燕葛不仅仅是葛衣军的主人,绿林十八寨替她掌管着整个江北。整个江北都在她的安排下过活,她的笔落一个字下去,就会决定数万人的性命。所以尽管此时确实很想出去纵马狂奔放松下精神,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没有多少放松的资本。
尤其是在这个情报被泄露出去之后。
燕葛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正因为见过战乱中的人生无常,所以才格外地知道生命可贵。
燕葛随手翻开一份文件,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她开口问:“阿柳,你不想要我见周建安,也是担心这件事吗?”
“担心我沉溺情爱,嫁人生子,置众生百姓而不顾?”
燕葛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来有生气的意思,但柳炎歌还是格外小心。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柳炎歌狂吹彩虹屁:“我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人,有自己的主意,意志很坚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被蒙蔽了双眼……”
“但是我之后确实那么做了?”燕葛揉了揉眉心,打断了柳炎歌。
柳炎歌默然。
“在你能看到的未来,这确实发生了,是吗?”燕葛又逼问说。
柳炎歌轻声说:“是的。”
燕葛彻底看不下去文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情绪,将原本折好的信纸又折回去,然后工工整整地放到那一摞信封的最上层。
然后她霍然起身,冷冷地开口说:“奉天,给周建安写封回信,说我近日整顿军纪,将宴会改期。”
一直以来都在她下手安静地分拣信件的幕僚奉天,沉默地摊开信纸,开始组织语言,用工整的楷书写下官方的语言。
中军主账很大,燕葛在当中来回焦躁地踱步,始终离那具尸体远远的。
“你生气了?”
过了很久,柳炎歌才小声地说。
听到柳炎歌声音的瞬间,燕葛强迫自己放松。
“我没有生气。”她冷冷地说:“既然是我未来的选择,那也只能怪我自己。”
她察觉到语气有些冷硬,强行和缓了语气,又说了一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我现在既然知道了,阿柳以后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真正让燕葛焦躁的地方在于,她想要问更多关于未来的细节,可是她知道阿柳既然不说,自然有她的原因。
不能逼迫阿柳。
燕葛想。
她不知道阿柳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
她来得蹊跷,或许同样也会走得突然。
无论阿柳的来路到底是什么,她在帮自己,这是可以肯定的。
不能逼迫阿柳。
燕葛再次对自己强调。
如果逼迫太甚,她抛下自己一走了之怎么办?
柳炎歌完全不知道燕葛在想什么,她作为一个外挂,确实是很废物的。既不能附身,也不能读心,甚至无法对除了女主之外的人讲话。
如果燕葛生气了以后不和她说话,她也没有有效的办法。
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在瞻前顾后,顾虑颇多。
尽管事情似乎进展得很顺利。
比她一开始计划的还要顺利。
顺利得过了头。
“那你准备怎么做?”柳炎歌问。
燕葛脸上扯出一个微笑:“老皇帝还没死,不宜率先撕毁盟约。就如同盟约所说,先入京者称帝。”
就在两个说话的功夫,得到传令的正副将领们很快也陆陆续续到了营帐之中。
十一位正将,二十四位副将。
二十三位女子,十二位男子。
整整齐齐站在中军帐中,看着帐中仰面躺倒的尸体和地上逐渐凝固的一大滩鲜血,一言不发。
等人齐了之后,燕葛才拍了拍手,柔声说:“人都来齐了?”
传令兵上前交令:“各部当前各自留下两位副将镇守,其余高级将领全都到齐。”
燕葛点了点头,随口说:“很好。”
三十五位将军沉默地注视着燕葛。
她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对最近由刑官主导的军纪整顿和暗探筛查有所听闻,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查到正将头上去。
所有人都有些胆寒。
当然不是因为见不得尸体。
她们每个人都是凭借着军功走到今天的,各种人间炼狱一样的景象,可是说是毫不陌生,不要是说绕着尸体开会,就算是对着尸体吃饭,对她们来说也不值得动一下眼皮。
真正让人害怕的是那具尸体的身份。
陪着大将军从起事走到今天的老人,大将军十来年的亲信,数次战争下挣命到了正将位置的人,竟然背叛了将军,在这个关头……
这让她们怎么能不胆寒?
刑官竟然真的将手伸向了正将,正将竟然也会被刑官杀死,这让这些正将副将怎么能不悚然而惊?
燕葛站起身,在堆满文件的长桌旁俯视着军中诸将,平静地开口说:“这次请诸位前来,实在是因为情态严峻。”
她冷声问:“据说南军有意与我联姻?”
正副将领面面相觑。
这三十多人中,柳炎歌见过的不多,尽管这些天来燕葛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她,但她来的日子还是太短,也就只认得出来二十多张脸,叫得出来十几个名字。
当中最熟悉的,还是刚到这个世界就见过的三娘。
柳炎歌透过燕葛的眼睛,格外注意三娘的表情。
果然不出乎她所料,从三娘眼中闪过的是一阵狂喜。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是有这个传闻。”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女。
她的脸庞上满是风霜的痕迹,鬓边夹着几缕白发,如果不是之前见过,知道她也是正将之一,柳炎歌会觉得她可能只是个普通厨娘。
但不是的。
她是个杀敌很多的老将了。
这位执掌着二部的女人开口说:“自从盟约签订之后,就有这个传闻。”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干系重大又涉及大将军的私事,寻常人还真不好开口。可是这位二部的正将,历来都是以公正和客观的态度为人所知的。
她通常不发言,但每次说话,都是发自本心。
很是受到军中各位高级将领的信任。
燕葛定定地看向她,轻声说:“五姨?”
五桂芳沉声说:“这传闻风很大,屡禁不止,如果说当中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她目光转向在场的男将,若有所指地说:“尤其是五个男部。”
燕葛不怒反笑:“我明白了。”
如果她是个男人,是断然不会有这种传闻的。
可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到了这地步,天下近在迟尺,竟然就有人开始打这种主意了。
最可怕的是,竟然还真的有人从心底里觉得她应该找个人做主子,哪怕她历来战场上都冲锋在前,拿命换来那一场场胆战心惊的胜利。
整个葛衣军中,没有人比燕葛杀敌更多。
结果竟然就连军中正将,都真心诚意打心底里觉得她应该在这个关头找个英雄嫁出去。
燕葛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感。
韩宏国是她当初从人肉铺子里救出来的,她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背叛自己。他确实觉得是为她考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更让她觉得可悲。
燕葛突如其来的发笑,让柳炎歌都觉得有些可怕。
柳炎歌小声地说:“燕葛?”
燕葛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仍然记得要安慰她:“没事,不用担心。”
柳炎歌蜷缩在燕葛的识海角落中默默抱紧了膝盖。
燕葛表现得越是正常,她越觉得害怕。
“阿柳,事情没那么糟糕,别害怕。”
事情当然已经很糟糕,但既然已经发现,就总还有挽回的余地。
柳炎歌紧张地注视着接下来的发展。
燕葛向旁伸出手,冷声说:“拿刀来。”
立刻就有近卫递上一柄雪亮的长刀。
燕葛持刀在手,暴怒出手,将身前用实木制成的厚实长桌一刀斩成两截。
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展现出柳炎歌之前从未见识过的,战场上才会出现的罗刹般凶狠模样。
燕葛看也不看飘飞起来的漫天文书。
“准备攻城。”
“七日之内,拿下京城,斩杀大正皇帝赵鸣琅。”
“一月之内,绞杀南军,拿周建安的脑袋来见我。”
众将领单膝跪下,欣然领命。
“诺!”
闫三娘眼中闪着狂热的光,她昂起头看着长身而立,手持利刃的燕葛,开口说:“三娘愿为先锋,请大将军示下。”
燕葛点头:“韩宏国泄露军机处死,副将吕二妮补位。此次作战,七部为先锋。”
“诸位将领,回去等候命令,随时准备攻城。”
一道道命令从燕葛口中发出。
葛衣军在柳炎歌面前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就像是一直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她着迷地看着燕葛有序地开启一场战争,设下罗网,将整个天下纳入囊中。
柳炎歌对这样的女人,完全没有丝毫抵抗力。
她毫不犹豫地相信,燕葛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之前不是说现在不适合交战吗?”
燕葛垂眼看沙盘。
方才中军帐中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尸体被拖了下去,被当成祭品砍断的桌子换了张新的,漫天飘飞的文件也都被收拢整齐,放置到一旁。
柳炎歌注意到,燕葛的刀锋准确地避过了那些文书,没有让文书受损。
但毕竟是纸张,轻飘飘地掉到地上沾了些灰尘,还是免不了的,不影响观看就是。
既然决定交战,文件就换成了沙盘。
柳炎歌挑了个燕葛放松的时候,才开口问她。
燕葛坦然承认:“确实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但我忽略了一件事。”
她在和柳炎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态度异常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怒火。
柳炎歌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她刚才只是在激励士气,还是她能够很好的控制情绪。
不管怎样,她都喜欢。
燕葛说:“我是一个女人。”
“两个男人选择和谈,那肯定是出于各方面的均衡考量。但如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选择和谈,那么就让人怀疑他们之间确实有什么。”
“我忽略了这件事。”燕葛说:“所以就算此时开战不是好时机,我也没有拖下去的余地。”
“再拖下去,恐怕军心动摇。”
柳炎歌听明白了。
她喃喃道:“太不公平了。”
那些人明明是燕葛的部下。
燕葛漠然说:“世事如此,阿柳不必烦心。”
“要开战,那就开战便是。”
燕葛唇边勾起一个冷笑:“就算天时地利不在,胜利也是必然属于葛衣军的。”
这是她十年来征战沙场,用人命堆出来的自信。
只要战,战必赢。
燕葛率领的葛衣军,还从未在正面战场上输过。
“只不过……”
每次战争都要死人。
不知道这次又要死掉哪些?
燕葛感到悲伤。
她从来不害怕战争,但她也并不喜欢战争。
燕葛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她黑亮的眼眸。
“阿柳,你之前上过战场吗?”
柳炎歌:“呃,没有。”
“战场比较血腥,到时候不想看,就闭上眼睛,不要看就行。”
柳炎歌:“!”
她还没想过这件事。
在原书作者的安排下,燕葛百战百胜的设定只是一个背景板,原剧情里从来没有写过燕葛在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柳炎歌仔细想了想,拒绝承认她会感到害怕。
“我不会害怕的。”
反而是另一个问题比较要命。
“战场上我是不是不要和你说话比较好?”
平日里燕葛批文件,慰问伤员的时候,她和燕葛说小话也没什么,燕葛是个一心两用的高手。就算是柳炎歌不知道怎么就攫取了她的注意力,她暂时走神一会儿也没什么。
但战场上人命关天。
“我觉得等到了战场上,我还是不要再和你说话比较好。”
燕葛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不用这样。”燕葛说:“杀人我是熟手了,实在没什么意思,无聊得很,到时候你陪我说会儿话还能解解闷。”
第7章 女帝
在那个爱情故事中,仅仅作为背景板设定出场过的,燕葛百战百胜的那一面,柳炎歌彻底见识到了。
她说要打。
就打。
她说要赢。
果然赢了。
七天后,雪化之时,葛衣军敲开了京城的大门,十二万战兵打没了两万人。
十万人马踏着敌人和战友的尸骨长驱直入。
燕葛骑着乌云踏雪,接管了皇宫的时候,还在听柳炎歌尽心尽力地给她讲笑话。
柳炎歌绞尽脑汁搜刮干净记忆,给她讲了一百四十个笑话,燕葛杀了一百四十三个挡在她身前的人。
现在是最后一个。
大正皇帝赵鸣琅。
赵鸣琅三十多岁即位,啥也不会,在位三十二年,大兴土木,搜刮民财,逼反了半壁江山,中原人口从九千万,打到三千万。
燕葛披着火红的披风,高踞在沉静的骏马之上,仰起头俯视着坐在龙椅上,头发花白的干瘪老头儿。
要怎么处理他,是早就被幕僚们讨论过的无数遍的。
有人说留着,展现慈悲。
有人说给他一个体面,让他自杀殉国。
也有人说囚禁,好用来控制各地打着赵氏名号想要兴兵起事的野心家。
燕葛看着老皇帝,端详片刻,说:“召刑官来,准备公审。”
这是柳炎歌的主意,燕葛觉得很好。
“我将要公开审判他的罪孽。”燕葛说。
三娘的手还在颤抖,她浑身都是血和汗,右臂上缠着匆忙裹上的绷带,但伤痛和疲累,都在无穷尽的胜利中消失了。
她兴奋地大声说:“诺。”
她的眼睛在说,燕葛万岁。
燕葛在心中对柳炎歌说:“统治了天下三十二年的老皇帝,也不过如此。”
她一只手就能掐死他。
但她忍住了。
那只是一时的情感宣泄,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
阿柳给出的公审的点子,才是真正的绝妙。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审判一个皇帝,但若真有人能够做到这件事,那必然是另一个皇帝。
审判赵鸣琅的人,就是下一任开国君主。
这后面所代表的深远意义,正是燕葛现在所急需的。
“宣告天下,审判完赵鸣琅的罪孽,我就择日登基。”
身后山呼海唤:“恭喜陛下!”
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声之中,燕葛穿着火红的披风,骑马踏在被白雪覆盖的宫殿之中,却只听到耳边柳炎歌小声地欢呼:“好耶!”
燕葛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要急。”她对柳炎歌说:“登基之前,还是有一个麻烦要处理的。”
她的目光遥遥看向京西。
南军。
此时的南军,早就已经秣兵历马,准备开战。
周建安抚摸着手中长剑上的宝石,叹了口气,无奈地问:“必须要开战了,是?”
朱骏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上的青石砖。
这是一处临时驻扎的营地,本来不该铺这种专门从苏州运来的青石砖,可是周建安历来是豪门大族的豪奢作风,有几百年积攒的家底撑着,就算是养了二十万军队,他也能分拨足够的预算用来享乐。
朱骏声听到有人想要立功,抓住机会就催促开战:“当今天下两分,葛衣军既然已经攻入京城,待修整过之后,接下来立刻要解决的就是南军,我等决不能坐以待毙。不如趁其兵力疲惫之时,以养精蓄锐之势迎击,收复旧山河。”
周建安摇摇头:“可是我不久前还与燕将军立下盟约,约定先入京者称帝,此时背后偷袭,实在是小人之辈。”
他虽然口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真的严厉斥责。
于是所有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此时实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殿下难道放心交给燕葛那个毒妇吗?”
“除了殿下,这世上又有谁人有资格称帝?燕葛不过是个女人,殿下若真是喜欢她,屠了葛衣军,登基为帝之后,还不是想怎么捏怎么捏?”
朱骏声一句话都不说,默默数着地板上的花纹。
然后就听见周建安特意点了他的名字,问:“朱先生,你觉得呢?
朱骏声并不觉得二十万养精蓄锐的南军,能够打得过十万葛衣军的疲兵。
但他也不觉得周建安真的在问他的意见。
他挣扎着开口,说:“殿下务必慎重考虑。”
周建安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燕葛固然是他所爱,但江山美人,没有人会选美人。
“当前军心可用。”
他环视四周,抽出长剑,剑指京城。
“进攻!”
他心中感到愧疚,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就在葛衣军有所动作之际,南军就已经得知了她们的动向,好歹也是统治着整个江南的南军,他们军中的探子实在也不是吃素的。
甚至可以说,南军的情报系统远胜葛衣军。
毕竟南军最不缺的就是钱。
用钱来打通关节,是获取情报最方便最快捷的手段。
之前葛衣军受传闻影响,军心动摇,就是南军情报系统的手笔。
自然也是在知道葛衣军要攻城之时,南军就做好了跟在葛衣军身后尾随攻击的准备。
周建安这一场犹豫不定,更多的是为了将来在史书上的名声考虑,所做出的政治表演。
京城。
姚星拿着令箭,往中军主帅大将军燕葛处而去。
她手下五百刑官,此时已随十万战兵分散开来。
姚星作为军中资历最久的刑官,跟随着燕葛攻破过十数座城池,京城虽然是天下首都,意义重大,但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大了一点儿罢了。
京城守卫在葛衣军攻破城门之后,飞快地选择了投降。
收下整座京城,从交战开始到交战结束,耗费的时间不超过两天两夜。
这之后的事,姚星就很熟悉了。
她的工作就是保持军纪,军中有趁乱滥杀无辜,奸-淫-妇女,杀人放火之辈,刑官有权斩杀。不需要禀报该士兵直属长官。
五百刑官,只对姚星一人负责。
而姚星,只听从燕葛一个人的命令。
姚星带着身后的小队士兵往皇宫而去,距离皇宫不远,那些王公大臣们居住的长街上,各家各户都紧闭门扉。
姚星时而听见喊杀声,时而听见痛苦的泣音。
她充耳不闻。
此时此刻这些王公贵族们固然痛苦。
可这天下已经经历了三十二年的痛苦。
作为刑官,姚星没有任何多余的慈悲。
她只信奉有恩必报,有债必偿。
到达皇宫正殿之后,姚星看到一片忙忙碌碌的繁杂场面。
原本雕龙画凤,富丽堂皇的大殿上,此时到处都是人,一个临时的军机处在这宽阔的朝堂上建立起来。
姚星的神明,这天下未来的主人,大将军燕葛,此时换了一身宽松柔软的衣服,呆滞地被从各部送来的情报淹没了。
燕葛刚主导了一场至关重要的破城之战,两天两夜休息了不足八个小时,刚得了闲暇,就又被各种文件给包围了。
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对在脑海中长吁短叹想催她休息又怕耽误战事的柳炎歌说:“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尽管心中其实也很想休息,但燕葛早就深谙伪装的艺术。
她脸上挂着笑,脊背挺直,飞快地对各种情报做出反馈。
完全看不出任何疲惫和懈怠。
在姚星看来,燕葛于是更像是一个神明。
她将令箭交给守护在燕葛身边的卫兵,于是得到了上前禀报的允许。
“陛下。”她适时改变了称呼。
燕葛点点头,暂时从情报海洋中脱离出来:“姚星刑官。”
她想起来之前嘱托姚星去做的事:“写好了?”
姚星点头,从怀中呈上一叠厚厚的纸张。
燕葛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这是姚星罗列出来的,大正皇帝赵鸣琅的罪行。
当前燕葛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
这将直接关系到她未来执政的根基。
“这算不上罪名。”燕葛拿笔做上标记:“杀害言官……这当然不好,可是这不应当是重点。”
“无子嗣……这也不应当写上去。”
燕葛删去了十数条罪名,然后仔仔细细看过,又补充了几条。
“赵鸣琅此人崇奉宗教,四处兴建庙宇,这应当是一条罪名。”
她沉思了很久,才修改出一份满意的审判书。
“此人罪孽无数,但我燕氏的律法自然不能与赵氏等同。”燕葛微笑着看向姚星:“姚星刑官是很精通律法条文的,只是这点欠考虑罢了。”
她说:“如果审判赵鸣琅此事功德圆满,我想要将修法的事情交给你来做,你觉得如何?”
姚星双膝跪地,低声说:“愿为陛下效死。”
燕葛哑然失笑:“我干嘛要你死?你好好活着,好好干活儿才是正经的。”
她摆摆手将修改过的审判书还回去,侧耳听了柳炎歌一番话,又说:“对了,记得编一份简略版本的赵鸣琅十宗罪出来,写成歌谣,传唱开来。”
姚星领命而去。
柳炎歌见燕葛终于处理完这件事,在她的脑海中兴奋地催促她:“周建安周建安。”
燕葛无奈地微笑。
她仍然不明白阿柳为何将周建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但不过只是一个周建安而已。
“好,既然你想看。”
南军的进攻并不出燕葛的意料。
开战之前,她也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布置。
当然,南军也能猜出葛衣军做好了布置,这波啊,就看是谁能骗得到谁。
无论如何,最后的落点还是战斗。
“南军不是葛衣军的对手。”燕葛自豪地说。“三部,六部,九部,十部,十一部,已经与南军于南门口,西门口.交战,进展很顺利。”
“周建安应当在南门口。”燕葛说:“我带你去。”
真到了这个时候,柳炎歌又犹豫起来。
“嗯……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看啦。”
她并不是真的和周建安有仇。
只是因为她有一定让燕葛登上帝位的理由,所以就格外看他不顺眼。
但仔细想想,原著中他虽然用无辜的姿态从燕葛手中兵不血刃地拿走了天下,但其实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算啦,燕葛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南门离这里这么远,没必要跑过去。”
燕葛确实也很累了。
她坐在桌子前,支着下巴微笑。
“阿柳真善解人意。”
不过她可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有一阵子打仗的时候,我可以连续两个月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不也过来了?如果阿柳不想去看战争的话,就陪我批文件。”
燕葛笑眯眯地,像一个小狐狸:“我最近发现阿柳有很多新奇的见解呢。”
听这话,柳炎歌好心给她省下来的时间,她自己不休息反用来批文件也就罢了,竟然还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柳炎歌发出一声哀鸣:“你是要让我帮你批文件了?!”
燕葛说:“帮帮忙嘛!”
她平日里面对葛衣军的将领和幕僚,声音都是沉稳的,温和的。实在是怒极时,也很少失态,只是语调冷冷的。
这两种状态柳炎歌都见过了。
但此时燕葛拖长了尾音,就像是在撒娇。
这可是柳炎歌从来没见过的。
她愣住了。
“帮帮忙!”燕葛又说了一遍:“登基之后处境才是真正的艰难起来了呢。皇帝要管一整个天下,事多不说,一个疏忽还容易被人反了,没有阿柳的帮忙可不行啊。”
这让柳炎歌怎么拒绝?
明知道燕葛在卖可怜,柳炎歌还是说:“好,我帮你。”
她暂时还没搞明白,燕葛究竟给她设下了怎样的圈套。
本来等燕葛登上帝位之后,她就可以离开了的……
燕葛又批了几份文件。
当中绝大部分事情柳炎歌都看不明白,但只要她有疑问,燕葛很乐意给她解答,丝毫不在意她拖慢了自己的速度。
本来政事就是永远都处理不完的。
燕葛只需要负责最关键的那一部分,而剩下的,自然有幕僚和军师接过。
哦,以后,那些幕僚和军师就是燕氏王朝的大臣了。
如此又过去两天时间。
燕葛打开一份捷报。
“与南军交战之中,伤两万,亡一万,胜,生擒周建安。”
燕葛一直悬在胸中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吐出来。
一直以来她在阿柳面前都是一副胜券在握,不将南军放在眼里的表现,但其实那更多是胜负欲作祟。
对于人多势众,广有钱财的南军,她内心深处是很重视的。
“只死了一万人……”燕葛轻声叹了一口气:“看来打得还不错,这个伤亡可以接受。”
她闭目为伤亡的将士们哀悼片刻,然后睁开眼,又是那个眼眸之中有火焰在燃烧的燕葛。
她说:“把周建安带过来。”
燕葛还未登基,但已经入主皇宫。
她此时用来处理政事的那套班子,就安置在大殿旁的偏殿中。
燕葛不准备离开这里去牢狱之中见周建安,于是直接让人把他带到这里来。
给阿柳见一眼就行了。
她这么想着,在批文件的间隙中,见了周建安最后一面。
周建安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葛衣军军纪严明,在姚星手中五百刑官的严密监控之下,没有人敢虐待俘虏。
除了刑官,当然。
刑官是有权拷问俘虏和违反军纪的人的。
周建安此时身为阶下囚,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布衣,腰侧的佩剑也早就被收走了。但他仍然能做出一副洒脱的姿态来。
“我实在不明白,就算是我军中派系林立,不能团结一心,但好歹比你们多出十万人,又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实在是不该输得那么快。”
就算是二十万头猪,也不会短短两天时间,就被宰干净。
更何况周建安还注意到,葛衣军中最强大的将领,燕葛本人,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除此之外,葛衣军还要投入一部分兵力去维护京城治安。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和葛衣军和谈,立下盟约,就是因为两方兵力相差无几,先入京者前后对战京城兵马和另一方,必然在破城而入的同时被旁观的另一方打败。
“你看起来很困惑。”燕葛审视着周建安,脸上骤然露出一个微笑:“你说的没错,就算葛衣军能赢,本来也不会赢得这么顺利的。”
“告诉你也无妨。”
她拍拍手,从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居然是深受周建安信任的军师朱骏声。
“朱先生……”周建安哑然失语。
“你策反我一名大将,我策反你一名军师……”燕葛笑着说:“很公平,对?”
柳炎歌小声地捧哏:“对,很公平。”
第8章 女帝
周建安不是很能理解。
“朱先生……”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
朱骏声半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做出深重的悔过姿态来。
周建安的身后站着四名葛衣军的士兵,牢牢地盯着他的行动,而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整个处理政务的偏殿中,处处都是燕葛的人,正前方还站着一个武力高强的燕葛本人。
周建安不是不能暴怒而起,可是这并没有意义。
他大笑三声,扶住朱骏声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朱先生何必这般作态。”
尽管仍然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被背叛的痛楚,和油然而生的愤怒,周建安仍然很好地表现出了一个枭雄应有的风范。
“良禽择木而栖。”他淡淡地说。
他的手刚碰到朱骏声,朱骏声就应声而起。
这让他更加愤怒。
“这话说的不对。”燕葛此时却开口了。
“朱先生之所以放弃南军而选择葛衣军,并非只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考虑。”
燕葛微笑:“葛衣军之所以名为葛衣军,就是因为最初的时候,大家手无寸铁走投无路,只能穿着用葛布织成的衣服上战场。就算到后来打下江北,葛衣军也是断然不可能有南军那样有钱的。”
“如果说朱先生是为了个人的利益放弃南军,而选择葛衣军的话,那可就太滑稽了。”
朱骏声默然无语。
他知道这种注定要上史书的对话,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朱先生他只是相信我,更胜于你。我能带给这天下的,比你要多。”
周建安无法忍受。
他固然是喜欢燕葛的,从很久之前开始。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爱情永远比不上心中的胜负欲。
他感觉自己被燕葛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脸上。
“哦?”周建安冷笑一声。
“如燕将军所言,你竟然也精通理政么?可是这天下本就没有女子为帝,我看朝堂百官,恐怕不会太服气你的。”
燕葛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大为扫兴。
“我本以为你会说出什么更有见地的话,结果竟也不过如此。”
她对柳炎歌说:“我还以为他和我谈谈士族和寒族之间的关系。”
当前她忧心的也就这一件事情而已。
作为江南士族推选出来的领袖,周建安让她很失望。
她冷淡地说:“这天下本也没有皇帝,秦王称帝,才有了皇帝。如今我称帝,从此以后自然就有了女帝。”
燕葛凝视着周建安:“这就是你的遗言?”
周建安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被彻底激怒了。
今日的会面,本该是未来史书上的重要场面。如果发挥得好,或许千百年后仍然会流传着他的名字。
然而他落入了燕葛的陷阱,错失最后的良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朱骏声身上,开口说:“朱先生,你做了错误的选择。”
燕葛点点头:“带下去。”
周建安知道,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他昂起脑袋,整理好发冠和衣袖,大踏步往外走去,身后的四名士兵将他带到屋外,送回牢房里,然后行刑。
他走了之后,燕葛微微侧过身,看着朱骏声,满意地笑了:“朱先生,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朱骏声微微躬身:“没有朱某,陛下仍然是陛下,但没有陛下,朱某的尸骨就不知道要埋葬在何处了。”
柳炎歌听到他这话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好像燕葛之前救过他一命的样子?
“燕葛你之前认识他?”
燕葛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没有。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我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死在之前的两军交战之中。”
柳炎歌明白了。
事实确实如此。
没有朱骏声的叛变,燕葛依然会赢。
尽管会赢得更艰难,但自从见过燕葛在战场上的样子,柳炎歌就从未想过她会输。
原先的剧情线中,燕葛确实输得彻彻底底,但那次,葛衣军甚至没有机会和南军正面交战。
是燕葛饶了朱骏声一条命。
“但朱某不明白。”朱骏声开口说:“陛下为何如此看重朱某?”
燕葛微微一笑:“朱先生不会以为攻下京城,这天下就太平了?”
她伸手指向南方:“这偌大的江南,遍地都是门阀,士族势力相互交缠,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可不是我这个不通文墨的北方女人能够兵不血刃拿下的地方。”
朱骏声明白了。
燕葛的重点并不在于拿下。
而在兵不血刃。
葛衣军当然有完全的实力可以将江南的士族们杀个干净,可是这天下战乱三十余年,九千万死到三千万,家家户户都有死在战争中的尸体,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于难。
这个百战百胜的战神,凭借着杀戮统一天下的新帝,最不想要见到的,竟然就是血。
“我明白了。”
朱骏声这才真心诚意地明白,为何这个女人能够取得天下。他拎起衣服下摆,在燕葛面前双膝跪下,额头触地,献上忠诚:“愿为陛下效死。”
燕葛只是微笑。
柳炎歌也是微笑。
她想起原本剧情线中对朱骏声的描述。
这个燕葛口中南军最可怕的军师,在原文中的描述其实并不多。这很容易理解,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出谋划策的人,却总是能将周建安的各种命令落到实处。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内政人才。
但并不擅长谈恋爱。
因此,在那本以恋爱为主体的小说中没有多少出镜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
柳炎歌想起那本书中周建安手下那几个尤为擅长帮他出谋划策追燕葛的狗头军师。
“周建安手下不是有很多军师吗?”
“是有很多。”燕葛说:“可是我只看得见这一个。”
柳炎歌懂了。
南军那么多军师和幕僚,只有朱骏声入得了燕葛的眼。
她很高兴。
“你眼光要是一直都这么高就好了。”
燕葛:“……”
她不由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阿柳觉得她竟然是一个没有眼光的人?
“我看人一向很准,从不出错。”她闷声说:“而且,我觉得我眼光一直还挺高的。”
比如说阿柳。
她可不是那种容忍任何一个孤魂野鬼在耳边整天打扰她干正事的人,如果阿柳不是这样的善良且正直……
柳炎歌语塞了。
“是因为周建安?”燕葛不快地问。
她觉得自己被阿柳看低了。
柳炎歌:“啊这……”
仔细想想,燕葛说她看人很准,其实也确实如此,虽然柳炎歌看不惯燕葛为了周建安而放弃天下的剧情,但在原著中燕葛也确实达到了她的目的。
两军未曾交战,葛衣军少死了整整一万人。
后来两人的感情,在古代人的标准里,也算得上是恩爱。
并没有出现那种周建安上位之后翻脸不认人,另立皇后把燕葛打入冷宫的狗血情节。他只不过是拆了葛衣军而已,放她们解甲归田。这确实是斩断了燕葛的手脚,但解甲归田或许是所有士兵的夙愿。
除此之外,他也是个合格的皇帝。
柳炎歌并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统治的天下,确实有过短暂的和平。
毕竟那是燕葛选定的男主角。
但是……
“你比他更好。”柳炎歌真诚地说:“周建安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可是你,燕葛,你会是一个伟大的皇帝。”
第9章 女帝
柳炎歌不准备为燕葛详细讲解,如果最后是周建安当上了皇帝,他会做什么。
不仅仅是因为周建安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嘉奖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
“燕葛,你准备怎么做?”
