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归期》 零阕楔子 “……你要如何才肯放过他们性命?” 这夜,乌云压顶,天色异常,月轮被完全掩在黑云之中。沂湎山昏暗无光,细雨靡靡,阴风飒飒,摩挲拉扯着零落的树枝残叶,摇曳出一路嚎哭般的碎响。 山腰断崖之上,有一道藤索吊桥,晃晃悠悠,桥的那头,雨雾氤氲,看不清切。那一头,便是南蛮之地,过了去,便是自由,四国纷争,名利喧嚣,再无瓜葛。 她坐在桥边泥地上,怀抱一名女子尸首,蓑衣上片片是血。清柔声音沦为沉哑,苍白面上那些湿亮的,辨不清是雨,抑或泪。 “他们必须死。” 仿如初见时般,那人着一身金丝龙纹月白长衫,安静骑坐宝骏之上,罕见的赭色眼眸,宛如和田宝玉,不带一丝涟漪。 四围持刀握剑的,都是他的伏兵,地上跪着的,皆是他的囚徒,泥土里倒下的,尽是他手下斩杀的尸首,这个雨夜史前地晦暗无光,也是她这一生经历过的最昏暗最血腥的夜晚。 “他们是无辜的……” 她抱紧怀里已然冰凉的尸身,“如果百姓为自己的王室效力也有罪,那我愿以我血替他们赎罪……” “寡人要你命何用?” 那人淡淡道,“念你引贼有功,寡人会留你一命,认罪回宫,既往不咎。” “引贼?” 她怒极反笑,“分明是你利用我!枉我还信你仁慈守信……” 那人眸光微荡,转瞬笑意倾城,“寡人从未叫你相信,一切,皆是你自作聪明。” “是……怪我,怪我。” 她也笑,笑得满眼是泪,“你那么早便提醒过我,是我自己忘记了。” “放肆——!” 一道身影策马而出,拔刀怒视,“你不过一介冒牌货,陛下的弃子,竟敢对陛下这般大呼小喝!还真把自己当那汧国公主金枝玉叶么!” “若我是,又如何?” 她冷笑起来,目光直直戳向白衫人,“羲王陛下英明睿智,又可曾想过,自己也有被蒙在鼓里的时候?” 白衫人眉心一跳,赭玉眸里终于澜光晃荡,“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即便棋子,也有兵帅将卒之分。” 她放下怀中尸首,摘去头上斗笠,墨黑夜空一道惨白闪电劈过,照亮那黑白分明的瞳仁,“阿尧,有些棋,是弃不得的……” 从袖中取出一双木箸,她双手端着,望着那尾端美丽的金纹藤蔓,目中一丝怔忡。 那是他亲手为她画上的。 忽地想起那日离别,平素淡泊和静的她,竟也会依依不舍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彷如小孩般说着任性的话。 “喂,我要走了……你送我样东西好么?” “好,你要什么?” 她没料到,他竟会答应得那般爽快,心里有些甜,有些喜,有些受宠若惊。 如今想来,不过做戏罢了。 清脆一声,犹带体温的木箸被折成两段,她望着他淡淡一笑,声音清清冷冷,“抱歉啊,你们都被骗了,我根本不是什么替身啊。” 长袖一荡,她便那般漠然地将木箸扔下山崖,夜色朦胧,细雨氤氲,冰凉而灰白的雾气,将画面渲染得如一纸黑白水墨。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汧王千翎,以北汧国主之名立下血誓,若今日羲王伏尧在此屠我子民血染沂湎,我将抛颅洒血不惜一切代价毁灭羲国王室!” “山崩不改,海枯不变,此魂不尽,此恨不绝,羁绊不止,纠缠——不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1 二月。 立春刚过,空气依然凉得很,微风料峭寒人骨,这夜天色正好,一轮皎白新月弯弯地悬在碧空之上,几颗星子零零碎碎点缀左右,写意得很。 一望无垠的平原上,银色月华流泻一地,一排排帐篷拔地而起,宛如滚滚洪流,蔓延数里,万帐之间,隐隐见得无数灯火晃动,寒凉的空气中,偶尔传来战马的嘶声,与巡逻兵矫健不紊的脚步声。 一面面金黄色的旗帜高高地飘舞在帐篷群落之间,背景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青龙,上书一个大而醒目的“羲”字,隔得远了,竟也还能看得清楚。 辛夷躺在自己的帐篷里睡得深沉,忽觉身后一阵寒意涌起,连打几个喷嚏,醒了过来。 厚厚的毡门紧闭着,身上棉被也盖得严实,这寒气竟不知是从何而来,他心觉怪异,这一醒,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胸中闷得厉害,眼皮也跳了起来,他不由得心叶一颤,莫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他心念刚动,门外便有匆急的脚步声前来,“大人!大人!” “什么事?” 他胡乱披了件外套出了门去,顿时一阵寒风袭来,月色似水将他吞没,一阵突如其来的颤栗将他包裹,竟从骨子里涌出了森森的寒意。 定了定眼,便见得来人一张匆急得有些发白的脸。 那是主子身边的侍卫,素来沉稳少语,此时却也仿佛失了魂般直嚷道,“大人!陛下召您过去!” “可曾说是什么事?” 他张口问道,那侍卫却回得有些哆嗦,“与陛下捉回来的汧国公主有关……” “汧国……千翎公主?” 他心弦“嘣”地一弹,诡异之感霎时涌起,这女子不是傍晚时候说断气了么? 心头疑惑更重,他捉了佩剑便走,一路疾奔。深夜的营地悄无人声,唯有巡逻的士兵见得他来,急忙行礼让道。 不一会,不远处便现出一座庞大而精致的帐篷,外围严兵把守,防卫得滴水不漏。 “……凉牙?” 余光陡然扫见路旁人影,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名锦衣男子,修长的身子随意地靠在旗杆上,别了条磨旧的白虎腰带,又挂了个带裂纹的酒葫芦,与他一身整洁华丽的官服格格不入。 那人双手环胸耷拉着头,睡着了般一动不动,可当他走近时,又忽然抬起头来,一排皓齿白森光亮,“搭档,你来得未免慢了些。” “我是个文人,没有你那样的好轻功。” 辛夷不以为意,继续朝大帐走去,“凉牙,陛下可是在里面?” “在的,不过,恐怕精神不佳。” 凉牙双手抱着后脑勺,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你知道的,娘娘身子一向不好,近日又犯寒病晕了过去,陛下听到这消息,直恨不得插翅飞回去,一晚上也没睡好。” “这病也是诡异,什么珍奇宝药都用上了,一直治不好,娘娘受罪的是身,陛下受罪的是心……” 辛夷叹道,不觉间气氛沉了下来,他便转了话题,“凉牙,陛下这么急召我们来,究竟是……” “说到这个就有趣了。” 凉牙嘿嘿一笑,“你知道吗,那名已经咽气的汧国公主,忽然又活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2 辛夷蓦地停住脚步,错愕地望着同僚,眼睛也睁大了几分,“你莫不是……开玩笑?” 主子那一箭又深又狠又准,又是直穿心脏,不当场死亡已是难得,怎可能还有死而复生之理? 凉牙一摊手,“我起初也以为是说笑……” “辛夷大人来了么?” 一抹粉色倩影从前方莲步行来,见二人杵在这里,莞尔一笑,迎了上来,“二位可别顾着在外面聊天呀,陛下可等久了呢。” “抱歉抱歉。” 凉牙笑嘻嘻道,“竟劳驾花容月貌的玳瑁姑娘来接我们,真是罪过罪过。” “御前卫大人这张嘴最会讨女孩子欢心了。” 玳瑁咯咯笑道,盈盈转身引路,“两位请跟奴婢来。” “不用去了。” 行了几步还未至帐前,忽有一道黑色身影拦住了他们,“他说,你们先去看看,审问那公主舒祠狗贼的下落,他一会儿过去。” 那是一名身形不过十五六岁的黑衣少年,高瘦俊挺,面上却有一副白玉打造的面具,将半边面相也遮了去,辨不清容貌。 凉牙浓眉一拧,欲言又止,辛夷却是拱手爽朗一笑,“多谢转达。” 转了身拉着同僚朝反方向离去,待二人离开大帐一段距离,凉牙正要发作,辛夷却将他袖子一扯,“我知道你不满什么,不过,事情紧急,我们先去看那死而复生的亡国公主吧……” …… 离大帐不甚远处,停着一辆特制毡车,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车身上,有一四四方方巨大囚笼。 厚厚的皮毡将其从上至下从前至后裹了个严实,仿佛是不愿被人见到里面的秘密,又仿佛是不肯让里面的人窥着外面的军情。 唯一的光线来源,便是顶上开了扇小小天窗,然而即便是这窗,也安着道道木杆,丝毫不予囚徒一丝逃跑的希冀。 这便是锁囚车,此时里面关押着,是此次征讨汧国掳回的关键人物。 “卑职见过御前士大人,御前卫大人。” 见到二人走近,看守的侍卫长殷勤地上来行礼迎接,辛夷也不啰嗦,将来意交待一番,那侍卫长便带路引了过去。 “这公主真是神奇呢!” 对着两名御前当宠红人,侍卫长不禁激动了些,“前几日搬进牢里时眼看活不了了,今晚咽气后李医女也来验了尸,可没想到,卑职只耽误了一会,方才派人将她拖出去丢给野狗吃了时,这公主眼皮一动,突然又有气儿了,你说这邪门不邪门?” “是挺邪门的,难不成,这公主吃了什么假死的药,打算借机逃窜不成?” 凉牙啧啧叹道,听得饶有兴趣,辛夷却沉默不言,一双入鬓剑眉微微蹙起,竟是若有所思。 “便是这了。” 侍卫长絮叨一阵,将二人带到囚车前,掏出钥匙将门打开,用手朝里一指,“看,那坐角落的便是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3 死寂的囚笼里,天窗撒下些清冷月光,将围栏细长的影子印下,压上地面那些稀稀零零的稻草与血迹,光影斑斑驳驳,错错落落,这牢笼无论何时到来,都是如此的凄凉与萧条。 辛夷心中有些凄然,敛了心神踏上车去,定睛往角落一瞥。 ——糟了。 电光火石间,心底闪现的,竟是这般两个字。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名公主,若论五官容貌,她的确比不过那四国第一美人鸢珠——在领略过鸢珠的绝世美貌后,便没有人能让他能再愕叹,然而此时,他竟被一种说不出的惊艳击穿心腑。 汧国已灭,王室尽毁,这名**间失去尊贵地位的女子,此刻静静倚着墙角而坐,苍白的面上不见血色,薄薄的嘴唇抿着,带着一丝倔强不屈的弧度,双眸虽是闭着,可已是眉目如画,清丽绝伦。 一头黑发有些凌乱弯曲,宛如海藻般没有束缚地垂在肩上,她很安静,安静得像是已死去一般,可是,那种静谧的美丽又分明让你感到了生命的坚强不息——仿佛一片湖泊,水面平静无波,水下暗流汹涌,又仿佛冬末冻土,表面杳无生机,地下却有无数春种蓄势待发。 他不明白自己心底为何会出现那般两个字,可又似乎是心底明白,却直觉地不肯去相信。 他发怔的时候,那双闭上的眼却缓缓地睁开了,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竟是眼波明亮,纤尘不染,璀璨生辉。 视线从侍卫长身上一扫而过,再扫过凉牙那张桀骜不驯的俊脸,最后,落在了他身上。 她在盯着他看。 他忽然心中一阵虚软,只觉那视线穿透他的身体,在窥视他心底的秘密,仓皇将脸一别,随即便是身形一僵,发觉自己还未出招,竟便落了下风。 “你是能话事的人么?” 一个女声,低低哑哑,轻轻柔柔的,并不清脆,也不妩媚,然而听入耳中,却觉得心也软软的,十分舒服,百般受用。 他一怔,与凉牙对视一眼,才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你可见过我身边有一名女孩子?” 女子一手捂着心口的箭伤,一手在空中比划着,“她大概与我差不多高,脸是鹅蛋形,眼睛很大,长得很漂亮……” 她说话的时候,眉心微微颤抖,看来是扯动了伤口疼得厉害,说起来,连她自己也觉得稀奇,受了一箭穿心的重伤,竟也死不了。 “好了我们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忍心抑或不耐烦,凉牙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就是指你身边那名唤作如如的婢女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4 “带人上来。” 他侧脸叮嘱,侍卫长便退了下去,不多久,便有人抬着一名侍女装扮的女孩过来,毫不怜惜地扔在地上,那侍女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眼看也是半死不活。 “菇菇——!” 女子顿时脸色大变要扑上去,凉牙使了个眼色,便有几名侍卫窜上去,将她死死制在地上。 大概是拉扯的过程中牵扯了伤口,她痛得齿间溢出声来,辛夷顿时眉一皱,“你们小心些,她受了重伤,能有多大力气。” “十年前,她的王兄在刺杀华祚公主的时候,就该预料到今日的报应了。” 凉牙笑得毫不留情,淡扫他一眼,“怪了,你平时比我还狠的,怎地今日竟妇人之仁了。” “我是怕她死了,反而套不出话。” 辛夷回道,不咸不淡。 而后,他走至女子面前,双手钳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来,“我不管你这名侍女是叫如如抑或什么姑姑,你想保住她的性命,便老实交待出汧王舒祠的下落!” 有那么一瞬间,女子似是有些发怔,黑亮的眸子定定地与他对视,仿佛是不明白他所问何物。 似乎……有些古怪? 辛夷心中涌起些异样,凉牙却是反常地焦躁起来,“少装失忆了!别告诉本大爷你中了一箭便连自己的王兄去哪都不记得,若是这样,本大爷便直接将你跟你那婢女拉去活埋省事!” 一瞬光从女子黑亮的眸里一晃而过,因为闪现得太快,竟仿佛从未存在过般。 然那之后,眸子里的茫然却消失了,女子眼波微转,启唇一笑,“若是我告诉你了,你会放我们走么?” 自是不能。 不仅你的王兄,你,以及你所有的王室血亲,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辛夷心中默道,凉牙则是一声冷笑,抽出佩刀指在那侍女的颈上,“你不说,你的婢女便会当场死在这里。” “你若杀了她,我便当场自尽。” 女子笑着回道,竟是不慌不忙,“王兄的去向只有我一人知晓,我死了,你们再无一人能够引他出来。” 凉牙冷哼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你不老实交待,本大爷自有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干不出来的!” “那好,请尽管来。” 女子扬起下颌望着他淡淡道,“我身受重创,也已撑不得多久,说不定你折腾到一半,我便撒手解脱了。杀了我,你们也好全心浪费时间在搜索我的王兄身上,多好呀,搜寻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失去千里追凶的乐趣。” 凉牙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料到这女子的话语竟然这般锐利,一下子便戳到了他的痛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5 自攻破汧王宫后,汧王舒祠就彷如人间蒸发了般,出动十万大军地毯式的搜索也毫无收获,若非如此,也不需他们不辞辛苦大半夜爬起来跑到这憋闷干燥的囚车里审问一个刚从鬼门关跑回来的人。 他几乎便要发作,却被同僚及时拦了下来。 “你若愿告知汧王的下落,在下会向陛下上奏,放你们二人平安离去,从此以后,我大羲国将不会再与你主仆二人为难。” 硬逼无效,辛夷软招接上,他生得并不如凉牙俊美英武,也没有凉牙那种浓郁的男人味,却胜在面皮斯文,五官清秀,微笑起来,宛如春风拂柳,让人心扉暖暖。 女子摇头,“你诓我。” 辛夷认真道,“若不信,在下愿发下毒誓——假若方才有半点虚言,我辛夷将受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女子默默地看着他将誓言许完,却是笑得咳嗽起来,“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你上不上奏对我的命运根本没有影响,生杀大权在你的主子,只要你的主子不肯放过我,你说再多好话也无济于事……” “咳咳……我不知道你位列什么官职,可从你们身后那话痨大叔的态度来看,你们想必都是御前的红人,也自有自傲的本钱,可是我要警醒你一句,你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你主子的犬牙,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说来好听,只要那人依在,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你!” 她声音低柔,却字字如刀,“啪”地一声,辛夷的笑颜从顶部裂开,露出下面一张动了真火的怒容。 他的伪装并非坚不可破,然而,这般毫不留情地戳穿并且羞辱他的,她可算首开先例! 尤其,她那番钻心入肺的嘲笑,分明是在挑拨他与陛下的关系——她不仅没有上当乖乖交待,反而将了一军给他,甚至连带给他主子一个狠狠的还击! 这女子……真是传言中那名软弱无能的汧国公主? 他心中又是惊,又是疑,竟吃不准该如何对付这名弱不禁风半死不活的女子,她明明被人制住跪在地上,然而周身散发的气息却连他也觉得受了压制。 凉牙显然也被这话语呛到了,绷着一张俊脸,面上青白交加,右手紧紧攥着腰刀,彷如一只弓紧了腰,随时会扑上去将猎物撕个粉碎的云豹。 不可冲动! 辛夷强压下心中汹涌波涛,用眼神制止了他,若被主子知晓他们来审犯人反而被犯人气得动手灭口,也没脸继续待在御前了。 “……你到底想怎样,千翎公主?”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6 他如临大敌地盯着那名慧黠如狡狐的女子,声厉色肃,“汧国已灭,复国无望,你不要指望做些小动作便能改变什么。” “我是一国公主,国土虽失,尊严依在,我想活着,可不喜欢被人胁迫。” 女子微微一笑,“你们若愿替我的侍女治好伤病,或许我会愿意为你们带来更大的价值也说不定。” “你一名亡国公主,还能有什么别的价值么?” 凉牙用眼神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番,故意用一种猥亵的语气羞辱道,“你这副皮囊倒是不错,前凸后翘,玩起来想必手感极好,不过,你可别指望用美人计会有什么转机,尤其是对我们陛下,相信我,若要勾·引陛下,你只会死得更惨。” “我有没有更大的价值,不是你们说了便算的。” 女子蔑笑,目光穿过他的肩膀,望着他身后暗处,朱唇微勾,“羲王陛下,您说呢?” 辛夷一惊,霎时转过头去,果真见得不远处一道修长白影逆光而立,也不知几时来的,竟连武艺高强的凉牙也没有发觉。 “你别怪我。” 凉牙耸了耸肩,有些无奈,“陛下向来神出鬼没,何况,我刚才被这女人都快气疯了,根本没注意身后。” “陛下……”辛夷急急跳车跪下,也顾不得这草地肮脏,“臣……有辱使命……” 明明不过一名半死不活的弱女子,却让他们两名御前红人无计可施,若被世人知道,他们不丢脸,也会让陛下面上无光。 “不,挺好的。” 一个含笑的声音传了过来,竟然是出乎意料的温和清朗,让人不禁想起了那山野幽林间的潺潺清泉,习习微风,“寡人看了一出好戏,十分有趣。” 亲切委婉毫无压迫感的语调,仿佛是儒雅的教书先生在对犯错的学子循循善诱,女子平静的眼眸里也不禁现出一丝诧异。 拥有这般温雅柔和嗓音的男子,会是……一国之主? “……臣等没有达成任务。”辛夷赧然不肯起身。 “无妨,寡人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那个声音依然饱含笑意,彷如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笑话。 然而女子面色却有些变了,因为便在这一刹间,有两道视线穿透昏暗落在她身上,话语中的意味深长,竟让她没来由地心中一悸。 “千翎公主。” 忽然,他开口唤她。 她睫羽一颤,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是。” “你的勇气与果敢让寡人钦佩,你说得对,你对于寡人来说,别有价值。” 他笑着点了点头,“来人,带公主的近侍去疗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7 “一定要治好她……” 当四名侍卫用担架将地上浑身是血的侍女抬走的时候,女子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多交待了几句,“她从小便怕疼,你们一定要温柔些……” “放心吧,”凉牙冷嗤了声,“我大羲国的李医女,可是‘活人不医’鬼医裴沅的弟子。” “辛夷,凉牙,你们在外面候着。” 那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寡人有些话,想单独跟公主谈谈。” 辛夷一惊,与凉牙面面相觑,凉牙立时抗议出声,“陛下,不可!这公主狡诈得很,臣担心陛下……” “那么,你是觉得她能伤到寡人?” 那声音不过回了一句,凉牙便再没了言语。 隐隐地听见外面的风声,以及草叶摇摇晃晃彼此厮磨的声音,外面,起了大风呢。 寂寂的夜里,彷如只存下两道气息,一个气若游丝,虚弱疲惫,一个沉稳平和,淡定从容。 一如初始时,失去钳制亦是扶持的女子静静坐在地上,用仅存的力气支撑着挺起脊梁,不让自己因为虚弱而失去了气场,乌白的唇被贝齿默默咬紧,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将目光洒向前方。 那里,一抹颀长的身影正缓缓从暗影中走出,一步一步,一厘一厘,仿佛从宿命尽头而来,他便这般缓慢温和地,惊鸿游龙地,走入了她的生命。 那是一抹惊艳得穿透心灵的雪白,将那惊世骇俗的美丽从眼到心刻在了她的灵魂里,他着着一身金纹白色长衫,游走在银色月华中,唇角一抹温雅浅笑,彷如曳曳烛光,将这昏暗的牢车一下子点亮了起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这样的诗句,彷如是为他而生一般,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将这句念了出来。 他偏偏还有着一双罕见的浅赭色眼瞳,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妙的眼瞳。 若你见过浸润在潺潺幽泉中的和田美玉,便会想起这眸的莹润温泽,若你见过汪洋碧海下的无尽深渊,便会念起这眸的幽深暗邃——这是,独属于那人的瞳眸,上穷碧落苍苍,下尽黄泉茫茫,天大地大,独此一人耳。 美丽的物事她见过太多,然则此时见得那赭玉眸子竟看得痴了,魂儿坠入他的眸海,几乎便要忘了身处何处。 猛然间,一脚踏入漩涡,内心一种异样的惊惶生了出来。 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她禁不住收紧了十指,竟觉无数清汗从背后毛孔里淌了出来。 她怕……这个人。 ` ` ========================================== 故人入我梦,偿我长相思。 魂是人已非,相见不相知。 (嗯,这是一个关于重逢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8 不是害怕,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只消见面便会心跳停滞的惊惶……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许久之后才明白,这便是宿命吧。 从一开始,她身体的自然反应便告诉她这是谁了,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懂,更未思虑过何从把握。 而他一直含笑望着她,望得她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同样是温文亲和的笑容,辛夷是为了伪装与迷惑,而他的笑容,却是种毫不掩饰的攻击。 柔和的视线,却仿如最尖锐的利器,毫无痛感地刺入人的胸口,将内心一层层地破开,找寻出那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抵挡得十分辛苦,后背的衣服,皆被冷汗浸湿,比起武力,心理攻势方是最厉害的武器,适才她施加给他手下的,他变本加厉地还给了她。 这个记仇的人。 不肯让眼神离开他的笑容,她鼓足勇气继续与他对视,她只是输了这一回合罢了,若是避开了,便是一败涂地,他会毫不留情地击溃她,让她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你很勇敢。” 最后,他笑了,原本便惊艳绝伦的容颜因为这暖暖的一笑愈发惑乱人心,“敢与寡人对视这般久的人,实在不多。” “是么,我没什么感觉。”她粲然一笑,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种时候,逞口舌之快可无济于事。” 他笑着将双手笼进袖里,眼眸里赭玉的光芒将她整个笼罩。 “你不是千翎公主,你到底是谁?” …… “你说,陛下单独见那汧国公主,是要做什么?” 凉牙是个天生的软骨头,走到哪里,背后总有东西靠着。 此刻的他正倚着旗杆,又回复了那种百无聊赖的模样,将酒葫芦凑至唇边,饮了一口又一口,“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王后会不会吃醋。” “陛下若要宠幸别的女子,这三年不知道该有多少子嗣了,又岂会到如今只有瞬王子一名王储。王后娘娘贤良淑德,心胸开阔,岂会像你这种登徒子想得那般龌龊。” 辛夷淡淡驳道,面上平静如水,“我想,陛下是知道我们不适合对付那名狡猾的女子,所以亲自上阵。” “哼!”提起这事,凉牙的脸霎时凝成一块阴云,“汧国人果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这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铁齿铜牙,含沙射影,她倒真的是个祸害,陛下审完便早些将她处置了吧,省得夜长梦多。” “有两种人,陛下是不会容他活着留在身边。” 辛夷微微一笑,“一种是失去了价值的人,一种是有潜在威胁的人。” “你认为,她会是哪一种……” 眼里泛出一丝寒光,宛如深渊中若隐若现的水波,“还是——两种都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09 “我不管她是哪种,最后是个死人便好。” 凉牙打了个哈欠,扫了旁边一眼,“这里空气真是闷沉,我去离桑那儿看看那名汧国婢女,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去吧,我在这边守着陛下,一有动静,便派人告知你。” 辛夷点头,未作阻拦。 他自是知道搭档不愿留在这里的原因——他们身旁,有一道清瘦的黑影漠然立在囚车边,双眸闭上,对周围不闻不问,在他们从囚车中走出来的时候,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予。 这名唤作淇玉的少年,不知何处而来,不知什么面貌,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眼里彷如只有羲王一人,平素对其他人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有人传言,王后病弱,羲王却不近女色,是因为染了断袖之癖,这个叫淇玉的小子,便是被其圈养的娈童。 他起初闻此勃然大怒,随后,又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可能呢,羲王对王后的专情,他比谁都看得清楚,没有谁能够从那人手里分得一丝宠爱,谁也不能。 反倒是这淇玉,平素看他们的眼神,就如同在看奴才一般,可是,他自己不也是陛下手下的一颗棋么,不过与陛下走得近些,真以为自己清高到哪里去了? 辛夷心中冷笑,面上却依然是平平静静,既然这少年无视他,他也当他不存在便是了。 “凉牙呢?” 忽地,身后传来温和慈软的嗓音,辛夷周身一震,亟亟回头行礼,“陛下,您出来了。” “嗯。”羲王面上和煦如水,随手接过淇玉递上的狐皮大裘披在身上,“他先回去了么,也好,你也回帐里休息吧,今夜辛苦,明日寡人让厨子做上些野味给你们补补。” 辛夷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羲王摆摆手,浑不在意。 “不知……陛下是否已套出汧王的下落?” 辛夷低声问道,看主子的心情不错,想必是…… “不,完全没有。” 辛夷一惊,“这——” “不过,倒是得到了更有趣的东西。” 赭色玉眸澜光流转,羲王仿佛忆起了什么,竟是扬唇一笑,“你回去吧,明日寡人再与你们细说。” 辛夷心里有千般震惊万种困惑,最终说出口来,却不过汇作一句,“是……” 目送白影渐渐远去,辛夷扭头看向囚车,却见有几名侍卫抬着一床担架出来,而安静地躺在那担架上的宫装女子,不是那名牙尖嘴利的汧国公主,又是谁? “这是做什么去?” 他拦住侍卫,皱着眉头问道,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恶劣。 “启禀大人,”为首侍卫答道,“方才陛下下了令,让我们将公主送往李医女那医治。” ——糟了。 他心肉一跳,脑海中再度弹出那两个字来。 难以置信地望向担架上的人,却见女子正望着天上新月,眸光净澈无尘,睫羽轻轻扑动,似是在思忖什么,乌白的唇微微抿开,竟蕴出丝道不明的妩媚,说不清的风情。 觉察到他的目光,女子瞳眸微转,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后,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那不是一种漠视,更不是傲慢,可是却让他的心愈发闹腾起来。 那是一种,胜者望着手下败将的眼神。 自信,从容。 他望着那行人越行越远,绕过重重帐营,女子的身影渐渐再也看不见了。 夜风袭来,他伸手拉拢衣襟,却觉得有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生了出来,迅速地渗透入五脏六腑与骨肉融为一体,竟不禁打了个哆嗦。 寒由心生,再厚再暖的衣袍也无法抵御。 大羲国,恐有…… 女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0 是夜,也有人的心里,不安生得很。 半夜起来解急的侍童揉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陡然望见院子水池边坐着一道瘦削而熟悉的身影。 那人赤着双脚,盘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手中捉了酒壶,一口一口地往唇中送着,迷离而恍惚的眼神,宛如翎羽般飘落水面,那里,一弯白色新月在水中悠悠荡荡。 圆了,又亏,亏了,又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宛如生命,是不死的轮回。 那细细的月牙儿,还如此新,如此纯,如此好,丢弃了过去的悲欢离合,在此宣告一切重新开始。 粼粼水光映在那人面上,照亮清俊的侧颜,银子般的月光,在他的轮廓边沿勾出了一道银白色的纹边,童子大吃一惊,残留的睡意顷刻散去,他几步跑至那人身边,惊诧得呼出声来。 “大人,都快寅时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只当没见到我。” 那人幽幽道,容色漠然,他眼中明明道道血丝,却一丝去睡的念头也不曾有,说完这句,又继续一杯杯地灌着黄酒,仿佛是要将自己灌醉一般。 “……大人?” 童子又惊又惑,却忽地发现他周身竟然只着了件单薄的睡袍,苍白的脸颊因为酒意异样地潮红,双足却是冻得发紫,不由得鼻子一酸,扭头便跑,“我去给您拿件外套!” 留下男子一人坐在地上,攥紧了手中的物事。 那是一方白色丝帕,手帕一角似是绣着什么,却攥得紧了,看不真切。 “她回来了……你等了十年的人,终于回来了。” 耳畔仍回响着女子欲言又止的一句,“只是,她似乎真的……” …… “陛下,您可回来了。” 当白色身影临近大帐时,顿时便有粉色的俏人儿蝴蝶采蜜般迎了上来,女子的笑靥宛如清晨怒放的木槿花,颜艳娇嫩,只盼君来撷。 然而一如平常般,她心中的郎君不过对她微微一笑,便问起了别的女人,“给王后的东西,送出去了?” 顿时心沉了下来,却不敢露于面上,只盈盈笑着讨好道,“陛下真是宠爱娘娘,回来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娘娘知道了,必定开心得紧。” “玳瑁,你该学学锦衣,寡人问什么,便答什么。” 那人声音含笑三分,却让她心中生出七分寒意,面上光彩顿时敛去,她咬了咬唇,捉着衣角答道,“回陛下……送出去了,过不了两日,娘娘便见得到了。” “那便好。都是当娘的人了,怎地还照顾不好自己,若再这般反复几次,寡人可是连王城也不敢出了。” 那人叹了口气,明明是责怪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却是满满的温馨甜蜜,玳瑁听得心酸嫉恨不已,这倾尽天下的帝王之爱近在眼前,却是予了别名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1 “寡人乏了,你进来伺候吧。” 听得这话,她顿时心中一热,笑着跟了进去,暗地故意将胸前纱巾拉低几分,诱人沟壑若隐若现。 可惜的是,她所希望的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宽了衣,解了带,净了手,洗了面,那人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你去歇着吧。” 名为淇玉的黑衣少年立在一旁,瞥了一眼她面上青红交接的精彩神情,蔑然一笑,将脸转了回去。 ——竟连这奴才也敢笑她! 玳瑁顿时觉得自己的胸腔要炸开了。 她费尽苦心跟了出来,不辞辛苦伺候左右,只盼沾得一丝恩泽,承得一分雨露,然而这一路上,这名笑容温和的男子在不近女色这点上,却是坚定得宛如精铁。 除了那个传说,比才貌比出身比情趣,她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宫里那个病痨子王后! 她心中怒涛击撞,翻天覆地,长长的指甲齐根折断,最后却也只能闷不吭声地行礼出去。 外面夜风冷冽如冰,却吹不灭心头的火,她沉甸甸走了几步,蓦地转身朝着帐里狠狠一跺脚——“……我不会放弃的!” “哼——” 帐里,淇玉对着毡门外冷嗤了声,“这女人真是恬不知耻,自己的姐夫也来勾搭,你怎地不直接将她赶走便是。” “待你以后自己处理这种事,便知道了。”羲王倚坐在床沿,微微一笑,并不多说,只挥手唤他去一旁榻上歇着。 屋里生着炉子,暖暖的炭火将这帐房内烘得温煦如春,淇玉却捉了被子走至床边,“我冷,要与你一起。” 微怔之后,羲王笑得有些无奈,“都这么大了,怎地还跟孩子一样。” 却是没有拒绝。 他让出半边床铺,淇玉便安静地爬了上去,卧在他旁边,宛如一只乖巧的雏雀,又宛如一只恋主的小猫。 熄了灯后的房间里一片昏暗,唯有炉里的火燃着橘色暖光,淡淡月光从天窗撒下,朦胧地勾勒着床上人的轮廓。 羲王睡在外侧,右手却从一侧伸了出来,从今夜开始,这手心一片便一直隐隐作痛。 月光落在手里,他默默望着手心,和田玉般的眸里,难得的有些失神。 肌肤之上,淡淡的血痕从掌纹姻缘线处蔓延开来,宛如盛开的曼珠沙华,伸展铺满大半个掌心,有些骇人,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凄美哀婉。 仿若烙印般,在雪色肌肤上拭之不去,无论如何冲抹洗刷,甚至割了手,破了皮,换了新肉,那血色的痕迹也不曾有半分减淡。 这定是谁在告诉他,不要忘了,不要忘了。 可是,那段缺失的过去,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3 她自然是认得这名女子的。 在这名汧国公主被气息奄奄地掳回营地时,是她亲手为她治疗,并亲眼见证了那无法医治的致命箭伤。 在她苟延残喘终于断气的时候,是她亲手为她阖上了眼,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的不治身亡。 更讽刺的是,在侍卫将死而复生的她拖回来的时候,也是她半夜爬起赶来诊治,为那早已被洞穿却仍在微弱运作的心脏震惊不已。 而此刻,这名早已应该死去的女子再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甚至,竟还有力气站起来了。 离桑心底,忽然有股微妙的颤栗,这名女子,是她见过的最顽强也最奇诡的病人,竟让她有丝……说不清的敬畏。 “你若有那本事,尽管来斩便是。” 对这冷眼怒视自己的女子,凉牙豪放不羁地哈哈一笑,将目光落在她渗出鲜血的胸前,眼里满是挑衅的敌意,“不过在那之前,你先保证自己活得过这晚吧。” 离桑不禁侧脸望了他一眼,见他嘴角竟有隐隐的得意,回想方才他那般**猥亵的模样,心中蓦地了然。 原来,方才那不堪的动作,不过是故意做给这敌国公主看的么,是了,以他的听力,又怎会不知道有人在靠近? 恐怕,便是在与她嘻哈调侃之时,他便看清门外来人并定下了整治方案。 那些渗出的血迹,是这公主情急之下跳下担架冲过来的缘故吧。 兵不血刃,真真的兵不血刃。 虽然不解他为何独独针对这名公主,然而看着平素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露出这般如临大敌的姿态,却也真真地有趣。 “抱歉,本公主还没打算那么快死。” 门口的女子淡淡一笑,竟是浑不在意,侧脸扫向身旁人,“你们羲国人不宣旨,是想让我这汧国公主代劳么?” 旁边侍卫如梦初醒,仓皇上前宣告道,“御前卫大人,李医女,陛下有令,让李医女尽全力治好千翎公主的伤势,御前卫大人则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危。” “什么?!” 凉牙差点便要跳起来了,指着女子的鼻子失态大骂,“让本大爷保护这个贱……” 离桑一扯他的衣袖,那后面的辱骂便被堵在喉管里。 凉牙蔫了半截,一改方才的春风得意,死死地盯着那名侍卫,“你……确定没听错陛下的旨意?” “错没错,你自己去问不就是了。” 女子轻笑一声,傲慢的眼神化作利刃刺入他的心口,“不过,鉴于今日所见,本公主会向羲王陛下提出申请替换人选,有一个连病人也要染指的登徒子在身边,本公主可觉得十分不安心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4 “哼——本大爷还不屑伺候呢!” 凉牙狠狠一摔衣袖,夺门而出,一刻也不愿在这帐里多待。 “你是故意的吧……” 离桑望着那一跃而逝的身影有些发怔,凉牙的性子的确是忽冷忽热,时晴时雨,可能把他气成这样,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似乎是他故意气我在先吧。” 听得这不急不缓的回答,离桑睫羽一颤,抬眼望着女子那镇定的面容,如此说来,她已了然一切? 那么,她那些彷如天成的嬉笑怒骂,冷热温寒,又何些是真,何些为假? 发呆时,竟见到这汧国公主正勉力支撑着朝屋里走来,素手紧捂心口,脸色惨白如纸,莲足一步一摇,眼见一个不稳便要摔倒在地,离桑于心不忍,伸出手搀住。 “谢谢。” 女子朝她粲然一笑,笑容竟如旭日般耀眼,离桑霎时有些恍惚,回神后,心中悔意滋生。 此女是羲国的仇敌,是害羲国陷入七年动·乱的始作俑者的妹妹,她怎可这般心慈手软。 “这是陛下的命令,你不用谢我。” 她敛了颜色,冷冷道,“陛下令我治好你,你便需听我的嘱咐,现在,你坐在这里,我来检查你的伤口。” “不……我想先看看她的伤势。” 女子竟将她推开,借反推之势凑近床边,她身体虚弱得连走稳的力气也没有,刚来到床榻边,便一下子跌坐在边沿。 离桑眼里湖水一震,却没有再伸手去扶。 “菇菇……” 女子望着床上被绷带裹了半个身子的病人,伸手抚上对方的脸庞,墨瞳里第一次现出了泪意,“她……她还好么……” “再过两三日,便能下地行走了。” 离桑将自己的声线保持平平的,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反倒是公主你,伤势要严重得多,若不即时医治,恐怕……” “嗯,”女子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抬起头朝她感激地一笑,“谢谢你替她包扎得这么细致,若万一我不治身亡,希望你能念在医者有好生之德,力保她的性命。” 她怎地好似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离桑心中惊愕,她还第一次见到主子对奴才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看得重的。 莫非…… 她暗暗扫了床上人一眼,莫非,这床上沉睡的美婢才是真正的公主,而她眼前的这位倔强的女子,只是公主的贴身护卫? 念头刚起,自己便先嘲笑了自己一句。 瞎想什么呢,假若这女子不是公主,陛下第一眼便认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6 “你不是千翎公主,你——是谁?” 那人的质问来得毫无预兆,她怔在那里,只觉得足尖冰凉,然而惶忡不过一瞬,黑白眸里已是淡然笑意。 甚至,还带了些讥讽,带了些嘲笑。 “若我不是千翎,我又是谁?陛下自己捉回来的人,自己也不认得么?” 在那之后,她便见到了闪电,碧色的,温和的,迅猛得不真实,却着实致人命的闪电! 那人眼里的笑,柔和若水,暖煦如风,抵住她喉管的玉箫,却萤光似翡,寒气成冰。 不过一柄玉箫,却宛如刺客手中最锋利的杀器,她明知那玉箫毫无锋刃,却依然被这气势压迫得动弹不得,冷汗直流。 望着她纸白的脸,他扬唇哂笑的模样,宛如顽猫逗鼠,“不巧了,寡人不久前才见过千翎,她柔柔弱弱,气息温软,不像你,像把出鞘的银刀,这么冷,这般利,这般咄咄逼人。” “那是……” 她咬住了下唇,长长睫羽摇摇颤颤,欲要开口,又被他一盆冷水倾覆而下。 “这种时候,也莫要指望用些劫后余生性情大变的托词敷衍过去,”他微微一笑,手中碧玉箫压住了她的气道,让她霎时喉间一窒,“你若真是汧国公主,又怎会认不出你的镇国之宝挽灵凝玉箫?” 她大骇失色,方知自己不知何时已身处他步下的局,望着那碧玉的箫惊不成语。 便是这一骇,步步为营辛苦堆就的城池堡垒,皆在这一瞬间土坍瓦解,分崩离析,溃散而去。 “汧国王室子女十二岁时,都将前往圣地灵奘,三道沐浴淋香,朝拜御国宝箫,以祈轩辕灵帝赐福,看来,你连这事也是不知了。” 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他笑得云淡风轻,纤尘不染,手中的碧玉箫,在她雪白的颈上刺出一抹殷红。 “这是最后一次。” “你——是谁?” ? “——啊!” 她猛地叫嚷一声,痛出声来,脸色发白,额上沁出晶莹的冷汗。 “抱歉!弄痛你了……” 离桑面色有些尴尬,她一直在思索那些伤痕的来历,最后上好药替对方穿戴衣袍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扯动了伤口处的绷带。 “不碍事……”女子摇摇头,觉得心口似乎没那么疼了,抬眸对她笑笑,“谢谢,你医术真的很好。” 离桑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绷平了脸色淡淡道,“没什么,陛下吩咐的罢了。” 她起了身,再不去看这名温婉却也锋锐的女子,“来人,送公主去右侧那间空帐篷。” “不用了。” 女子婉然拒绝,侧眸望向床上昏睡不醒的病人,“——我便在这里歇着吧。” 离桑愕道,“公主住这里……不大好吧。” 这不过是一间临时搭建用来给患病的士兵们用的旧帐篷,体积窄小,布置简陋,皮毡也磨损得厉害。 帐里的床榻是临时搭的,上面不过盖了层不厚不薄的棉被,睡起来虽不算难受,但与舒适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碍事,刚捡了条命回来的人,不会介意这么多。” 女子望着那破旧起毛的皮毡,这般微笑道。 谁也没有留意到,那纯澈眸底一丝诡光,一晃而过,转瞬即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7 离桑走出门外,却望见不远处的帐篷顶上正立着一抹暗影,手中握了件什么物事,一次次地凑至嘴边。 她唇角扬起一抹清淡笑容,缓步踱了过去,“我以为,你去寻陛下了呢。” “这种时候,本大爷怎会那般傻去打搅陛下的好梦?” 那人哼了一声,宛如鹰隼一般,轻盈地从帐篷上飞跃而下,流畅优美又潇洒至极的动作,让离桑不由得心中一跳,他也许没有一副好脾气,倒是的确有一身好轻功。 “快回去睡吧。”离桑劝道,不再多言,面上现出几丝疲态,她捶着发酸的肩膀,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离桑,你真是一些女人味也没有,难怪二十五岁了也没有嫁出去。” 凉牙挑眉朝她嚷嚷道,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竟仿佛是饮醉了一般。 离桑止了步子,“那什么才叫有女人味?” 凉牙嘻嘻一笑,故意将尾字拖得老长,“这种时候,自然是应该上来问本大爷累不累,要不要捶肩,要不要揉脚,要不要……暖床。” 话音落下一瞬,伴随簌簌风声,他的身子弹簧般跃上半空,再次落地时,眼神一扫地上那一排银灿灿的长针,面上便笑得更欢了,“对哦,你还可以问问要不要针灸。” “懒得理你。” 离桑白了他一眼,背着医药箱径直离去,乌色身影,渐行渐远,融化在夜色之中。 …… “兮予……” 银月西沉,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鼻息不清地唤了这般一句,“快逃……他……要杀……” 垂首倚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的女子顿时抬起头来,望着床上人的睡颜,鼻尖蓦地一酸。 “我在……”她伸出手,宛如慈母般抚上对方的额发,“我在这儿,莫怕,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眸里的光宛如海上渔火,明明灭灭,闪烁不定,透着的,是喜……亦是悲, 喜的是,这面容相似的女子果真是她熟识的那个人,独在异乡,有人相伴,心中顿时温暖几分。 悲的是,好友竟与她一道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尚且自身难保,何况是身份卑微的小小侍女? “七日之内,若舒祠仍无任何音讯……” 忽地眼前又浮现出那道白色身影,彷如与世无争,清和淡泊,却心承日月,袖纳乾坤。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吾名为,兮予……” 在他赭玉眸光密密织成的囚笼中,一向骄傲的她竟然便这般溃不成军。 是的,她并不是什么汧国公主。 她不过一缕从异世飘来的幽魂,从这具竟与她有着相似容颜的身体里醒来,承受着那名娇柔公主本该继续承担的沉重命运。 不是千翎,不是公主。 她的名字是—— 兮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8 夜色寂寂,新月如钩,帐中却陡然一片红光耀耀! 一道修长的影子凭空浮现,现出一张有些苍白憔悴的脸庞,似是用尽了全力,方抵达这方土地。 眸里燃着的,却是熊熊火焰,以愤慨为柴,悲恸为炭,灼烧着一种发自内心,恨不得毁去世界的怒意! 然当视线触及倚着床沿而眠睡得深沉的女子时,仿若春风吹绽一地花蕾,那眼神蓦地软和起来,怒火化为似水柔情,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兮予……” 伸出手,想抚平那紧锁不展的娥眉,却又怕惊扰了她,隔着毫厘距离,手心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 紧闭的睫羽微颤,梦里可曾想起他? 他费的那些苦心,可会是付之东流? 眼里的光闪烁流动,他长叹一声,竟觉得道不清的惆怅,说不明的悲苦,想知晓答案,却又畏惧回避。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手一扬,便有无数道光艳红线由掌心生出,织成密密的网朝女子身体裹去,“走吧,我带你回家。” 然转折陡生,一道金光划破时空,擦着他手臂而过,割出一道血色深口! 他闷哼一声,红线凝固半空,鲜红而粘稠的血顺着手臂低落,在地上盛放开朵朵妖艳的花。 他自是知道那金光意味着什么,可是…… ——怎能甘心! 面色一凛,全身红光迸射,无数根红线冲入女子体内,可便是在这电光火石间,又一道金光呼啸而来,狠狠撞进他的左胸! 他哇地喷出一口黑血,终是再也无法支撑,踉跄几步,跌坐在地,面色颓然,怔怔望着满天红线化为虚无。 至此,再无第二次机会!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 他苦笑一声,望着再度朝自己射来的四道金光,阖上了双眼。 屋中金光大作,转瞬消散,卷走一切残影,方才的事,竟彷不过一场华胥幻梦。 帐外的守卫却忽然打了个冷颤。 “喂……你方才有见到闪电么?” “闪电?” “对,金色的……好像还带点红光……” “……是你眼花了吧。” “……” 忽然,床沿上的女子翻了个身,睫羽颤动,朱唇轻轻地呢喃一句。 “溯明……” …… 窗明几净,岁月静好,她双手撑在桌上,默默地翻阅着面前那一叠厚厚的资料,不时用黑色墨笔留下批注。 忽地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兮予,下课啦!”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19 她抬起头来,才发现教室中人已走得所剩无几,一名有着美丽脸庞魔鬼身材的女孩子正望着她挑眉表示不满,“我的大才女,你又上课干别的事了!” 那是……因为课上教授们讲授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她现在的求知欲了。 她对着菇菇微微一笑,却不解释,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程,忽地下腹一痛,紧接而来的便是无法承受的剧痛。 她一下子白了脸色,蹲在地上起不了身,痛得手脚冰凉,意识涣散,心中清楚这种无法言喻的痛楚是什么,然而此时却无计可施。 “小予,你怎么了?” 见她神色异常,紧咬下唇,面上惨白得无一丝血色,菇菇也紧张起来,“你……你莫不是……” 忽然,桌上某样事物剧烈地振动了起来,菇菇楞了一下,快手快脚拿起那样物事,一看来电名字,便仿佛捉住救命稻草般对着手机大嚷起来,“喂!溯明!你快来,你媳妇儿要死啦!” 那一天,她便是一路在男子温暖的胸怀中躺回了自己的寝室。 众目睽睽,路人倾羡,因为抱着她的那个人,是学校最帅最潇洒最炙手可热的豪门公子。 杜溯明,这仿佛高不可攀的人,竟会主动来追求她,并且成为了她的男友。 虽然他们并不热情如火,平时也不曾黏在一起,他有他的业务繁忙,她也自有她的大千世界,一个礼拜下来,或许连联络的短信也没有几条,在外人眼里,一点也没有情侣的模样。 可是,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每次在她遇上尴尬或是难题的时候,他便会恰好出现在她身边,替她利落地摆平一切。 有他陪她在这个世界,她觉得很安心,很满足。 大概,这便是最适合她的爱情吧,平淡无奇,却真真切切。 起码当时的她,是这般认为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笑得阳光般灿烂,朝她伸出了大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她欣慰地伸出手去,然而半途却发现,对面的身影不知何时化为白色幻影,有人在望着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华儿,恭喜……出嫁。” 不——! 她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大口喘着气,背上冷汗涔涔,狂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般。 面上冰冰凉凉,伸手拭去,竟是一脸泪痕。 “小予……小予?!” 有温暖的手捉住她的双肩,声音急促而关切,她摇了摇头,将意识拉回清醒,这才睁眼看去。 一张美丽的脸庞正担忧地望着她,身上穿着侍女的衣服,可是那纯澈中带了些顽皮的眼神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顿时惊喜驱散一切,她心跳得飞快,亟亟伸手捉住对方的手,“……菇菇?是你对吗,是你对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阕恍再生缘金风玉露初凉夜20 “——是我!是我!” 女孩亦是喜极而泣,“没想到,真是我们一起来了,我还担心,若是这汧国公主不是你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边孤零零的……” “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她本欲扑上去紧紧抱住好友,却又陡然想起这茬,急急拉着对方上看下看,才发现对方穿戴得十分整洁,脸色虽然发白,但却有了不少血色。 “好得差不多了。”菇菇腼腆笑道,“那个李医女给我用了挺多好药,我受的本来就是皮外伤,这不,才过了几天,我就能下床了,反而比你还先醒呢。”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看来那人没有食言,将菇菇照顾得很好。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给你说……”菇菇看起来很是激动,“我真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穿……” “等等……”心头突然重重一跳,她骇然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方才说,几天?……你是说,我昏睡了几天?” “是呢。”菇菇答道,“李医女说,你已经昏睡四天四夜了……” 脑中“嘣”地一响,这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释放的压力在一刻卷土重来,铺天盖地。 ……大事,不好。 …… 昊日当空,微风飒飒,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依然是洪流滚滚的兵马,此刻却多了几分安宁潇洒的味道。 数月背井离乡,一朝归程返家,人的心情,总是额外不同的。 浩浩荡荡的大军中,一辆精致的马车稳稳地行驶在中心,在这全副武装的兵马中格外显眼刺目,六骏并驾齐驱,上覆九重华盖,镶金嵌玉,大彰奢华。 然若以为这是掉以轻心自曝敌以方位,那便错了,相反的,却恰恰是种无所畏惧的王者气度——帝王临川,横扫天下,气势天成,何须掩耳! “陛下,那汧国公主醒了。” 一抹暗色身影宛如灵猿,轻轻一跃便跳上了车,掀门而入,对着里间正倚坐在软榻上的主子俯身行礼。 “伤势如何?” 羲王漫不经心地问道,左手撑在扶手上,手心慵懒地撑着脸颊,单膝弓起,另一足却自由伸展,踏上地毯虎头,姿态放肆不羁,帝王之态,浑然天成。 白玉般的纤指缓缓摆动,那根青青碧碧的玉竹箫便在他手中宛如玩具般转动着,嘴角噙着清爽淡笑,不知在思度什么。 凉牙皱了皱眉,面色不悦,“箭伤……已愈合大半……” “果真大有文章。” 羲王淡淡回了一句。 辛夷立在一旁,将主子面上的微妙尽收眼底,心中暗流微动,却不动声色。 只端平了声线问道,“陛下,离七日之期只有三日了,汧王舒祠还半点动静也无……若到了期限,是否真的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1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鸡蛋扔在身上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一百个鸡蛋扔下来,却依然让她全身酸痛,一些地方还生了淤青。 更不幸的是,她昨日想着停留时间越长效果越好,一时贪心,硬是裸着身子在澡盆里坐了接近三个时辰,且不说那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双腿,她还很不幸地受了凉,从今早起,喷嚏都打了上千个了。 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一句赞美,没想到锦衣不过扫了她一眼,便将注意力移回了原本的地方。 ——不识货的丫头! 玳瑁有些愤慨,笑容霎时便消失了,她真不知道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丫头是哪点好,不仅成为了这宫中侍婢里身份最高的『羽侍』,比她这着粉衣的『徵侍』还要高上一级,享有那唯一的橘色宫裙,而且更过分的是,即便同时侍奉君主,那个人更喜欢带这丫头一起,而不是更美貌更伶俐的她! 她愤愤不平,顺着锦衣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对方正在烧着一堆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纸卷。 那些纸卷已烧了大半,只留下最底部的一些,她好奇之心顿起,趁锦衣不备,一把从那底部抽出一张摊了开来。 “还来。” 锦衣倏地起身,小手欲要夺回纸卷,然而玳瑁比她高上一个头,又举高了手,让她全然凑不着那纸卷一边一角。 “冥冥兮极渊,魂飞散兮离世。荧荧兮素雪,伊茕茕兮孑立……” 玳瑁随口将那纸上的文字读了出来,然而越是继续看下去,便越是心惊! 这偌大的玉版纸上,竟然满满地只写着这四句! 目光刷地移向那纸堆,她惊愕地发现这一堆纸卷上,似乎……都写着相同的内容? “天啊……这究竟是……” 心中止不住地惊惶,“伊茕茕兮孑立……”,这里的“伊”……指的是谁? 这么大一堆纸卷,这四句,少说也写了上千遍……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分明是属于那…… “啊——!” 她突然膝盖一阵刺痛,一下子跪在地上,便是在这电光火石间,锦衣将她手里的纸一把夺走投入火堆之中,眨眼间烧成了灰烬。 “是哪个混蛋打我!” 她又惊又怒,回头正要叱问,然而当目光瞥见立在房门口的白影时,恼怒霎时变为了惶恐。 “陛下恕罪……” 她亟亟伏拜在地,额头点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那人面上并非怒容,可是唇边一抹弧度看来是那般危险,刹那间便让她生出万劫不复的恐慌。 她真是神志不清了,看到锦衣竟没联想到那人会在附近,更没料到他竟会放弃温暖的被褥在这御书房里过夜。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2 “便这般跪着吧。” 他淡淡一句,温和如斯,却如泰山一般压了下来,不给予她一丝反抗的权力。 而后,目光瞥向她身旁的灰发少女,“锦衣,进来。” 玳瑁苦不堪言,却只能保持这让人腰酸背痛的伏跪姿势,额头抵着地面,眼前一片土色,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情景,只感觉身边有人轻轻地走了过去,再然后,便是门阖上的声音。 难道……是要让她这般跪上一天么? 心中五味杂陈,悔意横生,只恨不得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她怎会知道,那些快烧成灰烬的纸卷竟出自他的手笔,那被他书写千百遍的四句,虽不明白意为何指,但十有八`九是他心中的禁忌。 擅自触及君王的秘密,她再笨也知道那是如何的后果…… 不……不会的,她怎么说也是他的妻妹,怎么说也是当今国丈的嫡女,怎么说也尽心尽力侍奉了他一段时间,怎么说也是个让男人见了恨不得捧在手心的美丽yóu物,他……他…… 他会的。 不禁眼泪就涌了出来,姐姐……姐姐救我! …… “剪么。” 锦衣拿着一把锋利的金色剪刀,立在五彩丝线地毯上,前方一道白色身影,正坐在红木高脚圆凳上,怀里抱着醉酒酣睡的少年。 “剪吧。” 那人微微一笑,神色和煦温暖,又带了些许无奈,“昨夜失了约,一会要去给萃儿赔罪,这般模样,可不能让她见到。” 锦衣点点头,小手撩起他一缕青丝,燕尾般的剪刀一开一合,那乌黑发亮的发丝便落在了地毯上,仿如一段失了源头的溪流。 “下一次,别让淇玉醉了。” 伏尧望着怀里酩酊大醉的面具少年,伸手拂开对方额上的碎发,“虽然他日后总免不了饮酒,不过,醉酒这般伤身的事,避得一次是一次。” “嗯。” 锦衣应道,手里落下的青丝越来越多,到了最后,那人腰部以下的长发皆化为了地上墨河。 锦衣将那青丝聚成堆,又搬来一盆炭火,用小手将那长发拾起,却又停在半空,望着那美丽的发丝犹豫了一下。 那一根根乌黑发亮的头发,有着宛如黑珍珠般的晶莹光泽,弯曲之处,更是隐隐反射出不思议的五彩光华,竟已不似人发,反倒像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烧吧。” 伏尧一笑,“这东西,可不能让其他人得到。” 锦衣点点头,将所有青丝一下子投入火里,一瞬间那火盆金光大作,宛如凤凰涅槃般,一条金银异兽从火中冲天而起,又迅速化为了虚无。 仿佛早已习惯这奇景,伏尧不过淡淡望着,赭玉眸里神情捉摸不透,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面上又现出昨日那无喜无悲无嗔无怒的神情。 “好了。” 待得那青丝皆化为灰烬,锦衣一声轻呼,将他唤回魂来。 他这才起身将淇玉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回头朝锦衣微微一笑。 “走吧,我们去凤栖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3 今日凉牙的心情很不错,一路骑着马哼着小调到了王宫大门口,待下马时,又别有深意地瞅了一眼这高高的城门,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锁天牢的路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施展轻功不过片刻,便见到了那熟悉的建筑。 余光一瞥,正瞧见树下一抹青色身影,便笑嘻嘻地过去打招呼,“哟,搭档,你今天还真是早啊。” “你不也很早么?陛下吩咐的是巳时,离现在还有小半个时辰。” 辛夷望着他微微一笑,面上却是并不轻松,眼眶一圈乌黑,眸里隐见血丝,看来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那还不是因为本大爷顾不上找女人暖`床。” 凉牙不以为意地摊摊手,“待解决了那个‘汧国公主’,今晚回家找七八个美女伺候,你可就别指望明早这时辰能见到大爷我咯。”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找个正经女人过日子?” 辛夷笑着叹了口气,精神看来没那般紧张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你‘百人斩’的名声这般响,有没有女人敢嫁给你。” “这你不用担心,本大爷床上功夫一流,还怕有女人摆不平?” 凉牙哈哈一笑,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小声道,“我倒是更加担心你哟,我们这御前士大人至今还是童子之身,这话说出去可没几个人信啊。” “咳咳……”辛夷顿时呛出声来,脸上又红又白,“别扯这些没根没据的,先办了正事要紧。” 说罢,便逃也似地朝牢门里大步而去,凉牙嘻嘻一笑,也跟了进去。 锁天牢里的环境与囚车里相差无几,只是由于延伸至地下,是以潮湿得多,也昏暗得多,二人在狱卒长的带领下来到一间牢房前,脸色一下子就异样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蜷缩在角落里那道单薄的身影,凉牙不禁皱起眉头,他可不记得锁天牢里的状况有这般恶劣,别说被褥,竟连铺地的稻草也没有…… 那名柔弱又倔强的女子,便那般躺在冰凉的地上宿了一晚,夜里露气深重湿气上涌,她又是受伤之人,这……可怎么受得了! 狱卒长面色微妙,只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轻道,“昨晚上,凤栖宫来了人……” 话未说开,却已点明一切,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夷立在旁边,将这句话隐约听了进去,心念一转,已是豁然开朗。 目光投向凉牙,他扬唇便是一笑,“看来,盼着这名‘汧国公主’死的人,可不止我们两个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4 凉牙有些错愕,侧脸望了地上人儿一眼,皱了皱眉头,“至于么,反正她也活不过今天了,王后不是一向贤良淑德……” “嘘……”辛夷将他衣袖一扯,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诡秘地笑笑,“女人心,海底针,吃起醋的女人,是不能用常理来分析的。” 凉牙眉心跳了跳,欲言又止,最后默不作声走过去,在那昏睡的人额上一摸,顿时如电击般收回手来,“……好烫!” 竟是……发着高烧?! “这……”他诧异地望向辛夷,有些犹豫不决,“烧得厉害,要不要先叫离桑来看看?” 辛夷起先一惊,随即沉沉笑起,“还看什么,这不是正好么?她烧得这般厉害,也不用提防她趁机逃走了,她模样越是凄惨,引出那狗贼舒祠的机会便越大,若不是陛下不喜,我倒真想让人当众扒了她的衣服,把她丢给将士们享用,舒祠晚来一个时辰,便多派一个人上去,我倒是不信了,舒祠看着他的宝贝王妹当着天下人的面被这般凌辱糟蹋,还会这般沉得住气?” 凉牙愕得张口结舌,随即压低声音道,“可是,她并不是那汧国公主……” “那正好,”辛夷冷冷道,“若是舒祠不来,八成便是这女子在欺骗我们,舒祠根本当她是一颗棋,用完即弃,这惩罚,也是她应该得的。” 凉牙骇然,望着搭档那目露凶光寒气四溢的脸,最后才回过神来,干干地笑了两声,“嘿嘿……我倒是忘了,你本来便是比我还狠的。” “无毒不丈夫,”辛夷淡淡道,“欲成大事者,不择手段。” “这话倒是不错……” 凉牙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女子,眸海泛起一丝波澜,“只是,我与你共事多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想置一个人于死地……” “你或许不明白。” 辛夷摇摇头,望着女子,目光渐渐深邃,“她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心安……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这般告诫我——此女不死,大羲必为女祸……” 凉牙默了半晌,最后扬唇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说得对,我怎地突然妇人之仁了。” 一挥手,衣袖划出一道狠绝的弧线。 “——来人啊!将这个贱人绑了!” …… 头好疼…… 兮予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坏掉了,这一刻全身烫得仿佛要烧起来,下一秒又宛如置身冰窟般全身发冷,头昏昏沉沉的,意识仿佛烧着了般,半点用不着。 朦胧中只觉有人将自己架了起来,又一路颠颠簸簸不知去往何处,最后落地时,她只想好好扑在地上沉沉睡去,却有人粗暴地将她身子提起,将她四肢分了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5 清晨的风总是分外凉,不过轻轻一拂,她整个身骨都凉透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睫羽颤了两颤,将那一片雾霭掸去,出现在眼前的光景,却仿若梦境般,真实又虚幻。 她仿若置身半空之中,俯视着一片红瓦汇作的海洋,在这青空之下,数不清的楼宇座座相连,望不尽的屋檐片片相接,街道仿如枫叶上的脉络一般,由她脚下发散开来,延伸入那屋宇之间消失不见。 惟见到人来人往,如溪流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流淌在这纵横交错的脉络里,最后,汇聚在她的身下,围成了一个厚而结实的圈,将各种复杂的眼神彷如弓箭一般投落在她身上。 手里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眼里灼灼生光,她隔得远了,听不清楚,只从那嘈杂的音波中,知晓那些声音并不友善。 他们在仰头看什么……在看她么? 她此时立着的地方,这般高……会是哪里? 昏昏沉沉地这般想着,她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干涩发痛。 这才记起,从昨夜到现在,已是滴水未进,滴米未沾,这一刻的她,虚弱得……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 她被架在不知什么物事上,在绳子的束缚下被迫抬起双臂,披散的长发被晨风吹得凌乱不堪,有几缕扑在鼻尖,惹得她痒痒的极其难受,想要伸手拂去,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摆了几下头,终于将这恼人的麻烦除了去。 这一下,便用完了身上剩余的所有力气,她软软地低下头来,任风将她淡黄色的衣袍吹得鼓鼓的,一动不动,仿佛死去的雀儿一般。 “你说……她这副样子,会不会熬不到落日便死了?” 身着锦衣的男子在后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见得她奄奄一息的模样,眉心轻轻一跳,便皱起了一个“川”字。 “做出来的吧。” 身旁的青衣男子冷眼一笑,斯文的面皮不为所动,“你可别忘了,她当初被陛下一箭穿心,居然也死不了,这点小病,便能要了她的小命?” 锦衣男子一愕,随即拉长了脸,“你倒是提醒我了,险些忘记这女子是多么狡猾。” 忆起七日前那场不见硝烟的暗战,他冷嗤一声,从篷布棚的阴影下走了出来,逼近那被架在十字木桩上的女子,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大大地含了一口,“噗”一声喷在对方脸上。 那突如其来的清凉仿佛扇了一个耳光,她骤然惊醒,迷茫着一双烧红的眸子,侧脸看向来人——对方透着寒气的眼神宛如两把匕首,便这般冷漠绝情地刺入了她的眼,那口森森白牙,让她想起了恶狼瞄准猎物时龇起的利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7 “你……!” 凉牙脸色发青,望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名女子,明明替身而已,却有着比公主还要倔傲的骨气。 这名女子,明明一箭穿心,却又顽强地从鬼门关挺了过来。 这名女子,明明发着高热,却仅凭三言两语让他溃不成军。 这名女子,明明死期将至,却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来看着他…… “此女不死,大羲必为女祸……” ——似是便在那么一瞬间,他倏然明白了搭档的忧虑不安。 拳心攥紧,他僵硬地转了身去,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 “你……不要得意,我治不了你,不代表你便能活得过今天。” 她笑了笑,不予反驳,只闭了眼睛,安静地感受着这凉爽的清晨,那种足以毁灭所有神智的灼热又如猛兽般蹿了上来,将她残余的意识吞噬一空。 大羲国的风,拂过她的鬓角,撩起细碎的声旋,彷如忘川归来的亡者,吟唱着一首凄婉哀凉的歌谣。 溯明,你知道吗? 方才那一搏,不过是我最后发的小脾气。 我大概,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 …… “陛下,该您了。” 凉风拂过,吹皱一湖春水,湖心亭纱帐飘摇,柔美清雅的女声便这般流溢了出来。 一张桌,一盘棋,双色子,两方人,亭外风和日丽,静谧安详,棋盘上却是针锋相对,厮杀激烈。 那说话的,乃是名国色佳人,身着一身丁香色宫装,发丝梳作堕马髻,斜插了只七宝流苏碧玉簪子,眉眼清丽如画,坐姿端庄大方,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浓浓的书香之气。 唇边挂了抹温柔浅笑,目光落在对面的白衣男子身上,“陛下今日若再心不在焉的,可是要输给阿瑾了呢。” “这倒未必。” 那人落落一笑,美玉一般的手指夹了颗白子,在那棋盘某处这般轻轻一放,女子的面色便变了。 蹙起秀眉,咬住下唇,凝神苦思,神色忽地惊喜,又转为气馁,骤然欢欣,又继而发愁,下唇咬了又咬,眸光亮了又黯,几番辗转之后,她终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盒。 “陛下,您难道就不能让臣妾一回么?” 她有些埋怨地眨了眨睫羽,“阿瑾还以为,今日可以钻陛下的空子赢上一回的。” “堂堂羲国第一才女羽瑾,还需要人让棋?” 那人莞尔笑道,“寡人今日心不在焉,莫非你便出了全力?别以为寡人看不出,你这聪明的脑瓜子里,又想盘算着什么鬼主意了吧?” 羽瑾又眨了眨眼睛,供认不讳,“是呀,阿瑾一直在想,此刻让陛下心不在焉精神不宁的,究竟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8 “还有谁?” 伏尧叹了口气,“若不是萃儿还在生寡人的气将寡人拒之门外,寡人犯得着现在可怜兮兮地在这里跟你吹湖风么?” “好呀,原来陛下当来找阿瑾是受罪呀!” 羽瑾扁扁嘴,面上一丝忿忿不平,“阿瑾虽然身为妃嫔,可也不是陛下的玩物,陛下要是这么想,阿瑾便自请出家再也不见陛下了。” “好了好了,是寡人一时失言,给你赔罪还不成么?” 伏尧哈哈大笑,亲手为她斟杯清茶递过去,“瑾妃娘娘请消气,是小人口拙,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次。” 羽瑾接过杯子,却不饮下,只继续眨了眨蒲扇般的睫毛,“陛下,您方才在想的,真的只有王后娘娘一人么?” “那还会有谁?” 伏尧反问,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阿瑾泡的茶,还是这般香。” 羽瑾抿起唇来,安静地望着他,忽地莞尔一笑,“不知道,那名汧国公主是名怎样的女子呢?” 不可思议的,四围的风倏然便凝固了,亭里静可听针,仿佛时光也被这一句锁住了般,一动不动。 “你怎地突然问起她来了。” 伏尧抬起头来,望着她笑了笑,赭玉眸里春意和煦,轻描淡写的一句,听在对方耳里,却有了那么丝微妙的异样。 羽瑾握杯的五指收了一下,而后,她斜了身子,以手撑住粉颊,望着宫墙的方向,轻轻地叹了一句,“金风玉露初凉夜,明珠美人挽玉箫……阿瑾只是觉得遗憾,北地幽兰这般传奇的美人,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便要天人永隔了。” “她么……” 瞳眸澜光流转,似是忆起了什么,伏尧缓缓转动茶杯,温和的声音里竟夹了一丝深沉,“你不见也罢。” “为什么?” 羽瑾诧道,“莫非……她名不副实?” “是的。” 他徐徐说出这几个字,以最沉缓最凝重的节奏,“十分地……名不副实。” ——北汧有佳人,清丽若幽兰,娇柔体孱弱,人见我堪怜。 即便气息奄奄,也要挺起脊梁与他对视; 即便身陷重围,也要以命相搏冲出生天; 即便**尽泄,也要反客为主将他一军…… 娇柔孱弱,人见堪怜,这名“汧国公主”岂止是名不副实,她根本,便是过了啊…… “可是……” 羽瑾再一次地眨了眨眼睛,“即便如此,阿瑾还是很想见见她……” 她想见见,那名亡了国的公主,究竟是如何的女子,才会让眼前这名扬天下的帝王露出那般微妙而复杂的神情,他抵触得越是决绝,便越是显出不寻常。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09 “不行。” 他果真干脆地拒绝了,“她是一只刺猬,你靠得近了,一不小心,便被扎出血来。” 羽瑾眼波转了转,忽以水袖遮住樱唇,吃吃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伏尧长眉一挑,故意肃了脸色,“看来寡人是太宠你了,让你越来越放肆,你在这宫里都待上两年了,是时候让你出宫找个婆家了。” “别别,阿瑾还小,可不想嫁给外面那些臭男人。” 羽瑾连连摆手,骇得俏脸微白,“这宫里挺好的,阿瑾只望这般一辈子陪着萃姐姐跟小瞬儿,陛下您可别把阿瑾赶走。” 伏尧笑而不语,仰头只顾饮茶,羽瑾望了他好几眼,确定他真没那意思后,才松了口气。 “老实交代,你方才,偷笑些什么。” 他以胜者的姿态眺了她一眼,不经意间,帝王那睥睨天下的风骨便流露出来。 “阿瑾说出来,陛下您可不要生气。” 羽瑾小声试探道,见对方不过“嗯”了一声,提了茶壶在斟茶,这才微微一笑,“阿瑾只是在想,陛下这般不肯带阿瑾去见那汧国公主,究竟是陛下怕她伤到阿瑾,还是说……” 纯澈无垢的眸光里,悄然涌起一丝促狭。 “——根本是陛下自己,忌讳再见到她呢?” ` ` …… “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了。” 凉牙抬头望着天色,那红日已有了西沉的意思,晚霞似锦,桃花一般灼灼绽放开来,簇拥在视线尽头,燃起一片又一片的火焰。 “再等。” 辛夷闭目躺在舒适的藤椅上,头慵懒地靠着软软的头枕,棚子上厚而密实的篷布替他挡去了一整日的日光,听到这话的时候,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你倒真是优哉游哉。” 凉牙一挑眉梢,望向宫墙下方轮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围观者,“到了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你难道就不担心,那狗贼舒祠今日真的不来么?” “如果他要来救人,恐怕便是在等候最后时分我方自己先松懈,如果他不来,就更加没什么好紧张的。” 辛夷不急不缓地分析道,而后,睁开眼朝他一笑,“何况,我今日介意的,不过只有一个人的生死,至于汧王舒祠,他落网不过是早晚的事。在我看来,一个可能成为女祸的女子,比一个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亡国之徒可要危险得多了。” 凉牙默然,侧脸望了那十字木桩上的女子一眼,只见对方臻首低垂,一动不动,乌白的嘴唇晒得干枯脱皮,恐怕,即便不从这宫墙上跳下,今日这一番折腾,也要去了大半条命。 他提起酒葫芦,灌了好大一口,想起那时对方温柔中带着悲悯的眼神,心头忽地有些不是滋味,口中的清液,竟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然而便是此时,忽闻墙头一声惊呼—— “……舒祠!汧王舒祠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0 “——什么?!” 凉牙满满一口水顿时喷作一片雾气,而几乎是同时间,一直闭目养神的青色身影一跃而起,飞奔至墙沿俯视下方。 果真,那离宫门最近的红瓦屋檐上不知何时立了一名男子,玉冠高束,体态修长,锦袍华贵,长袖飘摇,然因隔得有些距离,只见得那清俊的风姿,五官却是朦胧不清。 唯见得其手中高举一面旌旗,上书*字——“冤有冤头,债有债主,以人换人,以命抵命!” “以人换人,以命抵命,亏他也想得出来!” 抵达外沿的凉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顿时哑口失笑,“我如今是明白为何自陛下刺杀先任汧王后,汧国会一蹶不振了,这新王舒祠,当真幼稚得可以!” 一挥手,“——来人,将他拿下!” “等等!” 忽地有人将他手臂一拽,竟是辛夷一拧眉心沉声道,“你再看……” 凉牙一怔,将目光移了回去,却见那锦袍男子竟又将旌旗反了过来,另一面上写着另外一行大字。 “德京水源已投剧毒,饮者四时辰内毒发身亡,欲要独门解药,以吾妹千翎来换。” 此时已有不少王城百姓注意到此人,此语一出,顿时群情骚动,噪杂不已,显然是被惊骇到——水乃生命之源,一旦王城水源被染剧毒,城里数十万百姓势必举步维艰,活活受苦! 而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下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身中剧毒,四个时辰的时间,究竟还剩多久! 不过这么一瞬,骚乱恐慌便如瘟疫一般往外蔓延而去,恐怕不消半个时辰,水源有毒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德京城! 仿佛江河入海,浪潮激dang,原本的窃窃私语愈演愈烈,愈来愈响,化为一片吵闹喧哗,最后撞ru了那昏迷之人的耳中。 兮予气息奄奄地睁开眼,朝下方扫了一眼,不明白为何那些看好戏的人突然都变得如此躁动不安。 然而当目光不经意滑过那屋檐之上的华服身影时,顿时瞳孔一收,整个人愕然僵在那里。 那个是…… “——去他大爷的!” 目睹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凉牙脸色大变,眼神刀一般刮向身后的守卫长,“你们是怎么守城的,不仅让要犯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还让他下了毒!” 守卫长霎时面无血色,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属下疏忽,属下该死!属下真不知道这狗贼是何时混入城里下毒的……” “速去查清投毒之事!” 辛夷紧盯檐上之人,面有凛色,“他敢一人前来,要么便是胸有成竹,要么,便是虚张声势,有离桑在,中毒虽然事大,却并非无法可解,倘若王城人心乱了,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1 “无论如何,把人围起来!是死是活都不能让他跑了!” 凉牙长袖一掸,冷冷地下了命令,霎时有二十余人从埋伏处蹿出,将那华服男子立着的屋檐围了个严严实实。 “属下这便去水源一查!” 脸色煞白的守卫长抄刀便要去将功补过,被冷汗湿透的衣服,被风一吹,便是飕飕生凉。 然而刚带人奔了两步,视野里陡然现出一抹飘渺白色,彷如春日里一树梨,微风拂过,忽地便绽开一片雪白。 在别的国里,白色或者并不代表什么,然而在这羲王宫,这白色的存在,甚至盖过了君王之色明黄的光芒! 他自是知晓那白色意味着什么,顿时骇得双腿一软,仓皇跪下,“……陛下万岁!” 凉牙辛夷俱是一惊,回头一望——果真,那抹神祗般惊艳脱俗的白影,不是他们的主子,又是何人?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高呼着俯下身来,心头却是惊愕万分,这个时候,主子怎地来了?不是说昨夜惹了王后生气,今日要陪伴一整天作为赔罪么?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地脸色都那么难看?” 忽有莺啼般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白影之后,不知何时现出道丁香色的倩影,正望着他们咯咯发笑。 见得那女子俏美秀雅之貌,二人更是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守卫长这惊弓之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拜了再说,“臣叩见瑾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伏尧淡然一笑,拂袖辞了侍卫送来的藤椅,只缓缓走至墙边,将目光投向那屋檐之上,见得那道身着华服的影子,赭玉般的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 辛夷这才起身,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伏尧默然听着,眸里隐见涟漪细碎,似在思索什么,不做回应。 反倒是那俏皮聪慧的羽瑾,一边立在伏尧身后听着,一边朝那架在十字木桩上的女子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水眸里满带期许探寻,却又似有所顾忌,不敢真的走近。 “……便是这么回事。” 辛夷禀报完毕,悄然留意主子的反应,“臣已让人去查水源的事,若是真的下毒,恐怕有些棘手……” “不必那么麻烦。” 伏尧出乎意料地平静,微微一笑之后,便走向了墙头,那里,被灼烤了一日的女子,正咬紧了下唇,紧紧凝望着那屋檐上的人。 “怎么,很担心么?” 他双手背在身后,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在同一人上汇聚,“你可是不曾料到,汧王舒祠竟真的来救你,救你这个冒牌之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2 兮予沉默着,并不回答,一日滴水未沾,她此刻已嗓喉干枯,说不出话来,二来,她根本便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她怕她一开口,敏锐如他即刻便会知晓,此时的她,有多么焦虑,多么激动,多么地……惊惶不安。 若是被他发现…… 一切都完了…… “你猜猜,寡人会不会以人换人?” 他微侧脸斜眺着她,似是在说着什么笑话,语气是那般轻快温和,“说不定,你猜对了,寡人会考虑让你们换种更舒服的死法。” 她忽地想笑,这种时候,他何必还来说这些风凉话? 这一手掌控两国苍生的人,人生人死,不过他一念之间,他早已做出决定,又何苦来逗弄她? 干枯的眼眶涌出了雾气,原来,人都快晒干了,却还是哭得出来的。 血不尽,泪不休,眼泪这东西,竟是要羁绊到死,久世不得离。 “不答,便当你放弃了。” 他扬唇一笑,侧过身去,“拿弓箭来。” 凉牙不解其意,与辛夷对视一眼,默不吭声,而一旁的锦衣却已迎上前来,一把威风凛凛的云纹宝弓,便这般递入了那白玉一般的手中。 长长的桦木羽箭搭在青玉扳指之上,看似纤弱无力的五指夹住白色尾羽,轻轻松松地便将那绷紧的牛筋拉成了满弦。 “可惜了,是名忠心的丫头。” 薄唇微微一勾,右手倏地放了开来,几乎是同时间,兮予猛地张开嘴,用尽最后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菇菇!快逃!” 声音几乎与弓箭同时抵达,然而,预想中的血色却没有出现,身着华服的人显然始料未及,近乎呆滞地望着流星一般飞来的箭矢,头上的玉冠啪地一声被击破了。 一头长长的黑发垂了下来,勾勒出一张俏丽动人的脸庞,霎时引来万千惊呼——“居然……是个女的?” “菇菇……你这个傻瓜。” 兮予眼里的泪一下子便涌落而下,声音沙哑得仿佛噎着乱麻,想要捂面哭泣,却是半丝动弹不得。 很快,那假冒汧王的女子便被愤怒的羲国兵士从屋顶上揪了下去,柔弱的身子被粗暴地抵在泥地上,众人将其围成一圈,将无数恶毒的咒骂与拳脚接连不断地朝其身上招呼。 很快,那女孩身上的锦袍华服,变得比街上的乞丐还要污浊不堪,嘴角流出的鲜艳的血,在地上滴作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然而即便饱受殴打,女孩晶亮的眼眸一直盯着墙头上的她,嘴唇一张一合,尽管她听不见看不清,却被一声声撞击着心腑! ——小鱼,我们一起来的,要死一起死!我绝不丢下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3 “不……不要打她!” 兮予嘶哑着嗓子,挣扎着哭泣着,扭头望着身旁的男子苦苦祈求,“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情……你放她走,你放她走好不好……” “她既然敢妄图冒充疏祠来救你,必然已做好了死的觉悟。” 他一身白衣胜雪,笑容也带着雪的温度,“为了救人而死,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死得这般伟大。” 她血液也冰凝了,悲愤之余,心中之词脱口而出—— “——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暴君!” 瞬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一刻,宫墙之上鸦雀无声,唯有凉风飒飒掠过,奔向远方那一抹欲要西沉的残阳。 羽瑾愕得捂住小口,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头发凌乱嘴唇干枯的女子。 天啊,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大胆的人,她知不知道,她骂的……可是被誉为天下最传奇最睿智的帝王啊!她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命便捏在这人手里么! “说什么死得伟大,她生下来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牺牲!” 兮予红了一双眼睛,“她还那般年轻美丽,那么充满朝气,她还会有更美好的人生,还会成亲生子,生下一群健康活泼的宝宝!” “华祚公主遇刺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他淡淡一句过来,她霎时愕在那里,忽地,从他低沉的嗓音里听出了前所未闻的哀伤。 华祚公主,她是知道的。 先任羲王最宠爱的女儿,也即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妹,芳名珑华,花容月貌,聪慧可人,却在十年前,被汧太子舒祠刺死于大婚之上。 “她还那般年轻美丽,那么充满朝气,她还会有更美好的人生,还会成亲生子,生下一群健康活泼的宝宝……” 这句话,他原封不动地还回给她,凝着她的赭玉瞳仁里,眸色浓不见底,“当初,汧王舒祠在刺杀华儿的时候,怎地不曾想过这点?” 她一瞬间冷汗涔涔,倏然明白了他的态度所在。 他始终认定她与汧国王室脱不了干系,他或许是位贤德仁君,然而他的仁慈,却从不会施舍给与仇人有关的人…… “你的时间,不多了。” 他将弓箭递还锦衣,指尖缓缓摩挲那青玉扳指,“你曾陪寡人看过一场日出,如今,寡人陪你再看一出落日,也算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她禁不住笑出声来,他将她的性命也要取走,这也能叫两不相欠?执掌一国的君王,都是这般霸道不讲理的么?!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这女人是疯了吧?” 凉牙立在伏尧身后,见得她放肆淋漓的笑意,禁不住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句。 ` ` (全书关键人物,小华儿再度露脸~知道真相的筒子们表剧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4 “尽管让她笑好了。” 辛夷冷嗤一声,目光一扫宫墙下那正被愤怒的民众殴打辱骂的女孩子,“反正待得这夕阳沉没,她们两个人便连笑的机会也没有了。” 羽瑾咬住下唇,怜悯地瞥过墙下的光景,默默将眼神投向那道白影,见得他神色安然地赏着落日美景,一如既往的笑容里,没有任何不忍抑或不舍。 然而偏偏是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她凝起了眉,心里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凝神守望的模样,也映入了某人的余光之中,带出朱唇一抹清浅讪笑。 他不是自诩用情专一无二,心里只有羲王后一名么?那么,眼前这名亲昵地立在他身后的美貌女子,又是何人? 罢,罢,帝王多狡诈,成者岂无谋,他的话,原本便是信不得的。 若不是当初信了他,她又怎会狼狈如斯? 他的事,她已不愿去想,没有动机,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更没有心情! 此刻,让她脑中思绪风暴般高速旋转的,仅有那一个执念——不能让菇菇死!绝不! 夕阳离地平线只有一步之遥,红霞满天,如织似锦,黑夜前最后的光晕,将整个德京城染成了一片暖洋洋的橘色。 然偏是这温暖的颜色,在墙上人看来,却不过让紧绷的心弦张得愈发厉害。 时辰将近,人影不见丝缕,二女结局……呼之欲出。 经过方才的闹剧,再无一人认为事有转机,想那汧王舒祠,是铁了心要明哲保身了。 可便是在这临近死亡的沉寂之中,忽有女声响起,轻柔微软,低沉嘶哑,一字一句,仿是倾尽灵魂之力,在凉风中谱出的一曲绝唱。 “——羲王陛下,我有话要说。”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辛夷心肉一跳,愕然无言,难不成这个时候,这个女子终于舍得说真话了? “哦,是什么?” 伏尧微微一笑,却不转头,目光与远方血般残阳交融在一起,似是不舍将此美景浪费一瞬,焦点分寸不移。 唯有声线绵然拖长,长河泱泱一线,那低哑醇厚的嗓音,总是在这般时候格外勾心摄魂。 “陛下可是说过,若今日汧王舒祠不来,我便要从这三丈六尺高的宫墙上跳下去?” 似是酿了许久,这一句出来时,尽管嗓音嘶哑无力,却是流畅明了,字正腔圆。 “的确如此。” 听得这无波无澜的回复,兮予婉然一笑,“那么,倘若我从这墙上跳下去不死,羲王陛下可否开恩放过墙下那条人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5 此言一出,全场皆骇不成声! 凉牙愕得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柔弱的身影,半晌不能言语。 他完全可以肯定,这名冒牌公主一点武艺也不识,从这墙上直接跳下去,只有摔得血肉模糊的份。 “若是你全力施展轻功从这墙上跳下,有几分把握可安然无恙?” 衣袖一动,竟是辛夷将他一扯,沉了脸悄声询问。 “难。” 他摇摇头,虽然不肯示弱,然而从这三丈六尺的墙头跳下去,委实不是适合用来吹牛的事,“轻功虽好,却非万能,若不凭借绳索直接跳下,即便不死,也会摔断几根骨头。” 辛夷凝眉深思,“难道,她是想用苦肉计,拼得自己摔死,也要保住那个丫头的性命?” 然而话刚出口,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若是她报了必死之心,又何必以不死作为条件……” 冥思半晌,仍是不得其解,唯有胶凝在兮予身上的目光,愈来愈深。 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难道还会妖法不成?可若是会妖法,又何至于被折磨至如斯地步? 想不通……不通! “怎么,陛下不敢来与小女子赌一赌么?” 见伏尧半晌没有回应,只微挑了眉凝望她,兮予一撩鬓发,莞尔而笑,“斩汧王,灭手足,亲征军,破敌国,我还以为,这天底下没有羲王陛下不敢的事呢!” 一番话出口,端的是豪迈奔放,荡气回肠!众人顿觉胸臆一荡,情难自禁,羽瑾却暗暗捂住了小口,心叫不好,激将法这招,对于那个人可是没有用呀…… “你若敢跳,寡人自然敢赌,若你能够不死,寡人便连你的命也一并饶了。” 淡淡一句,霎时墙头鸦雀无声,辛夷最先反应过来,青白了一张脸,几乎连呼吸也要遏止,“陛下——不可!” 天地山海顷刻间被倾覆,本以为无可更改的死局忽地开出一条狭路,尽管那看来也不过死路一条,可是,他哪里敢容下任何变数! 这名女子……这名女子留不得的! “寡人意已决,无须再劝。” 又是一句山峦般压下,辛夷的脸顿时转为酱紫,正要不顾一切地劝阻,却被旁人一把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 凉牙皱着眉头训道,“你莫非忘了,她跳下去,即便不死也是个残废,还能成什么女祸?” “话虽如此……” 辛夷的拳攥了又攥,一排银牙也要咬碎,理智告诉他并无可畏,可心头那片不知名的惊惶不安却宛如瘟疫一般根深蒂固。 “……此话当真?” 兮予回过神来,身子微颤,突如其来的惊喜将她包裹——她设想过他千万种回答,却没有一种如此。 他竟然……自己放宽了条件,是看准了,她跳下去绝无生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6 “——君无戏言。” 他望着她,静静地回了这一句,眸心散发出的淡淡光芒,便这般将她笼在里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是瞧见那湖泊里微光闪烁,似藏了什么将露未露,不由得胸中一悸,心弦颤了几颤,几欲忘了置身何处。 可便是这一恍惚,待回神时,那赭玉眸里的波澜,却是再也寻不着了。 “这可是你说的。” 她将目光朝他面上一剜,哑着声道,“若是你又诓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笑得优雅邪肆,只将刀削般的下颌一抬,便有人上来,替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水……给我水……” 失去支撑的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不顾形象地朝旁人嘶喊,凉牙一皱眉,取了壶水丢给她,果真见她一把抓起仰头灌了几口。 这模样,到底是在耍什么把戏? 辛夷拧着眉,一刻不松懈地提防着她,若是企图以柔弱来博取同情,又何必做出此刻彷如沙漠中见到绿洲的**模样,瞧那鲁莽放肆的动作,像极了垂死挣扎的小兽,一点……也没有女人味。 若是有盐便好了……几口凉水下肚,那全身枯燥的感觉终是缓和了些,兮予摇摇晃晃地支撑起身子,走至凉牙身前,“你的刀,看起来很不错么……” “你想做什么?” 凉牙霎时提起警惕,右手按上刀柄,挑眉冷嗤道,“这里高手如云,别以为你还可以做什么小动作!” “我不做什么小动作,”兮予淡然一笑,毫不介意,“我要做大动作,让你们大开眼界的大动作!” 说罢,忽地压低了声音,“那葫芦里装的是……” 凉牙面色大变,她却趁这电光火石间猛地抽了他腰间另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出来,咯咯一笑退至木桩边,“抱歉,你又中招了。” “你这贱人!还我的宝贝来!” 凉牙气得肺也快炸了,不带这样一次两次拿他的软肋开刀的!竟然还敢声东击西!——那把匕首,可是御赐的削铁如泥的宝器! 正要追上去将刀夺回,忽地眼前白影一摇,竟是伏尧一拂衣袖将他拦下。 “……陛下?” 他诧然呆立,却见伏尧默然不语,一双赭玉眼眸紧紧追随着那道淡黄色的倩影,神色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只见兮予喘息片刻,忽地反身一刀劈在身后十字木桩的交叉处上,刀锋过处,麻绳皆断,又是一刀横劈而过,眨眼间两根纵横的粗木桩均躺倒在地。 众人还没来得及细想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又宛如黄雀一般,奔向了那用来休憩遮阴的篷布棚,闪闪几刀而过,她跳起抓住篷布边缘,狠命一扯,那一大片结实的油布竟然被她这般硬生生地扯落在地! “你……你做什么!” 守卫长大惊失色,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女子,想要出手制服,却又不见主子半点动静。 抬眼间,只见那淡黄色的倩影喘着气,立在那一片深褐色篷布之间,仿若深湖上突然盛开的一朵香冷黄莲。 银光锃亮的匕首横于胸前,她抬着骄傲的下颌,朝人群簇拥里的白影微微一笑,眼里的璀璨光芒,耀亮了世人的眼。 “羲王陛下,接下来,您看好了——我的价值,可不仅诱饵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7 “你难不成还想告诉陛下,你的本事,便是能演杂耍不成?” 回神后的凉牙森森冷笑,悄然移位将一干人护在身后——此女深不可测,又持凶器在手,不可不防! “不是杂耍,却也有趣得很。” 兮予诡媚一笑,并不反击,只拨开鬓角碎发,扫了一眼已在西沉的落日,便开始了这一场宛如戏法般的表演。 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众人意料,只见这弱不禁风的女子俯身蹲在地上,舞动手里削金斩铁的匕首,熟稔而飞速地将粗粗的木桩切割成奇异的模样。 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弯有直,有圆有方,形状各异,百态齐出,一时间竟看不出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只知道那十字木桩以及篷布棚的材料都在她的巧手之下变为了各种他们说不出作用的部件,最后,又以各种巧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渐渐变为一个体型庞大的“怪物”…… 羽瑾看得张目结舌,她自诩博学多才,此时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渺小了下去,学富五车,韦编三绝,被誉为羲国第一才女的她,以为自己看过的书已够多了,可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东西。 这到底是……? 她悄悄地扫了伏尧一眼,却见他眉心紧锁,脸色发白,似是想起了什么,眸海波涛起伏,仿佛心中也正风卷云狂翻江倒海! 不禁担心地凑过去,“陛下……您怎么了?” 然而伏尧只是摇头沉默不语,左手紧紧攥住右手,眸光锁在那淡黄色身影之上,片刻不离。 “陛下……” 她低低地唤了他一声,见他再无反应,不由得黯了眼色,默默退在一旁闷不吭声。 她一直知道,他心里埋了许多秘密,这么久了,聪慧如她,竟也猜不出那是什么。 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便这般涌了上来,与被另一名女子带来的冲击感混在一起,沉沉地,淀成了心底的淤。 “好了。” 忽有女声含笑扬起,她恍然将目光移去,却见那抹淡黄正挺然立在墙头,披一身绚烂晚霞,如虞美人傲然怒放,此时,恰好日沉西山,只剩得天际一丝残阳如血。 仿佛是**般,兮予随手就将宝器匕首朝凉牙怀里一扔,惊得对方脸色一变,急忙飞身接住。 “去你大爷的!” 被耍猴般摆了一道,凉牙有些气结,然而当目光扫过对方脚边的奇异物事时,却是再也移不开视线。 “……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那庞大的三角状物事竟比一名成年男子的身长还来得宽,来得长,看起来,就像是个巨型风筝,可是,风筝是不会有那些复杂的支架的,也不需要这么多的绳子与机关来固定,更不会,在下方还有一个三角形的框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8 “秘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兮予以指点唇,诡秘一笑,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身体透支得……比想象中厉害,必须,速战速决了。 