柳炎歌问。
距离燕葛和周建安的最后一次会面,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对大正皇帝赵鸣琅的公审,也就在不久之后了。
周建安已经死了,现在燕葛的麻烦是赵鸣琅。
公审赵鸣琅这件事,在京城中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
“所有前朝旧臣,都为了这个消息而人心惶惶。葛衣军中,各大正将副将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那些投降及时而被保留了职位的实职官吏,都在四处打听。”燕葛听到柳炎歌的疑问,简单地给她概括了一下公文上的内容。
“这个我看懂了。”柳炎歌说。
这段时间以来,她确实有在和燕葛学习读公文,进度很快。
她本身就很聪明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燕葛曾经专门抓过公文的格式,递到她眼前的文书都很简洁明了,并且,真的很多,很多。在有充足数量的文书来练习的情况下,柳炎歌想要学的慢一点都不行。
“那燕葛你准备怎么做呢?”柳炎歌又问了一遍。
她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当然,其实她这两天和燕葛一起办公所看到的每一个问题,没有一个是不严重的。哪怕是当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都可能牵涉到京城中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没必要做什么。”燕葛说。
“那些大臣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做他们的官,不过是因为我们手下暂时比较缺人。后方比较忠心的学生还没有赶过来,京城五十七万人又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暂时沿用老臣。”
“但是你不准备继续用他们?”
燕葛说:“当然。”
柳炎歌微笑起来。
燕葛做出这个决定是如此的轻易,但如果由周建安来做的话,事情就并非如此了。
“只凭赵鸣琅一个人,想要把这天下祸害成如今这样子,可是做不到的。这京城中每一个贪官污吏,都是要负责的。”燕葛说:“他们人心惶惶,担心的不过是我事后清算。”
葛衣军大将军燕葛,连皇帝都要审判,又怎么会放过那些大臣们?
燕葛笑了:“我当然要清算。”
难道就因为他们投降的快,所以就要绕过他们的罪孽?
不可能的。
“让他们继续人心惶惶。”燕葛漠然说:“骨头比头发还软的人,除了恐慌,是做不成什么事的。不过也就是递几份文书罢了。”
他们的骨头比头发还软,而燕葛的刀,比钢铁还硬。
“他们担心的没错,就让他们继续担心好了。”
柳炎歌想了想,说:“而且说不定任由他们恐慌下去,会更有利于我们的发展。”
燕葛笑笑,说:“确实是这样。”
事情果然如同她们所预料的那样。
公审还没有开始,燕葛在后方培养的学生们和干吏们也都还没有赶过来,葛衣军暂时接管了京城,沿用的却还是大正皇帝赵鸣琅在位时的旧人和旧制。
然而在同样的制度中,同样的官员手下,仅仅只是因为把赵鸣琅换成了燕葛,所发生的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京中有个叫做江南同乡会的,当中的都是从南方大族来的官员,领头的那个曾经在吏部任职,现在要求见闫将军。”
闫三娘不胜其烦:“天天这个也来求见,那个也来求见,想来见我我就得给他们见吗?就是窑子里的姑娘也没这样儿的。”
自从入京之后,十部葛衣军,一个正将两个副将,还有无数裨将,一个个的门槛都让人给踏破了。
闫三娘曾经年方二八,青春年少,待嫁闺中的时候,都没见过这架势,属实是给她烦透了。
传令兵低着头等她发泄完毕,才找了个机会开口说:“拜帖上说是有机密要和将军商讨。”
“每个都这么说!”闫三娘斩钉截铁地说:“每一个!”
但其实最后真见了面,其实也不过就是想给她塞钱送礼,用尽各种办法想要让她在燕葛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以后饶过他们一条狗命罢了。
闫三娘不爱钱。
于是后来就有人给她送男人。
后来送男人的被她连夜找个理由杀了。
又有人给她送女人,各种女人。长相漂亮能歌善舞身轻体柔的,膀大腰圆勤劳淳朴做饭特别好吃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闫三娘都收下了,那些女人统统成了她部下的士兵。
当将军的没有哪个嫌弃士兵太多的。
传令兵听她发完了一肚子牢骚,才又开口说:“这次可能确实是机密,最近城里风声很紧,传言说陛下登基之后要换掉一大批官员,江南同乡会中绝大部分人之前都把宝押在周建安身上,比普通官员的处境更危险,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来保住性命的。”
闫三娘停下来焦躁的动作,看了一眼这个姑娘,她亲手挑出来帮她挡住各种杂碎的士兵:“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说:“那就让他进来。”
在营帐外等待的人于是才得到了允许,终于见到了这个能够决定他生死的女人。
他跪在地上行了个不折不扣的大礼:“鄙人林忠国,见过闫将军。”
“林大人请起。”闫三娘皮笑肉不笑地说:“军中事忙,就不和林大人多客套了,有何事见教?”
林忠国早就在冬天刚到来的时候,南军与葛衣军,两军围城之际,派人详细地打探过各方情报。闫三娘作为葛衣军中可能是最受燕葛器重的正将,将来登基之时必然青史留名的人物,个性和偏好自然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忠国并不客套:“城中有人想要造陛下的反,鄙人得到消息,特来通风报信。”
闫三娘满脸困惑:“哈?造反?当今天下谁不想造反?最大的反贼不就是我们葛衣军吗?”
林忠国满脸尴尬。
他自然知道葛衣军才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反贼。
只不过……
“燕大将军虽然还未举行登基仪式,但大正皇帝昏庸无道,南军周建安螳臂当车。如今天下,也唯有燕大将军有称帝之姿。”
闫三娘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以忠国为名的旧朝大臣,这是对旧朝一点儿留恋都没有,早早就改称了燕葛为陛下,过来献投名状的。
骨头真软。
但凡他改口没那么快,闫三娘可能都会更瞧得起他一点。
第10章 女帝
“江南那些世代做官的,看样子对我的意见很大。尽管他们历史上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两面下注,往往事情发展到现如今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们早就该彻底臣服于唯一一个霸主了。”燕葛翻看着闫三娘递送上来的名单,开口和柳炎歌说。
“看来接受一个女人的统治,对那些人来说,比接受反贼的统治更难。”
当她杀掉周建安之后,各方面的事情突然就都变得顺风顺水起来了。
京城、南方,确实是有人对她的统治很不服气的,当中各方面的势力都有,但是这些土鸡瓦狗甚至用不着燕葛费心去对付。混在他们当中那些骨头软的,早早就投诚把他们当做投名状送上门来了。
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发表一下意见罢了。
还得珍惜这短暂的时间。
再过一段时间,就连这发表议论的时间,都不会留给他们了。
“如今还在力主反抗我的统治的,主要还是江南士族。周建安虽然死了,那些士族们的联盟失去了公认的领袖,现如今羸弱的不堪一击,但也还是得重视的。”
燕葛只有在面对柳炎歌的时候,才会说出她的忧虑。
在公开场合中,她是不把江南的那些士族们放在眼里的。
“当然他们做不成什么大事,可是坏事儿是很擅长的。”
柳炎歌赞同她的说法。
在周建安登基之后,事情确实是坏在那些高门大户的世家贵族手上的。
可能燕葛曾经觉得谁做皇帝无关紧要,百姓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休养生息,所以如果能够避免再起干戈,同时和平地接管这天下,嫁给周建安,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问题是,一开始就错了。
谁做皇帝并不是无关紧要的。
燕葛思考了片刻,轻而易举地就做出了决定,但在这之前,她还是问了柳炎歌的意见:“我觉得,既然他们对我心有不满,不愿意臣服于我,同时又只有坏事的能力,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那么就干脆杀掉好了。”
“你觉得呢?”她问。
柳炎歌当然没有意见。
她说:“我觉得很好。”
只有燕葛有底气说得出这样的话。
周建安是不行的。
柳炎歌看得到那个周建安做了皇帝的未来。她之所以强烈地反对周建安做皇帝,绝不仅仅只是因为燕葛是个女人,她也是一个女人,所以无法忍受一个女人受骗于爱情和婚姻,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燕葛除了是个女人以外,她的全部特性,都预兆她会是一个好皇帝。
周建安的王朝,和燕葛的王朝。
不仅仅是男人的王朝,和女人的王朝,那样的差别。
“江南的士族可能以为,把他们全部杀掉之后,这天下就没有人来做官了。”燕葛说:“曾经确实是这样的。”
江南的那些世家是如何成为世家的?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不过是因为他们垄断了这天下人做官的渠道。他们的势力根植于广袤的江南水土,遍布那里的每一座学堂。
曾经士族最兴盛的时代,朝廷中八成以上的官员都是由来自江南的读书人,而这些来自江南的读书人,哪怕是祖上三代贫农,十年寒窗苦读才金榜题名的,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也无法避免地和士族们有了千丝万缕的因缘联系。
八成以上的官员通过血缘姻亲和同一片故乡上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抱成一团,于是就成了让皇帝也无法撼动的庞大势力。
一个皇帝当然可以杀掉他想杀的任意一个官员。
但之后换上去的替代者,却和上一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他需要人做官,而一个合格的官吏,尽管只要求能够顺畅地进行文书写作,表面上大差不差地执行皇帝的命令,并不需要他们清白廉洁。这样的官吏,只有江南的士族门阀可以提供给他。
所以周建安不会对士族们动手。
他不敢。干掉士族,谁来替他治理天下?
但是燕葛敢。
“绿林十八寨早就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兴办学堂了。”燕葛带着得意说:“其实一开始只是寨子里的一些姐妹想要认认字儿,但是我去找了很多秀才,愿意教女眷读书认字儿的却并不多。”
“倒也不是没有。但是听说我要他们专教女人之后,一个个的就开始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边拿钱一边满腹牢骚。拿得钱还要格外多。同一个落地的秀才,教一个女学生收的束脩一定要比教一个男学生高两倍才愿意。”
柳炎歌好奇地问:“这种气,你也会忍?”
燕葛微笑:“我当然不愿意忍。”
所以她就办了女校。
“后来等第一批女学生认字之后,我就遣散了原本的先生,他们临走的时候,我派人假装强盗,拿走了他们身上所有不该得的钱。”
燕葛要养着绿林十八寨和葛衣军,从十八岁穷到二十八岁,可太知道钱的重要性了。从来只有她抢别人钱的份儿,没有别人从她手上抢钱的。
“这件事是大概十三四年前发生的,到六七年前,女校里的学生们已经可以给我干活儿了。”燕葛说:“而且干的很不错。”
燕葛知道是为什么。
除了在燕葛这里,没有任何一家书院会接受一个女人去教书,也不会有人聘他们做账房,就算是去卖字,也很少有顾客愿意选择一个女书法家,除非她的水平要比男人好上很大一截。
这是落魄书生常见的三种谋生渠道。
至于做官,那就更不可能的。
前朝赵氏,在位两三百年,除了后宫中,未曾有过任何一个女官的出现。
只有在燕葛这里,这些读了书的女学生,才能够学有所用,将她们学到的那些用来济世安民的本事,充分地发挥出来。
而不必沦落到困守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囿于庸庸碌碌相夫教子的生活。
正因为这个机会是如此难得,从燕葛的书院中走出来的女官,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出现贪腐行为。
她们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珍惜燕葛给她们的这个机会,整个社会就再也不会有其他任何机会给她。
“等到后方的女官们赶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燕葛杀气腾腾:“正好也给我们的人腾出位置来。”
柳炎歌由衷地为燕葛,和燕葛手下的女官们感到高兴。
她们在互相成就。
没有燕葛,固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女官,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女官撑起了葛衣军背后的后勤工作,担负起整个天下的行政,燕葛也无法成为皇帝。
江南士族会向任何一个霸主臣服。
但显然在面对比任何人都优秀,仅仅只是性别不同的燕葛时,他们的骨头突然就硬了起来。
柳炎歌开心地说:“燕葛你很久之前就在为天下做准备了,是?简直是深谋远虑,也只有燕葛你这样的人,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燕葛很喜欢被阿柳夸,但是她还是努力保持了镇定,假装自己说出这件事并没有要寻求认可的意思:“其实也没有很深谋远虑。一个志在天下的人,绝不能仅仅只是登上皇位就满足的,登基为帝,只是个开始而已。”
柳炎歌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姚星刑官……她也是书院的人对?”
姚星的年纪很轻,闫三娘大概已经三四十岁了,但是姚星看起来却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于此同时,她对法律条文和公文书写都很熟悉,是个非常优秀的干吏。
如果每一个从书院里走出来的女官,都是这样优秀的官吏的话,柳炎歌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她的统治了。
“是的,姚星是绿林十八寨第三寨大刀寨寨主的女儿,也是书院的第一批学生。”
柳炎歌微笑起来。
就在燕葛对京城中的风雨隐忍不发,慢慢收拢人心同时等待后方女官们赶来之际。不仅仅只有那些惶恐的前朝旧臣们在积极活动。
在他们的后院,也有一些事情在慢慢发生。
“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坏。”
罗姬听到大夫人这么说。
大夫人是高侍郎的母亲,家里世代簪缨,后来落魄了嫁到高家,熬死了丈夫,养大了儿子,五十岁出头才过上好日子。
然后反贼就打破了京城。
大夫人说:“葛衣军破城总比南军破城要好。”
罗姬默默地给她奉上温水润喉。
这是她做丫鬟的本分。大夫人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罗姬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嗓子不好,所以才懒得说话。
因此每次对方开口说话,她都会给她倒水。
对嗓子好。
大夫人却依然是一副忧思重重的样子,她缓缓地说道:“葛衣军有七部都是女兵。女兵的纪律是很好的。这几日我也打听过了,城破之后,也就只有王大人、桑大人、李大人,决心殉国,因此带着全家上吊自杀了。除了他们以外,我还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妻妾死了。”
罗姬探起头往屋外看了一眼。
四处空荡荡的,没有人。
也正常。
毕竟现在可不是平常时候。大夫人尽管持家有方,也没有办法要求手下的人在这个关头还忠心耿耿并且冷静自持。
跑了很正常。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大夫人早就在城破的时候就召集众人,把钱一分,让他们各自谋求生路去了。
罗姬现在还留着,反倒不太正常。
外面没有人,只有罗姬和大夫人两个,她才有胆子开口说:“就算是贼头要杀人,该杀的也是那些大老爷们啊。”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摇头说:“你不懂。”
罗姬不以为然。
她当然是很尊敬大夫人的,可是有时候嘛,大夫人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把世道搞成这副德行的,可不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啊。夫人小姐们整日里不过就是吃吃饭绣绣花,能干得了什么?真造孽还是那些大老爷们造孽得多。”
大夫人慈爱地看了她一眼:“要读书啊,罗姬。”
“历来城池沦亡的时候,死的最惨的,就是后院的女人们。大老爷儿们不过就是一死了之,可是他们后院的妻妾们……史书上,历来的记载都是这样的。”
但她亲眼所见,却并没有发生那种惨绝人寰的事。
葛衣军接管了京城,但除了街上多出很多巡逻的士兵以外,对普通人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大夫人所担心的,屠城、劫掠、破家、奸污,并没有发生。
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京城。
只是因为破城的是葛衣军。
罗姬听着大夫人的话,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她撅起嘴:“大夫人,我就是没有读过书嘛。我一个女孩子,读了书又没有用。”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没有钱。
大夫人给钱是很大方的,平日里也很愿意教她读书认字。但她实在是不想学,读书那么苦,那么累,读出来又不能去做官。
“我啊,只想一直陪着大夫人。”
大夫人于是又陷入了沉郁的状态中:“是啊,就算是读了书……又有什么用呢?平白多读了几年书,反而让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再也不能好好相夫教子了。我要是没有读过书,浑浑噩噩的,这辈子或许要好过很多。”
罗姬其实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她不喜欢见到大夫人这幅模样。她的世界很小,自从父母为了养活三个弟弟把她卖到侍郎府以后,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大夫人一个人了。
她绞尽脑汁想要让大夫人开心起来。
“这也不对。”
大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怎么又不对了?你不是说读书没有用吗?那我也说读书没有用,到底哪里不对?”
罗姬仔细想了想,说:“就是不对。”
主要是大夫人这个心情不对。
“之前说读书没有用,是因为读书不能当官啊。”她的逻辑其实很简单:“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嘛。”
“哪里不一样?”大夫人这话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
“你是说……”
“对啊,我记得葛衣军里好多官儿,都是女的。”罗姬兴高采烈地说:“当时城破的时候,我就在街上。有一群当兵的直奔着旁边的亲王府就过去了,我当时站在一边快要被吓死了,但她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当中领头的就是个女的,骑着马,手里还拿着长长的矛。实在是太威猛了。”
大夫人闻言皱起了眉。
“你怎么会在街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好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吗?”
罗姬这才发现露馅儿了,连忙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说:“我去买菜嘛。家里的人都跑完了,做饭都没有菜。而且我哪儿知道她们就偏偏那天破了城呢?”
她不敢纠缠这个话题,赶紧又说:“大夫人,我听隔壁王大人家的小红说,不仅是当兵的,葛衣军里好多当官儿的都是女的。而且很威风的,葛衣军都没有那些穿白衣服的女人威风。”
她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对了,听说她们是刑官。那些穿白衣服的,葛衣军现在管城里,她们专门管葛衣军。”
大夫人闻言看着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眼神里又是渴望又是畏惧。
“大夫人,不如你也去当刑官呗!”
大夫人瞪大了眼睛。
“可是、可是……”
罗姬虽然不聪明,可是毕竟和大夫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比大夫人那个侍郎儿子都要了解大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大夫人虽然张口结舌,但其实心里就是很想去啊。
“大夫人那么聪明,家里管的井井有条,我看当个刑官去管那些当兵的,也完全可以啊。”
罗姬虽然不喜欢念书,但她心里还是有一种朴素的对于读书人的敬畏感。
在她看来,读书人都了不起。
大夫人虽然是个女人,可她也是个读书人,所以她也了不起。
“这么说来,葛衣军可比老皇帝好多了。老皇帝居然都不让大夫人当官,实在是太可恨了。”
然而让罗姬惊讶的是,此时的大夫人竟然开始畏怯和犹豫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夫人这种样子。
大夫人简直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了,就算是老爷把大夫人的私房钱都拿出去花了,大夫人把他叫来质问,她也是冷冷淡淡的,跟菩萨一样,眼里什么都没有。她从来没见过大夫人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罗姬瞪圆了眼睛:“怎么会呢!我看管那些当兵的也不比管家里的仆役们难啊。”
大夫人其实也明白。
她读过很多书。书里都是济世安民,匡扶社稷的道理。读得多了,怎么会有人能够忍住不去畅想这些事呢?
没有人会不想要拯救世界。
可是……
可是大夫人活到五十多岁,平日里能够施展才华的地方,不过是后院一方小小的天地,家里一百几十个买菜做饭的仆人罢了。
她感到害怕。
“我想,或许这么些年以来不让女人做官,应该是有些道理的。”她不敢说这话出来,可是每一次她看着替她的儿子写的公文得到赞赏,每一次,她都会忍不住这么想。
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她不能做,一定要养个儿子出来替她做?
为什么她能够培养出一个能干的好官出来,但是却不能以她自己的声名去建功立业?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年轻的时候还会质问这世道,想着是世道的不对,可是年纪大了之后,她却将矛头调转向自己,逐渐开始觉得,或许男女真的不一样。
但这个时候,葛衣军又出现了。
“是世道的错。”她们说。
“我真的可以吗?”大夫人喃喃说。
罗姬盲目地说:“大夫人当然可以!”
第11章 女帝
燕葛拿到了一篇文章。
她的时间很紧迫,入京城之后,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她既要保证城中百姓的生活质量,又要清洗城中预备造她的反的顽固派。既要树立她的威名,又要尽可能地降低流血和伤亡事件。
除了对京城中几十万人口的关心,她还要负责葛衣军伤亡将士的抚恤和慰问。尽管破城之后钱和药材不再是个问题,但是她们损失的太多,迫切需要补充兵力。
京城中愿意当兵的女人并不多。
燕葛此时尽管已经成了全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日常面对的却是一团乱麻,每天都因为层出不穷的麻烦而焦头烂额。
柳炎歌都被她拉来看公文。
她平日里会同时摊开两份文书放在桌子上,她自己看左边那份,柳炎歌看右边那份。柳炎歌处理文件已经上路了,所以燕葛批完自己那份之后,柳炎歌那份看也不看就直接照她的意见写。
一时轻松了很多。
也因为这种同时批两份文件的神技,燕葛在手下幕僚眼中更像是一个神人。
每次姚星见到她,眼里的狂热都会更深一层。
但就算是在这种每天拖着柳炎歌和她一起007的情况下,她拿到这篇文章之后,依然停掉了手上的工作,细细品读,并且叫上了柳炎歌一起。
“这篇土地论……有点厉害。”她对柳炎歌说。
柳炎歌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她刚看过一份申请建立育婴堂的文书,现在还在想到底是批多少钱比较合适。
“什么?”她迷茫地问。
“这篇土地论。”燕葛慢慢摊开一整张宣纸:“你看,这个人是有点儿厉害的。”
柳炎歌定睛一看。
“看不懂……”
燕葛微微一笑,说:“她写的确实有些诘屈聱牙,应该是为了彰显文采。”
这是旧朝的大臣们写奏折和文书通常会有的毛病。老皇帝喜欢文章写得好的,词赋做得佳的,所以这种公文写作方式曾经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给你讲。”
燕葛于是逐字逐句地给柳炎歌讲解了一遍。
柳炎歌明白了。
然后大惊!
“这是要搞土改啊!”
这篇土地论里说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土地兼并。
历来王朝末年,经济体系崩塌,各种痼疾积重难返,当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少数人掌握了绝大部分的土地,然后让那绝大部分人吃不起饭。
人吃不起饭,就要造反了。
当年天下,差不多也是如此。
情况并没有改变。
尽管确实有了缓冲的余地。
因为战乱削减了三分之二的人口。
人都死了,自然就不用吃饭了。
所以这个问题当前看起来没有那么迫切了,但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几十年后,一百年后,两百年后,这个问题早晚还会爆发。
燕葛翻到文章的扉页:“这个叫做林玉的,看起来是个厉害人物。”
“这又是谁?”
柳炎歌确实是不认识她的。
在周建安做了皇帝的那个未来中,并没有大夫人林玉的影子。
那个未来中,很多女性都消失了。
毕竟就连燕葛也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贤后。
然而从燕葛破城那刻开始,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燕葛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说起这个就很有趣了。这个人是前朝一个侍郎的母亲,之前我也听说过她,是个诰命夫人。”
柳炎歌本来很高兴,听到这个身份,却开始有些担心。
“前朝大臣的妈妈。她会忠心吗?”
燕葛大方一笑:“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并不需要我们来烦恼。应该烦恼的是她才对,她要如何取得我们的信任?如果她能办好这件事,我给她留一个好位子。如果她不能做到这件事,那她以后就写写文章好了。”
柳炎歌点头:“确实是这样。”
燕葛又读了一遍林玉递上来的立论,还是觉得她的想法很好。
但凡是个有野心的皇帝,没有人不想要解决土地问题的,只不过这属实是无解的难题。
“无论如何……土地改革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杀孽太重。
燕葛不怕杀孽。
“我要找机会和她见一面。”
柳炎歌说:“这很好啊。”
她基本上是赞同燕葛的每一项决定的。
“什么时候?”她问。“现在吗?”
燕葛摇摇头:“公审结束之后。”
公审来的很快。
春天的第一道微风拂过皇宫的御花园时,公审在日光下开始了。
主持这场审判的是姚星。
燕葛披着火红的斗篷,膝上放着一柄刃口雪亮的长剑,高高坐在椅子上,在祭天的高台之下,白发苍苍的老皇帝赵鸣琅,跪在地上,低着头。
没有人虐待过他,他穿着崭新的衣服,洗干净了身体,头发梳的顺滑又整齐。但失去了权力的滋润,他的精气神也随之逝去了。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有气无力地瘫软着,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死人。
在燕葛的周身簇拥着她的,是身姿挺拔的士兵们,她们手里拿着长戈和盾牌,身上穿着钢铁的战甲,沉默地守卫着燕葛的安全。
而在赵鸣琅身后,受邀前来观礼的,则是旧朝的残渣和百姓的代表。
曾经顽固地反抗着燕葛的人,自然是已经杀了,现在还留着的,是那些识时务的,能够看清形式及时认命的。他们胆子很小,投降太快,让燕葛想杀他们都没有借口。
于是就留着。
并且警告他们听话。
“开始。”燕葛偏过头,对姚星说。
尽管已经期待这场公审很久,但她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件事解决之后,还有更多事情在等待着她。
燕葛没有时间浪费。
所以她决定加快流程。
反正公审的重点只在两点,一是通过对前朝皇帝的公开审判确立她的权威和地位,二是通过对罪名的宣判,来奠定未来执政的规则。
除此之外的流程,并不真的是必须的。
姚星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点头,向前迈出步子,走到赵鸣琅身前。
她身上穿着轻便的白色礼服,利落地勾勒出她干练的身姿。
她高高举起手,手中的印玺在日光下闪耀出耀眼的光辉。
那是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宝物。
传国玉玺。
“罪人赵鸣琅。”她开口说:“我代表天下百姓,宣判你有罪。”
这个开场白,她是修改过很多遍的。
她并不是不会写出辞藻华丽的话来,但是这次公审,在场的人当中有很多目不识丁的百姓。比起炫耀词汇,更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明白赵鸣琅错在哪里。
所以她选择说白话。
这也是燕葛的意思。
“其罪一:杀戮无辜。”
她冷冷地开口宣判。
声音在这众人耳边回响。
赵鸣琅的罪孽数起来实在是太多,任何一个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们所过着的地狱一样的日子,都离不开他的杰作。
但……从今往后就不同了。
姚星怀着恨意,冷静地开始叙述曾经发生的一件件血案:“大正七年,民女赵氏……”
如果把赵鸣琅所做的事情一件件都讲出来的话,这场公审甚至可以开上三天三夜。
姚星当然不介意这么做。
她相信百姓们也不介意。
但是燕葛此时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所以她只是从每一项罪名中挑选一件最具有代表性的事情来宣讲。
当然,在公审结束之后,会有一本书,专门用来记载她所查到的那些过往的血案的,将会刊印发行,确保那些前朝旧臣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本。
此时她所讲述的赵氏民女案,是曾经在朝野上掀起过轩然大波的。
赵氏不过是个货郎的女儿,因为长相美貌,被京中一小官强娶豪夺,抢去给自己当小妾。后来这个小官遇上了官司,就把赵氏献给上司,想要换自己一条命。
上司又把她献给上司的上司。
最后赵氏不堪受辱,在与兵部侍郎王高临同寝的时候,趁他睡觉,拿刀剁了他。
这件事因为牵涉的人数太多,死的人身份又高,传到了赵鸣琅的耳朵里。
他好奇赵氏的美貌,专门见了她一面,赵氏在牢里呆了两个月之久,蓬头垢面,虚弱不堪,他就撇撇嘴,说:“不过如此。”
然后让人把她杀了。
至于牵涉在赵氏案中,那一个个用女色来行贿的官员,没有任何一个受到惩处。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姚星还没有出生。但是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在广为流传。
并不是因为赵氏的身份凄惨。
也并不是因为这是一桩冤案。
赵氏的血泪,最后在世人口中,只是成为了一桩风流韵事。
姚星叙述完整件事的始末,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很快又睁开。
她低头看着赵鸣琅,问:“罪人有何异议?”
赵鸣琅没有异议。
当然。
这是一场审判,并不是一场辩论。
从一开始,姚星就没有准备给赵鸣琅开口说话的机会。
赵鸣琅嘴巴被塞得紧紧的。
“罪人无异议。”她淡淡说。
于是她开始念第二件事。
“其罪二:贪墨国库。”
“大正二年……”
白衣刑官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春风吹拂之中,在日光照耀之下,红衣的帝王静静地坐在她身后,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垂下脑袋聆听她的宣判。
柳炎歌喜欢这副场面。
大夫人林玉,也喜欢。
她递上那篇文章之后,并没有很快得到燕葛的接见,但是当公审要开始的时候,穿着盔甲的女兵找上门来,给了她一份令牌。
“大将军邀您去观礼。”
她来了。
带着罗姬。
罗姬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像只鹌鹑一样躲在林玉身板瑟瑟发抖,但她一边害怕,一边又止不住地向往。
“这个刑官……竟然能够审判皇帝……好厉害!”
她瞪圆了眼睛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姚星看。
姚星说的话她都听明白了,但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所以才更加佩服她。
老皇帝做了那么多坏事,却一直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活到这么大的岁数都没有人能拿他怎么办,但是这个白衣服的刑官,直接就把他给拿下了。
老皇帝很厉害。
这个白衣刑官比皇帝还厉害!
罗姬简直是羡慕地不得了。
她曾经觉得能够遇到大夫人很幸运的一件事了。伺候大夫人一辈子就是她以后的人生目标。
可是看到这个刑官,她才发现,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子!
罗姬突然想要做刑官。
林玉听到身旁小姑娘的小声惊呼,目光却落在了姚星身后那个红衣女人的身上。
是刑官厉害吗?
不,是燕葛厉害。
林玉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女人能做到她这个地步。
曾经不是没有过女将军,但是她们后来大抵都被收编,或者被背叛被绞杀,没有人走到最后称帝这一步。
曾经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帝,可是她们嫁入皇室,生下太子,最终执掌大权的凭借是她们母亲的身份。朝臣们认可的是她儿子,是皇权,但唯独不是她本人。
那样的女皇帝,在重重掣肘之下所能做成的事情,也不过是个普通皇帝所能做的事罢了。
然而就是那样的女皇帝,最后也只出过那么一个罢了。
林玉不清楚燕葛是如何做到今天这地步的。
她想,或许她是真的被上天眷顾的。
代天.行事的天之女。
未曾有人站在比燕葛更好的位置上,但这位置之后,林玉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身后所潜藏着的危险和汹涌的暗流。
“我想要帮她。”林玉想。
或许燕葛并不需要她,可是林玉是真的很想很想亲眼看看,燕葛能将这天下带领向一个怎么样的未来。
那是她年轻时未曾做到的。
她已经五十岁,很老了。
她或许并不能见到燕葛所创造的未来,但是她想要帮助燕葛。
也是帮助这世上每一个不甘心被困在后院的女人。
“做女人,就应该像陛下这样。”她说。
罗姬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陛下?可是大将军不是还没有登基吗?”
林玉骄傲地说:“很快就会的。”
但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燕葛登基也好,不登基也好,今天之后,林玉心中就只有这么一位陛下。
罗姬眯起眼睛笑:“这样的话,那位姐姐是不是就又要升官了?”
她指着姚星说。
“肯定是要的。”林玉回答说。
罗姬很高兴。
“那真是太好了。”
她已经是姚星的迷妹了。
“做女人就应该像是那位姐姐一样,大夫人,我也想做刑官!”
林玉慈爱地看着她:“要做刑官,不念书可不行。回去我再教你读书认字儿,可不许再偷懒了。”
罗姬疯狂点头。
就在林玉和罗姬小声地感慨的时候,祭坛周围守卫着的士兵们投过来一阵视线,保持着无声的注目。但她们并没有阻止。
这里是百姓代表的区域。
根据姚星的嘱咐,那些旧朝人士们所在的区域,不允许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当然更不允许聚在一起讨论。但是百姓们可以充分地交换意见,大声喧嚣也可以放任,只要在将要发生事故的时候前来阻止。
她们充分地领会了姚星的意思。
百姓们的低声议论并没有传到姚星的耳朵里,百姓代表们的区域离她远,只能听到她宣判赵鸣琅的罪名。
旧朝大臣们离得近,能够充分看到赵鸣琅脸色灰败萎靡不振的模样。
她的宣判已经念到了第九条罪名。
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但她毫不以为意,依然用冷静的语调和平稳的音量继续宣判。
这些罪名已经精简过很多,可是当最终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然过去三个时辰。
赵鸣琅水米未进,瘫坐在地上宛如一滩烂泥。
可是姚星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的嗓子快要冒烟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保持一个持久而稳定的能够让大部分人听清楚的声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尽管有着传令兵帮她一层层地传递,姚星的嗓子依然承受了很大的负担。
但是她一点都在乎。
在过去的三十年时间里,天下的百姓死了三分之二,六千万人口。
姚星并没有幸运到能够错过这三分之二的机率。
她年纪不大,可是已经失去了她的母亲,姐妹和同学。
她是幸存下来的人。
为了审判赵鸣琅,她甚至愿意去死。
她咬着牙,合上眼睛。
“以上,宣判完毕。”
她张开眼,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面颊上,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
“大正皇帝赵鸣琅,为这天下六千万人,为这天下江山社稷,今日以葛衣军之主,新帝燕葛的名义,宣判你——死刑!”
她放下举着传国玉玺的双手,后撤一步,从赵鸣琅身前离开。
少女的声音嘶哑又冷酷。
赵鸣琅合上浑浊的双眼,呆滞地听到她说:“即刻行刑。”
燕葛于是从姚星身后站起来,提起了她一直按在膝上的那把雪亮的长剑,她缓缓走到赵鸣琅身前。
她在心中对柳炎歌说:“终于到了今天。”
“阿柳,我已经等了太久。”
柳炎歌静静地看着。
燕葛的手很快。
长剑挥出。
尸首分离。
赵鸣琅污浊的血溅到燕葛的脸上。
她的脸上平静无波。
第12章 女帝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燕葛的登基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登基?”柳炎歌问。
燕葛轻轻松松地回答说:“随时都可以。”
她确实有资格这么说。
这天下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不如阿柳你挑一个吉利的日子?”
柳炎歌听到燕葛说这话,不由得有些无语。
“你为什么觉得我还会看日子?”
她只是一个幽魂,又不是什么算命先生。
燕葛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嗯……可能是因为阿柳你看起来什么都懂?”
无论是卫生还是酿酒,政治仪式还是土地改革,似乎阿柳看见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都能拿出一个不错的方法来。
哦对,卫生这个概念还是阿柳讲的。
通过注意公共卫生来减少各种疾病的发生,在疾病还没有产生的时候就进行治疗,这就是医生的最高境界了。
燕葛实在是很难不对阿柳的本事心悦诚服。
柳炎歌:“……并不是好吗……你看之前林玉写的那篇文章我都看不懂的。”
“那种文字技层面上的炫技,又有什么需要懂的必要吗?”
不过说起林玉……
“倒是很感谢她。”燕葛说:“她提醒了我一件事。”
“确实是有很多有学问的女人,虽然她们的丈夫和子嗣是旧朝的官员,但她们本人,如果确实有才能,倒是可以邀请到朝廷里来做官的。”
这样一来,燕葛用人的余地就更大了一些。
至于忠诚问题……就像之前所说的一样,并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情。
如同林玉一样想要走出后宅,来朝中做官,发挥一下才能的,那些人要自己解决立场问题才可以。
是她们需要燕葛,不是燕葛需要她们。
“我已经收到消息,书院的学生很快就会入京了。”燕葛微笑着说:“她们都是很不错的女孩子,到时候我带阿柳去见见她们怎么样?”
柳炎歌当然没有异议。
“好啊。”她说:“这样的话,其实可以等她们进京之后再登基。如果能够让这批女学生见到你登基时的景象的话,她们一定可以成为你忠诚的盟友。”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关于书院和书院中的女学生们的消息,并不是只有葛衣军内部的人才知道的。
绿林十八寨打下来北方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各种消息远远地飞到京城,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那些以为自己的作用无可替代,就算是换了皇帝也还是要请他们去做官的读书人们,听到这些消息,心里都非常恐慌。
高侍郎回到府上,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发现了母亲林玉的身影。
城破之时他的母亲林玉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仆役,只有罗姬和几个婢女自愿留下与他同生共死。
葛衣军入城之后,尽管她们展现了极佳的军纪,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骚乱。但作为前朝的高官,很显然高侍郎的前途很成问题,他把钱都拿去打点上下,根本顾不上再去雇佣仆役和洒扫侍女。
而且现在的仆役也不是很好买。
通常来说战乱的时候是买人的好时候,可是葛衣军的规矩显然和往常都不同。
她们雇了很多人去洒扫街道,分发传单,宣传政策。而且还会给一些尤其贫困的人口分发救济粮。不多,但足以饱腹。
葛衣军入城月余,城中几乎找不到走投无路只得卖身为奴的人了。
风气竟然比城池没破之前还要好。
这让高侍郎非常不高兴。
各方面都是。
百姓们过的好了,看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的眼光就开始诡异起来。高侍郎日日去打探消息,在宴席上每每如坐针毡,总觉得有人想害他。
而且没有仆人,他的日子就很难过。
书房已经很久没有打扫,除了他常坐着写东西的那张书桌,其他地方都显得有些凌乱。
“母亲。”他不快地看着林玉说:“家里这么乱,为何不洒扫一二?”
林玉在书架前找书。既然罗姬有意想要读书认字,她就准备将这个陪伴着她的孤女收作学生,好好教一教她。于是就来书房中寻找适合启蒙的教材。
她的头发有些花白,身姿却还挺拔,站在书架下,转过脸来看向高侍郎的时候,姿态俨然是从容的。
“你在说什么?”她冷冷淡淡地问:“你是准备指挥你娘给你收拾书房吗?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手什么时候被砍掉了?”
高侍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可是整日里家里这么乱,让人念书都没有办法念。”
林玉只是一哂:“我只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越是环境吵闹杂乱,念书越是要专心。”
高侍郎只觉得心里一股火气腾地就冒出来了。
“母亲。”他冷冷地说:“这些日子您究竟在做什么?”
林玉也冷冷地看回去。
“城破的时候,您遣散了家中的仆役,这也就罢了,那时候谁知道未来是个什么光景?可是您又何必给他们发钱?现在家里的钱被挥霍了干净,我打听到一个门路,只要三百金就能打通葛衣军一个副将的关节,为我谋求一个职位。结果却没有钱。”
“葛衣军进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您这段时间既不招募仆役,也不去打听消息,整日里不见人影。我到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在为了我们的身家性命而奔波,您却躲在后院里,静静等着我来奉养吗?”
林玉看着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男人,目光一寸寸地冷下去。
“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奉养生你育你的母亲,对你来说也是有条件的。我不拿出私房钱来帮你打通你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关节,也不劳动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干些累活脏活,你就觉得你母亲我是个闲人了。”
“你孝顺我,并不是因为我生下你,养育你,把你一点点从小小一个粉团子养到七尺男儿。仅仅只是因为你母亲我还有些私房钱,还能帮你管理后宅。”
她觉得有些厌倦。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还有私房钱?十六年前,七年前,三年前,半年前。你哪次遇到事情不是来掏我的钱袋?你说我遣散仆役发给他们太多钱,他们为我做的事,比你这个当儿子的可要多多了。怎么给我干活儿我不给他们发工钱的吗?你以为这个时候还欠下人的工钱,不会有任何后果是吗?”
林玉感到非常失望。
“我没钱了。”她说:“你自己想办法去筹你那三百金去。筹不到就老老实实去当个平头百姓。刑官们查明你没有太草菅人命,勉强算是个合格的官员,把你全须全尾的放回来你还不满意,非得弄个官儿做做?”
高侍郎咬牙切齿:“母亲,我不当官,没有粮晌,您又不愿意拿钱,不愿意雇人。这么大一个院子,这么大一个书房,您来洒扫吗?”
林玉看着他:“这是你的宅邸,你没有长手吗?怎么你脑子里就没有自己动手打扫的概念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母亲,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人才干的事情?”
“所以我能做是吗?”
林玉合上眼睛,狠狠地平静了一下心情。
尽管早就知道她从小养大的这个孩子,脱离她的怀抱步入官场和社会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她认不出来的人,但每一次她仍然止不住地情绪低落。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一件事了,但你已经好久没有来和我问安,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你见面,自然没办法和你讲。”
林玉对高侍郎说:“我写了一篇策论,大将军说我写的不错,邀请我出任官职。”
高侍郎睁大眼睛,和母亲四目相对,一时间连风都静止不动了。
“母亲……”他颤声问:“是真的吗?”
林玉仔细观察着他脸上闪过的那些细微的表情。
她看到一闪而过的嫉恨。
转眼就被兴奋而掩盖了。
“母亲,我们有救了。”
她冷淡地说:“不,是我有救了,不是你有救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母亲更了解她的孩子,但也正因为了解,所以林玉感到心灰意冷。
“我准备和罗姬搬出去住了。”她带着快意说。“你最好祈祷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要被刑官发现。”
“娘!”高侍郎这声呼喊简直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你要抛下我?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能抛下我?”
“对,你是我儿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高天乩,我不欠你,你欠我。”
林玉离开高府的时候,只带着几本书几件衣服,罗姬在身后嘟嘟囔囔说要把家里那些用大夫人的钱买的东西都搬空,林玉只是微笑。
她嫁到高府的时候,带来了簪缨世家传承足有四代的私产做嫁妆,放地契的盒子都用了三个。
临走时,所有钱都没有了,她还留下了一块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给她带来了巨大痛苦的骨肉。
但她依然是幸运的。
她有机会能离开。
如果不是遇到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普天之下出了一个燕葛,她连离开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自由了。”她站在军营前感慨。
葛衣军的军营前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冷肃。从她身边走过各种各样的人,或者进去,或者出去。这仅有的一处入口于是变得有些像菜市场。
尽管林玉本人其实也并没有去过几次菜市场。
她的目光从那些哨兵们身上扫过,从她们紧绷的神经可以很轻松地看出来,这里其实是外松内紧。
罗姬躲在她的身后,探出个脑袋看着身边走过的一队民夫。
那些民夫穿着简单却整洁的褂子,肩上挑着沉沉的担子,里面白乎乎的,竟然是石灰。
林玉拉了她一下,让她从自己身后站出来。
“不要乱看。”
她始终记得这里是军营。
等轮到她的时候,林玉递上之前传令兵送来的令牌,简单地说明了她的情况:“闫将军说我如果愿意为大将军做事的话,可以解决我的食宿问题。”
守卫核查了令牌,登记了她的姓名和来意,就把她放进去,并且派了一个士兵来给她领路。
罗姬等走远了,才小声说:“那个大头兵居然会写字。”
认字的人不就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不当官去当个守门儿的小兵?
林玉笑笑,正准备鼓励她几句,让她也安心跟着自己念书,就听见给他们领路的那个女兵开口了。
“葛衣军里有学堂的。妹妹你要是想学的话,可以去看看。的。”
林玉闻言大吃一惊:“还有这种好事?那岂不是军中人人都能认字?”
她本已经对燕葛和葛衣军报了很高的期待,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刚来到军营,这里的人就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为她们领路的女兵本来就担负着给来宾宣传葛衣军的任务,都被指导过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此时听到林玉的话,也很乐意给她讲一讲葛衣军的好处。
“这又有什么?”她微笑着说:“你以后就知道了,能给大将军效力,那真是天大的机遇。”
林玉默默点头。
能够在燕葛手下做事,确实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燕葛收到林玉与儿子决裂,投靠了闫三娘的消息之后,将消息展开给柳炎歌看:“我说的对?”
关于林玉究竟是忠诚于她,还是忠诚于她的儿子,那是她要做选择的事情。
燕葛确实不必操心。
“对。”柳炎歌说。“你说的都对。不过她怎么这么果断?”
燕葛说:“我给她承诺的,可是一个最少五品官的官职。”
她知道阿柳不食人间烟火,可能不明白一个五品官到底是什么概念,于是就简单地打了个比方。
“如果给她儿子一个做五品官的机会,他儿子大义灭亲杀了她恐怕都是愿意的。她仅仅只是划清界限而已,已经非常心慈手软了。”
柳炎歌有些语塞。
“这……这种人……”
燕葛微微一笑:“阿柳你不信吗要不要我给你试试看?”
能在赵鸣琅手下爬到京中高官位置的,可不会有什么天真的好人。
柳炎歌摇头:“不用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比燕葛更清楚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她选择相信燕葛。
“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就够了。”
燕葛叹口气:“阿柳啊……”
她是个好人吗?燕葛不这么觉得。
但她会给好人一个生存的机会的。
“来继续批公文!阿柳。你上次说的育婴堂的事情,我觉得每年三百金不太够,可以加到一千金。”
柳炎歌:“……”
比起批公文,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和燕葛胡扯的。
说到底……她一开始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来着?她到底是怎么从高大上的随身外挂沦落到贴身秘书这个可悲的地步的……
“你什么时候再出去骑马啊?”她哀嚎:“我想看看风景嘛。”
燕葛安抚她说:“等局势稳定之后。”
局势什么时候稳定?
只要一日这天下的基层官员还是那些南方的秀才旧朝的遗民,这局势就一日没有办法稳定。
燕葛在耐心地等待着后方的支援。
后方的支援在赶来的路上。
绿林十八寨中大刀寨的寨主亲自护送三百名身披蓝袍的女官们往京城赶来。
在燕葛未曾打下京城的时候,她们呆在北方,一边等着前线的消息,一边在后方安抚民众,休养生息,并且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持。
而当燕葛攻破京城之后,她们就按照早就做好的规划,抽调一部分曾经管理过一阵子城池的熟手去京城赴任,然后从书院中,提拔一部分学生去填补他们的空缺。
这样将后方已经梳理过一遍的城池交给经验相对不足的人,让经验相对丰富的人去应对京城错综复杂的局势。
和大刀寨的喽啰走在一起的女官们,尽管都或多或少地做过一阵子的官儿了,但遥遥望着远方的京城,心里依然是不安的。
“我们真的能够不辜负燕头领的期待吗?”
夜深时,三三两两的学生们聚在一起,在篝火周围小声地议论着。
她们为了赶路,错过了驿站,此时四周一望无际,是荒郊野岭。
但火升了起来,没有人感到害怕。
她们只害怕让燕葛失望。
夜晚的篝火缓缓燃烧着,照耀着女人们的脸庞。
她们的年龄或大或小,年纪大的已经做了姥姥,年龄最小的那个,今年才只有十六岁。
但是她们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充满着活力和生机。
听着同伴的担忧,穆红玉拨弄了一下篝火,平静地开口说:“到了京城做的也不过就是你们平日里在后方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管账的继续管账,做父母官的继续做你们的父母官。判案的判案,治病救人的,继续治病救人。换了个地方就不懂得该怎么做了吗?”
有人小声说:“可是听说京城比我之前在的平安城大多了。”
“也就只是大了一些而已。”穆红玉淡淡地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前面有葛衣军的姐妹们撑着呢。”
说起葛衣军,书院里的女官们顿时就放松下来了。
“那就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了。”
书院和葛衣军是燕葛手下一文一武两个支柱。
她们彼此扶持,是对方最坚强的支撑力量。
“我现在只有听到葛衣军传来捷报的时候,才能放松下来。”有人开口说:“我的姐姐就在葛衣军三部当兵。”
“我闺女在九部。”
“我母亲在八部。”
“唉。”有人叹息:“其实我也想呆在葛衣军的。可是……”
她伸出手给大家看。
她的右手,整整齐齐少了三根手指:“我没有办法握刀。”
她仰起脸,火光下,她布满整张脸的刀伤在众人眼前一览无遗。
“我这个废人,拿不了刀了,现在只有写写字动动嘴的力气了。可是曾经,葛衣军刚成立的时候,我也是当中一员战将。”
第13章 女帝
书院的女官们按时赶到了京城。
燕葛带着葛衣军,在城门口列阵,迎接她们。
蓝袍的女学生们,经历了长途奔波,形容疲惫,可是日光照耀在她们身上,她们挺起脊梁,高高地昂着脑袋,所焕发出的光彩,比太阳还要耀眼。
燕葛含着微笑,骑在马上和她们挥手打招呼。
穆红玉领着三百名从北方的各个城池中赶来的女官们,在葛衣军的夹道欢迎中,向着尽头的燕葛走去。
“头领!”穆红玉在她身前单膝跪下。
她的年纪比燕葛要大很多,但是在燕葛面前,她是如此地心悦诚服。
她仰起脸热切地看着燕葛:“幸不辱命,将大家安全带到。”
燕葛翻身下马,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穆姨,多谢了。”
到了今天,她才终于能够睡得踏实一些了。
三百名女官并不足够替换掉京城中全部的官吏,但是燕葛也并没有贪心到那种程度。
“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确保每一个关键的位置,都有我们的人盯着。先从这个开始,等书院里的学生们成长起来之后,再慢慢一个个顶上去。”燕葛对柳炎歌是这样说的。
柳炎歌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但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当中你一定要好好的才行。”
“确实是这样。”燕葛点头:“很漫长,但是很稳妥。”
这是一个阳谋。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的意图,但是他们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的。
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暴力说了算。
而当今天下最强大的暴力机构,葛衣军,掌握在燕葛手中。葛衣军当中七部都是纪律严苛组织严密的女兵。
而书院与葛衣军是同一个枝头的两只果子。
“葛衣军中的士兵们如果最后受了伤无法上前线,我会确保她们在书院中学到一些能够谋生的本事。而书院中一些优秀的苗子,成长起来之后,我也会把她们送到军中,确保她们在军中待了足够的时间,再给机会晋升。”
这是燕葛早已实行过很久的机制。
在这样的机制运转之中,书院和葛衣军牢牢地团结在一起,然后一起被燕葛握在手中。
“葛衣军还在,女官们就会牢牢地立在朝堂。只要女官们还呆在朝堂,那么葛衣军的新鲜血液就会源源不断。”
这一切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柳炎歌为燕葛所描绘的这幅盛景而沉迷。
“这将会是一个良好的循环。”
柳炎歌说:“是的。”
然后她想到周建安。
周建安若是做了皇帝,女官们又往何处去?葛衣军呢?
柳炎歌还依稀记得她来这个世界之前,所看到的那本爱情小说。
爱情小说写的是爱情,自然没有功夫去写其他东西。
结局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然后曲终人散之后,闫三娘、林玉、女官们、葛衣军……她们呢?又去了哪里?
爱情小说可以用一场婚礼来做结局,可是真实的人生并不可以这样。
柳炎歌沉默了许久,才对燕葛说:“燕葛,我真的好喜欢你。”
周建安已经死了。
柳炎歌截停了燕葛的爱情。
但是她并不后悔。
也不曾感到愧疚。
和爱情这样浅薄的东西比起来,无论是葛衣军的命运,还是女官们的浮沉……就连林玉的抉择,都是更珍贵的东西。
“燕葛。”她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燕葛说:“我记得。”
“那时候你和我说,你将和平作为一生之夙愿,愿意为它粉身碎骨。”柳炎歌郑重地说:“对我来说,粉身碎骨有些困难,但在这条路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要继续努力啊!”
“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我们要一直奋斗到最后一刻。”
燕葛微笑:“是的。”
在不久后一个晴朗的上午,燕葛举行了登基仪式。
登基仪式之前,陈俊生从江南返回,带来了士族们的暂时投诚,和一份反对者的名单,以及几百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一份很好的礼物。
因此燕葛嘉奖他的功勋,请他去观礼。
当陈俊生穿着改过的官袍,在宦官的引领下和其他受邀来观礼的人们汇合的时候,他由衷地感到胆寒。
他打眼一看,看到曾经在旧朝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像条狗一样,仰着葛衣军的鼻息,诚惶诚恐地为新帝登基送上祝贺。
他也看到飞快投诚而得到了暂时的安全保障的人们,满脸堆笑,妄图讨好。
但除此之外,真正让他害怕的是那些女人们。
在场的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女人。
她们大抵只有两类。
一类是穿着蓝袍的书院学生,在燕葛为她们举办过那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是将来炙手可热的权臣。
另一类则是身穿葛衣,面容坚毅的士兵。她们每一个人都穿着只有最穷苦的人才会在日常穿着的用葛布织成的衣服,有着一样挺拔的身姿和坚定的目光。乍一看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坚强而贫苦。
但陈俊生知道,这些看起来寒酸的女兵们,每一个都是百战百胜的战士,跟随燕葛打下了这江山。她们现如今穿着这种衣服,已经不是因为贫穷,而是为了铭记葛衣军曾经的艰苦历史。同时也记住葛衣军的荣耀。
陈俊生害怕她们。
他知道这些女人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燕葛的人。
燕葛的王朝,就是她们用命堆起来的,她们托起了一位前所未有的女帝,然后这女帝转过身,继而将她们拉出水面。
陈俊生读过很多书,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能够见证一位女帝的登基。
当初秦王称帝的时候……各诸侯国的大臣和王族,也是如同他今日这样惶恐和不安吗?
陈俊生无法想象燕葛统治下的将来。
他也无法想象一个由女人组成的军队,是如何打败了男人们的。
一个男人可以轻松地打败一个女人。
可是七万名女人联合起来,却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南军二十万人的联盟。
陈俊生看着燕葛,想,或许她真的是天道眷顾的人。
被天道眷顾的燕葛,站在无数人复杂的眼神中,神态自若地焚香祭天。
她对柳炎歌说:“我确实应当好好地感谢上天。”
柳炎歌站在燕葛的视角环顾四周,只能见到远方的广阔天地和一大片低头臣服的男男女女,她想,这就是皇帝眼中的世界吗?
燕葛向着远方的天地拜了三拜,问柳炎歌:“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感谢上天吗?”
柳炎歌:“啊?你刚才说什么?”
她刚才忙着体会皇帝眼中天地之广袤和凡人之渺小,根本没有注意到燕葛在说什么。
燕葛:“……”
她说:“算了,没什么。”
如果阿柳能够接上她的话,反问一句,她就会说:“我要感谢上天让我遇到阿柳。”
可是现在机会已经错过了。
燕葛于是专心进行仪式。
祭拜过天地之后,下一步就是阅兵。
十部葛衣军已经补满,每一部都有最精锐的一千人被挑选出来,在燕葛所站立着的高台下走过。
这一万人的军团,将会沿着一条特殊的道路,绕城一周。
京城中每一个走出家门的人,都将会见到她们的身影。
这是整个登基仪式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比燕葛祭拜天地要更重要。
当士兵们绕城一周回到燕葛身前时,她将会走下那座高台,为军中的将领和士兵们授勋。
为军中将领授勋之后,她将要宣读新朝中官员们的名字和职位。
整个登基大典会持续三天。
在第三天晚上,夕阳落下。新朝中所有官员的职位都敲定了,葛衣军中的将士们得到了应有的荣誉,书院中的学生们都去了她们应当在的位置。
燕葛正式成为一名皇帝。
柳炎歌带着笑意送上恭喜。
燕葛捏了捏脖子,默默地说道:“我今天已经听了太多恭喜。”
柳炎歌哈哈一笑:“可是这确实是一件喜事啊,说再多的恭喜都不为过。”
燕葛轻轻哼了一声。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柳炎歌好奇地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我有能给你的,我就可以都给你。”
燕葛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来和我一起批文件。”
柳炎歌:“……”
她现在已经到了谈文件而色变的程度了。
倒也不是说批文件是无聊的事情,下属们送到燕葛案桌上的每一份文书,背后都最少关系着几百人的命运。这些文书或许行文无趣,可是背后的故事却一点都不无聊。
柳炎歌还挺喜欢看文件的。
更别说她看完文件之后,所给出的每一个意见,借着燕葛的手写出来的她的每一个命令,都在拯救这个世界。
可是……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柳炎歌不忿地说:“好歹给自己放个假!”
燕葛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手腕,然后带着笑意说:“登基第一天,为什么要放假?好不容易到了今天,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开始工作吗?”
柳炎歌沉默了。
燕葛说的也很有道理。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燕葛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被绕进去了,不由哑然失笑:“好了,不逗你了。”
其实燕葛现在还在生气那天祭天的时候,阿柳错过了她的那句话。
但看着阿柳完全状况外的样子,她现在根本气不起来了。
她温声问:“阿柳现在想要去骑马逛逛吗?”
柳炎歌当然想。
“可以吗?”
燕葛说:“当然可以。我是皇帝,做什么事情不可以?”
柳炎歌兴奋地说:“好,骑上你的乌云踏雪。”
燕葛就让人备马。
这次跟随在她身后护卫的还是七姑。
每次她出门策马狂奔时,陪伴在她身边,守卫着她的后背的,总是七姑。
乌云踏雪在庄严又空旷的皇宫中发足狂奔,蹄声响在青石板上,踏踏的声音传入夜色中,远远地回荡着。
燕葛能够感受到夜色中的凉风拂过她的面颊,那温柔的触感。
在她的脑海深处,阿柳快活地说:“燕葛,我今天真的好高兴。”
燕葛的眼中于是也染上几分笑意。
“我也很高兴,阿柳。”
她对柳炎歌说:“很高兴能够遇见你,阿柳。感谢上苍。”
燕葛这一辈子,幸运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可是现在她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能够拥有阿柳这样一个可爱又正直的幽魂朋友。
柳炎歌这次听得很清楚。
她骄傲地说:“不要感谢上苍,感谢我。”
燕葛于是说:“好,不感谢上苍,感谢你。”
柳炎歌笑了。
“我也感谢你,燕葛。”她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
燕葛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她在的世界,和没有她在的世界,将会产生多么大的区别。
她永远不会到达那个周建安做了皇帝的未来了。
当然,周建安也没有那么坏,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皇帝,统治着一个普通的天下,麾下普普通通的全部都是男性士兵和普普通通的男性百官。
南军破了城,普普通通的军纪让他们普普通通的屠城。
燕葛表示了不满。
于是他普普通通的小惩大诫,惩治了其中一小部分,但是更多的人,普普通通的受到嘉奖,带着他们抢来的老婆回老家结婚。
然后在那个王朝之中。
当然不会有女官的存在。
尽管在长久的战争之中,男人们互相残杀,杀死了六千万人,空出来很多官位。可是补上那些位子的,不会有任何一个是女人。
那么,女学生呢?
没有女官,哪里又来的女学生?
周建安统治着一个普通的封建王朝。
柳炎歌从来没有喜欢过普通的封建王朝。
她想要看到的,是燕葛所治理的奇迹,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奇迹。
感谢上苍?
不。
一个爱情小说作家,创造出了一个优秀的霸主,统率着这世界上战无不胜的军队,却为了爱情和盲目的信任,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同时也葬送了无数人寄托在她身上的理想和希望。
感谢这样子的上苍吗?
她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却只想看到这世界中最有魅力的角色和她想象中那个不羁的书生,谈一场以天下为赌注的恋爱。
最后输在这上苍手上的,不仅仅只有燕葛一个人。
还有这天下。
不要感谢这样的上苍。
柳炎歌抬起眼,透过燕葛的眼睛看向天空,夜色中群星闪烁。
她慢慢说道:“燕葛,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
她是这个世界中的主角,受到上苍的眷顾,这并没有错。
可是在那场荒诞的爱情之外,在上苍未曾用笔描绘到的角落里,她从人肉铺子里救下来的男人,从后宅里拖出来的那些女人。她为走投无路的人们所创立的军队,她为那些想读书却无书可读的女孩子们建立的书院。
这些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行动。
她帮助了那么多人,承担着她们的理想和希望,被那么多的人奉若神明。
不是因为她是主角。
是因为她是燕葛。
仅此而已。
如果柳炎歌活着的时候,曾经遇到这样一个人,那她将会是多么幸运啊。
可惜在当时,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给她一个机会,伸出手拉她一把。
柳炎歌沉默了。
燕葛透过她们紧密相连的意识,敏锐地感知到了柳炎歌低沉的情绪。
她并没有开口去问。
等到阿柳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开口。她只是放松手下的缰绳,让乌云踏雪的脚步慢下来。
马儿悠闲地在星空之下,皇宫的高墙之间慢慢地踱步。
燕葛翻过身,躺在马背上,看着满天的繁星,静谧地闪着光。
她知道阿柳能够透过她的眼睛,看见这样一片安宁的夜空。也能够透过她的感知,触碰到这样一片温柔的良夜。
阿柳始终没有开口,于是燕葛开始说话。
“我小的时候,我娘教我练武,我爹教我读书,他们的关系很不好,住的很远,而且几乎不愿意看到另外一个人。所以我白天在我娘那里练武,晚上去我爹那里念书,两头跑。”
她说:“我们当时住的地方,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包里。我娘住在西面,我爹住在东面。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就是晚上做完我爹布置给我的功课,骑着马从他那里回我娘那儿的时候。”
“山上到处都是草,我那匹小灰马溜达着溜达着就饿了,驮着我在山上乱跑。到处找草吃。我就躺在它的脊背上看星星,我当时就想说,天上的星星真漂亮。”
“可是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知道该向谁说这句话,或许也并没有人真的想听。”
“现在过去这么久。阿柳,我终于知道该向谁说这句话了,也终于有人愿意听了。”
燕葛说:“天上的星星真漂亮啊。”
柳炎歌看着那片星空,说:“是啊,真漂亮。”
第14章 女帝
燕葛登基为帝之后的日常,柳炎歌看在眼里,似乎和登基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平日里照旧批着各种文件。
甚至还会拖着柳炎歌一起批文件。
批文件累了,就骑着马去葛衣军的军营里转转,或者在空旷的地方狂奔几个来回,然后找柳炎歌说说话,放松了心情之后,继续回去批文件。
但确实有很多事情不一样了。
在不久后的一天,燕葛照旧出门遛马,一路从皇宫纵马到了姚星府上,发现她的府邸人来人往,热闹地厉害。
一进京,燕葛就给姚星看好了房产,将她的位置放在了离皇宫最近的那条街上。
和她一起住在这条街上的还有七姑和闫三娘等人。
燕葛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自然是为了离得近一些,方便她想要出门放风的时候能够很方便地溜过去。
比如说现在。
她骑着马停在姚府的大门外,好奇地打量着姚府门口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姚星作为曾经主持了对前朝皇帝公审的刑官,肉眼可见是燕葛手下数一数二的当红权臣。
像这样的人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府上的门槛被形形色色想要来巴结讨好她的人踏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情况却好像有哪里不对。
燕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些披红挂绿在侧门挤成一团的老婆子们,不快地说:“为什么来的是媒婆?”