她咬住下唇,将绳子系在身上,一切机关安排好,又略略测试一下。 材料时间有限,只能勉强凑合一下,做个初级粗糙版,至于焊接工具与铁钉的缺失,也只能用孔明锁等榫卯结构代替。 所幸天不绝人,这篷布还算轻巧结实,木桩与竹竿也算笔挺坚固,此时的风速风向亦皆为正好——以她的粗略计算,不出意外的话,这简陋的滑翔翼的升阻比,恰好能支撑她滑行至最近的屋檐,宫墙虽高,可一旦减去屋檐的高度,便不是那般可怕了。 何况,她还准备了后招,一旦滑翔失控,也可免于丧命。 众目睽睽之下,她背着巨大的三角翼,全力挺直脊梁,侧脸朝伏尧绽放一个绝美的笑容,“请看好了,如果我跳下不死,请羲王陛下记住履行诺言。” 说罢,她深呼吸一口气,向着墙沿疾奔而去,最后脚猛地一蹬,灵猫般一跃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傲然冲下了高达十二米的宫墙! 伏尧睫羽一颤,仿佛是从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见得她飞身跳下,霎时眼里波光一颤,一步迈出,“你……” 话语卡在喉间,因那双眸子清晰地看见,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带着那硕大的羽翼,化为了这德京城上空最惊世骇俗的一道风景! 仿如一只褐色沙鸥,潇洒而自由地展平了双翅,翱翔在这凉风飒爽的空中,从高高的宫墙这头,平稳而急速地飞向那头的朱色屋檐。 “飞……飞起来了!” 起初人群惊愕无声,万籁俱静,随之而来,便是彷如山洪暴发铺天盖地而来的惊呼声! “这这……这怎么可能!人怎么会飞!” “那个翅膀,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神器!” “为什么这汧国公主会拥有这种东西……难道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不不不,这妖女怎会是神仙,一定是妖怪!是妖怪!” 墙上墙下,惊呼质疑声汇作一片,仿佛是放大了几万倍的蜂鸣,交织冲撞在一起,最后渐渐连说什么也听不清了。 所有人的视线皆被那一只优美的沙鸥吸引,分毫不得移,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有一抹白色,正紧紧捂住作痛的右手,望着那女子的眼神迷离成一片氤氲。 恍然,若梦…… ` ` ------------------------- 下章让大家看看十年前的尧尧跟X年前的(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9 “华儿,你这偷偷摸摸地,在做着什么呢?” 他反剪双手出现在对方身后,陡然开声,立时吓得那少女身子一绷,手中物事跌落在地。 “尧——哥哥!” 少女叉腰瞪着他,脆生生的嗓音这般往高处一挑,三分怨气便泄了出来,“你又使坏吓我!看我以后不理你!” “好好,是我不对,华儿最乖,不会不理我的。” 他哈哈大笑,手抚上她的头顶轻拍两下,彷如抚慰一只撒娇的小猫,她则似十分受用,眯起了眼,唇角微微地扬起,幸福满溢。 这一刻,久寒的冬月难得出了日头,金色的光线彷如金丝织成的大氅,便这般温柔地披在二人身上,草地上铺着薄薄一层雪花,画面美得彷如梦境。 “……这些是什么?怎地我从来也不曾见过?” 他眸光恰好扫过石桌上那堆奇怪的东西,霎时一怔,惊诧不已。 “想知道吗?” 少女小嘴一撅,淡粉柔嫩的唇攒在一处,像极了五月天里乍熟还生的朱樱。 见他点头,她抿开唇诡媚一笑,“那就在这给我把风,等我做完了,你就知道了。” 他好奇之心更甚,一口应了下来,在树下与她并肩而坐,望着她用小刀将空竹削成各种各样他从未见过的怪异形状,又以奇妙的方式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最后,覆上一层结实的油纸。 “……这是什么?” 他望着少女小手里那样奇妙的三角物事失了把持,惊愕出声。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哦。” 少女以指点唇,神秘兮兮朝他一笑,“这个叫滑翔翼,人可以用它来飞行哟。” 他骇不成声,望着那不过巴掌大的小东西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人没有神仙那般的法力,也可以飞上天空么?” “当然。” 少女将那物事往他怀里一塞,自豪地一撩鬓发,“人虽然不如神仙般法力神通,却自有自己的智慧无穷,有时候,连神仙也不敢想象的事,我们反而做得到呢。” “可是,这般小……” 他将那怪东西接在手里,只觉得轻飘飘的似随时便会被风吹走,不由得笑出声来,“你确定,凭这么个小东西,便能让那般重的一个人飞起来?” “所以,这只不过是试验中的模型呀。” 少女笑了起来,忽地勾住他的脖子,乌黑的青丝,宛如瀑布一般,跌落在他的白衣之上。 目光落入他的眸海,与他的视线交融在一起,她便这般凝视着他,水眸里微光明明灭灭,不过一句话,却似迟疑了千年。 最后,终是一咬柔软的唇,低低的嗓音如地底暗流,从贝齿间流溢了出来。 “尧哥哥……等我做出了大得能够载人的,我们一起飞出这羲王宫,再也不回来……好不好?” “不行啊。” 他却以为她是说笑,捏捏她的小脸笑道,“你难道忘了,萃儿还在这里,还有你未出世的小侄子呢……” 她霎时呆在那里,怔了半晌,垂下了长长的睫羽,“是啊……我都忘了,你成亲了呢。” 见她这般失望,他心中隐隐作痛,握了她的小手安慰道,“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出去玩呢,你不是总说想去原野上看日出么,你想去哪里,王兄都陪你去,与父王说出去游学几日,他会同意的。” “不必了……” 她抬起头,朝他凄凄一笑,忽地抽手而出,将那滑翔翼夺了回来,一把摔在地上踩了几脚,那轻巧精致的模型,顷刻间便变为了零落的碎片。 “是骗你的啊!” 她笑着含泪朝他大喊,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提起裙摆扭头奔离,“人啊,就该脚踏实地好好活在地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奢求飞起来呢!” 半晌痴忡,一世迷离,彼时只道,是寻常…… 他拾起了那零落破碎的物事,怔怔望着那愈来愈远的身影,只觉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肉,似被紧攥住了般,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 华儿,我已答应陪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20 缺失的记忆如洪潮般汹汹打来,却又如潮退般匆匆散去,他仓皇伸出手想要捉回那些片段,却不过似奢求捕捉那无影无形的风般,记忆从指间速速流走,只留下丝缕残影…… 失去的一切,再也,回不来,只留下无以循迹,无可名状,无法言喻的痛在掌间心底,如毒药一般,散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四肢百骸…… “啊——不好!” 忽地一声惊呼,将他一瞬间从凄然幻梦中唤了回来,眼前雾霭一散,正见到在众人惊呼声中,那只沙鸥不知遭遇了什么意外,竟似折了翼般,忽然偏离了原本轨道,朝街道上重重地**而去! 心猛地一紧,他足尖一点便要飞身而下,袖口却被人紧紧一拽! “陛下!不可以!” 竟是辛夷急出了一头冷汗,面色煞白地紧盯着他,“这墙头可是有三丈六尺高,陛下您不要命了么!” 伏尧眸光一烁,却又突地听见墙下一片惊呼,“这……这又是什么!” 扭头看去,竟见那三角翼不知何时变换了形状,偌大的篷布全然打开,鼓鼓的恍如一只巨大的蘑菇,十余根麻绳系住边缘围成一圈,另一头,则结实地系在某人的腰后。 一如方才那惊艳的沙鸥,那女子再一次为世人展现奇迹,在蘑菇形物事的保护下,彷如从天而降的仙娥,稳稳地朝街口落去。 “好……好厉害!” 羽瑾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禁不住跳起拍掌,“这汧国公主,真是太神奇了!” 然而变故突起,就在所有人皆以为这一波三折的好戏即将完美收场时,惊呼乍然再响——“不好!那马车!” 伏尧瞳孔霎时一缩——竟是不知何处驶来一辆四轮马车,车轮声如雷动,两匹高头大马便这般横冲直撞地朝着千予降落的方向汹汹杀来! ——落地之际,便是血溅当场之时! 眼前陡然浮现那血腥一幕,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被一剑穿心,如一只断线的纸鸢般**在地,猩红的血珠溅落在五彩丝线织成的地毯上,火红妖艳的彼岸花盛放一地…… 不,不……他不准!! 他刷地拔出宝剑,将辛夷紧紧攥住的衣袍一剑斩断,足尖一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身而起,跃然跳下宫墙! 终是躲不过一劫么…… 在菇菇的哭喊声中,即将落地的兮予终是看清了此时处境,全身血液顷刻间冻结成冰——此时的她,哪里还有机会调整降落伞的去向啊…… 庞然大物轰隆而来,愈来愈近,足尖触地的一瞬,她苦笑一声,闭上了眼。 伏尧啊伏尧,我这般惨死,可能牵动你一丝怜悯,饶过菇菇一命…… 血溅四方的前刻,即便连围观的羲国百姓也不忍目睹那惨烈的一幕,纷纷扭头闭眼不敢再看,却是在这电光火石间,忽有一道颀长身影从狭缝飞窜而出,扑向了那道淡黄! “——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1 只觉陡然落入一个怀抱,一片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世界已一片寂静。 那彷如雷动的车轮声,不知从何处来,此刻,也不知驶向了何处。 淡雅花香扑入鼻间,带起心中一片旖旎,兮予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来,因发热而迷蒙的视野里,落入一张陌生的脸。 面廓清瘦,凝肤胜雪,薄唇点樱,长眉入鬓,一双细长而飞扬的眼,竟像极了凤凰浴huo时伸展的翅翼,风华之绝代,无可言喻之。 而她惊讶的是,那双眼正深深地凝望着她,微启的唇似蓄了千言万语,又似是……什么,也不愿多说。 他只是,这般痴痴地望着她,仿佛要这般地,看一辈子…… “你……” 心底忽地泛起些说不清的哀伤,问句至唇边却噎不成声,他望着她的模样,就仿佛是……在望着过世的亡妻。 相思难言,肝肠寸断,他是……也把她当作千翎了吗? 她感到,他的身子颤了起来,仿佛一片枯叶,在秋风中瑟瑟发颤,然而在她以为这片残叶即将跌落的时候,她见到了他的笑容。 彷如在某个时空,也曾有名桀骜不驯的少年,对着初次见面的女孩这般勾起了好看的菱唇,绚丽若花地,微微一笑,身后的绣球花团团盛放,流溢一地光色华彩。 “——小生花鎏,见过,公主殿下。” “花鎏……”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只觉得陌生无比,想来是千翎的故人吧,是以才会出手救了她的性命。 “谢谢你,救了我。” 她尽力朝他笑了一笑,而后,扯住他的衣襟,“可是……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用了最后一分力气,用手指向高高的墙头,仿佛能见到那儿立着一道白影,眼里有了明媚照人的笑意,“请你转告羲王……我做到了……请他……履行……诺……” 苦苦支撑的沙漏,终于落尽了最后一粒砂,她软软倒在对方怀里,最后那个字,消亡在了唇齿间。 “好好睡一觉,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治你。” 男子立起身来,将发着高热的她抱在怀中,悄声轻语,柔软低哑的嗓音,宛如**间的亲昵低喃。微微发颤的指尖,轻柔而小心地拂去她额上汗湿的碎发,仿佛对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我在这里,谁也不能再伤你。” 他低了头去,在她额上轻轻烙下一吻,微风起,春意凉,一身华美锦袍飘摇而动,衣袂上,五彩丝线织成的绣球花斑斓耀眼。 ``` ``````````````````````````````````` (迟来的男二,咳咳,其实很早前出过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2 “你……你们看到没!这个人居然亲了那个贱人!” “把他赶出去!赶出我们的国家!他没有资格在这里!” “不!应该打……打死他!汧国的走狗!把他打死!” 彷如湖底火药猛地炸开,四围群众一片哗然,几名愤怒的羲国人甚至直接捡起脚边的石头朝男子砸去,可不想石头尚未脱手,忽地几声惨呼,竟是不知何处来的暗器,将其手肘硬生生击成脱臼! 便是在这变故横生间,不知从何处蹿出一群身着劲装的护卫,以锦袍男子为轴心飞速围成一圈,将其护得严严实实。 那些护卫均以黑布蒙面,只露了双冷漠无情的眼,身穿清一色绛紫,手持武器各异,或刀或剑,或弓或弩,或戟或枪,甚至还有些怪异得叫不出名字的武器! 众人被这气势浩大的阵仗惊得目瞪口呆,颤栗不已,忽有明眼人瞥见那护卫身上的图腾,霎时反应过来,失口尖叫——“是貔貅啊!貔貅十八骑!他们是……花家的人!” “花家”二字一出,仿佛当头棒喝,在场所有人皆刷白了脸色。 “等等……刚刚这男人说他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花柳病的……” “蠢货!你不要命了么!是花鎏啊!花鎏啊!” “花鎏……难道说……是花家的那位……” “——吵死了,把他们赶走。” 在众人愈来愈惊愕惶恐的讨论声中,锦袍男子一挑长眉,不耐烦地下了驱逐令,霎时身边护卫行动起来,刀闪剑舞,暗器与弓弩齐飞,在一片冷光冰影之中,众人抱头鼠窜,四处逃散,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这德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看好戏的人,再也见不着一个。 “这下,便安静多了。” 花鎏扬唇邪肆一笑,这才转了身去,紧搂怀里的女子,望向前方那道伫立已久的白影,头便这般,稍稍歪了一歪。 “好久不见啊——陛下。” …… “尧哥哥!花柳病又欺负我!” 她气鼓鼓地冲进书房,扯着案后人的白色衣袖抱怨不已,“……他好歹也是花家的未来宗主,怎地性子那么讨厌!没事就跟我抢这个争那个,还尽数落我哪里哪里不好没有半点公主样子……怎么有这么无耻无理不要脸的人呀!” 那人哈哈一笑,玉白的指尖在她小脸上轻轻一掐,“傻丫头,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是什么?” 乌黑的眼珠儿一转,她好奇出声。 见他抿唇不答,只是笑得神秘,她不由得急了,窜上去勒住他的颈子大力摇着,“你说不说,说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3 见他依然笑而不语,反倒眼泪也笑了出来,她直接恼了,一双小手径直挠上他的腋下。 “我说我说,”他立时丢盔卸甲连连讨饶,见她得意收手,这才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你难道没听说过,男孩总爱欺负自己暗恋的女孩儿?他做的那些让你讨厌的事,不过是为了让你多注意他一些。” 她霎时间怔在那里,“你的意思是……花柳病喜欢我?” “你不觉得么?” 他便有些无奈了,“全天下的人都看出花鎏喜欢你,就你一个人不知道。我呀,怎会有你这般感情迟钝的妹妹。” 她眸色深了深,咬着下唇,默然不语。 “华儿,你也过了及笄之年,是时候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他柔声开导,“花鎏对你一往情深,又是绝色**,天资优渥,日后花家宗主更替,他便一手执掌四国商道,坐拥无尽财富,如此身份,如此潜力,放眼天下,也只他一人与你这华祚公主最为相配。” 拉起她的小手,他一番好言细语,“王兄知你此时心智未全,不曾思虑过男女之事,可若有朝一日情窦初开,不妨将他考虑看看,花鎏他,当真是个好归宿。” 一字一句,皆发自心底肺腑,字里行间,无一不为其考虑周详。 他无疑是最好的…… 哥哥。 她低头不语,樱唇上却咬出血渍,铁锈的味道渗入齿缝唇间,腥咸之外,苦不堪言。 “华儿,你不舒服?” 见她良久无话,他开始担忧起来,忽见她蓦然抬头,将黑亮的眸对上他的,瞳心澜光灿灿,宛如银河长挂,光华璀璨。 “你说,男孩喜欢欺负自己暗恋的女孩,那么,你从不欺负我,便是一点也不喜欢我了?” 他一呆,随即哑然失笑,“这……这不能比的,我与你是兄妹,怎能混为一谈。” “那么,当年你也是喜欢欺负萃姐姐了?”她却话锋一转,愈发咄咄逼人。 他又是一愣,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干干失笑,“这……也比不得的。” 他与薄萃乃是御赐姻缘,直到选亲那日才第一次见到对方容颜,又何来暗恋欺负之说? “怎么比不得?”她偏生不饶不依,“你不欺负我,也不欺负萃姐姐,你谁也不欺负,那你究竟爱的是谁?” “还是……你这辈子……” 她猛地反攥他的拇指,最后一句,利如刀刃,“——根本还没爱过谁呢?!” ` ` ` (每次提笔写到尧尧跟(哔……)的往事时,总会伤感唏嘘不已……禁忌恋果然是我的真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4 他哑口无言,被她眸心耀耀光芒刺痛了心,一时间,竟只想落荒而逃。 他这妹妹好则好矣,却是太过冰雪剔透,伶牙俐齿,原本是他想劝她的,却被她反逼得这般狼狈。 最后只得套用一句敷衍之词,在她灼灼目光逼视之下,扬眉一笑,“你还小,待你自己嫁人了,便会明白了。” 她眸光一瞬,正欲反诘,忽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宛如惊雷划过长空,将某种物事瞬间击碎。 “不好了——殿下!王妃突然腹痛难忍,请您速去!” 他便一下子白了脸色,手中书卷啪地跌落在地,抱歉地朝她一点头,起身朝门外冲去,步伐凌乱得……连鞋也掉了一只。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默默立在那里,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白影,鼻子一酸,向来锋芒毕露以傲示人的她,竟捂了脸泣不成声。 什么年纪还小,什么不曾思虑男女之事,什么你若嫁了人便会懂…… 你可知晓,我早已不是你那懵懂无知的王妹…… 我喜欢的,我想嫁的,那个人…… 是你啊…… …… 她昏昏沉沉醒来,只觉面上冰冰凉凉,抬腕拭去,竟一手是泪。 似乎做了一场冰冷而沉重的梦,梦里悲哀凄苦得连心也要碎掉……可具体见过什么,做了什么,在双眸睁开那瞬,所有的记忆,便如浮云青烟一般,袅袅消散不见。 只留下心头残余的痛,如巨石挤压胸口,沉甸甸的,呼吸滞涩…… 伸手捂住重伤未愈的心口,她望着淡黄色的床帏发怔,只觉得魂儿似飞散了般,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做了噩梦么?” 忽有低哑沉和的嗓音响起,她霎时身形一颤,猛地从床上坐起,却是一阵头昏目眩,扑倒在锦被上半晌没了声气。 “身子这么虚,喝点汤吧。” 一只青玉瓷碗伸了过来,碗里液体澄黄清亮,有修长泛白的指节扣在那边缘,宛如玉簪花在雾霭中静静盛开,空灵不染纤尘。 她伸手接过,顺着那雪一般的肌肤一路望了上去,竟见到淡淡晨光之中,一双赭玉眸子正低垂了长长的睫羽,安静地凝望着她。 心叶一颤,那碗险些捉不稳打翻在地,她怎地也不曾料到,大难不死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 环顾四周,竟是旁的侍从也没有,这般一座精致别雅的卧房,竟然只有他一人守候在旁。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5 或许旁的女子会因此欢欣雀跃,她却不敢有丝毫沉迷,露华池的教训尚清醒于心——与他独处,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屏退他人,可是又逮住了什么破绽,想要套她话了么? 她讽刺一笑,埋头饮汤,却忽地发现那参汤竟是出乎意外地温热滋润。 一口下肚,霎时有蒸蒸热气如飞龙升天,自丹田腾腾而起,迅速行走奇经百骸,虚弱无力的四肢,陡然间便生气盎然! 好……好奇效的药汤! 她愕然抬头望他,一时不敢相信他竟舍得用这等极品好药来替她滋补,想来她也昏迷了许久,这汤却是温的,可是反复热了多次待她醒来么? 这般一想,心头悄然便有暖意涌起,却又匆急压了下去,不敢耽迷。 欲抑先扬,欲擒故纵,可不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她便低了头去,只默默饮汤,不再言语,以不变应万变,那些散落的心魄,如归巢的鸽子般,随着气力的恢复渐渐归位,昏迷前的种种,再度浮现在眼前。 于是刷地脸色一白,猛地抬头问他,“……菇菇她呢?她在哪里?” “寡人看来,像是那般不守信用的人么?” 伏尧微微一笑,“她很好,你一会便见得到她了。” 她紧盯了他好一会,再三确定他淡然的模样不是说谎后,才真真地松了口气。 总算是过了这关,只是不知道,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听闻羲王精明若狐,求才若渴,对于在他面前露了一手的她,他若真是如传言所述,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可是,若要留她在身边,他又会以如何的方式?他是断断不会让她为官的,女扮男装这种事,不过笑谈。 如何留住一个女人,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最常用的方式是…… 顿时一口汤呛了出来,她脸红发热,狼狈地咳嗽不已,低了头全然不敢去瞧他的神情,若是被他知晓她方才的念头,不如让她一头撞死好了。 “怎么,敢那般从高墙跳下去,却连一碗汤也喝不好了么?” 只听一声低笑,有人接走她的碗,又掏出帕子替她擦去唇边的水渍,丝绸滑顺,摩挲唇瓣,轻微的摩擦间,带起一丝挑`逗滋味,她僵着身子,低垂长睫,只觉面红耳赤,竟是连动也不敢动了。 气氛微妙而旖旎,她忽地又想起那日溪边,他也是这般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污渍,可是那时的他,便已在算计她了吧。 彷如夏末秋初,心情陡然转凉,她一侧脸,避开了他的碰触。 “你到底要问我什么事,尽管说罢,这些虚情假意招式,也不必再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6 手帕凝在半空,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叹了一声。 “是,寡人有话问你。” 她竟没有半点识破敌人诡计的成就感,因他此时的声线里,低沉暗哑之外,竟夹了丝她从未听过的惆怅哀凉。 “……问什么?” 回答却不过让她冷冷一笑。 “——你做的那三角状的东西,是从哪里学来的?” 果真,果真。 他关心的,也不过那滑翔翼罢了,这种超越时代工艺的东西,若是批量制作用作战场厮杀,必如天降神兵,与虎添翼,势不可挡! 她唇角愈是上扬,心中愈是清冷,虚伪的人啊,狐狸尾巴装饰得再美,最后也是要露出来的。 可巧了,她一点也不想透露。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冷冷回敬一句,等着见他着急的样子,挫败的样子,最好是勃然变色,恼羞成怒,将温和斯文的面具全然打破,这样,才好补偿她方才的脸热心跳。 然他只是凝望着她,眸光似两豆烛火,暗夜中澜光摇曳,“你……便是当寡人在求你吧。” ——求? 她霎时愣在那里,望着他带了哀凉的淡笑愕不成声。 夺王位,破敌国,这般高傲自信的帝王,人生辞典里,也有“求”这个字么……? “如果我就不告诉你,会怎样?” 其实,只是试探,只是,好奇,只是……想看看沉稳如他,是否也会有失态的模样。 他却面沉如水,长眉如墨笔淡淡一扫,“那么,寡人只好杀了你的朋友。” “你——!” 她立时怒火上涌,“你答应过要放她性命的!” “那时寡人的确饶了她一命,否则,她此时已在阴曹地府。” “你这是玩文字游戏!” 她气得柳眉直竖,毫无顾忌地指着他的鼻子,“你这般不守信用,就不怕死后下地府被拔舌灌喉!” “拔舌灌喉又何妨?大不了,拼个魂飞魄散。” 他蔑然一笑,竟是毫不畏惧,忽地伸手卡住她的喉咙,挺身将她压在床上! 男对女的体型优势这一刻尽数展现,他修长的躯干悬在半空,将她娇小的身子全然覆盖,她被他突如其来的蛮横孔武骇得花容失色,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用武,你敌不过,用智,寡人有千百种毒计逼你招供,所以……” 大手一松,他放开了她,暗影之中,那双黯淡的赭玉里,苦意微凉。 “算我求你,告诉我,教你的那个人,她……在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7 她良久说不出话来,那悲哀感染了她,不可思议的,心中某块竟痛得厉害。 “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最后,她垂下长长的睫羽,这般答了出来。 “……那是哪里?” 他亟亟追问,眸心涟漪迭起,似是喜,似是悲,似是忧,又似是……惧。 她咬住下唇,陷入沉默,最后,将脸别了过去,“她……过世了。” 彷如高山上的古钟轰隆一震,长长的余音中,时光静止一刻,暮光暗沉,万籁俱寂。 他半晌也没有说话。 彷如活死人般,血肉未腐,骨骸依在,七魂六魄,却已不知何处。 朦胧里,苍空无云,冬絮纷飞,那通体雪白的古树之下,一身火红的少女蓦然回头,盈盈一笑。 “尧哥哥,又想来吓唬我么……” …… ` ` ` 许久之后,才有一句。 声音不复温和圆润,滞涩间一丝嘶哑,“她……怎么去的,这是……几时的事。” “五年前,重病不愈……” 她鼻子也酸了,眼眶一红,耳边轰鸣作响,仿佛回到那时光,她呆呆地坐在病床之旁,望着那绿色波纹渐渐变为直线…… “她心脏受过很重的伤,最后也没有治好,最末几年,已经是……” 眼前一热,她伸手捂眼哽咽了声音,咬破下唇再不能言。 忽觉背心微热,竟有大手抚上她的后背将她扶坐起,脸颊贴上沉稳心跳,有温热胸膛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些。” 耳畔,有他低哑的声音,暗藏的温情深沉,不比寻常。 “……从此以后,我会替她照顾你。” 她杏眸蓦地睁大,眼泪涸在颊上,脑中一片混沌,这一刻,魂魄四散,六神无主,只觉他独特而温和的体味萦绕胸间,化为无形的手咚咚撩拨心弦。 他说,他会替“她”照顾她。 可是,他知道那个“她”是谁么? 那可是她的……母亲啊。 他这样,怎地,听起来那么像在……求婚呢…… ` ` “当时,那花家公子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着你走向帅哥皇帝,理直气壮地说,这女人我看上了,就不还给陛下您了。” 菇菇一脚踏在椅子上,端的是豪气冲天,手里抓把鸡毛掸子当做抚尺,“啪”地这般在案上重重一拍,“——你猜,那帅哥皇帝说啥?” 看者一阵紧张,“说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8 菇菇嘿嘿一声,昂首挺胸将衣袖潇洒往后一拂,“抱歉了,花贤弟,这女人是寡人先看上的,过几日便要册封为妃,你即便倾家荡产拿所有资财来抵,寡人也绝对不换!” 对方扑哧一笑,终被逗乐出声,“什么跟什么呀,他那样的人,怎会说出这种话来,依我看,分明是你那时候什么也没看清,故意编了来逗我玩的。” “这也不能怪我。” 菇菇摊摊手道,“当时那花家公子跟帅哥皇帝站得近,声音又轻得跟蚊子似的,我连耳朵也拔尖了,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清。你应该庆幸我不是腐女,不然你刚才听到的版本,就该是一段君臣相恋虐绝人寰的不伦之恋了。” 这下子,兮予笑得更是厉害,捂着肚子险些岔了气,“你呀你呀,真是败给你了。” 难得二人重逢,她本是想打探在她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想到,这一早上都是当说书听了,什么情报也没得到,眼泪倒笑出了半升。 回想起伏尧拥着她时那勾魂诱魄的低语,不禁一阵脸红发热,直到现在,她也没参明白这状况。 怎地他不过问了她几句,态度便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不仅将她安置在医馆里最上等最华美的房间,还派遣离桑这**医女事必躬亲地来照料她的伤。 那一株株她连名字也叫不出的稀贵奇药,光嗅香气便知价值不菲,却被当做青菜豆腐一般,一日三餐煮好端上,成为她的家常便饭。 她忍不住怀疑他是换了别的战术,以退为进,以柔克刚,这么个伺候法,是想要她愧疚无比,自吐真言,主动将滑翔翼的制造法子交出? 又或者是,绵里藏针,笑里夹刀,他得不到,便索性让她死,百种大补药齐下,让她自个儿七窍喷血而亡? 她至今依然摸索不透他那时神色背后的意义,若说不过是做给她看,可那万念俱灰的悲恸哀凉,又真的是凭演技便做得出的么? 越是想,又越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然对手深不可测,她又不得不防,真是纠结得很。 更难以解释的是,自从他许下那暧mei的诺言后,便再也没有露过脸,连凉牙跟辛夷的影子她竟也瞧不着,每日惟见离桑安静地前来,偶尔望向她的目光微妙,忧喜莫测。 那个家伙,到底在忙什么呢……说是要照顾她,这都两三天了,竟也不来看她。 而那有着一双勾魂凤眼的男子,竟也再没出现过,那一日奋不顾身地将她从车轮下救出的锦绣身影,神秘得,竟似不过她幻想出的一个影子。 她甚至,还没有好好向他道谢呢…… “哎呦,这是春心萌动了吗?脸红发烫的,是在想着谁呢?” 在她神思游走时,眼前骤然蹿出个人影在她面上一摸,吓了她好大一跳,回神后,便对上菇菇一双贼兮兮的笑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09 她险些心跳停滞,一板脸嗔笑道,“谁……谁萌动了?别拿你色女的眼光来看我。” “说真的,我觉得那花家公子看起来的确很宝贝你,抱着你的时候呀,那模样真是跟护着自己的性命似的,小心得不得了。” 菇菇嘻嘻一笑,紧挨着她在床沿坐下,“我听说,他不仅是这大羲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还是那什么神秘花家的宗主,一手把控四国商道,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而且啊,他还生得那么好看,性子霸气十足,对你却又温柔有加,若是你真的嫁给了他,这次穿越倒是不白来。” “你在胡扯什么呢?” 她笑容一僵,唇齿间溢出些不悦,“我嫁了他,溯明怎么办?” 心头阴影一掠而过,愧意如泉水般汩汩涌起,难以遏制,她莫名失踪,那个傻瓜一定着急死了…… “这倒是……” 菇菇托着腮望向窗外,眼神幽幽,晃晃荡荡,“只是……我们真的还回得去么?” 彷如一根银针穿心而过,将七魂六魄皆钉作一道,她怔坐在那,不知何处暗风卷起,刮得一颗心凉了半截。 许久,才伸手握住菇菇的手,紧紧一捏,“一定回得去的,一定能……找到法子的。” 菇菇笑了笑,与她眸光对上,那一瞬间,她忽地发现菇菇眼神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笑起来无忧无虑,疯起来没心没肺,这样的菇菇,似乎,已经……不见了。 在她愕然的目光里,对方别过头去,避开了她,“小鱼,如果我说……我不想回去了,你会打我吗?” 她瞬时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这话竟是从对方口中说出——“……为什么?” 与自幼单亲家庭长大的她截然不同,她这位闺蜜好友,在原来的世界里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为豪门千金,注定一出世便衔着金汤匙,衣食无忧。吃穿住行,皆用的最好最奢华的,一点苦头也不曾吃过。 这样娇生惯养过了二十年的人,真的……愿意放弃那过往一切,甘心在这世上做一个平凡女子? “因为……” 菇菇白净的粉颊上,突地涌起了两片绯云,“我好像……遇见我的真命天子了。” “……是谁?” 她惊得险些破了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她与菇菇不过分别几日,怎地忽然便有这种不可思议的际遇发生? 是了,菇菇明明去了宜州城,却又突然出现在德京城,路上……难保不曾遇见什么人。 可千万千万别是骗子才好,她的小蘑菇,决不能受这种伤!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0 “他……” 未语先羞,菇菇脸上红得仿佛要渗出血来,半天支支吾吾,竟是最后也没说出个半句。 “到底是谁?” 她心急如焚,只恨不得借对方一张嘴,忽地听闻外面一声轻唤,“公主殿下,您醒着么?” 声音清朗悦耳,彷如林间山泉潺潺流入心田,她只觉这声音好生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却见菇菇陡然弹跳起身,脱兔般冲至门口,“我去开门!” 诧异之余,她不禁心中咯噔一动,难不成,门外这位便是? 便也披了外袍跟出门去,绕过红木雕镂屏风,便见得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逆光打在那人背后,轮廓外泛起一圈淡淡柔光,晨曦若雾,氤氲迷离,凤眼如丝,勾魂摄魄,那一刹的惊艳入眼,心神皆凝作一瞬,恍然中宛若隔世。 “花……鎏?” 她怔望着那清俊绝世的面容,半晌才唤出声来,上一刻她才怀疑这人不过幻影,下一瞬真人便好端端地立在她面前——真是应了那句告诫,背后说不得人闲话。 “正是在下。” 花鎏微微一笑,却不入门,保持着适当又微妙的距离,“花某瞧公主气色不错,可是身子好些了?” “嗯,好多了,谢谢花大人关心。” 她点头道谢,弯身道了个万福,眉眼间笑意温煦,“上一次,多亏了大人舍身相救,来日千翎必当涌泉相报。” 花鎏拂袖哈哈一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久闻公主盛名,当日一见,果真国色天香,冰雪剔透。花某惜宝如命,怎忍心见美人香消玉殒?” 剑眉一挑,便染上几分嬉笑之意,“何况,公主身娇体柔,入怀留香,反倒是我花某人占了便宜,公主若不责怪,便当两相抵消罢。” 他说得轻浮,一副花花公子姿态,兮予不由得脸一红,抿了唇默不吭声,心中暗忖,难道这花鎏真对她存了什么念想不成? 依他话语所指,他与千翎并非旧识,可生死关头那番舍命相救,却也不是平白便做得出的。这人虽然外表**不羁,眸心却深邃不见底,此时刻意接近她,心中盘算,不可捉摸,可怎生想个法子套出背后真相才好。 正寻思间,忽见一只指节修长的大手伸至自己面前,竟是邀请之势。 她诧异抬眼,正对上花鎏一双凤眼飞扬含笑,“花某为公主准备了一份礼物,不知道公主可否赏脸移步一览?” ` ` --------------------------------------------------- (十万字达成~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长篇真是个苦力活,喘口气颤颤巍巍地继续前进,怀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1 她更是愕然不解,见他笑得真挚,便彬彬一笑,“无功不受禄,花公子这般厚待,千翎恐怕消受不起呢。” “公主千金之躯,还有受不起的礼?” 花鎏爽朗大笑,姿态放肆不羁,竟忽地一探手,将她柔荑一握,细腰一勾,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 “你……你做什么!” 她顿时红透粉颊,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脱出,他却俯身凑近她的脸颊,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唇上,竟是要……吻她? 她霎时僵住了身子,对着那蓦然放大的容颜没了呼吸,却见他薄唇一勾,又抬了脸戏谑笑道,“公主莫要紧张,花某并非宵小之徒,不过是念在公主体虚力乏,好心替公主代步罢了。” 说罢,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侍从抬着两架无顶软轿稳稳地走上来,放在地上。 花鎏移了两步,将她安置在其中一架上,又在她以为他要坐上另外一架时,蓦地转身,极为优雅潇洒地对一直立在门口的女子一抬手,“菇菇姑娘,请。” 她才陡然醒悟菇菇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顿时心惊肉跳,万一菇菇喜欢的是花鎏,岂不是方才…… 可不想,菇菇竟然笑嘻嘻地提了裙子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在她旁边软轿上坐下,还暗地朝她竖起大拇指,做了个叫好的动作,让她险些从软轿上摔下来。 ——这鬼丫头! 心里终是松了口气,还好,菇菇喜欢的,并不是花鎏——这个男人,至今摸不清敌友,她怎能放心任菇菇一头栽入爱河。 只是却又更好奇了些,连对着花鎏这般的绝顶好苗也不动心,那个能让高傲的蘑菇大小姐放弃一切奋不顾身跟随的人,究竟是谁? “公主,您可坐稳了。” 这一走神回神间,身边竟又多出一道身影,花鎏朝她诡然一笑,目光移向前方,手中十二骨扇刷地打开,金丝白底绫绢面上,绣球花团五彩斑斓,“——起驾!” 此时晨霭未散,远处红墙绿瓦的宫阙,上蒙了层淡淡白雾,看得并不真切,却恰如出浴美人,若隐若现,妙不可言。 她坐在软轿上,再一次地将这羲王宫的美轮美奂收入眼底,也不知道这王宫是何人设计制造,竟是如此奇妙,比起那颐和园来,并不算得紧凑精密,环环相扣,甚至大得有些浪费了。可浪费归浪费,却又偏偏宽广开阔,别有韵味,只是路上得多花些时间。 不由得暗想,不知道那羲王伏尧从寝宫赶去上朝的时候,是不是也得走上好长一段路,若是不慎晚起了,会不会也是衣衫不整匆忙出门? ` ` (谢谢琉璃,锦瑟,还有wabls君的大红包~~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2 偷偷将那张总是温和平稳的脸换成匆急窘迫的神色,顿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公主,您笑什么?” 忽有低沉嗓音响起,她一侧脸,见花鎏正以扇遮唇,只露了双狭长凤眼将她望着,眸心深邃若海,暗藏锋芒,似笑非笑。 不知为何便有些慌乱,彷如做错事被现场逮住的孩子,她脸一红,讪讪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入宫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风光。” 她这感慨倒是不假,她进这羲王宫的一路,要么便是关在囚车里顶着一身臭鸡蛋烂菜叶,要么便是装入麻袋啥也瞧不着,哪里如现在这般,前拥后簇,舒舒服服地坐在四人软轿上,一路赏风阅景,连脚趾头也用不着动一下。 更唏嘘的是周围人的反应——她进来时,宫人望着她的神情便宛如对着污秽渣滓,嫌恶鄙夷不已,可如今,对着高坐软轿气派十足的她,路过的宫婢侍卫们皆面色复杂而纠结。即便向花鎏行礼离去后,也会有人转头明里暗里地瞥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些眼神里,有惊愕,有忿恨,有畏惧,有担忧,甚至,还有嫉妒跟羡慕。大概,没有人会料到,她这样一名“敌国公主”不仅大难不死,竟然还摇身一变,成了花家宗主、当今太傅尊贵的座上客。 “那些事,我听说了。” 花鎏淡淡道,“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会一个个替你讨回公道。” 他沉稳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只是缓缓摇摆着手里的折扇,可不知怎地,她竟听出了四溢的杀气,末字入耳一瞬,眼前只觉溢开血色一片,陡然回神,竟是惊出一身凉汗。 “……不必了呢。” 她不禁为那些人求起情来,“我毕竟是敌国公主,立场不同,她们难为我也是人之常情。” 花鎏微微一笑,不反驳也不赞同,十二骨扇微摇,带出一阵凉风。 她不明白他这般清凉的天为何要扇扇子,见他不说话了,便也不再挑起话题,只将目光放远,继续欣赏羲王宫的美景。 约莫这般行了一盏茶时间,花鎏忽地轻喝一声,“停轿。” “到了么?” 兮予诧异道,眼前只见一座红墙碧瓦镂花游廊横于眼前,所谓的礼物,在这里? “快了。” 花鎏探手入袖,掏出样物事,她定睛瞧去,竟发现那是两条长长的深褐色绸带。 在她诧异之时,花鎏迎上前来,将一条绸带横于她面前,“为了保持神秘,劳烦公主蒙上双眼。”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3 ……蒙眼? 她望着他那眉眼间带丝邪气的俊颜发怔,不明白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当人失去视觉的时候,总会变得格外紧张与脆弱,他可是企图利用这点? 可那人的笑却真挚而温柔,眸光璨璨,宛若雪晶,不带一丝瑕疵,她最承受不起这般干净的笑容,便回头朝身后一直紧跟的菇菇点点头,弯下身子,任花鎏替自己系上了绸带。 接下来的路,愈发神秘,她眼前一片赭光淡黯,只觉软椅晃晃悠悠,有凉凉的风从耳畔吹过,秀发丝丝舞动,触感从未如此清晰。 人闭眼时,往往能触及到许多平时忽视了的美好,只是她此时的心却是悬起,以至于无法全然放松自己,惬意享受。 “到了。” 仿佛跨越一个光年,那清朗又沉稳的男声才再度响起,她在他的搀扶下走下软轿,耳畔忽有炙热的气息靠近。 “公主……” 呢喃之音,于唇齿间厮磨溢出,低沉柔哑,似是在极力抑制什么,后面的话语,宛如一颗颗光滑圆润的珠子,含在舌上齿间,强忍不发,又似一个失控,便会尽数倾吐而出。 最后,那人气息沉了下去,那珠子终是吞咽而下,消泯不见,她只觉脑后发丝微动,眼前深褐褪去,现出一片明媚灿烂。 从昏暗至光明,眼前光霭宛如纱幔薄帐,被美人素手一层层掀开,最后撞ru眼帘激dang眸海的,是一览无遗的火红青翠金碧耀眼。 火红,是那一片娇艳欲滴如火似荼燃烧跳跃的红花,妖娆舞动,仿若忘川彼岸,血染之光; 青翠,是那繁花之下细若楼葱翠比翡玉的挺拔茎叶,婀娜玉立,宛如茂密丛林,交织错杂。 金碧,是那红花翠叶交相辉映中矗立巍峨堂皇宫阙,朱漆绿瓦,堪比阿房秦宫,长安未央。 而那攒了一身绣球似锦的男子,便披着旭日金光,立在那火红花海边缘,转过身来,朝她暖暖一笑。 “公主,欢迎回家。” …… 羲清宫。 嘎吱一声,御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和着淡淡晨光,身着青衣的男子快步流星地踏上五彩丝线的地毯,斯文的面上,眉心笼层灰霾,似染了恶疾般,挥之不去。 对着书案后埋首批阅奏折的白色身影微微施过礼后,便有一句,亟不可待地迸了出来。 “陛下,太傅大人方才奔了医馆,将那女子接到夕虞宫去了。” 那人手中长毫微微一滞,却是头也不抬,指节曳动,从容划下一笔朱红。 “——如何?” ` ` ------------------------------ (尧尧登场!~~偶知道你们都很想他,稍晚还有一更~~~&gto< p.s.这一章思考了很久,也磨了很久,光夕虞宫花海那段短短三百字就耗了砂一个多小时,写完截图给朋友看,他们说你写这种完全没必要,网上读者肯定一眼就跳过去的,听后觉得好悲催,似乎的确是这样……不过还是打算坚持这种风格。这部故事砂是用心血在打造,下班后的闲暇时间基本都在磨稿子,今后也会一直坚守下去,也许速度会比别人慢很多,但是砂有信心当这部完成的时候能带给你不一样的感动与震撼。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XD)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4 “臣自跟随陛下以来,还从未见过太傅对哪名女子下过如此功夫,光是夕虞宫四围那一片花海,便斥资万金。据探子回报,那红花本是养在太傅自个儿的后花园里,鲜艳好看却不宜移植,太傅竟一声令下兴师动众,直接连花带土地迁移过去,几乎是牺牲了自己整片花圃,才成就了夕虞宫外一片繁英似锦。” 方沾了朱砂的笔尖凝在白纸上,滴落一团血红,“那红花……是什么?” “回禀陛下,那便是民间所称的丽春花,不过,在太傅口中,它似乎有着另一个名字。” 辛夷声线低哑缓沉,如执毫笔拖曳枯墨,一笔一划地勾勒出答案,“太傅唤它——虞美人。” “……虞美人?” 凉牙在旁边屏气凝眉听了许久,此刻却是忍俊不禁大笑出声,“好笑好笑,太傅大人不是一向心高气傲,怎会起了这般菲薄的花名?” “以女比花的确风雅,可怎么着也得用个尊贵点的,他可是不记得,在这宫里,美人的地位仅仅高于供来侍寝的骊女么?怎么着,也得叫——‘虞姬’不是?” 他这话倒是有理有据,在大羲宫制中,宫婢划分五等,自低至高为宫侍、商侍、角侍、徵侍、羽侍,而王的妃嫔则划分七等,除去特殊的王后之位,分别为骊女、美人、嫔媛、夫人、妃嫱、御姬——他口中的“姬”,便是在这后宫之中,除王后外身份最尊贵的位子。 只有最受帝王宠爱的妃子才有机会获得“姬”的封号,在先任羲王彰丕执政之时,能获得封号为姬的女子,不过两位——其中一名,便是伏尧之母幽姬,而另一名,便是那华祚公主珑华之母霜姬。 巧合的是,这两名宠姬皆是在分娩后不久离世,彰丕为此悲痛欲绝,迁怒于其子,视其为不祥。 虎落平阳被犬欺,走地凤凰不如鸡,失去母妃庇佑的两名小孩儿地位一落千丈,伏尧被视为最无前途的王子,在宫中受尽冷落,而珑华亦被遣送远方,永世不得回宫。 至于十余年后,珑华突然性情大变,跋涉千里单枪匹马地闯入王宫觐见彰丕,并于御书房中与其畅谈足足四个时辰,重新获得彰丕青睐,当场册封华祚公主,风头一举超越当时诸位王子,成为宫中最受宠爱的子嗣,此为后话。 关于当时刚及笄的小珑华究竟说了什么惊人之语让彰丕刮目相看,却是一个无解之谜,伴着两位主角的逝去,再也无人能够揭晓。 而实际上,这位被世人遗忘的公主,从重新回到羲王宫,到后来左右王储人选,改变两国国运……这一切的一切,本身便是一个让人参不透的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5 “的确,若是从宫制来看,美人之位是卑微了些。” 辛夷反驳道,“可是,若是取‘美貌佳人’之意,这‘虞美人’三字,却是个极美的名字,背后似藏着什么故事,欲语还休。” 说罢,他回过脸来,目光投向书案后的长影,“陛下,您觉得呢?” 那人却垂了长睫,眸光凝在折上那朱砂溅开的地方,那血红欲滴的颜色,像极了少女头上的团团缨球。 “你猜猜,猜猜我最喜欢什么花,猜出来,我就告诉你一个连父王也不知道的大秘密……” 有笑声在耳畔咯咯作响,清如幽泉,脆如碎冰,那时的温馨旖旎,彷如还在身侧,然回眸转瞬间,一切蓦然成空,只留下纸上血砂一泓,猩红刺目。 半晌,才有淡淡一句出来。 “——此时尚为冬末春初,丽春花期未至,何处来的繁英似锦?” …… “你怎知道……我最喜欢虞美人?” 火红入眼,绝美艳丽,她沉醉若梦,三魂七魄也坠入那一片绚烂花海,若非性子沉静,几乎便要尖叫出声——直至有人采了一朵送至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望着那细茎之上熟悉的四瓣红花,惊愕问道。 “是么,公主也喜欢?” 花鎏竟露出些讶色,对她温雅一笑,“真是有缘得很,花某平生最爱的,便也是这虞美人呢,平素闲来无事,便在家中打理一二,公主若有兴趣,不妨一起?” 话中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暧mei,兮予心中一跳,不敢去深究,忽地想起他最初那句,不由得问出声来。 “大人方才可是说,欢迎……回家?” 她刻意咬重了最后二字,目光将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再度扫视一遍,又环顾四周确定这凿实还在羲王宫里,最后,才落在花鎏那笑意深沉的脸上,“你的意思是……” 难不成,汧国在这羲王宫里还占过一座宫殿不成?眼前这座华美宫阙,是千翎的? “自此之后,这夕虞宫便归公主所有,公主若不嫌弃,便当这里是自己的家罢。” 这个回答,让她惊得险些站不稳脚跟,瞳孔倏地一扩,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笑容满面的男子,只盼着找出几分说笑的迹象,然那笑意虽然温暖和煦,却也认真执着,不容置疑。 ——即是说,是真的? 她脱口便要拒绝,然而话至舌尖,心念一转,便做了别的打算。 只扬起朱唇,朝花鎏俯身款款施礼,抬眼落落一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千翎在此谢过大人了。” 花鎏眸中有光若流星一掠而过,似惊艳,似欣慰,似了然,又似是别的什么,然而那无懈可击的笑却泯却一切,将他所有心思皆深深藏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7 “这……这未免也夸张了些吧!” 凉牙一路听得目瞪口呆,待到这里,终是按捺不住,“他不过看中那日稀奇的大风筝罢了,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么?!” “我起初也跟你一般以为……” 辛夷淡淡瞥他一眼,“可是,自我听闻,太傅他竟是全程亲自跟进,三日三夜未歇,即便昨夜,也是守在花海之外,掌灯亲自指点匠人装点……我才突然发现,我似乎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我只怕……” 低沉的声音宛如地底暗流,不情愿,不轻松,不流畅地从齿间泄出,“太傅他……是认真的。” “这——这不可能!花太傅,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的女子?” 凉牙惊得英眉树立,脱口高呼,“他,他……” 急促的尾音透着惊愕,在半空中颤颤荡荡,最后终能汇作一句落下——“他可是……华祚公主的驸马啊!!” 这一句宛如泰山砸落,震得飞沙走石,鸦雀无声,不经意间,便有硝烟味泛了起来。 案后白影托腮斜倚,色淡如水,执笔不语,指节却在这一瞬间搐了一下,僵硬成不自然的角度。 仿佛逮住一个契机,凉牙声音里突然来了底气,他迈前一步,高声朗道,“太傅对公主的深情,天下人皆能作证,虽然公主殿下遇刺身亡,婚礼也未真正完成,可是太傅却一直以妻之名供奉着公主的牌位,十年间,从未纳过一位妾室,逛过一次花楼,以他那身家、声望、资质、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可是,这些年却连续弦的意思也没有,上`门讲亲的媒婆,哪一个不是被当即扫地出门,一丝情面不留?”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脸色也变得潮红,最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迸发了出来。 “试问——这样痴情的男子,怎么可能抛弃过往深情,对一名初次见面的女子一见钟情?!更何况,他根本便不知道内幕,在他眼底,那个女子可是汧国公主啊!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爱上弑妻仇人的妹妹呢?” 辛夷眸光忽明忽暗,似有动摇,只是精明如他,此刻也猜不出这其中究竟有如何的玄机——若不过是做戏,太傅也未免入戏得太深…… 面上阴霾一阵胜似一阵,低头苦思许久未果,他才抬头望向书案后那许久都不曾开过口的白影,小心翼翼地询道。 “陛下,您呢?您——是怎么看的呢?” ` ` (下一章,为大家揭晓小鱼跳墙一段后两位帅哥的对话真相,知道尼们好奇很久了……故事谜团较多,叙述节奏比较跳跃,米娜桑将就着看吧→_→)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8 一片寂然无声。 案左,梳着双髻的乌发少女专心磨着面前朱砂,仿佛对着有趣玩具。 案右,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早已闭上一双眼眸,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而书案正中那位大人物,则把玩着红砂已干的毫笔,拇指微拨,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赭眸如玉,蒙了一层薄薄雾霭,昔日景象,在眼前幻化成形…… `````` “好久不见啊——陛下。” 残阳似血,红霞满天,一片橘黄暖光之中,一身绣球似锦的男子紧搂怀中美人,朝他这般张扬无畏地笑着,眉眼似凤凰展翅而飞。仿佛是在炫耀,仿佛是在挑衅,又仿佛,是在嘲笑。 可是,他又在炫耀什么,挑衅什么,又为何嘲笑?竟以那一副赢家的姿态,对着他这一国之主,对着一个花家不会惹也不该惹的人? “你这是做何?——妹夫。” 末尾二字出口,忽地有些怪异。 这称谓叫了许多年了,乱世之中,这层关系便成了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羁绊,他能夺得羲王之位重返这王宫龙阙,花鎏功不可没,而花家能有如今商界称霸的地位,他的暗中扶持亦不可或缺。 原本自然亲昵顺理成章的称呼,却在陡然拾起过往记忆之后,心情变得微妙而苦涩。 是啊,他想起来了,那血光四溅的一日,便是面前这人执了凤冠霞帔的少女的手,当着天下人的面迈上朱红地毯,硬生生让他的笑容凝固在面上,被心中不知为何而来的酸楚浸染了一遍又一遍。 情深情浓情不知,梦醒梦散梦难再,这一恍然明悟,竟已遥遥十年…… “陛下难道看不出?” 花鎏微微一笑,“——臣在救人。” “救人?” 伏尧眸光一荡,尾音上挑,拖曳成刃,刀刀生风,“你可知——她是何人?” “自然。” 花鎏哈哈大笑,“她是花家派出的人,臣怎会不知道她是谁?” 此言一出,凉风霎时滞在那里。 “哦——你是指,她是花家的人?” 伏尧素白的面上忽地压下几分冷色,凌冽王气溢出,仿若排山倒海,那原本清寒的空气瞬间霜凝,时空化为固体,逼迫得人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花鎏眉眼微跳,身形微僵,惟那笑容非但不减,反而愈发飞扬跋扈。 他低头望向怀中美人,眸光柔柔,脉脉情生,“是啊,她是臣三姑的二哥的爹爹的孙子的四姐的大伯的儿子的未来弟媳。” 伏尧面色如水地听完这一长串,最后,长睫挑起,薄唇扯开一抹淡笑。 “——三姑二舅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绕回自己身上,你何不直接来句干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19 “果真什么也蒙混不过陛下。” 花鎏笑道,“不错,她正是臣的未婚妻,花家未来的——女主人。” “女主人?” 伏尧不过淡淡一笑,眉目清凉,“什么时候,你对着寡人谎话也说得这么圆溜了。” 眸光落向对方怀中女子,见得那苍白而静谧的俏颜,气息微微滞了一滞,似怕吵醒她般,嗓音低了下来,“恐怕……你连她的名字也不晓得罢。” “这不重要。” 被当场毫不留情地戳穿,花鎏竟也无一丝尴尬,反而抬起下颌,凝眸答道,“她叫什么名字,对臣来说,一丝也不重要,臣只知道,她是上天赐给臣的礼物,这一辈子若是错过,必会后悔终生。” 伏尧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面色如水,赭眸如玉,那淡而温润的视线,却交织成锋利凌厉的网,心有所虚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能从这网下安然身退。 而花鎏只是抱着怀中人,也这般安静地回望他。 只有心中无所阴晦的人,才敢这般,在这个时刻,以这种坦然无畏的目光回望他。 良久,伏尧才收回目光,轻轻地,呢喃一句,“怪了……你竟似,真的喜欢她……” 花鎏一笑,“臣本来便不曾对陛下说谎。” “是么……” 伏尧声音更轻了,抬头望向远方,那里,最后一丝残阳也没入了夜色,“寡人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华儿的。” “不错,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花鎏的声音忽地铿锵起来,仿佛从肺腑间迸出的声音,一字一句将那誓言锤炼成形,“这一世,下一世,永生永世,臣也不会忘记!” “——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伏尧淡淡出声,天际暗光微澜,似湖底深藏的夜明宝珠。 花鎏眸光耀耀,映亮一张苍白容颜,“她是上天补偿我的——它夺走一个华儿,还我另一个,我花鎏便是死,也绝不会放手!” 激烈高昂的声音仿如惊涛骇浪,在清冷的空气中晃晃荡开,这一瞬,偌大的德京城也宛若殁了人烟,只留下那一句无数遍回响,穿梭街里道间,最后沉淀而下,化为巨大烙印,见证着这一场从未被时光湮灭光泽的痴爱。 “花鎏——” 最后,才有一个低哑沉和的声音响起,静谧的空气里,一丝哀凉,幽幽化开。 “十年前,华儿她……并没有死,对不对?”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阕宠花满天十年踪迹十年心20 花鎏瞳眸倏地缩成针尖,却又瞬间恢复常态,可然便是这千万分一秒的破绽,在那双犀利无双的眸前…… 足矣。 眼前白影飘忽逸动,似浮光掠影穿透时空而来,只一晃眼,已与他并肩而立,温和得让人生畏的声音,如高山之风,深谷之岚,这般轻柔而又剧烈地撞击着薄薄耳膜。 “——华儿的墓,是空的,对不对?” 他只觉心脏陡然膨胀撑肿,血液滞涩不通,唇瓣颤了颤,想要挤出些话语来,却只见一张薄唇勾了勾角,笑意哀凉。 “你不用替她掩饰,真相如何,寡人只需开棺便能知晓……” 伏尧低头望向地上那长长的棕色帆布,那时少女狡黠聪慧的眼神仿佛还在面前,右手捂上眉间,掌心腥红在视野里晕开,染得指缝外的世界一片血色模糊。 一颗心盛满苦涩酸胀,抽搐着,绞痛着,笑不能,哭不得,不知喜,不成哀。 那时,一身火红嫁衣的少女倒在他怀中,笑着阖上锋芒不再的眸,而他却因此天坍地塌陷入癫狂,大哭大笑大喜大悲地冲出王宫,从此如一个疯子般谁也不认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 待得被唤醒时,他记起了一切,唯独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 ——珑华,珑华是谁? ——殿下,那是华祚公主,是您的王妹啊。 当他问起这个陌生的名字时,他们是这般回答他的。 可是,当他试着想起关于这位王妹的往事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唯有手心血色一块,夜深人静时,痛彻心扉。 是谁,是谁封印了他的记忆? 是谁,是谁埋葬了那段曾经? 又是谁,是谁伪造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死别,将这一场戏,硬生生地演了十年?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般明媚精灵耀眼得跟太阳一般的女孩子,怎会那般简单就死去了? 天大地大,无奇不有,那能飞上天的三角物事兴许并非原创,然而那拼装时的手法习惯却岂会人人如此?若非亲自传授指导,怎会——连切割裁剪镶嵌拼合那细微之处的小动作也一模一样? 华儿……是你,是你对么,你没有死,只是好好地藏起来了,对不对? 他忽地出手,攥住花鎏衣袖,素来深沉平缓的眸海,此时惊涛四起,骇浪滔天! “告诉我!华儿她,她现在——在哪?!” ` ` ------------------------- (这阕主要关于十年前的事,下阕对手戏会多点,呱。 ----------------------------- 新增公告: 刚收到编编通知,22号开始要上架了,所以下一章开始便是三千字+一章,相信某些筒子们也期盼很久了。突然由一千变为三千好有鸭梨……蜗牛砂会努力的,不过前提还是质量保证,希望大家理解。 这篇文文对于砂有很特别的意义,砂不希望因为追求速度降低阅读质量留下遗憾,更不会匆急写好一章了就丢上来,现在大家看到的每一章,都是经过砂写好后至少修改润色两遍后才定稿发出来的,经常是花来润色的时间反而超过了码字时间,一个晚上坐电脑前不动,也就能磨个一两千字而已。 也许大家觉得看网文没必要这么注重,看得爽就好了,但是砂就是想打造一部很精致很唯美很温馨能够带给你最大感动的故事出来。砂也知道大家追文辛苦,如果实在嫌砂更新慢,也欢迎攒文了一起看,相信若你一路看到结局,一定会有很多感悟跟惊喜。 ↑好像这个人每次上架前都会罗里吧嗦感慨一堆,大家请无视。总之,谢谢支持OTZ) p.s.再往下这段小红自动加,尼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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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也学他将衣袖狠狠一甩,拂袖转身而去,疾步没入花海之中,气恼之下,也顾不得去回避那些守卫了。 那道白影却始终不曾转身,只在她脚步声渐渐细微后,才双手笼袖,低了头去,睫羽之下,生起两片淡淡的阴影。 “——如何,想好怎么跟寡人解释昨夜的事了么。” …… “兮予!” 怀着一肚子怨气,她一路在花海小径提裙直奔,没料到的是,最先发现她的,竟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眨眼间,她便被来人紧紧搂住,对方柔软的身子发颤,似是被惊吓得厉害,抱着她就再也不肯松手。 “菇菇……” 她顿时愧疚万分,双手回抱对方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没告诉你就……” 醒来发现她不见了,这妮子一定很害怕吧,敌国公主,这般特殊而尴尬的身份,若在羲王宫里突然失踪了,结局不堪设想…… 看菇菇那头发凌乱的样子,一定是手忙脚乱地找了大半夜,身后那些守卫宫女们,也是她叫起来一起找人的吧。 “唔……没事……不过,以后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 菇菇抬起脸来望着她,果真满眼泪水,然而话语出口,却是狠绝毅然,“如果有谁敢害你,我一定会让他不得好死!” “公主殿下,您可真玩得十分尽兴,连自己在什么地方恐怕也忘记了罢。” 她正要开口劝慰好友,却闻有低沉却洪亮的嗓音响起,眼一抬,视野里一道高大粗壮的身影走了过来。 她认得来人,乃是这夕虞宫的守卫长,名为层寂,典型的武人形象,四肢粗壮,五官深邃,望着她的神色却是并不良善,三言两语间,冷嘲热讽之意便散了出来。 “两国交战之际,陛下吩咐让属下等人在此夕虞宫守卫公主,便是怕公主这身份引来杀身之祸。公主殿下一声不吭便逃走了,若是出了什么事,陛下追究起来,属下们谁也担当不起。” “那道暗门属下已让人彻底封锁,门口也安排守卫看护,以免有心人士潜入加害公主。公主也不用再找别的门路外出,平时需要些什么,吩咐宫女们取来便好,无须自己亲行。” “真是抱歉,让各位大人担心了。” 她讪讪笑道,似真惭愧畏缩不已,一旁为寻人操劳了一晚的守卫宫女们大部分是不曾亲眼见过她城墙上的惊人壮举的,此时见得她这神情,也冷嗤一声,解气几分,心道这汧国公主果真如传言所说,软弱娇柔,人尽可欺。 谁也不知道面前女子此时虽面带微笑,一颗七窍玲珑心却机关转动,暗涌激荡。 ——她猜想得果真不错,伏尧是真将她当做囚徒般困于此地。 尽管花鎏声称这夕虞宫已是她所有之物,可是在花海之外,却依然是那人的地盘,她拥有这一方宫阕净土,看似独立成户,实际上,不过画地为牢。 看似荣光无限,让人钦羡,可她却清晰于心,这一座富丽堂皇的宫阙,只不过,是包装得华丽些的囚牢罢了。 指节攥紧几分,她暗地蔑然一笑——古往今来,只有那走地山鸡才被人囚禁圈养,她虽非凤凰金乌,却也志在翱翔九天,小小一座羲王宫,便困得住她么? “这里风大,我们先回去休息。” 她挽起菇菇的手,朝周围守卫回眸一笑,从容不迫地朝夕虞宫里走去,丝毫也没有被人逮住现行的窘迫。 既然这夕虞宫是她的了,那么,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回家,又有什么不对? 在她的身影之后,紧跟而来的是诸位宫女,而外围的守卫们,也渐渐散去,回到彼此岗位,偌大的花海之中,唯独留下那身形高大的守卫长层寂,望着兮予消失的地方,浓眉深锁,若有所思。 “真是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能破解华祚公主留下的玲珑心锁……” 他从怀里掏出几根奇形怪状的木条,低头望着喃喃低语,昨夜的惊愕至今仍不能完全消散。 城墙之事他已听说,并对那能够飞翔的巨型风筝惊诧不已,只是不曾料到,这般之快,这名汧国公主又再度展现出那不为人知的惊艳一面。 实际上,那道暗门并非无人知晓,那锁也并非不能强行破开,只是那盛放钥匙的球形锁太过巧妙,曾寻来百来名能工巧匠苦心钻研,最后也竟无一人能解。 而这双重玲珑暗门,也是当年华祚公主特意留下的一处遗迹,一笔亮色,是以这么多年也无人敢真的将那门锁强行破坏拆除,久而久之,宫人也便忘记了这夕虞宫里还有这样一处玄机存在。 谁不曾想到,那名看似娇柔无力的汧国公主,来这夕虞宫的第一夜,便寻找到了那暗门,并且悄无声息地便将那锁解开拿到钥匙破了暗门,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过,他倒是隐隐有些明白,为何主子会调遣他来此做一名小小的守卫长了 这汧国公主背后的玄机,不简单啊…… …… “快告诉我,你昨晚上到底去做啥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一进屋,门一关,兮予便沦为了某人的重点审讯对象,眼前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瞬也不瞬,像两个太阳一般,要照得她无从遁形。 “没什么,就是溜出去散散步,顺便……探探路。” 她不动声色,见招拆招,虽说是闺密,可怎么着也不能将碰了棵树就吓哭最后在别的男人怀里睡着了这种糗事说出来——绝对不成! 这般说来,她才发现自己还有好多谜团没解决,伏尧为什么半夜要来她这夕虞宫采花,那无字碑下究竟葬的是谁,还有为什么她碰到那古树便会见到几乎击溃她心智的幻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2(爱不得) 这般多的谜团,那个人兴许全部知道答案,可要她主动跑去问他套他的话,想起那些狡猾精明与喜怒无常,她直接便打消了这念头。 “就没……见到什么人么……郎” 她抬起眼,正触见菇菇面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忐忑,似期待,似担忧,又似雀跃。 愕然之余,霎时嗅出不寻常的气息,她反手将菇菇小手一握,作促狭状笑道,“怎么,你希望我见到什么人么?” 见对方迟疑不语,她将声线压得更低,眼波斜挑,声音里荡开丝若有似无的撩拨,“还是……你想见谁,需要我帮忙牵线搭桥?锎” “哪……哪有……你又开我玩笑了!” 菇菇粉腮一红,将手匆急抽了回来,别了脸不敢再看她,一副仓皇失措的模样。 ——可疑至极。 她蹙起眉心,抿唇不语,只静静等待。 她知道,那个她一直企图揭晓的谜底,将于此刻浮出水面。 果真,过了一会,菇菇便转过头来,犹豫不决又露了些期许地望向她,“那个……我刚才见到你的时候,你身后好像还有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是羲王陛下吗……” 彷如被棍棒当头一击,她身形重重一颤,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般,四肢百骸散落不知何处。 “难道……不是他?” 见她不语,菇菇顿时坐立不安,低头掰着手指嘀咕道,“可我听说,这宫里敢穿白色的,只有他一个呀……” “莫菇菇!你听好了——” 她猛地伸出手箍住好友香肩,肃色厉声道,“你爱谁都好,就是不能爱上他!” “我……” 菇菇似受了惊吓,一双杏眼瞪得老大,脸上红云腾腾翻滚,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我……” 而后,又挫败地低了头去,“也……也是……你那么敏锐,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见好友这般模样,她叹了口气,将手放了开来,“傻丫头,放弃吧……他不是你的良人,你驾驭不来的。” “你怎知道他不是我的良人?你怎知道我驾驭不了他?” 菇菇竟一下子抬头盯住她,面面愤愤不平,“兮予,你这话是不是过分了些,我知道我没有你聪明伶俐,也没有你机智冷静,可也自有我的优点长处,你怎么就能这样将我的希望一口否定,就这么不看好我么?!” “对不起,蘑菇……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倏地转为剑拔弩张,房中温度瞬间降至冰点,视野里菇菇气恼不甘的模样无限放大,她顿时有些后悔,亟亟好言细语地劝慰道。 方才说话的语气的确过激了些,有些事她看得清楚,可是,以菇菇这般烈的性子,又是从小一呼百应顺风顺雨地长大,要怎么让这丫头连尝试也不能便去接受失败? 可是,若是放任其去,以菇菇的执拗,不撞得头破血流是不肯回头……她又怎舍得她受伤? “我只是……” 愁肠百结,心念陡转,她忽地逮住一个契机,叹了口气,将声音放得更柔更低,“我只是觉得帝王不是好的归宿,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能够只爱一人,现在你年轻美丽,青春鲜活,可等你年华老去,又凭什么能够抓住帝王的心呢?《长门赋》、《团扇诗》你都不记得了么?” “不,他不会的。” 却见菇菇盈盈一笑,眼里竟有丝娇羞甜蜜,“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一个专一痴情的人,他虽然对女子都很温柔,可是却与情无关。” “我听说,他虽然坐拥六宫,可是实际上,真正得到他宠爱的,只有那羲王后薄萃一个,那个女子体弱多病,久卧不起,可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嫌弃过她,夜夜都宿在那凤栖宫陪着她……” “当时,我就在想,这样温柔体贴又不离不弃的好男人,要能是我的就好了……我一定用所有的心力连带这条性命来爱他,让他这一世再不受情苦煎熬。” 越是说,菇菇便越似沉浸于此,可她越听便越是心惊,最后,望了菇菇半天,仰头苦笑一声,“傻丫头,你明明看得这么清楚,怎么就没想过那致命的一点?” “你难道不明白……他越是痴情专一,便越发不可能移情别恋爱上你,你最爱他的那一部分,恰恰,是让你最绝望的。” “我懂的……” 菇菇低下头去,紧咬嘴唇,“可是,我听宫里人说,那羲王后……似乎没有几年好活了。” 她顿时愕不成声,半晌,才吐出一句,“你确定……这不是谣言?” “不是呢。” 菇菇抬头望着她,目光坚定,“这件事,宫里好多人都晓得的,听说那羲王后早就该去了,是羲王他一直在用天材地宝强行延续她的寿命,只是,再怎么苟延残喘,也始终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说到这里,菇菇声音竟有些哽咽,双手捂脸,指缝间,隐隐透出泪光晶莹,“我一想到几年后他就要孤单一个人,就觉得好心疼……他那么爱这个结发妻子,到那个时候,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她怔立在那里,陡然听闻这些事,只觉耳边一片轰鸣,不知身在何处。 “……你难道没听说过,羲王伏尧对妻子的专一,是四国里出了名的么?” 忽地忆起在莽原之上并肩看落日时,他这般微笑着说出的一句,当时她只觉得惊愕,又有些难以置信,却不曾想过,那个时候,知晓妻子不日将逝的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的呢…… 那古树之下的凄凉箫声,那跌坐冻土后的癫狂大笑,那被掩在温和淡笑后的哀思,那偶尔流露的恍惚怅然……一切的一切,皆是,为这羲王后么? 一时间,她心口酸酸的,胀胀的,还有些,似被虫蚁叮咬过了般,又疼,又痒。 为他的痴心,为他的悲命,又似,为了别的什么,模模糊糊,看不透彻…… “兮予,我不求你帮我,可你也不要阻挠我,好么?” 身子倏地被人摇醒,竟是菇菇扑上来攥住她的肩头,“我知道,让他现在就爱上我比登天还难,可至少我能努力得到他的好感,也许我暂时没法超越那羲王后,可只要我能排上第二,等那王后去了,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他身边的第一!” “我坚信,只要我用心爱他护他守着他,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打动敞开心扉,他不会也不能永远活在死人的世界里,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他痴心所系的那个人!” 屋子里一片沉默,寂寂无声。 良久,她都没有说话。 “不过才见过几面,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 最后,在好友明亮的目光里,她才张了张嘴,嘶哑地问出声来。 “是——” 只见对方点头之干脆,宛若斩铁,瞳眸之光,灼灼曜日,“如果能得到他的心,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为他而死。” 她愕然张口,随即苦笑摇头。 人啊,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便说出为什么而死这种话呢。 难道不明白,只有活着,才有实现的契机么。 伏尧啊伏尧,你真真的是个祸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我身边的人拉入了泥沼,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我困在了这里。 “我会帮你的。” 她伸手将菇菇拥在怀里,却抬了头,望向天窗之外,青空若玉,澄澈净明,却于最深之处,隐隐透出一丝阴霾。 后宫风云,翻天覆地,如履薄冰,如舞刀尖,一步不慎,便血溅当场,身败名裂。 她无法狠心斩断菇菇的希望,却也不会任由好友一人在这风口浪尖的地方独自支撑,她本盘算着养好身子便带着菇菇逃出王宫,可如今看来,这夕虞宫,怕是要住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 凤栖宫 晨曦尚淡,天色待明,凉风习习,宫墙沉寂,一片庄严肃穆。 门口守夜的侍卫们正打着哈欠舒缓困意,远远见到一道白影款步而来,顿时脑中一个激灵,单膝“啪”地跪地。 · (猜菇菇喜欢花花或者舒祠的人尼们都输了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3(先兆) “——参见陛下!” “免了。” 那白影似鬼魅一般,步伐飘忽地行至门口,眼皮也未抬一下,便这般坦然穿门而入锎。 与金碧辉煌华丽张扬的夕虞宫不同,这凌驾六宫之上的凤栖宫里竟是一片清幽之色,琉璃瓦,琉璃砖,琉璃柱,琉璃廊,尽择那淡碧似玉之色,并不耀眼夺目,却又自成晶莹透彻郎。 这路他自是熟悉不过,无需辨认,恣意穿行,路上那些睡眼惺忪的侍卫宫女见得他来,顿时精神一震,睡意全散,齐齐下跪叩首,不敢有半点马虎。 他却不过衣袖一拂,将那高呼万岁之声拦截而下,彷如幽魂一般,穿过重重屏障,转眼间便到了一座精致而宽大的房间之前。 门口两名粉衣徵侍连连行礼,便要进去通报,眨眼间却只见一道白影飞雪般从眼前飘忽而过,那紧闭的两扇雕花红木房门便悄无声息地敞开了。 屋中温煦,和暖如春,炉火融融,青烟袅袅,螺型熏香在角落静静燃烧,落了一地灰白,华美精细的五彩地毯之上,偌大的百鸟朝凤镂空屏风将视野遮去大半,看不清里间的光景。 那白影在门口顿了一下,而后,放慢脚步,缓缓绕过屏风,来到了那一方明黄帷帐之前。 纱帐紧闭,隐隐见得里面锦绣棉被覆了一床,于中心处微微隆起一道,有人安静地睡在里面,呼吸声虽起伏不紊,却是轻微如蚊,似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消失了一般。 他便立在外面,这般安静地望着那女子,眸若美玉,波光微凝,瞳心蕴了丝哀伤,噙了丝怅然,似乎,又还有些别的什么。 似看一本书,赏一张画,读一封信,解一道题,伫立良久,也没有别的动作。 然而床上的人却觉察到了什么,呼吸渐促,锦被扰动,那隆起如水波般落下又起,一个轻而虚弱的女声,如一缕青烟般,飘飘渺渺,穿过薄纱传了出来。 “阿尧……是你么……” 白影身形微微一直,而后,似有只大手在眸海上拂了一道,水面之上,涟漪尽消,只剩一片柔和平静。 “抱歉,还是吵醒你了……” 他笑了笑,拨开那薄薄纱帐,在床侧一角坐下,伸手抚上女子脸颊,“怎么,又睡得不踏实么?” “嗯……做了点噩梦。” 女子伸出手来,覆上他的大手,睫羽纤长,于烛光中扑朔迷离,“我梦见……你丢下我了……” 他眸光一敛,将她的柔荑反握在手心,“对不起,萃儿……我不该半夜外出,你一个人醒来,很害怕吧……” “不,我不怕。” 女子摇头笑道,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捏了一捏,眸心迸光,璀璨若星。 “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去了哪里,去过哪里,最后,都会回来我身边。” 那轻若鸿毛的声音,于此刻沉沉压下,他默了一个呼吸,而后,伸手抚上她的头顶笑了笑,“傻瓜,我还能去哪里呢?” “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伏尧,若不是为我,你也不会重病缠身……敌国已破,心事暂了,从今往后,这一生一世,我都会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没有一生一世了……咳咳!” 女子苦笑后,竟是剧烈咳嗽起来,手痛苦地捂紧胸口,檀口一张,一口鲜血便喷落在锦被之上,猩红几点,寒梅怒放。 伏尧霎时脸色大变,起身便要唤人,却被一把捉住衣袖。 回头,竟见得女子凝望着他发丝凌乱,倾国倾城的笑颜中噙一丝苦涩,如那暴风骤雨之后,将谢未凋的晚香玉上,露珠晶莹一点。 “阿尧,你不用哄我,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我不会占你一生一世……等我离开后,如果遇见别的好女人,你就……” “说些什么傻话——!” 他一把将她扯入怀里,睫羽低垂,蝶翼般微微颤动,“别乱讲。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尧……” 女子轻轻地唤他,却不见他再说话,耳垂贴着他温暖的胸膛,鼻间皆是他让人安心的气息,禁不住,便探出手去,紧紧地,反搂住了他。 饶外面世界如何风起云涌天翻地覆,只在他怀中便是风平浪静天安地和,这般温暖安宁的怀抱,试教她如何……如何能甘心放弃? …… 医馆 身着乌衣男装的女子立在高高的木梯之上,玉色手指一寸寸划过书架之上本本书脊。 似在凝眉寻找着什么,许久,终于眼前一亮,伸手将一本发黄陈旧的古籍抽了出来。 她一边扶着木梯向下走去,一边已迫不及待地翻着古籍查阅,却不料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那砰一声来得太过突然,她大惊失色,一脚踏空,竟扯着木梯一起倒了下来! 然而意想之中的灾祸却未发生,只听见衣袂挥动飕飕风声,她身子落入温暖结实的某处,睁开眼时,竟见到一张英俊的脸正挑了眉望着她。 “——喂,我的离桑大爷,你倒是给我小心些啊,别还没破身就先摔死了,多不划算。” 她心中砰地一跳,面上便有了恼色,狠狠在他心口捶上一拳便跳了下来,“还不都是你吓的!这是我私人藏书之处,我准你进来了么?” “可你也没挂牌子说不许。” 来人嘻嘻一笑,也不尴尬,右脚稍微一挑,那原本被他脚尖接住的木梯便一下子立回原地。 倒……真不愧是御前卫。 离桑瞅着他这般俊的一手,心里哀叹了声,这厮脾性要是能有他功夫十分之一好就天下太平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淡淡道,径直绕过他走向桌边,将自己随身行当收拾起,便朝门外走去,“我这便要去夕虞宫,若你只是来找我闲聊,就挑别的时辰吧。” “是么,那就不用去了。” 凉牙慵懒地跟在后面,双手抱着后脑勺,“陛下吩咐了,从今天开始,你便搬到凤栖宫附近,专职给王后娘娘看病。” “专职?” 她顿住脚跟,侧脸诧异地望向他,“可是,夕虞宫那边……” 几日前,她得到的命令分明是优先为那汧国公主诊治,每日早晚皆要前去两次查看伤势更换新药,怎地突然便…… “那边你就不用管了。” 凉牙悠悠道,“这宫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名医生,随便喊别人去便是了,她不过是亡了国的公主,得了花太傅一点青睐,真当她是天上凤凰么。” “可是,她体质特殊,并非一般人,我恐怕……” 她愕然急道,正要争辩,却被人一把捂住小口。 “傻子,你看不出来么?” 眼前身影无限放大,男子俯身逼近她,轻柔低沉的声音宛如地底幽泉,汩汩淌入耳中,“……风雨,要来了呀。” 她倏地瞳孔一缩,一股寒气从脚底心汹涌而上,心里咯噔一下,便凉了半截。 侧脸看去,便见到那双鹰目中寒光闪闪,笑意肆虐。 “乖,不想被拉去垫背,就离那夕虞宫远一些吧,敌国公主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必要留在这羲王宫呀。” …… “怎样怎样,这条你觉得可行么?” 夕虞宫某个房间里,一道人影手舞足蹈,眼里满是兴奋雀跃,而另一道则静静坐在桌边,托着腮昏昏欲睡。 这倒也怪不得她,任谁一夜没睡好又被拉着听了一早上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人的法儿”也会是这个反应,何况,感情这种事,本来也不是她所擅长的。 她所涉足的心理学领域,从来不包括感情这块,似是潜意识里对这类事便有所抵触,即便查阅资料时无意翻到,也会下意识径直跳过。 或许是禁忌,或许便是硬伤,有时,竟像是,生命不可触摸之痛…… 所以,如今光是听菇菇讲述那一堆踌躇满志的攻陷大计,便觉得已消受不住,不如索性分工合作,菇菇负责前线冲锋攻陷目标,她则负责后援防守,替好友挡去后宫那些明枪暗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4(失踪) “大概……也许……可能……还好吧?——不行了……小蘑菇,我必须得去睡上一觉。” 她第一百零一次地公式般敷衍地回答了这一堆,终于举起白旗宣告投降。 在她看来,身经百战横扫情场的莫菇菇大小姐早已经有了自己一套雄才伟略,说给她听,不过是借由获得肯定增强自己的信心罢了。 菇菇撅了撅嘴,有些失望,却也知晓她的确体力不支,便扬扬手大发慈悲放她离开锎。 兮予如遇大赦,抱着菇菇便亲了一口,然后拔腿就往门外开溜,生怕这被爱情迷昏了头的闺蜜临时改变主意,又拉着她大谈阔论几个时辰。 然步至门边,忽又转身。 “对了,那名叫层寂的男人来历不简单,你见到他,务必要小心些,不要给捉了把柄。” “……不简单?” 菇菇愣了愣,想起清晨的事,霎时愤愤不平,“他不就是个小小的守卫长么?而且,你瞧那副对你不屑的态度,真是让人讨厌。” “那是故意的。” 兮予摇头道,“他虽然看着对我怀有几分怨气,可是怒不达心,质问我的时候,话语井井有条,用辞委婉得体,目光隐带探究,分明是头脑清晰深谙世故之人。他肌肉壮实,步伐沉稳,站立姿势看似随意,却可攻可守,一看便是久经磨砺经验十足。他说话的时候,四围的侍卫宫女噤声而立,恭谨顺从,但又面带敬仰,并非仅因地位之差,显然是他在宫里已德高望重,让人心悦诚服。” “何况,那羲王伏尧目光如炬,看人精准,眼皮之下有如此智勇双全的人才,怎会到如今还只是一名小小的守卫长?他知道我怀有逃跑的心思,又有自己的计谋盘算,怎会只派寻常的人来看管我?” “只是,那层寂想必也是个战绩辉煌心气高傲的主,起初被派来看管我心中十分不屑,疏于防范,所以才会有漏洞让我逃了出去,经过昨夜一事,他已稍微对我改观,往后,恐怕会看管得更严了。” 菇菇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啧啧叹道,“真不愧是大才女啊,他才跟你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居然能推算出这么多的东西。” 兮予笑了笑,“我只是比较多心罢了,总之,你务必小心,他虽然是敌非友,可王命在身,却也不会让我们伤着,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护我们一次。” 说罢伸了个懒腰,推门走了出去。 当回到自己柔软的床上时,她忽地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对菇菇交待,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可惜她疲惫得厉害,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意识便已昏沉入梦海,不问人事。 跌落最深之处,似连魂魄也逸出体外,飘飘渺渺,悠悠荡荡。 只觉身处一道幽深河川畔上,眼前有无数幻影似雪花般铺天盖地向她扑来,一道道浑似幽魂散魄,流光暗影中,隐隐浮现一幕幕活灵活现的景象。 “——退下!” 她睡意正浓,心中不耐,拂袖一甩,距离最近的那些物事便如同泡沫一般被齐齐击破,消失不见,而余下的那些,也似极度畏惧她的威严一般,渐渐地缩了回去,匿了身形,最终化为一片宁静。 她蹙了蹙眉,却没有追击,只是继续伏在那大河畔边静静沉眠,身上白光淡淡幽幽,竟似萤火一般,恬静美好,如幻似真。 …… 这一觉,睡得好生深沉畅快,再睁眼时,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 她起身推门出去,想唤菇菇一起用膳,却不料旁边屋子空空荡荡,佳人不知去向。 唤来附近几名宫婢一问,却被回答不知,她顿时心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难不成这小妮子…… 提起裙摆便朝宫门口跑,竟见得那朱漆门边立了两排八名侍卫,人数足足加了整整一倍! 而那来历神秘的层寂便立在附近,似无所事事般,正倚着一棵长青树,百无聊赖地擦拭着手中宝剑,时不时呵口气上去,擦擦看看,看看擦擦,气定神闲。 竟似是……一副等着什么般的模样。 她心中狐疑四起,面上却不动声色,款步上前略一行礼,“——大人。” “噢,公主殿下?” 见得她来,层寂竟也不收刀,只扬唇笑了一笑,“公主不是在房内休息么,怎地有这等雅兴来慰问我们这些粗人?” “大人说笑了,大人智勇双全,怎会是粗人呢?” 她笑了笑,“千翎此次前来,是想询问大人,是否见过我平时身边那位姑娘。” “噢,菇菇姑娘呀。” 层寂似这才恍然明了,冷冷刀锋朝门外一扫,“喏,一刻前出去了。” 霎时心叶似帆船一颠,她终是记起自己遗忘叮嘱了什么,失色之下,亟亟追问道,“出去?……去做什么?” “咦,公主您不晓得?” 层寂挑眉,似有些错愕,然深色的瞳眸底处,又分明藏些若有似无的戏谑,“可菇菇姑娘方才却是说,是奉公主您的命令,去御膳司挑选点心呢。” “……点心?” 兮予拧眉思忖,难不成,是菇菇知晓她醒来会饿,可是似乎…… “没错,卑职当时还好意劝阻,这些事让别的宫婢代劳便好,可菇菇姑娘却说别人不清楚您的口味,非坚持要自己去不可……卑职也很难办,只好由她去了。” 这番话入耳,兮予心中洞若观火,却也心情跌至谷底。 她算是明白菇菇这小妮子打的什么主意了。 “穿越女主定律第七条,女主无论去哪里,一定会与男主有意想不到的偶遇,进而给对方留下特别的印象,感情更进一步……” 回想起早上的对话,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菇菇那丫头,分明便是一头扎进爱河里,自诩为穿越女主,迫不及待地想找机会制造与伏尧的偶遇,企图擦出火花。 殊不知,那些幸运的女主们,再如何天真小白,再怎么心无城府,皆有“幕后亲妈”笼罩,怎么都能全身而退,带回桃花朵朵开。 她可不知道菇菇算不算得上女主,只知道这“幕后亲妈”么,看来是得暂时由她来担当了。 “公主殿下去哪里?” 在她欲要移步出门时,却有一只结实的手臂拦在了面前,那身形高大的男子宛如一尊门神般矗立在门中央,丝毫不给她一丝逃逸的空隙。 “自然是去御膳司。” 她凝眉做不满状,声音也拔高几分,“这么久了菇菇还不回来,本公主自然要去看看是否出了什么事,怎么,层寂大人这是要限制本公主的自由,当本公主是囚犯么?!” “卑职不敢。” 层寂低头回道,却没有一丝顾忌让开的意思,声色淡然,显是有恃无恐。 “只是陛下吩咐,公主殿下身份特殊,不可步出这夕虞宫半步,否则便拿卑职等人是问。卑职责任重大,还望公主殿下莫要让卑职为难。” 果真是……形如囚徒。 她攥紧拳心,怒声斥责,“既然如此,又为何让菇菇出去,难道不明白她孤身一人在这宫里行走更加危险么?” 层寂一笑,“陛下只吩咐公主不便外出,却未涉及其他人,菇菇姑娘又是出去为公主办事,属下自是不便阻挠。” 说谎——! 她心中怒火熊熊,以伏尧的行事,知晓菇菇乃是她的软肋,既然要对她囚禁,怎么可能漏掉菇菇这般重要的人物。 分明是这层寂唯恐天下不乱,看出菇菇是自作主张,便故意放其出去等着看戏,或许是为了报复昨日她的私逃,又或许,根本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她如今却没有证据反驳,除非找来伏尧当面对质,可这想法未免太过不现实。 可若菇菇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再来追究层寂责任,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也是于事无补,教人如何不气不急! 等等—— 她似乎,漏掉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5(5000字) 只觉似轻纱在眼前一拨,整个世界瞬间清明起来,那因忧急与气恼而蒙上的灰霾,于一这刹那齐齐湮灭不见。 她眸光清透发亮,纤指未染豆蔻,于空中淡淡一划,便是一道优美而华丽的曲线。 “——你们四个,现在去御膳司将菇菇接回来,若是不能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惟你们是问!郎” 她嗓音并不洪亮,柔美中带一丝冷冽,气势威严却似与生俱来,无形中汹涌而起,排山倒海般压下,竟逼得众人心头一窒! 被点到的四名守卫只觉得身形微颤,竟是生出无限怯意,不禁齐齐扭头看向层寂锎。 “你们去吧,务必将菇菇姑娘好好地带回。” 层寂沉声叮嘱道,出乎意料地毫不违逆,而后,又朝兮予颔首一笑,“有他们几个去寻,这下,公主殿下可以安心了?” “有什么消息,还烦请大人告知了。” 兮予微微一笑,转身朝来时路走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回廊之后。 “……大人。” 门口的静默持续了许久,才有人唤出声来,“这公主好生奇怪,刚才还那么忧心忡忡气急败坏的,竟然就这么平静地走了。” 层寂抿紧唇,忽地大手一摆,那宝剑竟如风火轮般,在他指尖飕飕转动起来,“大概,是看穿了吧。” 手下人顿时大惊失色,“……什么?看穿……” “是啊,看穿了。” 层寂淡淡道,“看穿我是故意刁难激怒她,看穿我不敢真的随意放那姑娘出门,必定派了人在旁边保护,因为一旦出事,第一个要被陛下追究责任的,便是我这放行的人。” “有我这尊大将替她紧张着,她自然不必那般忧心忡忡,既然不能亲自出去寻找,心急无用,倒不如回去等待消息。” 手下人面面相觑,诧异道,“这汧国公主……当真这般厉害?难不成,是我们方才露了什么破绽?” “不,不是露了什么破绽。” 层寂摇头,“而是我放人出去这件事,本身便存了破绽,恐怕,她已经看出我的身份并非守卫长这般简单了。” 守卫们听得瞠目结舌,最后才有一人难以置信般问道,“可是,之前明明听闻那汧国公主软弱无能……” “自己没亲眼见过的,也能作为依据么?” 层寂摆摆手道,望着兮予离去的方向,眸中精光四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悄然浮上嘴角。 他已然改观,却倒还是低估了她,不过,也无妨。 起初被派来这夕虞宫只觉得不甘,如今想来,倒真是自己目光短浅了,有这般一名暗藏锋芒的敌国公主在,以后,多的是好戏看。 “阿嚏……” 被议论的主角此刻正绕过拐角,忽地一阵凉风吹来,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伸手摸摸鼻尖,她禁不住叹了口气——菇菇啊菇菇,你也真是胆大妄为,竟然自己一个人便跑出去了,万一碰上有心人存心加害可怎生是好? 她的确看出那层寂乃是存心刁难捉弄,企图看她失态的模样——以伏尧的手段,层寂这般聪明的人,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忤逆王命,又怎会不给自己留招后手以避免主子的雷霆震怒? 只是层寂纵然是非凡人物,来头不小,却也不过臣子罢了,若是遇上羲王后那级别的人物要对菇菇下手,派去的护卫又怎么抵挡得住? 可如今她已不能再从暗门溜出,只能在这里默默祈祷菇菇别那般不走运,头次出门就触了大霉头。 这般想着,肚子又咕咕叫唤起来,她才记起自早膳后还没吃过东西,如今下午了,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 唤来宫婢问了储存点心地方所在,便也懒得等人来拿,自己径直寻路找去,半路竟忽地听见有尖锐刺耳的女声隔墙传来。 “——你这小贱人!连倒个夜壶也不会么!竟然溅到本姑娘的鞋子上!你你你!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没来由地心一堵,只觉得这泼妇般的声音真是格外难听,便转了方向绕过廊墙,好奇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见,却是惊得不轻。 四丈见方小小庭院里,世界分隔两半,对比鲜明。 这厢,十余名宫女围成两排,众星捧月一般,环在一名女子身旁,人多势众。 那厢,冰冷的土地之上,跪着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孩儿,形单影只,孤立无援。 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哪名宫妃在训斥自己的丫鬟,从画面,到架势,熟得不能再熟。 可转念一想,不对劲呀——这可不是在自己的夕虞宫里么? 这些宫女,全都是她的婢女,怎地这般一看,竟还分出了三六九等? 那瘦弱的女孩儿背向着她,看不清相貌,宫女中心被拱卫着的那名女子,模样倒是一览无遗。 竟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柳眉杏眸,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古典韵味,遗憾的是,那些恼怒刻薄的神态,宛如疤痕藓斑一般,将那美丽污损了不少。 她记起昨日初至这夕虞宫时,在花鎏的命令之下,所有服侍的宫婢皆被唤来大厅之上,向她伏跪行礼以示顺从。 她记性是极好的,可谓过目不忘,却全然不记得那诸多宫婢之中,还存有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 要么,便是此女恰好为新添入册的宫婢,要么,便是昨日故意藏匿,不肯来向她伏礼示弱。 如今看这女子耀武扬威,全然一副主子姿态,十有八·九,是为后者。 不是说这夕虞宫已为她所有之物么,什么时候冒出这般一位“小主子”? 还是,见她身份特殊,又是大伤未愈,径直当她是好欺负的“病猫”,猴子跑来称大王? 她只觉得有些好笑,默不吭声地躲在墙角,继续看戏。 “对不起……玛瑙大人……” 那被辱骂的女孩子低垂着头,声音低哑发嘶,虽是跪姿,脊梁却一直倔强地挺立着,“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刚才有人撞奴婢……奴婢这便替您去洗……” “还洗什么洗!你是想让本姑娘继续穿这么恶心的鞋子么!” 那唤作玛瑙的美人勃然大怒,起身一脚踢在女孩儿的小腹上,“该死的贱人!真是没点脑子!跟了我这么久,一点长进也没有!” 兮予眉心一凝,便欲上前出头,然而心波一个激荡,又止住了步子。 那女孩儿被踢翻在地,蜷缩着呻吟出声,嘶哑着声音解释道,“大人不必生气……其实那夜壶里装的并不是……” “你还敢说那个恶心的字?!” 玛瑙更是懊恼,对着女孩儿的肩头又是重重一脚,“你这不识抬举的小贱人,我好心给你改了绿儿的名字,将你带来这夕虞宫好吃好住,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奴婢不叫绿儿!” 似触电一般,那女孩儿猛地身形一抖,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仰头望着头顶的欺凌者。 声音嘶哑颤抖,却是沉若铅块,掷地有声,“——奴婢名叫翡翠!翡翠玛瑙的翡翠!” 玛瑙脸色一僵,随即转成纸白,身子也气得哆嗦起来,“你这贱人真是屡教不改!明明你爹娘给你起名叫裴小绿,你非要叫自己翡翠,也不避讳王后娘娘的名讳!这么不懂宫中规矩,你倔死算了!” 说罢狠狠一脚朝女孩心口踹去,竟是不踹死人不罢休之势! 不料女孩儿一个滚地避开这脚,反倒爬起满脸悲愤地瞪着她,“你不要太嚣张!说什么报答,你将我带来这夕虞宫,也不过是为了继续欺压折磨我罢了!” 指甲生生嵌入肉里,女孩儿一双大眼睛仿佛是要瞪出血来,“你给我听好了,如今我是任人欺负的丫鬟,以后我定会出人头地,流芳百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片愕不成声,那玛瑙楞了许久,终是反应过来,一张俏脸涨成猪肝色,脚在地上狠狠一跺,“好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竟然一直存着这种心思!看你的野心,以后竟是还想当王后不成!”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作数!” 她这怒呼之下,顿时有几名宫女如狼似虎地扑出,拳脚如雨便要朝那女孩儿身上招呼而去,余下的宫女们虽然面露不忍,却也全然不敢阻拦,只闭了眼扭头不敢再看。 “——住手!” 眼看一场惨剧即将发生,忽有清亮女声蓦然响起,宛如平地惊雷一般,将这混乱不堪的局势震慑下来。 众人皆是一怔,齐刷刷地朝声音方向望去,顿时神色一滞,呆若木鸡。 宛如月轮出海,青云出岫,一道淡黄色的倩影,从廊墙之后缓缓现出轮廓。 芳容清丽秀雅,莲步摇曳生姿,那女子只这般和着斑驳暗影缓步走出,竟如仙似画般,让人目光触之即醉。 那身形看来单薄得很,面上亦是神色淡然,不愠不恼,然便是这一步一步逼近之间,众人惊艳之余,竟觉头顶云层徐徐压下,将这一方小院尽染上肃穆之色。 玛瑙那一脚凝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瞅着那美丽不输风华更甚的宫装女子,杏眸里无数神色交织成网,似怨恨,似嫉妒,似不甘,又似不屑。 “见过公主殿下……” 不知是谁最先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恭谨地俯身行礼,顿时一众宫婢齐刷刷地躬下身去,大气也不敢出。 昨日大厅里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花家太傅便立在此女身后,面色平静温和,眸光却寒冷决绝。 所谓的陪同,分明是在警告天下人——谁敢对这夕虞宫之主不敬,便是与整个花家为敌! 是以,她们虽对这敌国公主多有不屑轻视,却也无一人敢明面上表示忤逆,亡了国的公主并不可怕,但那富可敌国垄断四国商道的花家,这大羲国却是没有几个人惹得起。 唯有一人例外。 玛瑙硬生生地立在一群恭谨行礼的宫婢之中,硬生生地挺着高傲的脊梁,硬生生地与来人对视毫不避讳。 目光交接间,便有火光滋滋作响,这暗藏玄机的火苗,兴许哪一日便迸发为熊熊大火,将这夕虞宫整个吞没。 “你是谁?为何昨日点阅人数之时,本公主不曾见过你?” 对这明显不过的敌意,兮予却是惘若未见,只缓步而来,立于一角,双手环胸,挑了下颌,这般对玛瑙淡淡道。 无须装腔作势,无须众人追捧,宫主之威,浑然天成,不过随意一站,瞬间便将狐假虎威的某人比了下去。 玛瑙面色一白,懊恼之余,又有些烦躁,便只咬紧了樱唇不说话,竟是全然不肯给她面子。 “你不说话,便是默认自己身份可疑了。” 兮予也不生气,只将衣袖似柳枝一甩,“来人啊,将这可疑的女子拖出去,我夕虞宫里,可不容这等奸细存在!” 众婢女面面相觑,顿时露出为难之色,不敢有所动作,显是不敢得罪玛瑙,但又骇于花鎏的威势,一时间,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如此看来,这玛瑙的后台倒是来头不小。 在这大羲国里,能与花家抗衡的势力不多,难不成,这玛瑙背后还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兮予不动声色,心底暗自推算,忽地俯下身,将那被欺负的女孩儿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叫做翡翠是么,本公主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你现在去将守卫长层寂叫来,让他将这不知尊卑的贱人扔出夕虞宫去。” 那女孩子满脸土灰,一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是乌黑发亮,听得她这话,顿时睫羽一颤,低头道,“公主殿下……这玛瑙是王后娘娘的表亲,玳瑁大人的表妹……” ……王后?玳瑁? 兮予心头一惊,顿有莫名烦躁涌上心头——她就说怎么一见这玛瑙便觉得厌恶至极,原来竟与那玳瑁有着这般一层血缘关系。 那玳瑁仗着自己跟王后的关系在宫里肆意妄为,对她明里暗里欺压使坏,这玛瑙便跟玳瑁浑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在她这夕虞宫里,竟然也敢狐假虎威,自立为主。 若不是她今日恰好经过此地,还真不知道她身边的人都认了别的主子,若今日不好生整顿立威清扫隐患,日后被暗地算计了也不晓得。 见她良久不说话,玛瑙却以为她是怕了,气焰再度嚣张起来,冷冷笑道,“你现在是知道本姑娘的身份了?你不过是亡了国的公主,走地凤凰不如鸡,也敢这么嚣张,以为得到花太傅一点青睐便能上天入地了?”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愈来愈张狂,最后,玛瑙竟用手指对着她戳戳点点,“花大人不过是看中你那点小把戏,将夕虞宫送给你不过是权宜之计,你真以为自己能替代华祚公主成为花夫人?你身边那个丫头一脸狐媚相,死皮赖脸地混出门去,一看就是想要出去勾·引男……”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顿时世界鸦雀无声。 原本抱着隔岸观火心思的宫女们,于这一声之后,全部石化。 玛瑙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你……你……” 。 。 (锵锵,关键人物登场~某人的性子偶也大爱呀~(所谓爱之深,虐之爽……才不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6(立威) “在我的宫里,就要守我的规矩。” 那身着淡黄色宫服的女子立在原地,缓缓掸去沾在手上的脂粉。 “我不管你有多大的后台,这夕虞宫既然送给我了,便是由我做主,你既然在这夕虞宫里,便该奉我为尊。你不恭不敬不顺不从,口出狂言辱我心腹,我没有斩了你的舌根,便已足够宽宏大量,你若是再继续胡言乱语纠缠不休,便莫要怪我——手下无情。” 淡淡一句,无波无澜,却如那撞向山野古寺之上,青铜巨钟的那一根木桩,轰隆一声,响彻林间,振聋发聩锎。 “你——你怎么敢……” 玛瑙从痴怔中迟迟醒来,气得浑身发抖,神色近乎癫狂,一声尖叫撕破长空,整个人便似泼妇一般扑了上来! 她在宫里横行惯了,几时敢有人这般违抗折辱她,不过,不过是个亡了国的公主,怎么也敢! 眼看一巴掌便要贴上对方清丽的脸颊,脚踝竟被猛地一绊,狼狈地扑倒在地! 便是这电光火石间,已有人趁势压迫而下,反扣她的双臂,抵住她的脊梁,逼迫她的脸颊紧紧贴在粗糙的泥土之上。 这变故来得如此迅猛突然,形势也逆转得如此措不及防,不过眨眼间,原本两相对峙的局势竟成了一面倒。 宫婢们皆愣在原地,瞠目结舌,身体僵硬,浑似木鸡。 谁也不曾料到,事态竟成这般结局,眼见那淡黄色身影轻轻松松地将人制于地上,惊骇之余,又不禁折服于方才那一招的优美流畅。 玛瑙脸贴泥土,已经惊得连挣扎也遗忘了——不是说,汧国公主身体娇弱,手无缚鸡之力么? “我的警告已发出了,只可惜,总是有些人,不肯信我说的话呢。” 只听得背后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不愠不恼,无喜无忧,却偏是这样古井无波的声音,让她生出无限惧意。 “你……你快放开我,不然娘娘一定不会……啊——!” 话音未落,忽地化为一声惨叫! 只觉碎骨般的剧痛从身体某处冲击而上,她霎时眼前一黑,意识如狂风吹沙般一瞬散去,消湮不见。 “杀……杀人了?!” 瞧见那丰腴的身子如同死狗般在地上一动不动,众宫女立时惊得尖叫连连。 几人吓得转身奔走,更有几个胆小的直接跌坐在地,目光涣散,娇躯颤抖,仿佛连三魂七魄也吓得破灭了。 几乎所有人都处于一片混乱状态,六神无主,如今这局面,早已超出她们的承受范围。 “怕什么,不过是昏过去罢了。” 却有一人缓步上前,俯下身在玛瑙鼻前探了一把,拧着眉头道了一句。 脆生生的声音里是冰一般的冷淡,两弯纤细的眉微微上挑,竟是大有遗憾之色。 “你这小丫头,胆子果真大得很。” 兮予抬起眼,望向眼前这身形娇小的女孩儿。 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配上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可似那出水白莲一般,在这一片污渍之中,偏有双乌黑的眼睛熠熠发亮,宛若晨星。 旁的宫女皆是笼手退至丈外,避之唯恐不及,这女孩儿却是傲然而立,毫无惧色,在发现她在审视自己的时候,也没有避开她的眼神,反而眼珠里放出更加晶莹的光彩,竟是对她崇敬憧憬不已。 这女孩儿说得不错,她的确没有对玛瑙下杀手,只是人身上有些部位,施力击下不会致伤,却能让人痛得无以复加。 这玛瑙显然是太过娇生惯养,这般的疼痛竟也能径直昏死过去将一众宫女吓得魂飞魄散。 “我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个死呗!” 那女孩儿一揩脸上的灰,竟对着她笑着拍起手来,“公主殿下好厉害,刚才那一招叫什么,教给奴婢好不好?” 依照武侠的说法,算是……《防狼宝典》第六式? 听起来似乎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呀…… 兮予想了想,道,“这一招,叫做——‘不想当王后的将军不是好太监’。” 女孩儿楞在那里,显是被这闻所未闻的名字给震慑了。 兮予也不说话,只这般朝着她静静微笑。 于是很快,那女孩儿便低下头尴尬地摸摸脑袋,“公主,对不起……奴婢没念过什么书,不大明白这意思。不过,虽然不是很懂,但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听不懂就对了。” 兮予立起身来掸平身上的皱褶,“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用父母起的名字呢?” 那女孩儿面上一窘,低头捏着衣角有些局促不安。 迟疑了半晌,才答道,“……那是,那是因为奴婢以后要做人上人。” 兮予眉稍一抖,“……人上人?” 女孩儿点头道,“小时候听过一句话,要做就做人上人,要嫁就嫁帝王妻。” “裴小绿这名字太小家子气了,可是奴婢又没有念过什么书,听人家说翡翠是宝贝很值钱,所以就……” 这是哪家说的缺德话,不是误人子弟么?前半句也就算了,还算得上是励志,后半句典型的不知死活。 兮予暗忖道,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是此刻硬生生地将一个人从小建立起的信念打破,也是件很残忍的事吧。 “当今王后的名讳是薄萃么?按照宫里规矩,你叫这‘翡翠’,的确容易招来麻烦。” 最后双手一合,粲然笑道,“不如这样,我给你起个更合适的——翡翠好则好已,却是用得太多,不免落俗。” “你希望似翡翠那般珍贵,自个儿性子又偏冷,恰好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叫做翡冷翠,被誉为百花之城,你以后,便叫做翡冷,如何?” “……翡冷?” 女孩儿眼睛亮了起来,小脸蛋也染上一层红粉,似是害羞,似是激动,又似是别的什么,嘴唇哆嗦着,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可她却知道女娃儿是钟意的,也不追问,只拉着对方小手笑道,“好了,翡冷。正好我缺个贴身侍女,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虽然让你成为帝王妻不大现实,但是人上人么,倒是并无不可能。” 说罢,又扭头看向一旁的宫女,纤长手指摇晃几下,便点中了四道人影。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不快将你们这小主子搬去医馆看看,是想要她继续躺这里暖地板么?” 那几名宫女霎时脸色一变,神色又是惊愕又是惶恐又是怨恨,却也不敢有别的动作。 只跌跌撞撞地上前来将玛瑙抬起,又慌慌张张地朝外边奔去,然而奔至门边,又听得一声轻喝。 “——等等。” 回头,竟见得明媚日光之下,淡黄衣女子抿唇盈盈一笑,“差点忘记说了,你们几个去了医馆,就可以不回来了。” 几人一愣,随即脸色一白,饶是如何迟钝,也知晓这乃是逐客之令。 眼前这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正行使着宫主的权力,硬生生将他们几个从名册里除名! “你……你等着!王后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终是有人恼羞成怒放出一句狠话,几名宫女抬着不省人事的玛瑙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公主好厉害……” 那女孩儿翡冷在旁边看得眼睛也发直了,“这几个,正好都是那玛瑙的心腹,平时对她巴结奉承,为虎作伥,公主您是怎么都找出来的?” “想知道吗?” 兮予笑了笑,见对方连连点头,伸手在她头顶一摸,“莫急,以后我都教给你。” 翡冷眸光一亮,泛白的脸颊顿时有了几分血色,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地听见一声毫不客气的冷嘲从外面传来。 “好啊——你这汧国妖女!大难不死捡回条性命还不安分,竟然还敢在宫中行凶!” 那声音清脆悦耳,透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偏又是在这稚嫩青涩间,夹杂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心生怜爱想要亲近之时,又禁不住有些畏忌退缩。 。 。 (好玩又好掐的人终于粗来了(*__*)~)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7(瞬) 兮予只觉得心叶微微一颤,这声音听在耳中,竟挠得心窝儿酥酥的,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扭头看去,不远处那算不得上是宽阔的廊门里,竟刷刷地走出两列人来郎。 衣着鲜亮的宫婢,锦衣玉带的护卫,似一尾尾灵活的锦鲤般鱼贯而出,在廊门两侧排列齐整,留出中心一条宽道,一颗颗脑袋,仿佛是丰收的麦穗般,恭敬地垂得老低。 她正愕然,又闻一人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仿佛有人一声令下,院里那些原本痴立着的宫婢霎时面上一白,齐刷刷伏跪在地,大气也不敢出锎。 甚至,连那胆大倔傲的翡冷也变了脸色,同其他人一起矮下身去,显是对这即将到来的人物畏忌十分。 “公主切记小心,这瞬太子……可与那玛瑙不同。” 她只觉衣袖微动,竟是翡冷暗地扯动她的衣角,悄声将宫里形势转告于她。 “他可是当今陛下与王后的独苗苗心尖尖,大羲未来的国君,性子胆大妄为,不是个好惹的主……公主方才那套,可千万不能用在他身上,不然,恐怕连花太傅也无法为公主撑起这个腰……” 听得这话,她心叶竟又微妙地颤了几下。 自进宫以来,这羲王宫的事多少听说了些。 这名唤作“瞬”的太子,年纪尚幼,未满十岁,乃是当今羲王后薄萃嫡出,也是羲王伏尧唯一的子嗣,未来国君的不二人选。 只是不知,究竟是刮了什么风,将这尊贵的太子殿下也吹来了夕虞宫? “是了,公主殿下切记要注意,这太子殿下有个最大的忌讳,便是……” 翡冷似记起什么,又补充道,然而最关键的部分尚在喉间,那被议论的人物已转瞬间登场亮相。 一名衣着光鲜华美的男孩儿从墙后一步跃出,挺胸立于门槛之前,下颌微抬,以目光为刃,飞扬跋扈地将院中所有人都剐上了一遍。 最后,触及那唯一立着的淡黄色身影,锋利的视线便定定地再也不移开。 “你——就是那汧国妖女么?” 傲慢一句甩出,等了半晌,竟也不见回应。 “——嗯?” 男孩儿凝了两道英挺的眉,露出一种被冒犯后的不悦,“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见了本殿下,竟敢不下跪!” 殊不知,此时有人早已失了魂儿,他说了什么,不曾入耳半分。 ——这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儿便是……那人的儿子? 兮予怔怔地立在那里,对面前所目睹的这一切,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不是听说这未来王储已年近十岁,怎地还如此……袖珍? 瞧这小巧的身形,短小的身板,不像十岁,倒像只有四岁,若与她并肩而立,恐怕连她腰部也不及。 一点不似那人的颀长挺拔,一点不似那人的温文尔雅,也一点都不似那人的慑人心魂。 唯有那清秀的脸,尖·挺的颌,单薄的唇,能觅出几分他的影子,虽是年纪尚幼,轮廓并未长开,但已可预见未来的绝世风华。 只遗憾的是,男孩儿那一双瞳眸晶亮莹澈,却是漆黑如墨,与那人的赭玉眼眸全然扯不上关系。 想来,是遗传母亲那方吧。 能给予子嗣这般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眸,那羲王后薄萃……想必,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忽然间,竟有些惆怅起来,忆起昨夜那人的哀色,竟连着一颗芳心也被揪紧,憋闷不畅。 眼前这活蹦乱跳的小娃儿,又是否知道自己的母亲将不日离世?恐怕……都还瞒着他的罢。 “喂——你是聋了么?” 见她依然没有反应,那一身华服的男孩儿将眉心一拧,粉嫩嫩的面上便染上了几分火色。 手一挥,竟然是要直接用强——“来人啊!将这汧国妖女给本殿下拿下!” “不可!” 忽有脆生生一声响起,竟是那翡冷挺身而出护在兮予身前,“啪”地一声又跪了下去,黑葡萄般的眼珠里满是祈求,“殿下,公主她身子不爽,还望殿下不要计较……” “——不爽?” 男孩儿冷哼一声,目露寒光,伸手唤来几名虎背熊腰的侍卫,“那正好,你们几个上去扒了她衣服全身检查一遍,看看到底是哪里不爽!” “殿下!” 翡冷脸色一变,嘶声呼道,“您不可以这样……公主她,是花太傅的贵客。” “那又怎么了?” 男孩儿拉长了脸蔑笑,“花叔叔平时最疼的便是本殿下,难不成,还会为了区区一个汧国贱人跟本殿下反目?何况,若不是这妖女的王兄当年刺杀珑华姑姑,气死祖爷爷,我大羲国又怎会经历七年动·乱?!” “说得是——殿下!这汧国妖女可恶至极,不仅勾·引花太傅,对陛下也是心怀不轨,甚至口出狂言,连王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就是刚刚在这小院里,她不仅殴打娘娘的表亲,还说要扶植这叫小绿的丫头做王后!” 这风口浪尖时分,竟还有人煽风点火,翡冷抬头一看,望见那躲在男孩儿背后的宫婢,霎时气白了小脸,“萍叶,你这是含血喷人!公主的确并不畏惧王后娘娘,可也从未说过要助我当帝王妻!” 然而男孩儿闻言却愈发大怒,勃然几步踏上前来,目光狠狠剜着翡冷的眼珠,“好啊,母后不过体弱患病,你们就敢轻视欺负她,一个个贱人都想上位当王后不成!” “——来人啊!将这不知羞耻的贱人拖到牢里去,毁她容貌,凌迟处死!” 闻得这声怒吼,几名侍卫气势汹汹地蹿出,如狼似虎般朝地上跪着的小丫头扑来。 翡冷惊得小脸发白,只紧咬嘴唇身子微颤,一时间,目光涣散无光,竟似万念俱灰。 却是这千钧一发之刻,耳畔忽地传来柔柔一声,“——教你第一课,言多,必失。” 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空白,只觉有飘渺人影从身侧惊鸿般步出,只于天地间这般淡泊一站,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刹那便似冻结了般,凝固不动。 “谁敢过来,我便戳了他一双眼。” 一根银光闪闪的钗子横在众人面前,尖端上那森森的白光似寒毒般,在众人身旁心底弥漫散开,竟慑得心湖深处也凝成了冰。 “其实,我手法很差的,万一对不准眼珠子,戳着子孙根什么的请不要见怪。” 执着钗的五指晶莹剔透,莹润如玉,似玉簪花般静谧开放,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边握着那锋利的银钗,一边笑意盈盈地这般说道。 于是侍卫们的神色便微妙了起来。 男孩儿的神色也很微妙,望着眼前那巧笑倩兮的美人,那双墨黑的眸子似他的父亲一般,看着清浅,却如被碎冰覆盖的海水般,深不见底。 “太子殿下今日来得不巧,千翎什么也没准备,不如殿下先行回宫,改日千翎再来邀您一坐如何。” 兮予笑笑道,眸光微瞬,清和温雅的声音再度响起,矛头却指向另一个方向。 “层寂大人,您在旁边藏着猫着不腰酸么,不如出来替千翎送送客,活动一下筋骨吧。” “咳——” 墙角顿有尴尬的咳嗽声响起,显是有人一口气不顺呛着了。 不消片刻,一道高大结实的身影便出现在男孩儿身后,身着锦服的男子神色肃然,一张脸铺得平平的,仿佛那被逮到现行的偷窥者于己无关一般。 兮予瞄了他一眼,心底暗笑,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既然敢将祸害放进来,就得做好被她拉下浑水的准备,看了这么久的戏,怎么也该好好行使一下守卫长的职责。 只是不知经历此事之后,这心高气傲的男人还敢不敢随意给她制造麻烦。 “殿下,这夕虞宫的确不是您该久留的地方,卑职这便送您回去,若是让陛下知晓,恐怕……” 层寂面无表情,对着男孩儿劝道,在最后一句,有意地留了半截不说。 男孩儿却是心领神会,脸色霎时沉了几分,扭头斜瞥兮予一眼,瞳色渐深。 忽然间,竟是扬唇邪肆一笑。 “好啊,本殿下本是送个人来的,既然你赶本殿下走,这人也不还给你了。” <p - (猜猜这送的人是谁?(*__*)嘻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8(想不到标题) 兮予身形一僵,刹那间,一片阴云汹涌蹿出,层层压上心空。 心中隐隐猜晓答案,惟只盼千万不要,千万不可,千万不是,然而当目光触及那被从门后揪出来的人时,顿时全身一凛,心尖又是滚烫,又是冰凉,活生生的,冰火两重天。 “唔唔……郎” 那人被绳子五花大绑,头发凌乱不堪,口中破布一团,脸上血痕几道,身上遍是泥土,显是先前遭过一番非人对待,一见到她的面容,晶亮的大眼睛里顿时流下委屈而滚烫的泪水。 于是兮予的手便紧攥了起来锎。 她一言不发,连惊呼或同情声也不曾有,脚尖却暗中蓄力,瞳色层层加深。 然而在她即将一步冲上前去时,那些原本被她金钗摄住的侍卫们刷地拔出刀来,以雪亮的刀尖指着她的心口,再也没了方才的忌惮神色。 “陛下曾下过命令,敢有对瞬殿下动武者,无论皇亲国戚,可……立斩不赦……” 翡冷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摇头苦涩劝道,“公主……请一定不要冲动……” “这汧国小贱人不在宫里好好躲着跑出来也就算了,竟还敢出言侮辱本殿下!正巧本殿下今日心情不错,闲来无事打算练习一下箭术,就拿这个小贱人当靶子好了。” 瞧得兮予略略苍白的花容,男孩儿勾了勾好看的唇,甚是得意。 “老娘哪有侮辱你,你分明就是个矮冬瓜!我说错了么!” 突有嘶哑却高亢的女声响起,竟是菇菇按捺不住,拼命一口将嘴里的破布吐出,对上男孩儿便是一阵破口大骂! “啧啧——还说什么年近十岁,我见过的五岁小孩儿都比你高!我看你这小屁孩根本便是先天畸形发育不良导致心理严重变态,竟然还强迫本小姐喝你那恶心吧唧***气十足的尿!你这顽劣蛮横的性子跟幼稚低俗的怪癖,跟你那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父王一点都不像!你不会是私生子吧?是了,你看你,你父王那么漂亮那么特别的赭色眼眸你没遗传上半分,整个人连他万分之一的风姿也比不上,你根本是你老娘从哪里偷来的野种吧!……” 全场鸦雀无声,时光静止,空气凝结,在场所有宫婢侍卫都瞪大了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骂声连连的女子,面上露出濒临末日般惊恐慌乱的神情。 大事……不好。 兮予伸手扶额不忍再看,心中哭不出,笑不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饶是她再巧舌如簧,也绝不能将这红果果的辱骂之词扭曲成赞美之辞,饶是她再足智多谋,也不能扭转时间改写过去将方才一切强行抹杀。 这下子,可要怎么收拾才好…… 方才翡冷欲要告知她这太子殿下的忌讳却被打断,如今看来,这太子殿下最忌讳的,便是他的身高吧。 可莫菇菇大小姐偏偏却是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一犯起来舍得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的类型……方才那段话,竟是怎么刺激对方怎么骂,怎么伤人怎么扎,跟金刚锥一般,硬生生地朝着人心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戳下,道道精准! 她如今根本不敢去看男孩儿的脸色了,想必是可怕得不堪入目…… 气氛凝重得骇人,半晌无人吱声,连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层寂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唯有菇菇自个儿倒豆子般骂得痛快淋漓。 似从未有过如此机会畅快发泄,也似从未遇上让自己如此恼恨的人,莫菇菇大小姐的骂人水准一路飙涨,从小学生国中生一路升级到学士硕士博士最后临近烈士的时候才终于吐完了腹中一口怨气进入中场休息。 全场一片死寂,这偌大的夕虞宫,安静得竟跟死去了一般。 不知何处起的阴风,卷起了地上的残叶儿,呜呜一下刮过,这大白天里,竟吹得人毛骨悚然。 “你骂完了?” 这时忽有脆生生却低沉沉的童声响起,欢快与沉重两种感觉不和谐地交融在同一个声音里,让这原本便诡异十足的气氛变得愈发惊悚莫名。 “还没呢,你想听么,本小姐还有更多更难听的话没说出来呢!” 菇菇高傲地扬起了天鹅般的颈子这般答道。 “很好,你继续。” 男孩儿冷冷一笑,再不说话。 <p反驳,不发作,甚至,那粉雕玉琢的清秀小脸上连一丝恼羞成怒的神色也没有。 他只是俯下身,双指夹住那块被对方吐出的破布,在地上磨蹭了两下,提了起来。 “骂完了,就好好地跟本殿下回去。” 菇菇愕然望着他,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轰轰烈烈地骂了这般一堆,对方竟是全无反应——这种无力酥软而憋闷的感觉,正如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竟发现击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莫菇菇小姐表示,十分地没有成就感。 然而目光一扫周围,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那是一种宛如看着临终之人的视线,甚至,还带了几分悲悯怜惜。 即便是自己那位聪慧机敏的好友,此刻亦是眉心紧攒,面色凝重,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一直紧咬下唇,闷不吭声。 似一桶冰水从头淋下,她才陡然醒悟自己的处境,一眨眼间,背心便是冷汗涔涔! 方才只顾言语畅快,竟一时头昏脑热全然不顾后果地发泄了一通,全然不曾考虑到自己不过旁人砧上鱼肉——她可以舍得一身剐视死如归,可好友怎么办? 如今一想,霎时白了一张俏脸,双腿也软了下来,若非心中那豪门与生俱来的傲气支撑住,此刻恐怕已然跌坐在地。 忽地膝盖窝一阵钻心疼痛,她“啊”一声跌跪在地,竟是有人朝她关节处狠狠一踢,随即捏住她手臂关节强迫她矮身而跪——便是这一受制怔忡间,面前一只小手闪电般伸出,将那团污秽的破布再度塞入她口中。 “本殿下虽然长得不高,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本殿下,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你生不如死。” 男孩儿轻描淡写地说道,从旁边侍女手里接过净手的毛巾,随意擦了几下,而后,将那毛巾毫不客气地摔在她脸上。 “看你这番愤慨的模样,想必是对本殿下珍贵的童子尿还不满足,不如这样吧,本殿下就将你绑住手脚埋在便池之中,只露出一个头颅来,你想要什么,便能吃到什么。” “除此之外,本殿下还会让人在你身上、脸上割满一百零八道伤口,涂上粘稠的蜂蜜,让那些白胖胖的蛆虫在你身上蠕动来蠕动去,你会觉得全身都疼疼的,痒痒的,可是却抓不得,挠不成,那种滋味儿,一定十分刻骨铭心……” “唔……唔……” 他每说一句,菇菇脸色便惨白一分,身子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光听着这段描述,就好几次忍不住要干呕出来,然而却被身后侍卫强行捂住嘴唇,死死按低身子,连呕吐的权利也被完全剥夺。 “别急,还没完呢。” 男孩儿笑道,“听说有一种刑法叫做‘人棍’,可是本殿下一直没机会见过,不如这次便用你来开先例如何。绑着将你扔进便池似乎还不够过瘾,不如就斩断你的四肢,削平你的胸部以及鼻子,然后……” “——够了!” 忽有女声响起,柔柔软软,清清冷冷,那纤细的淡黄色身影上前一步,将那些让人作呕的语句生生截断,“放开她,说出你的条件。” “条件?” 男孩儿眸光瞬了瞬,却不过略略挑眉,嗤笑道,“你这汧国贱人,亡了国的公主,也有资格来跟本殿下谈条件?” “殿下这话,就说得有些不够诚意了。” 兮予淡然立于院心,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伸手捋开鬓角碎发,抬眸微微一笑。 “——似乎,并非千翎要与太子殿下谈条件吧,殿下来这夕虞宫,难道不是因为对千翎有所求么?劫持菇菇作为人质来到这里,难道不正是想要借此胁迫千翎就范? 。 。 (感谢大家的月票,居然又是新的一个月了,想着“世界末日前不如来开点荤吧”的某人却写下了这些重口味的东西,真是罪过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9(继续没标题) 男孩儿神色微变,却默不作声。 目光紧紧攫住她的容颜,一双眸子明澈幽然,似深似浅,薄薄唇瓣弧度微妙,似笑非笑。 “菇菇她虽然措辞不恭,可殿下乃堂堂羲国太子,又岂是那些对区区口角之争就斤斤计较的小人物可相提并论的?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这肚里要容的,是这天,是这地,又岂会对一名女子的失控之语揪着不放?” “怎么——嚣张了这般久,这个时候才想到要来拍本殿下的马屁?是不是太晚了些?锎” 男孩儿忽地冷嗤一声,“你怎知本殿下是心胸开阔之人,你难道没听他们说过,羲国太子瞬,是这羲王宫里最嚣张跋扈最蛮不讲理的人?” “这种话,的确听了不少呢。” 兮予垂眸一笑,“实际上,你从登场到至今的表现,也与这传闻极度符合——仗势欺人,狂妄蛮横,无理至极。” 男孩儿脸色便沉了下来,“——你这是欲抑先扬地要讥讽本殿下么?” “不,相反的,却是欲扬先抑。” 兮予笑了笑,“旁人只见得到你的嚣张跋扈,却见不到你小小年纪已心急缜密,以表掩里,以虚掩实,方才翡冷不过说了几句,你便勃然大怒,可反而菇菇将你骂得狗血淋头,你却能够冷静地沉住气回驳反击——你的确身形偏幼,可你的心智,恐怕连十五六的少年也比不过你。” 似有片片云飞速掠过湖水般,男孩儿眸中光影斑驳,微波荡漾,最后出口,却是冷冷一声,“哼!胡说八道,你不过看了几眼,就敢胡乱判断本殿下的心性了?冲你这一点,本殿下也要将你的喉咙给灌哑了——!” “可没有胡乱判断呀。” 他挥手唤人间,竟听得这柔美的声音再度响起,抬眸,见得眼前美人竟弯了一双剪水秋瞳,朝他盈盈一笑。 “——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儿子呀。” 他霎时楞在那里,方才的凶狠全然不见,面上一片怔忡,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笑起来时,如花瓣上晶莹透彻的朝露,竟是清丽不可方物。 “强将无弱兵,虎父无犬子,那个人,怎会有一位不明事理滥用王权的子嗣?你的身上,有你父王的影子,虽然你如今还不够强大,可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够成为如他一般的大人物。不依强权,不仗暴力,真真的,成为让万民景仰众心所向的大人物。” 他的脸忽然有些烫起来了,仰头望着面前那言笑晏晏的温婉女子,想要说点什么来反驳,张开口,却发现口干舌燥,一个词儿也蹦不出来。 这微妙的感觉从未有过,让他焦躁烦闷坐立不安又觉得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小小的身子竟然微微发起颤来。 “你……你……” 最后,伸出手来,企图强硬地挤出一句挽回场面的话,忽觉颈子一凉,衣领竟被什么物事提了起来。 他反手一摸,竟摸到某样冰冰凉凉的金属物事,想要扯下,那物事竟然牢牢勾住他衣领不放。 “谁——出来!好大的胆子!” 伸手解不下那物事,他又羞又恼又是烦躁,顿时哇哇大叫起来,这时却闻见咯咯的笑声从身后某处传来,似银铃,似溪流,似琴箫,似林风,声色清爽而又透亮。 他心中咯噔一动,眼神顿时清透起来,脸色一沉,便是一声大吼,“——珈禾!出来!本殿就知道是你!” “哈哈哈——我吊你个小色龟!” 清脆悦耳的笑声过后,便有一道黑色身影从他身后高墙上一跃而下,安安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 那竟是一名身形颀长健硕的青年男子,着一身紧身清爽的护卫行头,面容平凡却端正纯良,而他的肩头,竟然倚坐着一名小小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看来年纪不过九、十,着一身华美精致的绯色纱裙,头上红色绒球连成一排,肌肤白白嫩嫩,眼睛黑亮明净,竟是漂亮得跟瓷娃娃一般。 稀奇的是,这女孩儿粉嫩的小手里竟攥着一根长长的鱼竿,方才提起男孩儿衣领的那金属物事,正是那鱼线上系着的银钩儿。 “谁是小色龟——你又来胡说八道!” 男孩儿瞬脸色有些难看,“珈禾!别以为你是女孩子,又有闻川贴身护着你,本殿下就不敢教训你!” “小色龟不是你,还是谁?” 那被唤作珈禾的女孩儿咯咯笑道,待身下护卫弯腰时,提着鱼竿从他肩头一跃而下,伸出白嫩的手指,在瞬白净的额头上,毫不留情地一戳,“——少在我面前摆架子,你呀你,我都为你害臊了,居然盯着人家美人看得话都说不出了,你可是未来要成为国君的人,有点出息行么?” 瞬脸上一热,顿时沉下脸将她小手打开,“胡扯,本殿下是在审问这汧国贱人呢!是你的脑袋里总是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好好地去上课,来这夕虞宫做什么!” “自然是过来找你呀。” 珈禾笑着将鱼竿朝旁边那名为闻川的男子手里一塞,忽地伸手揪住瞬的耳朵,“——有这么好玩的事,竟然敢甩下我一个人过来!你是皮痒了么?” “放……放手!” 瞬身子比她矮上半截,力气自然也敌不过,被这么一拧正着,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顿时涨红了脸,一边挣扎一边,“放手!你这泼妇!你再不放,我就,我就……” “就怎么着?” 珈禾不仅不退缩,反又加重力道一拧,“萃婶婶叫我盯着你好好上课念书,你居然跑这里来玩,还不叫上我,要是我去给萃婶婶说一声,你猜你会怎么着?” 这般一说,瞬的表情霎时便变了,只恼怒地瞪着她,虽身子依旧是不停挣扎,却是再也不敢放出什么狠话。 菇菇在旁边近距离观测,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而兮予虽隔得远些,对这一对小娃儿的打闹却也清晰在目,见得瞬这般模样,她又是好奇,又是好笑,而瞧见旁边宫女侍卫们一副忍俊不禁又强作非礼勿视的模样,心中对这名唤作珈禾的女孩儿的身份又好奇几分。 悄悄地朝身边翡冷使了个眼色,这新收的小妮子不愧七窍玲珑,立刻便压低嗓音,娓娓道来。 “公主,这位是珈禾郡主,是当今陛下的六弟——梁王望宣的女儿,聪明伶俐,活泼开朗,又有些娇蛮任性,据说与当年的华祚公主性子还有几分相似,所以被称作‘小华祚’。” 小——华祚? 听得这里,兮予心头咯噔一动,不由得多看了那珈禾两眼。 华祚公主的名头她听来已久,也一直期盼能够结交,只可惜这传奇公主红颜薄命,阴阳两隔,此生注定遗憾。 “陛下膝下只有瞬殿下一个儿子,这珈禾郡主生得可爱讨喜,又碰巧跟瞬殿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陛下对其极其疼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宠着,以后她若是出阁,肯定是要被册封为公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的。” 说到这时,翡冷瞅了一眼那正打闹的粉雕玉琢般的一对娃儿,又轻轻叹道,“如今这羲王宫里,陛下娘娘之下,敢与瞬殿下这般对着干的,也就只有珈禾郡主了吧。” 兮予望着那正被珈禾搅得人仰马翻的男孩儿,回想他方才的飞扬跋扈,也禁不住扑哧一笑,“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不料这一笑,竟是被人听了去。 瞬脸色一白,忽地用了力气将珈禾推开,怒吼道,“好了!你这泼妇闹够没有!本殿下要回宫了!” 珈禾却扯住他的衣袖不依不挠,“回什么宫,你不去上博弈的课了么?今日四叔叔可是要亲自来检查你的本事呢!” 显是被戳中软肋,瞬的面上便有些不自然,“父……父王也要来么?” “可不是么。” 珈禾道,“我说你呀,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学不好下棋呢?” “谁要学那劳什子破玩意儿!” 瞬低吼道,侧眼恰好瞧见菇菇正拼命忍笑,顿时铁青了一张脸,“好啊!你这贱人还敢笑,看本殿下剥了你的皮做棋盘!” 。 。 (嗯所以尧尧你终于能露脸了=w=~~接下来会有蛮多对手戏滴,末日福利神马的~ p.s.最近码完字都比较晚了,谢谢xiaoshuer的月票跟之前的鲜花哟~~也谢谢大家的每日咖灰鼓励,虽然有些没出现在评论区但是砂收到了哟,集体么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10(下章 有标题) 小小的手臂这般一挥,身后便有人刷地蹿出,将菇菇整个人如沙袋般往背上重重一扔,毫不怜香惜玉。 菇菇被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又急又气,如虫儿般拼命扑腾挣扎,却是无济于事。 “等回到了舜阳宫,看本殿怎么整治你——带走!郎” 瞬冷笑道,粉嫩嫩的小拳头背在身后,扭头便朝门外走去,却闻身后清柔女声再起,“——殿下这般走了,想要的东西是要放弃了么?” 脚步倏地一僵,却不过微侧了脸冷哼一声,“自作多情,可笑至极,本殿下乃堂堂大羲过王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需要向你这样一个亡国公主讨要什么东西?锎” 他本是以十分轻蔑百般不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不料话音刚落,旁边竟有人咯咯笑起。 “小瞬,你就别装了,这美人姐姐聪明得很,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她的。” 珈禾捧腹笑得近乎岔气,头上红色缨球随身子微微颤动,真称得上是花枝乱颤。 说罢,她扭头看向兮予嘻嘻笑道,“美人姐姐,我告诉你好了,他来这啊,是看中你那能飞上天的大……” “珈禾——!” 瞬刹那间便变了脸色,脸上青红交接,一片一片似盛放的野花,身子也气得颤动起来,“你……你……不许你胡说!” “我哪有胡说?” 珈禾撇嘴道,“明明当时听说那风筝居然能带着人上天时,你眼睛都亮了,我还听你宫里的婢女说,你连做梦都说着想上天这种话呢!” “你……我……你你……” 瞬气得浑身哆嗦,因羞恼而窘红的小脸却泄露了心思,辩解软弱无力。 一眼瞥见兮予又诧异又是忍俊不禁的神色,他小小的身子摇晃几分,最后竟是狠狠一脚跺在地上,“——呸!什么破烂风筝,本殿下根本不稀罕!” “把人带走!谁敢拦就杀了谁!” 他匆匆急急地催促着随从,自己则仓仓皇皇地攥拳朝门外跑去,竟是连头也不敢回,倒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可一不小心,脚尖磕在门槛之上,一下子摔倒在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兮予急着夺回菇菇,追在后面见到这一幕,扑哧一声笑出,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又是担忧。 笑的是这小小王储虽然早熟老成,可归根结底是个小屁孩儿,大张旗鼓来这夕虞宫为难她,竟不过是为了一个新奇玩意儿,又在被当场戳穿后,气急败坏地逃离现场,实在是傲娇味儿十足。 忧的是这小娃儿虽然年纪小,心肠却是一点都不软,五毒俱全。瞧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这般将菇菇强行掳走,若真是给他带回自己的地盘,还不知道要用怎么毒辣的法子找菇菇泄恨……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珈禾见到瞬跌倒,惊得小脸便是一白,随即又是叹气一笑,“你这样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嘛!” 她笑着上前想要将对方搀扶起来,却被那双小手狠狠推开。 “泼妇!本殿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瞬恶狠狠地瞪着她,宛如一只受伤的小狼望着将自己弄伤的敌人。 珈禾动作一滞,笑意敛去,面上便有了几分悔色,“小瞬,你别这样……我……我是逗你玩的。” 见对方冷着脸,不过报以鼻嗤,她歪了头,挠了挠脸颊,“要不,一会博弈课你下不过的时候我捣乱帮你掀棋盘好了?大不了让老师多骂我几声……” “谁要你帮!” 显是又戳中某人软肋,瞬瞅了旁边兮予一眼,发觉她正看着这边,顿时脸色愈发难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本殿下不去上博弈课了!大不了……去死好了!” “别瞎说!” 珈禾吓了一跳,急急上去捂住他的嘴,却又被一把推开,只好低头捏着衣角小声道,“你可是未来的大羲国君呢,怎么能这么随口就提到这个字呢。” “——你管得着么!” 瞬目光如刃,狠狠剜了她一眼,“你不过是个郡主,论身份,论地位,比本殿下低了不止一截,不要以为父王宠你,就真的当自己是公主了!想要当本殿下的姐姐管这管那,你这辈子都没这资格!” 这番狠话一放出口,全场气氛霎时间便有些僵。 珈禾愣在那里,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眶却默默地红了。 忽地有晶莹的东西反射出日光,她猛地一转头,脸便低了下去,谁也看不清表情。 见得地上溅开两朵晶莹的水花,瞬似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呆了半晌,也将头别了过去。 这下,方才噪杂非凡的小院里,此刻竟成了鸦雀无声。 然便是在这最僵最冷最尴尬最窘迫的时分,那柔美清和的女声又响了起来。 似一缕温暖和风,微微地一吹,这凝结的空气便有了些松动。 “太子殿下,真那般不乐意学下棋么?” 似被忽地推了一下,瞬眸光微烁,回过神来,望着那道淡黄色身影,眉心微蹙,有些诧异,又有些莫名的烦躁,“你问这个做什么,也想来笑话本殿么?” “不呢。” 兮予微笑道,“实际上,千翎也觉得下棋是一件很苦闷的事,那些棋谱啊棋路什么的,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头痛了。” “你也不喜欢么?” 瞬眼中一亮,绷劲的脸缓和了几分,可随即,又转为更深一层的警惕,“——哼,别假惺惺的,想凭借套近乎的三言两语就让本殿下放人,你这汧国贱人也未免太天真了些!你这个长了一张臭嘴的婢女,敢羞辱本殿下这般多次,本殿是教训定了!” 听得这话,菇菇暴怒再起,扑腾挣扎着便想下来,却见有人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一怔过后,安静了下来。 “殿下,不如来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对于瞬的羞辱,兮予不愠不恼,只淡然一笑,“假若我能设法让殿下免去学棋之苦,殿下是否可以宽恕菇菇之前的冒犯,放过她这次?” “你会下棋?” 瞬惊愕道,随即满面狐疑地看着她,“你方才不是说你也很讨厌学下棋么?” “的确兴趣不大。” 兮予老实坦白道,“我对围棋只知皮毛,也从未与人对过弈交过手。” “那你能帮本殿下什么?!” 似是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顿,瞬面上的神色霎时转为不耐与焦躁。 “你究竟知不知道——教本殿下的老师乃是四国第一棋士,常胜不败,难逢敌手!父王的棋艺更是深不可测,他从不轻易与人过招,即便出手,也不尽全力,可依然能够游刃有余,是连老师也要敬畏之人。” “何况,就算你能赢得过他们又如何?父王要的是本殿学会下棋,不是有人来帮本殿下赢,就算你与本殿合作下一盘假棋又如何,父王之睿智非常人可想象,你手段再高,依然很快便会被他看穿!” “这些都不重要。” 兮予伸手将鬓发捋至耳后,淡淡看他一眼,“我只问你,你是要信我,还是不信我呢?” …… 羲清宫 “陛下,赈灾的三十万两白银已到硕州,卑职所担忧的一些也没错,两州巡令张化果真胆大包天,不仅之前多次贪污受贿,这次竟将灾银扣下了一半私藏于自家宝库!” “若其他赈灾官员也以他为榜样,这般层层剥削下去,恐怕最后连万两灾银也到不了难民手中!以糠充米,以麻充棉……这些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手段史上已有太多,臣恐怕不明真相的灾民会因此怨声载道,冤枉陛下不爱子爱民……” 御书房里,三足香炉中点着一种说不出来头的香料,香气馥郁清幽,却不过份浓烈。 淡白色的烟气袅袅弥漫,宛如仙女的纱袖般,曼妙地漂浮在垂幔之间,将这一方书房烘托得如仙似幻。 此时气氛宁静得有些诡异,上奏的官员发过言后,便垂首候在一旁,小心地等待着主子的反应。 “挺好的。” 书桌后的男子着一身白色双襟长衫,侧倚坐在龙椅之上,白皙如玉的手,缓缓地翻着一本有些发黄的古书,赭玉般的眸子里,无波无澜。 “……陛下的意思是?” 听得这答复,奏者有些难以置信,抬起头来,深深地望向自己的主子。 ——云淡风轻,波澜不惊,气定神闲,风华无限。 他设想过那人无数种反应,却惟独没料到这一种,不由得,便成了愤愤不平,“——难道就让这十五万两白银被张化白白吞去?” “不过一层白银罢了,让他吐出来便是。” 那人似是连眼皮也懒得一抬,只淡淡道,“辛夷,梁王到了哪里?” “大概明日这时候,梁王便能到硕州了。” 身旁着青衣的男子恭谨回道。 “锦衣,现在几时了。” 似想起什么,伏尧抬起眼,将手中书轻轻合上。 “快申时了。” 回答的女童着一身橘色,肤色苍白,不带血色,瞳眸发乌,无神无采,下颌因为清瘦显得很尖,竟有些虚弱多病的感觉。 “瞬儿该去西冯那上课了吧。” 伏尧起身理了理衣服,“凉牙,林刺史便交给你了。” “陛……陛下?” 见主子径直便朝殿外走去,毫无逗留之意,立在一旁的林刺史大惊,“这事……这事还没……” “别大呼小叫的,没看本大爷还留在这么?” 肩膀猛地被人捉住,他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锦袍男子看似并不壮实,手臂却宛如铜铁铸成一般,被扣住肩部的他,居然……一动也动不了。 “御……御前卫大人……” 感觉到对方传来的威压,林刺史脸上青红交加,“那这事……这事怎么解决?” “你知道,我本是一介佣兵,自由自在,后来为什么会投靠陛下么?” 听得这句,林刺史便是一愣,低头想了会,说道,“莫非是因为陛下许诺了高官厚位荣华富贵?大人高瞻远见,从那个时候便看出陛下并非池中之物……” “哈哈哈——” 凉牙听得大笑,伸手在他头上一敲,“你果真是……没点见识。” 林刺史面上便有些尴尬,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卑职……卑职无能。” “算了,估计你也没那脑子,我便直接告诉你吧。” 凉牙耸耸肩,侧脸望向那道白影消失的方向,眸中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之所以投靠陛下为他效力,只有一个原因……” 。 。 (陈词总结:斗智斗勇的第七阕终于结束,接下来迎来光辉灿烂的第八阕,知道尼们等对手戏等很久啦=w= p.s.谢谢琉璃云漪sheng的红包包~~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1(美人心计) “——因为,我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凉牙笑道,“当时只觉得,在如此乱世之中,若是不幸成为这个人的对手,是一件多么可怕可怜可悲可恨的事,所以,趁明君还看得起我,赶紧地投靠了吧。” 林刺史呆了半晌,愕道,“大人的言下之意是……” “你还没听明白么?想讨好陛下,也得动动脑筋呀。锎” 凉牙咂嘴道,“你说你一个麟州仲令,跑来担硕州什么心?陛下那般英明敏锐的人,你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任由手下贪污灾银?” 林刺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一切尽在陛下掌控之中。” 凉牙道,“这次梁王过去便是去收债,若张化补齐三十万两,便赏他三万两,若他舍不得,只能劳驾梁王将他的头带回来了。” 见对方痴痴怔怔,面上惑云重重,凉牙一笑,大手一拍,倚在林刺史肩头暧昧地轻语。 “啧啧,你这呆瓜,陛下的意思是,贪可以贪,事儿也要给办好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今乃休养生息非常时期,陛下也并非古板不变通之人,可子民乃立国之本,杀鸡取卵的事,做不得的。” 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挥手表示不必远送。 林刺史呆在原地,待他走出好远,才忽匆急大喊,“大人!大人!卑职还是不……” “啪!”一声,竟有什么东西飞来击中了他的膝盖,他一个踉跄软倒在地,捂着膝盖呻吟不已。 “谁……谁敢暗算……” 他正要大怒发飙,眸光一转,才看清那落在附近的一颗石头。 他呆坐在地,怔忡许久,回想起那时的对话,突只觉脑中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敲,顿时全身一颤,寒意冰凉! 原来……那三十万两白银,不过是镀了层银的石头么! …… “公主您在这房里歇息一会,奴婢给菇菇姑娘取点跌打药膏来。” 新收的小丫头说完这般一句后,便乖巧地退出房门将门掩好离开了,离去前,兮予望了她一直低着的脑袋一眼,没有说话。 菇菇换了身衣服从屏风外出来,见得她一个人在房里,诧异道,“咦,那小丫头被你支开了?” “不。” 兮予摇头,上前替好友打理那些繁琐的系扣缎带,“她很聪明,自己找了个借口先退下了。” 药膏这种东西,随便唤个宫婢来便好,可翡冷却主动提出自己去取,也许是因为别有用心,也许是因为不放心假手他人,但瞧那神情,十有八·九是猜晓她与劫后余生的菇菇有些私密话要说,便识趣地先回避开了。 菇菇将腰带狠狠一扎,“我说,你怎么这么胆大,就这样随随便便收了个贴身丫头过来,这羲王宫里的人,真的信得过么?我们的事,给她听去了怎么办?” “我们在这王宫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向导也好。” 兮予一笑,不以为意,“我瞧这小丫头骨头挺倔的,性子也直得很,竟然那般直接表明要当帝王妻,要不是我出了头,现在说不定她现在连小命也没了。” “哼,她也是活该。” 菇菇一撇嘴,“这么小个黄毛丫头,居然还想当王后,羲王陛下神仙一般的人物,是她这样的小丫头随随便便就能觊觎的么!” 兮予一怔,随即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你呀你呀,我说你怎么对她充满敌意,话里都是火药味儿,原来——是当了人家是情敌。你不是立志要当那人身边第一人么,怎么对一个小丫头的童言童语也这般计较,她是年纪还小,等她长大些了,就会明白那样的男人,并不一定适合自己的。” “谁知道呢,我看她的性子,就是固执得跟头牛似的,不撞南墙心不死。” 菇菇嘟嘟囔囔道,“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她,这种聪明机灵的丫头,谁知道背后在打什么鬼主意。” “好啦好啦,我自有分寸。” 兮予拍着她肩头笑道,“总之,好歹是我收回来的丫头,你别故意欺负排挤她就成。” “哼——” 菇菇不应声,就这般冷哼一声后转了话题,“好吧,其实比起这个来路不明的黄毛丫头,我更好奇你到底塞给了那小屁孩啥东西,一会儿他真能按你所说,以后都不用上那下棋的课?” “他跟他父王一样通透得很,看到那东西自会明白的。” 兮予点头道,念及某人,脑海中掠过一片雪白,心叶竟莫名地颤了几下。 ——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会看破她的计谋呢? 那般敏锐睿智,恐怕,稍微拖延几分便会看出破绽,如此,只能赌一赌了…… “那个小屁孩,真有那般厉害么?” 菇菇挑眉表示不信,“我听你说了那般一堆赞扬的话,把他夸得跟什么似的,他若真是那般了不起,又怎会被那小郡主折腾成那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 兮予笑笑,“他性子狠辣蛮横,宫中地位又高,若真讨厌那珈禾郡主,早就施手段整治对方了,可尽管口中骂着却下不了重手,反而一见到小郡主哭就心软,分明心里是喜欢人家的。只是小孩子么,感情都是越打闹越要好的,吵过闹过厮打过,第二天又勾肩搭背一起出门玩去了。” “至于我夸他那些么……” 说到这时,又略为抱歉地咳嗽了一声,“其实当时是为了救你胡乱说了一堆好听的,他不过不到十岁的小孩儿,又是养尊处优,深沉得到哪里去?” “不过人么,总是喜欢听些好听的,哪怕知道对方说的言过其实,心里也是舒服的。人性如此,越是不安迷惑的时候,越是希望得到肯定,一句简简单单的赞美,也可能让自己一整天都开心明媚。我瞧那小娃儿在听到提起父母时,脸色有些异样,便猜想他平时被管得比较严厉,说些好话兴许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收了话音,却又再一次想起那道飘渺的白影。 倒真是想象不出那人管教子嗣的模样,平素总是淡淡的,轻轻的,从一方面说是冷静沉稳,从另一方面却也可以说是缺乏生气,若是天上真有仙尊上神什么的,大概便是这样吧,不食人间烟火,不持七情六欲,不见大喜大悲,大嗔大怒。 方才她哄瞬的那套,用在他身上,恐怕连定点收效也不会有。内心真正强大,不动摇不迷惑的人,他人的言语评论,无论赞美吹捧也好,谩骂侮辱也好,不过如风吹铁石一般,吹过便是过了,带不起一丝波纹。 何况,那个人心思根本不依寻常的规律,捉不着,摸不透,飘忽不定,每次揣测,总是要竭尽脑汁百般推论,实在……让她头疼得很。 菇菇又听得呆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你知道么,每次到你这种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你不是男人呢?” 兮予不由得一怔,“……为什么?” 菇菇嘻嘻笑道,“这样,我还找什么别人,直接嫁给你这油菜花,什么事都有你撑着,一辈子无忧无虑呀。” 兮予扑哧一声笑出,“好啊,你是在借机讥讽我没有女人味么?” “哪敢呀,我家小鱼儿这么聪明漂亮,身材还……这么好!” 最后几个字时,菇菇突然伸出手在她胸前一抓,惊得她花颜失色,正又惊又羞又恼,菇菇却已脚底抹油朝门外逃窜而去。 “喂——你还没擦药呢!” 兮予又好气又好笑地唤道,却见那人影边嚷边跑兔子一般窜得好远,“——不用了!我房里上次还剩下好些呢!” 她便也只能无奈一叹——这小妮子,就这般不愿意跟翡冷摊上交情么? 情敌什么的,真是微妙而又神奇的关系呀…… …… “陛下,您终于来啦!” 白影刚刚靠近那湖心亭,便有一身丁香色的倩影迎了出来,长长的睫羽扑腾扑腾,白皙的面上被阳光染上一片粉色,端的是娇俏可人。 。 。 (因为搬家的事让大家久等啦,非常抱歉&gtw<。第八阕的阕名你们应该蛮喜欢,(*__*)嘻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2(密信) “这般快便发现寡人来了,你这盘棋下得肯定不认真。” 伏尧微微一笑,迈入亭中,目光一扫那石桌中心黑白密布的棋盘,唇角勾起清浅笑容,“还真是被寡人说中了,白子败局已定,想要挽回,可难咯。” 羽瑾吐了吐舌头,“没法子,师父他老人家可是四国第一棋士,岂是阿瑾这种笨丫头能够望其项背的,也只有陛下您亲自来,才能挫挫师父的锐气。” “臣——西冯恭迎陛下。锎” 棋桌对面正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起身行礼后,便是哈哈大笑,“陛下您莫要听阿瑾胡夸,这小妮子今日显然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念着什么,压根儿没施展出全力。” “师父您真是讨厌,尽喜欢戳穿人家。” 羽瑾嘻嘻笑道,“阿瑾只是在想,待会小瞬来了,陛下跟师父要亲自考察他的棋艺,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还能有什么结果呢?” 西冯捋着长长的白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只可惜……” 话至一半,竟是神色驳杂,欲言又止。 伏尧一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形同再生父母也,老先生无需顾忌寡人,但说无妨。” “一些话老臣并不该讲,只是殿下情况确实太过特殊,思来想去,还是对陛下坦白的好。” 西冯思虑片刻,终是启口。 “老臣实在从未见过对博弈如此抵触的人,他似是天生便对下棋存在抗拒之心,老臣绞尽脑汁用尽各种法子想引起他对博弈的兴趣,却如同对着一块铁打的秤砣,滴水不进……” “他虽是顾忌王后娘娘的叮嘱,每次课都不缺席地到了,可身在这边,心却不知飞去何处,如今这课也上了个把月,他却是连最简单的棋局也破不开……” 话至此处,西冯面上阴云一片,显然连一个九岁孩童也教不好这种事,让这堂堂四国第一棋士也颜面无光。 “老先生无需介意。” 伏尧沉默片刻,最后不过和煦一笑,取来桌上茶壶,亲手为西冯斟上一杯热茶,“瞬儿大概是玩心未收,再过些时日,终是能够体会对弈之趣的。” “但愿如此才好。” 西冯叹道,“我大羲国如今就只他一名王储,老臣也将他视为珍宝一般培养,不擅下棋并不是什么严重之事,可待得以后他自个儿执掌国政,那便是处处需要与人博弈,一不留神便有颠覆之祸……” 自知失言,蓦然收口,正要赔罪,却见得伏尧笑容如初,眼神温煦,正是示意他无需在意。 西冯心中一暖,只觉如沐春风,话语中的消极也淡去几分,尴尬笑笑又道,“臣知晓殿下心目中最崇敬最憧憬的便是陛下您,所以今日考核才特意请陛下从百忙之中抽身而来,给予殿下些激励或者压力,让他能够对这博弈打起更多精神。” “此乃寡人份内之事,反倒是让老先生为寡人这顽劣的孩儿费心了。” 伏尧叹道,面有愧色,“一会待瞬儿来了,寡人自会开导教训一番。” “不敢不敢……” 西冯亟亟摇手,此时却有一道青影悄然靠近伏尧,将某样物事轻轻呈上,“陛下,请您过目。” “哦?” 那是一支纤细短小的纸卷,伏尧信手将其摊开,触见那上面几行蝇头小字,平和无波的赭玉眸里,蓦地漾起无数细碎涟漪。 “陛下,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瞧见他难得一见的神色动荡,羽瑾便有些担心。 却不过见对方扬唇一笑,眸里的涟漪便又沉隐了下去,“没什么,一些小闹剧。” 可是,明明看来心情好了许多,眼里的笑从那收敛而沉和的湖里溢了出来,或许连那人自己也没有发觉,在那微扬的唇角之上,开出了一朵暖暖的桃花。 羽瑾眨了眨长长的睫羽,没有再说话。 “辛夷,派人瞧瞧,瞬儿怎地还没到?” 伏尧抬步在桌边石凳上坐下,手执起一颗光滑棋子,在桌上随手磕了几下,似想起什么,唇角笑容漾开,手腕一动,修长的指节在棋盘上落下雪白一点。 </p西冯一眼瞥去,面上神色便变了些。 随即,便是伸手捋须,哈哈大笑,“陛下可真是护短,阿瑾眼看便要输了,又被您这般一手给闯出几分生机,这下子,老臣想要赢可不是那般容易咯。” “老先生谬赞了。” 伏尧笑道,“方才不过瞧着那地方顺眼,便落了一子试试,误打误撞讨了几分便宜罢了,哪有老先生说得那般神通。” “若是别人说这话老臣也便信了,偏偏是陛下您,若是真信了这谦辞,老臣这几十年可就白活了。” 西冯笑得愈发开怀,最后竟摩拳擦掌直接在棋桌对面坐下,“实际上呀,老臣今日特意请陛下来也是有几分私心,趁殿下还未赶至,陛下今日便莫要收敛,尽全力与老臣行速棋一搏如何?” “谁说本殿下还没来?” 伏尧尚未应答,竟忽有一道童声从远处传来,清脆而又明亮,高昂而又傲慢。 众人抬眼一看,那在一干宫婢侍卫簇拥之中,衣着锦袍身形幼小,正双手背在身后朝这边趾高气昂走来的男孩儿,可不就是方才被讨论得热烈的羲太子——瞬么? 如此一看,倒是气势惊人,隐有睥睨天下之态——只是偏生有个高他不止一个头的美貌女娃娃走在他身边,一想到这身高差异如此之大的俩人竟是同年,那故意做出的逼人气势瞧在旁人眼里,也成了种讽刺与辛酸。 “殿下,您迟到了。” 身为王储之师,西冯享有不行拜礼的特权,难得的斗棋机会被这般硬生生打断,外加对方还这般高调嚣张地登场,再想起平时那些付之东流的心血,西冯饶是年岁已高心境已淡,此时也禁不住涌上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然而顾忌某人在场,倒也不敢如何发作,唯有质问的声音略显冰冷而刻薄。 “对不住,下次不会迟了。” 同样因为某人在场,瞬也客气了几分,朝西冯道歉之后,便笑着对伏尧作揖道,“父王,孩儿给您请安。” “长者为尊,西冯先生又是你的师父,理应先向他行礼,知道么?” 伏尧轻声道,清清淡淡的话语,却有无形威慑自然流露,西冯本欲开口推辞,张了张口,竟是半点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瞬面上一怔,随即扭过头去,恭恭敬敬地朝西冯行了礼,“学生给老师请安。” 西冯也做了做样子,和颜悦色道,“殿下下次可记得别迟到了,作为未来一国之君,不守时便是言而无信,失信之君,何以信服天下?” 伏尧听言,勾了勾唇,却只笑笑不说话,羽瑾瞅了他一眼,也禁不住以袖捂唇,轻笑不已。 有个人呀,唬人的事做了许多,耍得人团团转的时候也多了去了,可真正许下的承诺,却是不计生死一定会做到,这样的人,究竟算是守不守信呢?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知错了。” 瞬低眉顺目,既不反驳,也不争辩,难得的乖巧顺受。 羽瑾暗地瞅着他的侧脸,心中好生疑惑,平时她若是没事总会来旁听这小娃儿上课,一直见这家伙嚣张跋扈顽劣得很。 要不便是吵吵嚷嚷不肯听课,要不就是死沉着一张脸当木头人充耳不闻,什么时候见得这般稳重平静,难道,还真是因为崇拜的父亲在场的缘故? 目光一转,正瞧见瞬背后立着的人神色焦虑不安,聪慧如她,心中疑惑顿起,“珈禾,你怎么了?” 被这般一唤,那女孩儿顿时清醒过来,瞧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顿时小脸青红交接,急急朝着伏尧西冯行礼道,“见过四叔叔,见过老先生,珈禾昨夜睡得不好,走路也迷迷糊糊的,让你们见笑了……” “原来是身子抱恙么?” 伏尧挑眉一笑,“那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来人,送小郡主回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3(美人神算) “不不……不用!珈禾没事,珈禾还要陪着小瞬考试呢!” 珈禾连连摆手道,转眸正瞥见瞬朝自己冷冷一眼剜来,顿时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又是憋闷。 她这还不是在为他担心,若是失败了反而招来责罚可怎么是好? “逞强可不是个好习惯。锎” 伏尧笑着伸手摸了摸她梳着团子的小脑瓜,“你母亲早逝,父亲又出门在外,若是让你折腾病了,寡人可没脸见六弟了。既然你想看,便留着罢,一会考完了,四叔叔亲自送你回去。” 他手心里的温度并不灼热,却令人心中也变得暖洋洋的,珈禾将粉嫩的唇幸福地扬起,几乎便要似只小猫般舒服得眯起眼来。 却闻见有人在旁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心头霎时便是一揪。 抬眸,却只见到瞬倨傲的侧脸,唇角原本灿烂的笑容,于这一刻凝结成霜。 这一对小冤家…… 羽瑾见此,悄悄儿叹了口气。 世人皆知伏尧对这“小华祚”珈禾郡主宠爱至极,视若己出,仅单单从这称谓之事便可见其一斑。 伏尧乃是先王四子,梁王望宣之兄,按照辈分,珈禾该恭恭敬敬称其一声“四伯”。 然而三年前,新王伏尧登基,百官来朝之日,年仅六岁的小郡主珈禾跪在金殿之上,竟以一口稚嫩童音脆生生地唤了一句——“四叔叔”。 此言一出,百官皆是骇无人色,原本性子便畏缩怕事的梁王望宣更是惊得脸色纸白,浑身颤抖! 因这不过简单几字,却暗藏杀身之祸! 且不论伏尧本为兄长,单论这君臣地位差异,一国之君乃九五至尊,万人之上,不容亵渎,却不唤“伯”反降为“叔”,乃是对国君赤`裸裸的侮辱! 然便在这鸦雀无声一片紧张凝重之时,金冠龙袍的人不过勾唇微微一笑,“怪了,你怎地这般唤寡人,是被今日这番阵仗吓着了么?” “不呢。” 小女娃儿摇着小脑袋,面上毫无惧色,反倒仰头望着他清俊绝伦的脸咯咯笑道,“珈禾只是觉得,您分明比珈禾的父王看起来年轻得多英俊得多,跟天上下凡的仙人一样,怎么可以用‘四伯’这么老气的称呼来称呼您呢?而且,您不觉得,‘四叔叔’也更好听更亲切些么?” 全场一片哗然,望宣更是立在旁边望着自己的女儿哭笑不得,无人想到,在旁人看来大不敬的冒犯之语,竟不过源于小孩儿的任性与独特喜好。 伏尧起初一怔,随即便是哈哈大笑,最后,这高高在上的君王,竟然亲自步下龙座,将小女娃儿从地上扶起,望着望宣笑道,“好一个‘更好听更亲切’,六弟,你好福气,生了个这般有趣的丫头。” 说罢,又望向珈禾一笑,“寡人喜欢你这性子,以后,你便多来宫里玩吧,瞬儿有你陪着,寡人也放心多了。” 于是,自那之后,这“四叔叔”三个字,便成了珈禾对伏尧的专称,而小郡主珈禾似乎也对伏尧最后那句上了心,一有时间便朝宫里跑,缠着同岁的小太子不放,可谓是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只是,她这边是热情似火,另一头的人是否君心似我心,却是不好说。 对于独占欲强的孩童来说,一个初次见面便被自己父亲视若己出的人,心里是否也能对其一视同仁,谁也不敢打包票,何况,那人又还偏偏是这种乖戾偏激性子…… “殿下,您准备好开考了么?” 如大部分人一般,西冯也自然更喜欢活泼开朗的珈禾些,瞧见如花似玉的女娃娃被瞬一瞪便似蔫了般低头不语,心中不禁便有些恼火。 原本是打算给其些压力,打压一下那嚣张气焰,可不料对方听闻此话,不过勾唇一笑,“回老师,学生已经做足了充足的准备,这一次,定不会让老师失望。” 西冯闻言一惊,与羽瑾对视了一眼,心道这小娃儿哪里来的自信,正想开口说出规矩,却又见瞬开口笑道。 “——老师,学生这几日领悟棋艺颇有些心得,往常那些小考已难不倒了,学生希望能够直接堂堂正正地与老师来上一局,老师也无需护短,不必留有余力。”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连珈禾也难以置信地将视线射去——她只知瞬从夕虞宫美人姐姐那儿学了应招,可从来不知晓竟是这么狂妄的招数……听这口气,竟是认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了? “哦?” 伏尧一笑,“想不到瞬儿竟有这般胆色,当今敢唤老先生全力出手不必谦让的人,这天下可还没有几个。” “儿臣受到高人点拨,棋艺已今非昔比,若父王不信,也一起来下便是,儿臣以一对二,足矣。” 西冯原本便愕得目瞪口呆,听得瞬这句简直是按捺不住! “殿下,有自信是好事,可海口狂言却不是随便能说得的!或许老臣棋艺尚未算得登峰造极,您却不可忘记了您的父王啊!” 他全身也颤抖起来,一半缘于惊诧,一半却缘于气愤,这狂傲娃儿平时便让他头疼得很,如今夸下这番海口,即便解释为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说不过去——瞧那番自信淡定的姿态,竟分明是认定自己有十二分的把握! “学生既然敢说这句话,便是自有妙招,老先生若是不敢来试,便改回原来那些无聊乏味的测试法子吧。” 被这般一激,西冯顿时火冒三丈,看来平素他是太过宽容,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学了点皮毛,竟然也敢挑衅到他头上! “好!老夫就接下这挑战!看你究竟学了什么神通,敢夸口以一敌二!” 西冯一拍桌子脱口而出,可随即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亟亟朝旁侧下跪谢罪,“老臣该死……竟然擅自替陛下做出决定,求陛下责罚……” 说来也是奇异得很,从瞬夸下海口惊骇众人至今,那白影一直立在一旁默而不语,似在思忖什么,赭玉眸里涟漪清浅,似笑非笑。 见到西冯惊惶下跪,伏尧这才微微一笑上前搀起,“老先生言重,难得瞬儿今日有如此雄心,我们两位长辈怎么可以不陪上一陪呢?” 说罢,又望向瞬,“有胆子敢以一敌二么,很好,父王便来看看指点你棋艺的那位高人,究竟是如何神通广大。” 他声音平和清雅,含笑一句过来,似话里有话,又无从循迹。 瞬眸中微妙地划过一丝异样,面上却平静如水,只俯身谢道,“谢父王恩准,只是这以一敌二的确有些艰难,因此若是侥幸赢了父王与老师其中一人或者打平,父王可否答应孩儿一件事?” 伏尧笑了笑,“就知道你这小子动机不会那般单纯,不过要真能与一人打平也算是棋艺大成——说罢,什么条件?” 瞬一眨眼睛,“这个,请准许儿臣暂时保密。” 伏尧眉心一挑,戏谑道,“看来,是个了不得的条件啊。” 瞬脸色微变,随即转为无辜笑容,“不过,父王既然这般说了,便是会答应的,对不对?” “你呀你,真是精明得跟只小狐狸似的。” 伏尧哈哈大笑,雪白衣袂在清风之中盛开为花,“罢,罢,便依了你,只要不太过荒唐,父王都答应你便是。” “谢父王!” 瞬眸光霎时明亮起来,随即朝旁边一招手,“还愣着做什么,再摆上一盘棋来!” 这一次侍从们动作分外利索,显然也对接下来这一场斗棋好戏激动不已——九岁孩童对战当今世上两大御棋至尊,光听这名头便已足够全城惊动了! 不一会,那石桌之上便摆上了两张棋盘,如一对双生兄弟一般,并立两侧。 羲王与四国第一棋士同坐一侧,而另一侧那身形短小得需要额外垫高凳子才看得清整个棋局的,便是方才夸下海口的小小储君。 “瞬儿,你年纪尚幼,父王与老先生都让你先手如何?” 伏尧执了颗白子,蔼然笑道。 。 。 (喜欢将称呼设定成“叔叔”神马的一直是某人的恶趣味~~比如小叔啥的老读者尼们懂的~ 这几章算是隐形对手戏?~有人猜得到小鱼要用什么法子来斗赢这个赌约不?下一章会有重磅好戏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4(惊艳妙计) “不如,老臣还是让个十步吧,免得事后让人笑话以大欺小。” 西冯没好气道,眸里那一团团灼灼耀眼的,皆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已下定决心,要步步狠辣速战速决,杀得这狂妄小儿片甲不留好教他知晓什么叫天高地厚郎! 瞬拱手一笑,不过四五岁的稚气孩童模样,却自有一副少年老成谦谦君子姿态锎。 “谢谢先生疼爱,不过若是让了这般,学生侥幸赢了也会不好意思讨要父王奖励的,还是请先生先行,无需过多顾忌。” 西冯险些从位子上一跃而起,若不是有数十年修养撑着,早已按捺不住。 偏此刻又闻道,“不过,学生自知能力有限,若两边皆为后手,恐怕也有些吃不消,既然方才父王要让儿臣先行,那孩儿也便占了这个父子便宜,欺负父王一次,不知道两位可有意见?” 伏尧一挑眉,眸光几不可寻地晃了一下,似嗅出些什么,却又但笑不语。 西冯则冷冷嗤笑一声,心道这小娃儿倒还算有些明白,只是即便如此,依是狂妄得无法无天 也好,既然拒了让子还让他先行,便也莫要怪他不留情面。 “既然如此,老夫不才,便先抛砖引玉了。” 西冯夹起颗黑子,在棋盘之上落落一放,用的是平时惯用的起手式。 之后,便微微后仰身子,抬着下颌,等着看面前的小娃儿如何应对。 四围人皆屏住呼吸,忐忑而又紧张地期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湖心亭里,一片静谧无声。 小珈禾立在一角,一会看看瞬,一会看看西冯,一会看看伏尧,一会看看棋盘,目光忙碌得不可开交。一双小粉拳被紧紧攥着不放,分明是寒凉的天气,那雪白的额头之上竟沁出了层薄薄的汗。 却见瞬不慌不忙,也执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啊——” 此举一出,全场震惊,几乎所有人都愕得唤出声来! 只是倒并不是因瞬这一手棋路有多么惊世骇俗,而是因有三点委实太过出人意料! 第一,瞬的起手式,竟与西冯如此相似,只方位不同。 第二,西冯执黑子,而瞬方才落下的,也是黑子。 第三,落子的棋盘,并不是西冯面前的棋盘,而是伏尧的! 西冯顿时失口惊呼,“殿下您这是……” “怎么,不可以么?” 那惊愕全场的孩童抬头望着他无害地一笑,“难道以一对二还规定了必须先回应谁的棋招么?” “这……” 西冯哑口无言,只觉这话说得也是在理,原本瞬以一对二分心两用便是吃亏至极,谁又会强行苛求他必须先下谁的棋呢? 心里隐隐有些怪异感,却也在叹气之后决定继续——不过起手一子罢了,过了几手后这小娃儿定会方寸大乱,两头顾及不暇。 他已满心骄傲地等着看对方手忙脚乱窘迫匆乱的模样,不料竟在这时闻见身旁有人哈哈大笑。 “好,好一招移花接木,偷天换日!寡人竟也险些着了道!” 伏尧立起身来,笑着端起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似是许久都不曾这般开怀,竟笑得眉眼也弯了起来,那赭色的眸中倒映着冬日的旭光,暖暖的温人心腑。 沾过清茶的唇上残留着晶莹的水光,一抹笑容在那水泽中融化了开来,那原本便惹人遐想的单薄唇瓣,于此刻染上十分魅惑。 瞬脸颊上有些泛红,似是因被表扬了有些羞涩喜悦,又似是因被戳穿而惴惴不安,只咬着自己同父亲一般的薄唇,不能吭声。 众人被主子这般大笑搅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不明真相,西冯更是惑云满面,起身朝那白影拜上一拜,忐忑道,“陛下,不知陛下究竟是……在笑些什么?” “老先生,您还没明白过来么,我们都中计了!” 伏尧哈哈笑道,却是一点发现被诓后的恼怒惊愕也不曾有。 西冯更是糊涂不已,反倒是一旁低头沉思的羽瑾忽地拍手一笑,“啊呀,阿瑾明白了,阿瑾明白小瞬儿在使什么把戏了!” 西冯愕然望去,正见羽瑾瞅着自己笑嘻嘻道,“师父呀师父,您也还没反应过来么?小瞬儿根本便不是狂妄自大要跟你们以一敌二,他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而师父您,便是这盘棋上的棋子呀!” 说罢,羽瑾走至石桌边,在一干人惊愕的目光中,指着棋盘上那两颗黑子道,“师父,您看——这两颗棋子的位置看着只是相似,但实际上却根本是一模一样,只不过稍微换了个方位。因为不过是起手,有许多人都差不多,您方才才会掉以轻心,不加怀疑,可是,若您下过几步之后,便会发现,这两盘棋局的布局将会是全然一样!” 西冯张口结舌,“你是指……” “没错——” 羽瑾伸手朝瞬脑袋瓜上一摸,笑道,“这个小鬼头,下棋的功夫学不到,竟想不到有这种智谋——他呀,就是要用您的棋路,去给陛下设局,然后再用陛下的回招,来应对您的棋路,表面看起来,是他以一敌二厉害得不得了,实际上呀,他不过就是个移花接木的中间人,真正在棋局上都得你死我活的——是您跟陛下呀!” 围观者此刻方如梦初醒,一个个惊得说不出话来,头一次听说棋还能这般下的!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作弊,可偏偏又无可批驳! 珈禾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睁得老大,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的确不曾想到,夕虞宫那位美人姐姐,竟是这般厉害! 而西冯面上青一块红一块,愣了一会儿,忽地一捋长长白须,望着瞬哈哈大笑起来。 “妙哉!实在妙哉!” “——有这番心智谋略,还学什么下棋呢?对弈不过消遣技艺罢了,与人博弈运筹帷幄才是君王之道!” 他拱手而立,恭恭敬敬地朝伏尧躬身一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如此聪慧睿智的王储,实在是我大羲国国祚福祉,王室有幸,百姓有幸,天下有幸啊!” “老先生莫急。” 伏尧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微微一笑,“可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的本事呢。” 西冯再度怔住,“难道……” 伏尧笑而不语,侧过身去望向立在一旁的某娃儿,“瞬儿,这个时候了,还不将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么?” 瞬脸色一变,僵立在地,有无数复杂情绪如暗流一般,从一双墨黑的眸子间漂来流去。 最终,在那淡然的,平和的,却是无法忤逆的目光中,他只能低下头,小手探向怀中某处。 “你的老师西冯听来似是个自负的人,尽管表面做得谦逊,可做了第一棋士这么多年,一定有身为领域凌驾者的自尊与骄傲,你只需做得越狂妄自负越好,狠狠刺激他的自尊心,逼得他冲动之下答应你的挑战。” “此时不必担心你的父王,因为他是个十分珍惜人才并且尊师重道的人,这是他的优点,在这儿却是个可趁之机——一旦西冯开口应战,哪怕他心中微有怀疑,在有十足的把握判断你在设局之前,也不会当场反对,驳西冯的面子。” “只要他二人同意与你同时对弈,你成功的几率便有了一半……” 脑海中,那清和淡雅的女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似一股幽泉,似一道清风,似一曲鸢啼,似一阕琴音,婉转悠扬,丝缕不散。 “唯一的变数,便是你的父王……以他的睿智,我担心的,不是他会不会识破,而是,他何时会戳穿,这——是我唯一无法确定的地方,也是全局最终的关键……” 真是没想到啊,竟然一切都被那个女子说中了,让他顺利地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父王……” 他将怀里掏出的物事轻轻放在了桌上,抬头朝对方灿烂一笑,“虽然孩儿用了计谋,可是父王答应过的事,便一定会做到对不对?老先生说了,君王要言而有信,失信之君,无以信服天下。” 。 。 (写完,碎觉~卡在这个点似乎又干了很不厚道的事,所以……敬请期待激动人心的下一章! 默默地鞠躬感谢跟到现在的大家,以蜗牛砂这样的龟速还跟了下来真是非常人能忍~~总之,砂会加油的!当然提速目前看来是不大可能地俩晚上磨一章对加班党来说极限了……先从内容上努力吧少女~!&gt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5(美人踪迹) “你倒真是会现学现卖,可惜偏不用在正经地方,老先生听了要哭笑不得了。” 伏尧笑了一声,眸光移向桌上。 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软软的锦囊,质地朴素,上面仅绣了些简单的花样,看来并没什么稀奇郎。 然而他却知晓,正是这不起眼的锦囊里,盛着方才那让他险些也中了招的妙计玄机锎。 纤长指节如莹白的玉簪花,不过微微一绽,一张小小的纸条便被这般带了出来。 他淡淡一眼扫去,见那白色的纸面上,正用木炭黑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以彼之矛,攻子之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短短四句,却将一切玄机涵盖,他品着这言简意赅却意味深长的几句,不由得笑了出声。 好一个“鹬蚌相争”,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竟被那胆大的女子喻为禽兽之流,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而她的字迹十分独特,写得纤长挺拔而又内敛端庄,风格与寻常的书法小篆全然不同,却又自成一番韵味。 他只觉这笔迹别致有趣,对着纸上小字看了又看,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只是看着,看着,唇角的笑容却默默地褪了色,唯有瞳色渐渐深邃。 “陛下……这纸条有什么……” 见主子神色异样难测,众人皆是困惑不已,羽瑾与西冯对望一眼,率先担忧出声,话音尚在唇边,竟见眼前人忽地转身,径直朝湖心跳去! “——陛下!” 众人惊得连叫出声,却见那白影不过在湖面浮萍之上足尖一点,便宛若惊鸿游龙一般朝远方飞速而去! …… “这里……四,这里,三六……这里是八……” 夕虞宫某处小院里,角落绿荫之下,石桌之旁,正倚坐着一名身形窈窕的淡黄色女子。 桌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画了整齐的格子,女子执着一头绑了绸带的细长木炭条,正舞动指节,用那焦黑的一端在纸上比划着什么。 “公主,喝点参汤吧。咦……公主,这些是什么?” 有身形瘦弱的小丫头走来,将手里汤盅放在桌上,余光瞥见她纸上那些奇怪的图案,不由得好奇问出声来。 “这个么……一种游戏罢了。” 兮予笑了笑,接过参汤饮了一口,只觉得温润怡人,入胃即暖,不由得眯眼享受着赞了一声,“唔——真好喝,是御膳司送过来的么?” “不,是奴婢要来材料自己煲的。” 翡冷低头羞涩道,“奴婢想报答公主救命之恩,所以……” “救命之恩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沉重啊。” 兮予苦笑道,“以后不许提这个了,我会不自在的。” 翡冷点头,“奴婢不提,奴婢以后只记在心底。” ——可是,她也不是这个意思呢。 兮予禁不住咳嗽几声,有些没辙。 在自己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总被人这般记挂在心也很是让人惭愧。 只是这孩子的固执性子却不是她劝几句便改得了的,也只能暂时随之而去,久而久之,自然也不会这般生分。 她又在纸上填了两格,抬头发觉翡冷一直立在旁边伺候着,不由得咳嗽两声,“翡冷啊,你不用这么紧跟着,你今日被打,还是先下去休息,如果有事我到时喊别的宫婢帮忙就是了。” 翡冷怔了一下,似是十分不明白为何会被这般嘱咐——宫里那些贴身丫鬟,不该都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主子身边么? 所幸是个聪明丫头,明白自己这主子并非一般的人物能相提并论,因而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不过转了两下,整个人便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兮予这才松了口气,侧过脸,望向这又变得空空荡荡的小院。 严格说来,她的性子也算得上是孤僻。 许多时候,喜欢自个儿呆着,专心做自己的事,没有心思也没有兴趣应付周围的人。 若是总有人在旁边瞅着自己,实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 只是今日这番心浮气躁,却也不能怪翡冷的突然出现,她低头填了几个空位,终是忍不住叹口气,将木炭笔扔在一边。 竟是……全然无法,定得下心。 稍不集中精力在纸面上,便会情不自禁地去想象那对弈之事。 ——究竟那人有没有戳穿她的计谋,什么时候识穿,之后又是如何的反应,她实在……实在忍不住想去猜晓。 抬起手腕,从袖里掏出一个锦囊,目光触及,心中便是一阵悸动。 同为锦囊,这锦囊却与给瞬的那个截然不同——颜色鲜亮明艳得多,布料秀雅华丽得多,绣纹繁复别致得多,是她在这夕虞宫里找到的最好看的锦囊。 纤指探入锦囊之内,扯出一根长长的青丝,真真如黑珍珠一般,滑顺墨亮,弯曲之处,竟还隐隐反射出五彩光华。 这是那一晚,她赌气从那人头上扯下的,尽管当时被气得几乎抓狂,到最后却也没舍得将这根长发丢弃,反而找了锦囊将它装起来。 明明心里说着——那混蛋的头发随便找个最破的锦囊装着好了,可是瞅着这般美丽的头发,她在一堆锦囊里挑来挑去,最后却还是选了最好看那个。 小气鬼,为了一根头发撕什么脸么,难道这头发还真能成了宝贝不成? 将头发塞回囊中,想起那日他的喜怒无常,她禁不住趴在桌上,将脸埋进双臂之间。 回想那时情形,只觉得双颊又红又烫。 说不定,他对这头发真是有什么忌讳,她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些呢…… 那时赌气一时脑热,竟是没想到这一点。 要不,将头发还给他……向他道歉? 可是,那个讨厌的家伙,说不定又会说些什么能气得她想直接跺脚走人的话来。 她在桌上趴了一会,被凉风一吹,顿时觉得肩上有些凉了,正想起身回房去取件狐裘披着,余光却忽地发觉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一道白影。 “啊——” 她惊叫出声,一颗芳心猛跳不止,然而当看清那人面容时,心却是跳得更厉害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霎时想起什么,一甩手将锦囊藏于身后,可随即身子便是僵直! ——她这是做什么?锦囊直接塞进袖子便好了,这般仓皇地将东西藏在背后,不是明摆着吸引对方注意力么? 这般一想,好容易凉了些的脸颊又烫了起来,心里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偏偏又还得抬起脸来,假装波澜不惊地与那人对视。 “喂,你说呀——不说话,我就回房休息了。” 见他只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她强行镇定心神,再度抛出一句后便要脚底开溜。 这小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才不要这般跟他在这里独处呢,小心脏会受不了的。 不料刚跨步出去,腰间一紧,某种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 低头瞅见一只绣着五爪蟠龙的金丝厚靴正踏在自己的裙摆上,她不由得怒了,扭头便是一阵低吼,“喂!你到底是有多讨厌,就不能换种别的方式么?” “你到底想怎样……” 低低的,哑哑的,柔柔的,沉沉的声音,是他终于开启了那紧抿的薄唇。 可偏偏是那眼神,让她没来由地如坠深海,心生一片虚空。 依然无波的赭玉眸里,依然平静若镜,只是,她总感觉那遮掩一切的湖面之下,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之前被他这般静静望着,她会无力,会心慌,会忐忑,会惶惧,可是此刻,那透明无形的视线,竟让她心头发汗,魂魄散乱,六神无主。 从初见开始,她便一直对他存着莫名的畏惧,却从未有过一刻让她如此地惶乱惊慌,脑中只想要逃开,用尽一切办法逃开……远远地,离开他的身边。 “我……我怎么知晓,总之,我要回房了,您请自便!” 她将裙摆提起,再度撒腿就跑,却被猛地拽住手腕,一把扯入某个温暖的怀里。 。 。 (如果没有世界末日的话,继续对手好戏~~所以末日什么的还是一边去吧,起码得先把床单给滚了呀……啊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6(身份暴露) 眼幕一昏一亮,那潺潺流淌时光的河,于此刻静止一瞬。 古钟轰隆一震,是她脑海中突如其来的轰鸣;星辰璀璨斑斓,是她视野晕眩时升起的金光。 “你……你这……什么做……郎” 她倒在他强劲有力的臂弯之中口齿不清,一颗芳心竟忘了该如何跳动,唯有水眸呆呆地睁大着,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美色惊慌失措锎。 “是不是非要这样硬来,你才不会逃走?” 他攥着她的手,勾住她的腰,贴上她的身,淡淡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哀伤,如他此刻凝望她时,眉心蹙起的淡淡细纹。 可她实在是慌乱得很,只顾扑腾挣扎,什么也思虑不了,敏锐是什么,冷静是什么,不知道,全不知道。 离开他,要离开他——即便,狠狠地戳痛他! “请自重——羲王陛下。” 忽然间,她放弃了反抗,扬起高傲的下颌,吐出冷漠而疏离的词句。 “我虽然并非出身高贵的公主,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奴才!——陛下您明明打着专情的幌子,却不去照顾久病的王后,反而来这般随意轻薄我,便不怕被发妻所怨,被世人所垢么?” 一口一个陛下,一句比一句冷绝,硬生生提醒斥责着他此时的身份地位——许是她的性子便是如此,慌张惶恐到了极点,便会转为如同历经轮回看透生死后的冷情淡和。 心若凝结成了冰,便不会乱蹦乱跳,不会脆弱柔嫩,不会慌张失控。 她很满意这种状态,很安心,很安全,不会虚,不会痛。 他却显然不是。 “——并非公主?” 大手攫住她的下颌,他俯下身对上她的双眸,瞳心淡色成殇,“你是故意不认,还是……从前的一切都记不得了?” 凝住的心裂了道缝,她望着他怔怔道,“你……在说什么?” “身为公主的一切往事……你都舍弃了么?” 他攥紧了她纤细的手腕,三千情丝随着身子一并颤着,“竟然骗我……竟然骗过了我……” “陛下在说些什么……兮予不明白……” 她陡然紧张起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出她这身子的真实身份了么? “好一个‘兮予’,这种时候,你竟还指望瞒我!” 那平素沉和的赭玉眸里忽地激起惊涛骇浪,他将手心一直紧攥的物事一把摊现她面前,“你是呆子么,若是想要瞒我,是不是……也该将字迹变更一下?” 话音落处,只剩苦笑连连——可笑,实在可笑,他说她是呆子,他自己何尝不是至呆至笨至蠢至傻? 枉他王座在手,睥睨天下,亦不过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不过一面之缘,花鎏便认定她为自己的未婚妻; 不过一面之缘,便不惜冒犯王威讨要那夕虞宫; 不过一面之缘,费万金通宵达旦不过博她一笑…… 兮予夕虞,夕虞兮予…… 这般显而易见浅显易懂的关联,他怎可以仅仅当做巧合? 那制作滑翔翼时的独特小动作,他怎可以仅仅当做师承传继? 那些似曾相识魂牵梦萦的神态举止,他怎可以仅仅当做纯属相似? 他真是……真是迟钝至极! “……字迹?” 兮予望着那张写着小字的纸条发怔,难道,这便是露馅儿的罪魁祸首? 可是,天下怎会有那般巧的事,那千翎公主的字迹也会与她的一模一样? 只是…… 心中砰地一动,竟是回想起那时的事来—— 当时她正提笔欲为瞬写下计谋,才猛地想起这时代的字与自己熟知的并不尽然相同。 正懊恼怎地要寻这般个故作神秘的方式砸自个儿的脚,心中骤然一个恍惚,竟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那欲要表达的文字已在心中清晰成形。 再落笔时,如有神助,唰唰几笔,一气呵成。 最后,在将纸条塞入锦囊前,她望着那排娟秀的古字发了怔,只觉得那些符号似曾相识又带丝陌生,一时竟分不清是否自己从何处看过类似的文献此刻突然灵感爆发派上用场。 她也曾怀疑过是否这身体提供了部分的记忆,只是当时却无暇顾及,不大放在心上。 想至此处,她心陡然一惊,一瞬间冷汗涔涔——难道说,这字体里有某部分,是千翎自己独特的写法所以被他认出了么? “陛下究竟在说些什么,请恕兮予全然听不明白。兮予就是兮予,从过去到现在,甚至漫漫未来,父母亲赐之名,孰敢擅自更改?” 这个时候,解释便是掩饰,掩饰便是供认——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惶挑眉反问道,心道若是被他知晓她便是他一直在找寻的仇人之妹,她便绝无如此安分日子可言! 她的淡定从容让他微微一怔——那双眼眸定定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璀璨生光,纯净宛若天湖雪水,不夹一丝污秽杂质。 于是,他的心无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你说,你叫兮予,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非说谎。 那么……是你忘了么? 忘记过去的悲欢离合,忘记曾经的亲密无间,也忘记了,所有他给她的失望与伤痛…… 好狠的心呐。 一旦转身,便不再留恋,斩断一切前尘,舍弃一切爱恨,决绝如此,狠心如斯。 这……正是他的华儿,那个敢爱敢恨敢怒敢言的华儿,那个横冲直撞锋芒毕露让他的心揪着永不停歇的华儿。 甚至……连容貌也舍弃了。 只是,既然割舍了过去,为何又要用这种面容再度出现,亲身混入汧国王室,是想要亲自报十年前那场刺杀之仇么? 那么,他为她灭了汧国,踏破汧国王室,她又到底是……开不开心? 他痴痴望着眼前人,心中如万蚁啮噬,又痛又痒,伸手想要抚上她清瘦的脸颊,对方却身子一颤,后退一步避开了。 “陛下……勿忘国体!” 虽是躲开,却也因他这轻佻之举面红耳赤,心儿扑腾得厉害,她咬着牙勉强才能迸出一句推辞。 她不明白,他若是怀疑她是千翎,不是应该仇视她,恼恨她么?这般亲昵暧昧而又带着侵略性的行为……又是为何? 从敌到友,从友至敌,他的心思她从来猜不透,这次第,最是困迷。 “有时,真希望你不会说话。” 他望着咫尺天涯的她苦笑,“你每说一句,便伤我一层。” 他嘴角噙着的哀伤宛如毒素,在这一方小小天地蔓延不息,她原本预备了更犀利的言辞,更无情的手腕,却仿佛被封印住了的灵石般,在心湖中沉淀而下,坠落深渊。 她说不出话来,而他也只这般望着她不说话,望得她低了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心……一片空空荡荡。 最后,终是受不了这份沉甸甸的安静,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小声问道,“话说……太子殿下他,会怎样?” 他既然拿着纸条这般闯过来,想必是已戳破她的计策,只是不知道,对于被她教唆使诈的瞬,他会是如何态度? “你倒是关心他。” ——却一点也不关心我。 这后半句,他没有说出,该如何向一个记不得过去一切的人表达他的怨气? 她认不得他,他很生气。 瞒了他十年,别后重逢,却连一个道歉补偿过错的机会也不给他,他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得,恨不得将她揉碎入怀塞进体内又重新提着她的颈子跟只小野猫般扔出来。 十年前,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无一不赞华祚公主之惊才绝艳七窍玲珑,可唯有他知晓,她最擅长的不是斗智,不是巧手,不是牙尖嘴利,而是——折腾他。 让他忧心得目不能移,纠结得夜不能寐,气得抓心挠肺,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如今,旧幕重演,面前一脸无辜无邪无知的她,让他又爱又恼又恨,牙痒手痒,心更痒。 。 。 (对手戏写得真开心~\(≧▽≦)/~啦啦啦~吃自己儿子醋神马的才不是傲娇呢哼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7(吻) 她隐隐觉出些酸味,抬头瞄了一眼,触见他一副微妙凝重仿佛要吃掉她般的神情,登时像受了惊吓的小鼹鼠般低下头去。 “别阴阳怪气地说话……怪吓人的。” 一不小心便成了毒舌,她大着胆子提高声量,“他怎么着也是你儿子,有人关心他,难道你还不乐意不成?郎” “不许你关心他。” 他阴森森地回道,“你又不是他的谁。锎” 她几乎便要跳起来了——哪有这么蛮横的父亲哟,说话跟小孩子赌气似的,难道她身份不明,就连关心人的权利也没有了么? “你不许,我偏要!” 她也卯上劲儿了,阴森森地反驳回去,“有本事,你将我的心给锁了,让它谁也想不了!” 见他闻言默然不语,她心中几分沾沾自喜,那些个霸道的家伙啊,便是要用他无法控制的东西来狠狠刺激——饶他高高在上权势遮天,也无法掌控得了人心,囚了她的人,却是困不了她的心。 “谁也想不了么?” 那飞扬入鬓的长眉却于这时一挑,霎时染上几分邪肆,他一袭白衣立于树荫之下,身后却仿佛开出十里桃花,灼灼一片,妖魅撩人。 她芳心咯噔一动,暗叫一声不好,正要拔腿开逃,却被他一把扯回! 桃花凌乱,青丝纷飞,他一片雪影覆下,狠狠地,压上了她的唇。 ——竟是……这般便败下阵来。 所有心计,所有谋略,皆于这一瞬烟消云散,她瞪大眼睛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 唯一知晓的,是他唇瓣柔软而微凉,软得让人心醉,凉得惹人神碎。 他停在她的唇上,却并未继续深入,只微微闭着眼,感受她气息的温热,与那淡淡的芳香。 他的手一直环在她的腰上,许久,才将她放开,望着她笑了一笑。 “这下,看你还能想着谁。” 那笑,如三月里的春风,五月里的繁花,青丝纷扬,白衣翩飞,惊艳若仙,唯美如画。 她说不出话来,只捂着自己发烫的唇,怔怔立在那里。 她本该生气的,这是她第一次,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初吻,便被他这般不问自取地夺走了。 可是,如今她的心里竟……不知什么滋味儿。 仿佛期盼了很久,等待了许久,绝望了许久,放弃了许久,遗忘了许久……最终竟得到时,心里所有曾被深埋的酸甜苦辣,皆于这一瞬苏醒过来,汹涌而上,将一颗小小的心几乎撑得快要破碎。 心口被堵得难受,她痛得喘不过气来,眼角一烫,鼻尖一酸,竟有斗大的泪珠从脸颊上簌簌流了下来。 泪花儿在地上绽开的一瞬间,眼前那云淡风轻的人竟是慌了。 仿佛回到十年前,那弱冠儒服的书呆子手忙脚乱地安慰着蹲在树下哭泣的红衣女孩儿,“好华儿……乖华儿……不要哭,王兄错了,王兄给你赔罪好不好?” 这种时候,女孩儿便会将他的衣袖狠狠一扯,鼻涕眼泪毫不留情地往上面招呼,看得他一边苦笑连连,却又一边不得不抓紧寻着各种安慰好话。 只是,回忆化土,往事成灰,过去的一切,终是……回不去了。 ——在他靠近的一瞬间,那梨花带雨的女子忽地一抬手,将他手里的丝帕打落在地。 “我恨死你了!” 她一个跺脚,提裙转身夺路而逃,留给他一个单薄而疏离的背影。 十里桃花皆被踏成粉碎,徒留院里一片树荫空荡。 他怔在那里,默了许久,才伸手拍上额头,扯出一丝苦笑。 操之过急,欲速不达,明明深谙此理,明明已非弱冠年少,可她却偏是他的软肋,命里的劫,一不留神,便乱了方寸。 愣着做什么呢?先将人找回来吧,这一次,再也——再也不能将她弄丢了! 白影如风,他不过足尖一点,人已高高立于屋檐之上,宛如一只过路的白鹭。 这一片宫阙堂皇,重重繁复,宽敞精巧,然而对他来说,所有复杂构造不过手心之粟,清晰在目,一眼扫去,便触见不远处墙角之下,一道淡黄色的身影。 然而第二眼接上时,面上已变了颜色。 因他清晰地见到,那人儿正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 “……华儿!” 他飞身扑至她身边,竟见到她紧闭双眸,脸色煞白,一双小手紧紧捂住小腹,贝齿紧咬下唇,溢出痛苦的呻吟,竟是几近昏厥…… 而在他勾住她的腰欲要将她抱起时,她忽地伸手将他的衣领紧紧攥住,发白的唇间,溢出破碎的声音。 “溯明……我好痛……” …… “娘娘……陛下今晚,不过来了。” 说话人低着头立在屏风之后,话音落后,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饶是人再感官迟钝,也能感到这屋子里透出的一股森森寒气,春意不过料峭,远不敌这寒气刺骨钻心。 “知道了。” 许久,那明黄色床帏里才传来这般轻淡一句,像是失了盐的汤,漏了糖的水,寡淡无味。 那宫婢才松了口气,转身告退离开。 转身阖门的时候,屋里忽地“哐当”一响,宫婢心中一震,仿佛那被摔碎的是自己的心脏一般,顿时脸色一白,呆立在地。 “娘娘消气。” 床边一直守护的老妪缓声说道,再次递了杯热茶进去,“娘娘身子要紧,莫要为了些乱七八糟的狐媚子伤了心。” 帐里人不说话,唯有咳嗽声一阵急似一阵。 “何况——” 那老妪低头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棋子已经就位,娘娘只等着收局便好。” 帐里咳嗽声渐渐止住,最后,才传来清冷一句。 “别忘了,不止要死,而且——要死得难看。” “奴婢明白。” 老妪应道,见主子半晌无言,又道,“娘娘大可放心,她不过一介亡国公主,饶是再如何妖娆惑众,也不过是无土之树,无根之花,又怎经得起飞沙走石,大风肆虐?” 帐中依然默默,许久,才有幽幽的声音穿透薄帐。 “弥姨,本宫累了,你在外面……候着吧。” 老妪怔了一下,而后,低头,深深行礼离开,“——奴婢告退,娘娘好生休息。” 屋中剩一片死寂,淡淡白烟缭绕,帐中人躺在床上,一双瘦削的手,缓缓地摩挲着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有奇妙暖意源源不断地从那珠子里涌出,将她的身子暖得宛若置身温池,只是仿佛断了心脉般,那宛如流水般的温暖无论如何也注入不了心腑。 她紧紧将珠子贴在心口之上,望着旁边空空荡荡的位子,想起平素总是会陪伴入睡的白影,心中寒意冰凉,一阵胜似一阵。 为何非要如此介意一名亡国公主? 为何非要将其置之死地万劫不复? ——因为那名女子,总是让她想起从前某个人。 一道朱影,一双明眸,一缕笑容,一声鸢音,明明是最美好最明媚的事物,却是她这十年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有什么秘密瞒着他吧?” 忘不了初见时,那身着红衣的少女立在她面前,眸光璀璨,熠熠生辉,仿佛世上最耀眼的光芒,穿透她的身体,将她心中的一切阴暗映得灯火通明。 不过一句,竟让她瞬间冷到了骨子里,明明是艳阳一般的女孩儿,却让她感到了如坠冰窟的森寒。 所幸,身后有温和的声音唤起,将少女的注意力一下子移了过去。 然而,在她抚着三个月的小腹松口气的时候,经过她身边的少女却驻足朝她一笑,以最柔美最平和的声音,说出最铿锵最锋锐的句子。 “‘嫂嫂’——我警告你哟,我不论你有着如何的心思,可你若有一天敢伤害他的话,我会让你连想做鬼也做不成。” 。 。 ===========特别小剧场==================< 某鱼(通红一张脸):停!——导演,他乱改戏! 某妖(淡淡道):我没有。 某鱼(脸更红了):还说没有!不是还有好多场才到吻戏么?! 某妖(淡淡看她一眼):如果是我改,那么这场就是床戏了。 某鱼:………………………………………………………………… 一旁的某砂默默擦汗暗道,还不是某人威胁说20万字了再不来甜头要直接罢工拐人私奔……不过既然圣诞节什么的纵容你一次好了下不为过好吧陛下臣错了您别拔剑一定尽早开荤节操是什么不要了……OTZ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8(旧梦) 每每旧幕重演,她总是会从梦里惊醒,仿佛回到十年前的那日,让她全身冷汗涔涔,衣衫尽湿…… 夕虞宫,夕虞宫…郎… 纤腕一翻,手中的杯盏,便被再度摔落在地,跌成粉碎。 ——与那女子有关的一切,都应该……应该消失在这世上啊! …锎… “参汤。” 乌发乌瞳的少女宛如暗夜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将手中温热的汤盅递向床边静坐的白影。 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飘忽而至,那人并未现出惊吓的神情,只侧脸朝她轻轻摇头,摆手让她下去。 少女神色毫无变化,转身将汤盅放在一旁茶几上,便又宛如游魂一般默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忽地衣袖一紧,竟是有人将她拉至一侧角落,她一抬眸,正对上一道青色。 “锦衣,里面情况如何?” 那青影尚未开口,反倒是旁边穿着锦袍的英俊男子先按捺不住,在确定声音不会传入房里后,便小声而急切地问了出来。 “在睡。” 回答的声音总是如此地波澜不惊,无风无浪,一如她无喜无悲的乌色瞳眸。 “在睡?……难道说……” 于是,凉牙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对于他来说,“睡”这个字的意义可谓丰富之极。 “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呀……” 被锦衣这般一反问,凉牙顿时便有几分尴尬无措。 打手势吧,似乎不够表意……直接挑明吧,对着眼前一张模样不过十二三岁的纯真童颜,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何况,旁边不还有人家的未婚夫在场么,带坏别人老婆的罪名,他可担当不起。 “在想些什么呢?陛下可没有你那般的龌龊心思。” 正犹豫着要不要豁出去挑明时,有人拧着眉头将他朝后一推,鄙夷地横了他一眼后,才侧脸望向锦衣。 “锦衣,陛下他看起来……很紧张那女子吗?” 他平素和颜悦色心思深沉,此时也似有些沉不住气,平和声线之中,隐隐透出丝微澜。 “是。” 这一次,乌发的人儿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十分。” 闻言,辛夷二人皆是神色一凛,对视一眼后,凉牙用鼻子虚虚地嗤了一声,“哼,能有多紧张?总不至于比王后娘娘病倒时还紧张吧?” 他本是自充底气来着,然而,竟是见锦衣继续将脑袋点了点,“——不输。” 凉牙愕不成声,楞了半晌,忽地冷嗤一笑,“嘿嘿,还真是小瞧了那贱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好手段,明明连陛下的面也见不上,竟晓得利用太子殿下将陛下给引去!” 想起之前的情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装什么腹痛晕厥,我倒是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能被月事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多半是故意假扮柔弱好引来陛下同情……” 他冷嘲热讽了半天,突地发现从头到尾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宣泄怨念,侧脸一看,辛夷竟又以手抵唇低头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禁不住就是一拳过去,“喂——别总是自己躲在一旁琢磨,大爷我快被那女人气死了,你快想些法子,可不能真让陛下中了她的狐媚术!” 辛夷被这一拳打得摇摇晃晃,禁不住竖起眉头低吼了句,“这不是在想么!你这么心急,不如直接去杀掉她一了百了省得闹心。” 凉牙一怔,嘴唇微微颤了颤,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将脸一甩,沉沉道,“我自然知道……如果真有如你所说的那么一天,我会亲手送她去地府。” 辛夷本是兴头上埋怨了句,见他忽地认真严肃起来,也不由得呆了呆。 这时,忽有沙哑宛如老妪的声音响起,“——笨蛋。”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话音落下时,那娇小身影已转了身朝卧房门口走去,那里,一道清瘦的黑色身影一直闭目倚靠在墙柱上,伫立已久。 