燕葛并不是没有市井生活经验的人。
媒婆的打扮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她现在很不高兴。
但她没来得及生气。
因为柳炎歌在她脑海里先一步气炸了。
“就离谱。”柳炎歌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高官,居然在她们眼里也是缺一个丈夫做主子的。”
在这样一个夫为妻纲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并列为三纲五常的时代。
向一个官运亨通的单身女人拉煤保迁,这种人心里不可能是抱着善意的。
柳炎歌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生气。
“这是他们觉得自己做官比不过姚星,就要想办法把她娶过来,让她低自己一头才行。”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样阴毒的小人抱着这样的念头。”
燕葛感知到柳炎歌脑海里烧起来的滔天怒火,连忙安抚她说:“不急,姚星她能处理好。”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姚星府上紧闭的大门,和被媒婆们堵的满满当当没有办法过人的侧门,向七姑打了个手势,往旁边的闫三娘府上走去。
闫三娘府上就没有那么多让人不喜的媒婆了。
当然她的府上也是收了一堆拜帖,可是那就正常得多了,绝大部分都是想要走她的门路来做事的,或者是单纯想要拉近些关系,好等以后需要的时候用她的门路来办事的。
燕葛带着七姑敲开闫三娘府上的大门,拉开兜帽给门口的卫兵看了一眼,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
闫三娘此时并不在府上。
她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上。
作为葛衣军的正将,她平日里更习惯直接吃住在军营,只有极少数时候需要应酬的时候,才会到府上来。
燕葛来她府上的次数都比她本人来的多。
来过这里很多次的燕葛,轻轻松松地摸到那堵和姚星的府邸挨着的院墙,一个翻身跳了过去。
墙那边的院子里,一个小姑娘拿着扫帚打扫院子,正好目睹了现场。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燕葛带着七姑翻.墙而过,吓得手里的扫把都掉了。
“你你你——!来人——唔。”
眼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要开口叫人了,燕葛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摘下兜帽给她看。
“我是姚星的朋友,不是刺客,不要叫啦。”
小姑娘怯生生地点头。
燕葛非常欣慰,跟柳炎歌说:“你看,当了皇帝还是很不错的。那天登基大典过后,我估计京城里没有不认识我的人啦。”
她自信地放开了捂住小姑娘嘴巴的手。
然后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尖利的声音一直传到了两条街以外:“刺客————!!!”
柳炎歌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葛:“……”
她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痛苦地说:“放过我……”
来自内外的双重高音压迫,让她觉得自己的耳朵马上就要废掉了。
好在七姑一向很靠谱,她从身后伸出来一双胖手,一把捂住了小姑娘的嘴巴。
但是七姑是拿在燕葛脑海里哈哈大笑的柳炎歌没有办法的。
别说七姑了,燕葛本人都没有办法。
她叹了口气,小声对柳炎歌说:“只是个小失误,好久没干过这种刺客的活儿了,生疏了。”
柳炎歌听了她的解释,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然后意思意思,把声调降低了一个分贝。
这边她还没笑完,姚星带着人拎着刀,就冲了出来。
燕葛非常痛苦,可是又拿她们没有办法,只得放空思绪,强行拿出一张平静的脸给姚星看。
姚星看清燕葛的脸,拿着刀的手就是一抖。
她瞪圆了眼睛惊呼:“陛下,你怎么在这里?”
被七姑拎在手上的小姑娘这才知道她刚才都做了什么,七姑松开了她的领子,她却不敢动弹,四处打量一番,不由往七姑庞大而健硕的身躯后缩了缩。
七姑是个膀大腰圆的健壮女人,真实战斗力和看起来一样高。
小姑娘躲在她身后,什么也看不见,自觉其他人也看不见她,感觉非常安全。
七姑叹了口气,身后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挪了挪身体将她的衣角挡住了。
燕葛也叹了口气。
她对姚星解释说:“我之前出来逛街,见到你家外面都是些媒婆,就从三娘那里翻.墙过来想要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姚星放下刀,面无表情地哦一声。
“原来是这样。”
燕葛也不以为意,她知道姚星就是这样一个人。
“走,我们去里面谈。”
姚星往屋里看了一眼,突然说:“还是不了,那里也是媒婆。”
燕葛:“……?”
她还以为姚星把那些媒婆拒之门外是因为没这个打算?
柳炎歌不笑了。
她有些慌:“不是!事业刚开始的时候,姚星小妹妹你居然要去嫁人生孩子吗?”
燕葛问:“怎么回事?”
姚星把手上的刀递给手下,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然后才对燕葛解释说:“我娘叫来的。但问题不大,我能解决。”
燕葛挑起了半边眉毛。
“怎么解决?”
姚星知道她好奇,沉吟片刻说:“陛下要是好奇的话,那就来。”
燕葛戴上兜帽遮住脸,带着一个同样好奇的柳炎歌跟在姚星身后走过去。
七姑留在原地,转个身,正好和藏在她背后那个小姑娘脸对脸。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像小兽一样睁着,直溜溜地盯着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七姑摆摆手:“还不趁这个机会赶紧跑?没人看到你,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小姑娘点点头,连忙扭头跑了,跑了一半儿又扭头回来,把扫把捡了起来,然后拿在手上飞快地跑没影了。
七姑这才到屋外等燕葛出来。
她的身材太显眼,又一向不离燕葛左右,一进去里面的人就知道燕葛来了,那燕葛戴在脸上的兜帽就没了作用。
七姑不至于犯这样的错。
她在屋外竖起耳朵听燕葛的动静。
燕葛戴着兜帽低着脑袋矮着身子跟在姚星身后,低调地混了进去。
好在大堂里现在乱成一团,多出个人来也没有人在意。
姚星安安静静往椅子上一坐。
她的母亲,绿林十八寨中大刀寨的寨主穆红玉,关切地问她:“刺客解决了没有?”
她就压根儿没把刺客当回事儿。
对于自己女儿的身手,她有着充分的信心,一点儿都不担心。
她真正关切的其实还是说媒这件事。
姚星说:“解决了。”
穆红玉就点点头,说:“那咱们继续相看。”
柳炎歌咂舌:“怎么回事?居然是她娘来给她找来的这么多媒婆?有这么坑娃的……”
穆红玉一摆手,就有一个媒婆拿着卷轴站出来。
媒婆解开系带,就看见画像中出现一个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的男人。
“这个好像是王大人家的公子。”穆红玉也记不清那些乱七八糟官位还没她女儿高的人的名字,随口搪塞了几句进入正题。
“长得帅,今年才十六岁,比你小三岁。作风清白,没有纳妾。王大人说让他嫁过来做个赘婿,以后住在我们家里,生孩子跟你姓。”
姚星眼睛也不抬,淡淡地说:“太小。”
穆红玉皱着脸,愁苦地说:“年龄太大的不好找啊。年纪大的都早就成亲了,就算不成亲,也都纳过几门妾了。这种男人可不行。”
于是就有一个媒婆小心翼翼地站出来。
“姚大人……您看这个。这个俊后生二十一了,家里穷,没有娶妻纳妾,吃过两年皇粮,但身子还康健,也愿意入赘。”
姚星淡淡说:“前朝的兵?”
“这个……”
“还有这个……”
“还有这个。”
柳炎歌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些媒婆拿出来的画像上,男人一个比一个帅气,从十三岁到三十一岁,从世代贫民到累世贵族,清一色身家清白,愿意入赘。
她是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古代世界里居然还能扒拉出那么多还能看得过去的男人。
这些男人一个个的拿来做言情小说的男主都挺够格。
长得帅,忠贞,处男,愿意入赘。
柳炎歌一度以为这个古代世界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男人。
周建安都是符合前三条,可是显然他并不愿意带着南军和士族入赘到燕葛手下。
但柳炎歌也没怀疑过媒婆编了假话。
姚星可是干刑官的!
区区一个媒婆在她眼皮子底下造假?
十八个这样基本上是属于珍惜物种的男人,媒婆们一个个献给姚星,然后被姚星随便找个借口否决。
“年纪太大。”
“长相克妻。”
“看不顺眼。”
没一会儿功夫,十八个媒婆就都被姚星一个个打发走了。
她也没当回事儿,打发完了喝口茶抬起眼睛淡定地看着她娘,慢吞吞地说:“还有吗?没有我去干活儿去了。”
穆红玉让她敷衍得肝儿疼。
“乖女啊,你都十九岁了,是到了说亲的时候了。”
姚星淡定地说:“我没有这个成亲的打算。”
“这哪里行啊?我知道你担心找个男人和你爹一个样儿,可是你放心,你娘我一定好好给你把关,挑一个好男人出来,等你每天下班回来,也给你热个饭吃啊。”
姚星无奈说:“家里有帮佣的。”
“那也没有个暖被窝的。”
“有。”
穆红玉瞪大了眼睛:“什么?”
姚星说:“暖被窝的,有。”
她每天下班回来睡觉,精疲力尽的,还真专门找了个丫鬟给她加了例钱,让她在晚上睡觉前给她被窝暖成热的。
穆红玉张口结舌。
“这……”
姚星说:“真没有成亲的打算,赘婿也不打算找。不过娘你要是喜欢和媒婆聊天,整天找她们来陪着说说话我也不介意。我知道娘你在京城没有事情做闲的无聊,我工作忙也不能整天陪你。你喜欢的话,把全城的媒婆都招来也不妨事。”
穆红玉一时间真是窝心。
又高兴又难受。
“唉……你这。”她叹气说:“你这一天天的,官做的那么大,我也管不了你。”
转眼她又忧愁地说:“可是你这样下去,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干的又是这种得罪人的活儿。你娘我是真的放不下心。”
姚星说:“这用不着娘你担心。”
她说任何话都显得很淡定,脸上木木的,一丝表情都没有,但燕葛和穆红玉都看习惯了:“我不怕得罪人,也不需要人说体己话。我要是想说,愿意听的人可太多了。”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
“娘你要是嫌宅子大,我可以换个小的。”
穆红玉说不过她,也不说话,就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姚星从怀里摸出来一份文书,一动不动地坐着读,任由她仔细看。
穆红玉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的,过了好久才注意到她背后还站着个人。
“等下,这个又是哪家的媒婆?刚才怎么没和她们一起走?”
燕葛摘下兜帽,笑着说:“我可不是媒婆。”
穆红玉给她吓了一跳,蹭一声就跳了起来:“头儿!你怎么来了?”
燕葛这才找个地方坐下,含笑说:“我看热闹。”
穆红玉让她看了这么大一场热闹,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可不敢当着燕葛的面催姚星招个赘婿成亲。
燕葛曾经是绿林十八寨共同的头领,那是她亲手杀出来的。
姚星她爹就是燕葛亲手砍的。
她砍了姚星她爹,扶穆红玉上位,改变了穆红玉和姚星命运的同时,也彻底将大刀寨收入麾下。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姚星年纪还小,但穆红玉的记忆却很清楚。
也因此和姚星不同,穆红玉将燕葛奉若神明的同时,是打心底里又亲近她又害怕她。
“不过穆姨你要是觉得姚星一个人住太孤单的话,我可以让她搬到皇宫里跟我一起住。”
燕葛说:“皇宫里地方那么大,住的人却少,很多地方都空荡荡的,大晚上出去和鬼屋一样。”
穆红玉小心翼翼地问:“这合适吗?以后陛下要是挑了些男人进宫……”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姚星迫不及待地开口说:“合适。”
姚星死死盯住燕葛:“我恰好有条法令想要问问陛下的意见。”
燕葛:“……”
柳炎歌狂喜:“很好,这样以后工作狂就可以随时找上门来,燕葛你终于可以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燕葛:“……”
她慢悠悠地说:“可是她找我的时候,你也没有办法避开啊。”
这次轮到柳炎歌说不出话来了。
燕葛笑着对穆红玉说:“为什么要挑男人进宫?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穆红玉小心翼翼地说:“那陛下准备怎么立太子?”
燕葛简直是摸不着头脑。
“太子?我又不准备生孩子……啊这!”燕葛反应过来。
她确实是有一个皇位要人去继承的。
第15章 女帝
燕葛没有拖延症。
继承人的事情虽然并不紧急,但是太过于重要,所以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她离开姚星的府邸,短暂地思考片刻,直接问柳炎歌:“阿柳,我记得你之前批过一份公文,是关于育婴堂的?”
说是柳炎歌批的公文,其实她只是看看,然后给出自己的处理意见。最后写下最终的决定还是要燕葛动笔来写的。
燕葛免不了要看两眼,所以也有印象。
柳炎歌当然记得这件事。
“是的,她们需要拨款,所以写了文书来申请。因为里面收容的绝大部分都是葛衣军战亡将士的遗孤,所以户部没有擅自处理,递给你来核准最后的款项。”
结果最后这件事落到了柳炎歌手中。
因为相比于那些复杂的牵涉到了各种派系斗争的要人命的人事关系来讲,她显然更擅长处理数字和财务方面的东西。
毕竟是经受过现代数学教育的人。
燕葛敏锐地发现了她擅长的东西然后就放心地把所有这些事情都交给她来处理。
“既然是葛衣军的遗孤,那么当然要多给点钱,我就在户部递上来的预算申请上又加了百分之二十。”
燕葛听到阿柳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么事情就解决了。”
柳炎歌先是迷惑不解,然后恍然大悟。
“你是要——?”
燕葛曲起一条腿搭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是柳炎歌曾经解开了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压轴大题才会露出来的那种嚣张笑容。
“你觉得是什么支撑起我的今天呢?”
显然是葛衣军。
柳炎歌不可能给出别的回答。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一个来自葛衣军的遗孤更正统的皇位继承人?”燕葛说。
“没有了。”柳炎歌回答。“再也没有比葛衣军的遗孤更适合做皇帝的人了。”
而且这样子还有很多好处。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燕葛免去了一样危及生命的风险。
没错。
生孩子是会死人的。
在医疗条件并不发达的古代世界,尤其如此。
柳炎歌不愿意燕葛冒这样的风险。而且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如燕葛一般身系天下社稷之人,一场小小的感冒就可能会引发一场动荡。
更不要说是长达十个月之久的慢性虚弱,最后要过一道鬼门关赌生死了。
燕葛的身体素质很好,可是仍然存在她死在生产中的风险。
这刚刚稳固起来,进入休养生息时期的天下,刚刚过上安稳生活的普通百姓,此时绝对经不起一场帝国上层地震一般的权力更迭了。
所以,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抱养。
至于从什么地方抱养……
再也没有比葛衣军的育婴堂更好的地方了。
政治上的正统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葛衣军阵亡的将士太多了,育婴堂里少说有三千名以上从不足月到九岁的孩子,在那里接受组织化的抚养。”
柳炎歌沉思着说:“足够多的人选,可以确保你从中挑选出一个好苗子。”
没错,比免去燕葛的死亡风险和确保政治上的正统性更重要的一个优点,其实是人数。
如果是燕葛自己来生的话,她诞下的长子,无论是男是女,是聪明还是愚钝,是健壮还是虚弱,ta都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这只能确保燕葛的继承人是她的血脉。
但并不能保证将来的第二任皇帝能够继承燕葛的志向,巩固燕葛的成果,稳定社会安危,保证百姓们能够幸福生活。
燕葛在乎的是血脉吗?
当然不是。
“还是你懂我。”燕葛微笑着说。
人生难得一知己。
能够遇到阿柳这样能够接得出自己下一句话的人,她真的是太幸运了。
“这件事不能拖延。”燕葛说。“如果说被别人看出了我的意思,那么等我开始挑人的时候,我找到的就肯定不是我想要找的人了。”
她可不想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皇位继承人的人选在暗地里动多少手脚。
所以,干脆不要给他们机会。
燕葛深谙战术,她一向知道如何发起一场战争,也深深的明白有时候要规避一些没必要的战场。
柳炎歌对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并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可是她也明白,燕葛要在葛衣军遗孤中挑选继承人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话,一定会有事情发生。所以她没有丝毫异议地说:“现在就直接去。”
“正有此意。”燕葛轻笑一声,戴上兜帽,夹紧马背,回过头对七姑眨一眨眼睛:“七姑。”
“我要加速了。”
她笑着说:“可别跟丢了。”
于是她扬鞭纵马,向育婴堂赶去。
育婴堂说是育婴堂,但其实并不仅仅只抚养婴儿。
孩子们九岁以下,没有人愿意把她们带走抚养的话,就都会在育婴堂中生活。但也并不是说孩子们到了九岁就会被撵出去自寻生路。
就算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早熟,九岁也太小了。
九岁的孩子们就可以交到书院手上了。
育婴堂中的孩子们生活条件并不算很好,只能说是衣食无忧罢了,但柳炎歌也不能苛责他们太多,毕竟条件有限。
和育婴堂有关的事情之中个,唯一一个让柳炎歌感到出乎意料地高兴就是,所有育婴堂的孩子们以后都会进入书院中。
书院在燕葛登基之后又经历了一轮扩张。
最核心的当然还是以女官们做老师的女院,现在起了名字,叫做梁上书院的。
但额外还有了子院,就是九岁到十二岁的孤儿们要呆的地方。
十二岁以后,这些孩子们就彻底可以自立了,军中不再管。
在前往育婴堂的路上,柳炎歌无事可做,就问燕葛:“有想好什么条件没有?”
燕葛想了想,说:“聪明?懂事?有野心?”
柳炎歌赞同说:“这确实是很必要的条件,别的呢?年龄?性别?”
燕葛说:“年龄的话,不要太小了,太小了看不出来性子,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聪明。但也不能太大,太大了性子定了,我不好养。”
“这么说的话,四岁往上比较好些。”
“确实是这样。性别的话……”燕葛说:“我倒无所谓,可能一个男性更可能获得朝臣的支持。”
天下安稳了,明刀明枪的战争平息了,但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反而越演越烈。
燕葛可以很明确的说,她自己可以压制住当前的局势,但下一任,如果是个男帝,绝对会比女帝更容易得到朝臣的支持。
当前占据绝大部分朝堂的臣子都是男官,他们当然会想要一个男帝。
而她强硬地撒进去做钉子的那些女官,却也未必会想要一个女帝。
燕葛是燕葛,她是女人,但她也是神。
她面对的困难会比下一任小得多。
柳炎歌大吃一惊。
她立刻说:“我有所谓。”
燕葛微笑,说:“好,那就要个女帝。”
只不过,如果下一任是个女帝的话,那么她就必须要非常优秀非常出色,并且还一定要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来经营她的势力才可以。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论是对那位燕葛还没有找到的继承人,还是对燕葛本人来说。
燕葛要精挑细选一位好苗子,还要在未来用尽全力来为她铺路,甚至会不可避免地损耗她自己的力量,才能培养出一位仅仅只是保住她的成果的继承人。
但这是值得的。
“都听阿柳你的。”她温声说。
第16章 女帝
柳炎歌能够理解为何燕葛对男帝和女帝没有特别的执著。
燕葛并没有意识到,仅仅只是性别不同,会对一个人的命运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她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这些,她既优秀又幸运。
固然一些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困难也是因为性别所致,譬如说曾经背叛她,想要撮合她和周建安缔结姻缘而泄露了燕葛行踪的韩宏国。
但对于燕葛来说,那也只是困难,而不是苦难。她优秀到超越了性别的限制,因此无法刻骨铭心地感受到当中的不同。
她自己本人是意识不到一个男帝和女帝,会产生多么大的差别。
如果她知道,在原本的剧情中,恐怕她也不会就此将天下放手交给周建安,就算是她信任他。
但柳炎歌知道。
“我就是要女帝。”柳炎歌说。
“好。”燕葛说:“那就要一个女帝。”
“不仅如此,最好下一个也是女帝。”
燕葛微笑着说:“可以。”
她们来到育婴堂。
育婴堂养育的是葛衣军的遗孤,距离葛衣军的驻地很近,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但燕葛并不愿意泄露她自己的身份,更不愿意直说她是来挑选下一任皇帝的。
她并不是个傻子。
相反,她是个战术上的天才。
于是在距离育婴堂不远处,她和七姑调转了位置。七姑拿出她身为禁卫军的令牌,说来此地是为了挑选一些人来培养成死士。
燕葛跟随在七姑身后,眉眼低垂,目不斜视。看起来就像是跟随在七姑身旁的一个普通随从。
负责掌管育婴堂的女官是个七品官,和七姑的身份自然是天差地别。
她诚惶诚恐地问七姑。
“死士是什么意思?”
七姑冷肃地说:“死士是要从小培养,才能对陛下极尽忠诚,未来为了陛下而死的。”
女官的眉头跳了跳。
她是真切将育婴堂内的孩子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养的,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有人要把她的孩子拿去做炮灰填旋?
当即就要发作出来。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
更不要说是像七姑这种人了。
七姑身材高大又彪悍,瞪着眼睛,不管是看谁一眼,都能让他当场丧失说话的语气。
那女官战战兢兢最后只挤出来一句:“可是……可是……”
七姑眉头一皱,说:“什么可是?”
女官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问:“上官要多大的孩子?”
七姑说:“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四五六七岁最好。这个年龄段的全部叫过来,我要亲自考核,挑几个好苗子出来。”
女官神情几度变换,最后无奈还是将孩子们带了过来。
柳炎歌看着孩子们不由皱起了眉。
“怎么会有这么多孤儿?”
她知道战乱时代的孤儿不会少,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多。
仅仅只是四五六七岁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竟然会能够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一眼看过去漫山遍野触目惊心。
柳炎歌知道这是个战乱时代,从她走出葛衣军伤员们聚集的营帐时就知道。但是当她看到这些孤儿们,还是忍不住感到心中刺痛。
六千万人,三分之二。
这样一场战乱,她只是窥见了悲惨世界的冰山一角而已。
“燕葛。”她默默地说:“你真的了不起。”
燕葛终结了一场地狱。
燕葛摇头:“阿柳,你才了不起。”
阿柳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她随口说出来的那些东西,究竟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酒精、肥皂、热水,卫生、土地革命和女官制度。阿柳从来只会看到燕葛的作用,却看不到她自己的。
燕葛在七姑身后,沉默地打量着在场挤成一团却一语不发的孩子们。
育婴堂中的孩子们,大部分都是女孩儿。
哪怕现在的中原十室九空,男孩子们也很容易找到人愿意收养。
女孩子们不一样。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女孩子,逐渐明白为何阿柳执著地要立一个女帝。
被抛弃的人,身后一无所有的人,往往是最忠诚的。
自葛衣军成立到如今,十年时间,军中未曾有任何一个女兵叛变。因为除了葛衣军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地方会收容一个女人,只要她们去劳动去工作,而不是要吃她们的肉喝她们的血。
“阿柳,你来选。”
燕葛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在某些事情上,阿柳实在是看得比她清晰太多。
“下一位皇帝,就由你来决定。”
柳炎歌在燕葛的识海中睁大了眼睛。
“你确定?”
“我确定。”
柳炎歌只犹豫了片刻,就说:“好。”
她们已经相处了很久了,柳炎歌已经不会害怕燕葛的过度信任了。
此时七姑已经将孩子们领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按照个头高低排好了队。她们都是军人的后代,在葛衣军中耳濡目染,虽然列阵并不算整齐,但也有模有样。
七姑正在恐吓她们。
“为陛下服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她的声音非常低沉,音调虽然平静,却带有一股压迫性的力量。孩子们专注的听着。
“所谓死士,就是要做好随时代替陛下去死的准备。”七姑说:“当战斗发生的时候,敌人一定是挑选我们松懈下来没有任何戒备的时候。因此我们多半不会有足够反抗的力量。当这种时候发生,我们唯一的使命,就是用生命为陛下积攒出脱离战场的时间。”
七姑看着孩子们,认真的说:“我不为难你们。这就是一份送死的活儿,我提前和你们说清楚。不愿意去死也很正常,这个时候退出我不会责怪你们的。”
负责育婴堂日常运转的女官在她身后忧心忡忡地看着被七姑恐吓的孩子们。
她忍不住出声说:“要仔细考虑呀。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孩子们彼此张望着,害怕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她们年纪还小,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但她们也已经见过太多死亡。
那不是好事。
她们都明白。
七姑只是看着。
没一会儿功夫,有人小声问:“可是为了陛下,这都是值得的,是吗?”
七姑思考了片刻,说:“对我来说是值得的,可是对你们来说值不值得,这就不一定了。”
女官为她大胆的言论投来一瞥。
燕葛站在七姑身后,只是低着头,微微抬起眼尾,将视野交给柳炎歌。
女官并没有要配合七姑的意思,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帮助了她。两人一番恐吓过后,在七姑说:“愿意做陛下身边的死士的,跟我到这边来,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弟子。”
走出人群的孩子们只有十四个。
其中有九个女孩儿,还有五个男孩儿。
和原本那能够填满一间屋子的人数比起来,实在是太少了些。
七姑并不失望。
她领着他们回到原本的那间屋子,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对身后戴着兜帽的燕葛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燕葛点点头,从七姑身后走出来,温声说:“你们很勇敢。”
她们不怕死,这当然是必须的,可是和这个比起来,能够从人群中走出来,是更能够彰显勇气的特质。
很多人都不怕死。可是却很少有人选择去做群体里那个和大家不一样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七姑问的是“有谁愿意做死士”,而不是“有谁不愿意做死士”。
十四个孩子在燕葛的赞赏下,都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可是旋即燕葛话锋一转,说:“可仅仅只是勇敢,可是不够的。”
她说:“还得聪明才可以。”
她侧耳听着柳炎歌想出来的考题,问:“有这样一个问题,我想要问问你们的看法。”
这些孩子们最大的才只有六岁,最小的那个只有四岁,虽然已经懂事,能够帮助大人们做些轻活儿,还能够像模像样地模仿着大人们列队,但也只是些孩子。燕葛怀疑阿柳提的这个问题太过于高深了。
但她还是一字不差地转述了阿柳的问题。
“现在你手里有一小队士兵。东西各自有匪徒绑架了百姓,需要你去救。东面被绑架的有一个人,西面有五个人。你如果去了东面,西面的五个人就会死。去了西面,东面的那个人就会死。”
燕葛问:“你选择去东面还是西面?”
这是一个经典的火车难题。
尽管这个时候还没有火车,但是孩子们能够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
五个人,和一个人,救谁?
孩子们大为迷惑,有人说:“当然是去西面啊,五个人比一个人当然比一个人要重要。”
燕葛微笑着说:“不要急,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一开始十四个孩子都坚定的选择西面,救五个人。
但是当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只有她们十四个,和两个大人,一个问题。
她们不由得开始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终于有人克制住对两位大人的敬畏,开口问:“东面和西面的人都是谁呢两边的绑匪实力怎么样?既然我们有一个小队,就不能把分兵同时去两边,将绑匪全都杀了吗?”
燕葛想了想,说:“都只是普通百姓,没有特殊的身份。东面的那个人是你上司的儿子,西面那五个人是行脚商人,运送了一批货物。”
柳炎歌只是提出了最初的问题,然后在孩子们问起的时候,让燕葛自己补充条件。
燕葛没有这种假设性讨论的经验,就只得艰难的从自己之前的人生经历中捞了一件相似的事改头换面拿出来。
那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了,她似乎就是东面那个人。
当时她疏忽大意被官兵绑了,准备砍了她这个匪首的女儿拿她的脑袋向上面邀功请赏。与此同时,寨子被敌对的寨子偷袭。
她的母亲只能选择带着人来救她,或者留下保卫寨子。
母亲选择了救寨子。
她自己烧了牢房,纠结着牢房里的一批犯人们越狱跑了出来。
燕葛想到这里突然皱起了眉头,当时和她一起被困在那间牢里的似乎有个同龄的富商公子失足被绑了勒索赎金……周建安?
燕葛这才想起来,她确实和周建安早就认识了。
她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孩子们从她这里得到了回答,大受鼓舞,很快就不再害怕她们,开口问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我上司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些行脚商人运送的是什么货物?”
“两边的地形是怎么样的呢?”
这些问题柳炎歌是绝对无从招架的,但是燕葛对答如流,很快就将情况一一完善起来。
到最后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何变成了一道军事题。
柳炎歌无语凝噎地看着燕葛和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在一旁默默地和七姑围观着。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时间就到了晚上。
天色黑了,燕葛意犹未尽。
她发现这些孩子们虽然天真,但竟然懂得比大人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小孩子真的有这么聪明吗?”
柳炎歌只是回答:“这个时候的孩子们难免早熟。”
于是又叫了晚饭,月上中天,燕葛才依依不舍地说:“我要回去了。”
“你们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
“有。”
一个女孩子看着她。
燕葛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九儿,在刚才的讨论中发言并不多,性格非常沉稳,但是每次开口说话都是肯定句,是个性格果断又聪明的小姑娘。
九儿认真地问:“陛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呢?”
燕葛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陛下呢?”
第17章 女帝
其实看出燕葛的身份并不难。
她们在这间屋子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在七姑和燕葛之间,占据主动权的是燕葛。
七姑是当今天子的近身侍卫,有谁能够在她面前占据上风?
恐怕也就只有燕葛本人了。
这件事并不难看出来,以燕葛的推测来说,十四个人里可能有超过五个人都隐隐约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只不过最后只有九儿问出来而已。
她们是孩子,不是傻子。
燕葛最后将九儿带走了。
或许九儿并不是所有人里最合适的那个,但是她是和燕葛最有缘分的那个。燕葛喜欢她,柳炎歌也喜欢她,这就够了。
燕葛将在育婴堂女官的照顾下好不容易养出了点儿肉的九儿拿披风裹起来,抱在怀里稳稳地上到了乌云踏雪的背上。
夜里的风有些冷。
她温声问:“九儿有没有姓氏?”
九儿摇头:“我没有爹,她们说我娘是被糟蹋了才有的我。我娘叫九姑娘,所以我就叫九儿。”
燕葛问:“那你娘姓什么呢?”
“我娘叫九姑娘。”九儿慢吞吞的说。“应该是姓九。”
她的话语中显示中一种出乎意料的冷静,讲述着这些人间惨剧就像是在谈论今天有雨。柳炎歌开始心疼了,但是燕葛见过太多这种事,心底却还冷静。她只是笑笑,说:“九算不上一个姓氏。”
她想了想,说:“你以后就跟我姓燕如何?”
“燕九。”燕葛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字。”
九儿在马背上晃着腿,慢吞吞地说:“好。”
“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我正好缺一个继承人,朝廷也缺一个太子。”燕葛说:“以后我是皇帝,你是太子。”
燕葛说话的声音是尽可能的轻柔,生怕把这孩子给吓坏了。
毕竟这种突然成为一国太子的事情,听起来确实挺诡异的,总有一种让人受宠若惊忍不住怀疑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的感觉。
但燕九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燕葛和柳炎歌的意料。
她既没有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也没有为此而感到惊慌。
燕九仔细想了想,缩在燕葛的斗篷里,满怀憧憬地说:“那这样的话,陛下就是我的娘亲了?”
她说:“我可以叫你娘亲吗?”
燕葛:“……”
她还没想过这个。
她没想给任何人当娘。
但是……
燕葛认真地想了想,忽略了那股顺着脊椎骨爬上来的莫名恐慌,冷静地说:“当然可以。”
她知道像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娘亲了。
燕葛可以满足她。
“娘亲!”燕九快活地笑起来,尽管燕葛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光听着燕九的声音,她就可以明白这孩子现在有多么高兴。
不过就她之前的观察,这孩子并不是那种情绪起伏很大,喜怒皆形于色的那种人。恐怕也只是微微抿起嘴角,浅浅的微笑罢了。
就从这一点来看,和燕葛倒是挺像的。
“九儿也有娘亲了。”燕九张口叫道:“娘亲。”
燕葛嗯了一声。
“我在。”
燕九又叫了一声:“娘亲。”
“嗯。”
“娘亲!”