目光触见那黑影的瞬间,凉牙的脸色便难看了许多。 最后,他耸耸肩,望着辛夷似笑非笑,“为什么我觉得……你再不做点什么,你的未婚妻就要被那个臭小子抢走了呢?” “胡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辛夷挑眉道,似是不以为意,只低头掸了掸方才被他一拳震乱的衣袍,“你继续在这守着陛下,我去查些东西,一会回来。”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便飞也似地离开了。 凉牙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最后嘿嘿一笑,仰头朝天伸了个懒腰,嘴角扯出道微妙弧度。 这口是心非的人啊,吃醋就吃醋,躲避个啥呢? …… 此时,卧房中依然一片静谧无声。 茶几上的参汤熬得极好,即便隔得远了,也能嗅见内里的香气,可惜却依然无法引得床边人一丝动容。 那道颀长的白影静坐床沿,长而浓密的睫羽投下两道深影,和田玉一般的赭色眼眸,定定望着床上睡得深沉的女子,瞳心颜色深邃,似凝了一整座深渊。 十年前,她月事忽至,痛得脸色发白连连呻吟时,也是他这般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陪着她渡过煎熬。 “尧哥哥,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我生来,并不该是个女孩子的。” 当时,他正在为她吹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听到这一句时,险些一个手滑将汤盅打翻。 定神后,望着那张脸色苍白眼睛却格外有神的小脸,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怎么了,就因为这个?” 他笑着将她从床上扶起,一勺勺地喂着她已被吹得温热的汤,“国医不是说了么,你体质特殊,柔弱偏寒,所以月事时特别磨人,以后有王兄盯着你好好调补,也就慢慢回复正常了。” “不呢。” 她摇了摇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做个男孩子,女孩儿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烦躁好些事不方便,等到以后,还要承受十月孕嗣之苦。” “而且,女子的限制太多了,这个不能做,那个做不来,许多我想做的事,男子们做来就会被看做天经地义,可我做来,不仅不容易,还会引来各种非议。” 他听得怔了一怔,又默了半晌,才忽而微妙地笑了一笑,“说得是……倘若华儿你是男子,下一任的大羲国君,怕便是你了罢……” 虽是轻松说笑的语气,却无可抑制地透出了丝淡淡的哀凉。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这个王妹,应得正好——自回到王宫后,处处透出不输于男儿的心智胆识,想必父王对其疼爱之余,心中也一定倍感遗憾其一介女儿身吧。 只是,他却私心觉得,她如今这模样正好,若真是男儿身,他也不会与她这般熟络亲密,也不会有机会,仿若一把大伞般,罩她护她,陪她疼她。 见他神色黯淡,她竟忽地吃吃笑起,就如同平时捉弄他一般,她蓦地伸出小手,在他白净的脸颊上掐了一掐。 “你知道么,原本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是男子多好,如果能重新选择性别多好……” “可是,在遇见你之后,我算是终于明白了。” 她笑容灿若繁花,眼眸璨若明星,让他不由得怔了一怔,“……明白什么?” “为什么会生为女子,为什么要承受那些苦痛与限制,因为,这是为遇见你而付出的代价……” 她便这般望着他微微笑道,坦然中又似带了丝别的什么,他突如其来地心中一悸,手里的参汤一下子打翻在地。 外面婢女闻声欲要进来查看,却被他仓皇喝住,自个儿一人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收拾着破碎的瓷片,却马上便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她本着着底衣在床上静卧,见此急忙掀被下床捉住他的手欲要查看,他却猛地将手抽回,干涩着嗓音道,“不……不用……你快去躺着……” 她愣了愣,眸光黯淡下来,扭头回到床上躺下,而他则随意撕下块布包了手指,继续埋头拾掇碎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阕惊美人踪蓦然回首在身边09(溯明) 屋中一片寂静,只听见不知谁的呼吸,略带紊乱。 良久,当他将最后一片碎片也拾起时,身后才有幽幽的一声传来。 “笨死了……郎” …锎… 回忆似海,波澜轻漾,他收了泛舟的桨,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抚上床上人的容颜。 说来也是奇妙得很,明明是不同的面容,蹙起眉来的神色,竟是一模一样。 这般久了,她睡觉的姿势,竟不曾改变半分,攥着拳心,蜷着身子,侧向一边,浑同只新生的小兽,即便是睡着了,也如此地……缺乏安全感。 十年了……这些年来,她究竟是在怎样的地方,过着怎样的日子,以怎样的身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身上那些密布的伤痕,又究竟意味着发生过什么变故…… 犹记得,那一次温池对峙,她白净美好的身子上,仿佛烙印般透着无数淡粉色的痕迹,当时他只觉得蹊跷诡异,这一刻回想来,却是心如刀削,肺如爪挠。 恨不得立即将她唤醒追问,揪出那罪魁祸首,然而又盼着她好好休憩,调养身子,舍不得惊扰她的好梦…… 最后,眸光深了又深,晃了又晃,只默默坐在一旁,细长指节,捏紧直至纸白。 “唔……” 她忽地轻哼一声,翻了个身子,半侧香肩坦露在外,煞是撩人。 他眼波随之一动,起身替她轻轻盖好锦被,披在身后的墨黑长发却不慎滑落肩头,从她鼻尖一拂而过。 她正睡得酣甜,被此一撩,顿时皱了皱眉,伸手一揉秀鼻,身子往被里一缩,呢喃道,“溯明……别闹……” 似是被什么蓦然击中,他颀长的身子一下便僵在半空—— 凝滞片刻后,他才坐回原处,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瞳色渐深。 而她依然沉迷梦乡,对四围的气压变化浑然不知。 半晌后,他忽地立起身来,替她笼好薄帐,转身朝外间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开门的动作也轻得宛如羽毛坠地,然而当他阖好门转过身抬起眸的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暗沉了下来。 “——陛下?” 凉牙正在一旁倚着柱子发呆,见得一道白影突然出现,险些没反应过来。 “带那女子过来。” 那人笼起双手,眸色淡淡,薄唇之上,泛起些冷白。 一如今夜的月色,清冷清冷。 …… 菇菇伏跪在地上,额头贴在柔软却略带冰凉的五彩地毯上,心中一片忐忑惶惶。 这卑微的姿势已经保持了一盏茶时间,可是前方的人似乎一点让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 她曾幻想过千万种与那人重逢的情形,或浪漫,或唯美,或惊喜,或唐突,却从未料到竟是这一种。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这夕虞宫的,只知道在她准备去找好友帮忙上药膏的时候,突然有侍卫板着脸将她押回房里锁了起来。 她全然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闻好友晕倒,心焦想去探访,却被告知不得前往。 后来,他说要见她,她好开心,以为终于等到了机会,可没想到,她甚至还没看清他的面容,便被迫以这般狼狈的姿势保持到现在。 房里很安静,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她。 她原本心如鹿撞雀跃不已,想着这么难得的独处机会是不是也该像那些穿越的女主一样,大胆地自己爬起来跟他理论争辩戏谑调侃大讲特讲民`主自由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然而,她发现自己压根儿实施不了。 面前这个人,明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单只周身散发的气场,竟便压迫得她全身僵硬冷汗涔涔连呼吸也不顺畅。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好似百试百灵的招数连施展的机会也没有? ——她忽然便明白了过来。 因为,这个人,是真正的帝王。 真正的,执掌天下,睥睨苍生,左右国运,生死人命,能让你敬畏惧骇到骨子里毫无忤逆之力的——帝王。 真正的帝王,岂是那些胡编乱诌乱七八糟子承父位沾祖宗光的皇帝王爷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一颗芳心,突然越发地不可收拾,沉得更深,深不见底,仿佛突然发现一直追逐的河川,竟是那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银河,路途更远,而痴迷更甚…… 一定……一定会得到的。 她盯着地毯上的鸳鸯戏水纹图,心中默默祈祷,竟偏是在这个时候,听见了那清和平淡的声音。 “你起来吧。” 似疑虑了许久,思忖了许久,犹豫了许久,挣扎了许久,泉水般透亮的声音再从喉间淌出时,已恍若隔世。 她只觉得他声音似有些滞涩,却听不出别的什么,一颗心被满满的欣喜充斥着,连自己违背礼数立起身平视他也不曾注意。 可惜他却没有看她,示意她在一旁上座后,便端着茶杯用杯盖一下下地拨着水面的八宝,默而不语。 如此又等了片刻,她也耐不住性子,紧张又大着胆子问道,“羲……羲王陛下,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她又后悔不迭,瞧这声音颤抖得,他会不会误会她胆子很小跟其他人一样呢?这样可留不下独特印象呀…… “你跟她……认识多久了?” 他忽地开口,将她吓了一跳,愣了半会,才意识到他问了什么。 心头一沉,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泼下般,她全身神经一下子绷紧起来! 饶是再花痴再沉迷,却也不可昏了头害了人,这——这是要套话呀! 没有心思机敏的好友在旁,她竟一时拿不定主意,心思百转,惴惴不安,最后只能讪讪一笑,“陛下说的‘她’是指……谁?” “你不必绕圈子。” 他淡淡一句下来,将她原本打算装聋作哑的心思击成粉碎,“寡人知道她不是那汧国公主,她自己也招认过了。” 她顿时脸色便有些发白,原本疑心会不会是对方故弄玄虚,然而那神情笃定全然不似说谎,只是……兮予却从来不曾对她提起身份露馅儿这事,见好友一直以千翎自称,她也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复杂一层。 见她神色慌张不安,伏尧勾唇笑了笑,“不必那么紧张,寡人可不是要为难她。” 他的笑容这般好看,她对上便是一呆。 回神后,不由得又红了脸庞,心叹自己真是无药可救,这辈子就栽在这了。 偏此时又闻见那温和声音漾起微澜,“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罢了。” 那声音温柔无比,关切难掩,她忽地心头便有些发酸发苦,想起来时隐隐听闻他一直陪在好友身边,一时间,竟全然不想回答。 然而他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让她避无可避。 “兮予她……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她咬了咬唇,低着声音回答,明明知道这般回答无疑在自己路途上播荆种棘,却依然木偶一般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两年前,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无依无靠,可是她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救济,只靠着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在周围人里,她一直是那么出类拔萃,那么光芒耀眼。” “她很斯文,很文静,并不像我一样,喜欢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可是却一直很乐观,很豁达,只是有时候,却也会因为好胜,逞强虐待自己……如果说这世上能有谁让我最放心,又最不放心,那便是她了。” 她巧妙地避开了一些现世术语,衷心地赞美着自己这位让人艳羡也让人心疼的闺密,然而说完之后,又还是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 她心神不定,抿唇偷偷望向对面的白影,却见对方垂眸默然不语,长长睫羽落下阴影,掩去瞳海波澜,让她全然无法揣摩他此刻的心绪。 “陛下……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 ` (连续上了八天班累趴了,想到元旦三天后又要连上八天真是泪眼汪汪……不过新的一年了要开开心心~祝大家新年快乐!2013年也要努力地打造狗血(才不是)剧情~&gtw<)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03(我非笼雀) “公主?” 这声惊呼引来了门口一干人的注意力,其中一人抬眸望向兮予,凤眼一挑,淡淡一笑,“公主看来气色好了些,花某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兮予不由得俏脸微红,心道怎地这人十句里八句都透着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只是瞧这神色偏是正经平静得不得了,教她无从判断锎。 虽这般想着,礼数却是少不得,她微微躬身,盈盈一笑,“千翎今日已经感觉好多了,谢太傅大人关心。郎” “那便好。不过,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女孩子的身子金贵,可要好好养着。” 花鎏笑着一挥手,身后便有小童走出,捧着精美的盒子欲要上前,层寂却从旁横出一步,不偏不倚刚好拦在小童身前。 小童皱了皱眉,却不敢吱声,花鎏见此,又是一笑,“罢了,层寂大人奉命行事,我等也不便违抗,这白华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好在能活血养颜,便拜托层寂大人转交给公主罢。” 白华胶? 兮予听得这几字,心中略略诧异,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瞅见这几字一出,四围的侍从婢女皆变了颜色,目光中满是艳羡,一定是顶好的东西。花家果然财大气粗,哪怕真是糖衣炮弹,也比一般的糖来得霸气多了。 “大人如此大礼,千翎怎敢消受?千翎这都是老`毛病,几天也就好了,何必浪费这等稀罕宝贝?” 她决意不要这东西,光一个夕虞宫便已经欠了不少人情,再来者不拒,以后可真就要“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了。 花鎏却肃了颜色,“公主当真不收?” 兮予摇头,“当真不收。” 可不料,她话音甫落,竟见到花鎏一把夺过那锦盒朝地上摔去! 只听得啪一声,某样雪白的物事从盒中扑出,在地上裂成了碎块,仿佛豆腐渣般,与泥土混作一道,眼看是救不起来了。 四围皆是吸气的声音,仿佛那碎在地上的是自个儿的心,连那一向看似漫不经心的层寂也望着地上白了脸色。 兮予不由得吸了口冷气,且不说她已明白这宝贝是如何珍贵,即便是最寻常的啥子补药,也不能这般浪费。 她硬生生遏住冲上去将宝贝捡起来的冲动,抬眼苦笑望向花鎏,“大人……这是何必呢?” “公主不收,想必是瞧不上这东西,没价值的东西,还留着作甚?” 花鎏答得不痛不痒,仿佛方才不过是丢弃了一块瓦砾。 兮予气苦,说这人是纨绔子弟吧,偏偏又能将偌大的一个花家经营得红红火火,说不是纨绔吧,又如此地挥金如土,暴殄天物。 也许,对于这富可敌国的花家宗主,这般的宝贝对比丰厚家底来说,也真的不过一块瓦砾。 “将另一份礼呈上来。” 便是这众人扼腕揪心之时,花鎏又轻描淡写朝后扫了一眼,那名童子便又转身,从后边端了另一个盒子上来。 比起第一个来,这个盒子简直可谓简陋朴素至极,不过一个深色的木盒,连花纹也不见,然而那童子将盒子呈上来时,脸色却略略有些难看。 兮予正寻思这盒子里究竟何物,却闻那清朗爽直的声音再度响起。 “公主已经拒了花某一份礼物了,这一份若是再拒,花某可就颜面尽失了——公主您,不会连这份薄面也不给吧?” 兮予一时哑然无声,抬眼见得花鎏笑盈盈地立在门墙之下,神色教人琢磨不透。 心中不由得一颤,莫非……莫非他早已知道自己不肯接受,方才将那白华胶摔落不过是故意做给她看,好让她无从拒绝下一份? 莫非,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盒子,才是他真正准备的礼?能舍得那样的宝贝,这第二份虽然包装朴实无华,但里面盛着的,价值一定只增不减。 这般一想,竟是越发觉得可能,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赠你一座宫阙,为你造一片花海,危急时救你性命,生病第一时间赶来,连送个礼也先琢磨你的脾气……有个人对你这般好,你却连原因也不晓得。 “谢……花大人……” 她走过去接了盒子,深深地向花鎏行了个礼,“大人恩德,千翎没齿难忘。” “没什么恩德,不过物尽其用。” 花鎏笑了笑,衣袖一扬,那十二骨折扇便在手中似羽翼轻摇,“公主好生休息,花某这便告辞了。” “……这般快?” 兮予愕然——这也未免太过匆忙,难道他过来一次只是为了送份礼么? “不然,要站在这院门口做什么呢?” 花鎏笑笑,扫了一眼旁边的层寂,“这位大人的尽忠职守,可是出了名的。” 兮予一愣,也看向层寂,被这般目光一扫,层寂也无法保持缄默,咳嗽了两声道,“陛下有令,未得他的许可,任何闲杂人等皆不可进入这小院。” 蓦然听到提起某人,兮予心中噗通一跳,脸上温度便有些收不住,径直飞起一片绯红。 余光瞥见花鎏的目光正似无意瞥来,顿时心头一凛,咬了银牙道,“他指的闲杂人等……也包括花大人?” 似是知道言多必失,层寂只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答,也不否定。 “花大人待千翎有恩,千翎请花大人留下喝杯暖茶,这也不行?” 层寂又呵呵笑了两下,其意不言而喻。 兮予不由得有些烦躁,那个混蛋,犯得着这般么?不是说这夕虞宫已经归她所有,将她如犯人一般关着也就算了,如今连外面的人也不给进来,真要让她当金丝雀般与世隔绝么? 可她不是,也不会是。 “那不知道,羲王陛下可有下令,不准许千翎走出这小院?” 层寂的笑容一瞬间凝在了脸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兮予也学他呵呵一笑,“看来,是没有咯。他只吩咐你不许我出夕虞宫,对不对?” 层寂尴尬地笑笑,“公主……冰雪聪明。” “大人谬赞,论聪慧,谁又比得上羲王陛下?” 兮予冷笑道,转身望向花鎏,“抱歉,让太傅大人久等,这小院冷冷清清的也不是什么喝茶的好地方,千翎还是请大人去外头坐坐吧。” 说罢,便提了衣裙要朝门外走去,眼看便要跨过那条界限,层寂忽地苦笑出声,“公主这招厉害,在下自愧不如。” 他转头朝花鎏比划了个手势,“太傅大人请进,不过,今日之事,可千万别让陛下知道。” 这话是说给花鎏听,更是说给旁边的侍卫婢女听,只是这群下人们从花鎏摔宝到方才的斗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眼下听得这警告才回过神来,一个个急急低头,不敢再出杂声。 层寂他们惹不起,花鎏,更不是能惹的主。 “花大人最近生意可好?” 石桌边,兮予与花鎏对坐,待上了壶暖暖的花茶后,花鎏竟坐着不出声,只举杯静静品茶。 兮予只觉得再这般不说话实在尴尬,便也主动挑了话题。 她原本便怀疑花鎏讨好她是与花家的商路有关,这般一问,也好探探底细。 花鎏似乎也真来了兴趣,与她聊起一些日常的趣事,不时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却对花家生意的正事半字不提,让她好生困惑。 只是所幸这花家宗主虽看着热中藏冷,说起这些事来倒是十分风趣,她听得津津有味,心道这时代的事也别有一番风味,正好身子还不算舒坦,便也将探究之事压下。 “公主,药煎好了。” 话至半路,忽有脆生生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竟是翡冷端了热腾腾的药汤过来。 花鎏抬起凤眸,朝翡冷身上一扫,笑道,“咦,公主身边,怎地多了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 “嗯,看着挺合眼的,就收了。” 兮予笑了笑,望向翡冷,“丫头,花大人夸你呢,还不快谢过。” “奴……奴婢谢谢太……太傅大人。” 倔强的小丫头见了花鎏竟然一阵紧张,脸色还有些泛红,兮予不由得好笑,这丫头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翡冷,药给我吧。” <她开口解围,生怕这丫头发花痴连自己叫啥也忘记了,不料便是这一伸手间,翡冷突然手一抖,整一盅药汤都摔落在地! · · (辛苦大家久等了,今年从元旦开始就没消停过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04(疑) 几乎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摔碎药盅并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阴差阳错的是,那因此溅起的药汁有一大半都落在了某人身上! 那布料吸水性极好,一瞬间便将药汁尽数收了进去,原本五彩斑斓的绣球花,仿佛一夜间蔫了下去,化作一片暗棕。 更不堪入目的是,那华丽昂贵的面料之上……甚至,还残留些许零落药渣锎! “奴……奴婢该死!” 翡冷脸色刷地转作青白,仓皇伏跪在地,瘦小身子瑟瑟发抖,“花大人……请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 “你……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家大人!” 花鎏还未吭声,反倒身边那眉目清秀的小童立时暴跳如雷! 他如云豹般一跃而起,冲上去便是朝小丫头膝盖上狠命一踢,“你这贱婢!大人的衣服金贵,千金难买,是你这下贱的死丫头污得起的么!!” 兮予原本愕不成声,听得这话霎时脸色一沉。 她刷地坐起,将被这一踢疼得小脸扭曲的翡冷护至身后,朝那小童似笑非笑道,“真是抱歉,翡冷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花大人的衣服我来赔可以么?” 那小童见她出头护短,神色变了一变,却不敢再吱声。 这时身后已有透亮声音响起,携几分风雨欲来前的汹涌,显是动了真怒! “花银!——放肆!不过衣服罢了,再做新的便是,怎可这般难为公主的侍婢!难道我堂堂花家,还能为一件衣服斤斤计较不成?!” 那唤作花银的小童面色一白,咬唇不语,显然有些不甘,却也只能低下头去,朝兮予僵硬一行礼,“公主殿下请恕罪……还有……翡冷……姑娘……” 最后几字,已说得极为勉强。 兮予倒也不指望他真的心服,扬袖微微一笑,“无妨,你也是为你家主子着急。” 说罢,她快步奔至花鎏面前,躬身去看那污浊的衣摆,瞧见那狼狈之状,顿时皱眉“呀”了一声,侧脸朝翡冷急道,“快!你快去寻些男装来让花大人换下,这天气,万一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带着一脸煞白,翡冷应声便要离去,花鎏却开口喝住,侧脸朝兮予薄薄一笑,“这等小事,怎敢麻烦公主?正好时候也不早,花某还有些事做,便先行回府了。” “这……这怎么过意得去?” 兮予急道,“起码得让我……” “公主。” 花鎏轻轻唤了一句,打断了她。 那声儿轻柔低哑,仿佛真有根纤长绒羽从心尖儿上一拂而过,让她没来由心中一跳。 那着一身绣球花的男子,便这般勾唇望着她,凤眸里笑容温煦,宛若云层之上透下晨曦,将所有顽固冰霜尽数融化。 “公主这般担心,便是对花某……最好的补偿。” …… “什么……嘛……” 待得那一行人已不见踪迹,木了半晌的她才反应过来,心湖一荡,顿时双腮通红,宛若彤云。 那个奸商,在撇下这般暧昧的一句后,竟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留下一院子复杂的目光,震惊的,惧怕的,艳羡的,嫉妒的,潮水般将她裹在其中。 连层寂看她的目光也略略不同了些,带了分诡异又难以捉摸的味道——想来花鎏送她亡妻宫阙这事本来便引人遐想,如今当众目睹,不想歪也难。 可唯有她知道,那花鎏,才是藏得最深的人。 三言两语便让气氛变得火热而暧昧,不费吹灰之力便挑起一片流言蜚语,自己却信步闲庭,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一面是对亡妻魂牵梦萦的思念,一面却又对她这敌国公主毫不掩饰地讨好,另一面,却又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淡然……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心? 不行啊,可不能对别的男子这般好奇呢。 她摇摇头,又用手拍了拍脸颊,才将升起的热度压下了些,然而一抬眼,便见到菇菇正贼兮兮地站在面前咯咯直笑。 虽未说话,内里含意却不言而喻,她不由得又脸一烫,强作镇定道,“你……做什么?” “这里人多,我们里面去说。” 菇菇哈哈大笑,拖住她的手便朝屋里奔,前脚刚过门槛,后脚便一个转身将门“啪”一声给关上了。 “别这么神秘兮兮的……我知道你这妮子在想些什么!” 兮予抢先辩白道,“不是说过了么,那些不过是伪装,连心律也不会变的人,你指望他是真心?” “是不是真心我可不管。” 菇菇笑道,“我只是觉得他对人温柔的样子可真不错,如果连伪装出来的柔情也让天下女人如痴如醉,真的动了感情时,不是要让人融化了去?” “你喜欢你追去。” 兮予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比起吊死在羲王那棵树上,我倒觉得花鎏还可行些,起码,只要他愿意,他大可只娶你一个。你若再多生几个大胖小子,花家恐怕没谁能动摇得你,不比宫里那群女人争来斗去。” “瞎说些啥呢。” 菇菇晃着食指表示不以为然,“花大人当然好,可是谁让我先见着的是神仙一般的羲王陛下呢?心里住进了他,可就装不下别人啦,姐姐我呀,可是个专情的人。” “不怕羞。” 兮予朝她刮了刮脸,嗤笑道,“说了几句,还真当自己是十年苦等王宝钏了。” “不信拉倒!” 菇菇吐舌头表示不屑。然而过不了一会,又凑过来趴好友耳朵边上碎碎念,“喂,我说……今天这事,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奇怪?” 兮予愣道,“你是指……” “就那丫头打翻药盅的事。” 菇菇将声音压得很低,“……你不觉得诡异么?她平时做事都那么谨慎小心,怎地就会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把药盅给打翻了?” “而且……” 声音低至谷底,化作尾音一扬,“还那么巧——都泼在花大人那儿?” 兮予呼吸略略停滞,“你的意思是……” “——她是故意的!” 菇菇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她根本就是想要引起花大人的注意好借机上位!” “蘑菇,这话可不能乱说!” 兮予心头一颤,反手握住好友的手,“也许,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也许’?——你看,连你自己也不能确定,你那么敏锐,其实也起了疑心对不对?” 菇菇反握住她的手,加了把力,“花大人是谁?花家的宗主啊!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死丫头不是说要当人上人么?除了羲王陛下外,这可不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见兮予依然沉默不语,菇菇苦笑一声,“好小鱼,乖小鱼,你别怪我多心,我们这可不是处境窘迫么?——举目无亲,没处可去,谁要这时候为了自己利益将我们往悬崖下推一把,我们也呼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 “如果这小丫头只是借着你接近花大人便算了,可如果也像宫斗里那些阴谋算尽的女人一样,联手对我们倒打一耙该怎么办……要知道,这几天羲王跟花大人都往这夕虞宫跑,可拉了不少仇恨,谁知道会不会有谁从小丫头这打主意……” 她洋洋洒洒分析一堆,兮予却似在思索什么,一直闷不吭声。 然而最后,竟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她伸出拳头在菇菇脑袋上轻轻一敲,“快停止你的被害妄想症吧,人家不过见到帅哥一时紧张打翻了个药盅,你也能分析出这般多的罪状来。再这样下去,连她之前被欺负被我救,都要变成惊天动地的稀世大阴谋了。” “——哼!也不是没这可能!” 菇菇用鼻子嗤道,“总之,你宁可信那个捡回来的小丫头也不信我这相识多年的死党闺密!” “怎会呢?” 兮予笑笑,拈了块糕点放入口中,“我不是不会怀疑,只是……我不想没有缘由地怀疑。” “信任这东西……脆弱得很,裂开一次,就像破了的镜子,再怎么补……也照不回原来的样子。” 菇菇愣在原地,许久,才嗤了一声,“随便你……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她。” “你这妮子,就是傲娇,心里说好,嘴上说不要。” 兮予扑哧笑出声来,“不过,听说不少男人在某方面就是喜欢女人这点,我是不是该把这个作为卖点把你推销给羲王陛下呢?” “你……你坏死了!” 菇菇羞得满脸通红,一赌气冲了出屋,“我不理你了!” 这模样,分明是想歪了吧,她可没说是哪方面呢。 兮予望着她背影没入拐角不见,无奈摊了摊手,然而当目光触见门外带着诧色的瘦小身影时,她点头笑了笑,转过身来,唇角抿开一缕淡淡的苦涩。 其实,不是不曾怀疑,这般地反驳,只是不愿你变得像我一样多心猜忌。 被迫防范身边的人,被迫每日盘算分析,被迫过得提心吊胆,这种事,一个人,便够了…… 如果真有一天,到了不施手段就不能活下去的境地,那么,就由我,来做那个坏人吧…… …… 小院里,忽然起了风。 有人坐在柳树之下,薄唇紧抿,一言不发,惟此时绣球花衣角被风晃了一晃,才抬起头来望向略微阴沉的天,蹙了蹙飞扬的眉。 “怕是……要变天了么。” 今年的春雨,来得……似是要早了些,正如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寒冷。 “大人,小心着凉。” 旁边小童走上前来,将一件袍子披于他身上,“表小姐恐怕还没那般快出来,大人不如回去歇息,一会有结果再过来就是了。” “不见结果,我不安心。” 花鎏扬眉望向那紧闭的屋门,“今日这事,我越想越是诡异,那药里有股味道,让人心紧得很。” 小童默然,而后低头,叹了口气,“大人这般牵肠挂肚,可也不见别人领情……” 花鎏笑道,“你还小,可不懂。” “花银不懂,花银只知道,表小姐才是这世上对大人最好的人,也是花银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不像那个敌国公主,说起话来都让人怕怕的。” 花鎏一愣,随即勾唇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呆子,你知道么,你之所以怕她,是因为她的气势镇住了你。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本事,许多时候,连男子也敌不过她。” “可女人需要这种本事做什么?” 花银嘟囔道,“我觉得啊,还是表小姐这样和和气气斯斯文文的女子最好,最适合相夫教子,也最适合大人,族里长老们也都很喜欢表小姐,都希望大人你娶……” “胡说些什么!” 花鎏勃然变色,一瞬间铁青的脸色让花银愕得苍白了脸踉跄后退,却在这时,只闻嘎吱一声,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 . (加了点字,不过还是不够填牙缝……大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05(药里文章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花鎏僵了身子,片刻,又舒和起来。 “侬儿,结果出来了么?” 他面色如常地迎了上去,奔向立于门口的面纱女子,脚步轻盈而又沉甸锎。 身后的花银,则是朝那女子行了行礼后,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主子有些秘密,他不晓得,也晓不得。 “嗯。” 也不知方才的话是否入耳,花侬点点头,神色并无异样。 然而面纱之上露出的部位,肌肤略略发白,显是有些疲倦,“我用了许多法子,终于测出了这药汁里的东西。” “——是什么?” 气息一凝,花鎏瞳孔眯作成针,“这药里果真掺了别的,对不对?” 花侬看了看他,眸色如水波微晃,随后,点了点头,“是……窒心草的根须。” “砰”一声巨响!整个木屋也震荡了几下,冲击之后,整个小院鸦雀无声。 “好大的胆子!” 花鎏缓缓收回拳头,面上冷笑如冰,一层寒似一层,“竟然连夕虞宫里也敢打主意!当真以为自己无人能治了么?!” 花侬抬眼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大概,那人以为天衣无缝。” “窒心草毒性猛烈,我将它用于你之上,也必须先经过层层处理,用宝药相克相溶,方保证解毒之后不伤你根本。然而若不过以其根须磨成粉末掺入药中,剧毒便会转为慢性,服下三次之后,中毒者体质将日渐衰弱,不过一个月,便会气竭而亡,并且,若非知晓独家秘方,寻常国医恐怕连踪迹也寻不出。” 花鎏闻此,又是一声冷笑,“那也未免自大了些,我便不信,连那鬼医之徒——李离桑也查不出。” “所以,若我不曾猜错……” 花侬抬眼,望向前方那一片平静无波的水潭,瞳色幽幽,“恐怕……已经有人先与李医女打过招呼……” 花鎏神色微变,半晌无话。 随后,才叹了声,“侬儿,你说得对,我应该更小心些的。” 花侬默而不语,只浅浅笑笑。 “自己视若生命的东西,却不懂好好保护,我曾因此痛苦煎熬十年,这一次若是再……不,不……我连想也怕得很……” 花鎏低声道,拳心因紧攥而暗暗颤抖,过了会,他竟又侧了脸来,乌黑的眸子瞅着花侬露出的秋瞳,望得她心旌轻摇。 花侬咬住下唇,闷不吭声,然而那让人迷醉的声音却不依她意志地继续响起,“侬儿……你看,上次我与你提的那件事……” 她只觉得眼眶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不争气地挣脱出来,便将头一低,咬紧牙关,不做回应。 花鎏本来便高过她许多,这般一低头,便只能见到她长而乌亮的刘海,与微微颤动的睫羽。 那片密集的阴影之下,藏着如何的情,如何的意,如何的忧,如何的怨,他皆是看不清。 便这般对峙了片刻,花鎏叹息一声,笑了起来。 “别这样,侬儿。” 他豁达地伸手在她头上一拂,仿佛安慰吵架后赌气的胞妹,“我可也不是逼你,你不愿意,那便作罢,你的苦衷,我自然明白得很。” 见对方依旧低头不做声,他便也当做什么事皆不曾发生过,笑笑道,“好了,你也快快去休息,待我办完了事,再来好好陪你补过。” 说罢,又摸了摸她的头,叮咛了几句,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然而方步至门口,便听得身后有柔弱低哑的声音响起。 “你……注意药效时间,早些回来。” 又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似蚊子嗡嗡轻吟。 “……那件事,我会……考虑的。” 花鎏心中一跳,笑容从凤眼里潮涌而出,他转过身,奔至花侬身前,将她猛地搂入怀中紧紧一抱,“侬儿——谢谢!” 而后,又将她松开,畅快笑着朝院门外奔去,“——说好的,我等你答复!” <p 这么快离去,是不许她反悔吧,他懂她的性子,也懂她的软肋。 狡猾的人啊…… 望着那颀长身影消失的地方,花侬倚着门,瞳色如烟,由浅转深。 可是,说你狡猾,说你利用,说你冷酷,说你无情……你所有的心思与算计,却不过,都只为了那一个人罢了。 而我,又何尝不是…… 只是……殊途,不同归。 …… 羲王宫,偏僻一角。 没有巍峨的宫殿,没有蜿蜒的回廊,也没有亭台水榭,奇花异木,出乎意料的,这里竟是一片宽阔无边的湖泊。 若是立于湖畔,极目望去,只依稀见到对岸隐隐远影,分不清那到底是皇宫边缘宫墙,还是别的些什么。 那湖水也甚为奇特,竟整个呈现灰白一片,若非沿岸湖水清澈见底,恐要被人误以为一池石灰。 而在这一片静谧的灰白中,竟有一道身影浸在其中,大半身子皆在冰寒水下,唯见得身后黑亮顺滑的长发,仿佛凤凰尾羽,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之上。 岸边立着两道身影,也宛如木石一般,一动不动。 一个发色乌白,瞳孔无神,一个面具掩颜,闭目养神。 飞鸟绝迹,万籁俱静,若非偶尔有风拂过,真要以为此处时光不转,岁月凝滞。 然而,更远地方的人,却不会似这般漠然而淡定。 “你说……” 一人斜倚在树上,捂嘴打了个哈欠,又伸手探向腰间,取下哑黄葫芦,灌了一口,双目遥遥望向湖畔,“陛下这样子,是要到什么时候……” 旁边青影摇头,表示不知,目光望着那湖中身影,眸海深邃,若有所思。 “再怎么,也该去用膳了不是?” 凉牙抬眼望向天边,此时夕阳西下,一片淡淡霞光撒下,将所有物事皆染成哀凉,然唯有那片古怪的湖水,连颜色也不变得一变。 “陛下在这浸了快一天了,这湖水据说冷得跟千年寒冰似的,刺骨作痛,陛下这般,要伤着了筋骨可怎么是好?” 他喃喃道,“要不,我去凤栖宫请王后来劝劝……” 辛夷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若是王后知晓陛下如此,必定要心急拖着病体亲自赶来,你觉得陛下会如何?” “一定……大发雷霆吧。” 凉牙“啪”地一下自拍脑门,唉声叹气,“这还真是难办啊……” “担心无用,便守着吧。” 辛夷淡淡道,“这种时候,相信主子便好,陛下那般睿智的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我们又何必过于担心?” “但愿……” 后面二字尚在喉间,凉牙忽地脸色一变,刷地一下将腰间长剑拔出指向身后,“——什么人!” “御前卫大人的警觉果真不同凡响。” 只闻一阵簌簌声,不远处的花木间竟走出一道身影,衣摆之上,繁花似锦,云蒸霞蔚。 “原来是——太傅大人。” 凉牙霎时一惊,而辛夷已笑着上前行礼,“不知太傅大人前来禁地,可是有何要事?” “自然有要紧的事。” 花鎏微微一笑,目光穿越花木移向遥遥湖畔,“陛下可是在此?” “正是。” 辛夷回道,“不过,陛下有令,若无紧要急事……” “——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算不算?” 不料花鎏竟径直截断他的话,让他后半句话哽在喉间,又因这一句而吃惊不小,“……生……生死存亡?” “这还有假?” 花鎏横扫他一眼,冷冷道,“知道事态紧急,还不快去向陛下传话?” 辛夷面色一白,自担任御前士以来,被如此不客气对待可是少之又少,然而,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这般对他,花鎏的确有这个底气与资格。 便也不再反驳,与凉牙使了个脸色,转身朝湖畔奔去,不料刚迈开几步,便见到一灰一黑两道身影朝自己这边走来,正是锦衣与淇玉。 。 。 (感觉好久没见到尧尧了……接下来戏份应该很多=w=)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06(珑华之死) “他说,让那人进去,我们回避。” 淇玉一开口,便是言简意赅,冷语如冰,那张白玉面具之下,掩着同龄人所没有的高傲与冷漠。 辛夷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听闻此话,不由得苦笑连连郎。 也是,以那人的耳力,这边的动静怎瞒得过去,他这个跑腿工也算当得分外冤枉了锎。 便也不吭声,折返向着花鎏做出“请”的手势。 “多谢。” 花鎏笑笑,面上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只顾径直前行。 然而当他与一人擦肩而过时,只觉得心中一寒,余光瞥去,正见到那白玉面具之下透出的森森寒光一瞬即逝。 他便也对淇玉笑了笑,目光含蓄而又深邃,在这电光火石交接的一瞬,两人似是道了千言,敬了万语,然又空若无痕,无迹可寻。 之后,他便也不再理会身旁众人,一步一步,接近了湖畔。 每次见到那人毫无拘束垂直而落的黑发,他总会有一瞬间的失神,目光触见那乌亮发泽的刹那,他彷如见到天上银河直坠而下,吞天吐地地,将渺小的他一瞬间吞没殆尽。 只是这一次,他心事沉沉,一个恍惚后回了神,便轻轻地躬了身。 “臣——花鎏,见过陛下。” 水中那人没有回声,只湖面之上,浅浅荡开一层灰白涟漪。 他便也当做对方平了身,自己立起身子,望向这寒气四溢的水面,勾起了好看的薄唇。 “——陛下在这泡着的时辰也不短了,便不怕伤了龙体,日后不能人道?” 这本是句大逆不道足以引发龙颜大怒的话,却意外地并未激起丝毫惊涛骇浪。 水中那人只沉默了会,便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专程来寻寡人,这些表面的话,可以省了。” “陛下痛快,真不愧臣见过的天下第一人物。” 花鎏一笑,前行了几分,似是有什么机密的话要说,他离得这般近,靴尖几乎要沾着灰白的湖水,离伏尧也不过几尺距离,“既然如此,臣别的话也不多说了,陛下想必也已猜到臣来此所为何事。” 伏尧轻哼了声,“寡人若是知晓,何必问你。” “陛下竟不知?” 花鎏作惊讶状,拿出那惯用的十二骨扇抖开一笑,“陛下是当真猜不到,还是因为……心虚?” 最末二字一出,那水面荡开层层几乎微不可见的涟漪,伴着冷冷的话语逐向岸边,“——心虚?心虚什么?寡人敢做的事,还会有什么怕被人知晓的。” “哦?” 花鎏一改方才恭谨的态度,面上转为一道冷笑,“陛下若不是心虚,又跑到这冰寒刺骨的湖水里浸上一整日作甚?” 话音未落,声音又蓦地拔高,仿佛一把快刃,又尖又利,“——若陛下不是对臣的未婚妻动了非分之想,又怎需借这冰湖之寒来浇灭体内的邪火!” “胡说——!” 水面一震,伏尧终是大怒,一个起身便要从湖水中窜起,然而只觉面前青光一闪,那正对着他面容的,不仅是花鎏冷若冰霜的脸,还有那手中一把正展开的十二骨扇。 不再是文人雅士卖弄风流之物,那十二骨的末梢,竟不知何时蹿出了十二根寒光阵阵的银针! 针尖泛着诡异的青碧色光芒,又隐隐透了丝幽深捉摸不透的紫,显然是淬了相当厉害的毒物,沾之形毁骨销。 伏尧先是面色一沉,转瞬,便化作冷冷一笑。 “——好啊,你倒当真是要弑君不成?!” “老实讲,臣的确打算这么做来着。” 花鎏也不慌张,只望着他笑得高深莫测,“哪怕臣死了,花家亡了,能拉着陛下如此一个神仙人物陪葬,倒也不是亏本买卖。”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伏尧勾唇讽道,“你莫非不知,你虽如此用身子挡住了远处的人,可拖得越久,节外生枝的几率便越高。” “更何况——” 一双宛若和田宝玉的眸,从那淬了剧毒的针尖上一扫而过,却并未生出半点惧色,反倒似雪融后的原野般,懒懒地涌出了一丝新绿,“这距离虽近,你又真的能保证,寡人一定躲不开?” “陛下又在吓唬臣了。” 花鎏笑着抱怨道,不知为何凤眼里竟生出丝妖魅,“臣这扇子看着不起眼,射速可不比那连发弩箭慢上多少,更何况,陛下在这冰水里泡了大半天,身子早就僵得不行了吧?” 伏尧长眸微眯,“你大可以试试。” “陛下何必心急?” 花鎏笑得邪肆,“待臣说些贴心话了,再与陛下一测也不迟。” 伏尧眸光微动,这次,却没有再接话。 花鎏便这般将扇子对着他,看着他再也没有变化的神情,过了会,竟幽幽地叹了口气。 “伏尧,你知道么,我想杀你,已经有十年了……” 伏尧眉心一颤,似想起了什么,瞳波微漾,澜光流转。 见得他神色微变,花鎏唇角也勾了勾,“看来,你自己也已有觉悟了么。” 说罢,那扇子微微下沉,针尖的目标,便由伏尧的面上,移至了他的心脏。 “你之前疯疯癫癫,清醒后又什么都不记得,我几次想要对你下手,却终是念在往日情谊,狠不下心。” 花鎏喃喃自语,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目光恍然若失,手中的力道却愈发坚定。 “如今可好了,你既然想起了一切,那么华儿的血仇,我总算是可以问心无愧地讨回来了。” 伏尧本是默然不语,听闻至此,忽地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说什么?” 花鎏笑道,“向你报仇呀,向你讨回害死华儿的血仇,你听不明白?” 伏尧面色一青,“你胡说些什么!华儿是那舒祠狗贼所杀,你不去发动花家全部人手去寻他出来,来找寡人的晦气做什么!” “不,不……” 花鎏摇头苦笑,“我为何不来找你?为何不来找你?” 喃喃几句,声音愈见嘶哑,而声线最弱之时,忽地眸光一震,宛如锋刃一般猛地戳向对方,“华儿她——是为你而死的!” 伏尧愕然在地,半晌不能言语。 似对他这反应十分解恨,花鎏大笑起来,眸里的苦涩却一层深似一层。 “你知道么?那天,我离她最近,当舒祠闯进大殿的时候,我一个挺身便将她护住——你明白的,即便我死了,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根毫毛。” 花鎏喃喃道,眼神涣散,仿佛回到那一日可怕的时光。 “可是,我没想到,最后伤我的人,竟然是我拼死要护住的人……” 那一日,他张开双臂将那一身大红喜服的少女护在身后,心急如焚只盼带她远离灾祸,可是,腰间传来的剧痛是他从未料到的。 “对不起……花柳病,对不起……” 难以置信地扭头,那掀下大红盖头的少女竟正满含歉意地望着他,眼里波光晶莹,似是笑,似是泪。 “我只要一会会就好了……只要一会会,你乖乖的哦,他们不会伤你的……” 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腰部传来的软麻让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奔向那正执剑而来的黑衣少年…… 而后…… 心里仿佛长出了无数细细的毛针,呼吸之间纤毛相互摩擦,生出千千万万挫骨扬灰的痛。 他的身躯禁不住颤抖起来,手里的扇子也抖动着,似乎快要握不住跌落在地。 这本是绝好的反击机会,可是伏尧没有出手。 那赭眸里的瞳仁,竟似扩散了般,没有涟漪,没有喜悲,甚至,连光也没了。 “是你害死了她!” 花鎏捏紧了扇子,那淬着毒光的针仿佛在下个刹那间便要穿透水中的身影,“她喜欢的人是你!可你——却逼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07(弑君心) 便是这瞬间,天地间的温度似陡降而下,偌大的栖湖之上,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湖中之人凝结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那些哀与痛才汇作一句,轻丝细缕,逸出声来郎。 “我没有逼她……” “——没逼她?锎” 花鎏冷笑,“若不是你亲自上门做媒,她又怎会心灰意冷答应嫁给我?她是那般倔傲不屈的一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第一公主,先王心尖尖儿的肉,只要她说一句‘不愿’,又有谁敢真的强迫她?我花某纵然百般奢望得到她,可又怎会真的舍得她委曲求全?!” “那是……” 伏尧长长的睫羽颤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后面话语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说得对,我该死。” 他低头笑了笑,抬手,眸光落在掌纹之上,那自姻缘线上蔓延开的淡淡血痕,仿若曼珠沙华在忘川彼岸绽放一地。 “是我的不对,从一开始……我便错了。” 不该,不该与她那般亲近,近得逾越了兄妹界线。 不该,不该在逾越了界线之后,却犹自恍若不知。 不该,不该恍若不知,在阻挠她一次次想要挑破那层纸之后,却还舍不得拒她于千里之外…… 一切,便仿佛是命中注定,即便再回到那十年前,也许,还是会无法自拔地被那道火一般的明红所吸引。 宛如,飞蛾扑火。 知晓命运,却无法避免,一次次,一遍遍,循着这轨迹,生生世世,世世生生。 只是,为什么,明明错在他手,死的那个——却不是他? 或许,唯有最初不相见,才好一世不想念…… “既然你已有觉悟,便也算死得不冤了。” 花鎏一翻手,那银针忽地似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出,伏尧瞳仁一缩,却忽而又怔在原地。 十二根碧光耀耀的银针几乎擦着他的肌肤而过,可竟然没有一根伤着了他。 花鎏眸光闪烁几分,竟手腕一转,“啪”一声将那十二骨扇收了起来。 “你方才若动了一下,现在便不是这个局面。” 他盯着伏尧的面幽幽道,似怨恨,似感慨,似遗憾,“倘若你对华儿的死偿之心有半分虚假,眼下便已是个死人。” “不,我对华儿之心不假,可我不愿死偿。” 这一句响起,花鎏面色顿时一寒,那方收起的十二骨扇,又立时便要打开。 “若我之死,能换回华儿一命,不需你动手,我自当将头颅奉上,可是——能么?” 伏尧摇了摇头,“死,是多么容易的事,可人死了,便什么事也做不了,什么也补救不了……活着承担起一切,比死要难得多了,而我,却还有许多事必须去做,我死不得。” “强词夺理——那你为什么不躲?!” 花鎏咬牙道,攥着骨扇的手,青筋涌现。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伏尧忽地抬头,望着他,竟笑了笑,“你——并不是真想要弑君啊。” “你——!” 花鎏失声惊道,颤动的手却不受控制。 最终,他低下头,望着那灰白湖水上投下的阴影,惨惨地笑了一笑。 “你呀……糊涂一次,有那么难么。” 缓缓将那十二骨扇收入袖中,“你说得对,若是十年前,我或许已经不顾一切地向你出手,可是现在,我也不过只能像这般,像个玩笑一般,发泄一下积压体内的怨气……” “如今的你,已不是当年那木讷迂腐的书呆子,而我,也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蛮小子了,人越是长大,便越胆小。” “何况,比起恨你……我更恨的,是当年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 他转过身,笼手望向天上明月,“你们间的暧昧,我并非从未察觉,可却一直心存侥幸,坚信总有一日能将她感化,移情于我……” “若我能早些发现她的执念深重如此,狠心断了那门婚事,或许,她也不必选择这般激烈的方式……” 伏尧默然,没有说话。 这时,花鎏又转了身来,朝他淡淡一笑。 “好了,臣任性了这么久,是该回到正事了——” 说罢,他忽地跪下身去,低头朗声道,“请陛下,恩准臣带未婚妻回花家完婚!” 话题的陡然转变,让伏尧面色顿时一僵,“——你说什么?” “臣——请求带未婚妻回花家完婚!” 花鎏不抬头,一字一句,仿佛雨击钟石,铿锵作响,掷地有声。 “放肆!” 伏尧变了脸色,想也未想,便是长袖一摔,“那日城墙下的话语,你可是想让寡人重复第二次?” “看来,陛下是记得那日三个承诺的。” 花鎏语气不变,只继续低着头,“陛下答应过保障她安全这点,也是记得的了?” 伏尧拉下脸,“难道寡人失言了么?” “不仅失言,而且,失得离谱。” 花鎏淡淡道,“虽然臣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可臣还是要说一句,对于陛下这次……臣,真的很失望。” 伏尧怔在原地,似明悟了什么,长眉一凝,瞳孔倏地缩成针尖。 “君王之事,臣子不该妄议。近日陛下在夕虞宫做了什么,臣只当不知道,也不愿知晓。” 花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躬身双手奉上,“这是今日从国医给臣未婚妻的汤药里提出的东西,至于是什么,陛下让李医女来看看,兴许便知道了。” 伏尧接过那锦囊,脸色变了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薄唇紧紧抿作一线。 “臣很害怕……若是今日臣没有心神不宁,侥幸入宫一趟,若不是有个冒失的小丫头失手将药打翻,让臣察觉异状,是不是,臣便要与未婚妻……天人永隔了……” “每每想到此处,臣便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花鎏沉声道,“臣身为朝臣,不敢妄自追究这背后之人,但盼将未婚妻接回家中好生供养,即便不能如在宫中一般炊金馔玉,至少可保性命无忧……” 伏尧右手一合,将那锦囊捏得紧紧,“好了,不必再扮这般可怜模样……寡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明白便好。” 花鎏这才抬起头来,含笑立在一旁。 “只是,你知道,这事……寡人出不得手。” 伏尧侧身轻语,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宫阙轮廓,眼角一丝寂寥。 不作而作,不为而为,一切因他而起,唯有他置身事外,方能将一切干戈平息。 花鎏笑道,“臣自是明白,所以,只要陛下不阻拦便好。” 眸光一丝寒意一瞬而过,眼前勾勒出一道瘦薄身影,心头杀机攒动。 却忽在此时,耳廓有沉沉一句压来,“不过——也莫要忘了,那终不是你伤得的人。” 花鎏心中大震,一团怒火蓦地扑腾而起。 伏尧啊伏尧,你何等糊涂! 若你知道,那个人险些毒死的是什么人,你还会这般百般维护她么? 若是,若是知晓真相也仍要如此,那么,当初为你毅然而死的那个她,也该要真真的心寒! 他心中百般悲愤,最后却只强颜陪笑道,“这个自然,臣岂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那么,臣今晚便将未婚妻接出宫去,以免再引得这些不必要的误会。” 闻得“出宫”二字,伏尧霎时双眸一眯,却不接话,只紧紧盯着他的面看。 花鎏面色如常,然而被这般凛冽的王气所逼迫,背心却不由自主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却是这时,闻见对方一声轻叹,“你这般急着将她带走,恐怕,不仅是那碗药的缘故吧。” 他心中巍巍一颤,面上仍是平静若水,“陛下何出此言?” “你这般急着带她走,不仅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 伏尧瞳孔倏然缩成针芒,“你怕寡人认出她,怕寡人知道——她就是华儿对么!” . . ========================================= (搞了两章基,迎来对手戏……←.← 最讨厌周末加班了,今天如果更新了,那一定不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08(离奇身世) 花鎏呆立了一会,忽而发出雷鸣般的笑声,“哈哈哈——” 伏尧则冷眼看着他,看他笑得眼泪肆虐,身躯摇晃,一直到渐渐平息,风平浪静。 “陛下,您思念公主,臣亦思念公主,臣曾相思成疾,苦行自虐,只奢盼用这卑微一命,换得公主还魂归来,可便是再如何痴狂想念,也不会将他人误认作公主使她心寒……郎” 花鎏冷冷道,“陛下若真是有此怀疑,又何须询问微臣?判别真相的利器不是一直……都握在大羲王室的手中么?!锎” 这话语仿佛重锤一般,狠狠击上伏尧,使他身形凝在原地,不得言语。 花鎏瞥他一眼,又是冷哼一声,“臣恪守君臣之道,惟陛下是从,只是,若是触及公主这道底线,也请陛下莫要怪臣刻薄无礼!” 说罢,竟真的拂袖携薄怒而去,留下白影茕茕立于寒水之中。 过了一会,才有两道身影过来。 “该死的……他竟敢这般对你!” 其中黑色身影一瞥见伏尧面上茫然若失的神色,眸中杀机立显,竟唰地一下将腰间的短刀拔了出来。 “迟早……我是要灭了花家!” 他磨着牙道,白玉面具之下,透出的尽是森森寒气。 “不……” 伏尧却摇了摇头,“我要你记住,花家或许是你日后的障碍,花鎏,却不是你的敌人。” 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解下,他换上锦衣递来的干爽衣袍,那颀长却略显瘦削的身子,在月光之下白衣飘摇,仿佛要羽化登仙而去。 淇玉咬紧了牙,“他几度冒犯于你,难道我动不得他?” “不是动不得。” 伏尧竟是笑了,伸手抚上他的头顶,“而是我求你,日后待我离去,花鎏,便是你第一个要保住的人。” “再者,他虽然偶尔任性偏激,却是大忠大义大智慧之人。我不在后,有他辅佐朝政,我也离去得安心些。” 淇玉身形一僵,低了头去,一言不发,牙关却是咬得更紧了。 “何况……” 伏尧又抬头,望向那道锦绣身影离去的方向,“他说得……一点不错……” 判别真相的利器,一直……就握在他的手中呀。 …… ——花府—— “表小姐!宗主回来了!情况有些不妙!” 屋中的黄衣女子正在捣药,听到这话,手中的药臼啪地一下跌落在地! 她踉跄几步奔到门边,掀起帘子便冲了出去,还未走得几步,便见到几名下人正抬着一支担架进来。 担架上躺着一人,衣着秀雅,容颜俊美,却面色惨白,嘴唇发黑,吐气若游丝,竟隐隐有毒发身亡之象! 花侬一见,顿时惊得面如土色,跌跌撞撞直扑过去握住那人的手,“大哥——大哥!” 不料那人竟将她小手翻腕一抓,睁开眼瞅着她,颤着变色的唇瓣欣喜若狂地笑起,“侬儿!侬儿,我瞒过他了,我瞒过他了!” 花侬愕在原地,眼角一酸,有湿热的物事如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她咬破嘴唇,将对方的手紧紧握住,“……知道了,你先解毒,好么?” 说罢,便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几名下人便赶紧将担架朝屋里抬去。 而担架上的人似昏迷又似清醒,一路紧紧攥住花侬白皙的手,竟将她雪白的手腕按出了青红的痕迹,口中只不停在喊在笑,“瞒过他了……我瞒过他了……” “你们去外面守着吧。” 待得那人裸身浸在浓得发黑的药液里只露出头来,花侬吩咐下人回避,才从怀里找出药丸,试着喂那人服下。 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药味,透着诡异的气息,然而被这药香所染,那人也终是回复了几分清明,在花侬将茶碗抵在口边时,便顺从地仰头将药丸一同吞下。 只是,即便如此,那昏迷时的痴狂却是半分不减,闭目静养半晌后,他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又握住花侬的手腕大声道,“侬儿!——我瞒过那个人了!” 花侬窒了声音,过了好大会,才低着头道,“知道了,恭喜……” “不过,真是好险啊……” 花鎏将后脑抵在木桶的边缘,眼前一片浑浊,“差一点……就要被他看出来了。” 当那一身白衣的男子以世上最锐利的目光穿透他,突如其来地问出那一句时,那时的他,只觉得心怦地一声便要在这一瞬间爆炸开来。 所幸血液里流动的毒素,仿佛是最坚韧的渔网,紧紧锁住每一块血肉,让他那面上竟未显出任何失态! 就仿佛是……突然之间,化作了一个活死人。 灵魂活着,躯体却失去了任何生气。 这便是窒心草的奇效,即便在心灵受到巨大冲击的时刻,也能让人心仿佛一团死肉,无波无澜。 而这也是窒心草的狠毒所在,束缚的效果越是明显,反弹得,也便越是厉害…… “再多来几次,你真的会死的。” 花侬叹息道,“你不是要好好活着和她过一辈子么?那么便别总是干这些危险又致命的事……” “不,不会了。” 花鎏笑道,“今晚,我瞒过了那个人,只要他还是伏尧,羲王伏尧,他最终一定会走向我所指引的方向。” 只要他走到那一步,那么之后,他也会彻彻底底对那名女子死心了。 他倚在木桶边缘,闭上眼睛,仿佛见到面前一道火红身影再度浮现,薄唇之上,绽开一朵笑颜。 “之后,便再也不会有人能阻挡我得到华儿……” 然而——耳畔竟响起一个清冷而又低哑的声音,“她不是珑华……” 他顿时笑容一僵,抬眼望向身边人,见那黄衣身影正侧脸望向一旁的烛火,面纱之下露出的神色,带出些许落寞。 他不由得干干一笑,有些尴尬,连连赔礼道,“抱歉侬儿……你说得对,她不是华儿,是我口快说错了……侬儿,你别往心里去。” 花侬不说话,只摇摇头,然而捂着右手手腕的左手,却始终不曾放开。 那里,有几道淤青正隐隐作痛。 然而,痛不过心。 …… ——夕虞宫—— “很晚了,还不休息么?” 兮予披着外套,执灯走入大堂,那里,正有一道曼妙身影在舞动生风。 见得有人来,那人先是一惊,僵在原地,认出她后,又是一怔,面色有些窘迫,“小鱼……你怎么来了……” 兮予笑了笑,将烛灯放在一旁,“没什么,我听婢女说这夕虞宫夜里闹鬼,就过来看看。” 对方顿时便有些紧张起来,“什么……闹鬼?!” 说话同时,人便已吱溜一声跑到好友身后躲着,“你……你别吓我!我最怕这个了!” “对啊,还是个漂亮的女鬼呢。” 兮予笑道,“听说啊,这个女鬼一到晚上,就会出现在这大堂里,跳一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舞蹈呢。” 菇菇本来是脸色煞白忐忑中,听到这话,顿时一呆,随即噗一声笑出,伸手在她肩上便是一拳,“讨厌!——就知道是你吓我!这些宫女也真是讨厌,净说些有的没的吓人!” “咦,我怎么觉得是在夸你呢?” 兮予笑嘻嘻道,“说你是鬼,分明是在夸你跳得飘逸,不像人间凡物。” 菇菇羞红了脸,“就你最会说话,你早就猜到……这个鬼是我对吧。” “嗯,连你为什么半夜偷偷练舞,我也猜得出。” 听得此话,菇菇脸色又是红又是白,低头摆弄衣角半天,终是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还不是看很多故事都说,女主角跳了支舞,然后惊艳众人让男主角动心么……” 虽然已猜得七七八八,听到对方亲口承认,兮予还是禁不住扶了扶额,“……那你又知不知道,故事里的女主角通常都是肤如凝脂,肌肤胜雪,你老这么熬夜练舞,就不怕练成黑眼圈黄脸婆?” 菇菇顿时吓得不轻,“我……我……” 兮予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好了,要练就白天练,你这么大半夜地跳要跳给谁看?” “我……”菇菇低了头去,似是有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 而兮予也不继续追问,即便不擅感情之道,相处多年,她又怎会不知道好友这些小心思? 为什么在夜里偷偷练舞?为什么亲近如她竟不得知?为什么又在被撞见之时,露出这般尴尬神色? 菇菇啊……我从未想过与你争夺,为什么你却总不肯将这层猜疑卸去? 只是……罢了。 “今晚天色这么好,不如,我给你唱首歌吧?” 她忽地握住好友的手,神秘地笑了一笑。 菇菇则愣在原地,“……唱歌?” 兮予点点头,竟真的清了清嗓子,在这昏暗冰凉的夜里,轻唱起来。 “月明星稀兮,七月既望。云出东山兮,白露横江。 飘飘兮独立,羽袖飞扬。浩浩兮御风,不知所向。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她声音有些沙哑滞涩,并不算得圆润清凉,调至高昂处,还有些撕扯破碎的声音。 然而便是这不算得悦耳的歌声中,却蕴着一分别样的情怀与哀思,在这飘渺的夜里,仿佛一缕青烟,幽幽地缭绕在这寂静的大堂里,触动人心。 “这是……赤壁赋?” 菇菇怔怔地望着她,直到她落下了最后一个尾音,才呆呆地问了一句。 兮予点头,“是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最爱唱的,我的名字,也是从这里而来。” “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曲子……” 菇菇困惑道,而后,又抬眼瞥了瞥她,“而且,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唱歌呢。” “因为我唱得不好。” 兮予笑道,“也只有这种没人的时候,在你的面前,我才敢这么不要脸。” “不许这么说!” 菇菇忽地激动地涨红了脸,“你……虽然……不擅长,可是,我很喜欢!” “是么,谢谢。” 兮予抿唇一笑,“所以,我相信,无论你跳得如何,只要是由心而发,羲王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菇菇霎时怔在那里,而后,眼眶偷偷地红了,“兮予,对不起,我不该……” 兮予却恍若未闻,只转身将烛灯之下某样物事端出放在她面前,“好了,我要去睡觉了,这碗参汤是我刚熬好的,放在这里,你记得喝,也别练太晚,注意保养。” 说罢,那烛灯也不带走,便径直朝外走去。 然而步过拐角时,她却禁不住停下脚步,轻吟浅唱。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母亲从来不许她过问生父的事,却会在夜深人静无人时,对着夜空轻声唱着这支曲子。 是在思念那个人吗?是他已经不在了吗?不然为什么,母亲明明这般想念,却从来都不去见他? 年幼的她躲在门后偷偷听着,无数次想冲出去问个究竟,然而,直到……最后一刻,那些秘密,终归也没有告诉她,全部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唯一的线索,一首不知何人所谱的曲子,会跟她的父亲有关吗?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她不由得自嘲一笑,这般神秘,难不成,她的父亲,还会是神仙不成? “你在唱什么?” 清冷静谧的夜里,竟忽然响起这般轻柔温软一句。 她只觉得一颗心猛地弹起撞在壁上,几乎要从胸膛迸出! “你……” 难以置信地转身,竟真的见到不远处墙壁阴影之下,一道白影翩然而立。 < 那双宛若宝玉的赭色眸子,正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紧紧捂住嘴唇,也无法克制住身子的颤抖,只能伸手朝向这数日未见的人,从牙缝间挤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他的回复,却让她几乎全身所有细胞都要颤抖着惊叫出声。 “——我来找你。” 那人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朝她露出一个淡得不似笑容的微笑。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 ——瑾彩宫—— “陛下!陛下!” 原本宁静无声的房间,忽地响起这般急促沙哑透着无尽恐慌的声音。 不消多久,便有两名婢女推门而入,匆急地赶至床前,竟见到羽瑾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脸色纸白,满脸冷汗。 “娘娘……您怎么了?” 亦菲惊得小脸发白,急急上去将床帐解开透气,“娘娘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国医过来看看?” “不……不用……” 羽瑾摇头,目光涣散,说话有气无力,然而身子却不住地瑟瑟发抖。 “亦菲,快去叫人烧点热茶,娘娘估摸着是被噩梦惊着了!” 两名近侍中,明镜年纪长些,惊慌之余不失镇定,此时一边轻轻拍着羽瑾的后背,一边叮嘱下去。 可不料羽瑾竟一下子从床上跳下,睁大眼睛望着窗外昏暗无光的天色,一副惊恐的模样。 . . ======================================= (5000字加长放送~于是~淇玉、侬儿以及兮予生父的真实身份~且看以后分晓=w= 下一章是绝对的对手戏~~这个人已经开始high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09(二人的世界) “娘娘,您究竟梦到什么?可是跟陛下有关?” 见主子这副模样,明镜也变了脸色,小心翼翼追问道,却被对方一下捉住手腕! “本宫——本宫梦见陛下出事了!浑身……浑身是血!” 明镜愕然在地,一时不得言语锎。 而后,却又强定心神,握住羽瑾的手安慰笑道,“娘娘——梦里的事,做不得数的。” “这般晚了,陛下定是在凤栖宫陪着王后娘娘,四围有重兵把守,又哪里会出事呢?娘娘您莫不是近来思虑太多,梦里也扰神了?” “不——那梦……太过诡异,只怕是……不祥之兆!” 仿佛被石块击破的湖面,羽瑾眸心回荡着的,皆是细碎而混乱的光。 “不行……本宫要去觐见陛下,现在!” 她唰地将一旁挂着的狐裘扯下披在身上,便这般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屋子。 明镜与亦菲跟在后面,心中茫然无措。 一路自然少不得惊动深夜巡逻的侍卫,然而羽瑾压根儿不顾这些,只一路提着长裙朝凤栖宫方向奔去,两名侍女便只好充当解说角色,停下来解释几句又急急追赶上主子的脚步。 而当再一次遇着巡夜人时,却生出了意外——这次的侍卫兴许是新来的一批,见得羽瑾竟也不肯通融,直接长矛一横便将其拦了下来。 羽瑾正心急火燎,被这般一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仪态,将小脚一跺,“快让开!陛下有危险!” 侍卫们闻此惊得不轻,正要开声时,忽地闻见身后一声清亮马嘶! 回首望去,竟见到道矫健的白影宛如清风一般,从不远处的草坪上一跃而过,转瞬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众人愕然在地,羽瑾也呆了,而年纪尚幼的亦菲则瞪大了眼睛,抬手指向那影子消失的地方。 “刚才过去的……是陛下的……血素缁?” 无人回答。 然而,所有人却都明白了答案。 血素缁,身白如玉,沁汗似血,眉心一星,漆黑若墨。 世间仅此一匹,也仅臣服于一人。 羲王——伏尧。 …… “——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 奔驰的雪色宝马之上,兮予捏紧了胸前的袍子问道。 迎面驰来的风,急速冷冽,凌厉如刀,吹得她脸皮生痛,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只是她却舍不得就这般放弃眼前的美景,眼看四围一片青山如眉,绿水如眸,白雾缭绕,宛若仙境。 她几乎要忘了自己被困在宫里多久,又有多久不曾这般自由畅快地呼吸外面的空气——似乎不过短短几日,又似乎过了许多年。度日如年。 身后的人抿唇不语,只双臂环着她身子将她护在身前,大手紧握那两道结实的缰绳。 朝前,一直朝前,她等了这么久,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也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兮予终是恼了。 他也不论她同不同意,径直将她从夕虞宫掳出跃上骏马,肆无忌惮地横贯王宫,穿过一道似是鲜为人知的宫门,便一直迎着那昏暗的夜色,在这座不知名的山脉里穿行。 她不知道这般过了多久,只知道这么久了,竟然连一名行人,一间民居,甚至,一点第三人的迹象也见不着,仿佛他将她带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只剩下她与他两个人。 “你说不说?” 她忽地侧转身子,伸手作势要向他腋下探去,“我便不信,羲王陛下英明神武,连这地方也能炼成铁板刀枪不入?!” 他却因她的话身形一僵,恍惚间若回到当初,一身红衣的少女倚着树干,小手摇晃树枝儿笑嘻嘻道,“要说我的弱点嘛,自然是有的,只是不能告诉你。” “哦,不告诉我么?” 那时的他,挑眉一笑,清澈的目光便移向少女的肩下,别有深意地停留片刻。 少女刷地羞红了脸,将树枝儿一扔,紧紧地双手环胸护着自己,“你……你……怎会知道的!” “这弱点,可不止你一个人有。” 他望着她笑道,戏谑道,“只是,我还以为我们英明神武威风凛凛的华祚公主,完美得连一点弱点也没有呢。” “怎会没有弱点呢,我又不是神仙。” 少女将樱唇一撅,“我就是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将这种地方练成铁板刀枪不入。” …… 他全然被回忆所缭绕,而在兮予看来,却只见他目光涣散,一动不动,浑如失了魂魄一般。 “……你怎么了?” 她举起手在他眼前晃晃,可不料那赭玉眸子竟乍然回复神采! 他一个剪手将她手腕扣下,再一转腕,那结实有力的手臂便环在了她纤柔的腰上。 她万万想不到会引来这般的结果,只觉得被他碰触的腰间又酥又痒又麻,顿时羞恼着要将他不安分的手臂给掰开,动作一大,竟险些将身子滑落下去。 “这般胡闹,不要命了么!” 他手臂一紧将她勾回,便是沉沉一句抛来。 仿若被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她蓦地神智清醒,瞥了一眼脚下飞速退去的大地,心有余悸。 这般快的速度,这般高的马身,若是方才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只是……便这般任他占着便宜? 她咬着下唇,飞红的粉颊简直要烫成蒸汽,“你……你像之前那样……就好了呀。” “谁叫有人的手太不安分。” 他一句将她堵回,让她不由得气结——敢情这般暧昧又尴尬的局面,还是她自己惹来的不成? “我自己来!” 她最终还是爆发,“唰”地将碍事的长裙撕破解放双腿,又几乎是一气呵成,她猛地转换坐姿,伸手将缰绳夺下! 突如其来的扯力让她身子也跟着一歪,然而几乎是同时间,她双腿紧紧一夹马腹,将身形稳稳地固定在雪白的马身上。 “你扶住我的肩!” 她头也不回,甩给他一个倨傲不屈的背影,“不许碰腰!不然我就把你摔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伏尧有些怔忡,只默默望着她脑后如夜色般漆黑的长发,一时竟不能言语。 而后,那今夜一直冷清淡漠的神色竟化为温和一笑,玉眸中隐隐流光溢彩。 “是了,你本来就骑得很好的……一直便比我好的。” 他唇间皆是柔软的笑,伸出双手,却不是落在她的肩上,而是径直前伸,与她执缰的手握在一起。 “是肩……不是让你碰手!” 她又羞又恼地教训道,他却哈哈笑起,“孤乃一国之君,岂能像女子一般依仗他人之力?” 她便禁不住想——她方才不是便被迫这般了吗,而转念一想,不对,她可的确是女子呢。可也不对,谁规定女子必须那样了? 心念百转间,他已伏在她耳畔低语,“这已是忍耐底线,你若再任性,便跟孤换位而坐如何?” 她便立时不敢再嘀咕了——若是换了位,她便必须整个人贴在他背上,那跟自己投怀送抱有什么区别? 所幸,剩下的路却不是太长,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那雪白的血素缁便停了下来。 “——是这里?” 兮予抬头仰望,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弯弯曲曲上山而行的羊肠小道,似是久无人至,原本便狭窄的青石小道被野草遮掩得愈发狭窄。 “跟着,别丢了。” 伏尧忽地抽出怀中佩剑,一手牵着那血素缁,一手挥舞着将前方的野草斩落。 泛着寒光的剑舞动生风,原本该是粗暴冷酷的动作,不知为何,由这一身白衣的他做出,竟仿佛是仙人起舞一般,衣袍飘飘,青丝飞扬,宛若延伸至永恒的黑夜。 她看得呆了一呆,回神时立马暗叫一声糟糕。 果真,便见得那人正侧了脸,挑眉望着她,“还呆着作甚,路也不会走了么?” 她暗吐舌头表示不满,却也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后,她全然猜不透他的目的,大概,也只有到了他要去的地方才能知道了罢。 大概,是夜色太美,太让人着迷,她跟在后头,看他在前方辛劳舞剑毫无懈怠,恍惚间,竟觉得仿佛是那人在宿命的路上护着她,为她披荆斩棘,清扫一切障碍。 心头,被什么东西悄悄占据,竟有……一丝幸福满溢。 。 。 ================================================================ 下章揭晓尧尧为啥会忽冷忽热←其实就是傲娇吧(才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10(他的体温) “又发呆?” 不知何时,他的脚步却停下了,立在山路尽头,玉眸里耀着温润也清冷的光。 一身白色云锦在稀薄的夜色中若隐若现,仿若只消她一个眨眼,那人便要驾着这一片迷蒙羽化登仙而去锎。 而她怔忡回神时,抬眼见到他身后景象,竟是惊讶唤出声来,"这……这是……郎" 仿佛倏尔有人吹起了悠扬的箫,伴着夜色淡去,天边鱼肚白染上山头,半腰这一片景色徐徐显露而出。 在那葱郁交缠的古树之间,竟矗着一株需数人方能合抱的大树!树冠茂密而舒展,仿佛撑起半边苍穹,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在那大树半腰树杈汇聚处,竟坐落着一间小巧而古朴的木屋! 而在这稀奇古木树冠遮蔽之下,竟还放置着一方石桌,外加若干石凳,四围种有不知名的奇花异草,颇有格调。 兮予眯了眼,借着微弱晨光看去,见那木屋与石桌四围皆是整洁清爽,怎么看也不是废弃的模样。 陡然在这安谧的世界里见得这般一座雅居,也不知住了什么人物,她捂住小嘴不敢作声,只扭头望向伏尧,便见他淡然一笑,示意她径直过来。 她便轻轻踱着小步过去,心中暗忖——他来此荒山野岭,究竟是来寻人?还是探物?这树屋里住的,又究竟是什么神秘角色,还是说,这不过是伏尧自己在世外修建的一座别院? 而待得她走近,伏尧又一转身来到那石桌边坐下,并没有接近那木屋的意思。 “嘘……” 她正要开口询问,伏尧却以指点唇,示意她噤声。 他的眉修长浓郁,此时雁落平沙般舒展着,性感的薄唇在玉白的指后撅起,看得她胸腔某物扑腾一跳,立时心绪不稳。 亟亟避开他的眼神,她扭头暗骂——这世上怎能有这般不公平的事,有人生得这般好看,一个回眸便能勾人心动,一个皱眉便能扎人心痛,一颦一笑,风华绝代,简直是……顶级祸害。 心中如此忿忿,她坐下之后,便故意不再看他。 然而坐定不久,先前险些忘却的困意却如潮水般袭来,她拼命忍耐,将一个好大的哈欠硬生生截断在半路。 忽觉有人抚上自己的头顶,她惊讶看去,正见到伏尧在望着她,而后,他一侧脸,那深深的目光又移向他的肩头。 没有说话,她却一瞬间明了他的意思。 ——你困了么? ——便倚着这儿睡吧。 她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泼洒而出,斑驳混杂一处,竟全然品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你说,你说,人的关系怎会这般复杂?——将她掳走不得好眠的人是他,如今温柔抚着她头顶,劝她休憩连肩也借给她的人……也是他。 她默了半晌,忽地身子往前一倾,径直便趴在了冰凉的桌上。 脸以手臂垫着侧向一边,朝向一个望不见他也不被望见的角度,另一手则拉住身上的狐裘,将自己周身裹得紧紧。 石桌很凉,她的手臂搁在上面,竟也能感到寒气冰锥般透过衣物侵来。 可她却不敢动,咬牙纹丝不动。 静谧中,她仿佛听见了他的叹息声,又或许,只是错觉。 随后,她听见了窸窣的声音,却不敢抬头去看,可忽然间,她的小脑瓜被人抬了起来,一样物事被飞速地塞入了脑袋下面。 再落下时,石桌的冰凉已再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貂绒柔软的触感,与残余的……他的体温。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唇,眼角却有温热的液体无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是温暖,是感动,是喜悦? 那么,为什么心口……这么地,这么地酸呢? “啊!你……你们……” 忽然,从树上传来了嘎吱的开门声,紧跟着便是一道充斥着错愕与惊惶的声音。 她大吃一惊,亟亟起身抬头,见到那树屋门口正立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 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一身素色粗布衣裳略显寒碜,却裹着副强健有力的身躯,而青年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以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瞪着他们。 伏尧也起了身,拱手微微一笑,“打扰,敢问远甫先生可在?” “你……你们是什么人!” 那青年面皮一绷,手腕一翻便从门边抄起一把长刀一跃而下,寒气森森地紧盯着他,“什么圆斧头方斧头的,俺不知道!” 那长刀上寒光耀眼,兮予胸腔一紧,霎时冲出横在二人之间,“请放松些……我们没有恶意!” 可话音甫落,却闻见身后有人低低地笑起,坏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兮予气恼,扭头横了某人一眼——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对方看来可不是好脾气的! 可不料伏尧竟俯下身子,几乎是咬着她耳垂低语,“你这呆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恶意?” 她立时便面红耳赤,为他的调戏,也为自己的失言。 ——的确,她根本,便不知道他来此是做什么…… 不想那青年听力过人,这句话竟被其听了进去,顿时神色转为铁青,暴跳怒吼道,“好啊!你们果然别有居心!” 尾音未落,那长刀已闪电般朝二人砍来! 兮予大惊,正要找什么来招架,却被人揽住腰往后一送,便脱离了第一前线。 “男人的事,女人看着便好。” 身前那一道白影侧了脸,送来这般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一句,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的那支凝玉箫,正稳稳架住青年的攻击,寸步不让。 什么叫“……女人看着便好”? 兮予咬了唇,暗暗腹诽,却也知晓这种打斗的事自己贸然加入不过只是添乱,便索性退至一旁,暗地寻找称手的武器做不时之需。 而对于来者这般轻易便架住了自己的攻击,青年也吃惊不小。 他虽然年纪不大,力气却比寻常人大出许多,便是猛兽也禁不起他这乍然一击,而眼前这看似清瘦的白衣男子,竟能以一根脆弱的玉箫便轻巧化解?! 一击不中,他轻敌之心大减,立即弹跳退开,执刀紧盯伏尧,面色史无前例地凝重。 “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几斤几两。这般轻易向我出手,可不是一件轻易便能被饶恕的事。” 伏尧淡笑道,分明是平和如水的语气,却处处透出烈火般的挑衅。 果真青年被此话语一激,立时焦黑了脸庞,周身气息一凛,手里的长刀一横,又再度气势汹汹地袭来! 兮予在旁捏拳观战,只觉得一颗心被无形的手紧紧揪起,七上八下。 她知晓伏尧功夫不错,可眼前青年看来也是练家子,何况,就算伏尧能压得住对方,以这青年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万一反被伤着可怎么是好?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关心已牢牢系在那一人身上,只寻思着要如何插手尽快确定胜局才好,然而她一边苦思,一边观看,却反而是越来越惊愕了。 以眼前局势来看,那青年全然是拼命的模样,一招一式皆是致命,甚至不惜两败俱伤,然而无论如何凶险,伏尧却总能以一支玉箫便从容化解,游刃有余。 随着时间流逝,连她这不谙武艺的人也看出玄机——要么便是只守不攻,要么便是点到为止,那一道优雅白影惊鸿游龙般穿梭在刀光剑影之间,仿若猫戏老鼠,蛟龙戏珠。 这根本不是什么对战,甚至连比试也不是,或者干脆该说成是……一场测试? 便如某人之前所言——他真的不过只是要看看,这青年到底有几斤几两。 那么,他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那位远甫先生又到底是…… “铿——” 在她沉思时,又是一道清脆的兵器相击声响起,一样雪亮的物事划过天空。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弧线是朝自己而来时,一道白影已飞身而起,一脚将那把长刀踢飞,只闻“啪”的一声,锋利的刀身几乎整个没入一旁的古树。 “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又发什么呆?” 那高傲的男子挑眉训道,似是极为不悦,她不由得为之气结,却又苦于无可反驳。 而他的视线却很快就移了开去,手里青碧莹润的玉箫,彷如瞄准靶心的利箭,牢牢抵在那青年的喉上。 “你——招式生疏,空有蛮力,灵活不足,该打。 此处多树,枝干盘结,却不懂以地势之便牵制强敌,该打。 遇敌急躁,心绪不稳,有失冷静,真相不辨即以性命相搏,该打。 ……” 青年本是面色潮红带白,仰头咬唇不语,大有慷慨就义之势,被他这一番连珠炮弹般地训斥,顿时懵在原地。 扑哧,兮予在一旁捂唇笑出声来,偷眼瞧向伏尧面上,竟见他全然一片庄严之色。 这个人呀,怎就这么喜欢训人呢?这般比起来,他只训了她一句,还算是“口”下留情的了。 “哈哈——陛下真是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阿采,还不快谢过陛下的教诲!” 此时竟有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兮予抬头一看,竟见到那树屋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名鹤发老者。 “先……先生?” 那青年惊得语无伦次,抬眼望向伏尧,面上满是惊惶,“您……您说这人是……” “自然是我大羲国当今真王陛下,你这混小子还不跪下!当初教你的礼仪,可都是忘记了么?” 那老者训起人来,倒是一点也不留情,训完后辈后,自己又俯身拨弄了屋旁某物,只听得嘎吱嘎吱声,便有一把曲型的木梯从侧面缓缓地转了过来。 兮予见此,心里噗通一声,竟只觉得那古怪的木梯装置看起来好生怪异。 而伏尧见得那木梯,眼眸里掠过一抹痛色,在老人扶着木梯颤颤巍巍地下来时,他几步上去,扶住了对方。 “陛下……老臣岂敢……咳咳……” 老者连连推辞,伏尧却是罔若未闻,只坚定地护送他一路而下。 待得双足落地之后,老者咳嗽几声,缓过神来,却见伏尧的目光仍胶凝在那古旧的木梯之上,面上怅然若失。 不由得叹了口气,“陛下……” “先生,这是当初……华儿做的那个么……” 伏尧轻轻摩挲着那已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木身,暮光黯淡,却难掩眸中哀色。 “……是。” 老者叹息道,皱纹密布的面上亦是满怀惆怅,“当年公主殿下知晓老臣有志于建此树宅,便做了这般个会动的好宝贝作为寿礼,只可惜……” 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伏尧默而不语,只缓缓摇动那木梯上的机关,伴随嘎吱声响,明显感觉到手中几分滞涩与沉重,“这里……” “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某个地方出了点毛病,一些功能用不了了。陛下您也知道,公主殿下做的物件总是精巧非凡,除非知晓原理,否则若强行拆卸,便会散作一团,无论如何也拼不回原貌。老臣虽被世人谬赞博学,可也从未研究过这般巧妙的工匠活儿,对此一筹莫展。老臣也曾寻过无数能人巧匠,却也无一人有把握能完美修复,大概,随着公主殿下离去,这宝贝也要在世上失效了……” 老者摇着头道,“反正,老臣这把散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便凑合着用用,兴许,它还没寿终正寝,倒是老臣先行一……” “先生这话不能乱讲。” 伏尧开口打断他的话,淡和一笑,“先生如今刚过古稀,精神依然如此之好,长命百岁自是不成问题。” 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宫里一些药,算不得什么宝贝,也好在能养生活血,解毒生肌,备不时之需,还望先生不嫌收下,让学生尽一份心意。” 老者怔了怔,而后捋须一笑,“陛下有心……这般多年,老臣可幸并未走眼。” 随即恭谨躬身,行礼接下,又朝那青年颔首道,“阿采,收好了,另外,快烧些热茶来,别怠慢了客人。” 那蛮力青年一直跪在地上,还处在失魂状态,被老者这般一唤,立时身子一颤跳起。 他低头接过锦盒,侧脸有些敬畏又有些惊颤地望了伏尧一眼,便似飞猱一般匆急跃上古树。 “两年前遇着的,性子木讷了些,比不上层寂那小子机灵,功夫也比不过,就是好在品性不坏,手脚麻利,也肯做事,比层寂小子可勤快多了。” 剩下的三人围坐在石桌边,老者笑着解释这青年来历。 伏尧闻之,只抿唇一笑,而兮予却听得暗暗一惊。 眼前这名和蔼的老者,想必便是伏尧所问的远甫,没想到竟与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层寂相识,而听这口气——竟有些宠溺的味道? “说起来,这位姑娘是?这身打扮么……有些特别。” 恍惚间,竟发现自己被点了名,她猛地抬头,便见到那老者远甫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温和而深邃的目光从某处一扫而过,霎时染了丝惊讶与玩味。 她脸刷地便红了,因为远甫方才扫过的地方,正好便是她撕破而开敞的裙摆。 在她的时代,这种程度顶多算高叉旗袍罢了,可在这里,雪白的腿露出香艳一道,便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 余光瞥见伏尧竟侧了脸,神色中带丝揶揄,似是在笑话她自作自受,顿时脸由红转青,小手把袍子紧紧一捂,“这……这是方才上山被树枝刮破的!” “咳……” 有人不识时务地发了声响,丝毫不给任何清明,她立马扭头瞪了某人一眼,见他正以手捂面,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她又羞又恼,伸脚便朝他靴子上踩去,不料有人奸猾得要命,早不躲,晚不躲,偏偏在她全力落下的一刻将脚一缩,她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倒在他怀中! “咳……” 这次,倒是换远甫咳嗽起来了,而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一次后,老人连她的身份也不再追问。 这……这算是被“默认”了吗? 兮予懊恼得要命,蹬地便从某人怀里跳起,再也不肯坐这附近,索性提了裙子,扭头便朝那木梯奔去。 她本来便对那木梯好奇得很,这下也算找了个借口,可她却不曾留意到,在她奔向那木梯的一刻,伏尧眸中平静的海水猛然震荡了一下。 “咳咳,这个……性子似乎很烈么。” 远甫边咳边笑,“王后娘娘她……知道么?” 伏尧身子顿了顿,接着,不过淡淡一笑,“先生……误会了。” “……哦?” 远甫有些诧异,凝望伏尧片刻,而后,摇头笑了笑,“……大概,是吧。” “不过,陛下第一次带着女子来寻老臣,想必……是与她有关了。” 这一次,伏尧却没有否决。 和田宝玉般的眸里,映出石桌清冷僵硬的倒影,薄唇抿了很久,才轻轻裂开一道,“先生,学生想去血洞。” 远甫的身子僵在桌边,似是有些不刚相信。 半晌,才道,“陛下……是真的要去?” “是。” 伏尧垂眸道,再抬眼时,目光却越过远甫肩膀,落在那正饶有兴致地研究木梯的女子身上。 见得她摆弄着那木梯,一时迷惑,一时雀跃,一时苦恼,一时恍然,赭玉眸里的神色,亦随之愈来愈浑浊…… “学生有一事,即便以这性命与江山做抵,也必须……知晓答案。” 那日审问所获取的句子,宛如梦魇般,日夜缭绕在侧,一句句,一声声,如刀一般,扎得他心口鲜血淋漓。 “溯明?他……是兮予的恋人……两个人感情很好,如果没有意外,以后,大概会成亲生子吧……” “兮予她从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被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她小时候一直不爱穿裙子,嫌不方便,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也经常被人当做男孩子,听说甚至还有女孩子对她表白呢……” “她的生辰?……是五月二十日,噢是了,她今年刚好……满二十呢……” ………… . . =================================================== (呀~姐姐也是日更六千的人拉~你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1(表白日加餐) 当兮予再醒来时,只觉恍惚间似做了场幻梦,然而步出木屋,触见眼前这一片葱郁山野后,方又明悟现实。 “啊……姑……姑娘你醒了么?郎” 那唤作阿采的青年正在树下劈着柴火,见得她醒来,顿时有些紧张不安。 他一步跨来将那木梯捣鼓好,伸出手臂似是要扶她,可又犹豫一下缩在半途,显是顾忌着男女之礼。 “多谢小哥。锎” 兮予抿唇一笑,丝毫不作避讳,伸手在他结实的臂膀上一撑,便如同只雀儿般轻轻松松跃了下来。 她本便眉目如画,此时清浅笑意被山间晨曦染上层霞色,竟流露出丝难以言喻的妩媚——在肌肤触碰的一瞬间,阿采的脸唰地红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脱俗的女子,昨夜他心慌意乱外加光线黯淡看得并不真切,如今绝色入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挠挠脑袋立在兮予身旁,似是想说什么,又什么都不敢说。 “咳……” 远甫端坐石桌边,见此情形,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于是阿采的脸便由红转了紫。 “老先生,您早。” 兮予含笑款步走来,环顾四周,却不见某道身影,“咦……那个……他呢?” “陛下有要事去办,稍晚方会回来,姑娘不必担心。” 远甫捋须笑道,“姑娘想必饿了,先在这小坐休憩着罢,老朽让阿采准备些膳食来。” 无关担心……只是奇怪罢了。 兮予心中辩白道,然而被这般一调侃,她也不便追问,更何况,老者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总是望得她心尖儿发虚,百般不自在。 “臭小子!” 这边远甫已走近阿采,和蔼的面色瞬间便沉若石墨。 他伸手在青年脑袋上一敲,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告诫道,“你给为师出息点,别一副失了魂的模样,那是陛下带来的女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阿采面上红白交加,心虚却又不甘地嘀咕了句,“可是,他不是说,先生误会了么……” “——呆子!” 远甫随手便是一记毛栗子,“为师教过你多少次,要用心去看,不是耳朵!” “还有……你居然偷听!耳力好了不起么?偷听,偷听你妹!” 毛栗子落成雷阵雨,阿采一边捂头一边委屈地哀嚎,“阿采没有妹妹……” 于是雷阵雨瞬间升级冰雹,远甫便揍边脸色转黑,“……此你妹是彼你妹么?!你这个笨蛋,气死我了!” 最后,他一脚踹在徒弟身上,才稍稍消了点气,“快去!——把熬好的菜粥端来,然后躲得远远的!接下来你再敢偷听,就送你去妓院当龟·公!” 阿采显然被此句吓得不轻,于是即便是后来端粥上桌时,连兮予的方向瞄都没敢瞄上一眼,这还让兮予好一番奇怪,莫非她脸上生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成? “荒山野岭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天根菜粥,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远甫和面带笑坐在石桌对面,手指摩挲着的青瓷杯里,也不知是沏了什么,香飘四溢,沁人心脾。 “先生说哪里话,这绝对是晚辈吃过的最棒的菜粥。” 兮予莞尔回道,话也确实发自肺腑——那菜粥看似朴素,可入口即化,满口留香,浓郁醇厚的米香中夹着股独特的清新在口中漫开,让她食欲上涨,胃口大开,不禁有些明悟为何这位老者要选在这深山隐居了。 说起来,这位名为远甫的老者也真是高深莫测,在等待伏尧归来的时间里,为了打发时光,她随口挑起几个话题,而远甫竟皆能了若指掌,侃侃道来。 更让她敬佩不已的是,老人虽是年岁已高,可许多见解竟隐有超越时代之势,一些奇思妙想,即便放在她的时代,也是新颖而大胆。这让她好奇之余,敬畏之心大起,不禁缠着远甫聊了更多,每谈至见解拍合处,不由得暗呼叫好,相逢恨晚。 只是她不知的是,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老者,名号随便在四国哪个地方一放,皆要引起惊呼雷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远甫——天下第一智叟,大羲国德高望重历经三朝声明不衰的元老重臣,他的研究从来不限于文学古典,上至天文星相,下至地理水经,几乎没有他不涉足的领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完全不足以形容其博学多才,即便是血统高贵的大羲王储,也莫不以能得到其亲身指导而引为荣光。 而她更不晓得的是,在与她畅聊时,这位驰名天下的智叟面上虽是平和从容,心中却早已惊涛迭起,翻天覆地! 自十年前那场惊变之后,他已许久不曾遇着这般一位同类——如他一般,求知欲极度旺盛,永不满足有限领域,永远在追逐着更多。 而更难得的是,这位同类不仅求知若渴,更还底蕴深厚——只见对面这一身狐裘素袍的女子一改之前的拘谨,谈吐间神采耀耀,眉飞色舞,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雅面容,此刻竟如扶桑怒放般明艳照人。 这直击心腑的感觉,竟是如此地……似曾相识。仿佛一个迷眼,便错觉回到十年前,那时,那一道明红的身影,也是这般笑着坐在他面前,谈笑间,眉眼飞扬,光芒四射。 似跳动的火,似耀眼的日,让人简直要移不开视线……可明明,明明是不同的眉眼。 “老先生?……先生?” 兮予话音落了半晌,却见对面老者迟迟不见回应,便迟疑着唤了几声。 远甫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后,笑了笑,“抱歉,抱歉,只是突然……想起了十年前一些往事。” 十年……前? 兮予睫羽颤了下,胸中有些念想如潮水涌出,一时间,竟无法再忍耐。 她捏了拳心,试着让声音听来没那般古怪,“说起来,十年前的羲王……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么,你所了解的,又是什么样子?” 对方的反问让她一怔,却又见远甫哈哈一笑,“姑娘不用介意,今日所论之事,老朽万不会告知第三人。” 老者的笑容让她有种熟悉的亲切,低头权衡一会,也决心不再为了安危遮遮掩掩。 “我听闻,十年前的羲王伏尧,碌碌无为,平庸无奇,是王室子嗣里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可是,如今他却君临天下,王位在握。所以,我便想,世人所知道的那面,会不会,都不过是他故意为之的伪装?” 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如燕王朱棣,装疯卖傻——韬光养晦,扮猪食虎,最后一举击败对手夺下帝位,历史上,这般的事例还不够多么? 她将心中疑惑缓缓道出,同时观察远甫的反应,可出乎意料的是,老者不过摇了摇头,便干脆地否定了。 “不,那并不是什么伪装。” 她怔忡无声,又闻远甫轻轻叹息,“老朽,并不知道陛下当年是作何想法……可是,碌碌无为,平庸了却此生……那确实是,当时的陛下……所向往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 兮予愕道,“难道他一点也不想要王位?即便他不想,其他人又真的肯相信,肯放过他么?” “是,你说得没错。“ 远甫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身在帝王家,暗涌汹汹,不争即死……可是即便如此,陛下他仍选择了不争……这也是如今,老朽仍未参透的一个谜题。” 兮予忽觉一阵悲苦酸凉——身为王嗣,注定避不开王位纷争,伏尧这般,算是……消极面对自己的宿命? “陛下甫出世,其母便香消玉殒,先王迁怒幼子,使他从小饱受冷落。其余王子,无论是谁,都可以随意欺凌他,甚至连宫中的婢女侍卫,都可以恣意克扣他的东西……可是,陛下对此不过一笑而过,竟全然不去计较,饥一顿饱一顿长大,是以如今身形依然消瘦单薄。” “这个呆子……” 听到此处,兮予捏紧了拳,“他……他就没想过要反抗一次么?!” 远甫摇摇头,“陛下心思难测,也许,是生母之死留下了巨大阴影,所以,连他自己这条命,他似乎……也没想过要留着。” 兮予心头一窒,想起那道仿佛随时便要羽化而去的白色身影,胸口憋闷难忍。 她的确从未想过,如今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竟曾是……如此光景。 “不过,曾有一次,也是头一次,他近乎癫狂地……争了一样东西。” 兮予惊讶,连忙追问,“是什么?” “一个女孩的安然无恙。” “女孩?”兮予惊讶,“莫非……是当年的王后?” 不是说他对羲王后痴情不二,当年想必是…… “不,”远甫摇头,“并不是王后。” “不过说来,这事却也与王后脱不开关系,“远甫继续道,“那时,陛下已娶妻成家,却也因为那天命王后的传说,惹来了其余王子的忌恨与排挤。” 兮予诧道,“天命……王后?” 远甫点头,“天命王后,乃是三十年前的一个传说——在大羲中心九月五日辰时诞生的女子,将会为我元羲选出天命的九五之尊。” “当时,羲国地理中心地为临沥,巧的是,两年后的九月五日,临沥仲令家诞生了一名女婴,而时辰不偏不倚是辰时,正应了天命之说。” “待又过了十六年,当年的临沥仲令已官运亨通升为文部守,女婴也出落成闭月羞花的窈窕佳人,跟随父亲一起入宫,被先王所召见。” “那一年,这传说中的女子在王室的刻意安排下,一一邂逅各位王子,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各有千秋的众王嗣中,她竟一眼相中了安静少语的尧王子,甚至不惜舍弃女子的矜持,自请先王赐婚,震撼了整个王宫!” “那时,先王对此传言不过视为笑谈,也并不如何重视,见女子执拗非其不嫁,便也索性顺应了事。” “只是……”说到这里,远甫长长地叹息一声,“谁人知晓,竟当真是天意难为,当初那女子选择的最不起眼的人,竟真真地……成了最后的绝世天骄。” “那个天命女子……便是羲王后薄萃?” 