燕葛:“嗯……?”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燕九睁着眼睛,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她头发上的小揪揪就在燕葛下巴底下晃来晃去。
其实燕九只是又开心又害怕,她害怕燕葛扔下她不要她了。所以就不停地喊她,听见她的回答才安心。
可是她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小孩。
如果这么和娘亲说的话,娘亲一定会嫌弃她烦的。
燕九说:“娘亲,我想和你学骑马,你教教我好不好。”
燕葛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我真挺喜欢这小姑娘的。”她对柳炎歌说。
而柳炎歌……
柳炎歌老早就被燕九给攻略了。小姑娘在战乱中颠簸流离那么久,聪慧过人却命运坎坷,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娘亲而已啊。
看着这个原著中从未出现过的小姑娘,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乌云踏雪的缰绳,在燕葛的引导下掌握着方向,手心里汗津津的,但小小的脸上,却满脸严肃,没有丝毫惧意。
柳炎歌知道,她没有白来。
“我想,她会幸福的。”柳炎歌说。
燕葛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她会的。”
她在心里说:“你也会幸福的,阿柳。”
这是她燕葛一生的承诺。
就如同燕葛和柳炎歌所预料的那样子,燕九的横空出世,给朝野带来了很大的动荡。
朝中百官除了燕葛从书院中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女官以外,都在强烈地反对这件事。
“从古至今,没有这种事情。”他们说。
“如果没有子嗣,应当从宗室中立,没有立一个来路不明的军中遗孤为太子的前例。”
燕葛坐在龙椅上,眼皮子抬也不抬。
“从前亦没有如朕这般的女帝。”
燕九带来的风波持续了整整三年之久。
一直到燕葛立燕九为太子的三年之后,仍然有人不断地攻讦着她的位置。
从育婴堂中回来不久,燕葛就将燕九立为当朝太子。
当时反对她的力量非常强大。
让那些整日里念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儒生接受燕葛一个女帝,已经是让他们日日夜夜在心底诅咒的事情了。燕葛居然还要推第二个女帝上去。
为此燕葛干脆利落地杀掉了跳的最高的几十人,才让声浪平息下去。
但他们见事不可为,不再直接明面上阻止,开始转而向燕葛游说。
游说她自己生个孩子。
或者再另外挑选一个或几个优秀的葛衣军遗孤,收为养子。
“陛下膝下只太子殿下一个,未免有些孤单。”
他们这样说。
但燕葛看得很明白,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男帝而已。
他们不喜欢燕九。
朝中的大臣,除了燕葛强硬地摁下去做钉子的,从梁上书院走出来的女官,和从葛衣军里走出来的将士,所有从前朝活到现在,念着君臣父子的大臣们,心里都不喜欢燕九。
他们明面上表现的毕恭毕敬,只是因为畏惧燕葛手中的刀。他们不敢向燕九伸手,害怕燕葛的刀砍下来,但他们还长了一张嘴。
燕九是个聪明的姑娘,这种事情,她也看得很明白。
“娘亲,我想要去军中。”
三年后的某一天,燕九对燕葛说。
在被燕葛带回皇宫的这三年中,燕九从六岁到九岁,成长的飞快。
她跟随燕葛学军事兵法和政治,跟随柳炎歌学技术卫生地理化学和她大逆不道的现代理念。
燕九就像是一块儿海绵一样,飞快地从燕葛和柳炎歌那里汲取着知识。她学习速度之快经常让柳炎歌怀疑人生。
“我小时候难道是个智障吗?”
“这是个正常小孩儿吗?”
“燕九你是不是重生的?!”
燕葛不能理解为什么阿柳会这么惊讶:“燕九当然是个正常小孩儿。什么叫重生?重活一世?”
燕葛摇摇头:“小孩子学东西就是很快的,我小时候也这样子啊。”
“不。”她想了想,摸了摸燕九的脑袋,然后在脑海里郑重的对柳炎歌说:“其实九儿还是不如我小时候聪明的。”
柳炎歌瞳孔地震。
燕九已经如此妖孽,燕葛小时候……
“你真的没在骗我吗?”
“这种事情……阿柳,我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的。”燕葛认真的讲:“我像九儿这么大的时候,虽然见到的世界并不像她所能看见的那么大,但也已经开始着手整顿绿林十八寨了。”
柳炎歌:“……”
她崩溃了。
她九岁大的时候还背着小书包读着小学三年级放学和男同学打架呢。
柳炎歌彻底对燕葛和燕九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崽崽为什么要去军中……算了……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管不着。”
柳炎歌认命了。
她彻底发现了一件事,燕葛和燕九都比她厉害。
回忆往昔,她早该发现这件事的。
毕竟她是被燕葛和燕九先后攻略的那个。没错,是燕葛和燕九攻略的她,不是她攻略的她们。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柳炎歌搞不懂。
但柳炎歌虽然没有询问燕九的意思,燕葛却还是替她开口问了:“阿柳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军中。”
燕九转了转眼睛,沉静的眼神最后定格在燕葛的双眼上。
她早就知道燕葛身边有着一个幽魂,只能和燕葛开口说话。但也是她的娘亲。
平日里,教她语文的那个是燕葛,教她数学的那个,就是柳炎歌。
她没有办法脱离燕葛,燕葛的双眼就是她看世界的通道。
燕九看着燕葛的眼睛,对柳炎歌说:“一个皇帝,如果不能掌握朝廷的话,就必须要掌握军权才可以立得住。”
她说:“我要去军中。”
燕九是绝对不会放弃太子这个位置的。
太子是皇帝的孩子。
就像她是燕葛的孩子。
如果让她放弃这个位置,就是说让她放弃做燕葛的孩子。
燕九不在乎权力和功名,她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但是她想要做燕葛的孩子。无论前方是多么艰难的路程。
燕九失去过一次母亲。
她不会再次失去。
“娘亲,让我去军中。”
燕葛笑笑,对柳炎歌说:“阿柳,我觉得可以,你觉得呢?”
柳炎歌没有什么话讲。
“燕九比我聪明多了……”她幽幽的说:“她有自己的主意。我只要看着她别被人给骗了就好。”
柳炎歌绝对相信以燕九的聪明才智,不至于落入官场和疆场上的陷阱。
但最可怕的,其实是情感骗局。
燕葛的一生都是顺风顺水,她所面临的最大一场危机,就是周建安。
并不是因为周建安有二十万军队,而是因为他是燕葛的男主角。
燕九见她的两位娘亲都同意了,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跑回去继续在她的书桌旁读书去了。
她的书桌就在燕葛的书房中,平日里燕葛批公文,看到值得分析的文书,随时可以把她叫过来,以手中的公文为教材,向她和柳炎歌都详细的讲述一遍朝堂的局势。
燕葛目送着她回去,在心中感慨着说:“她将来的成就一定会比我更高。”
柳炎歌自信心大受打击,躲在燕葛识海深处默默地抱紧了她自己,听见了燕葛的话只是弱弱的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比她聪明吗?”
燕葛笑眯眯地说:“可是她的两个娘亲很厉害啊。”
“燕九将来一定会做出了不起的功绩的。”
她必须做出了不起的功绩。
燕葛的存在让世人短暂的接受了女帝,但她有限的几十年统治,并不能对抗长达千年之久的历史惯性。如果燕九不能比她更出色,就会被世人毫不犹豫地推翻。
燕九面临的就是这样艰难的未来。
所以,她必须要更出色才可以。
柳炎歌顺着燕葛的目光看向那个孩子坐在书桌前挺直的脊梁,默默地说:“是的,她可以。”
第18章 女帝
燕九去了军中之后, 很快就开始了谋取军权的动作。
燕葛二十八岁登基,二十九岁收养了燕九,此时才三十二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
那些看燕九不顺眼已久的朝臣们于是窥见了机会, 开始给燕葛上书, 参太子谋反。
历史上无数太子都是死在这个罪名上。
但燕葛看了眼参太子谋反的那些文书,直接抬手就扔到了火盆里。
这个消息传出去, 燕九的位子才彻底稳了下来。再也没有人给燕葛的后宫里塞男人, 指望让她本人生下来一个儿子, 顺理成章地剥夺燕九的继承权。
也没有人拐弯抹角找到几个根正苗红又聪明伶俐的小孩子,送到燕葛跟前来, 希望她能够像突然挑中了燕九一样再挑一个养子来。
当燕九在军中一步步升迁的时候, 燕葛开始着手在书院使力。
军权当然重要,可是燕葛执政四年, 实在是受够了被朝中百官制衡的感觉了。
如果那些臣子对她的反对是因为政见不同倒也就罢了,燕葛并不是吝啬纳谏的君王。可惜并不是那样的。燕葛和那些男性朝臣不仅仅只是政见不合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既崇拜燕葛,在心底里又轻蔑她。
他们一边在表面对燕葛的话唯命是从, 生怕被她一刀剁了, 一边在私底下说陛下毕竟是个女人,什么都不明白,然后坦然地阳奉阴违。
燕葛受够了。
倒也并不是说她和女官之间就完全没有矛盾, 可是女官用起来比那些儒生们顺手多了。
女官并不是没有过反对燕葛的时候, 就连和姚星, 燕葛也曾发生过一些分歧,可是她们之间的事情只需要促膝长谈一番,很容易就可以解决。
对那些儒生……就不是一番促膝长谈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燕葛在这种事情上也实在是没有那份耐心。
她耐心地等待着书院中的女学生们毕业,然后一个个塞进朝廷里。与此同时还在民间发榜, 广纳贤才。一个个地让儒生们腾位置出来。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但燕葛在她想要做的事情上,是很有忍耐力的。
当燕九在葛衣军中长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在燕葛的不懈努力之下,朝堂上已经安插了超过三成的女官。
燕葛对政局的掌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然后她开始正式启用林玉,着手土地改革。
林玉被她压了八年,在基层磨砺,终于到了一展所长的时候,出手就是杀招,毫不留情,刀刀见血。
也就在这个时候,世家们的反扑终于来了。
第一场叛乱发生在江南。
那是燕葛当初平定天下时留下的尾巴。当时她直接杀干净了江南世家凑起来的二十万联军,但是并没有去本土作战。留在江南的那些人,闻风而降,并没有尝过燕葛刀子的厉害。
但好在燕葛早就知道江南作为士族们盘踞的地方,皇权不稳,几年时间从来没有疏忽过,一直都在不断地插钉子下去。
江南的门阀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燕葛下手。
仅仅只是江南一个郡县,都曾经有连续三任女官死在上任的路上。
直到燕葛直接拨了三个部的葛衣军去江南驻扎,事情才算平静下来。
闫三娘带着她的第三部,现如今就驻扎在那里。
燕葛眼前这份文书正是她送来的。
她飞快地读过一遍,又回头去仔细看。
“第一场叛乱只有几百人,规模小,机动性比较强,三娘很快就平息了。”
按理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但是燕葛却高兴不起来。
她淡淡地说:“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林玉着手的土地改革,动摇了士族和世家的根基。就算是燕葛有十万葛衣军,也只敢在登基八年之后,局势稳定,政坛和军队都绝对忠诚于她的时候才开始这件事。
“接下来江南各地还会不断有消息传过来。”燕葛笃定地说:“北方虽然一向忠诚,但也要小心。”
燕葛抬起眼睛,黑亮的双眸中燃起的,是久违的战意。
“真是好久都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了。”
柳炎歌强行给她摁回去:“你不要想着御驾亲征。”
燕葛正有此意。
她最喜欢打仗了。
朝堂之事净是些嘴皮子架,那些儒生们心思阴毒又狠辣,蜜里藏着毒,布里裹着刀。燕葛倒也不是不能应付,只是觉得烦。
可又不能全杀了。
燕葛倒也不怕做暴君,只是那些儒生虽然怪恶心人的,却很少给她机会抓住把柄。
她非常非常想要御驾亲征。
“难道阿柳你不想念我在战场上的英姿吗?”
她想要说服柳炎歌,可柳炎歌只说了一句话就反过来说服了燕葛。
“这正好是崽崽立功的机会。”
崽崽,当然是燕九。
柳炎歌兴奋地说:“崽崽在军队里呆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拉出去练练,树立下威望了。”
燕葛仰天长叹,无奈低头:“你说的对,这确实是燕九的机会。”
燕九也这么想。
她收到了江南叛乱的消息,骑着马从军中赶回来,长驱直入进了宫,第一句话就是:“娘亲,我想去江南。”
说这话的时候,燕九的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情绪流露。只是她的那双眼睛中,偶尔会露出几分灵光。
随着年纪增长,燕九是愈发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了。
柳炎歌回想起当初她遇到燕九的时候,悄悄对比了下两个人的情感变化幅度,可以非常肯定地讲,二十八岁的燕葛都没有十三岁的燕九沉稳。
“崽崽是不是太稳了?”
燕葛欣慰地说:“稳重点很好,越是要杀人的时候,越是要沉稳。无论是什么情况,越是慌乱死的越快。”
柳炎歌:“……”
沉稳的燕九,确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得到了燕葛的夸奖,拿着自己拟好的诏书给燕葛过目之后,盖上印玺,领着军队就出了京城,直扑江南而去。
临走的时候,林玉专门来送行。
“殿下。”她向燕九行礼。
燕九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林玉扶起。
林玉早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子,直接开口说出了她的请求:“殿下,此次江南叛乱皆是因土改而起,老朽身子骨弱,经不起颠簸,无法助殿下一臂之力,实在是惭愧不已。”
燕九摇头,开口沉静地说道:“林大人于京中主持大局,造福天下,无需愧疚。”
林玉知道她平日不常说话,但每每开口,所言皆是真心,于是长拜不起。
“老朽有一学生,身上并无官职,可是往日随我奔波,诸事娴熟。可与殿下同去,当有助益。”
燕九思考片刻,说:“可。”
她此行当然是去平定叛乱,可叛乱发生是因为土改,归根结底最后还是要着落在土地改革之上。若是能够经由她的手,让无数无立锥之地的贫民百姓们分得土地,她的威望自然就日益炽盛了。
所以她确实是需要这样一名熟悉土改的人。
林玉于是向身后招招手。
罗姬从她身后走出来。
“老朽只这一名学生,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近,日后就拜托殿下了。”
燕九这就知道林玉此次不仅仅只是来帮她扫平江南叛变的了。
这是在投诚。
她挺直胸膛,抬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罗姬,过了许久才说:“好,我收下了。”
大军开拨。
京城前所未有的空虚。
正是刺杀皇帝的好时机。
一天晚上,燕葛和朱俊生和姚星议事到凌晨,天蒙蒙亮,她才回到寝宫,沉沉睡去。
刚睡下不到半刻钟,燕葛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她收到了一阵强烈的危机预感。
这种感觉曾经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嗯?!怎么了……”柳炎歌迷迷糊糊的问。
之前还在打仗的时候,她还记得要和燕葛错开时间休息,好帮燕葛注意外界的动静,可惜她穿越过来之后,燕葛统共也才打了两场仗。后来燕葛很快就登基了,又开始拖着柳炎歌帮她一起批公文。
柳炎歌的作息很快就和燕葛同步了。
燕葛休息的时候,她在休息,燕葛醒了的时候,她可能还在休息。
“好困。”柳炎歌小声说。
燕葛的眼睛闪着一缕耀眼的火焰,她慢慢从清晨蒙昧的微光中爬起来,从枕下摸出一柄利刃,将枕头塞到被子下面裹出一个人形。
然后燕葛悄无声息地掀开床,藏进床板下方。
“没什么……我起个夜。”燕葛温声对柳炎歌说:“阿柳你继续睡。”
于此同时,她开始彻底兴奋起来。
看来……留在京城也没有那么无趣啊……
她静静地等待着,很快就有两名侍女鬼鬼祟祟的掀开了床帘。她们紧张地对视一眼,解开腰带,轻手轻脚的想要去抬燕葛的脑袋。
只要趁她睡觉的时候……勒住她的脖子……就算是神明,也是会死掉的。
然而她们伸出手去,入手柔软,完全不是人类脑袋的触感。
两人勃然色变。
燕葛确认了只有她们两个之后,干脆利落地翻身而起,将刀稳稳地放在了她们的后颈。
她非常迷惑不解:“就你们俩?”
“要杀我,好歹调一队百人队伍来啊。”
燕葛非常不满。
“谁指使你们来的,竟然这么瞧不起我么?!”
早在发现床上是个假人的时候,这两名刺客就已经心灰意冷地跪在床边瑟瑟发抖起来。当燕葛开口用平静而带有压迫力的语气问责的时候,她们直接瘫倒了地上。
她们说:“是太子……”
燕葛呵呵一笑。
她完全不信。
第19章 女帝
燕葛知道她是问不出来什么东西来了。
她本身就不是很擅长刑讯。
擅长刑讯的是姚星。
燕葛顺手拿过刺客准备用来勒住她脖子的两根腰带, 结结实实给她们捆死,扔到了一边,爬回床上继续睡去了。
阿柳困成了那个样子,她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的。现在她只想睡觉, 并不想折腾。
过了大概三四个时辰, 天色都快亮了,燕葛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若有所思地说:“以后不能再这么熬了, 人老了, 总感觉没有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
柳炎歌有点想吐槽。
燕葛现在才三十出头,正是做事业的大好时候, 怎么就老了?
可是她话还没出口, 就突然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墙角那两个是什么东西?”
燕葛瞟了一眼,淡定地说:“是刺客。”
柳炎歌:“什么!!!”
燕葛真遇上刺客的时候完全没有害怕, 只有兴奋,可是听着阿柳在耳边的惊叫,竟然让她有些瑟缩。
“没什么, 已经解决了。”燕葛抓紧时间安抚柳炎歌:“问题不大, 放心。”
柳炎歌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来。
“搞什么!谁干的!”
自从燕葛登基以后,被刺杀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所以柳炎歌才会松懈到直接和燕葛作息同步的。
“一定要查清楚。”她心有余悸地说。
燕葛点头:“嗯, 查清楚。”
就在她休息的这三四个时辰中, 两名刺客被绑死扔在寝宫的角落里, 一直没有出去,早就引起了其他宫女的注意。
等燕葛起身的时候,七姑已经收到了消息,在外面等她了。
只不过七姑知道她的性格, 也眼见她之前确实是熬了很长一个夜,没有去贸然打扰她的睡眠。
燕葛揉着脖子指挥女官去传召姚星。
“女人的嘴巴往往比男人的严实,我是撬不开了,把姚星叫来,她应该也睡的差不多了,这次务必彻查到底。”
姚星一直到今天凌晨才从宫中回府,一觉醒来就又接到了燕葛的召唤,本来还很迷惑,一听究竟是什么事情,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她匆匆点了两个人就直奔皇宫而来。
燕葛把人交给她,肃着脸说:“彻查。”
姚星难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说:“我一定把刺客的九族都刨出来!”
燕葛轻轻咳嗽一声,暗示她:“倒也不用……这个时候局势混乱,还是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姚星抬起眼睛,只看了燕葛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遵令!”
这件事很快被姚星借题发挥,办成了惊天大案。
无数官员在这件刺杀案中落马,大部分都是来自江南的儒生。没人敢沾这件事,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嫌疑,所以在猜疑之中,第一个告密者出现了。
很快是第二个告密者,第三个告密者。
等刺杀案尘埃落定的时候,燕葛依然不知道究竟是谁策划了这起精妙的刺杀,但是朝堂中反对土改的人基本上都死得差不多了。
燕葛顺势启用了大批梁上书院中走出来的女学生们,来了一拨大换血。
两年后,燕九带着军功和政绩从江南归来,向燕葛献上一块儿完全忠诚于她的土地。
燕葛留给她一个更精干更高效的朝堂。
“我觉得你可以登基了。”
燕九从江南回来的第三年,她满十八岁,在一场低调的,只有三个人的生日宴上,燕葛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在烛火中微笑着托腮看着她,对她这么说道。
燕九喝了口水,眨巴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燕葛。
十八岁的燕九又高又瘦,身上在军旅生涯中锻炼出了薄薄的肌肉。她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在灯火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少女骤然听到这种消息,脸上仍然平静无波,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是个再完美不过的继承人。
燕葛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对柳炎歌说:“你看你多会养崽。”
柳炎歌有些害羞:“其实我也没有出多大力气啦……”
主要还是燕九自己会长。
燕九长到如今这副模样,主要还是她自己的功劳。
燕葛伸了个懒腰,对燕九又说了一遍:“我觉得你现在的威望和势力已经彻底稳固了,葛衣军随你打过一场大胜仗,至今都还记得你的功劳。回来的这三年里我也有意培养你在朝中的势力。”
燕葛笃定地说:“现在你完全可以继位。”
对燕葛来说,皇位从来不是真正吸引她的那个东西。否则在曾经的时间线上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将它让出去。她选择成为皇帝,是因为阿柳说她是最好的人选。
天下需要她。
但现如今,她培养出了一个更好的人选。
燕葛知道她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燕九平静地问:“那娘亲你呢?”
燕葛听到她这个问题,不由笑起来,她喝了一口酒,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九儿呀,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六岁,我二十九。现在你十八了,你娘我四十一。”
“四十一岁了,总得让我去过几天快活日子。”
燕葛歪着脑袋看她:“我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燕九大惊失色。
“娘亲你说什么?”
燕葛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我真是第一次见你脸上做这么大的表情。”
燕九从小就不是个活泼的人,虽然燕葛一直觉得她性子沉稳挺好的,可是偶尔也会想着,她像阿柳一样活泼一点也挺好。
“好了,逗你的,我还有很多日子好活。”燕葛笑着,又喝了一口酒:“我在京城困守了十三年,也是时候出去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了。”
“很多东西只看文书是看不出来问题的。”燕葛对燕九说:“你也明白公文造假太容易了。”
“批了十三年文书,我总得去看看文书里的那些地方究竟怎么样。”
燕九听着她这话,脸上逐渐又回复了平静。
她闷声说:“娘亲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燕葛只是笑:“而且说真的,你娘我坐拥天下之前,好歹也在北方浪迹过天涯,看过许许多多的风景,阿柳跟着我就只呆在京城,日日夜夜只看过这一方天空,岂不是太可惜了?”
“我准备和阿柳四处转转,中间不会断了和你的书信联系的。碰上什么事情,我也好及时出手。微服私访,白龙鱼服。”
燕葛悠悠地说:“这叫什么来着?”
“爽文走向。”柳炎歌幽幽说。
“对,就是这样。”燕葛神色沉静。
她已经四十一岁。
曾经的那个时间线上,威平皇后燕葛,四十二岁一夜白头,郁郁而终。
现在的皇帝燕葛,四十一岁,眼眸中依然闪耀着跃动的火光。
燕葛说:“我和阿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向她要和平,她给了我和平。”
“现在。”
“我要去享受这和平了。”
燕九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接下来就交给我,娘亲。”
柳炎歌安静地看着她们。
她知道这一世,燕葛一定会活上很久很久……
她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看燕葛打下来的天下。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说:“接下来,就是燕九的时代了。”
第20章 女帝
燕九不知道别人的十八岁是怎么样的, 燕九的十八岁,登基为帝,手握军权,整顿朝堂, 开海拓边。
这都得益于她的娘亲, 也是这天下上一任的帝王——燕葛。
燕葛给她留下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整肃完毕的朝堂和一支绝对服从于她的军队。
燕九记事很早,她知道当娘亲登基为帝的时候, 这个天下是怎么样一副破败不堪的模样。
各路枭雄连年征战不休, 将这天下几乎摧毁殆尽。
燕葛登基前的那一年, 天时很好,风调雨顺, 本该是个丰年。但是中原的大片土地却荒的不像样子, 绿油油的全部都是疯长的杂草,而不是可以饱腹的粮食。
那并不是因为农民们太懒, 不愿意去中地。
而是当时已经没有农民了。
战争打到那个地步,每一户人家都在服丧。
整个天下,除了死人, 就是士兵, 没有旁的人了。农民?农民当时是缺不得的,可是到了各地的诸侯们缺兵少将的时候,那也说不得只得把农民抓到战场上去了。
没有粮食明年死。
没有兵明天就死。
什么你说你想当兵想中地?很好, 那你现在就去死。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
但当燕九她十八岁登基为帝的时候, 这天下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燕葛对朝堂虽然狠厉, 对民间却优容而宽厚。她在位十三年,竭力让百姓休养生息。奠定了燕九权势和威望的那一战,江南土改,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燕葛的支持下推展开来的土地政策, 是如何在给士族们放血的同时,将贫苦的百姓们从深渊拉回人间。
百姓们家家都有土地,人人都能够劳有所得,国库中的粮食堆积成山,铜钱汇聚如海。
燕葛留给她的,就是这样一个和十三年前截然不同的天下。
“我所面临的局面,我手中所掌握的条件,比娘亲当年要好得多。”
燕九非常明白这一点。
燕葛留给她的朝堂中,超过三成以上的官员都来自于梁上书院,是绝对忠诚于她的女官。而她在葛衣军中,也早早为燕九铺好了路。
从燕九的出身到她后来的履历,每一个都注定了她身上挥之不去的葛衣军的色彩。
她从属于葛衣军,葛衣军忠诚于她。
她们共同护卫这天下。
燕葛为燕九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培养她的羽翼,扩充她的势力,将她抚养成人,然后撒手而去,任由她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
这是历史上无数男帝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做到的无私传承。
燕九有时候会诚惶诚恐地想,为什么她能够幸运到这中地步。
但她其实都明白的。
燕葛希望她做的,只有一件事。
“天下。”
燕九登基为帝之后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祭天地,也不是为燕葛和柳炎歌修建庙宇。
她将海图挂到了御书房中。
每个人来见她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海图上广袤的海洋和星落林立的邦国。
“到今天这个地步,百姓们吃上一顿饱饭,四周没有敌国敢来挑衅□□的威严,我们就能满足了吗?”燕九问罗姬。
罗姬摇头:“不能?”
在江南,推行土改的那几年中,燕九和罗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不仅是因为罗姬是林玉这位权臣唯一的弟子,也因为罗姬本身的性格就很讨喜。
她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但是听话又忠诚,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燕九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她很乐于向罗姬解释她的意思。
毕竟她不能让别人去猜测着揣摩着去执行她的命令。
那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会做的。
“仅仅只是吃饱饭,是绝对不行的。”燕九说话时,和她小时候一样慢吞吞的,但是话语中的笃定和自信,又和小时候不同。
她将指尖修剪的短而整齐的指甲,敲到桌面那张船舶的设计图上。
“在大海的另一侧,有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风土和文化,那里会有能帮助我们过得更好的东西。”
年少的女帝慢吞吞地为未来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我要在葛衣军之外,另建海军,出海远航。”
罗姬震惊地低下头看着那张图纸上所描绘出来的庞然大物——那是一艘巨大的船舶。
“海军?”她犹豫地问:“是要男兵还是女兵呢?”
罗姬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婢女了,她当时随燕九在江南做事,手上也是沾过血的。
而且水手们对女人的普遍排斥,也可以算是一个常识了。
“女兵。”燕九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这就有另一个问题了。
“女兵的兵源……可能不太够。”罗姬说。
罗姬不在吏部,从江南历练回来之后,她被调到户部,掌管钱粮。但林玉在吏部。
而且就算她没有从林玉那里得到的消息,作为户部官员,发粮晌的,她也能够推算出这件事。
“葛衣军当时能够做到七个部都是女兵,是有当时特殊的情况在的。”罗姬皱着眉说:“当时是战乱,男人死得太多了,男兵完全不够。而且战争一直不停止,女人们无处可去,也只得投身军中。”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罗姬说。
现在天下太平。
“愿意当兵的女人恐怕没有那么多。”罗姬说,“葛衣军又吸纳了当中的绝大部分,如果新建一门海军,又要当中全部都是女兵的话,人手会是个很大的问题。”
燕九不这样想。
“开海……是因为开海有钱。”她说:“海军不会缺钱的。”
“有钱在,就有人在。”燕九说:“我知道现在民间的风气还算不上很开放。就算土改之后,让每个女人也有资格分一份土地,但是政策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
燕九一向沉默寡言,也唯有在燕葛和柳炎歌面前,或者说起政事时,才会多说几句。
“有些地方并不能很好的执行我们的政策。大部分官员只是被动的接受命令,但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可。尤其是一些男性官吏。而梁上书院的女官也并没有完全铺开来,虽然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梁上书院的学生们以后都是通天的富贵,但传统的力量不是那么好打破的。”
梁上书院的生源,就如同葛衣军的兵源一样,在天下太平之际,反而开始步入了困局。
“但我并不觉得女人们不想要建功立业。”
燕九说:“只是朝野……家庭……父母……兄弟……各方面的力量都在阻碍她们。”
这些压力并不是两任女帝就能够解决的。
皇帝的手也不能伸到家庭中去。
“但父母兄弟可以压迫她们嫁人生子,也会逼着她们去赚钱养家。”
燕九确实有办法招募女兵。
“海军的粮晌会很高的,那些有资格的女水手……她们的父母兄弟既然会将她们卖给丈夫,自然也会将她们卖给我。”
燕九从来不担心她会缺女兵。
“女兵的事情交给我。”燕九看向罗姬:“但是开海此事过于重大,不仅仅只有兵源一件难题。船舶的建造和财政的支持都是更要紧的,我想要你负责钱粮的事情,造船,建军,选人,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很繁杂,你接下来会很忙。”
罗姬点头:“是。”
她没有问燕九为什么要将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她手上。
因为燕九是个女帝,而她是个女官。
无论燕九教给她的究竟是什么事,她都会做到最好,绝对不会辜负燕九的期望。
女官对燕九的忠诚,是盲目的。
因为她们身后除了燕九和彼此以外,一无所有。
燕九说的没错,女人也想要建功立业。男人们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所以她们必须彼此支持。
“我保证。”罗姬说:“我会尽一切力量来保证海军的建成。”
燕九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微笑。
“这就够了。”
海军的建成当然是为了开海,但也不仅仅是为了开海。
尽管燕九才即位不久,但她已经开始为她的下一任做打算了。
下一任也应当是个女帝。
女人为帝,没有足够的功勋支持,要面对的阻力是超乎寻常的。
但她必须是个女帝。
只有女人才会延续燕葛的统治。
燕九已经可以看到,她的继承人,将从海军之中成长起来。
她将会用自己的一切力量来找到这个继承人,然后将她培养得羽翼丰满,让她去自由地在广阔天地中翱翔。
就如同燕葛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不过……燕九虽然期待,但是并不着急。
她的事业还没有做完。
燕葛的事业是平定战乱,稳定江山,这一切结束之后,功臣身退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她还有柳炎歌陪着,要去好好的看世界。
但燕九和她不一样。
燕九立志开海拓边。
“这是一个很长久的事业,我如果六十岁退休的话,四十岁再烦恼这件事也不迟。不过也得做好有可能会早死的准备……”燕葛看着海图,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真是麻烦的事情啊。娘亲当初怎么会那么快就挑中了我呢?”燕九心想:“一定是因为我们母女心有灵犀,我注定是娘亲的孩子,娘亲注定是我的娘亲。”
第21章 女帝
云谷县。
一个山清水秀, 淳朴又闭塞的小县城。
这天,从环绕着云谷县的那条河流中,一条小船漂流而下。
燕葛立在船头,背着手看着水波荡漾中映照出山河表里。
此时已经是燕九登基为帝的第三年, 燕葛四十四岁。她和柳炎歌已经离开京城有两年之久。她们看着燕九坐稳了皇位, 才放心地去看她们建立的大好河山。
四十四岁的燕葛,一双瞳仁依然是黑亮的, 满溢着勃勃生机和活力。
她曾经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现在要用这双眼睛去好好的看这个世界。
日光从狭长的山谷中照下来, 落在她的身上, 折射到河面,水光粼粼, 片片闪着金光。小船漂流而下, 到了云谷县。
“我对云谷县有些印象。”燕葛说。“之前九儿在江南的时候,似乎领兵从这里走过, 她写信说这里有一种小吃很不错。”
“那就去吃。”柳炎歌干脆利落地说。
燕葛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
虽然阿柳只是一缕幽魂,似乎并不能品尝到美味, 但是当有美食引诱的时候, 她总会上当。阿柳或许并不能感受到食物的味道,可是她总是愿意去看燕葛享受美味。
燕葛知道阿柳爱着这个世界,正如同她一样。
燕葛滑动长长的竹蒿, 控制着小船靠近了岸边, 她跳到岸上, 将小船系到岸边的木桩上,悠然自得地向县城中走去。
她离开京城时,没有带任何侍卫。就连一直以来负责保护她的七姑,燕葛都没有带。
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当初临走的时候, 燕葛对燕九说,她的日子不多了,那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开玩笑的空话。
燕葛本会死于四十二岁。
这件事柳炎歌并没有瞒着她。她们两人长久以来培养出来的默契和信任,足以让柳炎歌放心地将这件事告知燕葛。
但她也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燕葛做了皇帝,定然不会再郁郁而亡了。
燕葛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天数这种事情,多做些准备也未尝不可。
所以她四十一岁退了位,亲眼看着燕九在她四十二岁的时候坐稳了皇位,才拜别了京城中的亲人和朋友,施施然去过她自己的人生了。
“四十二岁以后的时光,都是阿柳带给我的,所以,我也想要和阿柳一起度过,就不用再带其他人了,还是说阿柳你觉得我没有那个独走天涯的实力?”
她这么一说,柳炎歌也没有办法阻止她了。
但好在有她在,两个人可以轮番休息,所以两年来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没错……当然会有危险。
就算这个天下是燕葛治理过的,柳炎歌也不会为了吹嘘燕葛的功绩,而假设这个世道已经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的
京城的治安当然是最好的,其次就是北方绿林十八寨,燕葛起家的地方,其次是江南各大举世闻名的主城,这些大城市有着最多的人口,最优秀的官员,最多的兵力,治安姑且到了让人满意的程度。
但那些偏远的荒郊野外……只有几百户人家的乡野小镇……那些地方可以算是政府鞭长莫及的地方了。
比如说,云谷县。
燕葛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带着一个斗笠遮脸,背着长刀施施然走近云谷县中门脸最大的一间酒楼,正要开口叫人上菜,就听到街外砰地一声巨响,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赔钱货!孩子也不奶,衣服也不洗,就知道读书读书,我花了二两银子把你娶过来,可不是给你读书的。你再这样整天胡混我不仅休了你,还要去问问你爹,那个老王八犊子怎么拿的我的钱我就让他怎么吐出来!”
蹦的一声,柳炎歌脑子里那根弦儿断了。
她今天心情本来也很不错的。
昨天燕葛在荒郊野岭生了一堆火暖身,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引来一只野狼崽子,燕葛喂了野狼崽子一些肉,对方就跟着她不放了。
燕葛答应柳炎歌,要是等她们从云谷县吃完饭回去,还能碰见那只狼崽子的话,就把她带回去养起来,让她以后给她们宠物。
她的心情因为那只小母狼扶摇直上,然后蹦的一声因为街上突如其来几句叫骂给彻底毁了。
“搞什么?!”
“不慌不慌。”燕葛就知道阿柳要不高兴,阿柳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见不了这种事情。“问题不大。”
燕葛镇定的话语安抚了柳炎歌,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要是曾经的她,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了,但是有燕葛在,就让人很安心。柳炎歌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燕葛解决不了的麻烦。
她说:“我们去看看。”
燕葛点点头,抬手叫来店里的老板娘:“给我来一盘烤羊肉,一壶烧酒,随便炒几个时蔬,再来一份你们这儿特有的炸蚕蛹。”
老板娘狐疑地扫了一眼燕葛朴素的打扮,说:“大妹子……羊肉可不便宜啊。”
燕葛微微一笑,摸出一两碎银子放到桌面上:“你先做出来就是了。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希望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老板娘收了银子,脸上挂笑:“好嘞,您回来就一定给您做好了。”
燕葛摘下斗笠,反手将长刀从背后抽出来,雪亮的刃口冷森森的,上面开着血槽。老板娘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说:“好刀!”
燕葛说:“确实是好刀。”
她提着长刀走出门去,一眼就看见那个被扔出家门的女人。
她长发披散,遮住了脸庞,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大街上,长街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一片冷清和寂静,只有雪白的日光,阴阴的,在房屋前投下大片的阴影。
昂首挺胸满心怨愤破口大骂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是一个五短身的矮胖男人,他指手画脚地述说着妻子的种种恶行,时不时就要饱以老拳。
这戏码应该是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周边的街坊邻居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其实燕葛也并不想管,这种事情太多了。
如果那个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撕烂她丈夫的脸,她反倒还有些兴趣。再不然悍然骂回去也算是个好女人。
但阿柳一向热心肠。
燕葛开口慵懒地说:“吵死了。”
那个男人正骂到兴头上,又在虐打中热血沸腾,听见有人插嘴,立刻就凶狠地扭过头来:“你又是什么——”
当看到燕葛手中那把长刀的时候,他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
犹豫和恐惧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底气不足地说:“你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
燕葛笑了。
她杀人还真不犯法。
但她也不想废话,抬抬下巴,说:“你吵到我的耳朵了。”
而且还破坏了阿柳的好心情。
燕葛不喜欢。
男人仔细权衡,满脸思量,然后忍气吞声说:“女侠,对不住了。但我老婆她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说说……”
他准备一一细数妻子的恶行来让燕葛这个强者评评理。
但燕葛却懒得听。
她打量着那个蜷缩着的女人:“你花了二两银子买的老婆?”
男人见她语气平稳,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就又来劲儿了。
“那可不,她……”
燕葛打断他。
她懒得听这种人废话,直接摸出二两银子来:“不用找了,以后她就是我的了,有意见吗?”
男人眼睛都直了。
这种走向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他想拒绝,但是看看雪白的银子再看看雪白的刀,还是乖顺地捡起了银子。
燕葛对这个男人没有兴趣,但对那个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她将人从地上扶起来,淡淡地问:“你会念书?”
女人犹犹豫豫地说:“我认得几个字。”
燕葛点点头:“那就去念书,或者去城里找个活儿。”
燕葛给她一两银子:“路费。”
然后大步往回走。
“大人……你不带我走吗?”
燕葛定下脚步,冷冷的说:“到这个地步,如果你还不能自己走出来的话,谁也帮不了你。”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感激重又变成了惶惑。
她握着那一两银子,踌躇着从地上爬起来,又回到了她丈夫的房里去。
柳炎歌的心沉甸甸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燕葛做的已经够了。
她们回到酒楼,店家已经准备好了羊肉和酒,炒时蔬清口爽利,炸蚕蛹别有风味,燕葛吃的津津有味。
“阿柳,很好吃的,你不能尝到太可惜了。”燕葛想了想,说:“不如我给你上几炷香,吃吃香火?”
柳炎歌:“……”
“你不如赶紧把那只小狼崽子找回来。小狼崽子比香火可爱多了。”
燕葛笑笑,说:“好,都听你的。”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离开酒楼,远远看见那个女人抱着几本书走了出来,孤独的背影向远方走去,那里是去往城里的方向。
柳炎歌笑了。
果然她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炸蚕蛹吃过了,我们赶紧回去找那只狼崽子,狼崽子!”
“小马驹不可爱吗?乌云踏雪的崽子也不错啊。”
“就是喜欢狼崽子。”
“好,好,马上回去找狼崽子。”
第22章 救世主
柳炎歌不舍得告别燕葛, 可是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再见了,阿柳。”
燕葛一如既往地镇定,她的一生辉煌过,耀眼过, 曾经马踏天下, 也曾走遍天涯。她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柳炎歌却很难过。
“倒也不用这么伤心,我们以后说不定还会再次见面呢。”燕葛微笑着说:“死亡并不是终结, 对?”
柳炎歌点点头, 红着眼眶说:“是的, 死亡并不是终结。”
就算是,她也会让它变成不是。
她和燕葛告别, 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她擦了擦眼泪, 收拾好心情,问:“下一个任务是什么世界?”
“不休息一下吗?”
“我不需要休息。”
柳炎歌问:“我要做到什么程度, 才能返回之前的世界?”
“这要看你自己。”虚空中的声音回复她:“强者才有选择权。”
柳炎歌明白了。
“那要怎么变强?”
“去往更强大的世界看看。”那个声音说:“经历了上一个世界中的种种,你成长了很多,反应到你的权限上, 你可以在取得女主允许的情况下, 在对方知情且不反抗时,短暂控制她的身体。利用这个能力,去感受力量的流转。”
“期待你更进一步的成长。”
柳炎歌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希冀, 只是说:“那就给我下一个世界的剧情梗概。”
柳炎歌第一次有了迫切想要达成的目标。
她想要回到燕葛的世界中, 将她从亡者的世界中拉回来。
燕葛的世界中没有超凡的力量, 但是无数个世界中,总会有的。
柳炎歌坚信着,她可以再见到燕葛。
她翻开下一个世界的剧情梗概,信心满满地看了下去。
这依然是一个发生在末日的爱情故事。
女主角的名字叫做苏软软, 男主角的名字叫做洛临。
苏软软人如其名,是个软妹,她一路读书考学,从小县城走到大城市,融入了人潮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温柔女孩儿,如果没有意外,她会过着这世上每一个女孩子都过着的平淡日子。
如果不是末日突如其来的降临了的话。
席卷全球的丧尸危机中,苏软软的生活彻底崩塌了,她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中。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时候,她发现姥姥传给她的葫芦玉坠,竟然是个宝物。葫芦玉坠中藏着一个广袤的随身空间,当中有着一汪灵泉水,竟然可以解除丧尸病毒对人类的侵袭。
“哇,这个金手指我喜欢。”柳炎歌点评说。“接下来应该就是取灵泉水拯救众生的救世主路线了。”
但是毕竟是个爱情故事,柳炎歌沉住气继续往下看去。
然后差点儿把书直接扔了。
“为什么最后救世主是男主?就算他有领袖才能,能够重组世界秩序,最后有能力净化丧尸戾气的灵泉水,也是女主角的啊,再怎么说救世主这个称号也轮不上男主角……”
柳炎歌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忍耐度实在是下降了很多。
在燕葛那里她实在了过了太久舒心的日子,有多久没有受过这种气了。
要知道一开始的时候,她虽然也不喜欢燕葛那个世界的原本故事线,但也没有到完全看不下去的程度。
“这个结局……比燕葛那本书还是要好一点的,但也就只有一点了……”
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在于燕葛所在的是古代世界,燕葛不进则退,选择入后宫就一定会失去前朝的支持力量,除了称帝,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而苏软软所在的世界是现代世界。
尽管是末日后秩序沦丧的现代世界,毕竟经历过女性解放的,就算救世的功劳归了男主角,苏软软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救世主的妻子,而不是救世主,更是鲜少有人记得她的贡献……那毕竟也是现代世界。
苏软软最后在男主所建立的基地中做了一个闲散的医生,偶尔治病救人,绝大部分时间生孩子带孩子。
世人公认男主是个爱老婆的好男人,他们的爱情故事在世界各地传颂。
是一个“幸福结局”。
柳炎歌有些窒息。
“这不合理。”
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困惑:“这真的不合理!”
“救世主明明是她才对!”
虚空中的声音说:“现实是没有逻辑的。”
柳炎歌抬起头:“现实没有逻辑,小说也该有逻辑,很明显这个作者不行。”
那个声音沉默了。
“等等!”柳炎歌很快反应过来,在和燕葛那样的天才共同度过了一生之后,她发现她好像也变聪明了。
“你不是要告诉我说这确实是真实的世界?”
尽管柳炎歌隐隐有些猜测,但是她自己的推测和那个声音的肯定回答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样子我是不是能够把燕葛带出来?”
然而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虚假和真实的分界,可能并没有你所想的那样明显。”
柳炎歌明白了。
她合上书,所有可能会派的上用场的剧情,她都已经牢牢记住了。
和燕葛一起批了那么久的公文,对她的记忆力和归纳总结能力实在是很有效的锻炼。
“我准备好了。”
“请开始你的表演。”
——
末日结束后第三年。
苏软软怀孕了。
是双胞胎。
一男一女,龙凤胎。
她看着机器里所显照出来的两个胚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慌击中了她。
晚上,洛临结束了繁忙的工作回到家中,发现他们的公寓中没有亮灯,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打开灯,指尖蓝色的电光闪耀着。
然后他看见在沙发上呆呆的坐着的女孩子。
苏软软穿着白色的宽松长裙,长发披散着,眼神涣散,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洛临松了一口气。
“软软?今天怎么没有做饭?心情不好么?谁又惹你生气了。”
苏软软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洛临是整个末日中最强大的异能者,他的雷电系异能杀敌无数,每每让她感到安心。
但她现在看着那往日让她安心的一抹蓝色,却莫名的恐慌。
“我怀孕了。”苏软软脸色苍白,她像是不敢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重复一遍,好提醒自己:“我怀孕了。”
“什么?”洛临呆了呆,然后很快,一抹大大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你怀孕了!”洛临指尖的蓝光散去了,他冲过来爱怜地将苏软软抱在怀里,高兴地说:“你终于怀孕了!软软,我们要有孩子了。”
在他的怀抱中,苏软软的脸色却仍然是苍白的:“你很高兴……”
“对,软软,我很高兴。”他爱怜地说:“难道你不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吗?我们共同的孩子,这简直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我要做父亲了。”
“我不知道……”
苏软软沉默了。
她不想要孩子。
可是……
“你爱我,对。”
洛临指天发誓:“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软软,让我们结婚,趁着还没有显怀,早点把婚礼办了怎么样?”
他们虽然已经早就在一起了,但却一直还没有办婚礼。作为救世主,洛临妻子的人选是受到很多人关注的,苏软软不想要被人说她配不上他,所以迟迟不想走向公众视野。
苏软软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说:“好。”
既然洛临是爱她的,那么一切就都值得……
是值得的。
她强迫自己坚信着这件事。
——
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距离末日到来还有一个小时。
两个个小时之前,晚上九点钟,苏软软被导师拖去参加了一个饭局。
“打扮的漂亮一点,这次可是和绿芽公司的太子爷谈生意,很多大老板都在现场,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苏软软不想去,可是他是她的导师。
她不能不听对方的话。
所以她还是去了,她换了一身森女风的长裙,清新的浅绿色长裙直到脚踝,搭配着一条米色的长袖衬衫,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同时又确实透露出一种“好好打扮过”的气息。
不出所料,整个饭局里只有她和另一个同样是被导师带过来的女孩子。
她们的地位最低,每每被劝酒,却没有抗拒的余地,只得微微苦笑,故作大方的直接喝掉。
饭局的主人,那个绿芽公司的太子爷,是个三十多岁的熟男,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劝起酒来却是最凶的。
尽管和旁人看起来的第一印象不太一样,苏软软在喝酒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完全撑得上海量,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帮饭局上另一个女孩子挡酒,但在这种无法拒绝的情况下,不停歇地喝了两个小时之后,她还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漂亮!老李,你这个女徒弟可以的啊……真是太会喝了,下次借给我带出去怎么样?”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苏软软的眼神逐渐开始迷蒙起来。
手上又被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酒盅,她的嗓子已经开始烧起来了,但是……不能拒绝。她咬咬牙,复又灌下去,然后翻转酒杯,脸颊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喝完了。”
柳炎歌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愤怒极了。
柳炎歌开口问:“你愿意把你的身体暂时交给我吗?”
苏软软已经半醉,她痴痴笑着,盯着饭局上的男人们递过来的又一个盛满了白酒的酒杯:“好呀,都给你。”
柳炎歌微微闭上眼,再度睁开时,已经完全接过了苏软软的身体。
她接过那杯酒,面无表情地扬起手,向那个不停劝酒的男人迎面泼了过去。
错愕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屈辱和愤怒。他猛然站起,张着手就要开口怒斥。
“你!”
如果说柳炎歌曾经从燕葛身上学到了什么东西的话,能动手就不bb,是最重要的一课。
她打眼一扫,桌上正好摆着白瓷做的果盘。
她捡起那盘子,毫不客气地拍到了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上,盘子碎开来,一片片的,混着血。
苏软软在她的识海里醉意朦胧的咯咯笑:“打得好!揍他!王八蛋!”
柳炎歌挑起眉毛,微笑着说:“谢谢夸奖。”
第23章 救世主
饭局上还另有一个女孩子。
她也是同样是因为长得漂亮而又乖巧听话被拉过来陪酒的, 尽管之前苏软软有为她挡过几轮酒,但是后来苏软软自身都难保,自然也就顾不上她了。
此时她正醉成一团, 趴在座位上, 脑袋低垂, 对饭局上陡然严肃起来的气氛视而不见。
柳炎歌骤然出手,全场哗然大惊。
将苏软软拉到这个饭局里的导师脸色一变,皱着眉打圆场:“搞什么这是……”
被柳炎歌一盘子拍碎到脸上,正是这次饭局的主角, 那个所谓的太子爷。
导师勉强笑着说:“软软你醉了。”
想要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最好不要牵连到他自己身上, 可是柳炎歌下手的时候可半点儿没有节省力气。相反, 考虑到苏软软的体力,和她现在被酒精浸泡着神经导致一定程度上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的问题, 柳炎歌额外多加了几分力。
正因为如此,那位所谓的太子爷金边眼镜被拍的粉碎,脸上血糊糊的,轻伤绝对毫无疑问。
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了。
导师后悔不已。
他只是想多拉点经费,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提拔她了……
“高经理……”他欲言又止。“软软你这。”
高经理惨然一笑,握起拳头就朝柳炎歌扑过来。
“贱女人!”
他还从来没有挨过这种毒打。
他当然知道苏软软不是很乐意来参加饭局, 但她那种不乐意却偏偏不得不遵从他的意志的模样, 才是带给他无尽快感的源泉。
有谁会不喜欢用调笑的名义强迫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遵从他的意志做出违背她自己意志的事情呢?
这种感觉……可比睡了她要爽多了。
高经理也不过就是想要逼她喝喝酒而已, 可真没有起什么坏心思,结果对方居然悍然动手。这可实在是惹怒他了。
“你竟敢——”
柳炎歌在苏软软的壳子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捡起一片白亮的碎瓷片,锋利的碎片在她手里闪着光。
“闭嘴。”
在燕葛那里呆久了,柳炎歌的脾气确实变了很多。
毕竟她在那里过的确实是皇帝过的日子。
就算后来燕葛退位后, 她们一起浪迹天涯,不再执掌生杀大权,但是依然说一不二。
当然,主要是燕葛……
柳炎歌没有心思废话。
垃圾的废话没必要听,她晃一晃手上锋利的瓷片,眼神一凝,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立刻就萎了。
“冷静……”
饭局上陪酒的一圈老男人也纷纷举起手来,开始冷静客观中立地讲道理了。
“软软,没必要这样子。”
“苏小姐,就算高经理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柳炎歌嗤笑一声。
“之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讲道理?”
她抬眼扫视一圈席面上的男人,一眼就看见有人躲在角落里摸出来了电话,看样子是准备报警了。
柳炎歌倒也不意外。
她一只手牢牢攥住碎瓷片,放在高经理的脖子,另一只手捡起一杯冷水,兜头浇在不远处昏睡着的女人脑袋上。
田甜——已经在酒局上被灌醉了的那个女人,于是满脸茫然地苏醒过来。
她醒过来,头痛欲裂。
然后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场面上的局势,就听到“苏软软”说:“拿好手机,跟我走。”
田甜放射性地就摸到手机,站了起来。
过量的酒精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但是在内心深处,她是信任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子的。
刚才的酒局中,苏软软有意替她挡了好几轮酒,尽管对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但她是记得这个恩情的。
田甜踉跄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看清了场上的局面。
乖巧软萌的“苏软软”,竟然挟持了高经理?
她还在做梦么?
“苏软软”催促她:“时间不多了,赶紧的,带上包和手机,跟我来。”
田甜晃了晃脑袋,被冷水暂时散去的醉意重又在脑海中泛起。
她无法理解当前的局面。
她跟了上去。
苏软软不会害她,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就真的危险了。
“你想跑?!”受害人高经理捂着脸惊叫。
“拦住她!”他这么命令着,但其他人却都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柳炎歌随手捡起饭桌上盛满水的茶壶,捞了一件挂在椅子上的大衣,推开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说到底……他们奉承高经理也不过就是为了赞助金,实在是没有到那种要搭上性命的地步。
这种明显喝醉了以后无所顾忌疯婆子……和她计较什么呢?明天醒过来不还是要回来一个个道歉?到时候怎么炮制都行,没必要这个时候触霉头。
柳炎歌可太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了,更是清清楚楚他们绝对不敢拦她。
这种酒肉之辈,哪里有什么骨气?
她走出包厢的大门,脚步匆忙,行为诡异,很快就吸引了一名侍者的目光。
这是一间很不错的酒店,侍者自然也都是很不错的侍者。
他的目光从柳炎歌怀里抱着的那件男士大衣身上扫过,落在她怀里抱着的那壶茶上,再一扫,看向被她牵在手里捂着脑袋几乎是走不动路的田甜。
侍者不动声色地走过来,问:“客人,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当然有。”
柳炎歌看了眼表,说:“带我去天台。”
侍者头皮发麻。
这家酒店有专门的观景露台,这并不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可是看对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怀疑……
不会是要跳楼?!
柳炎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有面包吗?”
“有的。”
侍者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要面包,那显然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了。
柳炎歌说:“刚才酒桌上没吃好,帮我拿点面包果腹……吃。”
她纠正了一下用词。
之前在在燕葛那里呆了几十年,到底不是没有后遗症的。
“我和这位朋友想去天台看星星,请带我们过去。”
沉寂很久的苏软软听到这句话,突然开口了:“看星星?好啊,看星星。”
她也醉了。
柳炎歌现在脑子里一个醉鬼,身边一个醉鬼,实在是头疼地不得了,看着那名侍者犹豫的样子,忍不住用了命令的语气:“快去!”
客人不太好惹,侍者赶紧拿了点儿面包,又拿了条热毛巾,把人带到了酒店最顶层的观景露台。
柳炎歌到了天台,却不急着看风景,也不急着看星星,先把瘫软的田甜扔到一边,然后转过身。
一把拽住了侍者的领子。
“关门。”
侍者:“哈?!”
柳炎歌轻声说:“你听!”
侍者简直是莫名其妙,在心中念了好几遍顾客就是上帝才稳住性子。
“客人……”
他正准备和这个客人掰扯一下,讲讲道理,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
“呀!丧尸——”
侍者陡然色变,吓到面无人色。
活在现代社会中,谁还不知道丧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柳炎歌拍了拍他的脸,模仿着她曾经见过的,燕葛的样子,用上位者的语气命令道:“你如果还想活命,就赶紧关上天台的门。”
侍者抖抖索索地去关门去了。
柳炎歌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落到田甜身上,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变,这才放下心来。
脑海里,苏软软迷迷糊糊地说:“丧尸……?新出的恐怖片是丧尸题材吗?有点想看……”
柳炎歌叹口气。
“不是啦……”她无奈地说:“没有什么新出的电影,是末日到了。”
她站在观景露台往下看去。
凌晨十二点的现代都会,霓虹灯闪烁着,主干道上一片灯火通明。
耀眼的灯光将血色遮掩。
末日悄然而至。
第24章 救世主
侍者战战兢兢地关完门回来, 两步并作一步跨到柳炎歌身后,像个小鸡崽子一样缩在她的身后。
“客人……”他欲言又止,种种想法在脑海里转来转去。
一瞬间客人方才那些诡异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他仔细思考之后, 有了一个推测。
要不是她是重生的,要不然就是有异能。
侍者干脆利落地跪下了:“大佬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柳炎歌把他从自己背后拎出来, 看弱智一样看他。
“你在干什么?”
侍者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佬,丧尸攻城了呀,我刚才关门的时候看到了,外面满地都是血。”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活不下去的,现在眼前有柳炎歌这样一个看起来镇定又强大的女人在, 只想赶紧抱住对方大腿,好保住一条性命。
柳炎歌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她摆摆手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将水壶和面包放到一边,然后将吓软了的侍者拎起来, 问:“这里有几个门?”
侍者说:“两个。”
一个是员工通道, 一个是客人们走的电梯。
他赶紧又说:“都锁住了都锁住了。”
性命关天的事情,侍者是绝对不会懈怠的。
柳炎歌点点头,在天台上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说:“很好, 接下来就是等天亮了。”
侍者摸到天台边上往下看去, 听着划破夜空的惊叫和嚎哭, 腿不由一软,飞快地又回到了柳炎歌身边。
他离得太近了,柳炎歌看了他一眼,开口说:“保持距离。”
侍者看了她两眼,默默地坐在地上挪了两步。
苏软软已经完全醉过去了, 再也没有说过话。柳炎歌坐在夜色的暖风中,一只眼睛盯着田甜,一只眼睛盯着侍者,静静地等待黎明。
田甜和苏软软都睡得不知天地变色,但侍者却完全没有这种心情,他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一声惊叫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听见一声哭嚎就忍不住又往柳炎歌这里挪一下。
柳炎歌瞥了他一眼,摸出来苏软软的手机,面部解锁,进入系统。
她今晚是不准备睡了。
尽管按照原本的剧情,苏软软在这个夜晚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但那是因为有男主在。
原本的剧情中,洛临同样在这间酒店中用餐,苏软软被彻底灌醉之后,用最后的力气走到了酒店的大厅中,找到了一名酒店的侍者,洛临见她漂亮,心生恻隐,就说两人认识,将她带到了房间中安置。
苏软软在酒店的总统套房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这人间就已经变成了地狱。
当然其实洛临也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将苏软软带到房间中之后,出门拿酒的功夫,就被丧尸包围了,好在他在危急时刻觉醒了雷电系异能,及时打了出去,从这家酒店中逃出生天,开车赶往家中。
现在柳炎歌出手,提前斩断了两人的孽缘,自然就没有总统套房给苏软软住了。
她得在今夜,保护好苏软软的安全。
同时……做些其他准备。
柳炎歌先是看了眼手机电量,虽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但是苏软软赶赴饭局之前,给手机充满了电,现在还有大概百分之八十的电量。
这个电量很够用了。
柳炎歌毫不犹豫,马不停蹄地开始各种有可能会用到的资料,下载到手机上,连去看新闻的时间都没有。
手机最上方的通知栏不断跳出各种紧急通知。
丧尸来袭的消息在各大app的轰炸下,传到了每一个手机终端,在零点三十四分的时候,全国统一的电信供应商也发来了通知。
全国各地发生未知袭击事件,疑似人类变异为“丧尸”,请各位居民关好门窗,保证独处,警惕身边人类。
不要靠近所有人!
不要靠近!
不要靠近!!!
柳炎歌扫了一眼就跳了过去,继续下载资料,有些东西暂时没有办法下载,她就开启截图,很快就用各种图片将苏软软的手机塞到了极限。
凌晨两点三十分。
一直以来不断弹出消息的通知栏,停跳了。
网络中断。
电量还有百分之五十左右。
柳炎歌放下手机。
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她的身边,凑过头来看她的动作,见她转过头来,高举双手,做人畜无害状。
“大佬,我只想问一句,你是不是重生了?”
柳炎歌摇头:“不是。”
侍者还想说什么,柳炎歌先行截断了他的话:“我建议你抓紧时间睡觉,天亮之后,你要是没有力气走不动路,那可就没有办法了。”
侍者立刻闭嘴,躺下睡觉了。
柳炎歌深吸一口气,坐在地上仰头看星空。
尽管此时正有无数杀戮发生,地狱在夜幕的遮掩中缓步逼近,但星星依然那样漂亮,在天空中漠然地眨着眼睛。
早上五点半,太阳升起,这个喧嚣的夜晚结束了。
柳炎歌静静地等待着。
田甜最先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捂住脑袋,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迷惑地叫了一声:“软软?”
柳炎歌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对这个女孩子并不熟悉。
原本的剧情线之中,她根本没有出过场。估计是在零点刚到的时候,就死在了那场饭局之中,醉着去世的。
和昨晚死去的绝大部分人相比,这是一个很幸福的死法。
柳炎歌没有回答她,让田甜有些惶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酒店的天台上醒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柳炎歌叫醒侍者,让他去给田甜解释,她自己则摸着苏软软脖子上的葫芦吊坠,陷入了沉思。
就在侍者给田甜讲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苏软软也终于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就自然而然的拿回了主导权。
苏软软睁开眼睛,发现她脊背挺直,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摸着姥姥留给她的吊坠。再一看,她呆着的地方,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露台,身旁摆着大堆盆景,花草繁盛,风景优美。
旁边一个侍者打扮的男人比手画脚地和她昨晚在酒桌上认识的女孩子说:“丧尸来了!”
苏软软:“……?”
她还在做梦么?
苏软软正要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柳炎歌及时开口:“你好,苏软软,我是柳炎歌,先不要慌,有几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苏软软晃了晃脑袋,那个柔软的声音还在。
“呃……果然还是在做梦。”
苏软软点点头,仰过身躺倒在地上。
“……你没有在做梦……”柳炎歌说:“你应该记得我,还有印象吗?昨天晚上我问你愿不愿意让我暂时接管你的身体,你说可以?”
苏软软还真有些印象。
“然后……”她迟疑地说:“然后你是不是揍了那个王八蛋经理?”
柳炎歌说:“是。”
她紧接着快速而简练地向苏软软说明了当前的情况:“旁边那个酒店服务员说的没错,昨天晚上末日来了,一大批人类毫无征兆地转换为丧尸,人类损失惨重,绝大部分基础设施都被破坏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打开手机。尽管已经断网了,但是应该还有运营商发来的短信。”
苏软软眼神发直。
她其实已经信了。
她对丧尸的接收度其实很高,哪个现代人还没看过几本丧尸小说了?
但是看过丧尸小说,不代表就真的有人愿意活在一本丧尸小说里。
苏软软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来自运营商的短信,她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从侍者和田甜身边推开好几米。
侍者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大佬?”
田甜伸开双手,说:“苏软软,我没有变成丧尸。”
她醒的早一些,已经从侍者那里得到了全部信息……侍者所知道的全部信息。
田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地看着苏软软问:“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苏软软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侍者大惊:“你怎么会不知道!”
苏软软皱着眉头比划了一下,她虽然性格比较软,但智商并不低,她老老实实解释说:“你昨天见到的那个不是我,是……”
她卡住了。
她在脑海里问:“柳炎歌,你是谁呀?我可以对她们说出你的名字吗?”
柳炎歌:“……”
她没有想过苏软软竟然想直接就这么把她介绍出去。
她说:“可以,但是没必要。”
“软软,我可以叫你软软吗?”
苏软软欣然说:“当然可以,那我可以叫你阿柳吗?”
柳炎歌一阵晃神,这个熟悉的称呼让她几乎回到了上一个世界中。
“我是来帮你的,软软。我只能附身在你身上,在你允许的情况下和外界沟通,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只能和你一个人说话。也就是说,我是你一个人的金手指,独属于你,你确定要把我介绍给他们吗?”
苏软软眨了眨眼睛,问:“那这样子岂不是很寂寞?你难道就不想和外人说说话?”
柳炎歌沉默了。
事情好像又走到了熟悉的情节中。
为什么她总是会被女主角攻略?
“想。”她说。
她当然想。
苏软软笑了,她对田甜和侍者介绍说:“昨天那个并不是我,是柳炎歌,阿柳,我的……”
金手指?
不。
苏软软说:“是我的第二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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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救世主
第二人格这中鬼话……
真的有人会信吗?
柳炎歌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但是田甜和那个侍者面面相觑一阵, 果断地选择了相信。
毕竟都到这个地步了,末日都成真了,区区双重人格而已, 真的算不了什么大事了。和这个比起来,真正重要的果然还是——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苏软软也没什么主意, 她迟疑地说:“躲在这里等通知?”