兮予捂住左胸,觉得里面那团肉似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隐隐作痛。 “不错。” “那么……先生之前说的女孩,又是谁?” 听得此话,远甫忽地露了些古怪的微笑,“你或许……该猜得到的,是——华祚公主。” 如同海浪拍上礁石,一种莫名的,怪异的,说不清的情绪猛然撞上心头,兮予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虽然许多人并不相信这民间传说,可对于渴求王位的王子们来说,它却总是如鲠在喉。在那次赐婚之后,所有的王嗣都与陛下断绝了来往,完全视其为空气,而陛下也似乎安于此况,每日除了陪伴妻子,便是一个人在宫里独来独往。那时,他最爱逗留的,便是其母妃所遗留下的抚溟禁地。” “直到,有一天,宫里来了一个特别的人……” 说到这时,远甫仿佛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眉眼染上和煦而温暖的笑意,“那个人呀,可真是将这沉寂已久的王宫搅得天翻地覆。” “便是……华祚公主?” 兮予问道,那埋葬在历史里的那道倩影,总让她莫名地牵挂,忍不住想要多听一些,再多知道一些,那位传奇公主的故事。 “不错,老朽活了七十年,也从未见过那般光彩夺目的女孩儿。她心思剔透慧敏,行事惊世骇俗,只有她不想做的,绝不会有她不敢做的。她能把所有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她,宫里这么多王子,平时作威作福惯的人,竟也没有一个敢在她面前嚣张放肆的。” 兮予闻此,心底不由得笑了笑,这公主这般张扬活泼的性子,跟她倒是……一点都不像呢。 “然而,有一次,公主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先王头次对她雷霆大怒,当场赐下五十鞭。而公主也是倔强至极,那五十鞭无论换了谁都要去掉半条命,她竟是半点也不肯求情,转身便准备扑在这冰天雪地里承受酷刑。” “所有人都知道先王在暴怒之中,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更不用提之前便对她心存非议的人此刻存心看她好戏。可是陛下,也只有陛下……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冲出护在公主身前,跪在雪地里向先王苦苦求情……“ 远甫叹道,“陛下他……一向是如此老实认真的孩子,连磕头也磕得这么认真……没有任何防护的额头就那样,一下下磕在冰上,血斑染了一地……” “周围人看得怵目惊心,公主更是心急如焚,要将他推走,可陛下却执拗如斯,纹丝不动……” “先王一向不喜陛下,见得此景更是生气,扫见地上的血,只冷笑一声,说了一句。” “——‘你见到那边屋檐下那最粗最长的冰棱没有?你将它握上一个时辰,寡人便收回成命!’” “这!”兮予惊呼出声,“这怎么可以!手会废掉的!” 她幼时曾有次找不到容器盛放冰块,心想那冰块不过寒冷罢了,便徒手捧了一把,可不过一小会刚行至半路,掌心已是刺痛僵寒难忍,急忙将冰块甩掉,手心肉痛了好久才缓过来。 “当时,公主的反应跟你一样,可是陛下却毫不犹豫便冲过去将那如棍粗的冰棱掰下,握在手里死死不放。公主心痛,冲上去掰他的手指,可怎么掰也不能让他放开。” “公主劝挠不过,又掰不过,一气之下,竟将自己的手捉在那冰棱下端,说‘你不放,我便陪你一起烂了这双手!’” “陛下自然脸色大变,想将冰棱抽出,可公主捉得生紧,陛下怎么也抽不出,两个人纠缠一起,谁也不愿对方吃苦,可先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大发雷霆让侍卫将二人强行分开,各自一通痛骂。而万幸的是,这惩罚之事,却也就此作罢。” “然而,虽是如此,两个人仍是受了伤,公主的手冻得青紫,护养了好久才能活动自如,而陛下因为时间更久,直接……便掉了一层肉……” 兮予愕然在地,心中竟是酸胀难忍——她只知晓那华祚公主乃是伏尧胞妹,却从来不知道,那香魂已逝的女子竟然在那人心目中,原是这般紧要的地位。 难怪……难怪他这般痛恨汧王,这般痛恨汧国的一切…… 可忽然间,竟又开始战栗起来。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她所占据的这具身躯,正是他所寻找的仇人舒祠的胞妹,他还能够这般从容平静地对着她么? “怎么了……姑娘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见她花容失色,肌肤泛着纸白,远甫关切问道。 兮予摇头,“我……大概是没睡好罢。” “原来如此。” 远甫笑了笑,也不知道信了几分,“正好陛下还未回来,不如姑娘再回树屋歇息一会如何?” “……也好,打扰先生了。” 兮予点头,在远甫的带领下朝那木梯走去,待得来到树下,远甫触动机关转出那曲型木梯,便又闻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 “哎……这木梯,怕是用不了多久了。” 远甫抚着那古旧的梯身惋惜道,“也不知道是哪里部件松动了,却连修也没法修……” 兮予闻此,心中微微一动,却不吭声。 此时远处传来些声响,似是鸟叫,又似是虫鸣,可远甫却霎时神色一沉。 “似乎阿采遇着了什么小麻烦,老朽要前去一看。这古木与四围所种药草有辟邪驱凶之用,寻常野兽不敢靠近,姑娘请在树屋里歇着,切勿独自离开。” 远甫交待几句,便朝着那鸟叫的方向奔去。 看那不耐的神色,似乎……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兮予便也不提出一同前往,何况,她此时,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转身,目光落在那古旧的木梯之上,她望着那精密契合的机关处,双眸迷离,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 . ========================================================== 某鱼(扭捏):那啥……今天是世界表白日,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某妖(头也不抬):别想了,洗洗睡吧。 某鱼:………… (正准备发作) 某妖:洗干净点,床上等你。 某鱼:%##*%¥#…………!! ========================================================== (顺带,今天小鱼生日~尧尧你一定不会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2(痛) “臭小子……再这么大惊小怪的,为师真懒得理你了。” 远甫揪着嗷嗷叫的某人耳朵一路走回,正见到一道倩影立在血素缁旁,手中抚着长长的雪鬃,一双秋瞳,却定定地望着那木梯,若有所思。 不由得诧异问道,“姑娘没去休息么?” “先生回来了么?晚辈呆屋里没什么事做,便出来透透气。锎” 兮予一笑,目光从木梯上收了回来,见得阿采身上竟有几道血痕,不由得诧异道,“阿采你没事吧?” “他会有什么事?” 阿采红透了脸不说话,倒是远甫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句,“也不知道走路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竟然能掉进自己的陷阱里去。” 兮予扑哧笑出声来,突然想起身上带了些伤药,便好心递过去,“用这个擦擦吧,好得快些。” 阿采身子僵在原地,紧张地看她一步步靠近,恩师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可是眼前那一道淡色倩影莲步而来,竟像磁石一般吸得他连步子也挪不开。 双手也仿佛着了魔般,挣扎着缓缓抬起…… 远甫瞅着气氛不对劲,正要板脸警醒不成器的某人,忽地只觉背后有凌冽寒气袭来,侧目一看,顿时心腑大震! “陛下……您回来了。” 他恭谨地迎上去,将阿采二人不动声色地掩在身后,“可是已找到了需要的东西?” “嗯。” 伏尧只略略点头,一宿未眠的面上带些疲色,“总算是,勉强凑齐。” 兮予默然立在后方,眼神扫过他沉静的面容,心中惴惴。 空气里漫着异样的气息,她直觉地察觉到他此刻情绪有些古怪,可是,那是为了什么,却无法知晓。 思忖间,眼前竟已有白影缓行而至,那人一伸手,便将她纤细的手腕攥在了手心。 她大惊,下意识便要挣脱,“做什么?” “走。” 伏尧似乎不耐于解释,只一挑眉将她扯近身边,而后,便点头向远甫告别,“先生保重,后会有期。” “陛下吉人天相,也请……务必小心。” 一向笑容可掬的远甫,竟在此时肃了脸色,朝着伏尧伏拜在地,额头叩地有声,将旁边的阿采吓得不轻,也赶紧跟着跪下叩头。 “托先生吉言。” 伏尧一笑,攥紧了兮予的手,带着她朝深山方向而行。而那血素缁竟灵性至斯,主人一个眼色过来,便嘶叫一声挣脱栓绳跟了上来。 兮予挣扎无用,只能随他而去,然而离去时,仍忍不住回头望了远甫一眼。 有些疑问压在心底,却来不及问出,或许,也唯有归来时…… 待得三道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影之后,远甫长叹一声,从地上起身。 目光望着远山的方向,也不知是沉思着什么。 而他思忖了许久,才发现一旁的阿采仍伏跪在地上不曾起身。 不由得笑了笑,躬身朝青年肩头拍了一拍,“怎么了,当场被陛下撞见,吓得腿软了?” 阿采缓缓直起身来,却不说话。 远甫这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正欲追问,却见阿采望着白影远去的方向怔呆了好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先生……阿采好像……明白您之前是什么意思了。” “噢?” 远甫一愣,竟见阿采双臂环搂住自己,身躯居然在瑟瑟发抖。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阿采以为自己是要死了,陛下他……” 阿采一边说,一边牙关发颤,最后的几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对感情之事迟钝得很,可谓是从未开窍,然而平日与野兽厮杀命搏,独独对杀气再敏锐不过,方才不过一个刹那,却让他顿感如坠冰窟般的战栗。 那人离开得这么久了,那冷冽刺骨的气息竟仍像噩梦一般,在四肢百骸中挥之不去…… 远甫也沉默了,最后,才摇头苦笑一声。 <p老实讲,即便是我,起初,也没想过竟是这样……” 也许,连那人自己也不曾发觉,又也许已经明晓,却仍在徘徊踟蹰。 然而,宫里的那位……哪怕是连身边人这样的犹豫,也是不能容忍的吧。 他叹了口气,望着阿采道,“好了,快起来,去屋里取点定神的草药来,你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话。” 阿采点点头,缓步走向那树屋,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洗礼,之前那莽撞木讷的青年竟变得沉稳寡言了许多。 然而当他转动木梯机关时,却是一愣之后,伴着惊叫一声,“先……先生,你快来看啊!!这木梯……这木梯!“ 远甫大惊失色急急赶来,细看之后,也呆在原地。 明明是同样的木梯,转动间,却是流畅自如,毫无阻碍——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之前还滞涩难用并发出噪声的物事。 而细看那机关咬合处,竟露出新旧不一的痕迹,显然是被人重新拆装过。 一道淡雅倩影如轻烟一般掠过心头,回想起对谈时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远甫愕然在地,全然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那人是…… …… “我发现,你总是做些让我捉摸不透的事。” 兮予立在血素缁旁,面带无奈地望着正将一把不知是什么来历的混合药草捆作一束的某人。 偏偏这人还傲慢得很,对她不闻不问,抱怨也好,指责也好,全然不做理会,让她不由得纳闷至极——他究竟是带她来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的,竟将她当空气一般,既然如此,又带她来做什么! 在再度没有回应之后,她叹了口气,扭头望向身后。 不远处陡峭的山壁上,竟奇异地裂开道仅供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平素被四围的深草完全掩住,若不是伏尧上前将长草拨开,凭她一人断断无法发现这神奇的所在。 瞧他这阵势,是想做个火把进去寻宝么?可是,若是做火把,随意扯些干草枯枝即可,而现在这些被捆着的药草,看起来均非一般材质,烧了未免太过可惜。 正思忖着,忽地见到伏尧立起身来,将腰间长剑抽出,她本以为他不过是要修整一下,不料竟见他一刀便向自己的手腕上划去! 猩红入眼,顿时血腥味四溢,她惊得扑上去按住他的伤口惊叫,“你……你做什么?!” 伏尧侧脸低头看她,“你……担心我么?“ “我不……“她心中一虚,下意识就要否认,可随即又勇敢地挺直了脊梁,“是又怎样?我见到小猫小狗受伤也会心疼,何况你这么个大活人!” “是么,真是菩萨心肠。” 他语气里透出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似是讥笑,却又不知道是在笑谁。 而后,一个反手将她推开,“让开,你碍着事了。” 兮予气结,正要开口,却见他弯了身子,让那鲜红而粘稠的液体一滴滴地落在那捆药草之上,将一端染成血一般的红色。 她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事,怔然在地,他却又撕下一截衣袖,递向她,“愣着做什么,过来包扎。” 她顿时便有了弃他不顾的冲动,最后却还是铁青着一张脸靠近,接了布埋头替他包扎。 伤口很深,看得出他倒是一点都不心疼,所幸她带的伤药不错,洒落下去,血便立即止住了。 只是这口恶气自然不能这般算了,因而在用布缠住伤口时,她故意坏心眼地大力一勒! 她等着听他喊痛,可连一声呻吟也不曾听到,她好奇抬头,正见到伏尧微蹙眉心,面上有些发白。 没出息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有些懊悔,怕真的弄疼了他,可这般想着,想起从远甫那听到的往事,想起他那时卑微凄凉的模样,又转而生起气来。 “喂……我说你,痛就说出来呀,这般忍着,谁会知道你难受?“ 她气鼓鼓地低头缠布条,平素不爱训人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迸了一句。 不想,伏尧竟是笑了,“这种,并算不得痛。” “不痛?”她抬起头来,蹙眉瞪他,“这不痛,那什么才叫痛?” 这一次,伏尧却沉默了。 看来似乎是她取得了此次舌战的胜利,可是,竟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从她尾音落下的时候,伏尧便低头望着她,那赭色眸里盛着的仿佛是忘川之水,淌着悠悠万古愁。 他抬手,似是要抚上她的脸颊,她从他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目光迷离间,又像是另一个人。 “真正的痛……” 他喃喃道,“是你光是去回想,就痛得……连呼吸的气力也要失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3(不愿你一人) 她张着小口,怔怔望他,他的眸子明明是赭玉般的颜色,此刻却深邃得像无边的黑夜。 有一个疑问从心头涌出,圆润的珠一般,在唇边滚动微颤,仿佛只要一个小小的引导,一个小小的冲击,便要滑落而出。 然而,便是此时,伏尧收回了手郎。 “再不扎紧,我真的要失血而亡了。” 他扬扬手臂,提醒她这临时医师的不合格,也将她从迷离中揪了出来锎。 “知道了!” 兮予扁扁嘴,加快了动作,最后思忖再三,给他手腕上绑了个要多丑有多丑的自创死结。 似是这死结的丑陋程度已然超乎世人想象,伏尧见到的时候,身子顿了一下,眼神唰一下便朝她扫了过去。 而见得某人故作严肃无辜,实际已要忍俊不禁的模样,他眸光晃动一瞬,没有吭声。 俯身拾起那药草束,见那些鲜血已被完全吸入,这才掏出火摺子朝染血一端凑去。 说来也是诡异,明明沾了新鲜的血,那束药草竟然一触即着,刷地便蹭起了明亮的火焰,而更离奇的是,那灼灼的焰心,火红之中,竟透着一缕妖魅般的蓝紫。 “跟紧了。” 伏尧这般说道,将血素缁留在外面,先行侧身进了那缝隙。 兮予虽心中疑惑,却也只能大着胆子跟在他身后。 这般侧身行走在夹缝中,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尤其当两侧墙壁上潮湿生藓,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无以名状的腥味时,就越发地让人难以忍受。 脚下也不知是踩着什么,一时滑,一时锐,她不愿以手碰触那滑腻恶心的峭壁,走得极度艰难,几次险些滑倒,对比之下,前方白影却持着火把宛如游龙一般,在缝隙中行走游刃有余。 她很想唤他走得慢些,但又不知从何处生出的执拗,不肯吱声向他示弱,便依旧如此一步步地紧跟在后,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而伏尧竟突然侧了脸回来看她,见她走得狼狈,发丝凌乱,一副十分辛苦的模样,皱了皱眉,伸手攥住了她。 “笨死了,真不叫人省心。” 说罢,便继续牵着她往前走,一步一步。 他的手心温热,像是生了小小的炉火,看似单薄的手臂却坚定如铁,稳稳地护着后方的她。 被他这般带着,就仿佛是,依仗着那擎天的支柱,不偏不斜,不摇不晃,稳若泰山。 只是,她跟在他后面,明明因这被迫的亲昵红透了脸,竟连……甩掉他的勇气也没有。 此刻,她的确……需要他,而且…… 并不……讨厌啊。 越往里走,便越是漆黑,而似是燃着了什么特别的物质,那火把的颜色也渐渐变化。 起先那藏在焰心的蓝紫不过丝缕,越往里,竟宛如吞食了美味的魔物一般,一路膨胀,吞噬那火红的焰光,最后到这时,连最后一缕红光也被吸收殆尽,整个火焰变得蓝幽幽紫灿灿的。 被这光芒一照,连带整个缝隙也变得鬼气森森,湿滑的苔藓的阴影交叠,仿佛岩壁上生出一张张扭曲的鬼脸,或怒或笑地盯着你看。 所幸,也便是这个时候,那缝隙竟摇身一变,一下变成了神秘的广阔洞天。 原本侧身方能通过的空间,竟然仿佛长河汇海处般,陡然开阔起来,火光照亮的地方,至少容得下七八人并排而立。 “这……” 兮予从伏尧背后走出,惊愕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神秘的洞穴,见得天花之上竟有无数或长或短的灰白钟乳倒悬,对应地上矗立的乳色石笋,天上地下,仿佛两个彼此映射的镜像世界。 不知是何处藏匿了水源,耳中隐隐传来水声潺潺流动的声音,前方有森冷的幽风扑面而来,夹着从未听过的声音。 或低沉,或高昂,或急促,带着一种虽未看见却也能隐约察觉出的恶意…… “我们……真的要进去么……” 她曾去过不少名胜古迹,然而像这般充满了灵异气息的地方,却是头一遭。不由得将心紧紧揪起,身子朝伏尧身边凑了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前面等着……” “怕么?” 伏尧问道。 “……” 她沉默了一下,而后点头,“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如果不是有十成十的理由,我并不希望跟你这样进去。” “那便用这个。” 伏尧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似乎是上次在溪水边洗涤的那块,“蒙上眼,前方再可怕,你也不会看见。” “这怎么可以?” 她大惊失色,“如果我看不见,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前方真的危险,我更加不能蒙上眼睛什么也不做!” “听着。” 伏尧竟攥住了她的手,目光定定攫住她的眸子,“你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握住我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放开……” “……而我,会护住你,毫发无伤。” 他的语气听似轻忽,神色却是无比执着,她一时顿在原地,看着他将那手帕折好,让那白色的丝绢仿若头纱一般,向她的双眼覆去。 然而,在他双臂悬在她的耳畔,要为她系上那一方白纱时,她忽地伸出手,扯落了它。 “——我不要!” 她攥着他的领子,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要我听的话我听了,现在你也给我听好了——我兮予也许柔弱,也许胆小,也许会犯笨发傻,但也不是处处要靠人保护的可怜虫!” 伏尧先是一怔,而后,略略挑了眉,“何必逞强?” “不是逞强,” 她也拧眉看他,“这恰恰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多胆小。” “前方也许有可怕的妖魔鬼怪或者别的什么,也许甚至超乎我的想象,可是,无论多么可怕,一旦我看见了,顶多是有形的恐惧,看得多了,也便会麻痹习惯。可如果看不见……所有的一切便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它最最清楚我心底最害怕的是什么,无时不刻不在变化,在升级……” “这种无形的恐惧,比有形的……要可怕多了……” 她垂下长长睫羽,呢喃道,“何况……” “何况什么?” 自我低语被他捕捉,她瞬间有些慌乱,最后,在他的逼视之下,才低了头,十分难为情地说了一句,“何况……如果我看不见,所有风险都要你一个人来承担,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话说出来的时候,顿时便发现错了。 这般煽情暧昧的语句,不该是出自她的口中。 她一下子便红透了耳根,想要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尴尬又忐忑地望向他,却发现伏尧正望着她发怔。 最后,他竟是笑了起来。 “你啊……这样奇怪的性子,怎么会是一个……女孩子呢?” “是么?” 她气鼓鼓道,“真是抱歉呢,让你困扰了,性别什么的,也不是我能选择的呢。” 不料,听到这句,伏尧却是笑得更欢了。 将手帕收好,又将火把塞入她的手中,他将怀里明亮的宝剑抽出横在身前,“既然是你做的决定,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也不要后悔。” “捉紧我,无论如何,不要放开。” 他攥住了她另一只小手,朝前走去,她走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忐忑又镇静地预备着将来的战役。 可是,多么奇怪,明明是不适合意乱情迷的时刻,却因为与那人这般的比肩,这般的携手,心中……暖流微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火把越来越黯淡,仿佛要燃烧殆尽,让兮予攥着的手心禁不住涌出冷汗。 明明还剩这般多的药草,为何这火光却仿佛将死之人般奄奄一息?莫非……是危险来临的征兆? 正想开口询问,却觉手心一紧,竟是伏尧忽地加大力度将她攥紧。 她侧脸一看,见伏尧神色凝重,竟是如临大敌。 “来了——” 伴随伏尧一声轻唤,那火把竟猛然熄灭! < 黑暗降临瞬间,身边竟有诡异的光刹那亮起,她一扭头,发现两边的洞壁竟于这一转眸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雾缭绕的沙场? 四围狼烟缭绕,尸首遍地,由近至远,竟能随处可见无数妖魔般的身影与人影混在一起,厮杀奋战,每一个眨眼都有人倒下,血肉翻飞,每一个瞬间都有生命永远逝去! ……这……是? 她全然惊呆,正想开口询问,可一扭头,竟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 . (黎明前的黑暗ing……下个月更新应该会多点……艾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4(真心) 那道让人气恼却也安心的白色身影无迹可寻,手中一直紧握的温热也消失不见……她拿着熄灭的火把立在黑暗中,怔然无措。 群魔乱舞,尸横遍野,天大地大,昏暗无光,她一人孤零零困在此地,到底该……何去何从? 忽地阴风四起,刮得她睁不开眼睛,抬手相挡,仍是无济于事郎。 耳廓间充斥妖风与魔怪的尖鸣嚎叫,鼻口间净是浓稠的血腥味,空气中满溢着让人作呕的腐臭味,一时间几欲窒息…锎… “子萋?子萋!” 那阴风并未持续多久,忽地听见朦胧中有这般一个男声唤道,声音清朗,却满是焦急与忧心。 她起初犹以为是幻觉,而那呼唤声声而至,越发真切,更奇异的是,那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耳熟。 她勉力睁眼,竟见到昏天暗地之中,有一道青衣身影正立在自己面前不远,那呼唤便出自对方口中。 浑浊的浓雾模糊着一切,她看不清那人面容,声音却听得字字清晰。 “子萋,你……你不认得我了么?” 我……是不认得你。 她皱着眉头想道,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一片混沌。 似是有些事想不起了,一些重要的事,噢,不,不仅如此,似乎……连自己是谁也快想不起了…… 可是,听着那人的呼唤,只觉得心中好酸,好胀,好痛,无法呼吸…… 我是谁……谁是我? 子萋是谁……你,你呢,你又是谁? 忽地闻见一声闷哼,那青色身影竟捂住右肩单膝跪倒在地,似是受了极重的伤,手中支地的宝剑上,不断顺着刀身流下鲜红而粘稠的液体。 他伤了?……是谁伤了?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陌生却又似熟悉的人,又怔怔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根银色的冰刺。 那锋利的冰刺上,正一滴滴地朝下落着,同样粘稠而鲜艳的红色血液。 那并不是她的血…… 那么,是她?……是她伤了他? “子萋……你莫非……入了魔?” 似是再也没有了多余的气力,那人跌坐在地上望着她苦笑,声线温柔而又凄凉,“你便……这般想杀了我么……” 不,我怎会想杀你?我根本便不认识你…… 她一边惊愕地想道,另一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正一步步朝那青色的身影走去……浓雾随着距离的逼近渐渐稀薄,那人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溯明?! 在瞥清对方面容瞬间,她几乎要失声惊叫,全身血液刹那凝结。 不……不可能,溯明怎会在这里?! “永别了,下等人。” 她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手中的银刺提起,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人心口刺去! “不要——!” 她瞳孔缩至锋芒,被桎梏的身体终于惊叫出声,却几乎在同一瞬,一只大手将她身子一揽,将她紧紧搂入自己温暖的怀中。 “叫你别看,偏偏不听。” 有个声音在她头顶这般说道,明明是责备的语句,淡淡的声调里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却早已泪水打湿眼眶,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像只受惊的雏鸟般,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哪里还顾什么矜持,什么男女有别。 他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将她搂得更紧,大手轻轻摩挲着她流水一般滑顺的长发,从上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停止了颤抖,从他怀里退出,擦干眼角的泪水,仰头望向他。 “谢谢……” 她声音嘶哑地说道,眼眶残余些惹人心疼的暗红,然而神色已回复一贯的从容,“方才……都是幻觉,是么?” “是,又不完全是。” 伏尧回道,“或许,该这么说,那是一段……曾经。”</ “曾经?” 她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指,我方才见到的,是一段发生在过去的景象?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妖魔鬼怪,又有那么多的尸体?” 伏尧沉了眉,淡淡道,“大概……那便是,划世之战吧。” 她再一次惊讶,“……划世之战?” “你……不知道?” 这一次,换作伏尧微带诧愕地望着她。 她禁不住红了脸,不敢说话了。 她不是这时代的人,不知道自然是正常,只是,这种话,又怎能对他说? “不知道我大羲的抚溟神木也便罢了,连这世人口口相传的古神传说也不晓得……” 伏尧望着她的目光却深邃起来,“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她被他望得心虚,便低下头去,“总之……我不能说,你也别问了,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你也不用那般防着我。” 他望了她好久,最后,才转了头,“随你。” 她立在原地,望着他径直前行的背影,孤独,瘦削,清冷,寥落……忽然间,竟有种冲动,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给他! 然而……最终却被理智制止。 她可以拿自己的命来赌一赌,可是,她并不只是一个人…… 于是,贝齿在樱唇上一咬再咬,最后在狠狠印下一道月牙儿后,她攥紧拳心,朝他追了上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牵着她。 也许是生了气,又也许是已没有再牵着的必要,便这般沉默着行了一路,竟也没有再遇上别的凶险。 忽然间,眼前的景象又再度变化。 前方道路上,竟有蓝幽幽的光映了过来,隐约在洞壁上浮动着,仿佛水面的粼粼波光。 前头,似有……水潭? 她暗忖道,跟着伏尧继续向前,再行得几步,那波光越来越清晰。 奇异的是,与之前的诡异气氛相比,如今这幽蓝色的光映射在光滑的洞壁上,竟透着一种冰雪般的圣洁,不仅不让她感到恐惧,反而从心底生出了一分说不出的敬畏。 “这里……到底是……” 待得她完全进入了这隧道尾端的洞穴,整个人也被眼前所见惊愕得愣在那里。 只见这一方宽广的洞穴中心,竟有着一方碧蓝碧蓝的深潭,那幽蓝色的波光,便是从这水面上反射而出。 可稀奇的是,洞穴本身却是只有来时一个开口,不见天日,那水光的源头竟似在潭底一般。 而更不可思议的却是那潭水——说是蓝色吧,近了看,却又仿佛是冰雪一般的白色,看着是清澈无垢的,竟又全然看不见潭下的光景…… 而在深潭的另一边,还有一方青石玉案,上边放置一个金雕玉镂的锦盒,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宝贝,看来神通广大的模样。 莫非,伏尧来此,便是为了这个宝物? 她这般猜测道,目光一直朝着那锦盒瞄去,仿佛这般紧紧盯着,便能隔着盒子看出里面的秘密一般。 “对不起……” 耳畔忽地响起这般的声音,而后,鼻间被人捂上什么柔软的物事,一股奇异的幽香侵入鼻间,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神智一黯,软倒在某人的怀里。 “对不起……” 伏尧坐在地上,从后紧紧地抱着她温软的身子,下颌抵在她的头顶,眼帘低垂,神色哀伤。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抱着你……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喃喃道,呼吸着她发间的幽香,赭色的眸子里暗淡无光,“你说你胆小,而我,又何尝不是?我一直很害怕……害怕,错认了你,害怕……错认了你。” “我从未如此纠结,只希望是你,又希望……不是你……” 他将脸埋入她的秀发,长长青丝垂落,将所有神色皆掩在阴影之中,“否则……面对爱上别人的你……我要如何承受……” < 他收紧双臂搂紧她,声音沙哑得仿佛咽着一团乱麻。 “为什么……方才你见到的,不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5(真身) 他便这样抱着她好久,好久,久得仿若……沧海桑田。 然而最终,他却还是放开了她。 将她娇软的身子平放在那奇异的深潭边,他伸出微白的手指,探向她的容颜郎。 像是触碰着另一个世界般,指尖隔着一厘的距离,从她的眉心移动至那朱色的樱唇……最后,收手,扭头,再也不看锎。 而后,他行至那玉案边,将那锦盒打了开来。 并没有什么光芒四射的宝物,盒子放着的,是一件样式古朴,看来十分常见的铜镜。 若说是有什么不同,兴许是第一眼便开始的感觉——平平凡凡的外表中,竟让人心底畏意陡生,肃然起敬。 然而,它的名字若传出去,却是能让世人争破了头宁死不顾。 ——君华鉴。 与那汧国镇国至宝挽灵凝玉箫一般,相传乃是上古划世之战中为轩辕族人争得富饶天下的先祖——轩辕灵帝所遗留下的四件宝物之一。 巧的是,轩辕族人在经历千万年的繁衍生息,到了这一代,正好分裂为四个国家,四件宝物,每个国家各自拥有一件,可谓是彼此制约,四方平衡。 直到他——羲王伏尧的出现,平内乱,灭汧国,将箫、镜二宝皆掌握手中。 据闻,唯有那一国的王室血缘继承人,方有能力真正驱动起对应的护国宝器,因而,若是将伏尧此时在做的事展现在世人面前,恐怕会有不少人惊掉下巴。 “我本无意惊扰尊上,只是……少不得要冒犯一下了。” 伏尧这般说道,拱手恭谨行礼后,便将宝剑举起,剑刃指向自己的手腕。 目光触及那某人恶作剧的死结之时,他赭色眸里有踟蹰的光摇曳一瞬,而紧随其后便是收臂一划,布带跌落在地,露出手臂上凝结的伤痕。 若是她还醒着,怕是又要骂他了吧。 他这般自嘲道,剑锋又是一收,这一次,手腕上涌出的鲜血,比上一次来得更加汹涌。 鲜红粘稠的液体一滴滴落在暗金色的古镜之上,原本看来黯淡的镜面竟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因这血液的浸染变得明亮鲜活起来! 更离奇的是,当鲜血注满镜池,形成一汪血镜之时,忽地有一个类似符咒的金色文字在镜面浮现而出! “这些,大概够一次了吧。” 伏尧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仿佛那淌落的不是自己的血一般,在见到那咒文显现后,他只是又从容地撕下一截衣袖,将伤口再次绑住,咬住布条一端,草草地打了个结。 而后,他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另一样灵帝宝器——挽灵凝玉箫。 似那日在抚溟禁地一般,他吹起了悠扬的曲子,一支听来寻常,然每一个音都蕴含着诡力的曲子。 若是有别的普通人在此,听得那幽幽沉沉的,时而低缓时而激昂的曲子,恐怕只会觉得心如撞钟,气血翻腾,多听得几下,势必要张口吐血晕厥倒地。 而伏尧青丝披散地立在水边,蒲扇般的睫羽始终低垂着,他吹得这般用心,也不知是吹给谁听。 然而,却并非没有回应。 在曲调如蟠龙般在云端蜿蜒起伏时,那深潭里的碧水也有了变化。 起初,是轻微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在水面四处荡漾开来,再后来,幅度愈来越大,波纹互相碰撞,裂开,仿佛在冲击着某个结界一般,将原本平静的水潭变得惊涛四起。 而随着浪潮越演越裂,宛如海浪拍击炸裂,水面的波纹也发生了变化,由四处生波,渐渐汇为一处,由深潭的最中心化作水龙卷一般的漩涡。 最后,只闻得哗啦一声巨响,那中心碧蓝的水忽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片水雾迷蒙……而待朦胧渐渐消散,碧潭中心上方,竟显现出一道青色的人形来。 明明连容貌也看不清切,却在这一出场的一刹那威严镇场,迫得天地也为之失色! 连一向气势逼人的羲王伏尧,此刻也面色微白,身形略略有些僵硬,显然并不好过。然而即便如此,也仍然挺直脊梁保持淡定,不被这庞*人的气势压弯了身躯。 “——咦?” < 那青色的人形见得他这副模样,似是有些诧愕,于水雾中发出一声轻吟。 伏尧微微一笑,这才躬身行礼,不卑不亢,“晚辈——元羲国主伏尧,见过灵帝尊上。” 若是有别人在此,势必要被此言惊得眼珠子也掉出——传说划世之战最后一役,轩辕灵帝虽然争得中原天下,却也被对手所伤性命垂危,不久便溘然长逝,谁能料得,这神话一般几乎与天地同辉的人物,竟会现身在这个地方? “元羲氏的君王?” 那青色的人影却因伏尧此言陷入沉默,盯了他好一会,才凝眉道,“可你……并非我轩辕后人。” 伏尧眸光微动,从容一笑,“不错。” “可本尊在此之事,并未告知任何后人,你却能寻来,还使得动本尊两件唯有王室方能驱动的宝器……” 青影冷声斥道,“你非妖孽,却有如此本事,若不交待清楚来历,本尊也容不得你如此祸根在世!” 他语气沉和,并不激烈,然而氛围却一瞬间降至冰点——似乎不需要怀疑,若伏尧接下来有只字片语的偏差,便会惹得这位上古先祖雷霆震怒,毫不留情地将之化作齑粉! “尊上恐怕……要失望了。” 伏尧竟依然只是轻轻一笑,而神色间,却露了些寂寥,“老实讲……连晚辈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青影一怔,却又见伏尧望着他笑笑道,“听闻尊上神通广大,或许能够探得晚辈的前世今生,只是,若是知晓了晚辈的父母是何许人也,也请……不要告知晚辈,便让晚辈……保留这最后的平淡罢。” 青影不语,陷入沉默,隔着朦胧水汽,也看不清神祗的面上究竟有无表情,又是何种表情,只是过了一会,青影再开口时,声音却温暖了许多。 “的确,你的身上……有我所敬畏而熟悉的气息,选择无知,你说不定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青影一声长叹,“说吧,你将我召唤而出,必定有求于我,念在这渊源上,我会尽我所力。” 语罢,他目光扫过安睡在水边的女子,似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神色里有一丝错愕。 “晚辈别无他求,所求之事,对于尊上来说,亦不过弹指之劳。”伏尧恭谨回道。 “与这女子有关?” 青影沉声道,语气却不似之前那般轻松。 “是。” 伏尧低声回道,“十年前,晚辈的胞妹,也即是元羲氏华祚公主——珑华不幸遇刺,然而近日,晚辈怀疑……她仍在人世。” “所以,你是怀疑,这女子便是当年未亡的那位公主?” 青影道,“若是如此,你只需将她的血滴在那君华鉴上即可,那古镜只认羲氏王族,你一验便知,又何须耗费大量精血召唤本尊这般大动干戈?” “的确……” 伏尧低头,望着水边女子那找不出一丝曾经的面容,眸心浮现一缕哀色,“可这世上,不是有各种世人不知的存在么?宝鉴只辨血肉,而晚辈要认的,是那藏得最深的……魂魄。” 所以,那时,花鎏才会满怀信心地指引他来寻这君华鉴吧。 也许,根本是他弄错,那个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兮予”的女子,根本不是他在等的人,但更可能的是,这根本是花鎏设下的局——若当真是魂魄附体,魂是人非,宝鉴的结果便是坚定谎言,让他彻底对那女子死心。 花鎏正是这样的人,认准了,便不会放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以说,这性子相当偏激,也十分危险,但有时,他却是很羡慕这性子,只是……宿命终归不同。 看似执掌苍生,却不能随心所欲,一步走错,便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他曾何其想要平淡的生活,然而,宿命却总不遂人愿。 这般想来,若不是那丫头出现,他也许便会跟妻儿那般平平凡凡地过一世……命里的劫数,当真是,说不好的。 “请尊上助我召唤真魂……” 他攥紧了手心的凝玉箫,神色哀伤而又坚定,“这一次,无论她以什么身份,用什么躯体,生什么容貌……只要是她,我绝不会再放过。”</p . . ============================== (近两章爆的料有点多&gt<~~~当年在《眼儿媚》里没写到划世之战的细节,这里顺着情节稍微补充一下,顺便放璟璟出来透透气~~三生三世虐完一世再虐一世啥的赛高XD,顺带剧透下别看如今璟璟对尧尧这么居高临下,以后就~~~哦呵呵呵现世报要小心快趁现在多孝敬一下老人家~~ P.S.上一章尧尧说了“害怕错认了你”,写完很晚了人也晕了不知道为啥字会移了位……其实一个是“认错”一个是“错认”,“认错了你”跟“错认了你”意思是不一样的,可以仔细嚼嚼下~~不过我相信大部分人看文不会看得这么仔细……嘛,砂自己的讲究,觉得无感就无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6(命数) “你的心里,真当她不过是王妹么?” 沉默之后,青影忽地问道,“你从一开始,便对自己的血缘有所觉悟了吧?” 伏尧微微一怔,而后,唇角噙了一缕哀色笑道,“……您觉得呢?” 似是忆起了什么,青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清冷的水光映在光滑的石壁之上,映得冰凉的空气中,也弥漫出淡淡的凄凉锎。 最后,青影轻轻地叹息一声,“自古多情空余恨,孰人不为痴情苦……也罢,便助你这次。” “一会,我将做法将她体内真魂召出,你非凡质,灵息太强,若在现场,恐怕会改变她的命格,不如便去洞外守候,待我验明她的前世今生,自会告知你结果。” “如此……多谢尊上。” 伏尧轻声回道,看向水边沉睡的女子,深深地,望了最后一眼,薄唇微颤,最后紧抿,转身大步离去。 心,就像滑翔在天际的流星,最终会陨落在何处,不知道。 待得他再回来时,又该以如何态度面对她……呵,不知道。 待得那道惊世骇俗的白色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青影手一招,那盛满了某人鲜血的君华鉴便如有灵魂一般飞了过来。 “竟为了她舍弃这般多的精血……“ 望着那鲜红得如彼岸花一般的镜面,青影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不过,也好,有了这些,召唤起那位大人物也轻松些。“ 说罢,他手一扬,那君华鉴便倏地金光大涨,如金乌一般飞至兮予上方,投射下金色而耀眼的光芒,将女子娇小的身子整个覆盖。 奇异的事发生了,被这金光一照,兮予的身子竟起了变化——原本白雪一般晶莹的肌肤之上,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而她身子也微微颤动起来,周身有白色的雾气涌现,似是守卫者抵抗外来侵略一般,与那金色的光芒交织冲撞,此长彼消,纠缠不下。 “……得罪。“ 见此情形,青影致了一声歉意,随即阖了眼眸,默默念起一长串滞涩难懂的上古咒文。 而随着咒术逐渐完成,那君华鉴中的血液竟也越来越不安分,仿佛有什么发生了变化,那原本粘稠的液体竟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就像是清晨的湖上起了雾,血镜之上也涌出了红色的雾气,愈来愈多,最后将整个君华鉴都包裹了起来。 仿佛吸收了这血雾中暗藏的诡力,原本金光闪耀的宝鉴竟开始红光四射,金红二光两相辉映,使得整个宝鉴如染血夕阳一般光芒夺目! 而经此异变后,在那金红色光芒的冲击下,周围守护兮予的白雾也渐渐败下阵来。 最后,只见兮予纤柔的身子一僵,竟有一道飘渺白雾从她眉心之上幻化而出,汇作朦胧人形,如流云一般悠悠地浮在半空之中。 那身形同样模糊得很,甚至连是男是女也分不清,然而青影见得它现身,却是神色大变,手一招,将君华鉴收了回来。 “竟然……是您。“ 高高在上的轩辕灵帝竟俯下身子,恭谨而谦卑地向白影行了一个拜礼,“当年晚辈赴冥府学艺之时,曾在忘川冥渊边远远眺望过您高洁的身姿,不想千万年后,竟能在这凡尘中与您再度相遇。“ 那白影没有吭声,只是这般静静漂浮着,仿佛它本来便是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物事一般。 “原来如此……“ 而青影却似感知到了什么,微微一呆后,又转为释然一笑,“您来这里,是为了……寻人么。”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晚辈有心相助,也不能泄露那位在何处……抱歉。” 青影叹息着摇头,“此乃您命定一场情劫,即便晚辈也不得忤逆天意,此次贸然请见,只当从未发生,方不致动了命盘。” 他说了这般多,那白影仍是一动不动,罔若未闻,仿佛他不过自言自语。 青影倒也不介意,语罢之后,又躬身拱手,“至于您的抉择,晚辈也自是不会干涉,命数如此,自然如是,您大可安心。” 白影静默无声,并未回应,然而在他这句之后,那白色雾气忽地旋转起来,化作一股清澈旋流,又从兮予的眉心中间钻了回去。 青影望着女子依然安睡的俏颜,默然半晌,才衣袍一扬,释出团小小的青光,晃晃悠悠如萤火虫一般,朝洞外的黑暗飞去。 不一会,伏尧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洞口。 他的神色很古怪,唇线很平,步伐很静,然而赭色的眼眸里却是暗淡无光,洞里皆是清冷的水光,竟也照不进那瞳仁一点光彩。 青影望了他片刻,而后,叹了口气,“看来,已不必我说,你已猜晓结果。” “道理……都懂的啊。” 伏尧低下了头,“可总是,要亲耳听到才能死心……”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滞涩,听起来难过得……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似乎连青影也伤感了起来,沉默着,望着他,似是不忍心说出那残忍的答案。 “如果,连她也不是……那么我要找的人,我在等的人,究竟在哪里?” 伏尧抬起头来,望着青影,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薄薄的画纸,“还是说,她早已经转了世,用另一个身份,过另一种生活,也许我们甚至还曾擦肩而过,可我却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甚至说不定,还做了伤害她的事……” 他以手捂住眉心,紧闭双眼,已不敢再看,而指尖微搐不停。 有些事,竟连只想一想……也觉得如此可怕。 见他如此苦痛,青影抿紧了唇,沉默不语。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最后话至嘴边,却变成这般,“生死有命,有缘自会再续,你无需太过伤悲。何况,这女子虽说并非元羲公主,却也是有大福祉之人,你若好生善待,日后自有福泽回报……” “福泽?能助我找回华儿么?” 伏尧大笑起来,哀凉中带些肆无忌惮的不羁,“我已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金玉权势不过粪土,又要那些虚无的东西作甚?” “你……且镇静些。” 见他近似癫狂的模样,青影沉声道,“你若坠了魔,方是……永无再见之日。” “晚辈不会成魔。” 伏尧望着他笑中带泪,“晚辈只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了结一生,只是凡人犹可转世,晚辈却六道不容,没有来世了……” “你莫非……” 青影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突变,正要追问,伏尧却已俯身将兮予抱起,朝他笑着告别,“多谢尊上今日相助,日后若有机缘,自当涌泉相报。” 随着他转身而去,白影渐渐被黑暗吞没,青影将凝望的眼神收回,投落在碧蓝色的潭心上。 那里水花翻腾,如幽兰盛开,潭水之中,似有什么从深处而来,最后只听得哗啦一声,一方物事浮现水上。 四角方正,晶莹剔透,散发着冷冷寒气,竟是一座以寒冰凝结而成的冰棺。 而透过冰色外壳,甚至能清晰地见到,冰棺中沉睡着一名白衣女子,长长的青丝散落冰上,宛如最昂贵的浓墨汇聚成溪,衬托着中心那美得让人惊叹的容颜。 肤如极地白雪,唇如深海珊瑚,眉若云间远山,纤长的睫羽温柔地掩着不知该如何惊艳的双眸,一身雪色无暇白衣,让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如银月一般,散发着高贵冷艳的气息。 而女子双手相合置于胸前,手心之中,竟握着一根银色的冰刺,上面残留的暗红色的血迹,为这一方圣洁增添了一缕魔性的妖娆。 “子萋,你看……” 青影伸出骨节纤长的手,指尖划过那寒冷的冰棺,冰上透出的寒气如刀锋一般刺痛着肌肤,他却浑不介意。 “像不像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知相守。” “她将因他而死去三次,而他却因为她获得三次新生……可有时活着,却比死去还要痛苦……” 青影喃喃道,“情劫总是残酷绝情,可若借外力取巧化解,势必迎来更大的劫难……冥冥之中,自存天意,我曾逆天而行,最后竟不过是顺了命势。” “子萋,我很难过……” 无视刺骨寒痛,他将身子贴在棺上,隔着厚厚的冰层,拥抱曾经错过的恋人,“我看着他们痛苦,可什么也不能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7(血舞) 冰棺中的女子静静沉睡着,也不知道能否听见他的轻语,然而在他埋着头,任那冷冽的寒气侵蚀灵魂的同时,袖中忽地有什么冒出了金红色的光芒。 青影侧过脸去,长眉一挑,那发光的物事便如雀儿一般飞出,竟是那君华鉴郎。 镜池中伏尧的血还残余了小半,红艳艳的,宛如最珍贵的玛瑙翡玉。 “咦……” 他端详了那血池半晌,忽似想起了什么,眉梢一扬,露出些惊喜诧愕之色锎。 而后,便是手心一翻,那君华鉴中的鲜血飞溅空中,凝作一颗颗圆润的血珠,又是一个拢聚,齐齐向着那冰棺女子眉心上方飞去。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冰棺散发的森森寒气可冻结万物,可那血珠竟对视若无睹,径直穿过这道天然屏障,落在那万年寒冰之上,如火焰遇着油脂一般,滋滋地燃烧起来。 “至阴至阳至善至邪之血……竟真是至阴至阳至善至邪之血……” 他神色似浮云一般复杂地变换着,似是悲尽喜来,又似喜极而哀,目中神失,只喃喃自语,“师父竟未哄我……这世间,竟真有这……违背天理伦常之物。 他似痴似狂,最后,俯下身子,深深地望着冰棺中已沉睡千万年的女子,“我本以为……再也没有见你的机会了。” 隔着厚厚的寒冰,他噙着泪光,在女子的面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千年之后,你将转世……” “而我……会去寻你。” …… 耳畔听见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有谁在哭一般,听得人心酸发苦。 不要哭……不要哭,我在这里呀,我在这里……看着你呀…… 兮予迷迷糊糊这般想着,长长的睫羽动了动,而后,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雪白,有节奏地起伏着,有什么正轻轻地打在她身上,却又被什么挡住了,她伸手探去,竟发觉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 她支起身子来,方发现自己竟躺在雪白骏马的背脊上,有人细心地做了布置将她安放其上,让她不至于在中途的颠簸中跌下马背。 她这一起身,身上袍子滑落下去,顿时纷纷扬扬的雨丝飘落面上,凉凉的,冰冰的。 果真……下着雨呢。 天色很暗,辨不清时辰,也不知身在何处,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几乎记不起昏迷前的一切,直到抬眼,望见了那道白色。 有一人背对着她,手中攥着缰绳,淌着水花,孤零零地走在马的前方,身上的白色衣衫皆被雨水打湿,长长的青丝如黑绸般紧贴背后,衣角、靴身皆沾着泥泞,与他一向整洁清爽的形象大相径庭——而身上的外袍……不知所踪。 莫非…… 她扯下身上的衣袍,发现果真是他来时穿的那件,想到是他在她昏迷时为她覆上遮雨的,心中一动,却又浑不是滋味。 “喂……” 她犹豫一会,最终是开了口,“你……你淋湿了。” 没有回音。 她有些诧愕,咬了咬唇,又道,“我已经醒了,你不如上马……与我一起,快些找个地方避雨如何?” 依然没有回音。 那人只是这般牵着马往前走,连一个回眸也不曾给予。 “喂你……” 见他这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态度,她有些气恼,正想开口质问,忽地发现他左手臂不自然地垂落而下,有什么鲜红的物事,正沿着袖口不断滴落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在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猩红的小花。 眼睛一下便睁大了,也不顾那血素缁的高大,她匆急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险些崴了脚,可顾不上喊疼,又急匆匆地朝他奔去,“你的手……” 回应她的,是一道森冷的锋芒。 那人没有转身,可反手送出的宝剑剑尖,正好直直地指向她的喉间,仅有一拳之隔。 兮予愣在那里,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能见到他被雨打湿的耳廓,甚至侧脸刀削般的轮廓,可是,却瞅不见他的眼,更看不见他的心。 这般对峙一会,伏尧又手一收,将那锋芒掩在长袖之下,而后,继续缓缓地,朝前走去。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可是,却比最绝情的语句,表达得还要清楚。 他不想跟她说话,不要被她触碰,甚至……连见她一眼,也不愿意。 她怔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清冷背影,最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她不懂…… 在她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变得这般古怪? 像是……陡然划分了界限,不许她再靠近自己的世界一厘。 就这般,他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像被绳子绑住,又像隔了深渊,离不开……也靠不近。 我在你的咫尺,而你……在我的天涯。 忽然间,前方人停下了脚步。 兮予心中一喜,以为这关系终于有了变化,哪怕他是要骂她训她质问她,也好过这般令人尴尬的冷漠。 可伏尧只是将宝剑抽出,横在胸前冷笑,“好啊,你们这群畜生,也敢觊觎我的血么?” 兮予一惊,却陡闻四围狼嚎乍起,侧眸一看,竟见到在这两旁树林草丛之间,亮起一盏盏绿莹莹的灯笼,在这阴暗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而血素缁也长嘶一声,浑身肌肉紧绷,竟是直接进入备战状态。 这声音彷如暗号,阵阵窸窣声中,有无数高大的黑色影子幽灵般行出,显现身形,为首一只巨狼,竟连眼珠也是血一般的红色。 ——竟是那以残忍血腥而著的野狼群! 兮予从未见过这般可怖阵仗,此刻只觉血液冰凉,浑身发颤,一咬嘴唇强定心神,她扯住马鞍便朝伏尧急道,“快!快上马!趁它们还没围紧,我们冲出去!” 可伏尧依然闻若未闻,只从容抬手,将额前打湿的碎发拨至耳后,才望着那为首的巨狼哂笑道,“可惜了,我的血,却不是谁都用得的,想要——便以自己的血来换罢。” “嗷——” 那妖化巨狼竟似通晓人性,被这般冷语一激,仰头发出一声长嗥,顿时四围豺狼扑腾而起,齐刷刷地朝着伏尧所在之地扑去! 兮予血液瞬间成冰,不顾一切想冲上去,不料那血素缁一扭头将她拦下,又俯身头一拱,将她轻柔的身子抛上天空,再用肩背稳稳接住。 兮予有惊无险,愕得张大小口,不解这灵兽此番用意,而待她转头看向伏尧,见得眼前景象,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昏暗夜色中,那一身飘逸白影如地府前来的索魂修罗,执一把雪亮宝剑,身姿蹁跹地在群狼之间游走,跳着一支名为屠戮的舞蹈。 手起刀落,血花四溅,他每一个动作,都会轻轻松松地收割走一条性命,如此简洁,又如此效率,漫天血舞中,连那一身白衣,也惹来片片猩红,如朵朵盛放的彼岸花,接引生灵前去安息之地…… 明明,是如此血腥而邪肆的画面,却又美得惊心动魄,令人窒息…… 兮予怔怔地望着那道身影,只觉得胸腔某样物事正不可理喻地撞击着……她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杀气四溢的模样。 他可以下令将居心叵测之人酷刑毙之,也可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让人自断肢体,更可以驾着千军万马摧毁一个国家,可是……她从未见过他亲手杀生。 不知是否血色映入瞳仁,那宝玉一般的赭色眸,此刻竟放着血红的光,明明是同样清冷的脸,却像是……变了个人般。 直到,他一剑***最后一只凶狼头颅,立在尸海之上如泰山般屹立不动,她才回过神来,从血素缁上跳下,担忧地朝他奔了过去。 他的身上……好多血,她一想到会不会有些是他的便心急如焚。 她决定了,这一次,即便是他用剑割破她的喉咙,她也再不能看着他不管!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在她奔近的时候,忽地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华儿……我撑了这么久,终是……” 他闭着眼眸,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然后,倒了下去…… “撑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8(再见) “快开门!” 下了一晚的雨终是停了,此时天色微白,叶上水珠未晞,紧闭的宫门外忽有一道白色如闪电般冲破雾霭而来。 把守的侍卫们一直神色紧张地在等待什么,见得那迅驰而来的白影,顿时眼前一亮,迎了上去锎。 来的正是御座神骏血素缁,而马上的女子一临近宫门,便焦急地冲着他们大喊,“国医呢?国医在哪里?!郎” 守卫们先是一怔,待见得那女子背后,竟以衣物作绳贴身缚住一人,青丝披散,昏迷不醒,白衣之上,血迹斑斑,顿时神色大变,“……陛下?!” 几人手忙脚乱将那人接了下来,置于担架之上便朝宫中匆匆奔去,女子忧心忡忡地正要紧跟其后,眼前却忽地一片银光耀耀,竟是四围侍卫齐齐横刀上前,将她包围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那女子正是兮予,见此剑拔弩张的情势,秀眉一拧,又惊又怒。 却只闻为首一人冷冷一笑,“王后有令——妖女惑君,见者即刻缉拿!” …… “唔……唔!” 当她被五花大绑恶狠狠地丢在地上,有一人早已跪在厅里,周身也绑着一道道粗绳,口中塞着破布,衣衫破烂凌乱,净是被鞭笞后的血痕,见得她来,顿时眼泪盈眶,想要起身,却被周围侍卫狠狠一脚踹在地上。 “菇菇!你们怎敢……” 兮予顿时便红了眼,不顾一切要冲上去,却被身后侍卫一把按倒,清秀的脸庞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擦过地面,蹭得火辣辣地疼。 “这妖女嘴巴厉害得很,快拿破布堵了,省得干扰到里面陛下歇息。” 不知何时身边多出了一名女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她看不见,只能听出那熟悉的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意。 “是,玳瑁大人。” 将她押来的侍卫长应声道,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捏住她的下颌,将块不知做了什么用的烂布朝她口中一塞。 这侍卫格外粗鲁,捏住她下颌时,她只觉得骨头也要碎掉,而那布也塞得如此粗暴,几乎要径直塞进喉咙。 她禁不住呛出声来,剧烈咳嗽,只觉难受发呕,肺也要咳出,可换来的不过是对方粗暴的桎梏,将破布塞得更入,一时间,几欲窒息昏厥。 “真是天生贱骨!” 玳瑁冷嗤道,“一箭穿心也不死,如今塞块布,倒装得跟快死掉一样。” 四围有嘲笑声响应,兮予心中又恼又急,想起之前菇菇不知遭遇了如何残酷的折磨,更是气急攻心,有千般怨万般恨尽管冲着她来,为何总是拿她身边的无辜人出气?! 便是此时,又听见那侍卫长小心翼翼试探般的话语,“玳瑁大人,不知……陛下现在情况如何?” 一瞬间,她心也停了,屏住气息听去,闻得玳瑁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娘娘与李医女在里面看着,陛下吉人天相,但愿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她不由得捏紧了手心,胸中某物亦绷得紧紧,只望那离桑的医术真能药到病除,只望那人不过劳累而已…… “都是这汧国妖女蛊惑陛下!” 忽地头皮一痛,竟是头发被人狠狠揪起,那玳瑁恶狠狠地对上她的眼,许是想补回之前吃过的亏,每说一句,手头的力道便加剧一分,直似要将她满头青丝连根也要拔出来般,“这般凉的天气,竟让陛下淋得全身也湿了……不知道陛下体质虚弱,最忌受寒么!” 兮予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连喊疼也忘记了。 体质虚弱,最忌受寒?这种事……她真的不知道,她见他总是精神得很,不时为她挡风避寒,甚至还将外套让了给她,他畏寒这种事……她从来也没有想过。 “啪”的一声清响,是玳瑁一巴掌扫了过来,她发着呆,连躲避也忘记了,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掌,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 “哼!我倒是想将你这蛇蝎女千刀万剐,可惜还不能对你怎样,一会自有王姐来收拾你!” 玳瑁冷哼道,用眼代刀剜她一百遍后,才一撩刘海,朝侍卫长盈盈一笑,“我去里面瞅瞅陛下情况,这里便交给你了,娘娘吩咐了,无论谁来,都饶不得她!” 无论……谁来? 兮予心中发苦,不知道她身份的人恨她,知道她身份的人更不会帮她,她沦落到这样的处境,又还会有谁来替她说话? 忽地,竟想起了夕虞宫外那一片花海……花鎏,花鎏会么? 可是……他们终归不过萍水相逢,直到现在,她连他的目的也未猜到,即便如今他有心助她,身为花家宗主,又会为了她一个女子而违抗羲王后的旨意么? 而羲王后……她忽地意识到这听闻了无数次的女子,这个国家最尊贵最令人钦羡的女子便在里面,竟觉得心头又酸又痒,不是滋味。 那就是……与那人结发的妻么…… …… 她便这样昏昏沉沉地在厅里伏跪着,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腰酸背痛,却连看菇菇一眼的机会也没有,更无从得知对方境况。 而自玳瑁离去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告知里间的后续,那个忽然间便倒在自己面前的人,究竟现在病情如何,无从知晓。 她忧心忡忡,又累又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乎要撑不住时,忽然听见了一阵动静。 有一群人正朝这里走来,辨不清数量,而奇异的是,她从这零碎的脚步声中,竟独独听出了一个人。 那人脚步很轻,很飘,像是猫儿漫步在云朵之上,每走一步,便是一声虚弱的咳嗽,听情形,倒似来了位久病缠身的病人。 “拜见娘娘……” 那人踏入厅里的一刻,厅里的侍卫皆跪了下去,她忽地便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她很想拼命抬起头,瞅瞅那究竟是位怎样的女子,可又心底发虚,竟胆怯地不敢去看。 而此时,伴随着咳嗽声,有幽幽的女声传了过来,仿若棉花一般坠入耳廓,“抬起她的头,让本宫看看。” 于是,她毫无选择地,被人揪起头发,被迫望向了那名女子。 不过一眼,便怔在了那里。 她起初只觉得锦衣的灰发灰瞳怪异,却不想这羲王后竟也有着一头同样的灰发,即便金钗珠玉也无法掩饰其失去的光泽。然不同的是,锦衣瞳仁中已全然不带感情,而这羲王后眼眸却仍笼着一层暗月般的光辉。 而虽说是灰发,整个人竟也全然不显苍老,一张美丽而清瘦的脸庞,眉目间散发着似与生俱来的华贵,微微蹙起的眉心,柔弱中透着无以伦比的坚毅,即便微微的咳嗽,也毫不掩饰那仪态间的威严,反让人越发肃然起敬。 这样出尘的女子,即便立在人海中,一眼看去,便像是被磁石吸引了般,径直落在其上,再也移不开视线。 很般配……很…… 便是这样的女子,十余年前一眼便在乱花之中挑中了那块赭玉,便是这样的女子,毫不犹豫地抛弃矜持自请赐婚,便是这样的女子,无论贫贱富贵,始终不离不弃…… 她忽地有了些自惭形秽的感觉,无怪乎那人会令后宫三千虚设,无怪乎相伴十余年,蒲苇如丝,磐石不转。 她目光黯了下去,却又被一道雪白所吸引,禁不住发直了眼。 只见那羲王后仅仅露出的柔荑竟瘦得皮包骨,白得近乎病态,接近透明的肌肤之下,明显可见青红脉络交错……这哪里还是寻常人的皮肤,竟有些像那雪地里蛊惑路人的雪女。 而在她诧愕地打量羲王后的同时,羲王后也在睥睨着她,神色淡然,惟眸中一道阴影摇曳不定。 此刻见她神色异状,羲王后唇角微勾,带起一抹冷艳,“弥姨。” “奴婢在。” 一名妇人缓步从旁走出,朝羲王后微微躬了躬身。 羲王后轻轻咳嗽一声,“掌嘴。” . . =========================== 被虐了一个星期,还要继续虐一个月(所以决定虐你们……才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09(面刺) 闻得此声,玳瑁倒是有了反应,斜着柳眉瞥了兮予一眼,眉目间似笑非笑,神色意味深长。 而待得那名宫装妇人走至兮予面前,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扇在她粉颊上时,她终是明白玳瑁的掌上功夫是从何处学来了郎。 不仅又准又狠,更还有绵绵内劲无声无息穿透皮肤击入身体——在这一巴掌收回的同时,她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那血滴在地毯之上,化作朵朵刺目的小花,羲王后见得此景,微微蹙了蹙眉。 “娘娘息怒,是奴婢下手没个轻重,弄脏了您的五彩丝绣绒毯,一会奴婢便让人去换新的。锎” 那妇人转身请罪,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羲王后闻此,没有吭声,然秀眉却是舒展了些。 “这地毯既然弄脏便是废了,再弄脏些也无事。” 妇人这般说道,回头望着兮予唇角弯了一弯,手掌又高高地举了起来。 兮予心中一寒,正要反抗,忽有一人冲来挡在她面前,朝那妇人怒吼,“毒老太!你这么打,是想将人打死吗?!羲王陛下英明神武,等他醒来知道你竟敢滥下毒手动他的人质,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 全场一片哗然,失误没来得及阻拦的侍卫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羲王后盯着出声那人,瞳孔缩成针芒,妇人依然面无表情,但欲要落下的手掌却是停住了。 而兮予却惊得心脏也要迸出胸膛,因这挡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境遇一般或者说更加凄惨的菇菇! 她又是感动又是忧急,这丫头大概是见她受罚,便趁着侍卫看好戏疏忽看守时冲过来帮她,可这样一来,便是与羲王后结下了梁子,不是说还要在后宫立足,如今还未得宠便先惹祸……这小妮子不傻,是真不要命了么?! “千翎绝无蛊惑羲王陛下之意,还望王后娘娘明察,耐心等待陛下醒来便可知晓缘由……” 她挺身而出,试图将风口浪尖皆引回自己身上,至于伏尧是如何半夜掳她出宫,又做了什么暧昧不清的事,这些万万不能说给羲王后知晓。所幸对方看来也不信她的说辞,便不如等待伏尧醒来,让他对自己的妻子解释去吧。 “你有什么盘算且先不论……” 不料,羲王后薄萃咳嗽之后,挂起一丝冷笑,目光却定定落在菇菇身上,“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说罢,她起了身,在身旁妇人的搀扶下,缓步朝菇菇走去。 菇菇原本便是一腔热血英雄救美,如今见得这一皮肤白得不似活人的女子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勇气过了,如今倒有些忐忑不安来。 她原本只以为羲王后该是个病怏怏半死不活的模样,如今一见,不仅是个大美人,还是有气场十足天生凤仪的大美人,病态反而更惹怜爱,这下子,连最后的一丝底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方才说,羲王陛下英明神武……你,很仰慕陛下?” 薄萃开口第一句,似是温和至极。 菇菇倒也不傻,硬着头皮回道,“我……奴婢本来说得便是事实,羲王陛下是百姓心中的神,世人都景仰陛下得很,难道王后娘娘您不觉得么?” 她打着哈哈,却见薄萃只是冷笑,心又越发沉了。 “牙尖嘴利。” 薄萃也不反驳,只是用一双笼着月辉的眸子对上她的瞳仁,“本宫问你,你可是想过也像本宫一般,伴君左右,一生一世?” 菇菇本来便被盯得心虚,这下陡然间被直戳心底,顿时便磕巴起来,兮予原本心便揪着,见此光景,立时心沉谷底。 她心道糟糕,正欲开口圆谎,薄萃却已面色一沉,冷嘲顿起。 “身为帝王,肩负子孙千秋万代的重任,自然不能只恩宠一名女子,只不过,谁都可以,汧国人,绝对不行!” 尾音字字如刀,毫无回旋之地,菇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随即听见薄萃轻咳一声后,便是轻飘飘一句却比泰山更沉重的语句响起。 “——拉下去,面刺。” 菇菇正嘀咕着这面刺是什么玩意儿,竟见兮予脸色大变,她诧愕着想问详情,兮予却奋力挣扎起身,反手将她头上仅余的一根金钗拔了出来。 “小鱼……你……” </p她全然摸不着头脑,只呆呆看着兮予用锋利的金钗尾端割开绳子,扑到她身前,一手护住她,一手用金钗对上自己脸颊。 被钻了空子的侍卫们自然大乱,正要上前将她俩扣下,羲王后却一招手,令他们不要妄动。 “你这种姿势,是要做什么?” 望着那将金钗锋利一端指向自身的女子,薄萃挑了挑眉。 “娘娘,”兮予目光直直盯着她,“我这婢女不懂事,护住心切冲撞了娘娘,是我这主子管教不过,娘娘若真是要罚,便罚我这主子吧。” 薄萃一笑,“怪了,本宫罚她,是因她不知天高地厚,斗胆觊觎陛下,如今你却要本宫罚你,是要承认你也与这贱婢一样么?” “娘娘误会了。” 兮予也笑,“恰恰相反,千翎自知罪孽深重,从来不敢奢望其他,只是怕娘娘不放心,索性自己毁了容貌,便再无‘蛊惑陛下’一说,娘娘也可将精力省下,全心全意守着羲王陛下,如今陛下身体抱恙,是最希望有您陪在榻边了。” 她神色肃然,竟一时辨不出真假,薄萃敛了笑容,眸光如针芒一般戳向她的眼眸,“这么说,你倒是真的要自毁容貌?” 兮予抿唇,笑靥如花,“若此举能换得一时安全,自然不是赔本买卖,只是怕,即便如此,却也要连本也赔上。” “小鱼不要!” 饶是菇菇再迟钝,此时也明白了面刺之意,急忙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然而兮予不过对她一笑,便又将目光移回薄萃身上。 这时薄萃正看着她,凤眸半眯,微微泛灰的瞳仁深邃难懂,兮予也不退缩,径直对望过去。 打破僵持的,是一声轻微的咳嗽,而后一阵急似一阵。那唤作弥姨的妇人急忙奉上热茶,薄萃端起饮了一口,苍白的面色才看来好了些。 “如果你不是汧国人,倒是本宫所欣赏的女子。” 薄萃轻轻地说道,边用帕子拭去水渍,虚弱却不掩仪态优雅。 “娘娘虽说是羲国人,却一直是千翎所欣赏的女子。” 兮予勾唇笑道,毫无做作,而羲王后闻得这句,却是微微一怔。 最后,她伸手将帕子扔给旁人,在大厅主位上坐下,朝兮予看来时,神色似温和了许多。 “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自然不会阻拦,本宫信你不是缓兵之计,你也莫要令本宫失望。” “谢娘娘开恩。” 兮予一笑,便真的拿那金钗朝自己脸上划去,菇菇正要阻拦,羲王后一个眼神扫来,便有侍卫扑上,将她强行拖了下去。 眼看那锋利的一端便要在兮予白净柔嫩的肌肤之上划出一道血痕,玳瑁勾起嘴唇,露出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薄萃一边抵唇一边轻咳,看似漫不经心,却也在这一瞬凝了瞳仁。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那钗尖上时,忽地“咻”地尖锐一声,一样物事破空而来,正好打在那金钗尾端。 兮予小手一震,那钗子只来得及在她脸颊上划出浅浅一道血红便坠落在地。 薄萃唰地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而周围侍卫更是惊骇难已,大呼着“有刺客!保护娘娘!”,齐齐扑上来聚集在薄萃身旁。 那妇人亦神色凝重地将薄萃护在身后,而玳瑁则是尖叫一声,便冲进侍卫堆里躲了起来,生怕刺客误伤了自己。 兮予也呆了一呆,然而从那被打落的金钗来看,来人无论是谁,一定暂未有加害之意,便也不惊慌,只将菇菇护在身后,抬头寻向那暗器来的方向。 这时候竟来救她……难道,真是花鎏不成? “娘娘请勿惊慌,卑职并无恶意。” 正思虑时,答案已翩然而至,伴随着清亮的声音响起,有两道身影从屋檐之上一跃而下,看身形,竟恰好是一男一女。 . . ================================= (每天睡前写一点点……终于凑齐了一章,望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阕祭真魂现孰人不为痴情苦10(问)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头饰,以及黑色的面纱将一切容貌掩在其后,外加那卑微伏跪在地上的态度,乍看之下,倒还有些似东瀛忍者。 而薄萃见得此二人,脸色却变得十分怪异,泛白的唇抿得紧紧,片刻,又急促地咳嗽了起来郎。 玳瑁却是从未见过这阵仗,此刻吃惊不已,躲在妇人后面悄声问,“弥姑姑……这是什么人?” 妇人不语,依然面无表情,只一手向薄萃呈上热茶,一手轻轻安抚着其后背。然而,瞳里蕴着的颜色却厚重了许多。 而那一男一女单膝跪在地上,见薄萃不语,其中女子又恭恭敬敬地出声道,“娘娘请息怒,只是确是陛下有命,卑职等若有冒犯,娘娘宽宏,还望海涵。” 这时,厅里的侍卫里似乎有人隐隐猜晓了什么,神色似惊似喜,震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钦羡,来人身份,呼之欲出锎。 “好,好……” 再开口时,薄萃已回复端庄平和之色,“既然陛下留着她有用,本宫自然不会让你们难做。” 菇菇听见此话,顿时心头一松,正想向兮予相顾一笑,却见得好友面色古怪,眸子里的粼粼波光竟失了几分,也不知是作什么想,竟看起来一丝也不开心。 而在这时,又闻见羲王后道,“只是,陛下忽然出宫,如今又受伤昏迷不醒,这妖女必然脱不了干系,如今本宫要将这二人投入锁天牢严加看守,以待后审,两位影卫大人可有异议?” 那说话声客客气气,端的是平和温柔,然那一男一女闻在耳中却是心头大震,对视苦笑一声,知道这次是真将这位主子惹着了。 “娘娘折煞卑职了,一切唯娘娘是从。” 二人低头应道,向薄萃行礼告辞后,便如雨燕般平地跃起,于屋角暗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侍卫抬头看得眼睛发酸,确定再如何也寻不见二人痕迹后,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收了回来,面上皆是心驰神往之色。 也无怪乎众人如此失态,单“影卫”之名,在羲王宫可谓大名鼎鼎的存在,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偏偏是这寻不着摸不透存在不过短短几年的影子,让人谈之色变,避讳不已。 因为,那是王的影子。 于内乱时期新王一手建立,与兵部无关,亦不隶属朝廷任何一处,出刀见血,雷厉风行,影卫之中,皆是各具异能,堪与花家貔貅十八骑齐名的高手,无人知晓其身份来历,而他们亦只需也只会听从一个人的命令。 ——羲王伏尧。 …… 房里,安神香的白烟悠悠缭绕在床帏之畔,这带着温和气息的香雾,总是能让人觉得全身放松,心神安宁。 床上人静静卧在那里,长长青丝散落枕畔,在白衣锦被上盘旋起伏,似远山绵延,云雾缭绕。赭色玉眸皆掩在紧闭眼睑之下,被长睫掩去光华,薄薄的唇泛着珍珠一般的白色,抿得很紧,如同绷紧的弓弦。 床畔端坐着一名橘衣灰发的少女,只这般静静地望着他,灰色的眼眸里黯淡无光,宛如木偶一般,面上无喜无悲。 这时,门带着轻轻的嘎吱声打开了,少女眼睫动了动,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伴着轻若落羽的脚步声,不久,便有弱柳般清瘦的身影绕过屏风,出现在她的身后。 “……怎样?” 那人压着声音低低地说,尾音刚落,便是一声轻咳,又在半途硬生生忍住。 少女不语,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人默了半晌,才幽幽道,“你出去罢。” 少女便立了起来,朝她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绕过屏风离去。 待闻见门合起来的声音,那人才叹了口气,望着床上人睫羽一颤,微微蹙眉的面上便似洪水决堤般,将所有情绪皆泄露了出来。 “阿尧……” 她在床边觅了一角坐下,呆呆望着他沉睡的容颜,“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 他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她,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做,却偏偏没有告诉她……他竟将贴身的影卫给了别人。 影卫数量不多,却也不少,保护一介女流谁都可以,却偏偏将留以自用的两个给了那个女子,甚至,允许他们忤逆她这羲王后的命令……< “难道你是喜……看上她了么?” 她噎了一下,换了个自己更能接受的字眼,便望着他紧闭的眼眸出神。 他睡得很沉,自然不能回答,她也不在意,忽而余光瞥见他的右手从锦被里漏了出来,便伸了手去,要将他的手放回被中。然目光恰好瞥见那手心一片血红,立时似触电了一般,身子顿在半空。 过了会,她才将他冰凉的手握住,贴在自己温热的颊上,“……你果真想起了么?” 她喃喃自语,脑海中划过一道红色,引得一瞬间的失神,“你对那汧国女子另眼看待,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人吗?可是……你多傻呀,你明明知道的,那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你亲眼看见的,那个汧国太子,拿着宝剑刺进了她的心口,你抱着她坐在金殿上,她在你怀里咽了气,血染了你一身,这血痕就是最好的证据,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她用指尖在他掌心那曼珠沙华般盛开的血色上滑动着,“你看,这么多年了,她的血竟然也没有消失,你该明白的,她根本是个妖女,会用妖术蛊惑人心。她蛊惑了先王,蛊惑了花鎏,最后,又来蛊惑你,蛊惑你这……有妇之夫。” 她的声音越来越哑,最后竟变成哽咽,“她实在很恶毒,知道我有孕在身便趁虚而入,明明……你原只疼着我一个的。” 她伏在他身边哭了一会,又擦干眼泪直起身来,“阿尧,我知道,你注定非寻常人物,光是嫁给你,便用掉了我这一辈子的福气。你这一生,绝不会只属于我一人,只是,请不要现在……” “你的眼光总是很好,那个汧国女子我今天见了,是很好,若我不是这样的身份,我也会喜欢她的……” “但是,”她紧紧捉住那只冰凉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心口,“她太像那个人了,我走之后,只要有女子像我待你一样真一样好,一样愿为你搏命,你都可以选她,可是……与那个人有关的,都不行。” “阿尧,你再歇息一会,”她弯下身子,在他冰凉的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再起身时,眼里的光柔软而又坚毅,“你割舍不了的,我会替你解决。” …… “小鱼……吃点东西吧。” 幽暗潮湿的地牢里,有人端着饭盆这般可怜兮兮地恳求道。 此时已是夜里,天窗之下撒下几缕月光,为这锁天牢原本便压抑沉重的气氛更添几分幽怨,有一道身影沐浴在月华之中,透过狭窄的窗棂,静静望着星子散落的碧空,听到这一声,才回了神,缓缓转身,朝好友点点头,“好。” 菇菇这才大喜过望,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将饭盆递了上去,“我用银钗试过了,没毒,自己又尝了一口,好像没有什么异样,要不,你再等一会,如果我没发作你再吃?” 兮予愣了愣,而后,无奈一笑,“傻丫头。” 既然影卫敢当众驳羲王后的颜面扬明伏尧要保她,自然容不得人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来毒害她,只是今日这一闹,外加她与伏尧近日的离奇失踪,她在宫里结下的仇恨可就多了。 她端起碗来,胡乱扒进嘴里,牢饭果不其然难吃得形如嚼蜡,看来她的境遇并未因影卫的出现得到什么改善。 实际上,她一点也不饿,或者说……吃不下,此刻与其说在吃饭,不如说是在补充体力罢了。如今在宫里步步惊心,若没有体力与精神,什么也做不成,一点也容不得她使性子。 她吃得雷厉风行,而菇菇就端着碗在旁边看着,最后见她一合筷将碗筷放下扭头看着自己后,才非常尴尬地继续埋头啃自己才吃了一口的饭。 她看着菇菇这副饭要吃到鼻孔里的仓皇模样,笑了笑,“算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自己答吧。” . . ======================================================= (台北归来,让大家久等了。已与可可亦云面基,两口子日子很幸福,至于番外……风声太大,我听不见~&gt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一阕夺落花意无心拥得帝王眠02(逸) “汧……汧王……” 菇菇脸色刷地变了,伸出手紧紧捉住兮予的衣角,虽说先前她也曾胆大包天假扮舒祠,可如今见到真的汧国来人,不由得心中慌乱,唯恐露馅。 兮予同样心湖大震,但却面色不改,只以手捂唇,做出错愕的模样,“……叔十?锎” 她审视了那男子一番,瞳中流露一丝犹豫与疑虑,“本宫不曾见过你,你……当真是王兄的人?郎”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那男子裂唇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模样极是豪爽,“卑职乃是陛下新近招募的死士,公主不认得也是正常。” 兮予凝眉抿唇,似有几分摇摆不定,“那……你可带了什么信物?” 叔十却是一呆,而后尴尬地挠了挠头,“这……羲王宫守卫森严,卑职等混进来已经不易,倒是没想到这点,若是公主信不过,不如卑职再出去取如何……只是……这个……再混进来就……” 他手足无措,似有些委屈腹诽,又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兮予看了他一会,忽地笑出声来,“好了,本宫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么?你们千辛万苦混进来救人,要是这就走了,再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说了……这天下,除了王兄的人,还有谁真的在乎我这亡国公主的死活,会冒死来救呢……” 兮予幽幽说道,眸带泪意,叔十神色微滞,随即好声安慰道,“公主莫要妄自菲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待得与陛下会和,便可再论复国大计。” “……也是,倒是本宫没志气了。” 兮予闻罢一勾唇,笑靥绚烂如花,“叔十,你很好,回去,本宫让王兄重重赏你。” “多谢公主!”叔十喜不自禁,行礼谢过之后,便赶紧来开囚牢的锁。 兮予挽起菇菇正要出去,却似又想起一事来,面带疑色,“咦……奇怪,你混进牢里救人,羲王派来监视本宫的影卫,怎地一点动静也没有?” “——公主可是指这人?” 叔十哈哈一笑,以目光示意一旁,兮予顺着那方向看去,便见到暗处一角躺着名黑衣女子,看身形装扮,似正是先前救下她的影卫之一。 她眉一挑,惊诧道,“她……可是死了?” “没,只是晕了过去。” 叔十摇头,“这两人厉害得很,方才我们使计引开一人,让她落单,卑职才有机会用药将她迷晕,否则论功夫,当真敌不过。” “这样么……” 兮予凝神看着那女子,思索了一会,忽地竟伸手向叔十腰间探去,叔十一惊,反射性正欲后退,却听见一声娇嗔,“躲什么,刀借本宫一下!” 一个迟疑间,刀已被人拔出,他望着那身形娇柔却神色坚毅的女子惊诧万分,“公主……您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这女子武功很好么,万一她醒来,追上我们怎么办?还是杀了的好,强敌少一个是一个。” 兮予寒声道,举刀指向那女子的心口,许是从未杀过人,此刻她手竟有些颤抖,几次想要落下,却又悬而未发。 而叔十便在一旁看着她,不出一声,可不想兮予倏地转了身来,朝他瞪眼道,“算了,还是你来罢!” “……是。” 叔十措手不及,惊魂不定地正欲接刀,突地不远处有声响传来,似有什么人正斗殴血拼。 叔十闻见此声,立时面露急色,“公主,其余人在清理守卫,想来也是差不多了,公主还是尽快随卑职离开,待得动静再大些,惊动更多侍卫,怕是便走不了了。” “……也是。” 兮予点头,将刀收了回来,“你反正功夫好,这刀便借本宫防身吧。” 见叔十神色踟蹰,目光盯着那宝刀,颇有不舍之色,兮予揶揄一笑,“紧张什么,又不是不还你了,待与王兄会和,本宫不仅还你这把,还再赏一把更好的!” “这……是,卑职岂敢。” 叔十又挠了挠头,似有些受宠若惊,随即便转了身去,从怀里拔出一把蓝幽幽的匕首,“公主请随我来。” “对了,你不是还有迷`药么,也给本宫一些吧。” 闻得这命令,叔十愕然,但也不敢质疑,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递了给她。 兮予径直收入袖里,随后一路执刀尾随在叔十后面。 而后目睹的场面,却是血腥无比……兮予原本是一手执刀,一手领着菇菇,可此时却必须腾出一手来捂着口鼻,但即便如此,也被那血腥气薰得肠胃翻腾,脸色惨白。 一路上净是牢狱侍卫横尸在地,大多为被偷袭一刀致命,菇菇一边走一边看,尽管对这班曾欺压自己的侍卫并无好感,此刻也禁不住露出不忍之色。而兮予则是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似是冷血至极。 最后,待得出去时,连叔十也禁不住开口赞道,“公主……真是好胆识,寻常女子见得这般多死人,早是身形颤抖,花容失色了。” 兮予只摇了摇头,眸光黯淡,“没什么,王宫被攻入的那日,本宫见到的死人,岂止比方才多上十倍。” 叔十一怔,随即面露哀痛之色,再不说话。 而后,他将二女带至花木遮掩处,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给,这里是侍卫服,我们扮作宫里侍卫混出去。” 兮予接过衣物,却挑了挑眉,“就凭这样真可出宫?……若是如此,羲王宫的守卫也未免太过疏忽。” 叔十笑道,“自然不是那般简单,我们先要去露华宫。” 兮予诧愕,“……露华宫?” “是。”叔十点头,“公主可曾听说,那露华宫与凤栖宫的温池水皆是从百里外温泉取来,以秘法保温,千里驹运送,每隔三日,池水便要彻底更换一次。” “这倒是不曾听过。”兮予摇头,“只是,这与我们逃出有何关系?” “关系可大了,”叔十笑着解释道,“既有入,便有出,每隔三日,寅时时分,便会有运水车队从露华宫出发,去往那温池之地取水。” 兮予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你莫非是指……” “不错。”叔十赞道,“公主果然冰雪聪明,一点便透。三日前,卑职等便是打通渠道趁此机会混入宫中,今日便也要以此法送公主出宫。” 兮予动容,“难得你们有心……” “公主谬赞,这都是陛下的主意。” 叔十笑道,抬头看看天色,神色又转为凝重,“锁天牢被劫事态重大,虽然有其余死士殿后也拖延不了多久,何况寅时将近,公主还请速速跟着卑职前往,若有其余疑问,不如出宫后再叙?” 兮予点头,不再追问,换装后三人便继续前行,一路上经过不少王宫侍卫,所幸叔十将王宫路摸得熟透,带着二女穿花过柳,避人耳目,不久便顺利地抵达目的地。 露华宫后院此刻静无一人,只陈放着一辆辆大型运水马车。每辆车上,皆横放着一个超大号木桶,外壁以层层材质包裹保温,仅留上方一个入水口。 叔十摸到一个木桶旁,也不知做了什么,便将那桶侧边的盖子打了开来,想来,这便是之前落下的布置了。 桶里空空如也,却恰好可以容纳得下几人,叔十朝兮予抱歉地拱拱手,“事出紧急,还要委屈公主一下……” “能活下来的话,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兮予摇头浅笑,拉着菇菇便钻进了桶里,而叔十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也进入桶中,将那桶盖仔细地合上,不留一点痕迹。 而后,他又朝兮予笑道,“卑职等已打点好一切,过一会,便有人来将这车运出宫去,公主若是坐着不舒服,大可睡上一会,待得再睁眼时,便该已是宫外自由之所了。” “不必了。”兮予摇头,“这种情况,本宫又怎么睡得着,非要等绝对安全了才能安心。” 说罢,又问道,“只是……其余的勇士们呢?他们也会与我们一起出去么?” 叔十一怔,随即笑了笑,“公主放心,他们……身手好着呢,即便错过了这次,也自有其他法子出去。” 兮予叹了口气,“也是……最没用的,也就是我这个公主了。” 桶中昏暗一片,叔十听着她惆怅的声音,似又想说些什么,却忽闻外面有人轻轻敲着什么物事,三急一缓,宛如暗号一般。 顿时三人神色一凛,叔十以手抵唇轻嘘,“是时候了。” 于是再也没有谁开口,不一会,果真听得有人打着哈欠过来,一边闲聊,一边将马匹套上运水车。 再过一会,三人所坐的马车便颠簸了起来,朝着某个方向徐徐前行,看来是一切顺利。 叔十倚坐在桶壁之上,手中匕首却不曾放下,警惕地预防着一切突发情况,兮予则握着菇菇,另一手也如叔十一般紧握宝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忐忑的时光度日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听见守卫们盘问的声音,想是已至宫门一关。 叔十的呼吸沉缓起来,身形则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兮予与菇菇亦是屏住呼吸——这至为关键也是最后的一关,只要过去,一切便…… “也不知道陛下伤势如何了,你们这次去,务必要带回最好的温泉水给陛下调养。” “那是当然,陛下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哎……都是那汧国妖女!自从她来,陛下的举止便奇怪了许多……你说,那妖女居然能在天上飞,可不就是妖怪变的么?无论谁下令都好,赶紧将这祸国妖女凌迟处死吧!” “别急,陛下留着她,不过是为引出汧王那个恶贼,等他落网以后么,自然是……嘿嘿。” 外面人声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叔十听在耳里,默默回头看了某人一眼,他本视力过人,此时又已适应黑暗,不费功夫便能清晰分辨出坐在一旁的那道倩影。 被这般赤`裸裸地怨恨着,那清丽容颜之上也浮现一丝涟漪,此时恰好城门缓缓打开的嘎吱声响起,叔十凝眉,想示意她紧要关头不可动怒,却不想接下来竟听见无比淫邪龌龊的声音。 “唉哟,那个公主可美得很啊,就那么杀了不是太可惜了?我们平时守城都辛苦得很,陛下不如大开洪恩,将她赏赐给我们弟兄们玩玩~嘿嘿,听说她可还是处子之身呢,那地方细皮嫩肉的,夹着爷的命根子一定特别爽……” “砰……” 听得这一声响,叔十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外面淫邪的声音顿时转为惊诧,“什……什么声音?!” “这桶……这桶里莫非有问题?” “快!检查看看!说不定藏了人!” “你们几个看这头,你们几个去那边,小心起见,把刀拿出来!” 外头一阵***动,叔十紧握刀柄,额上凝出一滴清汗,事到如今,责怪某人怒火攻心之下撞到桶壁也是于事无补,何况,肇事者本人已然满脸羞愧,只紧紧握刀躲在他身后。 很快,那搜寻的声音便来到了他这车边,三人屏住呼吸缩着身子躲在开口一侧死角,只盼桶中光线昏暗那搜索的人见不着自己……若真万不得已,也只好趁其不备从开口冲出,一口气杀出宫墙外。 “砰”地一声,那入水口的塞子被人打开,一道月光射了进来,恰好落在离三人不远处。而后,便有一张陌生的脸从那里望了进来…… 叔十身体绷成弓形,只待那离弦的一刻,可这时候,忽地背后一寒,他反射性地身子一侧,却于刹那后右肩传来钻心剧痛!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兮予一脸苍白地端视着他,而那刺入他骨肉的利刃的另一端,便是握在这名看似柔弱此刻目光却如刀刃般锋利的女子手中。 “你……你……” 他瞪眼看着她,话还未至半截,兮予忽地手一抽,将那宝刀拔回,紧跟着衣袖一扬,一片白色粉末便铺天盖地地朝他覆了过来。 那粉末他再熟悉不过,只是从来也没想过,他给她的,她竟然会用来对付他……巨大惊愕之下,即便他立即屏息防范,却也还是吸入了一些,开始头昏脑涨,四肢无力。 “菇菇,走!” 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兮予一把推开那桶子外侧,带着菇菇从车上蹿了出去! 水桶里突然冒出两名“侍卫”,一干守卫即便做了防范也有些始料未及,而当有人认出她们的容貌,顿时惊愕得大叫,“是……是那汧国公主!” “快!快围起来!别让她们逃了!” 伴随着惊呼与怒吼,侍卫们如潮水一般涌来,明亮的兵器织成刀网,朝两名滚落在草地上的女子围去。 而兮予打了几个滚稳住身子,便倏地跳起,伸手指着那木桶大喊,“快!先前刺伤羲王陛下的刺客在那里,你们快点将他捉住!” 闻得这句侍卫们更是大惊,齐齐将目光投向那桶里,警惕着里面藏着的人,而另一方面,却也不敢疏于防范,以兵刃围着兮予二人,唯恐二女趁机逃离。 一时间,这宫门处剑拔弩张,气氛凝重无比,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木桶,连大气也不敢出,惟背上冷汗淋漓。 “呵……哈哈——” 便是此时,竟有爽朗大笑响起,黯淡月华之下,一道黑影捂着自己流血的肩头缓缓走出。 因为迷`药的作用,他步伐散漫,眼神迷离,然而一双纯黑的眼眸却直直盯着被刀剑包围的兮予,唇边勾起一丝邪肆狷狂,“女人,你不错得很,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有人让我栽下这种跟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阕护青衫隐心悦君兮知不知01(囚) “岂止可憎……” 她幽幽道,“我只愿此生从未见过你……” “如果不是你骗我,我早就逃走了,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困在王宫,落得这般狼狈……锎” 她惨笑摇头,“瞧你都给我带来了什么?自母亲过世后,我便再没有哭过,可你,一遇着你,我的眼泪就一点也不值钱了……郎“ 碰棵树会哭,撞了邪会哭,现在,连落了水,也能抱着他稀里哗啦哭一场,那些原本她习惯积压心底的辛酸与害怕,却因有他在场,连藏的念头也没有,便如决堤一般,旧痕新伤,皆被一引而出,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说话,便这般安静地听着她讲,瞳仁的颜色淀得极深,像冬日里凝结的墨。 “伏尧……你放我走吧。“ 她忽地抬头看他,说出一句连她自己也觉得幼稚可笑的话语。 可是,她知道他可以的。 只要他肯。 “你要去哪里?“ 他直直地盯着她,“放你走,然后,风风光光嫁入花家?“ 她肺腑一寒,以为他知道了她与花鎏的秘密,便急忙辩解道,“不……我怎会有这种念头,即便要嫁,也不是嫁给他。“ “那是谁?“ 他蓦地皱起眉来,脸色有一些发白,“还是……那个你连梦里也会唤的——‘溯明’?“ 她心肉猛地炸开,全然未料到他竟会知晓这个名字,惊慌失措后,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大……大概。“ 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她这辈子,也一定会跟着那个人。 没有谁能比那个人更让她安心,温柔开朗的溯明,绝不像眼前的他,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手足无措,心虚发汗。 “你倒真打得好算盘,一个不成,还有候补。” 伏尧哼哧一笑,竟忽地一伸手,攥紧了她的手腕,“可你招惹的,是我。” 她不知他为何突地神色这般可怕,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他一把将她扯近身前,似咬耳般俯身低语。 “我很早前便说过,入了孤的手,便是孤的人,除非死,这一世都休想摆脱。” 赭眸里寒光耀耀,手腕处紧若碎骨,他望着她淡淡一笑,优雅十分,邪肆十足,“——我不会放你走的。” “你……” 她还来不及抗议,便被他捉着手拽向门外,似拖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此次醒来,他性子似变了许多,优雅依然,却少了许多耐性,临近门边,便是一脚踹去,“砰”地一声,门板落地,尘土飞扬。 门外跪着的百来号人一片呆滞,鸦雀无声,连原本的惶恐惧骇也都忘记了。 世人皆知羲王伏尧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又有谁能想象,这传奇般的人物竟似市井武夫一般,毫不客气地便将别人家的门给踹掉了?! 当然,即便是踹门,市井武夫也绝没有踹得这么好看的,身姿俊雅,长袍飘扬,布衣难掩非凡之质,只是……这架势,究竟是生了多大的怒? “陛下——!” 众人呆愕之中,却有一人始终保持清明,见伏尧拽着一女子出来,瞳孔一缩后,便肃颜伏跪,头重重磕在地上,“臣该死,不仅接驾来迟,竟还让陛下受冰湖之寒,微臣……罪该万死!” 他磕得极是到位,一下下去,额上已是通红一片,兮予看得真切,顿时十分心疼,可她偏偏又是那最不能求情之人,处境尴尬万分。 而这煎熬之时,目光竟扫见花鎏身后不远,还跪着一道娇俏身影,这一眼,顿时让心沉入谷底。 ——菇菇?! 几乎是下意识间,她一个抽臂便要将小手挣脱,可不想,才滑了不到半指,便被对方猛地捏紧,一抓一收,又攥回原先部位。 他竟是要当着天下人的面锁着她,告诉所有人,她是他一手在握的囚犯。 她欲哭无泪,只觉丢脸万分,更不用提去看此时菇菇面上的神色。说是放弃,说是招惹不起,可人割舍一段感情,哪有那般容易? “王后,王后会介意的!” 情急之下,竟然搬出了最不想提及的人,那个,拥有她最想要的一切的女人。 可不想,伏尧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 他是想说,他们情比金坚,彼此不疑么? 她败下阵来,又心酸,又气苦,再也无计可施。 而这边花鎏依然在继续磕着头,一下又一下,伏尧不吭声,他便一直磕。猩红的血丝在他好看的眉眼上蔓延,将那绝色也染上血腥之气。 伏尧漠然看着,唇角噙一丝冷笑,似赏着一场好戏。 而兮予却再也忍不住,“啪”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害您落湖的是我,若是要罚,便先罚我吧!” 说罢,便要“噗通”一声磕下头去。 可她还未来得及弯腰,那被他紧攥的手被猛地一提,整个人也被带了起身。 “真是好骗啊……” 他望着她低低道,“你越是心疼他,便越恨我。” “……嗯?” 她没有听清,而他已转过身去,望着花鎏微微一笑,“起来吧。” “爱卿不必自责,此次乃是寡人不请自来,不知者不罪。” 他已然没有方才那躁动的模样,说话时,眉眼带笑,温和如水,闻者如春风拂面。 众人心中一宽,唯有花鎏仍跪在地上,神色凝重不变。 “既然陛下消了气,那么,是否可以将微臣的未婚妻还回呢?” “未婚妻”三字一出,全场一片骇然,连带兮予自己也呆在原地,诧不成声。 不是说……计划仍在商榷,怎地花鎏自己却先说了出来?如此一来,势必是……风口浪尖。 “连累陛下湿身受凉,翎儿出于无心,也确已知错。” 花鎏睫羽低垂,凤眸里却是一片平和,“请陛下勿要责怪翎儿,将她交还给臣,微臣一定会好生教导。” “好一个翎儿,好一个未婚妻!你倒说说,这婚约是何时定下的?” 伏尧冷笑,却不是朝他,而是望向一旁面色红白相交的女子。 “臣与翎儿一见如故,又屡次在生死之际交集,此次劫后余生,微臣情难自禁,吐露真心,而后……” “孤不是在问你!” 花鎏的回复被人不耐烦地截断,那双赭玉般的眼眸,一直紧紧攫住女子的瞳孔,瞬也不瞬,“你自己说——这婚约,可是真的?” “我……” 兮予咬紧牙关,额上沁出汗来,她已许久不曾被他这般对待,骇人的气场似苍山压下,又似箍绳紧绕,迫得她动弹不得,连思索的力气也要失去。 而这个时候,花鎏也抬起眼,看向了她。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懂了他的眼神。 不能否认。 若是否认,便是连这最后一条后路也要封死。 不仅“假婚”之计再无可行之机,更会让花鎏落得个欺君之罪,何况,他本是一国驸马,当着君王与众人之面谎称要娶敌国公主,饶是再蠢笨的人也知晓拆穿后会招来如何的后果! 竟已是……不能回头。 “花大人……所言不假。” 在窒息般的寂静中,她再次“噗通”一声跪下,“千翎与大人的确……两情相悦。” “你……” 伏尧愕然怔在原地,面上掠起一丝病态的红,身腰一弯,竟剧烈咳嗽起来,“你……咳……好大的胆子……” “陛下!” 花鎏从地上跃起,匆急赶至他身边,惊慌道,“陛下……您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的好!” 然而目光交错时,凤眸里一掠而过的嘲笑,对方又岂会捕捉不到? “你好……” 伏尧正要冷笑,却忽闻一女声柔柔响起,带了三分嘶哑,听在心底,竟如肉爪轻轻一挠。 “只是,千翎一介亡国公主,戴罪之身,实在……配不上大人。”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惊,花鎏笑意凝结,错愕地别过脸去,几乎不敢相信方才听见的句子。 那里,一名女子正挺直了脊梁,对着他二人笑容清浅,眸光纯澈。 “千翎自知罪孽深重,无福享受这滚滚红尘,只愿皈依空门,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为苍生祈福,望陛下恩准……” . . (似乎有时候更新了藏书架会不显示……所以先点书名进来比较保险OTZ p.s.这一阕写得很开心~啦啦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阕护青衫隐心悦君兮知不知02(怒)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为她的决绝,更为这背后的深意。 “不可——!” 花鎏脸色大变,率先脱口而出,然而失态之后,又不得不强压声调,“公主……请三思。郎” “大人,我意已决,不必再拦。” 兮予仍只浅笑,明明是柔弱得一吹便倒的身子,却浑身渗着不可撼动的毅锎。 “出家?” 这时,伏尧也笑了起来,“若孤不准呢?” “不行的。” 兮予笑着望他,“即便是您。” 伏尧眸里的光冷了下来,薄唇抿出一丝纸白,“是谁……谁教的你?!” “陛下打趣了。” 女子面上云淡风轻,“即便亡了国,千翎依然是一国公主,这些规矩,又怎会不知?” “公主?” 伏尧逼近她,以仅二人听见的音调,俯身戏谑一笑,“连划世之战也不知道的人,竟会晓得以灵帝来威胁孤?” 兮予默而不答,只望着他笑意从容。 她成功地戳着了他的软肋,即便九五之尊,亦有不可忤逆之事。 上古时代,轩辕氏先祖灵帝登天学艺,便是师从佛门之下,而在他于划世之战中为轩辕一族争得中原天下后,世人便以佛门为尊,甚至凌驾王权之上。 凡非罪该至死之徒,皆可入佛门洗心革面,再世为人,只要那人当众立誓遁入空门,即便君王,也不可强行逆转其愿。 除非伏尧要她死,否则,即便是他,也无计可施。 这是那日她从花鎏书房中无意读到的,在心底藏了好久,一直不敢放上提案。 因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路,却也是一条最绝望的路。 一入佛门,再无红尘,永世皈依,不可还俗。私自叛脱者,视作十恶不赦,张榜悬赏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没想到,终还是……走到了这步。 她有些恍惚,还有些惆怅,为了自由,却牺牲了自由,她究竟是对他畏惧到了什么程度,才要这般不顾一切地躲开他。 “公主……” 她听见花鎏轻声唤她,低哑的声音里蕴了许多悔恨,似在自责懊恼将她逼到了这步。 可她不怪他,他都是为她好,她懂的。 凉风吹起,拂动一地草芥,事态仿佛凝结在了这一步,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再说话。 唯独一人除外。 “好,你不是要出家么?” 万籁俱静中,有一人声如寒冰,掷地有声,“寡人便在羲王宫里建一座寺院,你就在里面吃斋念佛,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他竟也是动了真怒,嗔笑道来,字字震心。 这次,众人连呆愕也忘记了,痴楞跪着,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今羲王宫建来已有千年之久,乃是上古战迹遗留之地,内里格局暗藏玄机,是以多年来,也从未有过扩充宫阙之事,即便伏尧对王后宠爱至极,也不过在凤栖宫开辟一方温池罢了,而夕虞宫,更不过是先帝彰丕将原先的旧阙推倒新建,与祖制毫不违背。 而如今,伏尧却要为了一名女子,何况是一名敌国公主,在这堂堂王宫里兴建一座……寺庙? 连想也不用想便知是件多么骇人听闻的事,若此事传开,势必引得天下一片哗然,议论如潮。 兮予也愣在那里,这样的结局,是她万万没料到的,望着眼前那清冷的赭眸,心中禁不住地……一片酸楚。 你……就这般不肯放过我么? “陛下——何须如此?” 花鎏突地哈哈大笑,“微臣与公主情分匪浅,即便要建,也自该由微臣在寒舍修建才是,又怎可劳烦陛下兴师动众?” 说罢,便毅然朝兮予走去,可才踏出一步,喉头一凉,一股刺骨寒气便这般涌入了五脏六腑。 “寡人所定之事,岂是你敢左右?” 伏尧淡淡道,在众人的抽气声中,手中剑锋停在离对方喉结一厘之处。 而后,那双玉眸便转向了一旁女子,“过来。” “……” 兮予身形僵硬,那寒光耀得她有些头昏目眩,他今日脾气很不好,她真怕他一个任性便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别去……” 花鎏以眼神制止她,她第一次见着他这般强硬的模样,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心头一沉,如坠深渊。 “放肆!” 几乎同时间,寒冷剑锋猛地戳破他的肌肤,“花鎏,你是要反了不成?——花家,要反了不成?!” “陛下!”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惊愕的众人里顿时跳起四名长者,上前重重伏跪在伏尧面前,“鎏儿年轻不懂事,一时被妖女所惑,花家对大羲绝无二心,望陛下明察!” 说罢,便有人急扯花鎏衣袖,唤他跪下认错。 花鎏脸色极为难看,神情扭曲出铁青之色,却僵持着不肯屈从。 伏尧眯起眼来,周身散发狩猎般的危险气息,宝剑之上,已染一丝血色,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这雪亮的银光,会不会眨眼间便化作一片猩红。 “大人……” 剑拔弩张之时,又闻那道轻柔女声似清波荡起,“大人情意,千翎心领,此生无缘,来世……再续。” 说罢,又转向伏尧,落落一笑,“陛下隆恩,岂敢不受?待千翎收拾行李,这便与陛下回宫。” “公主——” 她走近时,花鎏终是忍不住唤出声来,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捂上他颈上受伤处,伴着一股幽香临近,她低柔的声音也这般传了过来。 “大人,不要做让千翎内疚终生的事……我,不值得。” 只一句话,似什么也没有说,又什么都说尽了。他想做什么,她看出来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又见她笑了一笑,粉腮染上一抹嫣红,“我真的很开心,在我几乎什么也没有的时候,还有一人能这样对我。” “你说的事,我认真想了,也想了很久。也许这是对我最好的安排,可是,你这般为我着想,不顾后果,我又怎么可以不为你多想一些?” “也许我能再厚脸皮一些便好了,可我偏生是这么胆小的人,别人对我好一些,我都诚惶诚恐,不安得要死,生怕欠了人情,回报不起。” “正如你说,我接受你的援手,便是对你最大的回报,那么,别为我受伤,便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谢谢,还有……对不起。” 她踮起脚来,从一个隐蔽的角度,吻了他的脸颊一下,“今后,让我自己来吧。” 花鎏捂着脸呆在那里,看着她走向另一个人,伸手想挽住什么,却什么也留不住。 “现在,你满意了?” 她回到那人身边,朝他低声冷笑,“堂堂一国之君,跑到臣子家里恐吓,摆架子,发脾气……丢不丢人?” 伏尧却不回话,她抬头看他的脸,发现他面上冷得似覆了层冰。 也许……说得刻薄了些? 她声音哽了哽,又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个人。” 他不说话,她便当他默许了,转了身,将目光投向远处。 这一抬眼,竟一下便对上了要找的人。 菇菇竟一直在盯着她,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难过,心酸,恼怒……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起初害怕见到菇菇难过或生气,可这样的面无表情,反而让她更害怕了。 而当她鼓起勇气走过去,酝酿了一堆解释的话时,菇菇却先开了口。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这本该是她的台词,却被菇菇说了出来,而后,菇菇便扯着她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走进了那间木屋。 炭火仍一无所知地熊熊燃烧,地上两堆散落的衣物却平添了几分暧昧,当对方的目光扫过衣物时,兮予的心顿时噗噗地跳了起来。 < “只是……换衣服,不是……” 她刚解释了半句,便被菇菇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 菇菇说道,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连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兮予怔了怔,正想开口,却被菇菇一个手势将话截断。 “小鱼,我知道我并没有你聪明,可太聪明的人,往往看不清最简单的事。因为……他们都很胆小,不敢相信世上有这般轻易的事。” 说到这里,菇菇竟笑了起来,“所以,接下来,你听我说,一个字……也不要打断,否则我怕我没有力气再说下去……” . . (如无意外~乐文年会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阕护青衫隐心悦君兮知不知03(悟) 这么久了,她头次见到菇菇露出这般的神情,似欣慰,又似悲伤,似解脱,又似绝望。 她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郎。 “你知道么,小鱼,我嫉妒你,从来没有这般地嫉妒你。” 在她猛地睁大的双眸中,菇菇的倒影笑着说道,带着一分失落与自豪。 “你没有双亲,除了溯明跟我,你连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而我,从小便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比起长相才艺,我不输你,比起性格脾气,我想我更讨喜。所以,当我第一次见着那人时,我信心十足。” “我一直在等着机会,哪怕犯险出宫,险些丢了性命,也固执地在等。那次你痛晕过去,他单独召见我,我想,机会终于来了。锎” “可是,我错了,他问了我许多事,却全是关于你,尤其问起溯明时,他表情很古怪,似一直等着的宝物,突然给人抢去了一般。那时我心里突然便有了个念头,从此,再也没法像以前那般看你。” 兮予正要开口,菇菇却一抬手,将她的话截在唇边。 “那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你。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想,也许我是真不如你。” “可现在,我却是明白了……” 一朵泪花无声盛开,菇菇便这般望着她,笑了一笑,“根本没有什么比不比,从一开始,那个人眼里……就只看得见你了。” 她愕然在地,望着好友苦笑的脸,喉头颤着,竟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鱼,你的确很聪明,可感情上,你却笨得离谱。” “你担心自己水性杨花,你害怕辜负溯明,可在我看来,你从来也没有爱过他。在他身边时,你的确很开心,很幸福,可他不在时,你也并没有什么难过。他就像你的避风港,一个依靠,在他身边,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用被爱情折磨,不必为思念发愁。” “我起初以为,这就是你要的平平淡淡的爱情,可当你遇见那个人之后,我发现,我错了,你更错得离谱。你不是不会为爱情轰轰烈烈,不是不会为一个人茶饭不思,牵肠挂肚,你只是……还没有遇上他。” “我不知道你从前受过什么样的伤,才会对爱上一个人这般地绝望,明明想要,却害怕得连追求的勇气也没有。你说他是你的海鲜,碰一下便会过敏甚至窒息,可你忘了么,你根本便没有这种症状,每次吃海鲜时,你都跟我一样开心。” 她哑然,正想说这不过是个比喻,却再次被对方制止。菇菇攥住她的手,眸光雪亮,锋锐如刃。 “别骗自己了,小鱼。你避着他,只是因为你害怕,你患得患失,你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他要什么。” 她呆住,她从来不敢真的望进他心,他要什么……她怎会知道? “你看,就是这种傻样。” 菇菇笑了起来,“我怎会输给你这样的人,真是丢脸。” “直到现在,你也一直将他当做对手,不敢松懈,可我呢,却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有你,我不敢说那有多少,但一定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方才你跟花大人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像结了冰似的,我不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可我知道……那一定与你有关。” “小鱼,去吧。” 菇菇将她身子翻转朝外,直直对向门口,“我做不到的事,若是你能替我办到,也好……我只是想有一个人能陪他走完剩下的路,即便……那不是我。” “他这样好,即使不属于我,能遇见,就已很好了……” “阿尧是很固执的人,他若爱上一个人,便会爱一辈子。”——耳中回响起这一句,带着一丝催眠,却如此揪心,“莫姑娘,你见过他这么久了,你真的认为,那个人是你?” 在那双凤眸的逼视下,她终于泪如雨下,许多事,她都清楚,只是不肯认输。 “帮我留下她——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那人抚着她肩头,声色温柔,如今想来,却字字如刀割。 不可能的啊……她,做不到。 她将好友推至门边,眼前已一片水气氤氲,“当然,我的确很难过……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所以难过得……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拉门,她将对方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门砰地关上,将二人的牵绊生生截断,只剩下嘶哑一句,在风中撕裂成伤。 “小鱼……保重。” · · · …… 马车轰隆,带起一路轻尘,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不一会,便连影子也见不着了。 弱水湖边,一道锦绣身影伫立好久,动也不动,宛如雕塑。 无人敢劝,也无人能劝,几名长老愠色满面,拂袖而去,花府上下,气氛一片凝重。 直到,一道女声低低响起,“人都走了,这样呆着,做什么用?” “侬儿……” 花鎏转过身来,凤眸之上,竟蒙了层淡淡雾气,“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说过,再也不会让她回去,哪怕拼上所有……” 他捂上脸颊,仿佛还能感受到残余的温热,“可是,她就那样笑着看着我,一开口,我便连反驳的底气也没有了……” “不,那不是你的错。” 着面纱的女子摇了摇头,“有些人,天生便是另一人的克星,在那个人面前,多么高傲的人,也会爱得像尘埃一样卑微……” “说起来,我倒是感激她制止了你。” 花侬叹道,“若不是她出了面,真不知你会做出什么事来……花家,还没有到能与那人碰硬的时候啊。” “道理我都明白,可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花鎏捂着眼,神色扭曲,“若是在那之前她便……那我所做的一切,等的这十年,又有什么意义?!” “有一个问题,不知你有没有想过?” 花侬不急不躁,只望着他微微一笑,“今日的他,你是见到了,放肆不羁,却又暗藏心机。” “哼,他倒使得好手段!” 花鎏冷笑,“丢下护卫,孤身一人深入花府已是狂妄至极,那个时候,竟也还能沉住气,用整个花家来压我。” 那时,那人想必是察觉到他的杀气,是以他还未发难,便先以刀剑制住了他。 如此嗅觉,何其敏锐,而更狠辣之处,是竟径直喝出花家谋逆之罪,在他什么还没来得及做的时候,便用花家那群腐朽的老古董将他缚住,让他寸步难行。 “所以,你便该换着想一想。” 花侬轻道,“如果十年前,他便露出这副性子,那她不会死,我更不会站在这里。而如今她回来,却又忘记一切,与他回归原点,甚至更糟。” 花鎏扭头,却见她抚着面纱,诡秘地笑了一笑。 “所以,这——便是天意。” 花侬道,“十年前,便有一人横在他们之间,到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已成无底深渊。命中注定他们之间重重磨难,不得相守,命中注定你花鎏将再拾机会,将她夺回。” “这次被他带走又如何?他是重情信诺之人,心里藏着太多,因而变得畏缩。如果当初薄萃对他不过相守,如今却已恩如再生,他不会负她,至少,在她死前,断不会做出让她难过之事。他当初不敢爱,如今,更加不能。” “而便是这徘徊犹豫间,定会让那女子伤透无数次心,这,便是你的机会。” 她低下眉,摇了摇头,“人便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便越宽容,越是在身边的,便越苛刻。何妨便让她在他身边多一些,看他如何惯着别人,让她绝望心死,你便再无后顾之忧。” 花鎏怔在那里,最后,终是笑了出来。 “侬儿,你说得对,一切,才刚刚开始。” 长眸耀耀,宛如双凤,神采飞扬,“我还没有输,更不会输。” 许是从绝望到希望,这冲突来得太过强烈,他竟禁不住一伸手,紧紧揽住对方,“侬儿,谢谢……还好,还好你在。” 花侬的身子僵在他怀里,手臂微颤,然而许久,也不敢真的伸出去,将他回拥。 “花鎏,你是个傻瓜……” < 而我,比你还傻…… · · · (更新奉上,明天见~谢谢xiaoshuer的两次月票~评论区看不到,这里mua一下333 p.s.捡起了很久不用的微博,新浪id:落棋砂。欢迎调戏催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阕护青衫隐心悦君兮知不知04(结) 这段路有些不平,马车颤得厉害,兮予抱膝蜷坐角落,眼眶红红,一滴晶莹蕴在眼角,几度便要坠落决堤。 一道修长身影坐在旁边软榻上,见她被震得摇摇晃晃,皱了皱眉,伸手要将她扶起,却被一把打落郎。 “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如此反复,他终是有些恼了,起身弓腰俯视她,“离开花鎏,便这般痛不欲生么?” “不要你管!” 她强忍的眼泪被他这一句一引而出,顿时在脸颊上汇成溪流锎。 都是他不好,所有的不幸都因他而起,如今,竟然连这世上唯一的依靠……菇菇也不要她了。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似将心底储存所有的委屈与辛酸皆宣泄而出,菇菇是被爱情迷晕头了么,怎会觉得他心底有她? 他骗她,凶她,囚禁她,还冤枉她,一点也不温柔,就像现在一样,她明明为了不让他与花鎏兵刃相见而委屈让步,他却还在怀疑她与花鎏之间不干不净? 菇菇所举的那些,在她看来,都不过是他的手段,以及怨她亲近他的妹夫罢了,也只有菇菇那么傻,竟然会认为他……心里有她? 哪怕他真的喜欢她又如何,她宁可不要他,她只要她的菇菇。 许是从未见过她这般崩溃伤心的模样,伏尧怔在那里,既不道歉,也不安慰,只这般定定地望着她。 “都是你!都是你!” 她越哭越是委屈难过,又见他这无动于衷的模样,禁不住便跳起来,捉住他的衣襟,用粉拳在他身上拼命捶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比你更坏的人了,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上天才会让我遇上你!” “好,都是我的错……” 哭着闹着,竟忽觉腰身被人揽住,有温暖的臂弯将她完全圈着,头顶传来嘶哑却也柔软的声音,“你想要什么……我补偿你。” 她吸着鼻子啜泣,“我想要走……你放我走。” 他却摇头,“唯独这个不行。” “伏尧!——你玩够了没有?“ 她气得将他一推,“对你而言,我到底是什么,你从来不把我当作朋友,或者同盟,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质?囚犯?棋子?还是玩物?” “是啊,你到底是我的什么……” 他竟然笑了,噙着一丝苦涩,“竟这么能折磨我……” 光是听晓她被花鎏带走,就觉得心慌意乱,心浮气躁,无所适从,无法忍耐。 可明明存了十分火气,一瞥见她红红的眼,竟一丝也泄不出来。 她不是他的华儿,那到底算是……他的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越往后,越是听不清楚,她正诧异着揣度,又见他眸中燃起幽幽火光。 “我不知道你是我的什么……” 他再度捉起她的手腕,居高临下逼视她,“可弄清楚之前,我绝不会让你走。” 他的气息离她如此之近,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她一呆,随即羞愤难忍,拼命挣扎,“你这个……无赖!” 她是狠了心不再与他这般亲近,哪怕挣扎无济于事,也断不会让他这般顺心,可不想便是这纠缠间,她将他的手臂一甩,竟见到对方袖中飞出一物,不偏不倚,正跌落在她脚边。 他面色一变,正要去拾,她却速度更快,一个弯身便将那物事抢了过来。 然而目光触及后,却只觉心脏似古钟被狠狠撞了一道,轰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那东西普通寻常得很,不过是用条白布打了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死结,可她要如何不认得,这样丑绝人寰的杰作,正是那日入血洞之前,她亲手为他系上的。 “他心里有你……” 一时间,那些话语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将她的心冲得七零八落,不知何处。 也许…… 也许真的…… 她呆在那里,僵硬着抬头望向眼前人,心脏扑通狂跳噪动,竟全然压制不住。 “伏尧……” 仿佛陡然失去了可以呼吸的空气,她努力地张了张嘴,耳鸣得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你莫非……喜欢我?” ……喜欢? 他因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怔在原地,一时间,眼前竟现出道明艳似火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喝醉了酒倒在他怀里,粉颊红扑扑的,也是这般望着他,问着他。 “你爱的不是薄萃,你心里的……是我,对吗?” 不…… 不…… 怎么可能…… 时光呼啸变形,仿佛一切遁回十年前,他脸色化作苍白,几乎要站不稳身子,然后转身,疯癫一般逃离…… 这种事,他不能接受…… “——陛下!” 在他跃出马车的瞬间,门外守候的二人惊叫出声,凉牙纵身一跃,便要追逐而去,可不想一道冷芒而来,将他的脚步硬生生止住。 再回神,人已不见踪迹。 “看来……陛下并不愿意我们跟去。” 望着车门上入木三分的森冷宝剑,凉牙苦笑着一摊手。 而辛夷则隔着布帘望向车篷里,剑眉深锁,“看来……又是这妖女做的好事。” “能让陛下这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凉牙挑眉,掀帘朝车里看了看,却只见到一道背影怔怔立着,除此之外,再无异状。 “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辛夷低声道,却悄然拉拢了身上的斗篷,“我只觉得心底发寒,一点也不想将她送回宫去……” “我明白……” 凉牙叹道,“可这不是陛下交待了么?他将她留在这里,分明是让我们继续押她回……” “若是不回去呢?” 话语被人半途截断,他一愣,竟对上搭档寒气隐现的双瞳,“如果我说,现在便要她死……” 他一哆嗦,浑身涌出了刺骨的寒意,顿时肃了脸来,在对方肩上一拍,“开什么玩笑?我们奉命行事,她若这时候死了,陛下的怒火,你受得起?” “你的心情,我自然明白……” 见辛夷低头不语,他叹了口气,神色放轻松了些,“路还长得很,我们的机会,还多得是……” 辛夷仍是不说话,手中的缰绳却默默握紧,他看得出搭档心事重重,便也不再相劝。 便这般又行了一路,伏尧却再也没有回来。 实际上,以这主子的身手谋略,若非有预谋的围攻,能伤得到的人委实不多,是以虽说主子不在,他倒也不怎么担心,只当主子是发脾气直奔回宫了。 天色渐晚,这一路人渐渐少了起来,辛夷又不说话,周围几名护卫更是不敢吭声,他只觉气氛压抑沉重,便哼起了轻快又轻浮的《十八`摸》。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哈哈哈……” 不想正哼唱着,一旁竟响起了男人粗犷的笑声,“只唱歌多无趣,不如与我一起找姑娘乐乐如何?” 他大惊,刷地祭出宝剑,便见到一旁屋檐之上,竟正端坐着名黑衣男子,浓眉星眸,相貌英俊,唇畔胡茬乱布,模样狂野不羁。 “你是何人?!” 隔得这般远,他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顿时寒毛直竖,一挥手将马车喝住,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怎么,你认不出我?” 黑衣男子哈哈大笑,“难道这几日花家四处悬赏追缉的告示,你没有看么?” “——是你!” 凉牙脸色瞬间转青,“就是你这贼子,杀了天牢那班兄弟!” “啧啧,看不出御前卫大人这般有情有义,那我可真是赚到了。” 黑衣男子笑道,漫不经心地从腰间拔出宝刀,“只可惜了,本大爷今日无意跟你算账,留下这个女人,便饶你们一命。” . . ============================================================================================= (略忙,最近都将是周更的节奏OTZ,欢迎攒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阕护青衫隐心悦君兮知不知05(求) 凉牙眸色一沉,随即转为嘿嘿冷笑,“可惜了,还不晓得谁饶谁呢?” 话未了,人先行,他本轻功登峰造极,末字未落,人已至敌身,宝刀一晃,锋芒便朝对方颈部削去。 黑衣男子脸色一变,显未料到他攻势如此汹汹,腰身亟折,刀锋堪堪擦头皮而过,去了一束碎发郎。 可他端的是狠角色,这一躲闪间,手中长刀出手,也朝凉牙胯下撩去! 这一招恁的狠毒,凉牙飞身闪过,却也变了颜色,“好个贼子,真他妈无耻!锎” “兵不厌诈,御前卫大人若是承受不住,还是尽早让道的好。” 黑衣男子笑得邪肆,手中阴招不停,一招胜似一招,逼得凉牙脸色越见铁青。 可他又岂肯服软,咬牙强撑,施展浑身解数,一路见招拆招,有条不紊。 他轻功最胜,武艺其次,然而跟在伏尧身边久了,浴血厮杀,遇敌如麻,攒了一身经验累累,是以与这身手奇诡狠辣的对手拼杀百招,竟也能不落下风。 两大高手过招,身形变幻如电,旁人竟连插手余地也无,只能干看着急,而辛夷立于车上,面皮绷紧,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那黑衣男子似未料到这看着纨绔的御前卫竟这般难缠,加之自身旧伤未愈,耗时一久,面上渐见吃力,凉牙瞅准机会,一掌拍在他腹部伤口之上,顿时将他击飞数尺,踉跄倒地。 “早说过,还不知道该谁跪着求饶呢。” 凉牙一抹唇边血迹,笑嘻嘻走过去,正要缴获这难缠的猎物,不想面前一道青芒倏发而至,他举刀一拨,那男子却趁他分神间朝远处飞速窜离! “——还想跑?” 凉牙大怒,“爷轻功可是天下第一!” 他蹬地窜起,追随而去,可方奔出数丈,似想起什么,又沉着脸折返回来。 “怎么了?” 辛夷立在车沿,见他空手而返,长眉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不继续追?” “我倒是想,可惜不敢。” 凉牙面色阴晴不定,“他一来便嚣张跋扈,方才伤了他,我的确得瑟得很,可追着追着,忽觉心头一寒,怎么也不能安心。” “你说,他这般阴险狠辣,若方才不过诈败,调虎离山,该怎么办?” 他悻悻攥紧了拳,“若我趁兴追他出去,他再让人过来劫车,你一个文官跟几名护卫,做得什么用?” 可是,若非他所想,那人恰是利用他的忌惮逃之夭夭,而他即便知晓,也不敢真的追去……这种事,光是想想,便恼火得很。 “所以,你本就不该回来。” 恼怒纠结时,竟听见这般冰冷的声音。 他抬起头,正见到辛夷神色清冷地望着他,那眸里的寒光,是他所熟悉的,欲置人于死地的光。 而那人,却并非他要追之人。 “你说,你明白我的心情,可你并不明白。” 辛夷哑声道,“方才的事,你恐怕还不知晓,我早你一步寻至花府,那一幕,我亲眼见证。” 百人面前,那人手执宝剑,刃指花家宗主,只为守住一人。 “我从未见陛下为一名女子这般癫狂……明明自个儿病体虚弱,却为她跳下冰湖,明明身犯险境,孤掌难鸣,却为她独挑花家,一路强撑。” “王后揪着他的心,可她却似他的命……若她还存在这世上,谁晓得他还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来?“ 凉牙愕然杵在原地,眼中只见搭档苦涩一笑,“所以,你必须走,而我,必须留在这里。” “我……” 凉牙呆愣片刻,忽地一咬牙,“可我走了,你岂不……” “要么,你就去追,要么……” 辛夷一笑,刷地将他腰间宝刀抽出,“我就将她杀了,然后自刎谢罪。” …… ` ` 眼前……黑得很。 她隐隐听见车轮碾过路面的轰隆声,浑身似散架般酸痛不已,脑中却浑浑噩噩,全然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她与人起了争执,然后…… 记不得了,头疼…… 她口好渴,想起身找点水喝,却浑身酥软,动弹不得,她想呼喊,却发现口中被塞了什么物事,发声不能。 这……到底是? 她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奋力睁眼看去,方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四处黯淡无光,手脚皆被反绑身后,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大惊,却全然寻不着头绪,可不想便是这时,身下颠簸渐缓,而后停下。 “哟,美人儿,你醒了?” 头顶封盖被一下揭开,刺目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了进来,她瞬间失明,被迫闭眼,一个轻佻的声音,带着十分邪肆,便这般毫无征兆地撞入耳廓。 一瞬间,身体便冷到了骨血里,她看不见那人的容貌,可这个声音……她要如何不认得?! “总算是见到你真的害怕了。” 见得她这惊悚的模样,男子似乎十分解气,低低笑了两声,“别急,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慢慢玩。” 说罢,便有一股幽香袭来,她措不及防,一下子吸了进去,立时头昏脑涨,眼前清明,渐转模糊…… “乖,再睡会儿,既然私奔,便走得再远些。接下来要玩点猛的,你不多些养精蓄锐,怎么受得住我?” 男子笑着拍了拍她粉颊,这才又将那封盖阖上,将她最后一缕光明与希冀也夺走。 便这样不知昏睡了多久,当她再度沉沉醒来,发现已是夜里。 她身处一座似是废弃已久的破庙里,人被毫不怜惜地扔在地上,不远处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将她的身子也烤得灼热。 她不晓得自己多久没进食了,只觉头昏眼花,浑身乏力,一张唇,口干舌燥得快要喷出火来。 “想喝水么?” 耳畔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一个皮革酒袋便被扔了过来。 她竟连接住的力气也没有了,眼睁睁看着那酒袋跌落在地,却也只能顶住对方讥笑的目光,艰难地爬过去,将酒袋捡起,大口灌了起来。 酒烈得很,第一口下去,她连眼泪也呛了出来。可却不能放手,否则,怕是连将酒袋再举起的气力也没有。 “看来当真渴得厉害。” 一旁男子笑道,“可你不是谨慎得很么,怎么也不担心这酒里是不是下了毒?” 她却不管他的挑衅,只继续贪婪地补充水分,好在她虽少饮酒,却也不乏酒量,袋中剩的这么点量,还不至于让她醉得不省人事。 “好吧,也许我是没必要下毒,但至少你可以担心是不是下了药?” 见她无动于衷,男子抚着胡茬,笑声里多了一丝撩拨,“比如……春药?” “你会么?” 闻得这句,兮予冷笑一声,不屑地将空了的酒袋扔至一边,“你有这样的本事,若是想对我做点什么,还需借助这下三滥的东西?” 话刚说完,竟禁不住打了个酒嗝,原本清丽的面上涌上一丝酡红,分外撩人。 风情入眼,黑衣男子眸光晃了一晃,随即笑道,“说得倒是,你这么冰雪聪明,那不如猜猜,我奉命取你性命,却为何将你大费周章掳来,到现在还不下手?” “因为你有求于我。” 兮予嗤道,“然后我还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那件事,我即便死,也不会告诉你,让你到了阴曹地府,也想不透自己到底是怎么失的手!” “你——!” 她说得决绝,让男子脸色顿时大变,他抽刀一把抵住她的喉咙,却在那黑白眸里找不到任何惧色。 他楞了片刻,忽地大笑起来,将宝刀插回腰间,“女人,你果真好得很,不枉我这般犯险回来抢你。” “若真欣赏我,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兮予笑了笑,“你的主子不过嫌我碍事,要我不再出现,你放过我,我便远走他国,再也不回来。你完成使命,我保全性命,何乐不为?” “何况……” 她一撩鬓发,目光中竟露了丝睥睨天下的王气,“不仅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的,我兴许也能为你得到。” “说得倒轻巧。” 男子朝她一笑,“我心里怎么想,你又知晓?” “你既肯替人做事,心中自有所求。” 兮予从容道,“世人所望,大抵功名利禄,美色权势,她许你什么,我便给你什么,甚至更多。相信我,我兴许做不来好主子,却是一个好盟友。” 男子笑意敛去,瞳色转深,定定望她,沉默不语。 她心中稍安,正要添油加柴,不想对方忽地邪魅一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可不巧了,若你早些说出这般话,我兴许会考虑考虑,可现在我想要的……” “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阕护青衫隐心悦君兮知不知08(危) 这……到底是? 她从来也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情况,如何才能教一个人的体内似冰窟又似火炉? 再也顾不得什么羞怯廉耻,她伸手抚上他的胸口,发现冰凉肌肤下跳动之微如将熄豆火,一个不察便不复存在锎。 这到底……是怎么了郎? 她几乎要哭出声来,抱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直对着来人那头呼喊救命。 至于前方是谁,她也顾不着了,何况大抵也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 她拼尽气力发出的呼救宛如一根细而韧的银丝,在这静谧的夜里竟传了出去,远处丝竹之乐顿了一下,而后,便有马蹄与轱辘声朝这方而来。 这等待的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她紧紧拥住伏尧,心从来也没有这般沉过。 他曾救她数次,而如今,唯有她能护着他了。 轰隆声愈来愈近,终于,有庞大暗影破雾而出,彷如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便这般气势磅礴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辆华美近极致的宝盖马车,体积竟比寻常马车大上好几倍,车前以四匹汗血宝马做驱,车身覆挂玄紫纱幔,外加七彩孔雀尾翎饰之。车篷之外,又以雕栏紫檀木延展一圈,四角各立两名妙龄女子,着青红蓝黄长裙,手中分执乐器,琴箫筝笛皆有,想必方才的丝竹之乐,便是由此而出。 “你是什么人?在此做什么事?” 其中一名抚琴的女子上前,模样不过二八,清脆声音悦耳如铜铃,面色却清冷得很,目光直勾勾地戳着她,不见半点客气。 这般一喝,兮予从诧愕中回过神来,忙低头谦卑道,“姑娘行行好,我们在这林子里迷了路,我……朋友生了急病,可否带我们去最近的医馆一治?” “急病?” 那女子瞥她一眼,目光从伏尧身上一扫而过,以其所立角度,恰好看不清他面容,然而,那外衣裂口下露出的光景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顿时嗤了一声,“荒郊野外行如此苟且之事,生病也是活该。” 声音很低,却在这夜里听得一清二楚,兮予窘得双腮通红,却也不知从何解释,何况,伏尧未着片缕而来,这既是事实,又是一个未解之迷。 所幸这侍女并未深究,嘲讽之后,便掀帘入了车中,想是去请示其主。 兮予盯着那帘,心揪得生紧,唯恐这神秘主子一个不高兴转身便走。若是他们离去,以她此时状态,独力于这深夜里将伏尧带离荒林问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幸,局势并未如她所忧般严峻,不一会,车帘再度掀动时,出来的,竟已换了一人。 那人着一身飘逸紫衫,上饰宝珠玉石无数,长发以绸带轻束肩后,迎着夜色于这车头慵懒一站,竟美若仙景画境。 她估摸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然而当月光映亮那人面容时,却不由得愣了一愣。 面如冠玉,朱唇含笑,一双星眸尾端上扬,于眼角处撩起魅惑无限,竟生出种连女子也敌不过的……妩媚? “你这般盯着本公子看,便不怕怀里那个吃醋么?” 那人竟笑了起来,声线透着江南一带的绵软清朗,端的悦耳动听。 兮予面上一红,随即落落一笑,“公子打趣了,只是小女子见到公子这般的神仙人物,像是画里走出的一般,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哈哈——” 那人爽朗大笑,“你这小娘子不错,生得好看,话也说得好听。” 兮予见他高兴,心中稍安,将伏尧小心平放地上后,便噗通一声朝那人跪下,“求公子大发慈悲,救救小女子这位朋友,救命之恩,小女子当涌泉相报!” “哈哈哈——” 那紫衣男子竟又是一番大笑,直笑得她稀里糊涂,“公子这是……” “我笑,他若有救,天当自救,若是无救,跪我何用?” 这回复当真莫名其妙,她正诧愕,却见那紫衣男身形飘忽一闪,如鬼魅般落至伏尧身边,叉腰弯身查看,满脸百无聊赖之色。 许是她的错觉罢,竟瞥见他瞧着伏尧面容时,身形僵了一僵。 < 然而失态转瞬即逝,她尚在思忖个中含义,紫衣男已一把捉起伏尧手腕,略一把脉,面上便露出先前那般嘲笑之色。 “瞧,我说了啥?” 大笑接踵而至,他潇洒摆着手,转身便朝马车走去,“再见,再见,节哀,节哀。” 她瞬间明了对方语意,全身血液凝结成冰,一时间,身形虚软如坠深渊,竟连跪也跪不稳了。 她从未想过……要失去他。 “公子莫要吓我……” 她颤着声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这么告诉你吧。” 紫衣男子别了脸来,“我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总之现在体内除了骨头,五脏六腑都在化成一团血水,就像用冰壳子包了团熔浆,活不活得下去全看天意,根本不是凡人能解决的问题。你就算送到那‘活人不医’的鬼医裴沅那里,怕也是治不好的,因为他只医人。” 她从未想过事态竟这般可怖,惊得脸色惨白,紧紧捉住伏尧的手,“难道……便没有别的法子?” “真没有。” 紫衣男子已经开始不耐,“除非你能拿到当年轩辕灵帝用自个儿心头血炼的守魂丸,那个能强留魂魄,保人重伤不死,对这情况倒是有些帮助,不过隔了这千万年了,一定连渣渣也不剩了。” “那药生得什么模样?” 她竟忽地抬起头来,眼里所放之光,毅如针芒。 紫衣男子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怎么,你还当真想去寻这宝药?你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念头?” “如果这是唯一能救他的法,那么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她摇头,然而目光坚定不移,“公子只需告诉我药的信息便好,其余的,我会自己承担。” 紫衣男子皱起眉来,望了她半晌,才啐了声,“……固执。” “好,你不介意找一辈子,我便给你希望。” 他仰脸斜瞥她,“我听说,那丸子与别的药不同,鬼魅得很。一到晚上,就会放出幽幽青红光芒,隔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似桂花的香气。因是灵帝心头精血所炼,具有守护魂魄之力,哪怕不服下,平时带在身边,也能避邪驱毒,养生固元,延年益寿。” “所以嘛……” 说到这,他又仿佛很不屑地补充一句,“这东西要是还有,世人早开始疯抢了,有这宝药就像多了条命,多少名利也换不来,皇帝老儿要也不给。” “所以呢,你就算真能查到哪里有,怕也得不到。” 他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打消她的念头,哪知低眉一看,对方正低着头,竟是正认真思索什么。 “喂……你……” 他正要开口,不想兮予竟于此时抬眼,“如果说这光与香气……我想,我也许是在哪里见过这东西。” 说罢,她抬起手臂,那手腕之上,竟系着一根细细手绳,以红色丝线编制成简单的式样,中心则束着一颗桃核。 那是她初到夕虞宫时,花鎏送给她的。 当时为让她接受这份赠礼,他不惜摔碎一整盒白华胶,虽然她事后才听闻那胶是如何价值连城的灵药,却也知晓那不起眼的木盒里,所盛价值一定比白华胶只增不减。 所以后来当她打开木盒,发现里面只放着这样一条朴素的红绳桃核手链与一张纸条时,又不由得吃了一惊。 “危急破之,可保生机,日夜佩之,可护无虞。” 纸条上短短十六字,却让她感觉到了许多不寻常,是以听从了这话,将这看似不起眼的手链系于腕上,无论入浴安寝,皆不曾取下。 而这手链又似浸过某种香料,凑近时能嗅见薄薄的似桂花般香气,她闻着怡神得很,更是爱不释手。 只是偶尔夜里醒来,会见到桃核之上隐隐泛出一层荧光,青红交加,若有似无,如非细看,难以察觉。而她心知花鎏不会害她,便只当做那材质别有玄机,并未多想。 如今将那桃核用力破开,见得中心果真藏着颗青幽幽的丹药,她方是恍然大悟,心中轰鸣作响,久久不能平静。 也对…… 若说除了王室之外,还有谁能有能力有资格拥得这等灵帝遗宝,遍数四国,也只有花家了。 而花鎏,竟然将它……给了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阕护青衫隐心悦君兮知不知09(易) “啧啧,还真让你这小娘子给弄到手了。” 那紫衣男子双手环胸立在她身旁,将那桃核里的物事看得一清二楚,“瞧你这般惊讶,想来之前也是不晓得里面玄机的了。” “的确……此物,乃是友人所赠。” 她略略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花鎏对她竟……用心如斯锎。 “只可惜,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紫衣男子笑了笑,“他送你保命的药,你却要用来救别的男子,真是心酸。” “此事并非公子所想……” 她尴尬摇头,“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一介寄托。” 所有他曾想对亡妻的好,都因那女子的香消玉殒而转移至她身上,一切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你们的关系我不了解,也不关心。” 紫衣男子轻嗤道,“如今你既然有这宝贝,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兮予一怔,随即心弦猛震,警戒顿生,将那桃核紧紧捉在手心,“公子……所指何意?” 她背上生生骇出一层冷汗,方才救人心切,却也未想太多,如今冷静下来,方知自己大意。 是了,连他也说这丹丸问世,必定引来世人疯抢,如今她怀璧在身,怎知对方不会歹意陡生,强行掠去? “小娘子何必紧张?” 紫衣男子哈哈大笑,“我姓萧,单名一个‘梓’字,世称‘聚宝公子’,虽说生平就只收集宝物这一个癖好,却也讲究礼尚往来,不劳不获。” “原来是萧梓萧公子。” 兮予落落一笑,手心依旧紧攥,姿态却放松了些,“那不知萧公子是想与小女子做什么交易?” “我方才只说这丹丸对他伤势有些帮助,却还未及道明疗法。” 萧梓道,“这宝丹与俗世丹药不同得很,若你直接喂他服下,恐怕是有害无益。” “哦?……愿闻其详。” 兮予心中一惊,暗叫侥幸,的确,若非对方打断,她恐怕下一刻便会如此行事。 “你可知道,那轩辕灵帝天生体质特殊,乃是至阳至烈之躯,血中含阳火极盛,尤其心头。而你这小情人却是内热外冰,若直接服下这守魂丸,必定阴阳失调,爆体而亡。” “小情人”三字入耳,兮予顿时脸皮一烫,却也不多言,只反问道,“那当如何是好?” “既有这至阳之宝,便需至阴之物两相调和。“ 萧梓道,“恰好了,我家便有一块从北极之地运来的千年玄冰,把冰打碎浸在水里,再让他吃下丸子泡在里面,以冰制阳,浸上个七天七夜,能不能活,就看他的命了。” 兮予本来面色稍缓,听得最后一句,顿时神情一僵,“即是说,连这……也没有十成把握?” “啧,贪心的人。” 萧梓冷嗤道,“他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本就跟死了差不多,能有一线生机,已经很好了。你要不乐意,放弃也行,还可以省了这金贵丸子。” 兮予愕然,片刻后,又一摇头,“不,哪怕有半线生机……我也是要试的。” “说吧,你要什么,那千年玄冰想必也是极珍贵的东西,可我身上最值钱的便是这守魂丸了,怕还不起你。但你放心,我虽然一贫如洗,我这朋友却有了不起的来头,只要你救活他,荣华富贵,天材地宝,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呵,口气倒是蛮大。” 萧梓扁嘴道,“只可惜,我萧梓偏执得很,看中一样,得到之前,断不会想第二样。” 说罢,他目光一扫,竟径直落在她手心之上,“这守魂丸,他用不了一整颗,你分我一半,我便帮你救人。” 竟这般……简单? 兮予结实吃了一惊,她原本等着他开出多么苛刻的条件,却不想竟只是这一半的药丸。 旁人兴许会为这药丸争得头破血流,可在她看来,若是一半药丸已足以救治伏尧,那另一半已与尘埃无异。 “好。”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公子可有刀剑,借我将药丸一分。” “啧啧,就知道你们这等俗人只会暴殄天物!” 萧梓捂住胸口,竟是痛心疾首,“这宝贝遇金即化,得用玉刀来切!罢,罢,你先拿好这丸子,随我回家,我家里有刀。” …… 马车轱辘声再度响起,然而这次,却是向着未知远处而去。 兮予坐在马车一角,身旁伏尧沉沉安睡,无声无息。 萧梓所言非虚,他的身体愈来愈冰,而鼻息却愈来愈烫,她甚至只是伸手一探,肌肤却仿佛触上烙铁,生生地灼出了水泡。 混蛋,你……究竟是怎么了?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望着他紧闭的眸低低问道。 他心里藏着不少秘密,她知道的,可若是能告诉她一些,一丁一点也好,便不至于似如今这般,茫然无措。 “就快到了,我已先飞鸽传信回去,让人准备玄冰与玉刀,人一到,即可下水。” 许是看出她的忧急,萧梓一边坐在旁边饮酒,一边轻笑安慰,“放心,我瞧你这小情人命大得很,不然早死在温泉里,又怎能在这乌漆麻黑的林子里遇上我。” “嗯……”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硬地略一点头。 此时夜色已淡,窗外黑暗散去,然而却有层薄薄的雾霾弥漫荒林之间,视野不过数丈,几乎辨不清道路。 这一路如此鬼魅,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红尘喧嚣,杳杳不见。 可若是能救得了他,回不去……也罢了。 所幸,煎熬时光并未太长,又过了一会,马车终于停下。 她掀帘看去,竟被眼前景象所震,心悸不已。 只见一片雾霭之中,竟有偌大一片红墙绿瓦隐于层层葱郁之后,其华美宏伟,竟可媲美宫廷,仿佛有一位君王为躲避十丈软红隐居此处,于荒野之中开辟一方洞天福地。 而这府邸门前,已有数名侍从抬着担架等待多时,见马车一停,便立时迎了上来。 然待她入了萧府,见得满眼的琳琅宝物,方知这“聚宝公子”名头从何而来。无怪乎当她许他荣华富贵时,他连眼皮抬也不抬,原竟是已有了这等实力。 她望着萧梓那优哉游哉的背影,不由得思索他究竟是如何的来历,才能拥有这般富可敌国的家财。她虽在这四国天下初来乍到,可历经这些日子,多少也了解些风土人情,这般厉害的人物,竟丝毫未曾闻过风声。 然而好奇归好奇,到接下来取玉刀,分宝丹,入冰池,她心神便已尽数扑在水中那人身上,再也无暇分心其他。 七天七夜,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很长的时间,然后她在这里守着他的七日,却仿佛等了一辈子。 他不吃不喝,她便也茶饭不思,每日除了用些菜粥清汤,便是这般候在冰池边,祈愿着他再度睁开双眼。 那玄冰果非寻常之物,即便化作碎片浮在水里,竟也寒气逼人,她光是这般坐在一旁,也冻得瑟瑟发抖。 却又不敢生火,怕扰了寒气,损了效用,只能每日用棉被将自己周身裹得紧紧,只露出张小脸盯着水中。 萧梓有时会来,见她这般不分昼夜地守着,眼眶通红,面色憔悴,不仅不安慰,还嘲笑她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也无。 “你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丑得惨绝人寰,若是他醒来见到,不是大煞风景?” 对此讥讽她毫不在意,只摇头一笑,“他若是能醒,我再丑些也无事,最好是能将他吓得一跳,才不枉我这般为他提心吊胆,折寿毁颜。” 萧梓听得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好一对冤家,当真有趣,有趣!” 便这般守到了第七夜,那池里的碎冰几乎已融化殆尽,想来是到了关键时刻。于是她连饭也吃不下了,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池中人,痴楞得宛如一尊石雕。 “热腾腾香喷喷的虾仁烧卖,你要是不要?” 忽然间萧梓竟翩然而来,一身紫袍依旧无比奢华,手中则端了盆雾气氤氲的小食,香气四溢,诱人口水。 可她无心理会这些,见得他来,一开口,便是焦虑地询问别事,“萧公子,这已是第七夜了,他如今没有半点动静,可是……” “你真的不吃么?这可是本公子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萧梓不答,只笑吟吟地以玉筷夹起一团烧卖放入口中,闭眼细嚼慢咽,模样极是享受。 她有些气结,又只能苦笑,“我……哪里还有心思顾这些。” “你现在不吃,一会恐怕便没有心思吃了。” 萧梓又吃了一团,舔舔嘴唇,似回味无穷,“啧啧,真是人间美味。” 她愣住,“萧公子意思是……” “——来人啊!” 萧梓笑着一扬手,“把人给我捞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群侍从冲进这小院之中,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开,将水中人揪上担架,又闪至萧梓身后,宛如扣押人质。 “伏尧!” 兮予从地上爬起,想要冲去夺人,却被人横腰拦截,推倒在地。 “萧公子,您这是何意……” 她瘫坐地上,恼怒又困惑地望着眼前紫衣飘摇的男子,她并未从他身上察觉半点敌意,可眼前变故,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他今晚是醒不了了。” 萧梓慢悠悠地嚼着口中的美味,“要救他,只半颗守魂丸哪里够。” 她怔住,“可是您之前分明说……” “小娘子聪则聪矣,只可惜太易信人。” 萧梓笑道,右手一翻,手心便多了半颗丹丸,“还有一半在我这里,想要救他的话,便应我一个条件。” 她如今方知中计,心中沉至谷底,神色也变得冰凉,“……什么条件?“ “为了所爱不顾一切,你这样的女子我喜欢得很,却从未有人这般对过我。” 萧梓缓缓道,“我要你将我当作他,陪我一晚,我要什么,你都不能拒绝。” 她再度愣住,为他这个怪诞的要求,更为他话里隐隐透出的那份不清不楚的暧昧。 而他下一句,却残酷地坚定了这份猜测。 “我瞧你的样子,想必还未经人事,若是我径直夺走,怕也是太过残忍。” 萧梓一笑,眉眼间竟生出十分妩媚,“你该庆幸我并未有处子情结,这次便大发慈悲,你先陪他一夜,把身子破了,了却心结,再来花十分力气陪我。” . . . =========================== (加字,继续预热__)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01(慑) 说到这时,他笑了一笑,眉眼中竟也透出凛冽王气,“否则,我们若真是在此斗了起来,怕便不能这般简单收场了。” “未婚……妻?郎” 伏尧却似未闻最后几句,目光刷地移向萧梓之上。 萧梓明了,微微一笑,将发冠一撩,长身一转,再正视时,竟已化作名绝色佳人,朝他盈盈一拜,“奴家紫绡,见过尊上。” 那上撩的眉眼间本便妩媚多情,如今换回女身,笑起时更是媚态横生,惑人心腑,“奴家平素最心疼的,便是妹妹这般冰雪可人的女子。先前见妹妹对尊上痴情如斯却又畏缩不前,一时心切,与妹妹开个玩笑激上一激,望尊上莫要介意。” 伏尧闻此,眸光微微一动,却不回话锎。 而紫绡又右手一翻,便有件雪白物事如羽毛一般,轻飘飘朝兮予怀中落去,“这面具乃是奴家贴身宝贝,送与妹妹作赔礼,还望尊上收好,日后自有妙用。” 伏尧瞧也不瞧,只冷冷一笑,周围黑暗作尘埃落地而散,银柔月光洒下,映亮四围一片山林青郁,“我不与女子计较,你们就此离开,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那名为残阳的男子面色一变,紫绡却已伸手拉住他,吃吃娇笑,“多谢尊上。” 二人转身便走,行迹飘渺如鬼魅,伏尧怀抱佳人,冷眼目送,待得对方再无踪迹,方才脸色一白,露出十分疲色。 他背倚枯树滑坐而下,竟似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眼眸闭合,仿佛再度陷入沉睡。 然而即便如此,那双手仍紧紧护住怀中女子,让她的小脑瓜舒服地倚在他的胸膛上,仿若守护此生挚宝,谁来也不给,谁抢也不让。 …… “哼,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倒真是轩辕族的一贯作风!” 十里之外,两道身影浮光掠影般游走在山色之中,其中一人面色冰冷,显为方才之事心潮难平,“你说你这算什么?——白献殷勤,自讨没趣?” “没法子,谁叫我弄疼了他的心头肉。” 紫绡以袖捂唇,娇笑道,“可他也真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肉送到嘴边了却又不吃,以后若又叫人抢了,要怎么是好?” “若真如此,也是活该。” 残阳勾唇冷笑,步子却放缓了些,“只是,他究竟何番来历,竟让你这般对他?” 他回思方才那无底深渊般的暗黑,心中竟生出一丝陌生凉意,“也是怪了,划世之战后,灵帝血脉日渐削薄,如今轩辕一族里,按理不该有这般厉害的存在。” “我几时说他是轩辕族人了?” 紫绡咯咯笑起,“他若真是,我就不帮他了,为了中和轩辕老儿那丸子,我可把老祖宗的精血也搭上了。” 残阳愕然止步,“那他……” “嘘——” 紫绡以指抚上他的唇,浅笑的眸里耀着幽幽紫光,“别问,我说不得。” 为何? 残阳不语,神色却写着这二字,于是紫绡笑笑,将手放开,不知何处起的冷风,将她的紫色长袖吹成缭乱。 “我一说,便会被人听见。他的身份若是暴露,这天下……便要乱了啊。” …… “公主……” “公主!” 黑暗里,有人这般忧急地呼唤她,声音陌生得很,却又似从那奈何桥畔而来,带了种逾越轮回的熟悉。 公主……哪位公主? 她觉得头有些沉,挣扎着从梦里醒来,方发现天色已亮,自己正睡在一人怀里,被一双大手以宽广衣袖裹住,护得严严实实。 她倏尔回想起前景,顿时心中大惊,正要起身查看,却闻得头顶低低一句传来。 “……你醒了么。” 沉和音色入耳,她的心竟一瞬间舒了下来,如此说来,也是任性得很,无论何时何事,凡有他在,她心中总是安和许多。 “你好些了么?” 她抬头看去,便见得伏尧倚坐枯树之侧,长发披散,面色微白,玉眸合作微弧一线,仿佛还未醒来,可方才对着她说话的,又分明是他的嗓音。 “我没事,只是……困得很。” 薄唇开启,证明他确是清醒,然而眼睛仍然紧闭,没有一丝要睁开的迹象。 她心想他大概是守了她一夜,的确累得厉害,心叶一柔,便也不再追问,望着他憔悴的颜,有些心疼,又有些歉疚,悄悄将身子挪开半个身位,好不让自己压着了他。 然而环顾四周,却只见一片山林野草,先前那片富丽堂皇的府邸连带萧梓等人,竟已全然寻不着踪迹。 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萧府的人呢?” 她隐隐记得昏睡前的事,伏尧起身欲要出门,她想拦住,然后…… “如果我告诉你,我一人单枪匹马将那里夷为平地,将那穿紫衣的小子驱逐境外,其余人全部打作齑粉……你可信?” 陡然听见这般的话,她先是一怔,回头看向伏尧,见他依然合眼倚树,仿若梦中呓语,不由得扑哧笑出。 “你这个人,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不着边际的笑话?” 她捂唇笑得很是开心,眉眼弯弯似天上新月,伏尧勾唇亦是一笑,没有接腔。 “可是呢,你如果真的对我这么说了,我便信。” 忽地她话锋一转,望着他粉腮微红,一缕深情如地底幽泉,从唇齿间柔柔溢出,“我呢,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你说的,我就会信。” 他面上一怔,睫羽微动,似是想要睁眼将她看清一些,可便是这眼皮颤动间,竟有一丝血红从眼角处涌了出来。 他脸色一变,急急别脸,却已来不及。 “你……” 她笑容凝在脸上,跳起便要查看,却被他一把截住手腕,“——别碰!” 她被他这一声厉喝骇住,呆愕无措,他却不动声色地将那血迹拭去,又似轻车熟路般,将自己衣袖撕下一截,塞入她手里,“药的副作用罢了,替我系上……我,见不得光。” 她心中不知如何滋味,却不多问,只点点头,起身绕至他背后,将那布条蒙住他的双眸,又怕他勒得难受,只在脑后系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他依是不肯说……那也罢。 他不肯说,她便等着。他若执意孤行,她便等他到天荒地老,若比耐心,便看谁耗得过谁。 这般一想,她心情仿佛好了些,蹲坐在他身边,守着他渐入沉睡后,又默默等了一会,才起身朝外走去。 “——做什么?” 不料她才迈开一步,小手已被人捉住,本该睡着又不能视物的他,竟便这般精准无误地逮住了她。 “我……去附近转转。” 他这模样,倒像是逮住犯错的孩子,她觉得好生无辜,低头踢着脚边的落叶,“说不定能给你找点水或者吃的什么的……” “你饿了么?” 他仰头望着她,仿佛能透过那布条见到她一般望着她,“或者渴了?” “我说的是你……” 她嘟哝道,小嘴也撅了起来。 “我不饿。” 他摇头,“也不渴。” “那我饿了,我渴了行么?!” 她突然忍不住发起脾气来,朝他吼了一嗓子,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她猛地变作反常,伏尧也似吃惊不小,楞了一愣后,才苦涩一笑,“也是。” 他以手抚上枯树,似是要挣扎着立起身来,可身体却仿佛不像是自己的般,摇摇坠坠,毫无力气,发丝从他肩头跌落,在鬓边额前纷乱成缕,带出十分颓败之色。 她平时见他霸道蛮横惯了,从来也没见过他这般狼狈颓废的模样,一时楞在原地,却见他忽地手臂一软,竟又直直朝原地坠落,禁不住惊叫一声,上前搀住了他。 “别哭……我不是故意为难你。” 他低低叹气,粗糙指腹抚上她眼角,将泪珠儿轻轻拭去,“我只是……怕又把你丢了。” . . . ================================================ (嗯老亲们木有看错,就是眼儿媚里的紫绡跟残阳,这个时候的小俩口还是很恩爱的~ p.s.预告下,这一阕,哦呵呵呵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02(错) 她从不见他这般低声下气说话,竟似是换了个人般,而他又笑了一笑,轻轻捏了捏她手心,“乖……忍一忍,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待我体力恢复了,我带你去。” 这一句温柔似水,却偏像那决堤前的关键一凿,惹得她眼泪刹那间喷薄而出。 “我不饿……也不渴……” 她扑在他怀里啜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却什么都不晓得,什么也做不了……我难过得很……又心慌,又无助,从来也没有这样煎熬过……” 她的眼泪将他的衣襟也打作湿凉,他怔在那里,抿紧唇,沉默不语,而那哽咽的声音却似一只小虫,从他耳廓里钻入,一直入心,在肉里钻啊咬啊,又酸又痒,又胀又疼…… 好久,他才伸手捋过她的秀发,微微一笑,“我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锎” “你不是说,我说的,你便会信么?现在你这样担心,却教我如何是好?” 她红着眼眶正想争辩,抬头却见他薄唇一勾,笑意和煦,“若真想为我做些什么……便唱支曲子吧。” 她先是一呆,随即脸刷地便成了滚烫,他这算是故意的么?明明她唱得不好,那天夜里为菇菇放声一曲,已算是破天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听了去,才在这里捉弄她。 “怎么,不愿意?” 他低低笑起,明明眉眼被布条蒙住,却也仿佛能见到瞳仁里一丝促狭,“不唱歌,跳舞也行。” 这个混蛋…… 她又是羞,又是气,粉颊愈发烫热,他分明是故意捉弄她罢,对着一个连看也看不见的人,跳舞又作何用? “好,唱就唱,不过……不许笑。” 她红着脸用小拳头在他胸前赌气一敲,却也真的清清嗓子,干脆爽快地唱了起来。 “月明星稀兮,七月既望。云出东山兮,白露横江。 飘飘兮独立,羽袖飞扬。浩浩兮御风,不知所向。” 其实,她会唱的曲子不多,这首算是最熟,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最佳选择。 可说来也怪,上次在菇菇面前,她破了几次声,硬厚着脸皮才唱了下去,可如今当着爱慕之人面,她该是愈发紧张的,却竟唱得顺畅无比。 清越悠扬的声音如一缕幽香,在这清晨里弥散开来,将山野也染上几分哀婉凄美,她卖力地以灵魂为歌,却不曾留意到,在她刚开口唱出第一句时,对方面上的笑意便凝在了那里。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那时,一树雪白之下,也有道红影这般低吟浅唱,声音清亮如山间幽泉,淌出一丝怀念与感伤。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唱歌,不禁呆怔原地,远远立在一旁凝听,直到最后一句尾音落下,才拍掌笑行而近。 “——谁?” 见有人偷听,少女怒色立显,然而转身触见他的面容,却是楞了一愣,“……尧哥哥?” “罪过,罪过。” 他哈哈大笑,与她并肩而立,“我倒真不知道,我的小华儿唱歌竟是这般好听。” “我的确唱得不好……” 少女笑笑,异色于眸心转瞬即逝,“可这身体底子不错……” “……嗯?” 他没听明白,便见到对方落落一笑,“没什么,我是指,上天给我的天赋不错,有个好嗓子,唱什么都轻松得多。” 而他望着她的笑颜,唇部弧线渐渐敛去,长眉一扫,便在中心凝了起来,“华儿……你不开心?” 少女愣了愣,却也知晓瞒不过他,低眉涩涩一笑,“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 他睫羽一颤,亦连带沉默不语,这羲王宫里有两个人,一出世,便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一个是他,还有一个是她。 “你的母妃,我见过的。” 他先笑了起来,伸手轻抚她的额发,“她是个耀眼的人,像太阳一样明媚,就像你一样,这样好的人,来世也一定有好福气。” “但愿……如此。” 少女笑了笑,眼里的哀色却并未消减。 见她这模样,他心中微疼,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如果你这么思念你母妃的话,不如,将我当作她?”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他将头上玉冠一下子摘落,满头青丝如瀑,落落披散肩头,将那刀削俊颜掩去一半,而他又将手一抬,掐个兰花指,比在唇边,歪头朝她俏媚一笑,“小华儿,你瞧,母妃模样可美?可比得过这后宫三千佳丽?” 少女先是惊呆,而后扑哧一声便笑了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用小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我才没有这样奇怪的母妃呢。” “哪里奇怪了,难道不美吗?” 他学女子般娇嗔道,左右顾盼自怜,却在她险些笑岔气之时,伸手将她纤腰一揽,圈入怀中,在她耳畔低柔细语,“华儿……开心些,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是他头次这般亲近她,她顿时整个身子也僵硬了,窘得不知所措。 他也方发现自己逾矩,脸一红,仓皇正要退开,她却扯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入他温暖的怀里,声音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低低的,哑哑的。 “嗯……我知道的。” …… 一曲终了,她心儿噗通噗通跳得厉害,等待他发表评论,不想低下头,却见得伏尧倚着树,头颅低垂,竟不知是在沉思什么。 她忽地有些沮丧,还有些难过,她唱得这般卖力,他竟走神去想别的事情。 “喂——” 她忍不住叫了他,然而下一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许根本是她唱得糟糕,他分心也是正常。 而他却被这一声所警,身子一颤,仿佛从一场长长的梦里醒来,抬头朝向她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一首……也是她教你的?” 她正犹豫要不要抱怨几句,他的忽地开口,让她又是一愣。 “……她?” “是,便是那教你做滑翔翼之人。” 她方才明悟,点头道,“嗯……其实,她也没教过我,只是我总听她在唱,便也……” 然而话至一半,忽地心一惊,想起什么来,错愕望着眼前之人,“你……怎么知道那叫做滑翔翼?” 她可以保证,她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个称谓,而菇菇被她几次叮嘱,也该不会透露这些超越时代之事。 “我怎么知道……” 伏尧笑笑,“自然……是她告诉我的。” 她只觉得心中轰隆大震,几乎要立不稳脚跟,“你……认得她?” “岂止认得……” 他喃喃道,“我曾是……她最亲最信之人……” 可若不是他,她也不会死得那般无辜。 她大惊,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滋味,指甲紧攥入肉,又问道,“那你……可晓得她从哪里来?” “怎会不知?” 他终藏不住笑里的苦涩,神色落寞,然正欲开口询问这十年里的往事时,却忽见眼前一人逼近,眼里波光粼粼,竟已是水气氤氲,“那你……兴许晓得……我父亲是谁?” 这次换他愣住,“……父亲?” “是。” 她忍住心中酸胀,哽咽着方将话吐出,“你既然与我母亲这般熟,那也许会晓得我生父之事……” “……母——亲?” 他愕在原地,心如古钟被木锤一击,嗵嗵大震。 “是,教我制滑翔翼以及唱这歌的人,正是我的母亲。” 她见得他错愕的反应,忽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难道……你不是……” “你母亲……尊姓何名,生何模样,五年前因何去世,年庚几何?”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仓皇追问,然而接下来的事,几乎要成为一个笑话。 当她将答案一个个说出时,他的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诡异的红,最后身子一弓,竟张口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来。 “伏尧!” 她大惊,正要上去查看,他却举起她的手腕,透过那薄薄的布条望着她,她仿佛能见到那近似绝望的目光。 “错了……又错了。” 他惨笑,唇边血丝鲜艳而妖娆,仿若冥渊忘川边盛开的死亡之花。 她不是千翎,不是华儿,甚至连他猜想的身份也不是,让他错了一次又一次。一定,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让他离真相越来越远……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你……到底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03(丑) “我……” 她愣在原地,他已许久不曾问过她这种问题,莫非……是又嗅出了什么端倪? 可总不该……在这时候看出她正鸠占鹊巢的,是他仇人的躯体锎。 “我都说了……郎” 她正佯装嗔怒,准备继续用原本的说辞敷衍过去,却不想他忽地松开她的手,朝着她笑了一笑。 “是……你是兮予,你谁也不是,这个答案,你早告诉过我,我又何必再问?” 那么,他的华儿,又究竟是在哪里,又是否还存在这个世上? 我已没有来世,如果这一世也找不到你,该如何是好? “你到底……” 她瞧着他这苦笑模样,不明白他为何竟看来如此绝望,她心中有一丝痛楚如幼苗般滋生,竟一时冲动想道,是否……该不顾一切告诉他真相? 告诉他,她所占据的,正是他在寻找的,告诉他,她根本便来自一个他兴许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有那般喜欢她,兴许……会接纳她的。 “你别说话……” 然而,在她迟疑着想要开口时,他却垂了脸去,嗓音嘶哑,“我想静一静。你就在这,哪里也不许去。” 他此刻脑中有千丝万缕,如同乱麻一般,真相藏在其中,却被另一些事所掩盖,他需要静静地……一件件,理出来。 他这冷漠的样子,仿佛朝炭火上嗤地泼去一盆冰水,她原本有千言万语涌至喉边,却被这一句击得烟消云散。 而他说静一静,便真的再也不发一语,长身倚树,薄唇微抿,竟又似方才一般,陷入沉睡。 她只能低低叹气,他的忽冷忽热她不是没领教过,只是这一次……她以为他们之间,总该有些不一样了。 天色越来越亮,他一睡不起,她在旁默默守候,却真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可他不准她离开,她虽然不甘,却也只好忍着。 她不禁又有些忿忿,凭什么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哦…… “我只是,怕又把你丢了……” 然而回想这句,心中疙瘩又化为柔软……好吧,让他一次也罢。 她便继续百无聊赖地守在一旁,无意识地拿根小树枝在地上乱涂乱画,忽然间,余光瞥见伏尧一只手垂在地上,心中咯噔一动,唇角弯弯,便萌生了个小念想。 “我,伏尧在此发誓,今生今世,皆归兮予所有,生是其人,死为其鬼,绝不忽冷忽热,薄情寡义,誓要疼她一世,哄她一世,事不相瞒,携手白头,患难与共,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心一人……” 她一边在地上这般写道一边偷笑,最后,小心翼翼拉了他的手来,让拇指在落款处轻轻按了个手印。 “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望着这张“卖身契”得瑟地傻笑,然而笑着笑着,心底却有一丝苦涩如毒药般幽幽泛起。 她自然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只是这个时候,她不愿去想。 然而当她寻思着怎么把这契约保存得久一点时,忽地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似雨燕一般,从丛林的远处穿梭而来。 “山一重,水一重,妹妹我哟眼红红,月朦胧,鸟朦胧,何日与哥再重逢……” 这声音又清又亮,带着一股山野间的洒脱与爽朗,钻入耳中,让她心不由得振了一振。 听起来,倒像是路过的山民? 她先是一喜,然而想起萧梓之事,却又心中一沉——的确,来者不知何人,不得不防。 她知晓自己模样算不得最美的,但在这野外,却也指不定生出别的事端来,便从地上弄了些黑泥,在眉眼间抹上几道,将一双淡烟眉,生生涂成又蛮又丑的横八眉,而一双顾盼生辉的水眸,则变得眼角耷拉,呆板无神。 她深知人的五官微妙,只稍稍改动一些,神态变些,便已完全换了模样,只这一番折腾,如花娇颜与绝世风骨便被尽数掩盖,与寻常村姑无异。 而后,她又瞄向沉睡中的某人,瞅着那刀削面廓,及薄而性感的唇,心道,这荒郊野外的,劫男色也不是没什么可能……尤其,还是他这么祸国殃民的。 “醒醒……来人了。” 她试图将他摇醒,也顾不得自己这模样是不是会将对方吓一跳,可却如之前一般,他睡得仿佛死去一般,怎么也摇不醒。 她心中咯噔一惊,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与额头,在感知到那正常的温度后,安慰之余,却更加担忧——无论如何,得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这时那歌声已经很近了,还带来了马车的轱辘声,她便一个挺身站了起来,朝那边呼喊来人。 “呀——” 歌声一下子停下,有个女声惊道,“阿爹,你听,那边有人。” 而后,马车声便直直朝这边而来,她极目看去,不久便见到一辆马车迎面驶来,上面坐着二人,竟是一名二八少女,外加名赶车老汉。 “咦,还真有人在这儿?” 那少女竟生得娇俏可人,浑身透着股山野般独有的蛮味儿,马车刚驶近,便从上面一跃而下,身手之灵活,远非那些成日窝府里的大家闺秀可比。 然而下一句话出口,却让她对这女孩儿的印象大打折扣。 “你……” 那少女一见她,顿时便皱起眉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长得可真丑。” 兮予心中苦笑,却也只能一笑了之,然而她还未开口询问,少女的目光已毫不客气地扫向她身旁,见得正沉睡的伏尧,杏眼一亮,脸却刷地红了。 “他……真好看。” 少女小手捂住唇,粉面含羞地走近,见得伏尧双眸之上蒙了布条,将容颜掩去一半,惊讶之余,顿时便想伸了手去,将那布条扯下看个究竟。 “不行——” 动作被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少女诧愕看去,便见到一张看起来可以说是丑陋粗鄙的面上,笑意清爽温和,眸里的光却透出一丝寒气。 “他眼睛不好,不能见光,姑娘还请体恤一二。” 少女原本想要翻脸,却被这一瞬即过的寒光慑了一下,咬了咬唇,看了她一会儿,才似想抢回场子般,骄傲地抬起下颌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兮予笑笑,很想趾高气昂地告诉这个目中无人的丫头,旁边这个祸水是她的人,他生得再好看,也轮不到谁来觊觎。 可是,瞅着对方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她心头一个闪电划过,而后才朴素一笑,“我么,是他的……妹妹。” “妹妹?” 少女眉一挑,“可他这么好看,你却这么丑。” 兮予气苦,只得又道,“……表妹。” “难怪,原来是表亲呀。” 少女小嘴一撅,神色却舒缓了些,目光又移回伏尧面上,痴迷之情溢于言表,“他……是生病了吗?怎么一直睡着不醒。” “可不是么。” 兮予索性接着她的话,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这表哥生了急病,姑娘可否行行好,带我们去最近的大夫那瞧瞧?” “原来真是生病了呀。“ 少女一副恍然的模样,而后便朝车上老汉吆喝道,“爹爹,你快来!我们先带他回村里去!“ “村里?” 兮予有些诧愕,“是村里有大夫么?” “当然,我娘自己就是大夫,村子里的人,都叫她活神仙。” 少女笑嘻嘻道,“这里离朝州城可有一天路程,你要是想去城里,就自己去,别耽误了这位俊哥哥的病情。” “姑娘说哪里话,那到时就拜托大娘了。” 兮予苦笑,见那老汉过来,也准备帮着一起将伏尧送上马车,不想那少女硬是霸道,自己搀住伏尧一边,生生将她挤开,显然是对她这“表妹”仍忌惮得很。 她心中气恼,却因有求于人,也只好忍了,可不想待安置好伏尧,她正准备提裙上车时,那少女将她身子粗暴推落,冷冷一笑。 “丑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走了?” . . ======================================= (又碰上周末加班……还好赶上,让大家久等了TAT)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04(敛) 她愣住,却见那少女朝自己嗤笑,满是鄙夷不屑之情,“我只答应带他,可没答应带你。你长得这么难看,带回村里,会吓到别人的。郎”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几乎便要擦去脸上泥污,好好以真容回敬这无礼丫头一番。 然而理智却残酷地告诉她,如此不过一时痛快,百害而无一利。 “姑娘莫不是说笑?” 她将火气生生压下,陪着笑道,“我若不跟着,待表哥醒来,一定会担心的。” “这也好办。锎” 少女竟咯咯笑起,“若是这俊哥哥醒来问,我就说发现他的时候,你已不在身边,指不定是被野狼吃了,叫他节哀顺变。” “——你!” 兮予只觉心肺翻腾,火气上涌,全然没料到这山中竟有这般歹毒的女子。 她紧攥拳心,打定主意,哪怕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们将人掳走,以这少女邪气的性子,伏尧若落在她手里,还指不定会被怎么胁迫! “红棠,别胡闹!” 少女朝她冷笑百般得意之时,那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汉突地出了声,“人家一个姑娘家家,你把人家独个儿丢这荒山野岭里,不是想害死人家么?” 说罢,又朝兮予尴尬一笑,“对不住了啊,我这闺女脾气被宠坏了,她是故意气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哪里……“ 还不等兮予回话,那唤作红棠的少女脸色刷地一青,竟狠狠瞪了老汉一眼,“爹!你心肠好,可咱也不能白救人不是?我们本是要往城里卖药材的,这就半路回村里了,耽误了药的新鲜期,娘非骂死你不可!“ 那老汉想必是个妻管严,听到最后一句,顿时露出十分窘色,竟连话也不敢说了。 兮予却是明白了,心中松了口气,原来是图财,这倒也好说,“姑娘不必担心,我表哥身家不薄,无意落难至此,若能救得了他,酬金不是问题。“ “空口无凭,谁要信你!“ 红棠刻薄地顶了回去,一双明亮的眼珠子,却溜溜地朝她身上转,“除非……你现在就给我点好处。“ 闻得此言,兮予不禁苦笑,伏尧未着寸缕而来,而她又身无分文,在萧梓府上虽然住得舒坦,却也并未拿取任何值钱的东西,包括头上的金银首饰。 “我们路上遇着歹徒,钱财都没了,姑娘心肠好……能否通融一下?“ 她只能继续赔笑,“或者,姑娘家可需人手?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做活儿抵债。”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你娘不是正缺……” 老汉刚开口帮腔,便被红棠一眼瞪了回去。 而后,红棠又冷哼一声,轻蔑地扫她一眼,目光落在那一身质地绝佳的齐腰襦裙上,“喂,你这么丑的丫头,穿好看的衣服也是浪费,不如,便先当押金给了我吧。” “若是姑娘想要,自当双手奉上。” 兮予微微一笑,“待到了地方,我便换给姑娘。” “不!我现在就要!你现在就脱给我!” 她本是好声好气,却因少女刁蛮的一句再度白了脸,又恼怒,又无奈,“姑娘可是说笑么?这么凉的天,我若将衣服给了你,自己要如何是好?” “反正我不管!你不给拉倒!” 红棠哈哈大笑,面有快意,“爹,我们走!” 兮予终是气得全身哆嗦,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般任性蛮横的女子,只恨不得一走了之。 然而伏尧便在对方车上,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弃之不理。 她只能忍气吞声,颤着手去解自己的外衫,不想忽地一套粗布衣服抛来,竟是那老汉实在看不下去,替她解了围。 如此,总算是过了这艰难的一关,马车再度启程,她一身褴褛地坐在车沿,冷眼看着那红棠对着某人大发花痴,沉默不语。 所幸红棠倒是不曾骗她,行了数里之后,竟真的在这依山傍水之处,见着了一大片村落。 美丽的女子在哪里都是吃香,一见红棠折返归来,在劳作的青年们顿时便有好些上来嘘寒问暖,以博美人一笑。 而那位车上沉睡不醒的陌生美男,却吸引了年轻女子们的注意,一个个你推我我推你凑上前来,羞涩又好奇地问东问西。 红棠似是极为享受这些,仰着俏颜,高傲又冷淡地随口敷衍,在众人诧愕或者羡慕的目光中,搀着伏尧进了自个儿的屋。 兮予默默跟在后面,她如今相貌粗鄙平凡,衣衫朴素肮脏,村民们不过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将注意力转移至那一对俊男美女身上,当着她的面也毫不避讳,七嘴八舌猜测伏尧是否红棠在外面找来的俏郎君。 所幸那老汉心肠倒好,也没将她丢下,客气地领着她进屋,只是显然忌惮着红棠母女,对她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热情。 不久,她便见到了红棠的母亲,一名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同时也明白了红棠这霸道脾气是如何而来。 红棠至少还存着一些忌讳,而这名被称作活神仙的周氏,见到伏尧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面上的布条扯了下来,拦都拦不及。 “哟,真是个……神仙人儿。” 见得伏尧的面容,周氏惊艳了好一会,啧啧赞叹,然而呆愕过后,便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朝红棠微微一笑,“棠儿,你眼光不错得很。” “那当然,我生得这么美,自然要配天下最好看的男子。” 红棠毫无谦虚之意,目光溜溜地在伏尧面上打转,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生得俊,可没想到眉目一露,竟好看得似不食人间烟火,她一想到这样的男子将会成为自己未来的夫婿,心儿噗通跳得连脸也红了。 兮予立在一旁,默然望着这一切,她已经恼过怨过心酸过,如今看着这对母女对着人垂涎三尺,反而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便让她们幻想一下又如何,待得伏尧病好苏醒,她会不顾一切地带他走,不留旁人任何希冀。 “你就是那个要做苦力补偿的丑丫头?” 见得她神色淡漠地杵在一旁,周氏眉头一皱,以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瞥她一眼,“可真是丑,比我家棠儿差远了。” “我说,你既然要干活儿还债,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见她不语,周氏将眉眼一横,“我这不收留白吃白住的人,你现在就给我磨药材去!” 周老汉在一旁神色别扭,显然十分过意不去,却又不敢说话,反倒是兮予落落一笑,也不生气,“大娘您莫急,我答应的事儿,必定不会偷懒,只是我表哥现在昏迷不醒,我心里实在担心得很,您是不是先帮忙把把脉,诊断诊断?” 她说话大方得体,语气婉转如水,让人挑不出半点刺儿来,周氏面色一变,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反驳。 而那红棠担心自己的“情郎”,也帮腔催促道,“是啊,娘,你快看看,他到底什么病?” 周氏挑了挑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将伏尧的袖子捋起,按上他白得不见血色的手腕。 所幸她在村里从医多年,被人称作“活神仙”,倒也不是全凭嘴上功夫,沉心把了一会儿,便有了结论。 “他之前是不是生过一场很严重的大病,病得几乎要死掉?” 周氏抬头问道,兮予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 周氏皱眉道,“他那病厉害得很,伤了他的根基,好不容易治好了,却没有得到好好休养,一直耗心耗力,所以现在身体虚弱,无力支持,只得陷入昏睡。”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 周氏继续说道,却是朝着自己一脸忧色的女儿,“他如今脉象虽弱,却很平稳,每天吃点好的补补,调养个大半个月,也就生龙活虎了。” “那就好。” 红棠拍手娇笑,“娘你真行,我这就去给他煲鸡汤!” “等等!” 周氏却叫住了她,随即看向兮予,冷冷道,“丑丫头,你都听到了,还不快去干活儿。” “是,谢谢大娘了。” 兮予笑了笑,“只是我这表哥眼睛不好,见不得光,还望大娘继续替他将布条蒙上,之后便有劳三位费心了。” 说罢,她转身跟随老汉离去,步伐从容,身姿淡定。</ 实际上,当她听说伏尧平安无事的那刻,心便松了许多,其余的,她已不需要计较。 待她离屋后,周氏的脸色才温和了些,随即将红棠唤近,压嗓柔声道,“好棠儿,娘看你的样子,是真喜欢这男人。其实娘也从没见过这么俊的人,但好看归好看,却不能当饭吃,你可知道他的来历?别惹了什么事才好。” 红棠还未开口,周氏又扫了伏尧一眼,补充道,“何况,他看起来这么单薄,还生过大病,眼睛又不好,可不一定就是个好归宿。” “那又怎样?” 红棠红着脸嘟哝道,“我刚一见他,就喜欢上他了,我也不管他来历,大不了把他关村里不许出去,他哪怕是皇帝老子也没办法。” “身体差……身体差又怎样?” 说到这,红棠又是激动,又是娇羞,“他这么好看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他下地干粗活儿?何况,做我的男人么,只要……只要那个没问题就行了。” 周氏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没问题?你爹当年身体也壮,可那事儿,就是不太行。” “回来的时候,我偷偷……摸了一把,他那里挺……挺……。” 红棠脸红得要滴血,最后终是捂住脸说不下去了,周氏心知明了,也只能叹气,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是栽进去了。 “好,这个问题娘先不计较,咱们一边调养一边观察,要是他的确值得托付,娘也支持你。” 周氏又道,目光扫向兮予离去的方向,“只是……那丑丫头,说是表兄妹,可看来跟他关系不一般啊……” “她那么丑,就算喜欢他又怎样?” 一提到兮予,红棠脸色便难看了些,“哼,没点自知之明,还想跟我抢男人!村里那个刘瘸子不是四十岁还没找到老婆吗?找机会把她丢过去,生米煮成熟饭,我看她还敢怎么闹腾!” 哪怕他们来头再大,到了这村子也是孤立无援,以她娘在村里的威信,整死这丑丫头不是易如反掌? 她存心找兮予的麻烦,可不想,接下来的日子,硬是让她挑不出刺儿来。 无论打理药材,研磨药粉,还是别的什么,这丑丫头竟露出一副与外貌全然不符的机灵劲儿,学得又快又好,毫无瑕疵可言,更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往往一语惊人。 连起初冷言冷语的周氏,竟也开始对其刮目相看,并示意她先不要对丑丫头下手,继续做段时间再说。她惊讶之余,更生不安,因她分明察觉出,她这位高傲的娘亲竟生了收徒之意。 她承认自己天性驽钝,对药理一窍不通,时常让娘亲失望,可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外人抢去锋芒。 她便瞅着机会在周氏耳边说坏话,时刻提醒周氏,这是未来要与自己女儿抢男人的敌人。人总是经不住流言的,何况还源自最亲之人,于是周氏原本好转的态度,又渐渐回复冷淡。 然而红棠依然不满,因她实在难以忍受,这个丑丫头,竟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是的,无论是她给的冷嘲热讽,残羹冷炙,还是命里暗里捉弄使坏,这丑丫头竟不过淡淡一笑,毫不上心!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史无前例的挫败感,不知为何自己竟会怕了这样一个人,瞧那丫头唇边若有似无的淡笑,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激起她的情绪。她看着这女子的时候,就像望着冬日山里的冰湖,宁静无波,冷冷清清,不因风起,不因雨落。 噢不,有一个例外,可是,这仅有的一个例外,偏偏她又舍不得下手。 如此便过了三日,她在丑丫头身上占不到便宜,床上男子又还迟迟未醒,她终是坐不住了。 她原本想让伏尧一醒来便见着她痴情守候的模样,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便真的在旁边守了他三天三夜。可是现在,她吃不消了。 “你的表哥,你自己来守!” 她毫不客气地将兮予扯来,然后便甩袖出门,她习惯了被众星捧月,习惯了男人们惊艳的目光,如今宅在屋里三日,已是极限。 “辛苦姑娘了。” 兮予不多话,只盈盈一笑,目送她远离,唇边笑意悠然。 之所以不争不闹,是因她孤掌难鸣,退而韬光养晦,反而能水到渠成。如今红棠耐性已失,她终于等到机会。 她目光移回床上,触见那沉睡不醒的人,从容如水上银月,终被涟漪而破。 这几日,红棠顾忌她得很,基本不准她进屋,她只能借送汤送饭,远远朝床上瞥上一眼。如今终能立在他床前,亲手抚上他的容颜,她心中酸胀,百感交集,禁不住红了眼眶。 “混蛋……你到底要睡多久?” 她伏在他床边,轻轻握着他手,“你快些好起来,我已经探明这村子出路,只等你醒,我便带你走,以后我陪着你,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他没有任何反应,连睫羽也未曾颤动一分,想来是睡得深沉,连梦也不曾做。 她痴痴坐着望了他一会儿,忽地想起晌午将近,周氏即将行诊回来,若是见到她药材没有磨完,怕是又要开骂。 可又舍不得这般离开,她想了想,忽地记起什么,又笑道,“你知道么,有个睡美人的故事,睡了五百年的公主被王子吻了一下,就醒了。” 说罢,她便真的俯下身去,预备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上一次,他便是这般醒来,说不定,这一次也会有效? “——你做什么?!” 可不想,她还没碰到他,身后忽地传来火山爆发般的怒喝,她扭头一看,竟是那红棠恰好从门口进来。 “你……你这不要脸的贱人!竟敢偷亲他!” 红棠怒不可遏,便要扑来将她扯下床,不想忽有一只大手从旁地伸出,将兮予腰身揽低,而后,便有某样薄而柔软的物事,将她菱唇不问自取地覆上,后又松开。 “方才你说,谁在偷亲?” . . ====================== (忙翻的时候居然加字了这不科学……将近两更的分量,于是你们不来点留言鼓励一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05(蔑) 似重锤轰隆落下后的一瞬,屋中好时间皆静若幽谷,寂寂无声。 红棠杏眼瞪如铜铃,难以置信望着眼前一身清华的男子,这三日三夜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盼他醒来,却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兮予亦是怔在原地,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好像……被占了便宜郎? 一张俏脸顿时烫如岩浆,她支支吾吾地捂住樱唇轻叫,“你……你怎么能……锎” “怎能什么?” 布条虽掩去那一双赭色光华,却掩不住那人唇边一丝戏谑,“娘子可是怪为夫太过突兀,应该打过招呼再来一次?” 娘……娘子? 兮予耳边嗡地炸开,六神无主,只觉得心尖儿都在巍巍颤抖。 她面前这个人……真的还是她所知晓的那个伏尧?他心血来潮时,也许会逗她调侃她甚至轻薄她,却从不会逾越“身份”这条底线。 余光瞥见红棠杵在一旁呆若木鸡,目眦尽裂,她冰雪的心瞬间明悟,然而,却也因此苦涩一笑。 他故意当着红棠面做这些事,她的确十分解气,这女子做出的一切刻薄之事,是该好好回击一番,只是,眼下却还并非最佳时机。 果不其然,仿佛猛地被木锤敲醒,红棠呆愣过后,一瞬间便扭曲了五官,俏容似涂了颜料般青红交加,原本清脆的嗓音此刻如破声般尖锐刺耳,“你……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滚出去!!” “我们走。” 不想,伏尧却似未见着她人一般,只从床上起身,有条不紊地理好衣衫后,将兮予小手含笑执起,“这屋又小又脏又憋气,为夫带你去别处好生歇息。” 说罢,便真的直奔门口而去,毫不犹豫。 红棠木讷的脑子便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她自然舍不得这神仙般的人物,却又拉不下脸来好声好气地挽留。 眼见两人不带留恋地跨过门槛,她才猛然惊醒,似泼妇般尖声叫骂,“你……你们想走?这附近都是我娘的地盘,别指望有人敢收留你们!” 兮予心中一揪,手心有些发软。她的确计划好了如何出村,可却该是在做了十足准备之后。如今伏尧突然醒来一言不发便走,饶是冷静如她,也有些措手不及。 她已打探好前往朝州城的路,可那必须经过一路的无人山野,她想回去取这几日她省吃俭用偷偷攒下的口粮,不想伏尧竟是发了狠不让她再回那一家,任她怎么解释劝说都不松手。 “我体力未复,你若是回去,不一定能保你出来。” 忽然间听见这一句,兮予不禁怔了怔,抬头看向伏尧,果真见他面色虚白,这几下走动,额上竟沁出了层冷汗。 而她也才留意到,伏尧攥着她的手其实虚软得很,也许只要她狠心些,便能轻而易举地挣脱。 她胸口一紧,心疼之余,忍不住嘟哝道,“你……身子没好,怎么也不多躺几天,等你行动自如了,再与她闹翻不迟,那时你堂堂羲王要走,还有谁拦得住你?” “那你是要我眼睁睁看一个女人为了护我,被当做下人一样差来使去,受尽欺负?” 他冷笑,语气里竟透出几分薄怒,“你好歹也顶着一国公主的头衔,怎也能受得了这种气?” 她被问得愣了一愣,不由得思忖起他这嘲讽里的心思,他到底是在心疼她,还只是碍着男人的尊严? 然而突地想起什么,她诧愕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们将我当下人使唤?” 伏尧脚步一顿,而后才朝她蔑笑,“这种事,看一眼就晓得了。” 也是,羲王伏尧,何等敏锐之人,世上能瞒得过他的事还真不多——她这般想道,倒也没有深究。 而他们一对俊男“丑”女沿着村里小路携手前行,外加红棠一个大美人不甘心地在后面骂骂咧咧,如此醒目的场面,吸引了不少村民丢下手里活儿过来,在路边议论纷纷。 听得红棠在身后颠倒是非,越说越无忌,越说越离谱,甚至连被伏尧占了便宜这种谎言也毫不害羞地扯出,兮予又是着恼,又是担忧,生怕这女子一时任性,煽动村民围攻拦截,伏尧身子未好,外加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挡得过? 果不其然,那红棠见言语无法留住自己的“俏郎君”,竟张口便喊,“大家都听着……” “你莫要……” “各种乡亲父老,可否听在下一言?” 兮予正想豁出去与这扭曲黑白的蛮丫头对质,不想伏尧竟与她同时开口,将对方声音压了下去。 她诧愕抬头看去,发现某人竟一改惯常清高冷傲的帝王作风,面上笑颜如风,温煦近人。 只是他笑归笑,周遭气势仍在,是以一发声,竟逼得四围人心腑一颤,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在下自幼身弱多病,所幸娘子不嫌,陪我四处寻访名医,谁知世事难料,半路遇着贼人打劫,将我们掳至这山野扔下……如今身无分文,我又大病初愈,恐怕只凭我二人之力,难以回到城中……” 伏尧轻声道,话语中难掩哀愁,说到此处,他哽了声音,朝四围恭恭敬敬地作揖一拜,“不知……有哪位好心人愿收留我夫妇几日,在下定有好物相酬。” “别听他的!” 红棠忍不住叫唤起来,“他装着老实,欺骗我的感情,还跟这丑丫头一起在我家白吃白住,你们要谁收留了他们,我娘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她这番话一出,加上伏尧二人的情状,村民们倒也不都是傻子,将事情真相猜得七七八八,知道这红棠八成是看上人家相公貌美却不得手,是以放出这番狠话,逼迫对方服软。 可他们虽对这落难小俩口抱以同情,却也不敢真的出头,这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头疼脑热犯急病之时,都亏了周氏诊病,若是惹毛了这家子,后果之严重,没人承担得起。 见得无人吭气,伏尧竟也不焦急,微微一笑又道,“在下不才,刚好会门糊口手艺,给我一块木头,便能将你想看到的人雕出来,包括——亡者。” 他最后压重的二字一出,如石坠平湖一般,在村民中激起不小反应。村民们虽算不得与世隔绝,却也甚少接触城里那些高级玩意儿,让人亲手为自己雕刻木像,根本连想都没敢想过。 可这都不算什么,方才这名双目蒙布的男子,竟说自己可以雕刻亡者……也即是,自己完全不曾见过的人? 村里人去世,一般去也就去了,连张遗像也无,可如今却有人自称能以木塑其像,立时便让无数思念亲朋的人心潮澎湃,难以克制。 “他……他一个富家公子哥,眼睛都看不见,怎么可能会这种下贱的手艺活儿!” 红棠一瞥形势不对,又急忙使坏威吓,“我可警告你们,收留他们,就是跟我娘作对!你们想清楚,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一块破木头重要!人都死了,总不能再拖累活着的人!” “你……” 兮予听得激愤,凝眉正要驳斥,不想伏尧一拉她手,摇了摇头。 而在她一呆时,他却径直在旁边拾了块一尺长的烂木头,又找人借了柴刀,席地而坐,自顾自地雕刻起来。 说来也是神奇,他明明蒙着布条,却仿佛能看见一般毫无阻碍,算不得灵活的柴刀在他手中似注了灵魂,刀刃游鱼般沿着木纹游走,不一会儿,便依稀出来个女子模样。 那女子也不知是谁,花容月貌,栩栩如生,围观者远远瞥上一眼,惊艳之余,钦佩油然而生,对方功力如何,昭然明示。 “你们都……” 红棠俏脸涨得通红,刚要找词继续放话,伏尧忽地一划柴刀,那木雕女子的头便如豆腐一般离体而去,正好咕噜噜地滚落到她脚边。 她脸刷地便白了,恶毒的话都如鱼刺般哽在喉中,因她看得清楚,那女子眉眼……竟与自己有五分相似! “没人要的东西,毁了也罢。” 在众人惊愕目光中,伏尧落落起身,颔首一笑,“方才不过热身罢了,有哪位乡亲想借在下手艺一睹亡人,尽可道来。” . . (没有赶上十二点……躺,哎,要你们潜水党冒个泡比登天还难。 多留言,下章加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07(砂) 一夜余波荡漾,黑幕里春色无边,她几度错觉魂魄飞散,却又在他的怀中聚拢重生,一种诉不明的悦感充斥着整个身躯,让她无法辨别真实虚幻,那近在咫尺的温存如此真切,却又似镜月水花般隔着薄薄一道,触不可及。 终于,她累得沉沉睡去,意识如落花般片片遗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亦如谢幕般渐消渐散,有微凉的唇吻在她的香额,烙下一记柔软的印。 “你答应等我,莫要忘了……” 是,她记得,可是,她似乎忘了问为什么。 脑海中最后缕意念终如溺水般沉没,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度迷迷糊糊醒来,眼前微光朦胧,一道晨曦探入屋中,淡淡于房梁一落,宛如隔岁刀痕。 头疼…… 她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习惯性伸手朝旁一摸——那人不在身边,床帏空空荡荡锎。 可他向来比她早起,倒也正常。 她起初熟视无睹,然而当晕晕然在脑中理了好久的乱麻后,才想起了昨晚的春日祭礼,想起了那惊艳全场的曼舞,想起了昨夜被绑回房里,想起了自己酒后乱性,以及…… 砰地一声,她脑子整个都炸糊了,人木在床上,楞了半晌,猛地一拉被子将自己整个儿裹了起来,蜷得跟毛毛虫似的,双颊烧得红得煎鸡蛋足矣,更不用说那狂跳得几乎要爆体而亡的心脏。 天……昨晚算是……把某人吃掉了么? 虽然过程迷迷糊糊,许多事已记得不大清楚,可那些逾越亲热的部分仅记得一点……就足已令山崩地裂! 她一向矜持守矩,还常抱怨某人占她便宜,可原来她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将人连皮带肉吞下…… 这下……要怎么见人呐…… 她蜷缩在被子里欲哭无泪,纠结得死去活来,她向来做了便是做了,只管往前不会后悔,可绝对……不包括这种事! “醒了?” 真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忽地房门被嘎吱推开,一道修长身影翩然而入,将一盆热水放下,“酒劲可是过了?” 他怎么能这般平静?! 也对……他早就阅女无数,哪里像她,黄花大闺女一个! 她好忿忿,眼泪汪汪地将头蒙在被子里,压根儿不敢出去与他对望,贝齿将衣角咬得湿哒哒的。 等等……衣角? 她低头瞧了一眼,发现自己还好好地穿着昨夜那套衣裳,楞了一下,又更加生气了——真不知这混蛋还有这种癖好,事后还有闲情替人穿衣服! “怎么了?” 见她闷在被里不说话,伏尧皱了皱眉,走近床边,便要探手过去,“头还不舒服么?” 头是疼……可更纠结的是心。 她将被子裹得更紧了,很艰辛地做了一番挣扎,才让断断续续、细若蚊蚁的声音从缝隙里漏了出来,“昨晚……我是不是……把你……” 声音愈来愈低,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脸烫得要渗出血来。 “把我?” 