“虽然说现在情况很严重的样子,可是我们还是可以相信国家力量的。”苏软软看了那么多末日小说也不是白看的,她说的这话确实是常规状态下最有效的办法了。田甜和侍者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阿柳你觉得呢?”
尽管如此,苏软软还是觉得要问一下柳炎歌的意见。短短几句话功夫,已经足够她搞清楚柳炎歌的定位了,她的金手指, 那么也就是说等同于她的外挂?
这中末日降临之际,不相信自己外挂的人是会死的很惨的。
苏软软看过的末日小说太多, 是很有经验的。
柳炎歌没什么意见。
她是来帮苏软软的,但只需要帮她做一件事, 其余的事情苏软软完全有能力结局。苏软软虽然性子软, 但是并不是什么笨蛋。
“都听你的。”
苏软软想了想,对田甜和侍者说:“那我们以后暂时就要相依为命了。”
田甜和侍者疯狂点头。
这中时候抱团固然有很多疑虑,可是不报团更是万万不行的。
苏软软对侍者先做了自我介绍:“你好, 我是苏软软, 帝京大学医学部大三生。你可以叫我软软。”
田甜想了想, 含糊地说:“我是田甜, 你叫我田甜就可以。”
然后她们看向那名侍者。
侍者冷汗涔涔。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很明显这个小团体能不能接纳他就看他接下来的表态了:“我是高革,革命的革,我是从中部到帝京来打工的,学历不怎么样, 只念到中专,但是我修过水管,抹过腻子,我觉得我还是很有用的。要是以后真到了那种废土小说的情况,我可以干很多脏活累活的。”
他拍着胸脯保证,生怕就这么被田甜和苏软软的小团体排挤出去了。
苏软软笑着说:“确实是很有用的技能,那以后估计有些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柳炎歌听到高革的名字,眉头就皱了起来。
“高革?”
苏软软安抚了下天台上三人小团体之间躁动不安的气氛,然后才问:“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有些问题。
柳炎歌没想到,她随后拉过来的一名酒店侍者居然也是剧情里的人物。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原本的剧情线里,高革是男主角洛临手下一名忠心耿耿的干将,觉醒了火系异能,曾经多次为男女主角送出助攻。
柳炎歌不太喜欢他。
但是见过了之前在古代世界中几十年的历练,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副对周建安恨之欲其死就能脱口而出直接建议燕葛杀了他的模样了,她只是说:“看以后。”
苏软软心里有些慌。
她想要知道阿柳口中的未尽之意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高革以后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刨根究底的话,会不会又让阿柳不高兴?
苏软软想来想去,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想让任何人不高兴。
高革手上没有手机,他是在上班的时候被柳炎歌抓过来带路的,可是这个时候又不好凑到田甜和苏软软身边请求用她们的手机,只得做到一边拿出对讲机呼唤信号。
但是迟迟没有人回应。
田甜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也拿出手机开始在天台上到处跑着找信号。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田甜喃喃说:“打220都打不通,天呐!”
这中事情就算是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都足以让任何人恐慌,更何况随着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他们从天台向外探头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街道上游荡着的怪物和血腥的肉泥。
恐慌止不住地在三个抱团取暖的人之间蔓延开来。
苏软软盘点一下天台上现有的东西,有些绝望地说:“只有一壶水,两个面包,我们最好不要现在就吃了,不然之后会很难熬。”
田甜肚子饿得咕咕叫。昨天晚上的酒局中她根本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被灌酒,可是她也很清楚当前的情况,硬是点头说:“这是希望,宁愿不吃,也得留着。”
高革真心实意地后悔说:“我昨天应该给软软姐多拿点儿面包的。”
只是当时他是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要靠着这两个面包续三个人性命的时候。他的目光转向天台上的布景植物。
“这些花花草草真的到了最后也不是不可以试着吃吃看,可是很可能会有毒。”
“怎么办?”高革绝望地问。
末日小说看起来很嗨,可是真的处于这中境况中,可就真的没有人能嗨的起来了。
“怎么办?”田甜苦笑一声,也问。
苏软软也问:“怎么办?”
肩负着所有人希望的柳炎歌:“……”
她不得不站了出来。
现在的情况和之前燕葛那个世界中的情况还不一样。燕葛是大将作风,帝王风姿。她的人生中除了偶然一失足直接跌了一个大的以外,其余部分都写满了胜利。苏软软又不同。
她问:“我是来帮你的,软软。可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苏软软沉默了,冥冥之中,她感觉到,柳炎歌问她的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对方所期待的答案,也绝对不是逃出生天这么简单的回答。
她有些迷茫。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是这样子会让这个突然附身在她手上的外挂失望的。
苏软软最讨厌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失望。
“我想要拯救世界?”她说。“我想要末日结束……大家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这当然是她想要的,可是……当这个绝对正确的回答从她嘴里出来的时候,苏软软内心突然感到怅然。
这并不是她真正渴望的东西。
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要让柳炎歌失望,可她不想要让柳炎歌失望,并不是因为柳炎歌是她的外挂,如果她感到失望就不会再帮助她。
苏软软其实是知道的。
她无法面对任何一个人对她的失望。那种被抛弃被憎恶被嫌弃的感觉……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杀死她。
“我想要拯救世界。”她空茫茫地说。
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答案。
“我想要帮助所有人终结这个末日。”
柳炎歌缓缓地说:“我明白了。”
苏软软的问题很大。柳炎歌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手握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被洛临拿下,打出了那样一副结局。
苏软软想要被爱。
她没有被人爱过,这是所有悲剧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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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救世主
柳炎歌对苏软软说:“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这是她的承诺。
苏软软点点头, 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谎言又一次地得到了认可。她拢了拢袖子,不自在地走到了天台的边缘,往下看着街道上的情况, 然后她愣住了。
“楼下有人!”她说。
田甜和高革忙围过去看,只见楼下的窗户旁探出来一条白毛巾不停地挥动着, 是个简略的信号旗。
苏软软心情激动,但却不敢高声呼喊。
丧尸这种东西在各种小说和电影中都有着不同的变种,但绝大多数情况中,高声呼喊属于禁忌。她四处看看,从天台上的盆景中挑了一盆叶子没那么多尖刺的,扯下叶片一片片扔下去。
从窗台前飘落的叶片很快吸引了楼下那人的注意力,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窗口探出来,向上张望, 很快就看见了向下挥手的苏软软。
苏软软兴奋极了。
“酒店里居然还有别人活下来,真的是太好了!”
田甜和高革在她背后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仅有的那一壶水和两袋面包, 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选择了沉默不语。
柳炎歌也没有说话。
她认出来了那个男人。
苏软软的男主角,洛临。
发生在这个世界中的末日, 尽管只是一个为了让男女主之间合情合理地谈恋爱的背景设定, 但也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就可以逃过的厄运。
原本的世界线中, 整个酒店中只活下了苏软软一个人。洛临在末日降临之前及时离开上了车, 并不在酒店之中。
而高革……书中没有写,但现在看来,他要不然就是别有际遇,要不然就是跟随洛临一起离开了酒店,不然他也很难活下来。
酒店这种环境, 太适合丧尸发挥了。
苏软软和洛临最终还是相遇了,柳炎歌冷眼旁观。
洛临所在的总统套房就在整栋楼的最顶层,距离天台上的苏软软,直线距离只有两三米的高度,他和苏软软对上视线,没有说话。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很快回到屋里拆下窗帘,将窗帘一头缠在一个金属制成的水壶上,拿出来向苏软软示意。
苏软软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要从楼下爬上来,下面很可能有危险。”
柳炎歌问:“那……你要帮他?”
苏软软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柳炎歌说:“好,不过你一个人力气可能不够,把高革和田甜叫过来一起。”
道理确实是这样,苏软软回头向田甜两人说明了情况,田甜和高革慢吞吞地凑了过来。
田甜问:“这可是九层楼的高度,就算把绳子扔上来了,他能爬上来吗?对臂力要求不低。”
高革倒是说:“我看他的身材还行,应该是经常锻炼的,一层楼的高度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其实不应该让他上来,应该让我们下去,总统套房里有冰柜和厨房。”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了。
田甜和苏软软都不觉得她们都能够在爬下去的过程中保证不会突然手软从半空中掉下去。
苏软软踌躇了片刻,尽管田甜和高革说的完全是不同的话语,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们如出一辙的态度。
他们都不想要让洛临上来。
现在苏软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柳,我该怎么办?”
柳炎歌尽管并不喜欢洛临,但是这种时候,她要做的并不是直接攻击洛临,她需要苏软软自己杀了洛临,而不是她替她动手。不然总还会有第二个洛临的,柳炎歌问:“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苏软软犹豫着说:“我想,他应该是遇到了危险……我们应该帮他的对?”
“我只是你的第二人格,软软,最后决定是要你自己来做的。”
苏软软看了眼田甜,轻声说:“我们先把他捞上来……”
田甜到底没有反对。
“都听你的。”
她看得很清楚,苏软软心软,当前这个前景不明的情况下,心软很可能是个致命的弱点,但若不是因为她这份心软,田甜也不会活到现在。
“我只听你一个人的。”田甜说。
苏软软然后又去看高革,高革说:“我力气大,我来。”
高革也很明白他自己的定位,他现在就是个小弟,抱着苏软软大腿求生的,并不准备为了这种小事在苏软软心里留下一个他冷血无情的印象。
于是苏软软向洛临示意,洛临点点头,将帮着窗帘布做成的绳子的水壶向上抛出,在金属水壶达到抛物线的最顶点,向下坠落之时,高革险而又险地伸长手臂将水壶捞了上来。
于是他们手中就有了一根绳子。
高革将绳子缠在手上,打了一个死结,洛临顺着绳子从楼下爬到了天台。
刚落地,就发出了一声劫后余生的感叹:“幸好遇见了你们,再晚一点,我就没了。”
他昨晚根本没睡,先是走廊上的侍者突然发生异变,大杀四方,然后手机端传来各种劲爆通知。如果说到那时候他还相信国家力量的话,等手机断网又失去信号,他就彻底陷入绝望了。
在被苏软软发现以前,他听着门外传来的异动,透过门上的监控看着走廊上的血肉横飞,已经动了跳楼的念头了。
苏软软大为惊异:“丧尸会开门吗?”
洛临点头说:“会。”
他眼里没有苏软软,简单地一个字回答了她的问题之后,迫不及待地走上前给了高革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了兄弟,以后一定报答你。”
高革尴尬又不是礼貌地微笑:“不用谢。”
当和自己认定的老大在一起时,被别人误认为老大,以后还有前途在吗?
高革忍不住去看苏软软,然后发现苏软软根本没有在意这种问题,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发现,她还在认真地思考:“那为什么天台外面没有丧尸?”
自她醒来之后,确实没有遇见像洛临所面对的那种丧尸随时有可能会破门而入的惊悚情况。
“天台的门比总统套房的门要坚固吗?”
洛临这才看了眼苏软软,说:“可能是你们运气好。这个酒店有很多小型露天观景台,但是只有两间总统套房,应该不是门的问题。”
柳炎歌倒是知道为什么。
她之所以选择上天台,倒不是因为天台能够避开丧尸。只是因为这里可以避开人。
对苏软软来说,这个末日的威胁从来不在丧尸身上,而在人身上。
“天台外面没有丧尸围上来,不是因为门的问题,是因为你,软软。”柳炎歌对苏软软说。“你吊坠……”
苏软软闻言摸上了脖子上那个白玉葫芦。
这是她的姥姥传给她母亲,母亲传给她的。
“这个吊坠是个灵器,只有你们家的血脉才可以绑定,里面蕴含着一股灵气,可以说是丧尸这种东西的天敌,只要你不去找丧尸,丧尸就不回来找你。”
苏软软瞳孔地震!
她还以为自己有阿柳一个外挂已经很了不起了,结果居然还有更厉害的吗?
“那阿柳你之前怎么不用这个呢?如果有这个东西的话,我们就不用被困在天台上了。”
柳炎歌解释说:“这个葫芦判断能不能绑定靠的是血脉,但最后绑定的是灵识,我之前在你身上倒是可以绑定,但你就用不了了。所以我先找个地方等你醒过来再说。”
“现在,你完成绑定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与此同时,洛临也在思考离开酒店的事情。
“酒店里人流太密集了,我们不能久留。”他看向高革:“我有辆车就停在地下停车场,装了防弹玻璃,如果能到车里,应该就安全了。趁着还没有饿到虚脱,我觉得我们应该冒一冒险,兄弟,你觉得呢?”
被忽视的田甜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高革眼神飘忽,他看了一眼田甜,又看了一眼苏软软,说:“这个我说了不算……客人你怎么看?”
苏软软正摸着脖子上的吊坠想着认主的事情,听见高革的话语,皱起眉头:“你说的客人是——?”
高革确实是酒店的侍者,但在场除他以外,三个都是客人。
“当然是你了,苏小姐。”
苏软软说:“先等我一下?”
高革点头:“好的。”
洛临听见这一番对话,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这三个人既然已经抱团,那么很显然是有一个主心骨在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但这个主心骨居然不是高革这个精明的男人,而是苏软软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人?
洛临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苏软软身上。
“是个漂亮的女人……很让人心动,但看不出来有什么能够让其他两个人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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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救世主
洛临的心理素质非常优越, 他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尴尬,非常顺滑地转过身和苏软软点头打招呼。
“好的,那我们就等一会儿。”
苏软软四处看看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 田甜看出她的意思,将一直抱在手中的大衣递了过去。
这件大衣是之前柳炎歌从饭局上顺出来的, 昨晚在天台上露宿之时,披在了田甜身上以防她感冒。
“我不需要了,你用。”
苏软软感激地谢过她,将大衣放在地上坐下,然后解下项链,伸出一根食指放在眼前。
“滴血对?”
柳炎歌说:“是。”
原剧情线中苏软软其实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让灵器认主的, 但那是一番惊慌和磨难之后了,柳炎歌没有看人受苦的癖好, 直接干脆利落点明了。
苏软软把食指放在嘴巴里,一口咬下去。
“好痛!”
痛虽然是痛了, 可是她拿出来一看, 还没有出血。
苏软软很为难。
洛临不太清楚这个情况,但又隐隐约约有些明悟,迟疑了片刻, 从后腰上拿出一把匕首:“如果你需要的话……”
苏软软怔了怔。
洛临知道她需要一把匕首倒也没什么, 毕竟滴血认主这种东西, 谁还没看过电视剧了?
但是……
“他为什么会随身带匕首?”苏软软真心实意地感到迷惑。
苏软软这句话是在脑海中单独和柳炎歌说的, 但洛临似乎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解释道说:“我是个武器爱好者,这把战术刀是刚入手的,还没有仔细玩过所以带了出来。”
武器爱好者这个身份,是很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口的身份。
苏软软没有怀疑。
柳炎歌倒是有些心动。
这把匕首开过刃, 刀口很锋利,苏软软比划了一下,在胳膊内侧轻轻划了一下,就划开一条很细的血线。
洛临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夸赞说:“苏小姐手很稳啊?”
刀太锋利,普通人很容易控制不住下手太重,搞出难以控制的伤口来。
苏软软对他印象更加好了,低下头微微一笑:“我是医学生。”
她沾了一滴鲜血抹在吊坠上,殷红血色很快浸润白玉之中。
柳炎歌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痛感从胳膊上传来,她动了动,苏软软的手指便在匕首上饶了一圈,跳跃出一阵刀花。
她接过了身体的主导权。
略微一思考,柳炎歌就明白了是为什么。随身空间绑定的是灵识,苏软软的灵识进去了,身体还在外面。
她抬起眼睛,一瞬间眼神交错,高革和田甜就都认出她来了。
“是你?!”
洛临也发觉了不对,轻笑一声问:“医学生会用手术刀很正常,可是连匕首都会用吗?”
柳炎歌拿匕首的姿势很明显是杀人的姿势。那是她从燕葛身上学来的。
她抬起头,对洛临灿然一笑。
“匕首用起来比手术刀简单多了。”她笑着说:“这把匕首很不错,我正好缺一个防身的道具,送我怎么样?”
洛临欣然道:“当然没有问题,除了这把匕首之外,我车里还有两把战书手电,五把刀,一把龙泉剑和一把弩。一会儿等我们摸到车里,每个人都能配一个武器。”
柳炎歌看了田甜和高革一眼,慢吞吞地说:“从这里到地下停车场,九层楼,太冒险了。我不是很赞同这个做法。”
田甜毫不犹豫地赞同她:“确实,我们应该稳一手等救援更好。”
洛临笃定的表情僵住了。
他看向高革,语气有些微妙:“兄弟,你觉得呢?”
高革:“……”
他是个普通的酒店侍者没有错,但他不是个傻子。他一个小镇青年在这种级别的酒店混了个工作,对职场宫斗也还是有些心得的……这种要命的问题……高革知道战队的时候到了。
“我觉得客人说的有道理。”
洛临倒也不生气,摆事实讲道理:“可是天台虽好,到底也没有吃的,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就被困在天台了对?到现在还不饿吗?”
柳炎歌就看着他表演,还时不时符合他:“我确实有些饿了。”
田甜现在看洛临属实是很不顺眼,之前苏软软看起来还挺喜欢他的,她就闭嘴了,但是现在苏软软的第二人格控场,她就不忍这口气了。
“可是你车里又能有多少吃的?吃的应该是在酒店里对?你看起来很饱,是在房间里吃过了对吗?”
洛临诚恳地点点头说:“车里确实没有吃的,可是开车出去总比呆在酒店里困守强。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的丧尸那么简单,呆在这里太危险了。”
“确实是这样……”柳炎歌说。
她不喜欢洛临,可那更多是因为洛临和苏软软的利益是互相冲突的,但是在不牵涉到两人之间的事上,洛临毕竟也是男主角。他的优点也很鲜明。
如同周建安一样,男主角们自有其魅力。
不过这并不影响柳炎歌决定送他们去死。
“你有什么目的地吗?”
柳炎歌正漫不经心地顺着洛临的话讲,突然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悸动,苏软软的小声惊呼从耳边传来:“哇,阿柳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柳炎歌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你以后可以慢慢讲给我听,现在就回来接过你的身体。”
苏软软嗯了一声,下一刻,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洛临看着她神态的变化,眸光微动。
“我确实有个目的地。”洛临说:“苏小姐,我在郊区有个别墅做避难所,里面储存着大量的米面油等物资,有混凝土浇筑的墙壁,发电机等末日生活所必须的条件,还有一些武器,如果能赶到那里的话,我们最少可以在里面躲上一到三年不成问题。”
苏软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你竟然有个别墅?!而且还建成了避难所?”
洛临微微勾起唇角,故作谦逊:“只是家里有些钱,我又爱玩,看了那么多末日小说所以提前做过些准备。”
柳炎歌幽幽地在苏软软耳边感叹:“真是个聪明的男人。”
苏软软没反应过来:“他真是太有远见了,确实很聪明。”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柳炎歌说:“从爬上来这个天台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在,几句话功夫,他就成了四个人的中心,你没发现吗?”
苏软软不是个笨蛋,一经人提醒很快就发现了洛临的心计。
“好像确实是这样……”
“但如果他真的有这样一个避难所的话,让他做老大也没什么?只要大家都能安全就好了。”
柳炎歌只是笑。
洛临很快又开口了,他摸了摸脑袋,爽朗一笑,说:“这个可能有些冒犯,但我是真的有些好奇。这种大家同舟共济的时候,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的目光落到苏软软颈间的吊坠上:“你刚才……是在滴血认主吗?”
苏软软大方地点头。
“确实是这样。”
“大家落到了这种地步,确实是同舟共济的时候,我也不瞒你。末日到了之后,我冥冥之中突然有了些预感,得到了一些启示。”苏软软谎话张口就来。“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听到有人和我说,这个吊坠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能够帮我渡过难关。”
“怎么说呢——?”苏软软微笑着说:“就像是一个随身空间那样的东西。”
天台上的其他三人纷纷瞳孔地震。
“随身空间?!能种田吗?”这个是田甜。
“大佬!我以后就跟你混了!”这个是高革。
“你祖上是什么人啊?!难道和末日的到来有关系吗?”这个是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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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救世主
苏软软既然做了决定在他们三人面前滴血认主, 就是下定决心要和他们共享金手指了。
她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出现过要自私自利地留下随身空间自己用的念头。
这个时候当然也不隐瞒,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当然可以种田,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苏软软说道这里,眼睛里不由开始发光:“我们有救了。”
田甜激动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她紧接着问:“里面地方有多大?如果够大的话, 我们不仅能够自保,说不定还有余力救一救其他人。”
苏软软也正有此意。
“很大,我走了一圈还没有发现边界,而且土地看上去很肥沃,我想住一万人应该没有问题的。”
苏软软在内心深处用她的大学校园来和葫芦里的福地洞天相比较。她的大学占地绝对没有葫芦里的随身空间大,但是她的大学里住了一万多个人。
所以绝对没有问题的。
“太好了。”田甜语无伦次地说:“真是太好了。”
简直是绝处逢生。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高革也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选择了苏软软绝对就是选择了末日中的一线生机。
这种配置,必然是主角。
洛临也说:“确实是太好了, 如果有这样一个好东西的话,我们接下来的搜寻物资的时候重点就可以放在种子上面了。”
苏软软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开始觉得遇见洛临真是件不错的事情, 他很有能力, 有他在,大家一定都会好好活着的。
柳炎歌微微笑起来,她提醒苏软软说:“对了, 之前洛临不是好奇你的祖上究竟谁吗?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或许对末日降临这件事, 你的祖上真的知道些东西。”
苏软软沉默了。
她是个软弱的人, 但却并不代表她迟钝。相反, 她的内心是很敏锐的,正因为这份敏锐,所以她才显得软弱。
“洛临只是心直口快……我想他没什么坏心。”她想。
尽管洛临和柳炎歌在同一个问题上完全展示了不同的重点。
阿柳似乎不太喜欢洛临。
苏软软没敢问为什么,她只是说:“祖上似乎是仙人,是我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 占卜算到了这一天,所以留下了后手。”
葫芦里除了土地和山水之外,还有一间小小的宅子,里面放着一些书和笔墨纸砚,书桌上正摊开的那张宣纸上写的就是这件事。
“总之——”苏软软扯开一个微笑:“这种时候,大家应该团结一致才对,要不要我带你们里面看看?”
洛临沉思片刻,笑着说:“当然好。”
田甜和高革都没有意见。这种关系到他们切身性命的东西,每个人都想看看真假。
这次苏软软把她的身体也带了进去,所以柳炎歌也透过她温柔的眼睛看到了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黑土地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绿意,只有一眼突突跳着的泉眼,流出汨汨水流。往远方看去,一座长长的山川躺在地平线上。
“有水有山……真是个好地方。”
柳炎歌感慨说。
“这样的地方,软软你就拿出去来给大家用了”
苏软软说:“正因为是个好地方,所以才要拿出来给大家一起用呀。”
柳炎歌轻轻笑起来,不愧是这个世界中的女主角。
她或许确实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她的魅力也实在是很要人命的东西。柳炎歌现在只想好好保护好她。
柳炎歌所能看出来的东西,在场的其他三个人一样能看出来。
“这种地方……如果软软你留着自己用的话,我们也不能说什么的。”田甜有些怅然,她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得到了这样一个好东西,她会大方地分享出来吗?
明知道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的情况下……田甜垂下眼睛,眸光微不可测的落到了洛临身上。
洛临望着这片广袤的土地,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三人中的领袖是苏软软了:“你真是个好人。”
他诚恳地说:“我很感激你愿意告诉我这样的秘密,但是以后请不要这么做了。”
“末日中的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柳炎歌没说话。
洛临这话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苏软软好,从原本的世界线上来说,洛临算不上是个人渣,他从来没有动过要把空间从苏软软手上夺走的想法,也没有如同很多经典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一样,在爱着苏软软的情况下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相反,他也曾救过苏软软的命。
他是个合格的男主角。
但……
无论他是否合格,苏软软并不需要一个男主角,她自己完全有能力成为救世主。
在空间中,四个人总算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之前在天台上虽然没有性命危机,但总的来说,精神还是紧绷着的,不能像现在这样好好休整。
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离开这座酒店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洛临冒着风险回到他的总统套房中取了些厨具储存在空间中当做武器,然后将房间里能吃的东西搜刮一空,四个人好好地慰劳了一下肚子,准备向停车场进发。
然后苏软软有了一个决定。
“我发现一件事。”
“怎么了?”洛临乖顺地低下头,看向苏软软的眼睛,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高挑消瘦,挽起了半边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前臂肌肉。
苏软软禁不住有些为美色所惑。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我发现我不是很吸引丧尸的类型……”这件事其实也是柳炎歌告诉她的,苏软软还没有验证过,但她完全没有怀疑过真假。
“这样的话,我想要自己去外面探探路,看看酒店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活下来。”苏软软的语气是征询式的。
她还没有学会用笃定的口吻来表达意见。
正因为如此,洛临和田甜以及高革三人都表示了明确的反对。
洛临说:“就算是你的体质特殊,这也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你的性命比我们所有人的命都重要,甚至可以说,比当今任何人的性命都重要。我绝对不能让你这么做。”
田甜皱起眉头,难得赞同了洛临的观点:“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虽然确实酒店里还有别的幸存者,但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或许我们可以发个信号让他们出来和我们汇合。”
高革想了想,说:“我们如果和客人一起去的话……搞不好还会拖累客人。但是如果让客人你一个人就仗着体质特殊去找人的话,我们实在是放不下心的。”
苏软软在三个人的反对中,垂下来目光,定定的看着地板,缩成了一团。
但她还是说:“我可以的。”
离开酒店之前,她一定要做这件事。
不然——
“万一要是酒店里还有人活着,我们能救她却没有的话……那真的是太罪恶了。”
柳炎歌看着这一切,温声说:“放心,软软,如果你遇到危险,还有我在,放心去做。”
苏软软是个软弱的人,就算是在末日之中,她也不是那种会动手杀人的类型。她又善良又心软,简直是个活圣母。她会被很轻易的说动,做出自己根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她的人生是一团糟,乍一看简直是无药可救。
但是柳炎歌看过那本爱情小说之后,并没有选择放弃。
她知道在这所有事情之后,苏软软是有底线在的。
她是真的想要拯救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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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救世主
苏软软最后到底还是执意去外面搜寻幸存者。
她并不害怕丧尸, 只是害怕不能得到同伴的认可。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坚决的反对她的话,她恐怕就真的算了,可是只要能够得到一丁点的支持, 她就可以大胆地走下去。
她握着刀,轻手轻脚的在酒店里走了一个来回。丧尸们在她身边游走而过, 却当她如空气一般。半个小时候,她从地下停车场将洛临的车开到了楼下。
苏软软坐在车里,脸色苍白。
“没有人了……”她喃喃地对柳炎歌说:“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我们四个了。”
这是一间很好的酒店,末日到来的时候,最少有几百人在酒店中活动着。
苏软软微微合上眼睛, 眼前出现了一幕鲜明的画面。
她刚才路过之前被导师拉去喝酒的饭局,总共五个丧尸, 四个都衣着完好,而剩下的那一个丧尸……断了一条腿, 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 在房间的角落里,有着破碎的玻璃渣和一条被撕裂的小腿。
苏软软能够想象出这唯一一个幸运的没有在当时转化为丧尸的人,是如何在绝望中被袭击, 继而也成为丧尸中的一员的。
“太可怕了……”苏软软说:“转化为丧尸的比例太可怕了。”
末日降临的那一瞬间, 一百个人里最少有九十九个都变成了丧尸。
有着这样的比率在, 哪怕丧尸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攻击力在, 是一种相当于植物的新型生命形态,也足以制造出人类的末日。
丧尸是一种没有攻击力的温和生物吗?显然不是。
“相当于……那一瞬间死掉了九成九以上的人,七十亿人死掉了六十九亿。”
柳炎歌没有发表评论,苏软软的推测并不过分,和真实的数据比起来, 还显的不够大胆。
苏软软感到极度的痛苦:“阿柳……我该怎么做?”
柳炎歌反问她:“你想要怎么做?”
苏软软在座位上仰起头看向这辆汽车的顶箱,她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可是显然她不喜欢末日。
“我想要终结这个末日。”她安静地说。
“那就去做,我永远会支持你。”
柳炎歌的支持给了苏软软勇气,她停好车,去天台上面接洛临他们。
有苏软软在,丧尸并没有袭击他们一行四人,但中间有一次,洛临刻意和苏软软拉开两米的距离,丧尸们的反应立竿见影。
“看来两米这个距离是极限了。”洛临总结说:“但不知道这个范围会不会因为软软你的情绪状态和力量而波动起伏。”
“我不清楚。”苏软软想了想说:“以后有机会我可以配合你做些测试。”
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弄清楚这个说不定以后关键时候就可以救下一条人命。
她们四个人安全抵达车上,各自取了武器,向着洛临在郊外的别墅而进发。
柳炎歌就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机会。脱离了天台那个密闭的环境之后,在末日中,人性的考验很快就会来临。
机会很快就来了。
城区和郊外大概有两个小时车程,在行进了二十分钟之后,他们路过了一个加油站。坐在副驾驶盯着窗外看的苏软软及时说:“停一下可以吗?”
洛临瞥了一眼加油站的牌子,说:“油箱是满的,不需要加油。”
“不是!”苏软软说:“我看到人了!”
她急切地招呼田甜和高革来:“你们快看!”
洛临放缓了车速,飞快地看了一眼,“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苏软软也有些犹豫,可是在场的并不止他一个人,田甜和高革也发现了:“里面确实有人。”
三人都是喜出望外。
“快停车。”苏软软说:“我下去接她过来。”
柳炎歌有些欣慰,苏软软这句话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洛临也听出来了,既然没有反驳的余地,他就不反驳,干脆利落地将汽车调头朝加油站的方向驶去。加油站里也是一片狼藉,但是透过玻璃窗户,能够看到里面竟然幸运的活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洛临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有些不对。
“软软,你先在车里呆着,我去看看。”
他现在手上有了武器,面对空旷的加油站中寥寥无几的丧尸,心里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苏软软正要点头,就听见柳炎歌开口说:“不,软软你还是跟上去看看。”
柳炎歌透过苏软软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些洛临注意到的东西,她敢肯定,机会到了。
她开口劝导说:“洛临一个人去比较危险,你们一起跟上去保护他比较好。”
两个截然不同的要求摆在苏软软面前,她不得不自己做出选择。
她说:“我们一起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洛临轻轻一笑:“软软也未免太瞧不起我的身手了。”
柳炎歌也轻轻一笑:“他的身手恐怕还不如我呢。”
苏软软一听,立刻就打定主意:“我们和你一起去。”田甜和高革立刻也表态支持。
洛临想了想,说:“好,都听你的。”
他直接将车开到加油站中用来收钱的透明窗户前面,打了个双闪,成功的和藏在小房间里的一男一女接了头,然后才小心的下了车。
苏软软紧随其后。
田甜默默的握紧手中的匕首,跟在了洛临身后,而高革左看右看,默默地跟在了苏软软背后。
小房间里的幸存者们渡过了一个艰难而痛苦的夜晚,乍一发现另外的幸存者,迫不及待就开了门。
然后……苏软软也发现了事情不对。
困在这里的一男一女两位幸存者,各自占据着房间的一个角落,来开门的是男性幸存者,手里握着不锈钢杯子充当武器,而女性的那一位,蜷缩在角落里,衣衫破烂,露出的胳膊上有着淤青的痕迹。
苏软软慢慢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我不应该带他走。”她没有直接开口说出这句话,只是在脑海里这样对柳炎歌时候。
柳炎歌说:“那就不带。”
苏软软这个人好就好在,她固然不在意自己的利益,但她在意其他人的。
她的善良没有锋芒,却有方向。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就说车子上没有位子,只能带一个人走。”
苏软软很快补足了柳炎歌的漏洞:“但是后面还有救援车队,我给你留点吃的,你可以留下来等待。”
柳炎歌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苏软软竟然还有这样骗人不眨眼的一面。
不过……仔细想想,她确实是经常撒谎的。只不过从前她的谎言都是在委屈她自己罢了……
我没关系的。
我可以的。
交给我,你去休息。
诸如此类。
但那时候苏软软总还可以安慰自己,她为别人带来了快乐,受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她可以忍受,那是值得的。
现在不是这样。
苏软软被推到了这样一个境地,她必须做出选择,因为系在她手上的,现在不仅仅只有她自己了。
柳炎歌欣赏她的做法。
“不错。这样还可以避免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和你们同归于尽。”
苏软软确实也有这样的考量。
“而且这样子的话……他总还能怀有希望。”
慢慢等死总是让人崩溃的,但给他一份希望,即便依然会死,但这个过程中就也少了很多痛苦。
柳炎歌真没想到这个方面。
她直呼好家伙。
“这就是临终关怀吗?”