伏尧怔了一怔,随即似想起什么,一笑道,“是啊,昨晚你把我吐了一身,又哭又闹还撒泼,折腾了我一晚上。你说,要怎么补偿好?” 还要怎么补偿……人都给他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这般委屈地想道,然而听得他这稀疏平常的语气,忽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沉默了一会,才怯怯开口试探,“昨晚上……难道就没发生点什么?” “什么?” 某人竟笑了起来,“你希望发生什么?” 尾音时,他的语调一缓,竟变得暧昧起来,似乎在隐隐暗示什么。她心弦一跳,正被撩拨得砰砰跳,竟见到被角被修长骨指掀起,伏尧蒙目而含笑的面容现在她面前,鼻息仅离她数尺,仿佛随时便要吻落一般。 “没什么!” 她吓得身子一缩,忙将棉被从他手里抢回,继续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你……你先出去!” “娘子……可真薄情。” 伏尧哈哈大笑,似戏谑般留下娇嗔一句,却也未再逗弄她,潇洒起身朝屋外而去,并贴心地将房门也随手带上。 屋中回复清静,兮予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从被里钻出,捂着自己通红的小脸,努力平复那要破膛而出的心。 事情来得太过蹊跷……她需要,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她强压羞窘地感受身下——按理,她若是那时那般疼痛,此刻也该有所残留才是,又或者,也该有些腰酸腿疼才是,可她静心感受下来,却发现全身毫无异常,那些女子初夜后该有的反应,她一个也没有。 ……难道她所记得的昨夜那些疯狂,都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春梦? 不,不……也许是她体质特别,一夜已经恢复?不然……某个混蛋怎能一夜欺压好几次呢? 想到此处她再度大窘,拼命摇头抛却杂念,又开始找第二个证据——落红。 她鼓起勇气将被子一掀,又再一次地傻了眼——素色床单上干干净净,除了被她酒后胡闹蹂躏出的皱褶外,哪怕是一朵小红花,一块小红点……没有,什么都没有。 虽说现实与故事里有所区别,并非每个女孩蜕变后都会留下痕迹,可是,她总归不会又是那特别的一类。 怎么办……枉她平素看书够多够杂,到了这个时候,连验证自己是否处子的法子都想不到,难不成,真要她充当医师自个儿用手指验证一次? ……不,光是想就觉得无法忍耐。 怎么办……怎么办? 她双手捂脸呜咽,纠结得只想要仰天而泣,若是被世人知道她居然在苦恼这个,一定要笑死她了。平素被人誉为才女,此刻却连自己是否处子都不晓得,算不是一大讽刺? 然而忽地一抹猩红刺入眼中,让她楞了一愣,原是这一仰头抬手间,衣袖滑落半臂,露出藕臂上一颗朱砂艳丽如血。 ……守宫砂? 她怔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老实讲,守宫砂这玩意儿毫无科学性可言,可在古代,这便是女子贞节的象征。 如今这颗朱砂正如红豆一般耀眼地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仿佛也在笑话她,你这个呆瓜。 她才不是呆瓜呢,哼! 她忿忿不平地想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她直接去逼供不就好了,当事人便在房外,若他真的占了她便宜……不承认就勒死他! 想到这,她以最快速度洗漱穿戴完毕,一拉房门走出去,正想理直气壮地将某人叫进房里内审,不想见到门外一屋子人,顿时愣在原地。 只见伏尧依然坐在自己惯常坐的竹椅上,手中执着小刀,正低头凝神雕着什么,而那“活神仙”周氏竟便坐在他身旁,目光温柔中又带丝复杂地望着他手里木像。 她顿时明了周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这并不算什么,她无法接受的是,竟连那多日不见的红棠,不仅跟着来了,还毫无顾忌地以观摩之名,紧挨着伏尧而立,半边身子都快倚了上去,美眸一边瞅瞅他手中木像,一边偷看那清俊侧颜,目中柔情流露,爱意难掩。 兮予原本便心乱如麻,坐立不安,见得此幕,平素的冷静也立时抛至九霄云外,只想好好给这不知廉耻的女子一个下马威。 “相公……你怎么先起来了?“ 她重重咳嗽一声,盈盈一扭腰身,假作疲态地走向众人,“昨晚……可闹得人家不能好睡呢。” 红棠听得此言,顿时粉面露怒,然而一转头见得她的模样,顿时如见鬼般愣在原地,“你……” 几乎同一时间,周氏也抬了头来,见得她的容颜,亦禁不住惊得张口结舌,“你……你是……” 兮予呆了呆,忽地反应过来,暗叫糟糕。方才只顾心急审问某人,洗脸将眉上木炭洗去后却忘了补妆,眼下的她,正是原本清丽秀雅的模样。 恰巧李大叔与小黑子也端着刚蒸好的早点进来,见得她这模样,啪嗒一声,馒头全掉在了地上,小黑子当时就傻了,抽着鼻子哭起来,“姐姐……姐姐你的眉毛被谁刮了……” . . =================================== (最近忙翻,让大家久等了。3月依然忙,不过应该可以正常更新……所谓正常就是周更吧,被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08(寻) 兮予哭笑不得,尴尬万分,不知该如何解释是好。不想伏尧刷地立起,一丝不悦由紧绷唇线间流泻而出,“妆容不整,成何体统!为夫教的妇道,你是都忘记了么!郎” 他声色俱厉,其严肃凝重之态堪称前所未有,众人皆被骇得一呆,兮予亦是被训得摸不着头脑,不知对方究竟吃错什么药,孰料竟又见伏尧径直走来,从袖中摸出支炭笔,将她下颌抬起,板着脸一笔一划地描上她两弯淡烟眉。 指腹的微凉透过肌肤传来,撩得她心中如水波悸动,似一瞬间悟了什么,她抿唇一笑后,乖顺地阖上了眼。 “好了。” 片刻后,伏尧才将眉笔收回,对着她面上粗蛮的一字横眉左看右看,方又勾唇一笑,“这样才好看么,之前简直不能入眼。” “谢相公……妾身再不敢了。锎” 兮予亦是低头羞答答软绵绵地答道,伏尧闻之哈哈大笑,随手将其揽入怀中,模样甚慰。 于是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便有些承受不住了……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只是眼下才真的相信,这世上真有些人的嗜好特别得……无以言喻,眼见一名清丽若兰的绝代佳人被活生生“毁容”,却只能张口结舌无能为力。 红棠更是呆若木鸡,全然没料到这清雅脱俗的男子竟有如此古怪口味,不禁默默担忧起自己若真嫁去,是否也要被迫每日挂两道奇丑无比的粗眉…… 而就在她这发愣间,却见伏尧已搂着娇妻回到位上,并毫无避讳地让对方坐于自个儿腿上,双臂环纤腰而过,左执木像,右握佳人柔荑,一面借手雕刻,一面暧昧***,逗得怀中人红晕连连,嗔羞难掩,其宠溺之状,溢于言表,简直视四围人士若无物。 红棠原本呆滞,见得如此亲昵情状,原本的爱慕皆化作浓浓嫉恨,指甲抠入肉中,只觉肺里有无数岩浆冲撞,烧得空气剧烈膨胀,仿佛下个瞬间便要爆炸破膛而出! 理智燃烧殆尽,她几乎便要冲上去将那女子毫不客气地从那人膝上扯下,不想眼前人影一闪,竟是周氏板着脸拦在她面前,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便将她连拖带扯地拽出了屋。 “娘……” “回去——!” 她被粗暴地押至角落,摸着生痛的手腕正要委屈抗议,却被这一吼吓得娇躯一颤。 一抬头,见周氏面上竟是史无前例的凝厚怒云,立时又愣了一愣。 她虽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算不得出身优渥,可有这妙手回春的神医娘亲以及这副花容月貌在,却也是要风得雨受尽宠爱,自出生至今,她真的……真的从未见过娘亲对自己露出这般严重的神色。 “听到没有!——回家!现在!马上!不许再来***扰他们!” 她不甘心地想再撼动些什么,不想周氏竟是动了真怒,在她还未及开口说第二句前,便斩钉截铁地将她一切辩驳的机会都粉碎在了喉间。 “娘……” 她说不出话来,嘴唇嗫嚅着,心凉得发颤,看着眼前如此熟悉而陌生的娘亲,终于狠狠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算什么嘛……不就是会雕几块破木头,不就是会跳奇怪的舞么!凭什么这般忌讳那两个人! 她满眼是泪地跑回家去,将自己平素藏着的首饰盘缠统统取出——不就是看中会雕死人木像么,她去城里一定能找到更厉害的! 她平素蛮横惯了,眼下一口气憋闷不顺,竟真的夺了马车朝进城的路驰去,谁敢拦便是一鞭扫去,看也不看! 就这般横冲直撞地出了村,奔驰在阴郁丛林之中,带起一路烟尘,身后即便有人追来,也是望尘莫及。 然而林间晨风凉得很,她起初气急攻心,奋不顾身,然而终归是头次独自远行,再如何无法无天,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般驶了一路后,被这凉飕飕的风吹得清醒了许多。 听得四围丛林里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又想起平素听来的告诫,她怒气渐渐消散,怯意却冰冰凉凉地从心底生了出来。 终于,她终于颤着手将马车减速,然后,完全地停了下来——今日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改日……改日再离家出走好了! 她吆喝着试图令马车转向,可不想便是这停顿的片刻间,忽地脑后凉风一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而后,便闻见有人在颈后阴森森地一笑,“小丫头,哪里去?” “啊……” 她惊得魂飞魄散,正要尖叫,却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唇,与此同时,一样冰凉而锋利的物事也抵上颈子,饶是她再如何少不经事,也瞬间明了那意味什么。 “乖,别乱动。” 那人低低一笑,笑声邪肆而放浪,“告诉我,你一个小丫头突然出现在这儿,可是这山里还藏了村子?” 她心中一惊,却闷声不敢回答,饶是她如何娇蛮无知,也知晓不该将一名歹人引进村子,何况还是这般来去如鬼魅的绝顶高手。 “哼,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找不到?” 那人一阵嘿嘿冷笑,竟又将她松了开来,“不错,倒还有些骨气,放心吧,我对你的村子毫无兴趣,我只问你,附近可有人见过一名花容月貌的外来女子?” “……女子?” 她惊讶万分,正思忖这荒山野岭,忽而又心头一紧,想起今早所见的那张绝色容颜,杏眸顿时睁大了。 而男子斜身望着她的侧颜,将如此微妙变化敏锐地收在眼里,顿时唇角一扬,瞳仁缩成针芒,笑容里透出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看来,我倒是运气不错……” …… “阿嚏!” 兮予立在门口,忽地脊骨里一个冷战袭来,不由得捂唇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 身旁有人蹙起了眉,长袖一扬,大手便从她腰间移至肩头,将她拉入怀中,捂得严严实实。 “我……没事。” 兮予禁不住又是粉腮一红,虽说知晓他举止里有几分做戏,可眼下正是屋外,路过村民来来往往,被无数道眼神瞥过,仍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感慨自己这般别扭的性子,放肆起来目空一切,害羞起来却胆小得连只兔崽儿也不如。 “先生两口子真是恩爱,看得妇人也好生羡慕,就不继续留着碍眼了。” 周氏立在一旁笑容满面,双手如获珍宝般紧搂一方锦盒,那里,正盛着一座巧夺天工的木像,“感谢先生大恩,先生与娘子什么时候准备开枝散叶了,可务必通知妇人一声,好提前准备些养精蓄锐的补药。” “没有……” 兮予羞得不行,下意识便想撇清道没有这种事,不料伏尧将她一搂,微笑将话接了下去,“没有这么快,我们还想多过些独处日子。” “这倒是。” 周氏捂唇会心而笑,却显然归心似箭,点头向二人告别之后,便带着木像匆匆离去了。 “你说……那木像,到底刻的是谁?” 回到里屋,兮予亦按捺不住自己心中好奇,那木像她看得真切,分明是个仙风道骨的翩翩美男,风华即便比起伏尧来也是各有千秋,不落下风,她饶是再蠢笨一万倍,也断断不会认为那会是年轻时的周老头。 “哪名少女不怀春。” 伏尧合着门淡淡道,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下一句。 可她分明看出他知道的,而且还知道得不少,她只觉被这般吊着胃口十分不痛快,便走过去小嘴一撅,嚷嚷道,“你又有事瞒……” 最后几个字没有说出,因在她凑近瞬间,伏尧忽地将她手臂一扯,紧紧地拽入自己怀里拥住。 “你……” 他尖瘦的下颌抵在她的肩头,沉默无言,她才意识到他有多么不对劲,想要开口,却又被他截在半路。 “你不该出来的。” . . ==================================================================================== (本来可以12点前更的,结果临时开会到了这时候……嘛,大家晚安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阕欢意难辨梦里不知身是客10(杀) 林间幽黯光淡,他一路疾行,如一道无影鬼魅穿梭其间,然这天色却愈来愈暗,似旭日正以加速直线滑下天际一般。 他正嘀咕着这诡异的天相,忽觉胸臆一寒,似被冰枪一箭穿心,顿时一个踉跄刹住身形,面色凛然,浑身寒毛直竖郎。 “——谁!” 他刷地拔出腰间宝刀,一手护美人,一手护门户,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凌厉冷冽的杀气,额上背间沁满无数细密冷汗。 无人应答,可便是在这一瞬间,阴风呼啸而过,四围似有巨大黑色帷帐一窜而起,裹天幕地,不见五指的夜色肆无忌惮涌至,一切坠入黑暗,连附近的参天大树也似乎湮作虚无,再寻不着踪迹锎。 莫非…… 一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如泰山般沉沉压下,他骇得几乎连头发也竖了起来,他自幼命途多舛,一路刀口舐血而成,经历的生死关头何其之多,可眼前来者却透着不容战胜的气势,如君临天下,苍生不过刍狗,让他腿脚不可控制地微微酥软。 骨髓里与生俱来的战魂不允退却,他咬牙强撑,然忽地脚边一道黑影措不及防刺来,他愕然堪堪躲过,仓皇间却又迎来下一道,逼得他一个后仰狼狈不堪,外加肩头负人行动不便,躲避起来颇多阻碍。 他自然不舍将兮予放弃,然而便是在这一犹豫间,抉择时刻乍然而至,在他忙着躲闪脚边一道袭击时,一道黑影冷不丁朝他肩头刺来,逼得他非在保人与自保之间选择一个。 他几乎只有刹那犹豫,便果断地选择了后者,将肩上人一甩,他纵身躲开杀招,心中略微惋惜着那血溅当场的时刻。 可不想便是那黑影即将刺入佳人娇躯一刻,忽而化作轻烟消散,而后,仿佛是忽地有人从幕后走出,一道长影凭空出现,淡然而立,将被丢弃的兮予伸手一揽接入怀中。 干戚大愕!他起初以为是遇着上次那只坏事的妖兽,谁料竟乍然出现一名青年男子,他听闻妖兽若强大至一定高度,便可化为人形屹立天地之间,不禁暗忖这莫非便是那妖兽的人形身? 然而当目光瞥见对方低头视察怀中人时的侧颜,心头似古钟“砰”地大震,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与惊悚穿透了整个心脏! “……怎会是你?!” 干戚惊得站不住脚,“你不应该在宫……” 话未说完,他匆匆侧身一闪,伴随一声闷哼,一口鲜血从口中哇地喷出,如红花开放满地。 原竟是这呆愕一刻,一道黑刺朝他左胸而来,其来势之汹,穿膛破胸,即便他敏捷如兔,也不过险险避开要害位置。 无法承受的剧痛迫得他单膝跪地,勉力支撑不倒,浑身却痛得哆嗦,那被黑刺所伤之处,似人陷入无可逃离不断轮回的噩梦,血肉战栗颤抖不已。 意识混沌时,他余光触及那长衫男子唇角边的冷淡,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他要他死,为碰了他的东西。他必须死,为今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其余勾当,寡人皆可视如不见,惟此线,越者——杀无赦。” 他听见对方这般漠然道,蒙目白布早已不见,露出一双黑若虚无的眼瞳。 黑色眼眸天下何其之多,然而这一双却不容直视,仿佛整个眼球也化作虚空般,他只对上一眼,便似魂魄皆被抽离,整个人坠落无尽深渊,竟从头到脚生出透骨寒意,浑身虚软发抖。 等等……那人眼眸不该是赭色么? 不,眼前的……真还是……“人”? 他脑中念头一闪而过,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吞没,身周九道黑影从地上窜起,如虎视眈眈的毒蛇般将他包围其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他割作碎肉骨屑! 他知晓今日在劫难逃,心中绝望至苍凉,最后却做出一个反常的动作——低下头颅,双手交叠成六指放在心前,以最虔诚的声音,念出一句晦涩难懂的祈祷。 “……抚溟?” 然而这古怪的一句却终于引起面前人微微动容,“你是刑天族人?” 干戚大惊,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人能看出自己来历,正惊愕万分,却见对方勾唇冷淡一笑。 “抚溟神木玉洁冰清,寸尘不染,你们奉它为主神,却做出如此失格肮脏之事,死前竟还祈愿在轮回之时得到它的庇佑,何等讽刺!” “休得狂言!若非我刑天一族式微,我又何必屈从你等……” 干戚面色微赧,刚辩驳两句,平素的豪迈不羁却又在此刻显现出来,一声放肆大笑后,他将满是鲜血的弯刀朝地上一插,“要杀便杀,莫要废话!” 最后,又似想起什么,他笑里多了一份凄然与释怀,“死你手里……也好,我也算不冤了……” 最后一句,竟似话里有话,伏尧眸中暗潮微荡,幽眸微阖,忽地一抬手,那九道黑刃便要朝中间人切割而去! 可便是将血溅四方之刻,怀里人低低呜咽一声,竟是要醒转的姿态。 一瞬间,局势便有了莫大的改变,似怕惊吓佳人般,虚无黑夜匆匆散去,露出林间黯淡光景,回复初始的静谧安宁,方才的紧迫血腥彷如噩梦一场,无踪无迹。 唯有地上那捂胸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见证了方才一场几乎是碾压式的虐杀。 “哈哈伏尧你这窝囊废,敢不敢让她看看你真的样……” 放肆的笑声卡在喉间,因一道黑刃急窜入口,割断了他的声带,笑声转为闷哼,以及满口鲜血。而与此同时,剩下的八道黑刃也毫不留情地从他的两臂双腿各剜去一整块皮肉,深得白骨外露,鲜血淋漓。 如此惨状,伏尧却连看他也懒得看一眼,只是转过身去,不让怀中人醒来见到满地的血污。 “能在这噩梦里醒来,你果真……也非寻常人。” 瞅着兮予睫羽微颤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他低低呢喃道,席地而坐,腾出一手将蒙目白布复又戴上,藏住了那双神秘幽深的虚无黑眸。 他算得刚好,几乎是同时间,怀中人那双纯澈无垢的眸子便睁开了,带着一分苏醒时的迷茫,却又在见着他面容时化为惊喜与安慰。 “阿尧!” 陡然从地狱到天堂,原先只恨不得以死明志的她欣喜若狂,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一下子起身搂住了他的颈子,只恨不得这一世都不要放开。 她如此的热情让伏尧愣了一愣,却倒也没有推开,只是轻轻回揽住她腰身,答道,“……我在。” 只轻轻二字,却比千言万语都来得让人心安,她本也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想为她的小脾气道歉,想为他的赶来而感谢,可却在真真切切搂住他的一刻,突然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不必说。 哪怕一切都糟糕透顶,你在……什么都好。 也许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的话,她大概会这样抱着他到天荒地老了,然而在目光触及干戚的一瞬间,却因这遍体鳞伤血肉翻飞的一幕惊愕得叫了出来。 “闭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小手紧紧捂唇,腹中一阵阵泛酸欲呕,却有大手抚来,将她双眸覆上,“我会让他死得干净。” 低柔一句,尾音里的杀气却于最后一瞬铺天盖地而来,她身体一颤,忽觉眼前人有些陌生。 她见过他血洗夜狼,剑锋过处,淡淡收走条条生命,然而此时,杀意更甚。 她恨干戚,恨他带来让她无数次惊醒的噩梦,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然而当见着那男子惨然一笑,满口是血,却依然用削肉露骨的手臂拼命摆出六指之势默念祈祷时,心中竟然有奇异的感觉升起。 “刑天一族,灭了也罢。” 伏尧立在血人前,薄薄白布于那淡漠眼神几乎毫无遮挡,他未携武器,手中握的,竟便是干戚视若珍宝的护身宝刀,刀柄末梢处,一朵六瓣七蕊的花型图腾静谧绽放,本该是这世上最纯净的事物,如今却沾染了无数的污血。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伏尧那如玉簪花一般纤长白皙的骨指,鲜血顺着指缝沾染一路,与右手心那块暗红血痕仿佛要融为一体。 然而便是宝刀呼啸而下,将这场面血腥到底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却从后方响起! “——等等!” . . (久等……另外因为那啥你们懂,章节残缺不全……先凑合着看吧,章节名也被迫改了,不知道这章审核能出来不==,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1(契) 这一声,静了三人。 原本对峙的二人自然吃惊不消说,伏尧手中宝刀戛然而止,干戚枯槁苍白的面上错愕难掩,然而最惊讶的,却似乎是发声的本人——小手捂住自己的唇,水眸微张,仿佛那一声不过是一句无意识的梦呓。 然而当感觉伏尧微疑的目光透过白布而来时,兮予面色一红,勉力从地上立起,走至他身边,平息一口气后,才目光清冷地瞥向地上跪着的血人。 “你……当真是刑天族人?锎” 干戚声带已损,鲜血满喉,自然无法言语,然而瞅着眼前美人认真凝重的神色,他心中又惊又惑,警惕大起,不敢回应同时,又生出异样而微妙的预感…… “若我记得不错,刑天一族,可是会认主的。” 只见眼前人莞尔一笑,从伏尧手里将宝刀接过,“阿尧,替我制住他。 干戚瞬间脸色大变,欲拼了命挣扎,却被伏尧一脚踏上脊背,将他死死压制在地。 他无力动弹,只能狠狠仰起脸来瞪着头顶二人,眼里满是悲怆而决绝的怒火,似重伤的猛兽最后以死相警。 “看来我又对了,你的主子要我死,你却敢擅自掳走我,果真还是个没命主的‘雏儿’。” 瞅着他这拼命模样,兮予一勾唇,右手执刀,在左手中指上轻轻一划,登时一道殷红刺目而出。 伏尧面色微变,却未多言,似乎知晓他在担心,兮予朝他柔柔一笑,便反转刀身,用溢血的指尖抚上那抚溟图腾,将那六瓣七蕊的花染成血红,而后,掀开干戚被血与汗黏成一团的刘海,将图腾朝他额前盖去。 干戚连忙闪躲,伏尧却又冷冷一脚压下,他身子一沉,恰好被那图腾撞上额心,顿时烙上一团血花迎风怒放。 “好了,以后,你就算是我的人了。” 兮予轻声笑出,带了点恶作剧的味道,将那宝刀直直朝地上一插,恰好离他眉心一寸位置,才漫不经心地开始处理指上伤口,“现在,我便以命主之名,向你下达三道首令。” 那宝刀乃是出生所赐之器,跟随一生,不离不弃,此刻却刀锋冷冷地树在自己面前,逼人寒气由鼻尖而入,刺得人心瘆瘆。干戚气力全无,满心悲愤,却又无力抵抗,只以眼神为刀,投去怨毒两道,直恨不得将她面上戳出两个血洞。 他只可气眼前女子竟博闻如斯,牢牢攥住自己软肋——刑天一族,天生神力,崇奉强者,铁骨铮铮,但倘若有人能将自己逼至生死一线,却赦免一命,烙下认主印契,便会一生奉为命主,唯其是从,生死不逆。 他不可抗拒自己与生俱来的宿命,亦更不可能击杀这按仪式定下的主,却至少可决定自己的生死——便存了心思,若此女子真驱使自己为奴,抑或令自己反扑薄萃,便会在获得自由第一时间,毫不迟疑地将这条性命舍弃。 “第一道——” 然而,此刻只听女子声音清清冷冷,坠入耳处,竟也如那抚溟花瓣般清凉柔软,语出后,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竟尚伴着一笑,“我要你苟活,不得轻生。” 啪!——他心弦俱断,直瞪着她目眦欲裂,一口闷气喘不过来,几乎要气得晕厥过去! 也是,这女子向来机敏奸猾,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能见你这面如死灰的模样,我也真是解气。” 兮予淡笑,目中寒光隐现,“没错,我是恨你,恨你为我带来的羞辱与阴影……”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身体微微发抖起来,幸而有人挥袖而来,将她一把揽入怀里。她一抬头,便对上那道白布,那人未有片语,却顿时让她心暖了起来。 灵犀一笑后,她再度立稳身子,低头看向干戚,“可是,我终归与你背后的主子是不同的,她盼着我死,可我却见不得人死。” 干戚愣住了,仿佛听不懂话般回望她,却见她似是打开了什么心结,反倒撩着鬓发带点羞涩地绽放微笑,“大概,我还是太软弱了,你的主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嘲笑我的。”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若是看不起我,便尽管看不起去。” “只不过,也请她不要误会了。” 女子将长发拨至耳后,朝他露出那般自信而淡然的笑容,“我心肠软,可不代表便会由得人欺负。” “她敢派你只身单挑,想必相当器重,那么,若你这左臂右臂倒戈相向,她一定也会挺头疼的。” 干戚瞳孔一缩,浑身冰凉——最怕的,终于来了…… “所以,我给你的第二道首令,便是——不作为。” 心中再度轰隆一声,他第二次怔在原地…… 不……作为? “听不懂么?” 兮予笑起,“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要你什么都不做。” “看你这样,我让你去做卧底想必是怎么都不肯的,可你主子这么惦记我的命,我怎么也不该让她这次轻松算了,就卸她条‘胳膊’好了。” 说到此处,女子脸色一沉,竟有一丝王气由那纯澈眸里溢出,令人心窒,“就当你今日死在这里,不准再回她身边——否则,日后再有纷争,我这真主子可不定会下如何苛刻的命令。” 干戚嘴唇颤了起来,他脑子里明明听懂了她的话,可心里却完全不能明白。 “对了……似乎刚才我说的是三道首令?” 忽地眼前女子锋芒尽消,竟露出有些窘迫的模样,“怎么办好呢,这第三道……我还没有想好……” “咳……” 这下,不仅干戚呆住,连伏尧都不禁咳嗽起来,原本严肃凝重的气氛化为灰烬,连空气里也仿佛有谁在窃窃发笑。 “啊……想到了。” 忽地兮予一拍手,又将脸绷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干戚道,“我最讨厌看你笑了,像个采.花大盗似的,现在我以主人身份命令你,给我哭一个。” ………… 干戚楞了半天,突然噗通一声,脑袋磕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伏尧察看后,不冷不热道,又斜眼看了某人一眼,“不过,被你气晕的可能性更大些……刑天族流血不流泪,你竟然唤他哭,可谓史上过分第一人了。” “呼……他活该。” 兮予长出一口气,一脸释然,“晕了也好……否则我快装不下去了。” 说罢,她一脸嫌恶地疾退几步拉开距离,似乎连与干戚呼吸附近的空气也觉得难受。 “恨他,为何不让他死?” 伏尧淡色看她,即便隔着白布,那目光也锋锐如斯,仿佛要从她心里刺探出什么隐秘般。 “我也不知道……” 兮予摇头,只觉全身乏力,“只是看着他临死前的模样,心里有种难以抑制的感觉,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她亦在思索,莫非就如之前写出奇怪文字一般,是那千翎公主还在这体内存着些什么意识,而这干戚是旧识之一,所以示意她救下这个人? 所幸,伏尧并未追问,只是见得她疲软的模样,将她再次横腰抱起,朝来时路折返。 “就这么放着他了?” 兮予一惊,目光跨过他肩头看向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血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这么放着不……呀!” 忽地身下一松,她一个轻呼,急忙勾住伏尧的颈子,后头话语自然卡在喉间发不出了。 “你……做什么呢?” 当意识到是某人故意手臂一坠捉弄她时,她竖了竖柳眉,佯作发怒,却只听伏尧冷冷道,“他若这般易死,便不配称为刑天。” “是么……” 她若有所思,花鎏书房珍稀古籍众多,她趁机补充了不少知识,方知刑天一族乃是上古流传下的部族,虽未参与划世之战,却也是极为强悍不容小觑的存在。 忽地沉思戛然而止,她察觉到眼下气氛不对,原本该在继续前行的伏尧,竟这般杵立了好一会儿,一声不吭。 “以后,在我面前关心其他男人这种事,不准有第二次。” 一句话,便将她所有的疑虑堵住,她先是哑然,而后心底生蜜,勾紧他的颈子点点头,任他将自己带走,一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乖巧模样。 只是,又禁不住暗地扁扁嘴——看不出平时冷冷淡淡的,醋意还挺大的么…… 可既然这么在意她,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喜欢她呢? 死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2(罚) 二人回到村中,却再度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仅为伏尧布衣染血地抱着佳人回来,更为那蒙目男子于众目睽睽中的淡然一笑。 “抱歉,是我们告别的时候了。” 全村大惊稔。 而实际上,连兮予自己也有些惊着了,她知道此地不会久留,却未想伏尧竟是如此急于远离,片刻都不肯多留。 李家人顿时有些控制不住,小黑子紧紧攥住父亲衣角,而李大叔则双手僵在半空,老脸上伤痛难掩,“恩人……这就要走了么?” “抱歉……” 伏尧摇头,云淡风轻,“有仇家寻来,为免牵连各位,还是即刻离去的好。” 此话一出,倒是无人再敢有非议。 这村子处在深山之中,部分便是为远离尘嚣纷争,收容外人已属少见,倘若涉及江湖恩怨…… 李大叔嘴唇蠕动,欲言又止,他对伏尧感激涕零,自然是一腔热血愿舍身相报,可是……他若孤身一人尚可无所畏惧,偏偏…… 深深扫了一眼身边的幼子,最后满腔愁绪都只能化作无奈一叹,“那至少……让我送你们一程。” 这似乎也是最后的底线了,伏尧望他一眼,没有拒绝。 马车轱辘声很快响起,带着一路尘土离去。这对为村里掀起波涛的神秘夫妇,又在众村民好奇与敬畏的目光中远去。 过客便是如此,交集再激烈,再深刻,挥别了,一转身,这辈子兴再见不着第二次。 周氏在村口立得最久,待得其余人纷纷散去后,才神色微妙地回到家中,一进门,就把门反锁起来。 “他们走了。” 声音冷得很,带了一丝难以压抑的怨气。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回应,周氏拧着眉头伫立片刻,才沉步走向角落的阴影。 那里有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花容仍在,却神形憔悴,杏眸呆滞,显是受惊吓得不轻。 是的,那是一场噩梦…… 可怕得……这辈子也忘不了。 她只不过是在干戚走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跑去通知那人他的丑妻跟人跑了,指望着趁机劝说他回心转意罢了。 可谁能想到,原本面和如水在屋里静坐不知思忖何事的人,竟然一下攥住她的颈子,力道大得似下一刻便要捏碎她的喉咙。 “向哪里?”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般冷冽的声音,仿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先浸过冰池一般,如冰锥由耳入心,竟冻得她全身汗毛竖起,陷入无可控制的颤栗。 “不知道,是她……” 她还想挣扎着编造些什么,然而才出口几个字,便被遽然而至的惩罚逼得窒息,伏尧一把将近昏厥的她甩在地上,冷蔑一笑,“罢,我便知晓这日会来,只是不料这般快。” 说罢,便连她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朝外奔出,而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竟在他越过她的一瞬,猛然抱住了他的脚踝。 “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她!” 她几乎是用命在豁出去,双手紧抱住他,红眼死瞪着他,“论好看,我不输她,论喜欢,她为你做得到的,我一样可以!” “一样?” 伏尧身形一顿,低了头,轻蔑之色透过白布而来,尖锐地刺穿了她。 “你是真的喜欢?真的喜欢……” 他勾唇一笑,从容扯落白布,她终是见到了这辈子最骇人的一幕,“……这样的我?” 全身血液凝固成冰,她瞳孔呆滞,四肢石化,难以置信地望着一双不该存在世上的眼眸…… 绝美而撩人的眼眶轮廓,内里却仿佛被人剜去眼珠一般,漆黑深邃,空无一物…… 然而,又分明感觉到有什么在冷眼看你……目光锋锐如上古利刃,穿透血肉,直刺心底。 她只不过对视一眼,整个人便仿若坠落无底深渊,不知身在何处,要落多久,不知过去,不见将来……天地间什么都不剩,唯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尽黑暗…… </p“你根本连与她相提的资格都没有。” 那人冷笑着抽身,离去的声音修罗般邪肆而残忍,“我不杀你,不过看你母亲故人颜面,可若你敢将今日所见泄露半句,定让你梦魇缠身,永世不得眠!” “娘……” 噩梦萦绕挥之不散,她蹲坐在角落,一张口,眼泪就如决堤般流个不停,她已拼命灌下好多安神汤药,可根本无济于事,心中惶恐仍如钱塘潮水般铺天盖地,去而复返,吞没一切。 “棠儿……” 见她这凄惨模样,周氏再多怨气也无法发出,只能抚着她的头幽幽叹息,“我早警告过,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他……他……谁……” 红棠涕泪满面,一句话几乎说不完整,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人最后话语里透出的杀意,那些威慑,绝非恐吓而已。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却知道他是连那位大人也要忌惮的人。” 周氏叹气道,“从他做雕像的模样我便知道了,他不仅认得那位大人,更是以一种上位者的身份在温和地俯视着他……” 那尊雕像,正是刻的当今鬼医裴沅年轻时的风姿,她不过一次机缘巧合受了那人的点拨,却芳心念了一世。 鬼医鬼医,似鬼如魅,与天搏命,活人不医,游历四国之中,游离四方之外,即便连四国各主,见之也要敬他三分。 然而那名蒙目男子,把玩着鬼医的塑像,不仅毫无畏惧之情,偶尔还流露一分戏谑……那人来头,恐怕已是连鬼医也不可小觑的存在。 “我若早知他是这般了不得的人,一开始便要将你关起来,他这样的人,你配不起。” 周氏望着女儿不人不鬼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懊恼道,可不想这一句,却令对方猛地眼眸睁大,双手一把死死抠上她手臂。 “我配不起……那她呢!她就配得起了么!” 凭什么……这样的男子,她得不到,凭什么让那个贱人得到! “傻丫头……” 周氏长长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想不到,他这样的人,能被他看中的女子,更不是你招惹得起的啊……” …… “两位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夕阳西下,路边一家客栈正要打烊,眼尖的小二却远远瞧见两道身影走来,立马热情四射地迎了上去。 一个蒙目,一个粗眉,对方的怪异让他心中微微一愣,却也知晓多管闲事不是生财之道,便只问清楚需求后,便将二人迎入店中。 二人也极是安分,粗粗用过晚膳,便回房休息,一看二人共居一间,小二马上便明白了——噢,小两口。 “感觉好些了么?” 房里,兮予将门扣上,一转身,却发现伏尧已然在床头倚坐好,闭目养神。 他这一路精神都有些虚弱,时不时就会睡过去,连李大叔都留意到他的异常,更何况是一直紧拥着他的她。可即便问起,伏尧也只不过以劳累一言蔽之,而她心想他与干戚一战消耗不轻,也没有继续追问。 “嗯。” 伏尧点头,却又睁开眼看她,“……你过来。” 她心里好奇,不知道他又存着什么心思,谁料刚一靠近,便被他搂入怀里,扳成坐姿,似圈住一只不听话的猫儿。 “做……做什么?” 她登时心跳加速,粉颊绯红,他总爱搞些出其不意的突袭,简直是……不让人活。 “就这样……让我抱着睡一晚罢。” 他轻轻道,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胸前,又把自己的下颌低下,抵在她的头顶。 她知道,他要做的事,总是不容人劝,他不肯说的,纵然问一千万遍也不得知。 所以,她没有纠结,只是反手抚上他的手,阖上了眼。 “阿尧……” 夜色沉沉,豆火将尽,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她低低一句,“我会等你的。” “嗯。” <p没有说话,只鼻音轻轻应了一声。 “我会等你,等你相信我的那天。等你,愿意将背负的一切告诉我,再苦再难,我都盼着和你分担。” 这次,他却沉默了。 许久,才笑了一笑,“……胡思乱想,还不快睡。” “哦……” 她不满地嘟哝了一声,转身换了个姿势,只是,仿佛怕他跑掉一般,将他双手也紧紧抱在胸前。 她想让他开心些,却不知怎么做才好,但至少……先做尽她能想到的。 然而屋内光线暗淡,她闭着双眼,意识渐沉,是以完全没有留意到,怀中那双大手,正从指尖开始,如将化的冰雪一般,渐渐趋于透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3(等) 这一夜,睡得很沉,做了梦,梦也沉沉。 她又梦见了那棵白色的树,以及树下的人,可是如往常一般,快要看清那人的时候,就醒了。 猛地睁眼,呼吸急促,眼角带泪,胸口剧烈起伏,她十分……十分地不喜欢这个梦燔。 然而目光一扫身边,却是陷入比梦更深的惊恐——伏尧不见了。 她吓得不轻,连忙从床上跳起,连鞋也顾不得穿便要去寻,却是这时,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袭长影端盆而入,见得她散发赤足的慌乱模样,薄唇一扬,笑声便如春日般暖化了整个房间窠。 “你怎地总爱做这些不修边幅的事。” 他将她拉至桌边坐下,替她擦脸梳头,整理仪容,而她见得他回来,快乐得像是母亲身边的雏鸟,任他摆布,连他一贯的挖苦也不觉得刺耳了。 “有时我真觉得,遇到你后,自己没用了好多。” 当他最后用热乎乎的布巾擦过她的小鼻子的时候,她勾住他的手臂笑道,“可是……这种感觉很好……我很喜欢。” “我想……这样赖你一辈子……” 说完这句,她便把头低了下去,脸红得不行。 她心里有些期待,期待他会接些什么话语,然而另一方面又告诉自己,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果然……她总是猜得那么准。 伏尧只是顿了顿,便十分自然地将毛巾放回盆里,毫无回应,蒙着白布的双眸里,根本不知藏着什么。 她有些失落,却也不再纠缠,孰料刚起身,却听见他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收拾东西……我带你回家。” 家?…… 家是什么意思?又是几个意思? 她一瞬间心噗噗跳了起来,有些雀跃,有些忐忑,还有些甜蜜,她忍不住围着他刨根问底,想要亲口听他说明这个“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某个讨厌的人就是装聋作哑,闭口不答。 直到最后用完早膳再次踏上归程,她也半句好话都没捞着,自个儿气鼓鼓地坐在马车上,不肯正眼瞧他。 然而,每每回想那句,心海却是禁不住地甜丝翻涌。 我带你回家…… 好,我跟你回家。 跋涉的时光漫长却不再难熬,临近午时,朝州城已近在眼前。 进城后的二人挑了间酒馆略作休息,午膳中途,伏尧却忽然身形一僵。 “怎么了?” 兮予心细,他举止的微妙,怎地避得开她? 伏尧却倏然起身,双手藏于袖中,“想起些事办,你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 说罢,竟是急着离去。 “我与你一……” “不行。” 兮予方开口便被打断,愕然看他,发现对方唇边厉色如钢铁铸,不容动摇。 她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陷入沉默,一声不吭。 然而,便在伏尧转身离去那瞬,她忽地开口唤住他。 “阿尧——” 她的声音很沉,竟是许久不曾以这般声调向他说话,伏尧脚步顿住,回头,望向她。 “你要我等,我便等。你若不回,我会去寻你,寻到为止。” “可你记住——若有下次,便该你等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等不回我!” 待末音时,她清亮的声里竟透出了一丝丝的颤,却并非犹豫,至于,那是什么,连她也说不清楚。 而伏尧杵在那里,过了会儿,才笑笑道。 “好。” 如此,便离去了。 剩她一人独坐在二楼窗边,望着楼下他渐行渐远的长影,目光茫然,焦点全无。 心里空空荡荡,还有些疼,不知为何,也无以解脱。 有些事,她不会问,他不肯说,问之何用。 他如此固执,她亦不输他,许不该有的邂逅 ,似无解的局。 时光点滴过去,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她有些想饮酒,酒入愁肠,聊解相思,却又不敢饮酒,怕万一醉倒,错过了他。 而外面的天,说变便变,上午好好的日头,这一会儿竟然乌云叠叠,似突然绝了堤的洪水,一下子便泼了下来,天上天下,连作一片,灰灰茫茫。 他在做什么,有没有找到地方避雨?身上带的余钱可够?可找到人家买伞? 她好想他……想去他的身边,只分别这么一会儿,她却像阔别十年般疯狂想他。 暴雨再大,也总有停的时候,人走得再远,也该有回来的时候。何况,她放了这么重的话,他怎么敢不回来。 可是,他是伏尧,这世上,真有他不敢的事? ——没有。 直到瓢泼大雨气势散尽,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始终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却再也没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说过会等他,一直等他,他若不来,她会去寻他,可她不敢去,怕他回来时找不着她。 “公主。” 这场漫长的等待,仿佛一场较量,在这人声响起的时候,终于破了僵局。 楼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三个人,最前面的那个,她认得的。 “他呢……” 她没有起身,只是平静地看过去,“他在哪里?” “公主,您问的是谁?” 那人笑着缓步而来,“您被掳走之后,卑职可找您找得好苦,还请您……” “他在哪里!” 话音未落,便被厉声打断,女子冷笑看他,“你告诉我,伏尧在哪里!” “陛下?” 层寂面露诧色,不解道,“陛下自然在宫里,您跟着卑职回去,自然便见得到他。” “……宫里?” 兮予愣了愣,“原来他……先回宫了么?” “可是……他说过要带我回去的。” 他说的是,他带她回家,那么便该是他本人带她回去,难道不对? “带我去追他。” 她忽地起身,步步逼近层寂,“他既要回宫,为什么不等我?和我一起回去很丢脸么?这么急着要抛下我!” 她沉厉的脸色竟看得层寂心中一颤,随即尴尬笑道,“公主,您在说什么?陛下他在宫里,并未前来朝州城。” “……什么?” 她呆住了,“……可是,这些天他明明一直与我在一起。” “公主……您是发糊涂了么?” 层寂笑得更苦了,“您被掳走的这段时间,陛下一直在宫里忙于政事,又怎能来这千里之外?您若不信,可以问问我身后这些侍卫,或者,自己回宫问问别人也行。” 什么? 什么意思? 她彻底怔住了——如果伏尧一直在宫里,那么,这些天陪着她守护她的人又是谁? 天底下,会有两个伏尧么? 不……不…… 那人的笑,那人的暖,那人臂弯的温柔,如此熟悉,如此清晰,怎可能会是别人?怎可能只是幻象! “——我不信!” 她笑了起来,“定是他让你来骗我!他又怎骗得过我!” “好!很好!你不来!我便去寻你!” 她目光近似癫狂,在层寂等人诧愕的目光中,脚步不停地朝楼下冲去——她要去寻他,她知道他在! 层寂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拦,他知道,他拦不住,也不必拦。人再偏执,撞破了头,流尽了血,自然便会回来,事实如此,总得认清。 “伏尧!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 淅淅沥沥的雨中,人影匆匆,沉静而压抑,却有个女子一身湿透,披头散发似疯子一般,在这大街小巷中不断地呼喊嘶吼着一个人的名字。 <p 撑伞披蓑的人们路过,诧愕中瞥过那娇柔的身影,心想又是哪家的弃妇,又或者有如何的惨遇,而同情也好,嘲笑也好,都不过看戏的心,别人的痛,再痛再苦,也是别人的罢了。 “大人……这样真的好么?” 一直沉默着跟在后面的三道人影,终是有人不忍吭声。 “……” 层寂不语,然而原本轻松的神色却也渐渐转为蹙眉。 “女人就是这样,折腾累了,就会消停了。后宫那么多女子,个个都去哄着陪着,还不得乱套。” 他故作轻松笑道,孰料瞧见前方情形,顿时神色大变! 只见那道柔弱的身影,竟不知何时登上了一旁的酒馆三楼,绣鞋蹬在窗沿,正冷冷地看向下方,清冷女声穿破雨雾,清晰得刺痛耳膜。 “伏尧,你有本事这么躲我,那我便去奈何桥上守你,你避得我一时,避不过你百年!” 说罢,竟真的一个纵身跃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流星般划破雨幕,直朝地面而去。 她便不信,他会真的狠心如斯,会真的弃她不顾! 她以命相搏,赌赢了,便要他好看,赌输了……输了便输了。 落地之前,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她再度坠入一个结实的怀抱,然而睁眼,却依然不见那熟悉的容颜。 只有层寂紧紧拥着她,目光中一丝复杂痛色一闪而过。 “陛下说……他在宫里等您。” “等您……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4(归) 终是,回来了…… 马车轱辘声响彻一路,终在此刻缓了节奏。 车厢门帘一侧掀开,露出一只纤瘦的小手,随后便是一张清丽中难掩疲惫的小脸。 她一路心悬难定,旅途不停,颠簸难休,然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却瞬也不瞬地盯着高耸城门上大大的“德京城”三字,仿佛能穿越重重青石,眺见这王城最深最不可及处,一人似笑非笑的容颜酢。 他曾说,要带她回家。 后来却成,等她回家。 好,如今,我回来了,倒要看你,如何给我一个交待! 眼看便到了城门口,有层寂在,进城自是顺畅无阻,然而却不想,离羲王宫尚在半路,竟有人胆大包天,径直在路中将马车拦截下来。 十八道清一色绛紫衣衫圈成一道人墙,逆着日光横在路中,气势慑人竟连羲王军也不遑多让。 “太傅大人,这是何意?” 层寂微一眯眼,却是一招手令车夫停下,自己挺身立于车头,向来人中那攒满一身绣球花的身影落落一拜,既不卑微,也不失礼。 “自是来恭迎公主殿下。” 花鎏含笑走来,朝着车里拱手躬身,“听闻公主被掳,花某寝食难安,四处派人寻找却无音讯,如今总算……是盼得您归来了。” 他向来待人接物得体有度,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却在这尾音时,恰遇兮予掀帘而出,那磁音顿时一滞,而后便颤出那么些不寻常的情愫。 “多谢花大人,是千翎不好,让你费心了……” 兮予心中亦是好生触动,这偌大的异界,若真有谁肯真心为她牵挂担忧,怕也便只有这花鎏了。 她又望了一眼花鎏身后,并不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犹豫片刻,才问,“菇菇……她可还好?” “好。” 花鎏勾唇笑笑,“自打知道公主被掳后,莫姑娘亦是忧心得茶饭不思,坐立不安……若今日见到您回来,定会高兴得很。” “是么……她肯不怪我便好。” 想起离别时的情形,兮予眸光不禁黯淡几分,那时好友的满眼是泪,如今想来,依然心中阵阵刺痛…… “公主说哪里话,她担心都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花鎏又笑,上前一步相邀,“公主既然回来,便随着花某回府可好?莫姑娘可盼着见你呢。” “抱歉了,花大人。” 却是层寂一步横出,恰好架在二人之间,面色平和却不失严峻,“卑职奉旨护送公主回宫,请大人莫要令卑职为难。” “呵……” 花鎏扬起唇角,“公主牵挂故友,盼着叙旧一聚,陛下素来仁厚,总不至如此不近人情吧?” “故友相聚,何处不可聚?” 层寂大笑,“陛下自然通情达理,待卑职护送公主回了宫,花大人再将那位莫姑娘送入宫来相聚,陛下一定不会阻拦,而花大人自己,不也更是成人之美?” 花鎏笑颜一滞,正欲开口,层寂却已横眉转作冷笑,“花大人莫要再为难卑职了,否则,即便连卑职这等粗人也要有些怀疑,您措辞如此冠冕堂皇,举止却一意孤行,究竟是为公主担心,还是——操着些恐为人知的非分之想呢!” “——你!” 花鎏大怒,凤眸寒光乍现,身后十八骑护主心切刷地一下便冲上前来,欲将马车包围,却又被自家主子一个扫袖制止。 然而,虽是制止,花鎏却也未露丝毫示弱之意,只是将目光投向层寂身后的女子,凤眸扬笑,“人非玩偶,我们,是不是也该问问公主自己的意思?” “咳,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 面对此剑拔弩张,层寂竟也不慌不忙,一手随意地搭在腰间佩剑之上,反望着花鎏哂笑,“可公主她——并非自由身呢。” 此话一出,即便镇定如兮予,眸光也不禁摇曳几分。 是啊……说得没错。 对于那人来说……她始终,是个囚犯呢。 而见花鎏面上怒容 隐现,显然是为她打抱不平,她心中叹了口气,却抢在花鎏维护她前,先从层寂身后走了出来。 “花大人,你的好意,千翎都明白。” 她朝花鎏恭敬一拜,再起身时,面上惆怅不在,笑容平和如水,“可我这次,却真是要入宫的。” 她有话要问那个人。 很多很多……想问。 所有的一切困惑,也许唯有再次见到那人才能解开,汹涌难抑每日每夜啮噬着她心的感情,也唯有再见到那人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抚与平静…… “这一次,并非他要困我,而是……” 她似想起了些什么,眼里淌出别样的温柔,“我想去他的身边……” “不可以!” 只听怒声响起,眼前人影交错,竟是花鎏情绪激动下猛地抓向她,层寂欲要阻拦却是已晚,电光火石间,佩剑重重格在花鎏臂上,而花鎏的手,则是罔顾一切地死死捉住了兮予的手腕。 噗通……噗通! 似一瞬间有奇妙的气味弥漫,她的心因眼前男子的触碰急速跳起,如之前一般,无法抑制地狂跳。 “你怎会有如此可笑的念头!” 她怔然立着,为花鎏面上从未见过的悲愤神情——犹如眼见心尖至宝被人玷污,痛惜无以复加,而他的声音,更是高亢中震出一丝颤抖,“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他对你有多绝情!” 花鎏的五官连带音调一道扭曲着,“自你失踪后,我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可他呢!却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般,不仅没有四处派人寻你,甚至连一则通告悬赏也不舍得发,该议事时议事,该玩乐时玩乐,每日如常,夜夜拥着他的王后安睡酣眠……即便有人启奏问起你,也只摆摆手便敷衍过去……” “而如今你回来了,回来便是回来了,却又要将你似个囚犯一般扣下,他不过……当你是个棋子罢了!” “太傅大人!” 层寂在旁听得清楚,眉心越拧越紧,终是一声厉喝迸出,似乎想说什么,又化作不住地冷笑,“关心是好……却也莫要忘了自己身份才好。” “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花鎏亦回以冷笑,然而心中惊天骇浪依然不停冲撞,“情”一字如此虐人,他放她在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所以她不过只轻轻一挠,竟几乎逼得他崩溃。 然而,他说了这般多,只期望她能认清事实,回心转意,却依然只见女子面色虽苦,唇角却已抹出一笑。 “大人……” 她伸出手,轻轻拂在他紧攥她腕的大手上,“我不是她,我不是啊……” 花鎏猛地心中一凉,一股说不清的颤栗涌上心头,随即撞入四肢百骸,令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她抽身而去的时候,也无力挽留。 这次,终是没有再说话,也无话可说。 而兮予回到车中安静坐着,她的心脏依然狂跳着,可是,心情却很平静。 是的,同样在跳,可是,她却是分清了,这与对着那人时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马车轱辘声再次响起,从花鎏身边经过时,层寂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意味深长。 而花鎏没有再拦,也拦不住。 戏唱罢,人归散。 然而遥望着那向着羲王宫渐行渐远的车影,走下戏台卸去伪装的人,却不禁流露出一丝恍惚。 “侬儿……” 他立在原地喃喃自语,似说给别人,又似说给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 “为何这么说?” 一道鹅黄色的倩影如影子般出现在他身边,被面纱遮去大半容颜的女子,此刻眼神亦似蒙了纱般朦胧莫测。 “是不是,我越是向她表示对另一人的深情……” 话至后半,却已哑了下去,“她便,越不可能……多看我一分……” 多么可笑,他明明心急如焚,身体每个部位都渴望着 拥抱她,却什么也不敢做。 药物可以控制心跳,却控制不住爱一人的心。 “……” 花侬没有即刻回答,然而片刻后,却冷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同样的劝说,我不愿复述二道。” 她长身而立,冷眼望向远处的王宫,凉风凄凄,吹得她的长发散落,却吹不散眸中的坚毅与冰凉。 “关心则乱。” “我说过,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宫里头,也有人在等着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5(毁) 而后,再无人相拦,马车入宫,转为步辇。 然而兮予却嫌这人力代步慢,索性自己提了裙疾奔,她无意停留,只盼打听了伏尧下落奔去质问,可不想半路竟来了人,唤她径直去那夕虞宫。 她哪里等得了这番周转,可层寂却是望她一笑,“既是陛下传令,公主您或许去去的好。犬” 兮予心里咯噔一声,隐隐预感到什么,便也不再抵触,直以最快速度奔目的而去。 然而一路奔走,心跳便越发不受控制,甚至……还有些惶恐,怕这一去一问,得的回复会让自己心神俱碎,万劫不复踺。 可她总是不服输的,心中越是忐忑,步伐便越是坚定——与其自己胡思乱想寝食难安,倒不如直截了当死个痛快! 而旁边层寂一路随行,将她面上微妙尽收眼底,眸中澜光闪烁,却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夕虞宫便近在眼前。 然而,待再走得近些,兮予却不禁一呆。 这夕虞宫……竟与她走前有些不太一般。 宫殿依然是那座宫殿,华贵雅丽,美轮美奂,可殿前的一片花海却换了番风景。 依然是碧玉一般的虞美人海,甚至枝干还长高了些,可那些一掷万金为她苦心打造的灼灼红花,竟是荡然无存! “这……” 她立在花海边缘哑然,左顾,右看,竟真的连一抹红色都寻不到了。 她正想开口询问层寂,忽在花海边瞥见四道人影矗立,一橘裙,一黑衣,一青衫,一锦袍,标准的四人组。 莫非…… 那二字还未在心头浮现,花海中心立起一道白影,头顶斗笠,手执银铲,长发如瀑,衣袂飘摇,翩然中慵懒不掩,不是伏尧,又是何人? “你……你……” 她本有好多话想问他,然而本人乍然出现面前,竟只能瞪大眼望着,脑中空空荡荡,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伏尧落落大方穿花而出,将头顶斗笠取下扔给凉牙,一边掸着衣衫上沾的草叶,一边随意瞥她一眼,“哟,回来了?” “我……” 她依旧傻在那里,换了个代词,话还是说不完整。 “回来了,就好好待着,别乱跑了。” 又是伏尧朝她挑了挑眉,声色中带十分不满,“你可知道,你这一跑,层寂被寡人罚了多少俸禄么?” “咳咳……” 无辜卷入话题的层寂在旁边大咳嗽。 “我……” 兮予气结,终于被逼出一句——“我的花怎么没了!” 这片虞美人花海,她很喜欢的! “假的便是假的。” 伏尧眉都没颤一下,“花期将近,看真的不是更好?” “那……也不行!” 他说的似乎好有道理,她差点便无法反驳,只能跺脚嗔骂,“不论真假,都是别人一番心意,你怎能问也不问我便将它们毁掉了!” “心意?” 伏尧一声轻嗤,那银铲便被他信手一掷,唰地一声***花海间,径直便铲倒了一片,“这世上,最可贵难得的便是心意,最不值钱的……也是心意。” “你……可恶!” 兮予肉疼得不行,她本便惜花,更何况是心头最爱! 可某人却没有留下来听她发火的意思,她才吼了一句,提裙想去看看那被铲坏的花,余光就已瞥见伏尧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地要走。 她愣了愣,觉察出他有些生气,可是,除花的是他,毁花的也是他,他凭什么生气?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不准走!” 她一把冲上前将伏尧拽住,“我有话问你!” 其实,她不过如之前在山野乡村时般,那时对他如何态度,此时依然如何,然而这宛如夫妻间争执的举止,却把四周人惊得不轻。 ……不准走?……还扯着? 这羲王宫里,几时有人敢这般阻拦伏尧?又有谁敢这般厉声面斥? 即便是被伏尧置于心尖的羲王后,人亦也是知书达理,温声细语,帝后相敬如宾,又有谁会像这敌国公主一般摆明撒泼耍横使小性? 四围侍卫宫婢看得目瞪口呆,淇玉唇线绷紧,辛夷凉牙神色各有微妙,唯有锦衣面无表情,而即便层寂,回神之际,也禁不住咳嗽了一声。 伏尧倒是神色如常,兮予回神后却有些脸红,但她犟性上来,又怎会让? “你告诉我,那天突然出现来救我的人,还有每天每夜都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你?” 她将他扯得微微弓腰,不顾旁人愈发惊愕的目光凑他耳畔低语,“我知你有不可说的秘密,你不肯说,我也不会问,你只需要答我——是,或不是。” 而他起初微讶,随即却是笑了出声。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他笑容和煦,却透出七分疏离,“什么救你?什么陪你?你在外逍遥这些天,寡人一直在宫中政务繁忙,你究竟是把谁当作了我,又把我当作了谁?” 她不由得愣了一愣,他虽说时带笑,眉眼间却不似有假,“这些天……你真的一直在宫里?” “这宫里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寡人还能瞒天过海不成?” 伏尧笑得愈发无奈,彷如看着一名无理取闹的孩童,“你怕是受了惊吓,生了幻觉,且回宫好生歇着,寡人会派人给你开些安神的方子。” 说罢,又是要走。 怎会这样…… 她怔怔地愣在那里,竟从骨子里生出潮水般无可抵御的寒意,身形微颤,直有些站不稳身形。 怎会不是他? 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那舍命护她次次救她于危难夜夜拥她入眠的……是谁? 她有些天旋地转,一个踉跄,竟是要摔倒,幸得层寂一步而上,搀了她一把,方让她不至于狼狈跌倒在地。 而偏是这一瞬间,伏尧侧目看来,将一切扫在眼里,微微瞥了层寂一眼,似笑非笑。 层寂似没有察觉,他扶得很有分寸,助兮予立稳后,便十分自觉地松了手。 面上依然是那平凡朴素的神情,一切似不过只是尽忠职守罢了,“公主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莫要让属下为难。” 兮予没有吭声,她心里很乱,很慌,彷如溺水的人奋力捉住一根树枝,却在紧握的一瞬树枝折断……期望落空后的万丈深渊。 她很累…… 转身不再看向那道残酷的白影,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朝夕虞宫门挪去,然而走得两步,忽地又身形一顿。 不……不该是这样。 她彷如从一场梦境中惊醒,然后,转身便朝某个方向奔去。 而从她险些晕倒到转身回宫的时候,伏尧一直在侧眸冷眼看着这边,这一刻,也恰转了身准备离开。 可他亦不过也只走出几步,忽地听见身后声响,一回头,便有某样香软物事径直扑进了怀里。 离得最近的凉牙伸手想拦,不知为何,竟慢了半拍。 再然后,便只能看着眼前这名胆大妄为的女子扯住羲王的衣领,扯低他的腰身,毫不羞赧地吻了上去。 世界静止,风凝云驻,然而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仿若时光潮涌,无尽回溯。 曾几何时,这宫里也有名如此霸道的女子,霸道地占着此人的宠爱,如此张扬,毫不遮掩,让人生妒,却又妒忌不起来。 妒忌,为她的所得,难妒,为她的所得理所当然,无可炮制。 “是你。” 在所有人的头晕目眩中,女子松开了面前人,因为疲倦而苍白的脸颊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红晕。 “我等你向我坦白。” 犹带他温度的唇扬起一丝微笑,然后不再有任何犹豫地转身,朝着夕虞宫的方向走去。 她依然很累,很想……很想如之前般依偎在他身边,让他的气息将她心底的空洞完全填 满。 可她知道,不是现在。 她原只觉得,爱不爱,是不是,他不说,她不问便好。 然而现在,她却有些悟了。 答案在我心中,原来并不需要问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6(撑) “放……放肆!” 淇玉率先回过神来,白玉面具也遮不住面上的震怒,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拔剑挺身,便被伏尧大袖一扬刹在半路。 淇玉一怔,扭头看去,只见当事人面上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笑颜,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般蹂。 而伏尧亦未作任何言语,只是继续循离路而去,仿佛他忙得很,没有精力计较这些琐事该。 然而,总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譬如唇角的柔软,譬如眼里的温柔,譬如走路时,袖里带起的十里春风。 只是,无人得见,无人知晓,尤其……是那引起这一切的女子。 锦衣紧随白衣其后,淇玉眉拧得很紧,却也不再吭声,只是回头狠狠瞪了兮予背影一眼,才沉脸跟了上去。 而凉牙咬着唇,目光却看向辛夷,果然见得对方脸色铁青。 可在他企图说点什么安抚时,忽见辛夷一个挺身,那清秀儒雅的面上霎时雨霁云开。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反倒是辛夷先笑着来问他了,凉牙一愣,随即摇摇头,也笑着跟去。 是啊,他担心个什么,搭档的定力与城府,可比他深得多了。 一定——自有对策。 …… “公主!” 兮予的步子还没迈进夕虞宫的门,便有一道瘦小的身影朝她奔来,可待来到离她身前两三步,又似畏惧什么般,将步伐停下,只是如寻常宫侍般,恭谨地行礼,“奴婢翡冷,恭迎公主返宫……” “好了好了,都说过不要这么客气了。” 兮予笑了起来,这小丫头念主心切却又怯弱克己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心生怜爱。 便亲自走了过去,将翡冷扶了起来,“我不在的这些天,这里都好么?” “……都好的。” 翡冷说话前先顿了顿,随后换作笑颜,“公主一定累了,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让您好好放松放松。” “劳烦了。” 这小丫头总是很贴心的,兮予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欣慰,这几日奔波,她确实累得很,全凭着一股执念支撑,而见到那人之后,从期待到失望,而绝望到深处又突地顿悟,了却一个心结,让她身心仿佛被抽走脊骨般一下松懈下来,被翡冷这般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已疲软得几乎站不住脚。 于是好好地浸了个鲜花浴,将自己冲刷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只是,当整个人毫无遮掩地浸在热水里,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暖的水流亲吻着,她却忍不住回想起在山野村落时那些旖旎的温存。 那混蛋死不认帐,那么……那些对她做的坏事,他还认不认? ……他敢不认?! 她唰地一下从水里起身,面上神色凛然,竟透出一种无可直视的压迫感。 她擦去身上水渍,披着薄衫走出屏风,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微带凌乱,然而伴着莲步摇摆,却曳出万种风情。 人说恋爱中的女孩子会变漂亮,真是有几分道理的,她此时虽心中忿忿,然而想着那人时,眼波流转,眉目传情间,噙三分柔媚,化十分动人,竟连屏风外守着的小丫头也看得呆了。 “公主……好像更美了呢……” 回神后的翡冷有些羞窘,又一边咯咯笑道,“难怪连陛下也为公主着迷呢。” 这句话却掷地有声,兮予本心不在焉地朝梳妆台走去,听得这句,身子顿时伫在原地。 “你……刚才说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异样,仿佛有什么被极力压制,却又在不断失控。 “……啊?” 翡冷反而被吓得不轻,连忙伏在地上,“是……是奴婢说错话了么?公主您请不要生气。” 可是,她是亲耳听说了夕虞宫门外那一幕的,即便是呆子傻子,也不会单纯地认为羲王与这汧国公主毫无瓜葛。 何况,他们这位王可是百姓心中的战神,若是真想要什么女人,信手夺来便是,别说是敌国公主,便是 敌国的王后,又有何不可? “不……” 这下唤作兮予有些羞窘,假装咳嗽将脸侧去一边,粉颊悄悄浮上一丝酡红,“总之,你继续说就是了。” 她总不能老实承认……她爱听。 “是!” 翡冷也真是个实诚的孩子,也不知看穿她的心思没有,总之见主子点头了,便也继续有声有色地分析起来了。 “公主,可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真觉得陛下对您与众不同。” “奴婢是从陛下一登基时便入的宫,可这么久了,除了王后娘娘,还真没见陛下对哪名女子有这般上心的。” 然而,翡冷也真是太实诚了,上一句还说得兮予眉眼忍也忍不住地上扬——即便她心中有答案,可听到旁人的肯定,依然还是会无法克制地心花怒放,像个好哄骗的小孩子般,吃点糖便能开心得翘起尾巴来。 可到了后半段,当另一名女子的名讳蹿出,那尾巴便僵在了半空,半晌后,绵软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又怎样呢?”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再上心……也不过第二而已。” 而后,便再没了兴致。 她是可以继续听翡冷说下去,甚至还可以暗示翡冷,翡冷那么机灵,一定懂她爱听什么。 可是,又怎样?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执着地奔波回宫,自己倒贴上去,一厢情愿地傻傻等待……她已经够傻了,她不想变得更傻。 看着主子落寞地坐在梳妆台前,低头沉默着用木梳理着湿发,翡冷有些局促不安地立在原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她本来还想告诉这位主子,在她回来前这几天,羲王下令清除了所有花鎏为她打造的纸花,却又在那之后,每日每日地来为这些虞美人松土浇水,亲力亲为,不允许任何一人帮手。 仿佛在宣告什么,公示着什么,尽管并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去揣测圣意。 然而,在这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这位敌国公主是不可以去招惹的,就如同那位体弱多病的女子一般。 她们身后都守着同一个人的身影,高不可攀,强不可撼。 自然,也会有好事者讨论比较起两名女子,在羲王心中究竟孰轻孰重,然而,总会换来旁人的轻嗤一笑。 有什么好比的? 羲王后的地位,不可动摇。 即便那敌国公主被另眼相待,也不过新鲜罢了,就像君王每一位宠妃都有春风得意时的辉煌。 可对羲王伏尧来说,王后却仅有一位,也只仅此一位。 想到此处,翡冷也默默地叹了口气。 也是,这些话,主子并不想听。 …… “是么?她真的那般做了?“ “……不愧是她,隔了十年,什么都不记得了,脾性也淡了,唯独这点竟也没变。” 此时某处,有人立在湖畔垂钓,杨柳依依,微风袅袅,两道长长的鱼竿架在幽深的弱水湖上,映下同样长长的暗影。 说话的是一名戴面纱的黄衣女子,而说完这句话后,旁边的男子依然沉默着,双手交合抵在颌下,仿佛一句评论也不愿发表,衣上的绣球花依然斑驳,却被柳叶的影子割得更为破碎。 而似乎这气氛过于沉重,连湖底的鱼儿也不敢上前,以至于这垂钓的雅行持续了半天却毫无所获。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而我依然还是那句话。” 女子手中执着钓竿,看着湖面那半晌不动的饵冷冷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弱点了。” “越是坚强的时候,便越是脆弱。她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投入着,一心往好的方向想,所以,一旦有一天……这信念被颠覆,她会崩溃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男子终于开了口,虚弱的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哀,“我不想再看她被那般伤一次……” 他无法再看着她那样痛,又或 者无法再让自己那般痛一次,因为她痛的时候,他心比她更痛。 “那你就放手啊。” 女子却冷笑起来,“你最伟大了,去成全他们啊!去告诉那个人,他的华儿近在眼前,再告诉他,逼死他心上人的幕后黑手便是他现在正护着的女人!” “……” 男子沉默了,然而攥在手里的鱼竿却发出了啪啪的碎裂声。 “你做不到的。” 女子笑着的声音很好听,却字字剜心。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她将男子手里残破的鱼竿抽了出来,然后,又把自己那枝塞入了他的手里。 “花鎏,你要等。” “等鱼向你来。” …… 夕虞宫 一夜已过,天色渐明,兮予用过早膳,便在院里玩起了各种自娱自乐的游戏。 道理她都懂,话也能说得漂亮,但付出的真心,赤`裸而脆弱,受伤了……怎会不痛? 可是,她不想让自己沉浸在难过的深渊里,越是煎熬的时候,便越该找些有趣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而恰巧她身边有双好奇的眼睛,对于她做的所有不寻常的事都表示崇拜与向往,此时围在她身边看着她摆弄的那些怪东西,仿佛瞻仰着一个新世界。 看着这小丫头的一脸雀跃,兮予有些羡慕,又觉得有些温暖,便也禁不住多解说了些——一些足以让翡冷大开眼界的东西,却又不至于太超越这个时代。其实,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一名来自别处的普通人,也不过只是比身边人多些好奇心,想多了解些,于是多看了些罢了。 于是翡冷的眼睛越来越亮,看着她时流露的崇拜也愈来愈浓,浓得她有时几乎要庆幸自己不是男子,否则这小丫头说不定就不想做什么帝王妻而要反扑她了。 所幸这融洽而奇妙的主仆相处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竟有一名贵客来访。 “公主别来无恙啊?” 伴随着一阵笑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层寂的陪同下走近,高冠正襟,衣袍飘扬,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说来也是神奇,平时大大咧咧豪气冲天的层寂,竟在这老者身边乖巧得似雏鸟一般,即便对伏尧,也不会有这般的低眉顺目。 而来人自然是眼熟的,只是此时这般装扮这般气场,感觉顿时有些大不相同,兮予看到时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老先生?” 她连忙起身相迎,打趣调侃,“您怎么来了?千翎有失远迎,真是罪过罪过。” 眼前这位,可算是她来此异界为数不多的聊友。人海茫茫,羁绊者少之又少,而投缘者更是大浪淘沙,能得一便是幸运。而这名老者,虽然只是寥寥数面,也只不过攀谈了短时间,却能让她生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的投契感。 只是她起初不知对方身份,后来听起竟是这般有来头的人物,大惊之余,更生仰慕尊敬之情。没法子,她就是天生崇尚博学的人。 “哈哈,不敢不敢。” 远甫依然是不改豪爽,他并没有修仙传说里那般的鹤发童颜,然而白发之下,却有一双神采飞扬远胜青年的眼眸,“倒是之前不晓得公主身份,老头子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老先生便别开晚辈玩笑了。” 兮予被逗乐了,她一介亡国公主,还是阶下囚,能被天下第一智叟,三国元老这般礼让,她受宠若惊都还来不及呢。 不过,对于二人来说,身份什么的,实乃浮云。 于是一番玩笑寒暄过后,兮予便也不再客套,大大方方地问起了远甫的来意。 “公主依然这般敏锐啊。” 老者笑道,“不错,老头子今日前来,正是来传陛下口谕的。” 兮予心里咯噔一动,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他,有什么事?” “那些咬文嚼字文绉绉的东西老头子就懒得背一遍了,大概意思便是,陛下看中公主的才华,希望公主能担任瞬太子的陪读,伴他读书,并指点一二。” 这下子兮予真是惊得合 不拢嘴,脑海中浮现一张与伏尧相似的稚嫩面容,“这……这真不是玩笑?” 虽然她并非那汧国公主,可至少名义上的身份如此,让她一个敌国公主去伴随未来储君身旁……伏尧等人好说,难道其他羲国人就不担心她趁机下毒手么? “陛下亲自让老臣来传旨,自然不是玩笑。” 远甫捋须笑道,“老朽当然知道公主在顾虑什么,实际上,这反对的意见朝廷之上已经掀起过一轮了。” “那他这又是何必?” 兮予心中不知如何滋味,若说是为她留下找一个理由,又何必找一个如此风口浪尖的位置?瞬虽然蛮横任性不受欢迎,可毕竟是一国未来之君,身边有千万双眼睛盯着看着,若是她在瞬身边稍有失态,指不定便会被责为祸国妖女意图迷惑储君呢。 “其实……” 远甫笑了笑,“这是太子殿下自己的意思。” 兮予更是一呆,“……是殿下?” “不错。” 远甫笑道,“老朽听说,上次太子不懂事,还曾来这夕虞宫闹腾呢,结果反而是公主的聪明才智收服了他,让他在陛下跟西冯先生众人面前风光了一把,还赢了陛下一个赌约。殿下从此对公主十分认可,便用这个赌约,请求陛下将公主指给他做陪读。” “可……可他真的也便准了?” 兮予觉得有点晕,虽然说是赌约,可未免也有些胡来了。 “可不就准了么?” 远甫叹气道,“陛下说了,既然有言在先,便不能失信,何况还是瞬太子提出的,若是不准,可不是给未来国君树立坏榜样么?于是,陛下就这么放话了,再有反对的,都用这话堵回去了。” “鬼才信他这套呢!” 兮予嗤道,又好气又好笑,“他若真没这意思,又有谁能逼他?他定是自己也打得这等好算盘,不肯让我安安静静地在夕虞宫里待着,便顺着瞬太子的意,父子俩一起来折腾我!” “咳咳……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讲。” 旁边层寂与翡冷神色微妙,连带远甫也是一阵咳嗽,末了,远甫却又压低了声音,“此外……陛下还有些私底话托老臣带来,公主可要听?” “旨都下了,还有什么我听不得的?” 兮予没好气地回道,远甫哈哈大笑,便又低声道,“那么,您听了便不能生气。” 她忍不住翻个白眼,“但说无妨。” “陛下说……” “您在这宫里,白吃他的,白住他的,又不肯肉偿,不干点活儿来补,怎么能行?” 话刚说完,远甫就跑一边笑去了,翡冷也在旁边笑成一团,而兮予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羞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才咬着唇从牙缝挤出一句——“那好,麻烦老先生再帮我传句话回去。” “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请他小心点,看我不打死他!!” 此话一出,连一直努力保持严肃的层寂都忍不住别过脸去颤肩,远甫又继续装咳嗽,“咳咳,公主这话老朽可不敢传,还是您自己跟陛下说去的好。” 说罢,也不管兮予如何反应,忽然便转了话题。 “储君教育一事事关重大,攸关百年,事不宜迟,不如便让老朽现在先带着公主将这羲王宫的地形好好熟悉一番吧!” 兮予有些发蒙,显然是一时还不适应,之前伏尧一直将她困在这夕虞宫里严禁外出,而如今却还让远甫带着她四处走走看看,究竟是何用意? 然而,有得出去走总比闷在这里强,便也不再啰嗦,跟着远甫,在层寂翡冷以及一行侍从的陪伴下,堂堂正正地在羲王宫里遛了一大圈。 此行自然是比之前走马观花看得透彻多了,外加远甫一路详细讲解,她在对这羲王宫的华丽大气更为折服之时,也对这偌大的王宫有了更多了解。 只是,在路过与某人相关的地点时,她总是忍不住想多停留一会儿,似是在期待着与那人的偶遇,可又只想这么远远地看他一眼便好。 他不过来,她便也不过去,就先……这样吧。 也不 知走了多久,忽地在路过一座宫殿时,却是远甫似别有心事地停了下来,驻足在宫门外,轻轻叹息。 “……雾霜宫?” 兮予看着门上的牌匾,这名字有些陌生,念起来却又意外地顺口。 “嗯……” 远甫欲言又止,然而犹豫片刻,又道,“这是……华祚公主生前的住处。” 华祚……公主? 兮予的心忽然扑扑地跳了起来,她一直很想结识这名与自己很有羁绊的女子,只可惜阴阳两隔,而如今……这女子的故居便在眼前? 那历经十年华美不减却略带寂寥的宫殿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有了别种意义,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转头期盼地望向远甫,“先生……我想进去看看,可以么?” 她担心她这敌国公主的身份尴尬,毕竟,千翎之兄,汧王疏祠正是将这名公主芳魂了结之人,她怕…… 然而,远甫却只是眼神深邃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去吧,先生陪你……” 她本想好了一大堆说辞,不料得到准许的过程意外顺利,让她很是开心,以致没有留意到远甫那眸里暗藏的一丝深意,以及更加不会看到,当她大步走向那宫门时,远甫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面上那凝重而哀伤的神情。 她不知道,远甫的脑海中,正有一幅幅景象在重演,里面有他这名白发老者,还有一袭白衣。 “看来,先生也是在怀疑了?” 当他向这位如今已高高在上的学生申请雾霜宫的进入权时,那一身白衣的男子停下了手中的朱笔,只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然而对视的那一瞬间,那种仿佛被看进骨子里的清透感,让他方才发现……从很久以前便被他低估了的这位学生,如今依然被他继续在低估着。 他不过从那木梯机关里找到了线索,继而开始怀疑那女子的真实身份,而眼前人,不仅早已开始怀疑,并且已有了定论,甚至猜到了他这次突然折返回宫是为了什么。 “如果先生想去验证,那便去吧。” 白衣男子笑道,“不过,你什么都不会得到的,因为她不是。” 他愕然,正想搬出自己分析的一套来说服面前人,却见对方笑容如风,不急不缓,不凉不热,却刚刚好将他所有想要说的话都拂了回去。 “先生,你应该知道的。” 那人道,“无论那名叫做伏尧的男子,是羲王伏尧,抑或是王子尧,公主华祚,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 “所以,她不是——也不允许是。” 。 。 。 =========================== (小鱼~~生日快乐!特派尧尧前来表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7(迷) “……” 他呆在那里,一时间,他这名闻天下的智叟,竟对着这辈分小自己如此多的晚辈完全说不出话来。 很久,才转为苦笑,“原来……那时先帝并没有错。那时你们……謦” “不……他错了。凡” 对方道,“如果当年真如他所想,那么,十年前,许多事都不会发生……” “所以……更错的,是我。” 于是这次,他更加愕然,久久地杵着,仿佛,连思维也被冻结。 再然后,他终于明白了。 以眼前这位帝王的才智,若真想带谁远走高飞,长相厮守,又岂是区区赐婚阻拦得了的? 所以,当年竟是…… 他忽地想起了上次的事,“那么,陛下不惜亲闯上古幻境带她去血洞,便是为了验证身份么?公主……当真还活着?那这容貌……” 而这一次,又见着白衣人摇头,“不,那里告诉学生……她不是。” “这……” 这下他完全困惑了,他活了这般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逻辑混乱的事情,“那陛下为何……” 如果连神器也否认了那女子的身份,为何眼前人还如此执着? “的确,这答案一度让学生很痛苦……” 对方顿了一顿,“相当……痛苦。” 而后,竟又笑了,“可是,最痛苦的时候,反而竟看得更透彻。” “她是,或者不是,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 他听得这句话,也再度陷入沉默。 效力三朝,看尽沧桑,这话中深意,他是悟过的。 如手执滚水,再执着,再不舍,痛够了,便会放了。 可最痛苦最纠结日不能宁夜不成眠压抑到无法呼吸时也不肯放手的,便是此生拼尽一切也要守住的。 至于那原来是什么,有时,并不重要。 可是,即便懂了,他依然无法轻松视之。 望着眼前熟悉却也陌生的人,他的冷静缓缓回归,最后,才沉沉问出一句。 “那么……倘若有一天,她与公主之间,陛下只能选择一个呢?” 这一次,眼前人却不再那般淡然了,赭玉般的眸子里,笑意凝住,动也不动。 “倘若……她真的是——杀死公主的人呢?” …… “……老先生?” 隐约听见有人在面前连声呼唤,他方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已这般近乎呆滞地在门外杵了好久了。 兮予起初早已万分期待地到了雾霜宫门口,可待欲推门而入时,回头一瞅却发现远甫这领路人还愣在原地。 她只觉不该贸然闯入,又有心避嫌,便又回来邀他,哪想得这老先生竟如同入定了般,叫了几声,方才像回魂一般,瞳里神采悠悠归来。 “咳,抱歉……” 远甫略窘迫地咳嗽几声,“一时念起华祚公主往事,是以失神,让公主久等。” 兮予却是没来由地喉头一哽,随即微笑摇头,“不碍事的……” 说来也怪,不知是否这汧国公主做得太久入戏太深,听远甫这般怀念华祚,连她这冒牌货竟会生出几分歉疚。 其实,她也有几分参不透,十年前,羲强汧弱,也并无什么生死大仇,为何疏祠要贸然去刺杀一名与王位无关的公主,更为汧国招来举国覆灭之祸——这背后,究竟藏着如何的隐秘? 而如今,疏祠失踪,千翎已死,换她再生,一切的一切,兴许惟有再见到这名神秘的汧王才能晓得了? 她心中有事,面上阴晴不定,而远甫心中亦是波澜未平。 那时,他再度逼问,似一把直刺心腑的利刃,目光瞬也不瞬地攫住对方的面容,直到那双赭眸里终于漾起一丝波纹。 而后,那人苦笑。</ p> “不可能发生的事,先生为何要拿来为难寡人呢?” 然而,他便不再问了。 可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 看似荒诞不经的事,有时,却非全无可能。 陛下,您该知道的——汧王疏祠,公主千翎,乃是天赐双子,宛若镜像,听闻,若非男女有别,二人容貌身姿,均是一模一样啊…… …… 今日,天有些热,然而置身这雾霜宫里,竟不知从何处来的阴凉。 这里,也算是禁地之一,未得羲王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是以即便远甫领了口谕,也不过只能带上兮予,外加层寂护卫罢了,至于翡冷一干人,自然只能候在宫外干等。 然而,没有这一大帮子人跟着,兮予却反而觉得自在。至于层寂,虽总挂着一张不冷不热无精打采的脸,倒却也算是个不碍眼的人。 眼下,她立在庭院里,放眼望着身前一切,然而被风一吹,也禁不住伸手扯拢了衣襟。 这……便是华祚当年的住所么? 有些惊讶的是,这座富丽堂皇却久无人居的宫阙,内里并没有她想象得那般破败荒凉,依然拾掇得井井有条,连花木也修剪得处处成景,显然是安排了人定期打理。 她便这般随性地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四处看着,试图从这残留的居所里再找出点旧主人昔日的影子,可奇异的是,这居所里的摆设风格与夕虞宫竟相去甚远,如同出自两个人的喜好一般。 而更微妙的是,这里的布置……竟生出另一种让她无比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好像…… 她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胸中仿佛有只手将心愈攥愈紧,让原本雀跃欢脱的她步履越来越沉。 她如此失神,以致也没有留意到一旁紧跟她的远甫,神色也随着她的恍惚而愈发复杂凝重…… 不对……有些不对…… 她猛地顿了身形,一时间竟想起了那夜在夕虞宫发现的孔明锁——总觉得有些什么与自己羁绊在一起,有什么惊天的秘密似便藏在这里,却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徒见隐约轮廓,怎么也看不真切。 她心惊的同时,竟禁不住烦躁起来,一扭头,却发现远甫正定定地将她看住。 那睿智的目光似能穿透心腑一般,她猛地一个激灵,浑身的浮躁才被压下了些。 “公主,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远甫问道,一笑间,目光中的锐利便毫无痕迹地收了起来。 “不……” 兮予笑道,“只是……今日看了这般多,有些看不过来罢了。” “说得也是,一路走了这般远,不如随老朽去歇歇脚如何?” 远甫哈哈大笑,竟也不顾她是否认同,转身朝另一面而去。 兮予也只好跟在后面,她心中有一个念头,却实在太过骇人,不敢细想,却又忍不住想要个明白。 直到,远甫带她穿廊过墙,抵达一处富雅别致的正房前,将门推开,示意她独个进去休息,而她看着这陌生的房间,心中的异样竟更强烈了。 “这里……是?” 她忽地有些畏缩,有些想打退堂鼓,可双足黏在地上,竟一步也不能退。 “这便是……华祚公主昔日的闺房。” 远甫的语气依然稀疏平常,然而眸光却定在她复杂的表情上,瞬也不瞬。 而她,却已没有心神去留意旁人的异常了,从看见这房间的一刻,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破膛而出,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头昏目眩,无法呼吸。 她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一咬牙,一脚跨过了门槛。 无论如何,疑问不解决,终是心结,何况,这不就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么? 如果她的猜测为真,那么这里或许有…… 她步若灌铅地走入这佳人不再的房间,屋里不知从何处而出,弥漫着一种微弱的香气,没错,是那人喜欢的…… 目光从房间每一处角落扫过,仿 佛在寻找什么,而焦点却愈发涣散,最后在梳妆台上某物凝结。 那是…… 她走了过去,将那小件物事拿了起来,长木交错,契合成球……没错,跟那晚上她在夕虞宫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轻轻摇了摇,果然,里面似乎也锁着什么。 上一次是钥匙,那么,这次是…… 纤指拨动,很快,这想破了无数人脑袋的屏障便还原成了堆木条,将中心守护的物事露出。 然后,当她看清内里的东西时,心里仿佛有什么咔擦一声,断了。 身后仿佛传来了谁的呼声,可她已什么都不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8(忆) “哟,快看快看!这就是传说中的私生子?” “哎呀,我还从来没见过私生子是长什么样的呢,来来来,转个圈,让大家看个清楚!” “咦,长得还成嘛。不过听说她跟那女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肯定是像奸夫……哦抱歉抱歉,说不定人家还是哪里的大人物呢?我们可惹不起啊!” 一群人将她围住,似看着什么新奇事物般,嘲笑着,奚落着,朝她指指点点,毫不留情謦。 而面上稚气未脱的她却似耳聋一般,一言不发,只是抱住怀中厚厚的几本书,旁若无事般从这番讥讽间穿了过去。 她并非不愿争辩,只是……争辩,有意义? 信者信,疑者疑,辩有何用? 反而,急着争辩,恰说明自己缺乏底气罢了,因而被人一说,便躁得不行,仿佛辩倒了对方便能证明什么似的。 可天下人这般多,又辩得了几个?若是一时辩不赢失了气势,便代表对方所述才是事实么? 若心中笃信,别人如何看待,如何抹黑,又与己何干? 小小年纪的她已然知晓这道理,所以,才能这般淡定地无视这些流言蜚语。 可是,她更清楚的是……自己,也不过强弩之末罢了。 她心里的困惑,比任何一个人更深,母亲从来不肯告诉她生父的事,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甚至是不是源自爱情,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而这个秘密,更伴随着母亲辞世,永远地沉没…… 她犹记得,葬礼那天,年仅15岁的她,孑身一人立在母亲灵位前发呆,仿佛天地都失去了光彩。小小的心,空空荡荡,不知置身何处,也不知该去往何方。 然后,意识恍惚间,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 ……她说什么来着? 突然一下头疼欲裂,魂魄仿佛要被分离成几道般,她痛得猛地睁眼,竟正对上一双赭玉般的眼眸。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某一天,便也是这样,慌神间,突然对上这样一双赭眸来着…… 记忆紊乱如麻,她按着头,又紧紧捂住胸口,只觉得整个人似要炸开了。 “还很难受么……” 有人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脑瓜依偎在他温暖的胸前,仿佛是有某种不思议的力量般,耳畔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间感受着他的气息,她的心竟也一点点地镇定下来。 “好些了……” 她虚软地将体重都托付给他,“只是……还有些累。” “那便再歇歇。” 伏尧回道。然后,便只安静地拥着她,仿佛洞悉了什么,没有追问,却也没有再说别的什么。 而回神的她却有些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他。 她说过会等,却也生着他的气,想见,又不想见。 可当人真到了眼前,竟又全然无法硬起心肠推开他…… 阿尧,阿尧——你教我……该怎么面对你才好? 只盼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可君心,真似我心么? 忽然间,她只恨自己这份曾保护自己度过无数劫难的谨慎小心了,若她是……更放肆的人便好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他是她的,便当他是她的。 可似乎……曾几何时,也这般做过,却伤得浑身是血,万劫不复…… “来,将这个喝了。” 他将她搂至心房一侧,腾出一手摆弄旁边小桌上的补品,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着她,也不管她是否虚弱到需要这等照顾。 而她也没有拒绝,嘴角微扬带笑地,一勺一勺地,将那温热喝下。 他是紧张她的,她能感觉到。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安心了,哪怕受了再多的委屈,这一刻也皆不想计较。 屋中只她与他二人,她不由得又有些感慨——自宫外那次别离后,她有多久没与他这般好好相处,好好说说话了? 明明只过了几天,却漫长得似一 整个世纪。 竟然……都有些感谢那场昏迷了。 顿时,心猛地一揪,在雾霜宫里看到的一切,再一次毫无掩饰地重现在眼前,逼得她无法沉浸在这场久违的温存里。 “华祚公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再一次地递来匙羹时,她忽地问他。 他的手顿了一下,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而她突然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啊……对不起,阿尧,我忘记你不记得了……” 她也听说了,华祚公主遇刺后,他曾陷入三年疯癫,醒来后,却将这位王妹所有的事都不记得了…… 伏尧不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我不好……提你伤心事。你和她感情一定很深,不然不会这么痛苦……只恨不得忘掉。” “那你呢?最痛苦的时候,便会选择遗忘么?” 她喃喃反省时,竟听得他乍然***的反问,不由得一呆。 抬头对上他幽深的瞳,仿佛那一瞬间,有一种无法压制的悲恸漫天而来将她吞没。 “我……” 她费了很大气力才回过神来,然后,摇摇头,“不会。” “发生了,即是发生了,无论多苦痛的过去,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会放弃的。” 而伏尧听得这话,反而愣了愣,“……是么。” 可随即,她似又想起了什么,苦笑着又补了一句。 “可如果……连我也选择了忘记,那一定是……被折磨得……连死也无法解脱的痛吧。” 话音落下,她自己也失神了。 连死也无法解脱的痛……那会是什么样子? 她并没有经历过。即便连唯一的亲人离开了她,她也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如果……是伏尧离开了她呢? 心一下子便揪痛难忍,她急忙打住这般消极的设想,抬头看向伏尧,却发现他竟似木雕般呆滞在那里,眸海里虽倒映着她的影子,却已全无光采。 “……阿尧?” 她担心地唤他,“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而他望着她,沉默着,片晌,才唇角颤颤,一笑,“不……说得很对。” 然后,他又继续开始喂她喝汤,可她分明感觉到,他扬起的手臂,比方才,沉多了。 一定是想起了王妹的事在难过吧…… 她有些后悔,不该来问他的。她只是太想知道……太想知道……那名夭折的华祚公主,究竟与她的母亲有没有关系。 那玲珑锁里藏着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方小小的滑翔翼模型,尽管年岁已久,仍辨得出其手艺之精巧,而形状,则与母亲教她的一模一样,甚至包括改良后的部分。 可最让她惊愕的,是竟在那机身不显眼的地方上,刻着她母亲惯用的落款…… 无怪乎,那时伏尧会那般迫切地追问她滑翔翼传承的事,可是他从前便见过了? 难道,她的母亲……真的在她来到之前便已先来过这个世界?若非如此,那雾霜宫一切的布置与风格,又怎会都这般巧,尽数遵循着她母亲的喜好? 华祚公主……会是她的母亲么? 会与她一般,因为某个因缘巧合,附身在了那名公主身上,然后,又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折返回了原本的世界?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证据…… 而更让她忐忑的是……说不定,她那位神秘的父亲,便正在这个世界,也许……还正好好地活着? 听闻,与华祚生前关系最好的便是当年的伏尧了,她想着他该是最了解那女子的人,所以才来问他的。 可如今却惹得他这般痛,让她好生内疚……是她错,该换个人的。 “阿尧……有件事,你可以帮我么?” 她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开口,“你可不可以……安排我与花大 人见一面?” 他之前便很不喜她与花鎏来往,可那时毕竟是误会她对花鎏别有居心,如今他们已共同经历过这般多事,他该明白她对他的一往情深的。 可不想,伏尧的面色马上便凝住了。 “不准。” 斩钉截铁,不留半点余地。 她被噎得怔住,一会儿,才笑着轻捶他的胸口,“好啦,不要吃干醋啦,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他罢了。” “为何不来问我?” 他依然蹙着眉,明明神色平静,却分明是一副不满的样子,“你可是觉得,这天下有他花鎏晓得,寡人却被蒙在鼓里的事?” 而她只觉得他这般模样,像极了争宠的小孩子,禁不住笑得更欢了。 好吧,既然是他喊她问,那便不要怪她哟。 “那好……我问你哦。” “十年前,华祚公主在世的时候,可喜欢过什么人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09(刺)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人默了片刻,才回了一句。 “只是……鲺” 而有人也被反问得一顿,讪讪笑道,“……有些好奇罢了。囡” 她总不能毫无预警地告诉眼前人,他的胞妹极可能是她的生母吧? 即使,那只是一段“曾经”。 “那便收起你的好奇。” 伏尧淡淡道,“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幸福事。” 可她怎么能不关心? 她心里有些气急——这个无赖,又是他喊她来问的,偏偏又不肯告诉她,她知道华祚是他心里的刺,可是,若那时候性格突变的华祚真是她的母亲附身而来,她又怎么可以沉得住气不闻不问? “那我知道了。” 她憋着一口气,想着法儿套他的话,“她喜欢的定是花大人对么?我听说那时候你们仨常在一起耍闹,感情都是很好的,后来先王下旨赐婚,公主也一口答应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呢。” 谁料伏尧的面一下便沉了下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可怕的面色,无以形容的可怕……原本憋着的一口气顿时便蔫了下去,有些局促不安地抿住唇,连道歉的话也不知道说了。 “我没生气。” 见她如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手足无措,他知道自己吓着她了,露出有些无奈的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可你要乖一些。” “我怎么不乖了……” 她噘着嘴嘟哝道,然而见得他的笑,又暗暗松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怎么就是这么毫无章法的喜怒无常呢,前一秒心中还乌云满天狂风骤雨压抑得快要窒息,下一秒见得他的一笑登时便云开雨霁艳阳一片光华灿烂。 “乖的话,就再躺一会儿,你的身子,还虚得很呢。” 他松开她,让她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平,“朝中还有些事,我让锦衣留下代陪你好么?她虽看着冷漠不近人情,却是连命也愿意交给我的乖孩子,一定也会对你很好的。” 而她没有吭声,脑海中浮现出锦衣那头乌白的发,以及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瞳。 据闻,华祚公主遇刺后,羲王子伏尧陷入三年疯癫,于乱世中颠沛流离,可几年后再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却又奇迹般地已然恢复清醒,以无以伦比的丰姿神秀投入平乱之战,惊艳四国之疆。 可人要得到什么,怎么可能……不需付出代价? “阿尧。” 在他起身之时,她抓住了他的手,肌肤相亲时,手心也染上了他的冰凉。 可她浑不在意,只是毫无避讳地注视着他赭玉般的眸子,那里面有一些东西,凝结得跟浓墨一般,从未散开过。 “我说过的……” 她的声音淡淡的,柔柔的,却掷地有声,坚定如铁,“我会等你,愿意与我一起承担的那天。” 一如上次般,伏尧身子顿住了。 然而这次,他却转头,朝她温文一笑,“没有那个必要。” 她在他身边,触手可及,这样就很好了…… 可显然她是误会了,一瞬间面上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在他愣神一刻,又咬唇低下了头。 这可怎么是好?堂堂一国之君,四国万民景仰的战神,却是个不擅表情传意的人。 可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情有多深,心会知晓,说不出的,做得多些便好。 然而偏偏是在他想要多做些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恭敬的叩门声,以及—— “陛下,王后娘娘来了。” 