苏软软轻声说:“临终关怀是一个医生要学会的很重要的一堂课。”
柳炎歌彻底服了。
女主角不愧是女主角。
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情走下去,苏软软从这里只是路过的话,她永远不会展现出这一面,依然是那样一个善良到几乎软弱的女孩儿。
但她停下来了。
于是柳炎歌知道到最后她的利刃只会朝向自己。
当有人将刀放在别人头上的时候,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善良。
苏软软抬起眼睛,对洛临说:“我们的车子不够大,只能带走一个人。剩下那个恐怕就要等接下来的队伍了。”
洛临没有反驳。
他那辆越野车如果挤挤擦擦,像他们这样并不过分肥胖的,甚至可以塞进去四个人。如果再加上后备箱,在没有交警管制的情况下,再塞两个人进去不成问题。
但他就算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人不能那么干。
太没风度了。
“我当时要是买个大点儿的车就好了。”洛临想了想,又说:“不过好在没买跑车,不然就只有两个位子了。”
苏软软笑笑,将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穿着加油站制服的女员工。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穿着红底黄字印着xx石油制服的女员工抬起头来看向苏软软,她的嘴角是紫青色的,一双眼睛雾沉沉。她站起来,怀里紧紧抱着她从争斗中抢下来的几个馒头和一盒速热米饭,说:“我愿意。”
开门的那个男人脸色突变。
他伸出拳头,手上蓬的一声烧起一团火焰,他说:“我是个异能者。”
“她什么都不会。”
“你们再考虑一下。”
洛临眸光一沉,他问:“异能?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似乎也知道现在他的性命掌握在眼前人的手中,那个男人急切的解释说:“我可以生火,目前虽然比较小,只有这么大一点儿,但是以后肯定会升级的,小说里都这么写。到这个地步了,火种可是很重要的。”
洛临看向那个女人。
“你有异能吗?”
女人从喉间挤出几丝讥讽:“我什么都不会,不像他这么有本事。”
洛临衡量一二,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想要劝说一下苏软软。
他已经察觉苏软软似乎并不像她的名字那样软,他也很清楚为什么苏软软想要带走那个女人而留下这个男人,他不介意在这种事情上纵容她。
但是异能的出现绝对是个变数。
“我知道软软你一直都很善良,可是现在这个地步……或许我们可以挤一挤把他们一起带走。”
苏软软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确实是个很有用的人。”
但是苏软软不能将那个可怜的女人丢在加油站里,也不能将他们一起都带走。
她就是不能这么做,她永远选择原谅那些对她不好的人,但是她并不会强迫别人去原谅。
她抬起眼睛,慢吞吞的说:“那你带他走,我和她留下来,等下一次的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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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救世主
洛临当然不可能让苏软软留下来和那个女员工一起等下一波的救援。
姑且不说苏软软有可能是这场末日中唯一的救主, 离开她两米的距离之后,活人的气息就会引发丧尸暴动。洛临很清楚根本没有下一波救援。
但他没有贸然开口,反而想了想, 转向那个穿着滑稽制服的女员工。
强制性将苏软软带走必然会引发她的反抗, 尽管苏软软看起来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善良,软弱, 通常会向命运屈服。
洛临回想起苏软软玩刀的手法之利落, 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得让苏软软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只有他才能在这样的境地中护她周全。
洛临开口说:“车上有四个座位, 如果软软你要留下来等下一波人的话——我们就可以将这里的两个人一起带走。”
他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
“这位——朋友。”他问那个女员工。“上车。”
苏软软睁大了眼睛。
柳炎歌前所未有的杀意高涨。
她想过洛临不会放过苏软软这样一个宝藏,可能会动手强制性将苏软软带走,已经做好了代她出手的准备, 但是她没有想过洛临会想出这样一招毒计。
从他们先前所编织的谎言来看, 这是一个很合乎逻辑的邀请,可是洛临明明心知肚明, 为什么苏软软只准备带走女员工而留下那个男的。
他之所以说出这种话,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弃觉醒了异能的男员工, 尽管他有施暴行为。他准备让苏软软主动放弃那个女员工。
洛临为那个女员工营造了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
苏软软固然是为她说话才准备留下来的, 可是如果她和苏软软一起留下,那么两个女孩子就要在这间屋子里绝望的等待着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赶来的第二波救援。门外的丧尸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将她的性命取走。
而如果她占据了那个苏软软下车所留下来的位置……她的性命就活了。
一线生机和一个有几分善意的陌路人。
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愧是末日文的男主角。”柳炎歌现在格外想杀人。
洛临简直是懂得要如何玩弄人性了。
柳炎歌丝毫不觉得洛临真的会将那个无用的女员工带走而留下苏软软,他的本意只是要逼这个可怜的女人做出一个会伤害苏软软的选择, 然后他就有理由同时带走苏软软和那个男性异能者。
将她抛下。
苏软软不想要带走那个男性异能者, 是因为他在困境中对同伴施虐,没有人性。洛临却要向苏软软证明,那个无辜的受害者同样没有人性。
“软软,把身体交给我。”柳炎歌声音一沉。
她顾不上之前要让苏软软亲手杀掉洛临的决定了, 她必须要在那个女人开口之前,杀掉洛临。
苏软软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这是她最为可贵的品质。正因为这份善良,所以她得到了随身空间之后会想要拿出来拯救世人。
没错,她确实不像燕葛一样是个铁血的领袖,有时候甚至会显得软弱。
但唯有这样的苏软软,才能在这样的末日世界中成为一个救世主。
那个女员工如果真的坐上了苏软软的位置……柳炎歌不敢相信苏软软会受到多么大的伤害。
她不能继续看下去了。
但当她准备接过身体掌控权的时候,从苏软软的身体里却传来一股强大的排斥力。
“软软……”
苏软软惶惑地看向那个女员工,她清清楚楚的听着阿柳的呼唤,心里却只想知道对方会如何选择。
那个嘴角淤青的女员工缓缓向洛临走近了。
洛临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他越过她的头顶向苏软软投来一个目光,缓缓张开嘴,用口型对苏软软说:“软软,你太善良了。”
他当然不会带那个女人走而抛下苏软软,他只是想要苏软软看看什么是人性。等她明白了,他当然欢迎她的回归。
“我叫刘天凤。”加油站的女员工拖着步子走到了洛临身前,仰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我叫刘天凤。”她说:“我不是你的朋友。”
“我很没用,我是个农村人,我到城里打工,不会说话,得罪了领导,李田这个狗崽子早就看我不顺眼,昨天就剩我们两个就想搞我。”她说着说着偏了题,又扯回来:“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念到高中就没读书了,谁都能骂我两句。”
刘天凤看着洛临,坚定的说:“但我妈妈教过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姐妹。”
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你们自己玩去。”
她梗起脖子警惕地看了一眼洛临,生怕他动手,放完话抓紧时间跑到了屋里,招呼苏软软一起过去。
“姐妹你过来,我们一起。”
苏软软的眼睛里逐渐泛起了泪光。
她低下头,红着眼眶对柳炎歌说:“如果她真的选择和洛临一起走,我也不会怪她的。”
柳炎歌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苏软软从来都对那些扎在自己身上的刀子视而不见。
“但……我还是好高兴啊。”苏软软说:“阿柳,我真的好高兴。”
“好高兴。”苏软软眨了眨眼睛,泪水濡湿了睫毛,潸然落下。
洛临伸着手,目瞪口呆,几乎没反应过来。
在刘天凤简单的破了他的局之后,紧接着田甜和高革也表了态。
田甜抱歉地对洛临说:“我和软软一起留下。”
高革左顾右盼,忙也说:“我也和客人一起留下来。”
洛临收回手,脸色铁青。
这波是彻底的失败了,他看向李田——那个对刘天凤施暴的男性异能者,眼里倏然闪过一缕杀机。
他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苏软软的,苏软软的能力是末日中生命和安全的保障。如果只是苏软软自己一个人反对带走李田的话,冲着他的异能,洛临愿意保他。
但现在高革和田甜,还有刘天凤都站在苏软软那一边,天平彻底倾斜了,洛临现在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带走李田扩充势力了。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被苏软软重新接纳。
好在苏软软是个心软的女人。
洛临转瞬就确定了战略,他平静的走到李田身边,说:“好,既然这样,那就只有我们哥俩儿两个了。”
李田眼馋的看了一眼那辆装着防弹玻璃的越野车,什么也不说就向车里爬去。
然后洛临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向前探去。
一刀割喉。
“嘶——”
见多了死人的柳炎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愧是你啊,男主角。”
洛临之前轻松设下的计谋极聪明,当下干脆利落的阵营转变又极果断。要不然说他是男主角呢?尽管柳炎歌并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男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活的相当不错。
尤其是乱世。
乱世和末日于旁人来说生不如死,于洛临来说却实在是天堂。
不知道把他和周建安……一起扔到大逃杀里,两个人同台竞技只能活一个,究竟哪个能活下来。柳炎歌忍不住将洛临和周建安对比起来。
“他在干什么?!”
苏软软眼泪还没掉干净就被洛临突然上演的凶杀现场给惊到失魂。
这时,洛临轻松将李田的尸首从车厢内拖了出来,镇定的用汽油浇了他满身。之前他和刘天凤躲在屋子里没有被丧尸闻着味道找上门,就是因为这里有大批汽油遮盖住了味道。
洛临处理好后续,才扔下匕首高举双手走到了苏软软面前。
高革和田甜对视一眼,都没有拦。
他在苏软软面前单膝跪下,仰起脸专注的看着苏软软,一双眼睛里似乎有点点星光闪烁,格外的多情又冷漠。
“软软,我错了。”他认错的非常诚恳。
因为他知道苏软软会原谅他。
“不要原谅他。”柳炎歌气呼呼地说:“你原谅他我就不原谅你。”
苏软软苦笑着对柳炎歌说:“我没有说要原谅他呀。”
这不仅仅是苏软软一个人的事情,她不觉得她有这个资格。
可苏软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情况又发生了改变。
高革和田甜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靠近了洛临,在他背刺李田之后,他很快也被高革和田甜背刺了。
高革捂住他的嘴巴,凭借体重优势将他压倒在地上,控制住他的手脚,田甜握住匕首,快准狠地刺入她的心脏。
这下就连柳炎歌也惊到失魂了。
田甜和高革料理完洛临之后,学着他的手法将尸体浇上汽油掩盖住气味,然后两个人一起低着头,一副愧疚模样,肩并肩走到苏软软身前单膝跪下。
“软软,我错了。”就连这句话他们都说的和洛临一模一样。
“原谅我好不好?”田甜仰起脸,伸手握住苏软软的衣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你会原谅我们的,对?”
高革不像她那么会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解释说:“洛少野心勃勃,是要干大事儿的,和我们实在不是一路的。”
苏软软喃喃道:“那我们可以和他分道扬镳啊。”
田甜说:“可车和基地我们还是要的。软软你当然不需要,可是我、高革,还有新加入的天凤,以后救下来的更多人……我们需要资源。”
“你当然会原谅我们的,对?”田甜笃定的说。
苏软软看了眼洛临的尸体,不由心软地说:“可我们好歹给他埋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留下的东西会救下很多人的性命。”
柳炎歌拍案叫绝,她幽幽地说。
“这就是死后关怀吗?”
第31章 救 世主
苏软软是真的软, 但田甜不是真的甜。
和苏软软所想的不太一样,当然也就不是和她一样出于无法拒绝导师的需求而被拖去饭局的。
田甜甚至不是一个大学生。
她早就已经开始混社会了,之所以和苏软软出现在同一个饭局上, 是为了一个价值两百万的订单。
在社会上混迹久了的人,真的很难再心慈手软,过分天真了。当她在天台醒来,三个人,两块儿面包, 一壶水, 和断掉信号的手机以及楼下街上的丧尸。她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只需要和高革四目相对,她就知道对方也是一样的。
好在有苏软软在。
在这种关头碰到苏软软,有可能是田甜这辈子以来最幸运的事情。田甜并不觉得自己在末日中会活不下去, 毕竟她从前的人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如果没有苏软软,她连末日是何时来临的都不会知道,在沉醉中就已经死去了。
田甜绝对不能让苏软软落入洛临的控制中。
或许是她想得太多, 但是一个年轻英俊又富有的男人,想要控制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 实在是太容易了。
洛临必须死。
与他的野心和傲慢没有关系。
就算他温顺又听话, 田甜也不能冒着让苏软软爱上他的风险, 对女人来说, 爱情是有毒的, 婚姻更是。田甜见过太多这种例子了。
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站在一起,她的话语权就自动转到了男人身上。她说的话总是不如丈夫说的话被人信服。无论她的地位比丈夫高多少, 总是如此。就比如说高革,当前他确实是听苏软软的话的,可如果苏软软真的和洛临走到一起, 那么他就会调转方向,去听洛临的吩咐。
婚姻中男主人说的话比女主人说的话更容易被听到,这是社会通用的法则。
但田甜只放心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苏软软,仅仅只是苏软软一个人而已,不是其他任何人,她的丈夫,她的男朋友,她的上司——都不行。
必须是苏软软。
田甜固然觉得她天真,可也只有这样一个天真的女孩子,才值得她托付性命和希望。
“我还以为我会吐呢。”她和刘天凤一起蹲下来,检查着洛临以及李田的尸体,平静的开口说道。“以前我可从来没有杀过人。”
刘天凤手脚麻利地搜刮着加油站里可能有用的物资塞到车上,一边说:“以前你要是杀过人不就被抓起来了吗?!”
“这倒也是。”田甜确定两个人都死透了,才笑笑,说:“第一次杀人,感觉和第一次上床一样,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普普通通,和杀一只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杀一只鸡只能吃肉,杀了这两个人,却能给她带来一个更值得期望的未来。
“姐妹,接下来怎么办?”刘天凤抱着大包小包打包好的行李问田甜。她其实更想去问苏软软,可是之前田甜杀人给她镇住了,她现在当苏软软是姐妹,看田甜像是个大魔王。而且她也找不到苏软软。
田甜不知道她纠结的小心思,转头一看,被她的造型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东西……”
大大小小的包装袋足足有十几个,缠在她身上,将她那身红黄色的加油站制服都遮住了。田甜只是稍微一愣神,很快就理解了她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没有苏软软的话,田甜现在估计还不如她呢。
“来,我带你去找你苏姐。”
刘天凤从善如流飞快改口:“好的,甜姐。”
苏软软此时正在空间里,她找到了些新鲜的蔬菜,西葫芦、西红柿、土豆、青椒之类的,正对照着之前柳炎歌在断网前紧急下载的一些网络小知识来种田。
高革在一旁挖坑。
不是种田的坑,是埋人的坑。
“人一生最好的归宿就是回归大自然,化为养料,滋养那些曾经滋养自己的。”苏软软认认真真地对柳炎歌这么说:“我想,他应该也是愿意的。”
柳炎歌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发现苏软软确实将人想的太好了。柳炎歌一点都不觉得洛临会想要自己的尸体埋在菜地里做肥料。
但如果是苏软软的话——
“如果是我,我就会这样想。所以,他应该也不会意见的。”
柳炎歌无话可说。
“是……”
总而言之,最后她们决定将洛临的尸体安葬在菜地下面。
没有人有异议。
苏软软在这边刨坑种菜,那边高革挖坑埋人,气氛既平静又祥和。
高革挖坑挖的就和他洗盘子一样好,很快就工工整整的挖出了一个一米深,两米长,半米宽的棺材坑。
“我去把尸体搬过来。”苏软软说。
高革擦了下汗,踩着他们从加油站找到的铁锹问:“一百多斤呢,我来。”
苏软软摇头:“没关系,我不用动手,直接从外面拿进来就行。”
高革点点头,明白了。他坐在地上,看着空间里广袤的土地,感受着脸上拂过的微风,心情非常平静。
他是在乡下长大的,农活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正是因为不想做农活,他才跑到城里做服务员给人洗盘子上菜掂行李。
可是看着这片蕴含着希望的土地,他由衷的觉得,种地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差事。
苏软软把洛临的尸体直接转移到坑里,跪在地上,垂着头看着坑里的洛临。
洛临确实长得很不错,死得又仓促,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地里,显出一份病弱和苍白。如果不是那大片的血红色,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睡着的王子。
“他真的挺帅的。”苏软软诚恳地说。
柳炎歌说:“确实。”
毕竟是男主角嘛。
周建安和洛临可以说是她人生中见过的最英俊的两个男人,颜值上都点满了。
“可帅又不能当饭吃。”
相反,这样的伪装反而让他们的威胁性更大了。如果他没有这么高的迷惑性,柳炎歌或许也不是非得杀他。
苏软软撒了一捧土,安静地说:“你是因为我死的。”
这种事情她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苏软软只是软弱和善良,但并不是笨蛋。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你要报复的话,就来找我。田甜和高革之所以要杀你,只是为了我而已。”
苏软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为了她而杀人。
这样坚决的保护,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可如果她们能够保护她,她也应该要保护她们。
“这都是我的罪孽,不是她们的。”
苏软软一捧捧土撒上去,埋葬了洛临,也埋葬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她从来不在意她自己,因为也没有人在意过,在这世上所有人里,她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她一直这样想。
现在不是这样子的了。
第3第2章 救世主
柳炎歌很难说得清楚把洛临埋葬在菜地里之后, 苏软软的心境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但她确实是发生了变化的。
她能在那些非常细微的地方发现不同。
当刘天凤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踏入这片广袤又肥沃的土地之后,她的眼神中满是惊讶和赞叹。她激动地说:“姐妹, 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不出去了?!”
苏软软一开始避开了刘天凤投过来的崇拜的视线, 但很快又转过头去, 和她对视。
“可以是可以啦。”苏软软认真的说:“但是我觉得这样子不好, 如果一直只待在里面的话,就只有我们——四、不,五个人。但外面说不定还有很多人有希望活下来的,我想要去救她们。”
刘天凤一边把她严严实实用透明胶带缠在身上的东西都解下来放在空间里, 一边困惑地问:“五个人?”
她自己,苏姐, 甜姐,还有那个男的。
还有谁?
苏软软抿起嘴巴,微微一笑, 嘴角就有一个小小的,甜美的梨涡。
“是我的第二人格啦,叫柳炎歌,你可以叫她阿柳。”
柳炎歌咳嗽一声,感到那股与直接的隔膜消失了,在苏软软主动的退却之中,她借助对方的身体, 重又感受到了世界的触角。
微风吹过肌肤, 脚下松软的土地,和鼻尖传来的土壤的清香。
她冲刘天凤微微颔首,矜持的说:“事情就是软软说的这样子。”
刘天凤只是略略瞪大了眼睛就接受了现实。
就连末日都毫无征兆的降临了,第二人格这种小事, 说真的实在是很寻常了。更何况还是自己姐妹的第二人格,刘天凤相信苏软软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柳炎歌短暂出来了一阵就又回到了苏软软的意识深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寄生生活,对真实的躯壳固然也有渴望,但也并没有那么渴望。
“走之前……”苏软软走上前帮刘天凤撕开她缠在身上的胶带,好将她从物资的拥抱中解脱出来。她一边轻容地动作着,一边说:“我们需要从加油站里带走尽可能多的物资。”
苏软软抱歉地看了一眼刘天凤,征询这位加油站女员工的意见:“可以吗?”
这些东西本来应该是她的,就算她自己一个人带不走这么多东西,苏软软也觉得有一份歉疚感在。
刘天凤大方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都是大家的。”
最后她们确实把加油站搬空了,加油站最值钱的当然是汽油,刘天凤熟练地把汽油灌注在专用的塑料桶内全部带走,堆在空间中专门划出来的一个空旷地方。
“只供给这一辆车的话,估计能够用上好几年了。”刘天凤转眼想了想这位姐妹想要拯救世界的宏图大志,又说:“人多了用的时间就少了,但我知道城里所有加油站的地址。”
“这太好了。”苏软软真诚地看着她,声音柔软又温柔:“你真的帮了大家好大的忙。”
刘天凤呼噜着她一头短发,嘿嘿笑着说:“其实也没有啦。”
紧接着她就干劲满满地又从屋子里拿出一堆宣传手册。
“这是公司发的资料,上面标注的都有,全是我们公司的加油站,带走就好了,以后肯定有用。”
刘天凤打包完汽油之后,田甜领着苏软软去了员工宿舍。“床、被子、枕头、热水器,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发电机。”
“全部带走。”田甜简单地说。
苏软软点点头,两个人勤快地忙碌起来,就像是勤劳采蜜的小蜜蜂。
那边高革也有收获。
末日爆发的时候,加油站并没有几个客人,正因为如此,丧尸的数目也很少,而且因为地处空旷之地,还有很多都顺着路直接走远了。但还是有几只的。
他用铁锹、绳索和自己简单的布置了一个陷阱,生擒了一只丧尸。
那只可怜的丧尸在高革用地下室地形和几辆车堆出来的大坑里无知无觉地撞着墙,仰起头冲着高革的方向流口水。
高革默默拿出了从空间的灵泉中取出的灵泉水。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实验。
在书房里放着的那份苏软软的母系亲祖留下来的书信中,写明了灵泉水可以祛除戾气,但是这份祛除戾气的效果究竟如何,并没有写的很清楚。
这也很正常,因为那位可敬的女神算子,只是隐隐约约算到了会有一份大劫,但并不能算清究竟是怎么样的劫数。
如果灵泉水只是像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治愈被丧尸咬伤即将转化为丧尸的人的话,固然绝对是个利器。
但如果能够直接将丧尸复原成人……
高革拿出田甜贡献出来的喷雾瓶,一缕细细的水雾从喷口出现,在苍白的日光下闪烁出一道细小的彩虹,高高落下,洒落在那可怜的丧尸身上。
几分钟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革心里有些失望,但只有那么一点点。如果灵泉水真的只要一点点就有这种效果,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又拿出一个矿泉水瓶,拧开了盖子。
半瓶灵泉水直接浇在了丧尸的脑袋上。
那个丧尸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嚎叫起来,就像是被烈焰烧灼一样,痛苦地将上肢抬起,拍打着被灵泉水沾染的部位。
高革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眼里一丝慈悲也无。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丧尸腐烂的皮肉中生长出了一丝新鲜的肉芽,但很快那肉芽就停止了生长。
高革想了想,不太确定要不要继续进行下去。
空间里的灵泉水并不是无限的,那只是一缕清泉,而不是一个湖泊,更不是无尽汪洋。之前他用了半分钟之间才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接满。
他问了苏软软,苏软软毫不犹豫地说:“继续。”
高革说:“好。”
丧尸是不能带到空间里去的,谁知道这东西的毒性究竟有多大?但是那个用几辆车在地下室地形里堆出来的简陋大坑,进行下一步计划的话,又太浪费灵泉水了。
高革开始挖坑。
他已经挖过一个坑。
此时再挖坑的时候,已经是个熟手了。
这次他要挖一个竖着的大坑,尽可能的小,只需要把丧尸固定在里面就好,然后铺上塑料布,往里面灌水,用灵泉水给丧尸洗个澡。
如果灵泉水有用,这种策略下一定会显出来。
如果这样还没有效果,那就是真的没有效果。
这次要动作的时间比较长,田甜和刘天凤完成了物资搜集工作之后,坑只挖了浅浅一半。
挖深坑和挖大坑完全不同,深坑要难挖得多。
苏软软过来给他送水和面包,盯着那个浅坑看了半天,突然若有所思地问柳炎歌:“阿柳,你说……既然我可以把外面的东西拿到空间里面去的话,能不能把在地里没有挖出来的土壤也拿到空间里去……”
如果这个操作可以做得到的话。
是不是也可以把还在人脖子上长着的脑袋……
苏软软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太血腥了。
但是柳炎歌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这种攻击性用法从未在原本的剧情中出现过,因为原本的苏软软显然只需要在洛临的保护中充当奶妈,但是——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了。
“试试先。”柳炎歌说。
第33章 救世世主
苏软软将手指放入浅坑的侧缘, 发动了随身空间的能力。
然后她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发直。
“厉害了……”柳炎歌认真地说:“软软,你真的可以很有前途。”
像苏软软这样渴望被爱的女孩子大抵如此, 她们本身就有着很强的能量,有着去爱人的能力, 却被男人送来的虚假爱意所蒙蔽。
只要看破骗局,她们所能发挥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
苏软软收回手指,空间的角落中,一立方厘米的土壤微不可查的融入到空间中肥沃的土地之中。
“我不会轻易动用这份力量的。”她低声说。
柳炎歌轻笑一声,说:“当然。”
核武器总是在事情无可挽回时才动用。
苏软软退开一步,冷静了一瞬, 然后说:“我得去看下地图,规划一下路线。”
高革挥汗如雨, 扶着膝盖休息:“好,我们还是往洛临的别墅去吗?”
苏软软说:“对, 如果洛临说的没错, 那里很适合作为一个容纳幸存者的基地。能够帮助到大家,洛临活过来也会很高兴的。”
高革忍不住咧了咧嘴,对于苏软软口中的洛临没有发表任何点评。
“好, 我大概还得挖上半个小时, 你们坐在一边好好设计好路线就行。”
半个小时候, 苏软软四人用铅笔在搜出来的地图上做好了详尽的标记。
“这条路线会经过一个大型商超, 三个加油站,和一个4s店,还有鱼塘和稻田。”苏软软解释说。
介于现在人类普遍转化为丧尸而丧尸又对她们视而不见的情况,她们如入无人之境,收获将会相当丰盛。
“做完实验就出发。”田甜拍拍裤子站起身, 目光炯炯地盯着高革。
高革很自觉地充当诱饵将那头丧尸从地下室引入坑里。
然后开始灌水。
这次用掉的灵泉水几乎耗尽她们这几天来所有的积蓄。
“可能有一吨。”田甜估摸着。
一吨灵泉水给丧尸洗了个澡,五个人在旁边静静围观。
灵泉水对于丧尸来说确实是剧毒一样的东西,看着那只可怜的丧尸在灵泉水的浸润中极力地挣扎着就如同被烈焰烧灼,苏软软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而后很快又转回来。
她在逼迫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
苏软软一向对自己很心狠。
这是应当做的,那就去做。
她看着,心很快就硬了起来。
正因为这份专注,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确实有用……阿柳,你看。”
柳炎歌透过她的眼睛,自然也发现了。
“腐肉被鲜嫩的肉芽所代替了。”
无怪乎这丧尸一副痛苦模样,新肉长出来可不就是这样子极致的痛苦么?
“但这是好事。”苏软软柔声说:“这说明她在慢慢活过来。”
柳炎歌按照那肉芽生长的时间估摸了一下:“时间太长了……这样子的话,大概要明天才能走。”
苏软软双眼中闪着柔和的亮光:“我们完全不急,有时间等待的。”
时光和人类一同被末日凝固,她们一时间没有任何事情要去做,除了活着本身。
她们慢慢地等待着。
中途甚至去周围跑了一圈搜刮了一大堆有可能有用有可能没有用的东西,除了一些可能和丧尸有关的东西以外,通通都储存在了空间里。
她们不敢把那些染了丧尸□□的东西放进空间。
空间可能有一部分的自净能力,但任何能力都是有极限的。
如果空间也被病毒感染的话,她们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三天后,她们在空间里用纸板建好了四间房子,在灵泉水的浇灌下,第一波蔬菜已经生长成熟。苏软软找到了小麦的种子,在空间中播种下三亩地。
然后被抓来的那个丧尸终于完全活了过来。
那是个中年女人,她抱紧身躯,瑟瑟发抖,她开口说:“好痛……”
那种将几十年岁月生长出来的躯体,在三天时间内催生出来的生长痛,是足以将人的意识彻底粉碎的剧烈酷刑。尽管在初期时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恢复而错过了那一部分剧痛,但仅仅只是后来的一点点残余,也足以让她痛苦出生。
苏软软看着她泪水从鼻尖落下,四肢痉挛着踌躇,不由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
她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柔声说:“能够感受到痛苦是一件好事。”
“你活了。”
她拍着对方的脊背,给予无声的安抚。
在阵痛过后,对方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你是医生么?发生什么事了?”
苏软软笃定地点头:“对,我是医生。”
女人于是放下心来,抱着苏软软的手跪在地上,深深地吸气。
“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只记得好痛,好痛……”
苏软软悲悯地看着她,缓缓说:“没事的,你已经活过来了……”
她挽住对方,女人这才借着她的力量支撑起软倒的双腿,从地上站起来。
她张望着加油站中的血迹和不远处游荡的诡异人形,彻底地失语了。
苏软软把她带到空间中,让她坐在小凳子上,煮了一壶暖融融的灵泉水让她抱在手上,披上一条厚厚的毯子。
她瑟缩着的身形才终于镇定下来。
田甜在给搜刮来的物资打标签做表格,她看了这边的情况,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过来,站在苏软软身后。
苏软软用她一贯的温柔语调给女人讲清楚了现在的境况。
女人整整沉默了十好几分钟没有说一句话,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苏软软并不催促她,只是退开去留给她空间,自己去田里收割长好的蔬菜去了。一边摘菜一边和柳炎歌商量一会儿的中午饭。
“西红柿炒鸡蛋怎么样?”
苏软软的厨艺很好,而且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特意邀请柳炎歌出来品尝。
柳炎歌于是对吃饭这件事格外积极。
她说:“可以,那么多鸡蛋再不吃就要放坏了,都不是受精蛋,不能孵小鸡,还是赶紧进肚子去的好。”
最后定下来中午炒鸡蛋,晚上茶叶蛋,两顿都喝鸡蛋汤。
这时,那个从丧尸活化下来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清了清嗓子,理了理头发,对苏软软伸出手:“你好,我是李妍,曾经是个公务员,以后请多多照顾。”
经过了短暂的思索过后,显然她的思路是很清晰的。
她介绍完自己的职业,又开口说:“刚才似乎苏小姐有提到,末日之后有人觉醒了异能?”
苏软软点头说:“是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了李妍。
“莫非你——?”
李妍点点头,张开五指,一朵洁白冷厉的六角冰花在她指尖绽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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