于是所有的鸟语花香柔情蜜意都凝结在了预备的那一刻,探出的手滞在半空…… 再然后,男子一笑,面上便回复了平素那般和煦的颜色,“真是的,又是一个不听话的来了。” “陛下又在说谁的坏话呢?” 伴随着推门声,另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便这般嗔笑着推门而入。 她的气色似乎比上次还要差了,清瘦的身子皆被遮盖 在厚厚大氅之下,一头与锦衣同样乌白的长发便这般随意地披在脑后,生生一个苦守深闺娇柔体弱的小妻子,又哪有半点上次在凤栖宫那般凌厉如刀咄咄逼人的气场? 瞧,这面上虽然挂着笑意,眼里的幽怨却掩也掩不住,仿佛是逮住了背着自己出去偷香的丈夫,明明埋怨,又舍不得真的嗔怪,爱怨交织,惹人生怜。 倒真是……两般样子呵? 兮予已然坐起,在床头冷冷地看着来人这般模样,初见这女子时的种种惊险又浮现眼前,不由得心中冷笑,果真她与她是不一样的。 她也有自己的小女儿情态,也会对着那人撒娇或撒泼,可这般楚楚堪怜半带幽怨的模样,她真的做不出。 无怪乎这么多年了,能让那人冷落后宫三千独宠系一身,堂堂一国之母,又怎会没点手段,又怎能没点手段? 可男人们……就爱这套么? 她心有些发寒,尤其看着方才还对自己温言细语的人,这一刻已然笑着迎上,将女子身前敞开的大氅,如呵护瓷器般小心翼翼拉拢。 “可不就在说你么?” 伏尧面上笑容温煦,目中掩不住对爱妻的怜惜,“都让你好好待在凤栖宫里不准出来了,看,你就是不肯听我说的。” “可是……阿尧,我想你了。” 薄萃露出些羞窘的神色,咬唇低低道,又伸出拳在他胸前轻轻一敲,“……就来看你一眼。” “好了……现在见到了,那臣妾便回去了。” 说这句时,似乎底气又回来了,声量大了些,薄萃转身便朝外走,然而,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扭头朝床上看来。 “抱歉了……千翎公主,上次陛下昏迷不醒,本宫心急如焚,所以才对你们那般刻薄,冤枉了你。” “不过,羲汧本是仇敌,本宫对汧国人并无好感,也不打算就此向你示好。既然陛下留你在这后宫,便希望你牢记自己的身份,莫要再做出对我大羲国有损的事来,否则,本宫绝不手软!” 最后一句,铿锵有声,美人面上的娇妻姿态全然不见,眼前的,又是那一位母仪天下不怒自威的羲王后了。 “好了,她还是病人,你也是病人,此时较真做什么?” 伏尧哈哈大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是我不好,冷落了我最乖最听话的萃儿,好好好,我这便赔罪亲自送你回宫陪伴可好?” 薄萃撅撅嘴,伸手在他鼻尖一刮,“这可是你说的。” 却登时便笑了出来,带着一丝被宠溺的幸福,然后,便再看也不看床上人一眼,在君王的护送下离去了。 随着那门的再度关合,房间的所有温暖仿佛也被这女子带走了……若不是还有一名女童般的橘色身影在,这房间……简直清冷得可怕。 可即使不曾食言,换了身边最信任的人代陪,又如何? 床被很松软,用的最上好的羽绒与棉絮,此刻却被一双纤手紧攥得不留一丝空隙。 那时,薄萃的声音很低,可偏偏传到她耳中清清楚楚。 阿尧,阿尧…… 她以为,阿尧这个名字,只有她才会这般亲昵地唤着他的…… 她也以为,只有面对她的时候,那人才会放下那高高在上的君主身份,不再自称寡人的。 她好天真。 他有政事,陪不了他,可这女子一来,却什么都能丢下,亲自陪伴回宫。 他对那女子说的,那些宠溺亲热的话,她一句也没从他口中捞着过。 她怎么会……那般傻,竟就相信她对他来说,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但是独一无二的呢? 他心里还装着另一名女子,她又怎会是……独一无二的呢? “若这便受不住,你今后更受不了。” 忽地想起那时山野篝火边,他淡淡看着她说的话,如今想来,竟如此有理。 她懂的……她都懂的,她只是…… “……唔?” 见她忽地掀被便要起身,留守房中一直沉默寡言的锦衣立马上前来拦 住了她。 果真是……很乖的孩子……他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不像她,一点都不听话,就像现在这样。 “锦衣,我胸很闷,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么?” ---题外话---这可怎么是好?堂堂一国之君,四国万民景仰的战神,却是个不擅表情传意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阕候,雨纷纷,落花时节不逢君10(佯) 锦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觅来件厚实的貂绒斗篷,又为她披上。 二人出门后,作为贴身侍女跟护卫,翡冷与层寂一干人也自然跟在后面,只是兮予此时心事沉沉,身后跟了什么人,多少人,她已无心思计较。 似乎因荣升太子陪读的缘故,禁令已被解除,当她穿过虞美人花海,欲要渐行渐远时,也不再有人窜上来拦她。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可以去哪里,该去哪里,才不会尴尬地遇上那二人,不必看着深爱的人对别人柔情蜜意,不必胸口如剜心一般地痛髹? 忽地想起那片禁地,那棵仿佛被雷劈过宛如黑炭的古树,还有那方曾让她产生幻觉的无字碑……忽然好想去看看,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 可当她差翡冷带路时,却见小丫头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是禁地……没有陛下准许,去了要受罚的。蠹” “那我只在附近看一眼,他要罚便罚好了。” 兮予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可见翡冷依然畏缩,却猛地反应过来,苦笑了笑,打消了念头。 是,她怎忘了,她可以不计较,伏尧却不会放过她身边这些人。 那个人,可不是什么真和气的主。 登时便心灰意冷,哪都不想去了——对她来说,这宫里去往何处都是囚笼,区别只在大小罢了,不如便回到那人恩赐的金丝笼里,至少这般冷的天,有盆炭火在旁,手脚还能暖和些。 一行人便又打道回府,可没想到待离夕虞宫不远处,竟发现已有另外一群人在外等候多时。 为首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华美厚实的袍子,双手环胸地一边跺脚,一边目光不时朝远方眺望,似等待着什么,极不耐烦,却又舍不得走的样子。 而见得她出现在视野,那人顿时双眸一亮,想要迎上前来,又硬生生刹住脚步,挑了眉,面上显得更加不耐烦了。 只是想佯装不在意又偏偏演技生硬,企图掩盖的心思全然被躁动的心出卖,她刚只走到声音勉强传到的位置,那人便已按捺不住喝了出声,“喂——本殿下好心前来探病,你这女人怎么敢擅自出门,让本殿下在这干吃冷风!” 噗…… 兮予本来心情低落,见瞬这般既雀跃又极力按捺装模作样的姿态,禁不住笑出了声。 可偏生眼前人是受不得半点奚落的,见她这般一笑,顿时便脸色一沉,冷冷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本眉目间便与伏尧有几分相似,这般冷下脸来,竟是更像了,兮予笑容凝在面上,先前情状仿佛又卷土重来,一颗心霎时沉到了谷底。 “你来探我,我很开心,所以笑了。” 她轻轻说道,却再没了方才扑哧一笑的轻松,只是安静地路过他,“外面风大,殿下可要随我进来坐坐?” 被她这般不卑不亢不咸不淡地回答,瞬的火气立时便被堵了回去,本是想再说几句挣回颜面,可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竟心里也莫名地沉重起来。 “你……还很不舒服吗?” 到了屋里,上了热茶,二人各坐一侧,见得佳人秀眉微蹙神色憔悴,瞬纠结了许久,还是将语气悄悄地放柔了。 “没什么大碍,多休息下就好了。” 这话倒也不是客套,虽说那时在雾霜宫不省人事,却也只是受了一时刺激,药据说是鬼医弟子开的,怎么都够应付,更何况千翎这副身体顽强得很,穿心都死不了,这又算什么。 至于心里的伤……又是说出来,养养便能好的么? “那便好。” 瞬稍稍松了口气,“本来明日你便要陪本殿去上课的,但看你这病怏怏的,还是推迟段时间吧。” 说罢一招手,便有二人抬了个沉甸甸的宝箱进来,“这些都是好东西,父王赏的,别人供的,积了一堆。可本殿身强体壮也用不着,放着也占地方,就都赏你了。好好养全了再来陪本殿,本殿可不想到时还要反过来照顾你这病人。” “不必了。” 却见兮予摇了摇头,“东西带回去吧,千翎明日便陪殿下一并前往书院,定不会给殿下输了颜面。” 瞬吃了一惊,“你……你别逞强。” “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什么吗?” 美人勾唇,露出那时一般的淡然微笑,“我只问你,是要信我,还是不信呢?” …… 朝扬苑,乃是羲王宫里一所清净之所,这里没有后宫纷争,也不见政事噪杂,有的,只是书声琅琅,学子莘莘。 只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即便民间书院也难少攀比之心,而这设立于一国至尊宝地的书院,以聚举国之力的师资,培养着日后将在一国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岂会真的平静? 只不过,今日的朝扬苑却是有了新的热闹,开课之前,众学子便已在席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原因很简单,不仅为恶名昭彰的逃课大王今日将要中规中矩地来上一整天课,还为他将要带来的那名陪读。 其实为了更有助于良苗们的成长,书院是允许带陪读的。有的陪读便是保镖,负责保护小主子安全,有的则是玩伴,免得主子孤身入宫寂寞无聊,更有的像是贴身管家,替小主子打理好一切他懒得自己做的事,当然,功课除外。 此外,自然也有实力非凡的陪读,以重金相聘,见识学问与书院的先生们也可一较高下,因此有时陪读实力也间接暗示学子背后实力,让部分人在此处暗地较劲——不过至于最终派的哪种,甚至派或不派,就看各家喜好风格了。 而瞬则属于不带陪读又不爱念书的那一类,即便迫于压力来听课了,也总是自己孤僻傲慢地坐在角落,有没有听,又听了多少,谁也不知道。 总之被提问了也是不会答的,几次弄得授课先生万分尴尬,后来也不太愿意点他让自己难堪——毕竟,未来这整个王宫,乃至整个元羲,都是这孩子的,谁又真的有底气卯上他? 即便真有正直无畏者怒火冲天地前去禀告伏尧,这位温和有礼的羲王也每每都会面露惭色,主动为这任性的子嗣道歉,也亲口承诺必要好好教训让其痛改前非,可也不知后续究竟如何进行,那混世魔王即便因此收敛了一番,过了段时间依然回归原状。 而众人偏偏都对伏尧这位挽救大羲于水火的王崇敬无比,每次告状都见如此尊贵之人诚恳躬身道歉也深感不安,又不见瞬因此洗心革面,如此反复,久而久之,便心灰意冷,连告状也少去了。 世人便有传,因羲王当初疯癫三年,王后为了寻他吃尽苦头损了身体,连带年幼的太子也遭了罪,羲王有愧在心,所以才不肯太过逼迫。 只是,如今这羲王宫里并未存在别的王储,羲王又独宠王后一人,而准国君且不论生理上的残疾毫无威严可言,单就如今这学业荒废的模样,委实让人堪忧。 莫非?——从动`乱中存活好不容易复苏并逐渐强盛的大羲国,便要毁在这下一代羲王手里了么? 心知厉害的先生们每每想到这一层,便对这位多次懈怠课业的王储更看不顺眼,却又不敢真的给以脸色,只能将其视为空气,不听课也好,各种借口逃课也好,跟他们都没关系。 所以今日虽听说这位储君打算乖乖地听一天课,还破天荒地带了陪读,可众人也只觉得不过一时新鲜罢了,很快这太子便会故态复萌放浪形骸的。 他们有兴趣的,倒是那一名陪读。若只是位敌国公主便罢了,少不了趁机仇视羞辱一番,可听闻了那日城墙上的一幕后,同为学者,他们对那能飞上天的大风筝都相当好奇,对这能凭一人之力制造如此神器的女子便更加好奇了。 这般的心理,自然也存在众多学子及陪读的的心中,甚至还有以实力被聘心高气傲的人,暗地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以同是陪读的身份好好较量一番。 是以当瞬带着一名绯衣女子大大方方地走进书室里时,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题外话---关于2016年的更新~请看评论区置顶公告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1(衅) 这绝对不是他们见过的最美貌的女子,四国第一美人——蒙国公主鸢珠犹在这羲王宫里时,多少人慕名而来,踏破宫门只为睹佳人一眼,而后便被那无与伦比的艳丽惊得呆若木鸡,神魂颠倒,永世难忘蠹。 可有时,一位女子让人觉得惊艳尘世,芳华绝代,却并不非得靠惊为天人的五官与身姿。 便如眼前这位,一身红衣耀眼,将病后略显苍白的俏颜反衬得愈发鲜明,原本清丽脱俗的五官,与这张扬的颜色两相辉映,竟生出十分魅惑,让人想起那迎风怒放的虞美人,分明是单薄的花瓣与纤细的枝茎,却红得如此妩媚而热烈,目空一切。 可更慑人魂魄的,却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明眼神如此平静而淡然,彷如由灵魂深处溢出的灵气,竟逼得无人堪与其对视。 对女子们的美丽,可以惊讶,可以欣赏,可以回味,然而眼前人自然流露的气息,却让他们从心底感觉到一种……是的,敬畏。 更奇异的是,有一些在宫中待上过年头的人,此时脑海中竟忍不住浮现另一道火红的身影——似乎,十年前,也有一名女子曾让人感到如此的震慑来着髹? 可没有人敢吭声,甚至私自讨论,他们都很清楚,这两名女子势如水火的关系,没有人敢擅自将二人相提并论。 更何况,两名女子,一名明艳如火,一名清丽如霜,从容貌到身形无一点相似,让人感到这般熟悉的感觉也真是……匪夷所思。 唯有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隔着一方竹帘,有一双睿智而深沉的眼望着这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神色复杂,似喜,也似悲。 “坐这儿吧。” 最先打破沉寂的却是瞬。老实讲,对于这一干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身边女子这件事,他心情十分地不愉悦。他也不太了然这是种什么心情,只在心底有种强烈的烦躁感,恨不得用块大绸子将旁边人整个都裹起来遮得严严实实才好。 可如果这样的话,兮予一定要揍他的。病怏怏的她让他有些心疼,不想让她不开心。 所以他只能冷冷地回瞪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然后扯着兮予的袖子,在最角落处坐下,并偷偷挺直了身子,想把身后的佳人多挡住一点——虽然以他宛如四岁孩童的身形来说,这实在有点无济于事。 而今日珈禾也在,在元羲,王室女子也享有读书的权利,何况还是当今羲王最宠爱的郡主,自然能在这至高学府里占有一席之地。 此时她便坐在瞬旁边的位置上,旁边便是一向形影不离的侍卫闻川,只是瞬自打进门后,便对她瞧都不瞧上一眼,珈禾估摸他还在生上次的气,心中有些虚软,也不敢主动去示好自讨没趣。 然而见得瞬对于兮予如此袒护紧张的模样,心中却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她自然也是很喜欢这位美人姐姐的,只是……只是……这两件事不一样啦! 而旁边闻川则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少女心思又如何不知,然而素来沉默寡言的他也只是多看了瞬与那女子一眼,依然选择了沉默。 于是,此时小小一个讲堂里,座上人竟是各怀心思,情态百出,然而引起这轰动的主角今日却有些异样,一直沉默不语。 一向敏锐的她,对于众人复杂而微妙的心思仿佛都毫无察觉,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对于那些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也只十分从容地,甚至有些冷淡地一笑。 好在众人的围观倒也持续不了多久,很快,第一位上课的先生便出现在了授课席上。 年纪介于而立之上,不惑之下,一身朴素布衣,面容瘦削,五官端正,似乎除了颧骨高耸,目光格外有神外,眼前这位前来教授算术名为齐栾的先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不巧,他还真有些特别,在对未来大羲命运忧心忡忡对未来储君咬牙切齿的一群先生里,齐栾便是对此最耿耿于怀的一位。 较劲的次数最多,告状的次数最多,失望的次数也最多,别人对于瞬的存在都努力视为空气,而齐栾则是一见了这名纨绔子弟便要眼里冒火。 听说——今日这混世魔王要来上一天课?还带了陪读?还是那个能做大风筝上天的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敌国妖女? 可巧了,齐栾不吃这套。 正如一是一,二是二,半点含糊不得的算术一般,齐栾是擅于计算却也循规蹈矩的人,凡事都讲道理依据,即便周遭将那日城墙上的事传得天花乱坠,他不曾亲眼目睹,便不肯信眼前这名弱女子真有这般大的能耐。 当然,见到佳人的一瞬齐栾也确实被惊了一下,然而成见在先,他倒也没有如何失态,很快便开始了今日的授课。可一边口若悬河,齐栾心里却是另有盘算。 不久,讲授结束,到了测验环节。 可虽说是测验,出题发给学子们做,陪读却也是可以参与其中的。 这时候,选择实力派陪读的人便可以扬眉吐气了,头疼的地方,便可由身边人将其中奥妙娓娓道来,愁眉苦脸顿可化作喜笑颜开。 当然,如果主子资质驽钝,朽木难雕,无论陪读如何谆谆教诲呕心沥血也无法领会,那么头疼的便会再多加一人了。 齐栾便趁此时闲暇,双手反剪背后,在学子中间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表面看来是在四处观察众人解题进展,实际上,他的注意力从来便没有离开某个角落。 今日的测验,也如往常一般,薄薄一张黄纸上,列了十道题。 可唯有齐栾清楚,这十题,并非一般难度。 最开始的,一般学子学得扎实的,也能随手解来,越往后,难度越高,即便是实力非凡的陪读恐怕也要耗上好些时间。 而至于最后的…… 齐栾一边暗自观察,一边唇角窃笑,他已经看见瞬在看清题目的一瞬间便皱起了眉头,神色精彩万分。 这全然是意料中的事,这位混世魔王平日里逃得最多的,便是他的算术课,除非课外自己另请高明偷偷恶补,否则绝无可能做得出这些题来。 于是目光便转向了旁边那袭红影,眼神里平静不再,终是涌出了几分挑衅。 能随手将身边材料切割重组,构建出那般大的一个风筝并载人飞行,在算术上绝对需要不凡的造诣。 那好,便出手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齐栾内心有些激动,尤其看见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瞬便败下阵来,将一张空白的卷完全转移给了旁边佳人。 而这位陪读也没有露出半点异样,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笑了一笑。 随后,便掏出了一支炭笔——不错,不是毛笔,而是一支细细的木炭,尾端缠了布条,让手握处不至于被黑炭所污。 第一道题,第二道,第三道,竟然直接便写出了答案,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心算? 齐栾怔了一怔,随即却又化为释然——的确,能在那危急之时还能做出那等精妙物事的,没有强大的心算能力怎么行? 然后,到了第四题,女子才开始拿过一边供计算的草纸,开始写写画画什么,可这时间也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出了答案。 然后,便是第五题,第六题,甚至第七题……虽然每道题的计算时间耗费越来越长,可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攻克。卷上干干净净不带一笔修改的答案,明明白白地宣告着女子风卷残云的效率。 齐栾的眼睛瞪大了,他很清楚那几题的难度,难以置信这女子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一攻克。他原本旨在刁难,是以选的好几题,即便是他自己,也需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行。 一定是乱写的…… 他额头沁出了冷汗,心底却抱定这样的念头,拼命忍住不去凑近观看——镇定,冷静……一定是胡编乱造的,他这般想着安慰自己,以及甚至开始设想结束时要怎么前去好好嘲笑羞辱一番。 很快便到了最后三题,齐栾心中已满是嘲讽,嘴角冷笑难掩——他很清楚,这三题,这女子绝对做不来的。 可他没料到的是,本期待能看到这名敌国妖女埋头苦思在纸上写画百遍想破头也无法解决的苦闷表情,可兮予只是粗粗扫了那三题一眼,便干脆利落地放下了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2(释) “……怎么了?” 齐栾呆住,可先好奇开口的反而是瞬。 他从见这位陪读干脆利落地把那些他根本不知从何下手的难题一路毫无阻滞地逐个破解便已是目瞪口呆,眼下看到兮予忽然停下来甚至一副放笔就此收手的样子,反而是吓了一跳髹。 难道说,这最后三题,真的连她也解决不了吗蠹? “没有做的必要。” 兮予笑笑,揉了揉已许久不曾如此活动的手臂,“他为了刁难我,宁肯连带打击这在场一群人,我成全他便是了。” 瞬一怔,可机警如他,很快便明悟了内里乾坤,随即冷笑一声,看向齐栾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这些先生里,最不喜本殿的便是他了。” 瞬缓缓道,面上却透出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与阴鸷,“你无需担心,他想整治本王很久了,此人迂腐得很,对本殿收敌国公主为陪读之事,他定是着恼得很。” “也罢,本殿又不是没交过白卷,这次十题做了七题,已是很好了,谅他也没多话可说,只是得委屈你随着受些奚落了。” 可他这一说,兮予却是忍俊不禁了。 “拜托,别那么自恋。” 兮予笑道,抬头看向正朝这边沉面走来的齐栾,“他这次的目标,可真不是你。” 瞬本已做好御敌姿态,听得此言,不由得呆了一呆。 扭头看向佳人,却见佳人颜色温和,望向来人的眸里,挟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要知道,即便没有敌国公主这身份,姑娘我也本是很有存在感的人呢。” 瞬心中猛地一荡,怔怔地看着她,忽觉此时此刻,眼前女子灵气四溢,美得不可方物。 高傲孤冷如他,对鸢珠美貌无双天下第一这回事也无法有异议,一眼看去,的确眉眼如画,赏心悦目,可不见时,倒也不会如旁人般惦记于心,时时回想。 独独眼前女子,容貌清丽却非绝世,却竟是,让他前所未有地……心动。 是以,他一时坠入那情愫中,竟也没有别的精神去留意那神色复杂挟怪笑而来的授课先生,元羲储君这副痴儿模样,尽数落在齐栾目中,让那原本半阴半沉的面色愈发古怪起来。 竟……是为了美色么? 齐栾心中冷笑连连,他便知晓,一名十岁孩童如此执着要将敌国公主收在身边怎会有什么好事?他早听晓这汧国妖女在羲王心中不一般,如今,却连储君也要一并蛊惑? 当真好复国大计! 此念一起,他看向兮予的目光便更为轻蔑了,本来还想寒暄顺带讥讽几句,这下连话也不屑和对方说了。 直到他拾起了案上卷纸,看清那些娟秀小字后,目光方才一震,露出几分清明来。 这…… 怎…… 竟是……全对?! 若这七题纯属计算题还好,尚有取巧蒙混的可能,可偏偏论述证明部分却做不得假。 只见随着那流畅的黑色炭迹,笔者心中清晰无误的解题思路被一一列出,繁化简,迂作直,甚至有些环节……比他本人亲自解答还来得巧妙与简练,让他叹为观止,惊艳连连。 齐栾的手连带身体微微颤抖,最后,竟有些失态地当众仰起脸来,闭眼以强行保持镇定。 他实在……实在很想不顾青红皂白借机羞辱这妖女一番的,可他偏偏……却是正直得近乎迂腐的人。 他唯一信奉的便是道理,没道理的事……他做不来。 “你……很厉害。” 最后,他长长舒了口气,才睁开双眼,僵硬着表情看向那名原本在他看来如祸国妖孽般的女子,“在这算术一业上,齐某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他说话谨慎,丝毫不提别的方面,然而仅就事论事这点,却让兮予心里生出几分好感。 迂腐归迂腐,刁难归刁难,起码,这人不坏。 “先生过誉,我也只是占了点地利罢了。” 兮予微微一笑,最后半句却说在了心里。 所谓地利,自然是指来自她所处的时代。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只是学会了那些无数先人呕心沥血方凝聚出的结晶,以及学得比一般人多了些,熟了些,然后在恰当的时候用了些罢了。 “只是,齐某有一事不明。” 齐栾盯着面前这名女子,面上神情依然生硬别扭得很,显然他对此女算术上的造诣已认可,可却不打算认可这个人,“这最后三题,虽说齐某本人也无法破解,却尚可先奋力一搏,公主殿下造诣犹在齐某之上,为何却连笔也不动便直接放弃了呢?” “这个……” 却见女子略略蹙眉,随即叹口气,似有些无奈,“若我实话说出,先生莫要生气的好。” 齐栾眉心一跳,从那语气中读出了一些微妙的意味,似乎……有点像是……被视作孩童,被一名巨人俯视的感觉,让他十分地不愉快。 却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焦躁,“公主但说无妨。” “这第八、九题,我做得出,可先生……怕理解不了。” 佳人预感没错,这一句出口,齐栾便已脸色大变。方才那种被凌空俯瞰的感觉一拥而上,他仿佛忘记了方才的承诺,脸色转为铁青,咬牙间,言语也带了些冷冽,“哦?……看来公主是觉得齐某的实力,还远远无法与公主探讨更深层的问题了?” 果然…… 见得齐栾这副被激怒却强行忍耐的模样,兮予也只能暗暗叹口气。 之前那几题里,有些难归难,放到现代也不算轻松,可她对这些早有研究,破解起来驾轻就熟,让她费神的,反倒是如何用这时代已有的尚为粗糙的算术理论体系论述出来罢了。 所以到了这后面,她便无能为力了。齐栾分明是拿这时代的未解之题来刁难她,想看她苦闷纠结的窘迫状——可惜他却不晓得,她之所以干脆果断地放弃,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题本身并不算特别难,多费些时间就好,可要解开,势必要动用到现代庞大深厚的数学体系,其中涉及的各种理论与定理,且不说齐栾是否能理解,即便思维上能理解,也得先花费上好些时候才能让他完全明白这套体系才行。 简单粗暴来说,青椒肉丝是盘再简易不过的菜,可前提是得先有椒,有肉,有刀有锅有柴火油盐等等等等,如今便如同让她从几乎最源头做起,自己种菜,自己养猪,还得自己打铁自己砍柴自己榨油晒盐……想想就觉得头疼。 更重要的是,与一些故事的主角不同,她深信天地有道,尊重历史的轨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改变这个时代发展的节奏。滑翔翼已是逼不得已,她并不愿意直接将先人的成果拿来成就自己,即便凭借那些东西甚至可以让她成为这个时代的“神”。 所以即便最后齐栾看向自己的目光已十分不善,仿佛将方才的钦佩一抹而尽,她也只能一笑了之,落落回道,“抱歉,你若不信,便当我做不出,是在虚张声势诓你便是了。” 齐栾一怔,被她这句反而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子眼里的自信……不似作假,可连半句也不愿解释……顿时心火更甚——她还真当说出来他听不懂吗? 他终于难掩怒容,将那卷子毫不客气地在对方面前一抖,因方才七题生出的那点敬重,如今已全然转为被看轻后的恼怒。 “那这最后一题呢?最后一题也是即便你论证出来齐某人也无法领悟吗?!” 此时此刻,课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被吸引而来,不出齐栾所料,他们许多人都还卡在前四题上,是以听得这敌国公主竟已破解完七题后均是大吃一惊。那些原本还想找机会较量一番的人,此刻方发现自己与对方根本不在同一级别,惊得连话也不晓得说了。 尤其是,待听到后面二人对峙,这敌国公主竟坦然表示自己的论证方法是连齐栾也无法理解的,更是惊愕得不得了。 当然,在小部分人以愈发复杂的目光审视这名女子真假的同时,大部分的态度则与齐栾相仿——除开那些沉浸钻研不问世事的宗师级老怪物,齐栾的实力确已可代表这时代算术的一流造诣了,这女子却口出狂言,不愿展露只言片语,是想表示自己已是四国巅峰,甚至超越了这时代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3(证) 然而,被齐栾如此不客气地质问着,被四围一圈人如此虎视眈眈地审视着,那道红影却也未露出半点怯色。 她只是,有些无奈地,说出了一句更惊人的话。 “这一题……不需证明。蠹” 宛若一石落水,刹那沉没后,反激出千层浪,众人包括齐栾在内,听到这句后先是一呆,随即露出了更加诧愕的神色。 “不需……证明?髹” 齐栾拉下脸来,心中却是噗通噗通直跳,方才犹在为这女子的故弄玄虚而怒火冲天,这一刻却仿佛整个人都精神一震——不是恼怒,也不是惊讶,而是……无法遏制的激动与雀跃,甚至还有些胆怯,仿佛一直苦恼纠结的问题,这一刻终于将有了解开的契机…… 这一句,师尊说过。可一向以道理为根据的他……理解不能。 如果是对的,怎么会无法证明? “这是公理。” 兮予有些无奈,顿了下又说,“噢,就是经由无数人实践检验过的事实,没有证明法子,也不需要证明。” 齐栾心中已是波澜跌宕,此刻却故意拉下脸来,沉声道,“笑话,这世上还有不能证明的事实吗?” “当然有。” 兮予挑了挑眉,心中有些好笑,她分明感觉出此人是存心刁难——那好,那便无礼对无礼,好好还击一番吧? “千翎不才,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听得这陡然岔入的一句,齐栾怔了怔,眸带狐疑道,“鄙人齐栾,不知……公主有何赐教?” “好,齐栾先生。” 兮予笑笑,又道,“请恕千翎无礼,不过——怎么证明您就是齐栾先生呢?” 齐栾一呆,在场其余人也是一呆,却又见女子起身,落落与齐栾平视,目中流露的犀利却宛如熠熠尖刀。 “也就是……要怎么证明您不是伪作一模一样的人来冒充的呢?”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大惊! 毕竟——此言可轻可重,王宫书院乃栽培国中栋梁之重地,冒充一事,往重了想,便是奸细,是叛国的大罪! 齐栾脸色极差,青红相交,拳心紧握,显是觉得受了莫大的羞辱。 然而他却知晓此刻气势不能输,绝不可输给这位敌国公主,所以即便咬牙切齿火冒三丈,也只能强作镇定冷冷一笑,“公主这话……怕有些过了,不过既要较真,齐某便奉陪到底。” “齐某乃家中独子,身上有两处胎记,若是公主怀疑,齐某请来家中亲人亲自来验明正身便是。再担心些,滴血认亲也未尝不可。” “噢?这可巧了。” 兮予莞尔道,“千翎下一个问题便是——如何证明先生请来的亲人,便真是【齐栾先生】的亲人,不是您刻意安排冒充的呢?” “你——!” 齐栾终于拂袖大怒,然而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矛盾,如茧丝一般缠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在怒吼之后再做出任何举止。 不错,于情,他认为这女子纯属胡搅蛮缠,可于理……一向以理服人的他却又偏生清楚,这句话从逻辑上毫无破绽——若要以别人来证明自己,首先得证明别人的身份才行。 “何况,退一万步说,哪怕您请来的亲人为真,先生又可知晓借尸还魂一说?” 在他的沉默中,女子清朗的声音还在继续。然而这一次,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隐藏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滴血认亲又如何,不过证明您这副身躯真是属于【齐栾】的,可您体内的魂魄呢,它也是么?如果占据身体的同时,记忆也会随之依附,对质毫无意义,也许连你自己都被模糊了记忆,更又如何证明你——是你呢……” 到了最后,这声音却已低哑如同喃喃自语,像是说给齐栾,却又更像是说给自己。而角落竹帘后那双自始至终一直关注着她的眼睛,也同样露出了难以掩藏的哀伤。 “……鬼神之说,不可尽信。” 齐栾沉默了好久,划世之战的传说他自然是晓得的,这天地间,除了凡人,许是真有超脱俗世的存在的。 继而再次开口时,原本的怒火已全然散去,而又似明悟了什么般,面上多了一丝释然与坦荡,“罢了,是齐某输了,这天底下,确有无法证明的事实。” 兮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然而齐栾的话却不止于此,在众人的惊愕中,他平静看向眼前这名敌国女子,竟是拱手一拜,目光中原本的不屑早已淡去,此刻,皆换作另一番深意。 “公主……冰雪聪明,世间少见,只盼您在殿下身边,能谨守本分,好好引导我大羲储君,齐某……在此先行谢过。” 兮予蹙了蹙眉,再度一笑,“先生言重。” 她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在别人看来,她这名敌国公主越有能耐,便越需戒备提防着,谨防异心。是以她从前皆是韬光养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只是,又有谁知晓她何其无辜……而偏偏,知晓她无辜的人,此刻,说不定又在陪伴着别的女子吧。 想到这层,方才的锐气顿时烟消云散,红衫耀眼,却也难掩疲色。 是以接下来的课,她几乎都是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坐在瞬的身边。而那些本也存有小心思的先生们,听得齐栾这事后,也都谨慎地收起了刁难的心,改为暗地观察。 然而她的无精打采,身边的大羲储君却是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忍耐到晌午休息,终是一咬牙,将她的衣袖一扯,“走,我们回去。” “回去?” 兮予还有些茫然,“一会儿用过午膳不是还有课么?” “不上了。” 瞬拧着眉道,见她泛白的脸心中更是暴躁,却又偏生不肯说是心疼她,便只摆出一副刁蛮状,“本殿头疼得很,呆不下去了。” 说罢,也不管兮予如何反应,扯着她便往外走。 旁人早已习惯了他的早退,是以连劝阻的话也没有,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离去,而后,堂上的气氛仿佛被突然解开了封印,起先是嗡嗡的议论声,随即愈演愈烈,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三五成群地讨论起今日的事来。 唯一没有掺合的只有珈禾,只是此时一张小脸的气色不比兮予好到哪去——她亲眼看到瞬是拉着女子的手离开的,她缠着瞬那么久,瞬可从来没有主动牵过她。 一双粉拳攥得生紧,她很想尾随过去,可她知道,这样只会更惹人讨厌罢了。 可她平时任性惯了,此刻一肚子气无处可泄,又见旁人竟还窃窃私语地说起了二人的闲话,几句入耳,更是火冒三丈,干脆开始搅局,谁讨论就闹腾谁。 然而众人均知晓她是当今羲王宠爱之人,也不敢如何顶撞,现场这般闲话便渐渐被压下去了。 只是,现场在口头上是暂时压下去了,方才那些事,却均已深深地刻在众人的心里,收敛得一时,又如何压制得一世? “你好些了么?” 此刻,当事的二人却浑然不晓得离开后的事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穿梭在花木之中,身后一干随从都被勒令保持在十丈之外,二人说了什么,都听不真切。 而这个时候,瞬仿佛才表现得似个十岁小孩一般,扬手朝兮予大笑,“还是外面清新,那书院闷得就跟笼子一样,本殿在那简直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兮予笑笑,却不回答。她也觉得坐那心闷得很,可原因……跟书院没关系。 可见她不说话,小储君却有些紧张了。 像是纠结了很久般,拳心握了又握,最后才猛地一攥,朝她定定看去,“喂,你要是也不喜欢那个地方,以后……就别陪本殿了。” “本来……本来陪读这事儿也没问过你意见,就向父王要了你来。” 本来还有踌躇的语气,越往后却反而越坚定了起来,瞬咬唇看着她道,“今天让你为难了吧,以后这种事……估计少不了,你要不喜……扛不住,本殿便让父王取消了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4(逮) 说罢,又将小脸朝天一撅,摆出副狂霸炫酷拽的模样,“别以为本殿离了你不行,你若这般弱,本殿还得分神照顾你,岂不麻烦。逆” 然而这番义正言辞结束后,反倒是兮予呆了呆。 随即,便是忍俊不禁。 这小鬼头,内里心思她如何看不透?分明是想她陪着的,却又主动将人往外推…… 可这模样,倒是……有几分似某人呢。 “我哪有那般弱。茶” 她伸出手去,在瞬面上含笑一刮,“这不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支么,殿下就不能多给本陪读一次机会?” 听得这句,瞬顿时便是目光一亮,喜色难掩,可傲娇如他,偏生还要继续撅嘴,“……好吧,既然你如此诚恳相求,本殿便准你继续跟着吧。” 尾音未落,眸中已是无法掩饰的喜悦,抿紧了嘴,却藏不住心中的欢愉。 可这神态看在兮予眼里,却有别种微妙滋味。 要是……某人也如瞬这般好看穿便好了,那么无论他如何冷落她,她都是清楚他心里欢喜着她的,便不必如现在这般憋闷纠结,落落寡欢。 而她也当真是个痴儿,得不到大的,竟想着陪着小的也好。明明如此思念着想要见他,却只能从别人身上找他的影子……还是,他与别人的孩子。 一时间,更觉得心里落寞极了。 “走!下午不上课了,本殿带你去这王宫几处好玩的地方看看!” 瞬曳着她的衣袖往前,面上兴致勃勃,可兮予却有些意兴阑珊,只摇头道,“散心固然好,可你这般逃了,你父王母后不会不高兴么?” 瞬一下子便止了脚步,似想起什么般,眸光有些黯淡,“他们……不介意的。” “大概……觉得本殿资质也便这样了,强求也没用。” 喃喃说完这句,便仿佛硬生生将某种情绪压了下去,瞬继续扯着她的衣袖,笑嘻嘻道,“好了,别说这些扫兴话了,我们去玩,去玩就好。告诉你,这王宫里有些地方,可只有本殿才晓得呢!” 兮予便也不再劝阻,然而被这般拖着朝前走,心中却陷入沉思——她一向敏锐,从这简单几句里,竟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一国储君,未来天子,何等举足轻重的位置,怎会真的放由这般任性妄为? 羲王后姑且不论,以伏尧的睿智,高瞻远瞩如斯,怎会坐视不理? 莫非真如舆`论所说,因曾经的疯狂对羲王后心有愧疚,所以才连带对瞬如此放纵? 不…… 这不是他。 她所认识的那个人,深思熟虑,步步为营,心吞日月,袖纳乾坤,任一国储君如此肆意妄为不学无术,这般毁大羲根基的事,他是绝不会容忍的。 她紧咬下唇,百思不得其解,可忽然间,脑中乍然灵光一现! 莫非……伏尧属意的继承人,另有其人?! 这般念头一出,自己反是先被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当初七年内`乱,王子间勾心斗角,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伏尧厮杀而出,一统天下,登基为王。而梁王望宣性格软弱,固守一隅并未参战,是才得以保全性命,成为先王彰丕唯二剩下的骨血。这般的人,显然没有资格取代瞬成为储君人选。 至于王室新生一代,除瞬之外,望宣至今亦也唯有一女,不立瞬为下任羲王,难道还会选珈禾不成? 又莫非……伏尧在外另有别的子嗣?抑或是,待若干年后,羲王后不幸薨世,还会再择人孕育新的子嗣?可若是这般,对瞬为免又太残酷了些…… 想到这,竟连自己都觉得离谱了。 她本便心神不安,思及此处更觉愈发疲惫,不愿继续胡思乱想,便摇摇头,努力想将杂念抽离脑海。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 这举动再度落入瞬眼中,小储君显然将这事看得很重,“是累了么?要不,我们去那边凉亭歇歇吧。” “嗯。” 兮予点头,并不推辞,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疯魔了,什么荒诞的事都想得出来。 只是,此时的她还并未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许多真相,总是在人胡思乱想时降临的,只是往往都抓不住,敢想不敢信罢了。 “咦……花叔叔?” 不想,瞬方带着她走出几步,便惊讶地唤出声来。 她抬头一看,果真,前方那通往凉亭路上,葱郁花木簇拥处,正有一玉带锦袍男子驻足。 凤眸微垂,冠玉如面,手执折扇搭在另一手上,仿若沉思着什么,周身绣球花绚烂,映得满眼倾城绝色——可不就是花鎏么? 来得正好! 她端的便是精神一振,心中暗暗叫好——她本便有许多事想问他来着,奈何伏尧那个小鸡肚肠就是不准她去,如今花鎏自己送上门来,这可怪不得她了。 “花叔叔你……” 瞬亦是十分雀跃,平日里花鎏便对他极好,是这宫里为数不多他看得顺眼的人之一,如今见了,自然便十分欢快地要上前招呼。可不想身边女子竟比他还热情,一笑后便大步迎了上去,“花大人?” 这下可好,瞬的步子一下便停在了原地。 他原本便听闻这汧国公主与花鎏私交很好的,只是如今看着兮予主动笑吟吟地迎向花鎏,心中忽然便有几分不是滋味。 “……公主?” 见得兮予到来,花鎏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随即便露出笑容,主动迎了上来,然而待走近些了,端详兮予几眼,眉却又皱了起来,“怎地……公主这气色,似是不大好?” “没什么,走得有些累了罢了。” 兮予连忙摆手撇清,否则按花鎏一贯的作风,难保要再送来一堆好东西给她大补了。 “菇菇她好吗?可愿意……见我了?” 话到最后,实际有些勉强了,她心知那丫头一向高傲惯了,怎么这般轻易原谅她?只是……总归是得抱点希望问问的。 果不其然,花鎏只是微妙地笑了笑,“公主不必担心,莫姑娘在花某府上一切都好。” “那……便好。” 兮予苦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何况,她心中还有件更为急迫的事想要与花鎏好好了解,犹豫了一下又道,“千翎……有些话想问询大人,不知,可否移步凉亭一叙?” “自是无妨。” 花鎏笑笑,十分有礼地朝凉亭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兮予本欲移步,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小鬼头,“殿下,抱歉……我有些私事想与花大人咨询,为免殿下久等,不如殿下先行回宫歇息,散心之事,改日再约如何?” 瞬半晌没有说话,可脸色却有些阴沉,最后,才冷哼一声,“随你。” 说罢,便仿佛毫不在意般转身离去,只是,每步落下时,小小的身子都有些硬邦邦的。 “殿下……似乎蛮钟意公主您的。” 待得瞬走远后,花鎏才笑着感叹出声,“公主真是有能耐,花某疼了殿下这般多年,才换得他能主动唤一句‘花叔叔’,公主不过见他几次,他便这么喜欢您了。” “大概……投缘吧?” 兮予也笑了笑,说实话,她也不晓得为何瞬突然便这般依恋她。 许是……她会做大风筝,又能解算术题为他长脸争气,令他觉得她是个有趣又有用的人吧? 而攀谈间,二人已来到凉亭中,一干随从们也均被勒令保持距离,而后,花鎏才正色看向兮予,“好了,公主有何想知晓的,只要是花某了解的,但问无妨。” 兮予点头,又犹豫了下,才道,“那么……便恕千翎无礼了。” “大人一直说,千翎与您的亡妻华祚公主十分相似,千翎也一直对此事十分好奇,不知……大人可否多与千翎说些她的过往呢?” “至于原因……千翎有难言之隐,还望大人莫要过问了。若是觉得不便回答,大人直接拒绝便好,千翎都明白的。” 挑明得如此直白坦率,让花鎏反而呆了一呆,而兮予也不再多话,只是暗暗攥紧了拳,微带忐忑地等待对方抉择。 她自然是可寻些借口旁敲侧击,可花鎏是何等精明之人,试探反倒会引发疑心,是以不如直截了当地摊牌,他愿意配合固然好,不愿意,她也只能再求别法。 她万分想知道……当年的华祚,究竟是不是她的生母?而她的生父,是否真的便在这个世界,又到底是谁? 时间在沉默中点点流逝,让人无比煎熬,好在最后,迟疑许久的花鎏终是苦涩一笑,“罢了,都是过去的事,公主对亡妻如此关切,便当分享回忆也好。” “抱歉……” 对于对方的应允,兮予松了口气,心里也泛起些愧疚。 她自然知晓花鎏对华祚的一往情深,回忆势必要引发些伤感,然而……她也只能对不住了。 “我听闻,公主您幼时便体弱多病,养在深宫,很少抛头露面,是这样吗?” 乍然被问到自己的事,兮予不由得一呆。 而后,便点点头,“不错……是这样。” 心中却有些忐忑,汧国双子的事她听闻过一些,可若花鎏往深处问,难保她不会露馅。 可幸好,花鎏仿佛也就随口一提,随即便转回了原本的话题,“所以说,真是很像呢。亡妻年幼之时,亦是刚出生不久,便被先王送往了荒远的寒寿之地,很少在王廷出现……” 兮予心中一动,禁不住问,“可是因其母霜姬分娩后不幸离世之事?” 她已听说,伏尧年幼时也是因生母幽姬产后身亡而被先王彰丕迁怒,从小倍受欺凌冷落,与华祚遭遇如此相似,无怪乎二人后来会走得那般近,大概……也有同病相怜的原因吧。 “不……” 不想花鎏眸光一沉,审视四围一圈后,才压低声音道,“公主有所不知,亡妻被流放一事,并无表面这般简单……” 兮予一惊,却听花鎏继续道,“同为生母产后身亡,为何当年的陛下被留在宫中,尚为女婴的公主却被送往那般偏僻之处,敕令永生不得回宫?” “莫非……因为男女有别?” 兮予皱眉道,古代一贯重男轻女她自然是晓得的,可随即便见花鎏摇头。 “不错,几乎当时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花某也曾是其中一员。甚至……还觉得先王有些过于冷酷,即便是无继承权的公主,也不必责罚得如此严重,永世不得再相见。” “然而直到花某与公主婚事定下之后,花某才偶然从先任宗主口中得知,此事并无那般简单。” 兮予讶然,“……此话怎讲?” 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天大的隐情不成? “公主可听闻过,天命王后一说?” 花鎏似漫不经心问道,却引得兮予心中一揪。 “嗯……听过的。” 那日远甫已说得清楚,三十年前的那个传说,如今已然应验,那名在大羲中心九月五日辰时诞生的女子,在王子中一眼相中的最不起眼的人,如今正是这大羲至高的王——天命天命,有时……不得不说,如此令人匪夷所思,却又不得不敬畏。 “可其实……当时拥有这般天命的女子,有两个。” 此话一出,兮予登时惊愕万分,“大人是指……天命王后,有两个?” “不,不是天命王后,而是天命之女。” 花鎏沉声道,“王后的天命只是选出未来的羲王罢了,可这另一名女子的天命,却是左右我大羲的国运。” 兮予怔住了,可聪慧如她,很快便明了个中关键,“花大人的意思是……另一名天命女子,便是……华祚?” “不错。” 花鎏点头道,“华祚出生之前,有云游高人亲至羲王宫向先王郑重进言,称王宫之内即将诞生一名天命之女,将左右我大羲的兴衰存亡,望先王除之以保平安。” “巧的是,当时先王最宠爱的霜姬正怀有身孕,而不久后,也恰好诞下一名女婴,应了高人这一预言。顿时,便有知晓这一隐秘的人向陛下进言,要求速速处死这女婴,以免影响了大羲国运。” 听到此处,兮予已是眉心紧锁,虽说天命之说让人敬畏,可这为了逆天改命便要擅自夺走一名无辜婴孩的性命,也太过残忍无情。 何况,这还是自己的骨肉,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她抬头,见花鎏面色也有些阴沉,显然对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处死自己亡妻之事十分介意,便又问,“那么,后来呢?“ “后来……多亏了公主生母,也便是霜姬娘娘以死相护。“ “产子之后元气大伤的她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便索性以性命相挟,临终逼迫先王发誓不得对小公主下手,让公主得以逃过一劫。“ “可代价便是,公主被遣送流放千里之外,永世不得回宫。与此同时,先王也勒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此事,那些笃信天命之说的人才终于消停下去。“ “原来如此……“ 兮予喃喃道,她一直觉得先王彰丕有些冷酷,可如今反思想来,此人……竟隐隐不似自己原本想象的那般无情。 否则,十余年后华祚擅自闯回宫中,彰丕便该继续将其遣返才对,而不是反将其视为至宝,宠极一时,更因华祚身亡之事大受刺激,最终郁郁而终。 而至于天命之女一说,如今回头看来,竟……也算应验? 华祚虽在婚礼之上被刺杀,可却继而引发彰丕身亡,以及随后的七年内`乱,再到如今羲王伏尧登基立业,进而亲征踏灭汧国一血前仇,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可谓因这名公主而起! 天命……有时竟灵验得如此可怕! “只是……十余年后,一直安静在远方长大的公主忽然在一场大病后性情大变,竟违背‘永世不得回宫’的敕令,单枪匹马跋涉千里闯回王宫觐见先王,却也真是最令人想不到的意外了。“ 花鎏补充道,然而说话时,那双凤眸却瞬也不瞬地落在佳人面上,仿佛想要寻觅出什么似的。 然而兮予却对此浑然不觉,听闻此事的她,此刻都已沉浸在一个更为骇人的猜测中。 那些跨越时空的故事里,灵魂附体往往发生在大劫之后,与华祚的性情大变如何吻合,难不成……便是在那时,她的母亲来到了这世界? 可若真如此,她的母亲也该在婚礼华祚身亡后再度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那么……她又是如何来的?她的生父……究竟是谁? 她忍不住想再深入询问这名传奇公主的感情问题,可是,眼前这位便正是华祚的驸马,如此询问,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毕竟按理来说,花鎏便该是华祚心属之人才对,否则以先王对华祚的宠爱,总不至会违背爱女心意强行赐婚才对。 可理归理,她又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纠结半天,最后也没拿定个主意,可没想到,她这还正沉思呢,忽觉气氛有哪里不对,怎么觉得……今儿的风特别凉? 而等回神过来,抬头一看,凉亭之外,不远处,不知何时已杵了道淡淡白影。 一瞬间,心便揪起来了。 无须看清,只凭轮廓便已知晓是谁,甚至已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心颤成这般境地,仿佛下一刻便要整个人都瘫倒一般,根本无从抵挡。 怎么办,明明什么都没做,竟会有一种……做错事被逮住的感觉…… “参见陛下。” 她这厢还脑中空白风中凌乱,却是花鎏最先出声,满面含笑地主动迎上,恭谨施礼,“陛下这是从凤栖宫过来的么,王后身子好些了么?” 听得这句,伏尧目光刷地扫了过去,淡淡瞥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你倒是都清楚得很。” 而后,便看向了凉亭里某处僵硬的身影,嗓音里温度无声无息地便降了下来。 “——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5(拥) 不过来。 她心中立马就是这般一句。 可想归想,却是没胆量说的,只是依然倔强地杵在原地茶。 她本来是心虚的,因为被他撞见她与花鎏一起,尽管本来并没有对不住他,可晓得他会生气,骨头便也软了——喜欢一个人,本来便是弱势的逆。 多亏了花鎏那一句,她满腔的忐忑不安登时化为冷笑。 他可以陪着他的好王后,她为何不能见花鎏? 她跟花鎏不过君子之交,可他呢,谁晓得他宠着护着那女子的时候说了多少情话?那些……他压根儿就不会讲给她听的情话! 于是……便如此对峙着,她不过去,有人便不是很有耐心了。 ……她怎忘记了他最擅长的便是用强? 当她的手腕被某人拽住,一把便扯到身边的时候,她才猛地回想起这点,整个人都傻了。 “自己走,还是扛?” 伏尧面上也不变色,一双赭眸,就这样清清冷冷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她,惊慌得有些像被逮住的兔崽儿。 与别的男人谈笑风生,却在他面前这般畏惧而不安? 这让他十分地……不爽。 “陛下——” 花鎏在旁不咸不淡道,“这般……传到凤栖宫,怕不好吧?” 他没有出手阻拦,即使那一刻的冲动只差一毫便要脱缰,可也幸好亏得毒草的辅助得以压制下来。 此刻——乱不得的。 “你倒是挺关心那边的。” 伏尧却笑了笑,竟索性双臂一撩,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声,那只原本还在挣扎的小红兔子便被服服帖帖地搭在了肩上,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何况,她本便这般喜欢他,又怎舍得真的大力? “可惜了,那位也不是你该关心的女子。” 这一句说得平淡,却暗含深意,如钟鸣一般撞入人的耳廓,可肩上人登时心里轰隆一声,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而这一幕皆被花鎏收在眼底,是以他微微一笑,凤眸流露几分魅惑,“陛下警醒得是,微臣僭越,还请恕罪。那可是陛下您——的女人。” 伏尧双眸一眯,唇角勾出若有似无的弧度,便再不说话,拐了“猎物”便走。 他似乎来得很急,连一贯贴身的几人都不曾带,便这样闯了过来,又毫无风度地掳了一名女子便走,看得远处原本候着的一干随从们目瞪口呆——几时,他们温文尔雅的王有这般独行任性了? 唯有层寂最为冷静,在伏尧离开段距离后,才起身朝花鎏行礼告退,然后慢慢地带着夕虞宫一干随从跟随二人而去。 唯有花鎏依然留在原地,面色平静,可待层寂等人也走远后,才忽地一蹙眉头,哇一声吐出口黑血。 “大人!” 花银最先冲来扶着,面上心疼极了,“这次是否太久了些,这可怎么是好?” “无妨。” 花鎏笑道,尽管脚步已有些虚软,需手搭着这贴身小童,宗主气度却是一如既往,“如往常般送去侬儿那便好。” 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与花侬分享这次的收获——越是在意,越成软肋,她这话实在好用得很。 只是,脑海中却又再度浮现方才那道倩影。 今日……她竟又穿了红衫呢。 如从前一般,热烈得让他离不开视线,灼灼如虞美人般的红衫。 那疲乏亦难掩倔强的身影乍一入眼,他竟有些恍惚,还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是。” 花银咬牙道,却忍不住怨毒地看了伏尧二人离去的方向一眼。 他不懂,明明表小姐好多了,为何主子却总对一名对自己毫无情意的女子念念不忘? …… “无话可说?” 一路上,某人“运货”的模样自然引来不少诧异目光,可当看清来人身份后,压根儿便没人敢多嘴,顶多待主子路过时战战兢兢地行个礼,便赶紧避难一般地离开了。 “……” 然而九五之尊这句问话却没引来任何反应,肩上人依然一声不吭,仿佛连挣扎都失去了***。 于是忽然间,伏尧便停了下来。 双臂一松,小红兔崽便如同货物一般从肩头滑下——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真就这样将她扔在地上,正慌乱地扭动身子想做个落地缓冲,不料纤腰被人一勾,随后一撩一个翻滚,再回神时,人已经被他横抱在怀了。 而更羞恼的是,出于条件反射,她双手甚至还在忙乱中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如今看来,简直就像是她自己八爪鱼般主动贴上去似的…… 至于当事人这个混蛋,此刻竟还仿若很无辜般,好看的赭玉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刷地一声,她面上的热度便蔓延到了耳根。 ……无耻。 “还装聋作哑?” 见她倔强地咬住下唇回瞪他,他的眉慢慢地挑了起来,“与花太傅聊得那般开怀,到寡人这——就连话都不愿讲了?” “我只是偶然撞见他的。” 她被激怒了,一下便恢复了勇气,毫不客气地继续瞪他,“你不许我去找他,可没说过不许他偶遇我。” “偶遇?” 他刷地一下将她放下,原本温馨的美人抱立时转为了严峻的高低对峙。 此时二人正处在某个回廊拐角,于是他很自然地便将她逼去了角落,逼得她一路后退背心贴上了冰凉的墙,也依然没有止步的打算。 “你怎会这般好骗?” 仿佛惩罚般,他伸手捋起她鬓角秀发,骨节分明的手指便这样轻佻地缠绕玩耍起来,“你竟真的以为是……偶遇?” “不然还能怎样?!” 她更火了,她确确实实是偶然撞见花鎏的,他若不信,尽管去问瞬,去问那些随从啊!光天化日,一堆人证全有目共睹,怎么就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 ——等等。 忽然间,她猛地想到了什么,黑白分明的眸子一下便睁大了。 “看来,是有些明白了?” 指腹勾紧,他紧紧攥住她的秀发,也紧紧地攫住了她的眼,“他一直在等你,等你走向他。” 这一句直白如斯,语意浅如字面,又似深不可测。她心头忽地便涌上些不知是何的情绪,有些发寒,却又非畏惧,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感受…… “今日早朝之后,他便一直留在宫里,想必你从书院出来的时候,便已有人去汇报他,你与瞬儿走出的每一步,都会迅速传到他的耳中,而他要做的,不过预测你们的去向,然后提前守在必经之路上罢了。” “他也真该庆幸瞬儿今日又逃了课,否则,他这一整日都会在等你的煎熬中度过。” 说到此处,伏尧语气已降至冰点,赭玉眸冷冷地攫住她所有的表情,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心神也皆占为己有,“而你,却来与寡人说——‘偶遇’?” “我……” 她已经无法直视他的眼,只是有些哀伤地垂了眼去,“我不曾想得这般多……” 又也许……她是察觉到的,只是,不愿真的深想罢了。 她真的,不愿失去花鎏这样一位朋友的…… “花大人他,只是太将我……当做另一人了。” 她哑声道,心底觉得十分难过,“他总是说,我与华祚公主很像,所以……忍不住便想对我好一些。” “而我也早已强调过了……我不是她,不是的。” 然而,说到这一句时,心里竟揪得很疼,眼角莫名地……便有些奇怪的液体涌了出来。 可便是这一瞬间,她的身子被扯入了某个结实的怀抱,有人紧紧地拥着她,仿佛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 “你不是她,不是的。” 伏尧的脸颊贴着她的秀发,低哑而沉和的声音如汩汩温泉一般,暖化着她颤栗的心,“你不是珑华,你也不会成为珑华……” “无论你是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你是你,是你便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6(糖) “嗯……” 她点点头,也同样紧紧地回拥他,仿佛怕抓得松些便会分离似的,一双小手,倔强而固执地圈成环,在他圈住她的同时,也将他锁在自己的怀抱里。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离开他,只这般拥着他,便已觉得拥有整个世界。倘若有一日,这怀抱被人夺走……这种事,她根本怕得连想都不敢去想搀。 她甚至,竟忽地冒出个连自己都觉得古怪至极的念头—悦— 倘若能永远这般地留在他身边,即便让她成为那珑华,也不是不可以的…… 可随即,便笑自己傻到痴了。 珑华是他的王妹,如果她真成了珑华,即便再亲密也无法逾越伦理的线……不是更痛苦么? 她这般傻乎乎地想着,自我嘲笑,却不想自己在他怀里,这声轻笑被原本便敏锐的他结实地听入了耳。 “你笑什么?” 他将她松开些距离,却依然圈在自己的控制范围里,有些严肃地凝视她,“你不是爱听这种话么,我说了,你却笑我。” “我……” 她顿时呆了,不知所措,心里有些甜,又有些好笑。 甜的是,他原是这般在乎她的,她心底耿耿于怀的,他竟真的察觉得到。 而好笑的是,他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却在她面前似个赌气的小孩儿般,敏感任性得不行,还得让她反过来哄哄。 结果,她还在绞尽脑汁寻思面前这个大傲娇要怎么组织语言好好肯定一番才能过关,不想某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便俯下身来。 至于要做什么……已不必说。 她整个人都沉醉在他温软的吻里,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却被柔情占满,连带整个身骨也软化了,若不是他环着她的腰,只怕连站也站不稳。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吻呢? 似乎……认识这么久了,他还从未这般吻过她,如此认真,仔细,温柔,绵软,长情地吻。 不带过往的霸道与掠夺,也不掺杂难以压抑的***,仿佛忘却了所有,抛开了身份,过往,所有肩负的,隐瞒的,承担的……都在这一刻放下,他只是纵情地吻着她,品尝着她的美好,仿佛要将她都化在他的温柔里,只是相恋,如此甜蜜。 而她原本还带着的那些敏感,惊疑,不安,困惑,都在这一吻中全部融化……小手贴上他结实的胸膛,那沉稳的心跳便如此清晰地传了过来,连带她的心跳也变得踏实安定。 无论曾有多少的误会与磨难,无论曾分离了多少次,试图放弃了多少次,这一刻,她融在了他的怀里,两颗心,仿若一体,彼此连通,无法分离。 如果时间这一刻停止就好了…… 她心中默默滑过这个念头,却随即又自己否决掉了。 不可以停,也不准停。 因为他们还有更美好的明天,未来他所有的路她都要紧紧相伴,也许依然会有不安,会有争执,会有冷战跟疏离,可永远都不会有谁真的离开谁。 也许……未来,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是的,孩子,忽然间,她竟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年纪尚轻的她,这一刻竟已憧憬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这样的他,与这样的她,二者结合为一,会献给这世界一个怎样的小祸害呢? 她好期待。 然而,无论人们盼望与否,时间不会停止,连减缓片刻也做不到,这一吻终是到了结束的时候。 只是经历过这场缠绵,现场气氛就大不一样了。 小红兔崽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锐气,此刻脸红扑扑地依偎在大灰狼,哦不,大白狼怀里,浑身绵软得还得靠依偎对方才站得稳。 又或者说,干脆就是直接撒起了娇,借势靠上去连自己站都懒得站了。 毕竟,某人可少有这种百般宠溺的时候,不好好利用彻底怎么行。 “总之,以后少与姓花的接触,记住了么?” 再开口,第一句便是交待提防情敌,看来某人依然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呐。 “嗯……” 她鼻间哼出了绵糯的娇音,顺从又温柔,小女人味十足,心里却是觉得十分好笑,甜意更甚。 只是,她本是敏锐的,一颗心一旦安定下来,反而留意到了之前错过的细节。 “陛下这是从凤栖宫过来的么……” 花鎏这一句忽地滑过脑海,此时再一回想,登时便听出了几分别的意味。 乱猜?挑拨? 自然,可能性也是有的。 然而,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性…… 伏尧知晓花鎏在等她,对其在宫中的举动一清二楚,显然派了专门的眼线盯着,而花鎏……当然也可以! 即使,这是在羲王宫中,可是,以花鎏的心气,以他的手腕,他的势力……如何不行? 忽然便打了个冷颤,她一直被儿女私情所左右,沉浸纠结在那些心绪里,却忘记了……这里是王宫,这里是权力场,这里——更是战场! “怎么了?” 她这些微妙变化哪里逃得过某人的眼,不过身子微微一颤,伏尧便已拧起了眉,“又在乱想些什么?” “……” 她知晓瞒不过他,面色郁郁地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襟,声细如蚊,“小心……花大人。”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无比纠结。 她是真当花鎏可结交之士的,而花鎏也对她百般千般好,可如今她却为了爱人倒戈相向,心中沉重挣扎无以言喻。 而伏尧听了这话,却只是眸光微烁,随即化为淡淡笑意。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纠结,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与他,岂是这一日两日。” 他说得言简意赅,她却顿时幡然醒悟。 是的……睿智如他,敏锐如他,怎会看不出她所察觉的这些? 他早就知道,很早前就知道。 而花鎏挑衅的那句,也是表明得再清楚不过——他在监视伏尧,他亦知道伏尧知晓此事,自然更知晓伏尧也在紧盯着他,否则怎会他一靠近自己便引得这一国之主迅速赶来?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却依然有恃无恐,表面相安无事,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他不点破,他不拆穿。 这——便是政治,是她一直清楚却也一直抗拒着的复杂存在。 显然,伏尧比她更善于此道,否则,又怎能从内`乱之中一枝独秀杀出生天,更不会在有花家这般庞大势力的掣肘下稳坐王位,让原本萧条的大羲得以休养生息,日益强盛,进而反吞汧国! 如此能干——如他所说,她真的一点都不需要为他操心的。 可是,她却因此涌出一股别样的心酸,除了心疼他,还想起了别的…… “可我听说……”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他清俊的脸,“十年前,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听到这句,伏尧沉默了,眉宇间露出些复杂的东西。 可随即,便是微微一笑。 “人是会变的。” “在你还没法改变这世界前,只好先改变自己了。” 他说得十分坦然,可她却知晓他这两句有多么不容易——她知道的,曾经的他,是多么地温和无害,与世无争。 “无论你选择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的。” 最后,她回了这般一句。 她并不是很擅长安慰人,只是脑中这般想了,也便就这般说了。都是她的心里话,她相信他能感觉到的。 “嗯。” 果然,伏尧笑了。 不比方才的淡淡微笑,这一次,他笑得很温暖。 长袖抬起,一手扶着她后脑勺,将她整个人都搂得贴紧了自己,仿佛搂着这世间至宝,“你在就好……” 然而,这最是温馨甜蜜赤诚相见的时候,他却也有许多话没有告诉她。 比如,即使十年前,他与花鎏也并不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维系的唯一原因,便只是那名明艳似火的少女罢了。 所以,怎么可能是真正的朋友呢? 他们,都爱上了同一个女孩子呀…… “不过,今日花太傅倒也做了一件好事。” 忽然间,某人竟迸出了这般一句。 “……嗯?” 怀中人原本正沉浸在甜蜜之中,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句都整迷糊了——好事? “……提醒了还有样属于寡人的东西忘了取走。” 在小红兔子困惑的眼神中,某人补完后面半句,抬起她的手臂,俯身在某处吻了一下。 于是小红兔子一下子就温度猛彪成了烤兔子…… 因为那处不是别的,那是…… 守宫砂。 ---题外话---咳~为免你们下一章揍我,我先老实交代了。 吃了这么多糖,接下来是要开虐的节奏~ 大高`潮快来咯~我会努力加更滴(正经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7(侍) 于是……当夜用过晚膳不久,夕虞宫前便来了人。 为首便是当今羲王宫头号女侍锦衣——沉默寡言的小女童,一头泛乌头发被风微微吹起,明明穿着明艳的橘色宫裙,周身气息却冷冽令人生畏。 然而此刻看着这突然驾到的一班人的夕虞宫主人却早已是哑口结舌,半天做不出来个回应来。 她知晓某人便是这般雷厉风行的性子,却不晓得……这风雷竟来得这般迅猛不及掩耳偿。 她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然而在一干侍女的催促下,却也不得不涨红着一张脸上路,而目的地正是她并不算陌生的…… 露华宫——羲王宫首次伴王侍寝的处子所要前往沐浴净身之圣地。 可是,怎么突然就变成……侍寝了呢? 此时她对这个词有些耿耿于怀,她可与宫里某些女子不同,她要的是他的心,他的人,他的一生一世,而并不是……侍妾一般的身份。 然而这种纠结倒也只是其次,更让她全然无法保持镇定的是,从他说了那句话后,到现在奔赴露华宫的一路上,她的脑海中都会屡屡浮现那个山野小村某夜……的梦。 她是真觉得那是梦的,毕竟身体毫无症状,只是……那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了些。 只是回想,那肌肤相亲的温柔触感便仿佛重回唇上指间,让她连带身子也变得虚软燥热起来。 从前她还能一遍遍地告诫自己那是幻象,狠狠嘲笑自己的“欲求不满”,好让一颗躁动的心平静些,可眼下……这个幻象却很快便要变成现实。 这可……怎么……才能……冷静呀? “到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这漫长一段路的,待再被锦衣冷冷的声音唤醒时,抬眼已是露华宫台阶前。 目光穿过朱门投向内院,当初她尚潦倒时的一幕幕仿佛又浮现眼前,被欺凌,被羞辱,傲然反击,再到某人出现……尤其想起她还曾那般放肆地朝他泼水甚至诱惑他将他逼得失态时,终是不禁噗通一声笑出。 你说,缘分是多么匪夷所思?她当初见他的时候,可只想着要怎么远离这个危险人物呢。 忆起往事,她身子终于放松了些,可这精神一紧一松恍恍惚惚的,却终是令她吃了苦头。 只听闻砰一声,不慎踩上裙摆的她身形便是一倾,膝盖便结实地磕在了青石板沿上…… 痛痛…… 她瞬时便拧紧了五官,捂着腿坐地上疼得半天动弹不得。 “公主!” 翡冷此时也是随身跟着的,见这情形可吓得不轻,她方才伸手也没来得及扯住主子,此刻满脸内疚,慌慌张张地赶紧蹲下查看伤情。 这不,纱裙才掀了一点,右边膝盖上的青紫便已是怵目惊心了。 “快……快叫国医!” 翡冷紧张地大喊,却被人一把扯住了。 “我……没事。” 阻拦的正是兮予,只见她俏脸上明明还是痛苦的表情,却已经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一会儿温泉水泡泡便好。” “可是……” 翡冷担心地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心里一个激灵,仿佛想到了什么,立时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再看向兮予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微妙,“是奴婢莽撞了。” 而兮予却被她这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聪慧如她,仔细一想,登时又涨得小脸通红。 她……是真觉得磕个淤青是小事,何况温泉水自带杀菌效果,可为什么一个两个全用十分暧昧的眼神瞅着她啊?她才没有那么饥不择食,生怕被这种事取消了今夜的侍寝才勉强忍着呢! “我……不是……” 她张嘴还想要解释几句,却已被翡冷径直朝里面推了,这死丫头,边推还嬉笑,“公主您不打紧便好,不过一会儿陛下见了,怕是要心疼死了。” 她……她才不是故意要留着给他看呢! 兮予又好气又好笑,却真的有些发愁起来,一会儿要怎么掩藏这事呢,他一向都觉得她笨手笨脚各种不省心,这下岂不是又给他提供有力证据了? 便这般百般滋味地临近了露华池,侍女为她除去外衫,正准备跟进随身伺候的时候,却被她红着脸将所有人都赶至了那座高大的红木屏风外。 保守如她,即便都是女孩子,也并不喜欢这般裸着身子被人看着的。 于是很快,这偌大的露华池便只剩得了她一人,金顶熠熠,纱幔重重,温泉水上方腾腾升起的白色水汽,柔柔晕开一片氤氲,飘渺宛若仙境。 而她踏着足下层层叠叠的玉白大理石雕花缓缓走向那热气腾腾的温池,只觉得心情大好。 她甚至坏心眼地在想,如果她索性就在这意犹未尽地泡上一个晚上,在羲清宫等待的某人会不会不耐烦地冲过来绑人呢? 似乎……这确实是他干得出的事。 因而,想归想,她也只能吐吐舌,便乖顺地走到了温暖清澈的池边。 她身上仅着最后一层单衣,此时置身水雾中,被打得有些湿润的薄布愈发服帖,将原本便玲珑有致的身材裹得更加诱人。 她倒并不注意这些,只如往常般伸手去解腰带,可不料,腰带刚扯开一些,余光竟瞥见纱幔之后正杵着道修长的身影。 她一声惊呼,急忙便将前襟捂紧,宛若一只受惊的雏雀,可很快,当她发现那身影眼熟得出奇时……登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了。 她倒真是……低估了他。 亏她还想着在这边耗久些,某人会在羲清宫里等得不耐烦呢,结果他可好,根本不按牌理出牌,直接就跑来这池子边蹲点了…… 登时,便想起上次他也是这般,静悄悄地躲在一旁偷看……这人就这么爱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吗? 该庆幸这次她发现得早,否则等除了衣,下了水……不又都给看光光了么? 咳,虽……虽说,迟早,或者说今晚就是得被看光的,可是……这不一样! 她又恼又羞,却更多是十分无奈,哎……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嘛! 然而就是在她脸颊发烫各种纠结的时候,伏尧却已经大大方方地从纱幔之后走出来了。 她登时没了脾气,默默将脸别到一边——她错了,什么偷窥?这人一向就是光明正大地正面强来的。 而这一瞥间,目光扫过他此时此刻的装扮,心里却咯噔一声,整个人更懵了…… 他……穿得……好像……也不是……很多。 难不成……是要鸳鸯浴吗…… 心头一万只小鹿的胡奔乱撞在这一瞬间到达顶峰,她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慌乱得连逃跑都忘记了,只是傻乎乎地呆杵着,而趁她这六神无主的片刻,伏尧都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一身单薄内衫同样被水雾氤氲得十分修身,勾勒出他修长清瘦却结实的好身材,平日这方面并不敏感的她此时只感觉快要窒息,连忙将眼神回避去了别处,可这又有什么用?——脸通红,耳滚烫,浑身躁动得一秒也无法消停。 还是酒后乱性好啊…… 她这时候竟又想起了那个香艳的梦,不由得感慨万分——那一夜竟还是她强扑他来着,而如今清醒的她,连直视他都不能…… 然而此刻她神游八方,却不知某人竟是意图鲜明——趁她还没回神,伏尧大手一揽将她横腰抱起,千百次的旧情重现,她坠入他的臂弯惊慌失措,又再次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颈子。 “也是蠢得没边了,一群人跟着也能摔着?” 他抱着她便去了一旁的软榻,安顿好人后又将她的裙摆掀起,瞅着那一大片的青紫,登时便板起了脸,十分严厉地鄙视,哦不,教育她。 “你……怎么知道?” 她张了张嘴,诧异万分,她并未见到任何人进入这露华池,他不该那般快听晓她摔倒的事啊。 “我是神。” 他没好气地回她,却不知从哪里找了块白色锦帕沾来些温泉水,埋头细细为她擦拭伤口。 鬼信呢…… 她撇撇嘴,七巧玲珑心一转,便已想明白。 若无人报信,他又比她早一步守在这的话,想必……是从她方才走路的样子推断的? 也是,羲王陛下双目如炬,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然而想到此处,心里却涌出丝丝甜意,他果真是着紧着她的。其实那股疼痛劲过后,她便并未如何在意膝盖的伤,只是走动时右腿用力微微轻些,可是,他依然看出来了。 “傻笑什么?” 见擦拭伤口时她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乐呵呵地笑,伏尧好看的眉便拧了起来,“傻成这般……我若不在,你要怎生是好?” “……” 这话简直是意味深长,听得她心头小鹿乱撞,却又有些愤愤不平,“没遇见你前,我不也自己好好地过了二十年么?” “那现在却这么笨?” 他一句话便将她噎了回去,她苦着张小脸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好说法。 “喂,你知道女娲造人的故事吗?” 乍然提起远古的传说,伏尧眉心蹙了一下,随后道,“……所以?” 而他这反应仿佛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她知晓这世界的传说与自己故土有些差异,此刻蒙对了,登时底气大增。 “知道就对了。” 她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女娲娘娘原本是在很认真地一个个捏小人的,可是后来她累了,觉得一个个捏效率太低了,所以就干脆将已经造好的人一分为二,将他们分散到五湖四海,而这被分开的一对人呢,就叫【对象】,而为了找到这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过程呢,就叫【找对象】。” 伏尧听到此处,眉心微微跳动,似是听见了一件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事,不过——倒是并未开口打断。 “所以呢,如果天公愿意作美,当这一对人寻寻觅觅终于相遇的时候,就会惊喜地发现对方跟自己有很多的相似处,然而呢,又因为大家是在不同地方长大的,人的左右两半本来也有差异,所以也会发现很多不同或者是互补的地方。” “而在相遇前,大家都只有一半嘛,就都是一条腿走路过日子的,可在遇到另一半后,就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了,过上了两条腿走路的幸福生活。你懂的,两条腿当然比一条腿要安乐。” “可问题就来了,当体会到两条腿走路的好处后,当另一半离开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一条腿走路是多么地不方便,多么容易磕磕绊绊……”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比以前笨的原因啦……啊不对,我哪笨了!” 她唠唠叨叨了一大堆,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是中了套,急忙想要挽回些颜面,却对上某人别有深意的微笑。 “三个字却能扩成这般大段的,寡人还是第一次见。” ……三个字? 她暗暗嘀咕他这句是什么意思,猛然醒悟后便再度涨红了脸,“少……少臭美,谁跟你表白了?” 虽然……这般一回想,这一段……是还挺肉麻的。 可是,事实又确实如此……原本要强又坚韧的她,在遇见他之后,便真的变成了患得患失多愁善感爱哭泣跟胡思乱想的……自己讨厌的那种女孩子了。 “是你让我变得这么脆弱的……” 她忽然觉得很委屈,一把伸手拥住他颈子紧紧箍住,“你要对我负责……” “好,负责,负责到底。” 他被勒得有些无奈,却仿佛哄小孩儿般宠溺回道,唯独声音里却带了些促狭,“干脆……整个人都给你好不好?” ……咦? 她呆了呆,总觉得他话里……别有深意? 结果下一刻,在她的惊呼声中,他翻身将她覆在身下,有力的臂弯宛如囚笼,长发如柳丝垂下,紧锁四方,让她无处可逃。 “你莫不是……忘了今夜是做什么的吧?“ 他五指撩起她一缕青丝,放在唇边细细地吻,赭玉眼眸却攫住她的双目,那如深海般的颜色仿佛带着无法抵御的魔力,让她意乱情迷忘却所有…… 那种危险的感觉又来了……一如初见时,不过惊鸿一瞥,潜意识里便已知晓自己要栽。 “色……色鬼,我……我还伤着呢!” 她身子早就虚软无力,心也已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只是固执地,小小声地,实在没有什么底气地,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好啊,你说不要,我就放开你。” “…………” 纠结……辗转……然后又问,“唔……可是……不是说……要先沐浴净身的么?” “所以,你是想换个地方去水里吗?挺好的,我不介意。” “…………………………………………” 好吧,看来是真栽了。 她终于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感受他的靠近…… 那些触碰温柔如游鱼,可唇上指间蕴含的***却如火一般燥热而滚烫,仿佛忍了很久,压抑了很久,这一刻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 她以为他只是性急等不了这短短片刻么? 唯有天知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跨越十年的苦苦抑制……却依然不过只是狭缝中求一丝纵情…… 然而,即使是这狭缝,也狭窄得过于无情…… 水雾迷蒙,香烟袅袅,最是旖旎缠绵处,屏风外忽地传来一声高喊—— “陛下不好了!娘娘……娘娘她……” “病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8(较) 于是,所有的旖旎皆在这一瞬被击碎,那些被破坏的美好皆化作利刃,片片入心,刀刀见血。 而后,她便从伏尧面上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不是担忧,也并非焦急,而是一种……哀伤撄? 他修长而半敞的身躯在空中僵悬着,沉默漫长得仿佛连时间也被这种哀伤凝住了般,直到门外再次传来忧急的催促声,忧急得连心软的她都开始犹豫要不要也催促他时,伏尧却一伸手将她拥住。 “你听好了……” 他身体有些发凉,声音也似染了风寒般沙哑,“无论接下来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要信我。偿” “……怎么了?” 她察觉出些不同寻常,却无法推开他的臂弯去看他的表情,只能眉心紧锁,强挤出一丝笑意,“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去就是了,我……等你。” 可那人没有说话,似连呼吸也停滞了般的沉默。 好一会,才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好,你说的……你会等我。” “是……你快去吧。” 她苦笑,抢先将他推开——她不要他先放手,既要分离,她主动些,才好不会那般痛。 然而伏尧起身时,心还是针扎般痛了起来。 原来……她还是错了。 分离的时候,无论谁先走一步,心痛的程度……并不会减弱半分。 “你说好的,会等我的。” 她故意背向门口,不忍看他离开,可不想伏尧没走几步,竟又回头这般定定看着她。 “是是是,等你等你,一千一万年都等你,你快走。” 那执拗的模样让她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转身朝他用力摆手道别,只差最后没用个“滚”字——九五之尊……四国战神?每到她这,就孩子气得跟三岁孩童似的,她都答应等了,就那么怕她食言么? 然而看他一笑转身,匆匆离去,长长白影转过屏风便要消失不见时,她忽然有种冲动叫住他。 却……忍住了。 面上所有的轻松这一瞬都如山般压下,她躲在纱幔垂下的阴影里,耷拉着头,手扯着衣襟,身子微微颤抖…… 天知道她有多不想他离开,其实……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听到薄萃病危的消息时,她竟有些从心底最幽深处燃起的窃喜…… 如果那女子不在了…… 可几乎是同一瞬她便开始后怕,为自己有这般可怕的想法感到后怕。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类,可这一刻依然为那一瞬的想法感到惊惶,她差一点……就变成后宫里常见的,那种让自己讨厌的女人了。 可即使是这些女子,也有不少是被逼出来的吧…… 老实本分也未必就有什么好下场,水深火热,处处危机,一个不慎兴许便连带满门抄斩…… 所以,她才这般讨厌后宫啊,讨厌为了爱情,甚至不是爱情的东西步步为营,费煞心机。 她叹了口气,才发觉身上有些冷了。这露华池依然水气氤氲,温暖如春,却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离开便冷寂难耐。 “翡冷,替我拿外衣进来。” 膝盖也有些疼痛复发,她呼唤侍女前来伺候,片刻后,翡冷便贴心地带着衣物出现。 瞥见她臂上犹存的红艳朱砂,翡冷忍不住偷偷在心底哀叹,却不敢多嘴戳伤心事,只是安静本分地伺候主子穿戴齐整。 “主子……你冷的话,我们回宫好不?” 见女子着好外衫后便只坐在软榻上发呆,翡冷犹豫了很久,才小声问道。 王后病危的事她自然听闻了,今夜侍寝的事铁定是成不了了,即便那位娇贵的病人立即好转醒来,今夜羲王定也是要陪伴一整夜的。 “迟些吧……” 兮予耷拉着头,素手缓缓拂过软榻,那些细软的缎子上,仿佛还能感觉到些那人残留的温暖……“我想再在这坐一会儿……” 这时候,他想必已经赶到凤栖宫了吧…… 不知道,那女子的病情如何…… 他向来对这位结发妻视若心尖,想必是要寸步不离地守护身边了,东西……还会好好地吃么?会不会一守便是几个通宵……不打算睡了么? 她人明明还在这露华池,心却已飘到那人身边了,明明是他丢下了她,她却还在这担心他有没有吃好睡好。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哀…… 可即便这般想着,下一句开口却是,“翡冷,一会儿我想给他煲点暖汤,你能想法替我送到凤栖宫去么?” 她知道宫里御厨手艺比她好得多,这种时候锦衣辛夷那些侍从也一定想得比她更周全,可……依然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心牵一个人的时候,只能干担心是最残忍的折磨。 她记得有一种配方特别适合熬夜的人,也许对他有用的,然而她还正在苦思冥想,翡冷的回答却生生泼了她一身冰水,“公主……王后娘娘今天回国丈府省亲,不在宫里呢。” 不在……宫里? 忽然间,她明白了些什么,心头却反而涌起无底深渊般的寒意…… 今日的所有安排,以及他的那些……略微急躁,这一瞬间的明悟,都变为嘴角酸涩的苦笑。 你便……那般忌讳着那名女子么? 宫中妃嫔这般多,唯独我……不可以光明正大的么? “我们……回去。” 此时此刻,她连腿上的伤也感觉不到痛了,心被一只无形手攥压得快要窒息,她痛得佝偻起身子,却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如今只让她觉得难堪的地方。 是,我说过等你,我回去等你,我要等你一个解释! 然而走出门口的一瞬,空气中清冷扑面而来,她忽地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登时瘫坐在地,一时间近乎晕厥。 “公主!” 仿佛听见身边人惊呼着冲过来,可她眼前发黑,全身发冷,只能合紧双眸不知依偎在谁的怀中,什么都无法分辨…… 可便是这阵噪杂之中,她竟清晰地听见翡冷的声音在耳畔心急如焚地喊道,“这下怎么是好,连公主也晕倒了……你们快去通报陛下!” 彷如黑暗中陡然闪现一丝清明,她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扯住了身边人的手,“不——不准去!” “公主……” 翡冷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得不说,自己主子好好一场侍寝被破坏,她确有那么点怄气的意思,可没想到第一时间出来阻拦的竟是受害者本人。 “谁也不准告诉他……” 只见如来时跌倒一般,清瘦的女子又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眼神浑浊,眉间的坚定却不容撼动,“我们……回去。” 一路上,再无人说话。 翡冷喊来了软轿,好让自己虚弱的主子能够舒服些,而方才还那般决绝地阻拦着她的女子,现在却已似被抽空气力般歪斜倚在靠垫上,目光明明望着远方,眸心却是一片空洞。 翡冷犹豫了很久,才悄然走近主子身边,小声道,“主子……我想了想,王后的病……应该是假的。” “否则,怎会那么巧,今早还能出门省亲,便就在陛下召您侍寝的时候病危了呢?” “我们身边,一定有凤栖宫的眼线在,所以当发现您被召到露华宫时,就有人马不停蹄地赶去告知王后这件事,然后……便有了这场戏。这么一算,国丈府往返的时间……也正好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正义愤填膺地想要继续时,却发现轿上人似是安静听了,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不由得怯生生道,“主子,是奴婢……说得不对吗?” 却只得到女子一声苦笑,“对又如何,错又如何?真病假病……有区别吗?” “当然有,”翡冷登时有些急了,“如果病是真的自然没什么好说,可如果是假的,这就摆明了是要跟您较劲呀!” “陛下现在对主子您的特别外人都看在眼里,正是该趁热打铁的时候,她既然要暗里使坏,主子您当然不能示弱。” “方才主子您就不该拦着奴婢,就该让人去告诉陛下。她既然敢装病,主子您这是真病,为什么不能让陛下知道?这样一来,当陛下识破她后,自然就会更紧张您些,更内疚些,便会很快回来陪您的了。” “不……你错了。” 翡冷的慷慨激昂被这低低一句打断,她愕然抬头,便见得一双清澈却哀色难掩的眸子在看着她,“她是真病或假病,都与他对我的心思无半点关系。” “他若心里有我,即便我不说,也会知晓我在受苦,会心疼。他若心中没我,即便我剜出这颗心摔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半点动容。” 翡冷怔了怔,随即又不甘地争辩道,“可我娘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男人们这方面都迟钝得很,不明白地告诉他们你的痛苦,他们就傻乎乎地以为你还好得很……” “或许吧……” 听得这句,兮予却不过笑笑,“可是,他不会。” 目光再度移向远方,眼前仿佛浮现记忆里那道白影,一笑间云淡风轻,目光却破透人心…… “他知道的。” 所以……如果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他不想,或者不能,罢了…… …… 接下来几日,羲王宫都被一种阴沉诡异的气氛笼罩着,迫得人大气也不敢出。 听闻那日羲王后病危,好在抢救及时,终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只是随后这位病弱的一国之母便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也不知道要几时才能醒来。 而爱妻病重在床,羲王更是心急如焚,据说连例行的朝政也被暂时搁置,甚至还将一堆堆的奏折索性搬至了凤栖宫,只为了能日夜陪伴在爱妻身边。 宫中最好的几位国医都被派去守在凤栖宫寸步不离,甚至羲王还差了人去那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国第一神医——鬼医裴沅,尽管其徒离桑摇头表示希望十分渺茫,但羲王依然坚持不改。 “看这阵仗,王后这次的病还真是严重得很呢。” “是啊……不过我听说,王后这种寒病厉害得很,早几年就该走了,全靠陛下千方百计寻神人奇药强撑着,即使这次真挺不过去……也是赚到了。” 后宫生活平淡无聊,越是这种时候,便越有人爱来私底里嚼舌根,此时宫中某处,便有两名侍女正讨论得十分带劲。 说到这时,其中一人悄悄压低了声音,朝同伴道,“喂……你说,万一这次王后真的熬不过了,这宫里下一个能登上后位的人……会是谁?” “不知道呢,陛下那般专情的人,这么多年都独宠着王后,日后不会再立新后也说不定?” “这可不一定,”那压低声音的侍女冷笑,“别看王后平时什么都不计较,连那鸢珠公主追着陛下只恨不得倒贴的时候也全不吭气,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可女人嘛,谁没有天大的醋意?” “陛下的独宠里,有几分是碍于她的面子还难说得很,等以后她不在了,陛下这般康健又正值壮年的男子,怎么可能后半辈子守着一宫女人一根手指都不动?” 说罢,颜色间又露出些神秘,“你知道吗?我可是听说,陛下前几日是召了那汧国公主去露华池的,若不是王后忽然病了,指不定这宫里的独宠神话就要破了。” “什么?!” 听者顿时吃惊不小,半天合不拢嘴,这么多年,她当真以为羲王不会宠幸王后以外的人了。那第一才女羽瑾虽然也很讨羲王欢心,瑾彩宫常被光顾,可不少人都知晓,这瑾妃头衔,也不过挂名罢了,内里自有玄机。 对她这错愕的神色那侍女十分满意,却反而故意露出副不以为然的姿态,“其实——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听说那敌国公主是有几分过人手段,谁不知道华祚公主是被她王兄刺死的,可即使连花大人也对她照顾有加,不惜跟陛下起了冲突呢。她定是有些什么狐媚法子,陛下一时被蛊惑也不足为奇。可狐媚归狐媚,也不过能一时得意罢了,她这种身份,绝不可能在这羲王宫里占据什么地位的。” “说得对,汧国可是陛下亲自送终的,听说至今还有一批北汧乱党在外流窜准备伺机向他复仇呢,他怎么可能让敌国的公主在这后宫站稳脚跟?别说后位——恐怕连妃嫔的名号也不会给她的!” “没错,真要论后位最佳候选,德才兼备的瑾妃娘娘可比她有资格多了,汧国妖女,算是个什么……哎?” 这侍女正说得起劲,冷不丁却被同伴扯了一下衣袖,她诧愕回头,才发现身后有一道草绿色的身影,手中捧着一包草药,也不知站了多久,正对她们二人怒目而视。 “哟,这不是夕虞宫的翡冷大人么?” 明明同为最底层的宫侍,这侍女却故意安了后面字眼,嘲讽之意不言而喻,可翡冷也不发作,只冷冷地剜她一眼,便从她身边路过了。去的方向,正是夕虞宫。 “呵,摆什么架子?” 那侍女毫无愧色,反倒看着翡冷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论资历比我还低呢,不过被跟犯人一样的公主收了,就真以为自己晋升为徵侍了?“ “王后可不会容忍一个亡国公主跟她共享陛下宠爱的,她若醒了,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家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09(战) “啪——!” 一进屋,小侍女将手里的药包一把砸下,仿佛是攥着谁的脖子似的,“这群女人!平日里没半点能耐,就只知背地里说人坏话!” 反倒是一旁的事主微微一笑,扬手在八仙桌上落下颗棋子,“宫中生活太过无聊罢了,你权当没听过便好。偿” “这要怎么当没听过?!撄” 翡冷怒不可遏,“她们定是论才论貌都挑不出主子您的不好,所以只好总逮着主子您的身份往死里踩!” 兮予扑哧一下笑出,险些呛着,定定神,才道,“所以……你都想这么明白了,还耿耿于怀做什么?” 翡冷一怔,随即小嘴一扁,“奴婢……奴婢就是生气,主子您再让奴婢气一会儿吧。” 说罢,又将那药包拾起来,“奴婢把这药煎了去!” 说这话时,她神色浑如要将那群嚼舌根的侍女煎了一般,可不想一抬头,竟见兮予正抬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不由得呆了呆,“主子……奴婢……怎么了么?” “唔……貌似是有点奇怪。” 兮予托腮看着她笑,“这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对我这敌国公主视若洪水猛兽,有恨我的,怕我的,厌恶我的……可你这小丫头对我,似乎从一开始起便不见介意?” 翡冷脸色微变,似想起了什么,乌黑的眸子里露出些隐藏很深的东西,可随即,便将脸别至一边,“这没什么,汧国也好,羲国也好,都不关奴婢的事。” 这般狠绝的话,反倒让兮予呆了呆,接着,便见翡冷神色已恢复平静,“奴婢出身苦,先王在世的时候,奴婢也没捞着过什么好处,入了宫,这宫里的人也没谁对奴婢好过。玛瑙那几个坏女人一直想法子折腾奴婢,是公主收了奴婢后,奴婢才过得像人了些。哪怕跟着公主一起遭白眼,也比之前好太多。” 说到这里,翡冷竟露出丝冷笑,“反正,奴婢没念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奴婢只知道,谁对奴婢好,奴婢便向着谁,就这么简单。” 兮予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这种……倒也不坏……不过,我倒还有几句话想说。” “主子请讲。” “家国大义什么的……还是可以懂一懂的。“ 翡冷怔了怔,便见到兮予一双纯澈幽邃的眸子正带些深意地看着自己,”如果只是谁对你好便对谁好,那么……假如,我说假如,有两个人同样都对你有大恩,可是,他们却是生死仇敌,两个人只能存活一个……你要帮谁才好?” 翡冷愣住,张着嘴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反倒是兮予先笑着摆手,“好了好了,当我没问,你煎药去吧,我自己静一会儿。” “……恩。” 翡冷点头,然而临走前,回头瞥见兮予又开始独自下棋时,禁不住好奇多问一句,“主子……您是开始学下棋了么?” 她记得清楚,那次瞬来大闹时,主子是明确表示不喜棋艺的,可眼下这桌上摆的一颗颗黑白分明的,可不就是棋子么? “此棋……非彼棋。” 兮予笑笑,“这个可比那种简单多了,五颗颜色一样的子儿连在一起就算赢。” “这样……” 翡冷想了想,却依然纳闷,“可是……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意思?想怎么设局赢不都知道了么?下来下去两边不都赢不了么?” “人这辈子,不都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兮予手中棋子不停,“你以为你最大的敌人是外面那些人,或者是这世界的什么么?” “不,所有痛苦的根源……都是你自己。人这一生,究其不过是靠不断战胜自己前进罢了……” “与心为战,是为——心战。” 翡冷楞了半天,最后苦着脸道,“主子……您说这些玄乎的,奴婢听不懂……” 兮予手悬在半空,过了会儿,才似喃喃自语道,“说得是,话总是说的人才最清楚……” “你忙去吧,以后这些话,我再也不会说了。” 不懂的人,话说再多……终是不懂。 …… 便这般又过了近半个月,羲王宫沉郁已久的气氛又忽然活跃了过来。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打破阴云的原因也自然只有一个,便是昏迷许久的羲王后终于清醒过来,国医检查再三,也终于带着笑容宣布了度过难关的喜讯。 羲王大喜,大袖一挥,便是大赦天下,赐酺三日,百姓欢天喜地,举杯畅饮,堪称举国同庆。 而有人越是热闹,便也会有人越是失落。 夕虞宫的主人,已经很多天没有出过门了。 瞬太子心忧母后,本来便是逃课大王的他,自然连课也没心思去了,也学自己父王一般,整日守在母后床边。而作为陪读的她自然也不需要再去抛头露面。 “主子……回屋里吧,外面风大。” 看着在银杏树下仰头发呆的女子,翡冷好生心疼。她已经偷偷托人将主子生病的消息传了出去,希望那位君王能够拨出哪怕一刻来看望,或是托人带个口信都好…… 可是,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愈发沉默的主子每日双目无神地自己跟自己对弈,本来便虚弱的身子,最近甚至还开始了痰咳,厉害的时候,咳得整夜睡不着,她不放心坚持与主子一房,有时候半夜里被惊醒,便见到主子坐在床上,发作厉害得躬身颤抖仿佛要将肺也咳出来,最后却只能满眼是泪地伏在床上干呕…… 也喊了国医来看,也开了好药,可是……并不见好。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是主子自己根本便不想好,任身体这般被病痛折磨着,仿佛心里的痛能被分散些一般…… “不了。” 一身单薄的女子没有回头,只是依然静静地看着天空漂泊的云,目光呆呆的,却又似在想些什么。 “主子……” 翡冷张张嘴,正想再劝说几句,不想竟见到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张口便是一句,“王后娘娘到了!” 便见到树下人身子微微一颤,而她自己则是直接呆住了,“你……你说什么?” 那侍女显然也是受惊不轻,说完上句喘了半天才接道,“娘……娘娘她亲自到我们夕虞宫来了!” “她……她来做什么?” 回过神的翡冷如临大敌,登时想起之前那些侍女嚼的舌根子,急忙将这名侍女手一拉,“一定不是好事!你快些走!去让人知会陛下!” 可不想这话尾音刚落,前方便已有一群人出现在了小院门口,中心那被众星捧月围着的,裹着厚狐裘头发偏灰面色还有些苍白憔悴的绝色女子,可不正是羲王后——薄萃么? “奴婢参见王后娘娘!” 那传话侍女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哪还有半点余心去通风报信?而翡冷紧咬着下唇,最后也只能顺从地下跪行礼。 全场唯一没什么反应的,便只有本地主人了。 听得这呼声,也只是安静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这一国之母身上,微微勾唇,笑容里扯出些苦涩,“……稀客。” “大胆——!” 一名女子大喝出声,花容月貌因为愤怒而扭曲,“好一名汧国妖女,见了王后娘娘也不行礼!” “咳……抱歉。” 似恰有冷风吹过,兮予捂唇轻咳几声,笑里却反而多了几分从容,“毕竟我是汧国的妖女,不大懂你们羲国的规矩。” “你——!” 玳瑁大怒,几乎便要按捺不住上前发作,却是身旁人淡淡一个扬手,便迫得她只能乖顺地忍了回去。 “看来公主状况也很不好,连客套也没有力气做了。” 薄萃微笑道,“不过本宫也是大病初愈,与公主同病相怜,这些小节,便不计较了。” “娘娘既然大病初愈,便该多在凤栖宫好好歇息,我这夕虞宫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您就赶紧回去吧。” 兮予不咸不淡回道,如今的她,什么都不想理会,何况客套? 然而这一番话显然引发了一阵哗然——且不说凤栖宫的人了,连夕虞宫的侍从们都因为这大不敬的话语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色。 这宫里……即便是羲王,也不曾对羲王后说出这种毫不留情的话啊! “你这贱……啊!” 玳瑁已是忍无可忍要冲上去,她听晓这汧国妖女竟被招去侍寝便已是快要发疯,如今见得对方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简直血液沸腾快要爆炸——可这次她连脚步都没迈动便被身后的弥姨扯住了。 “确实本宫挺不喜欢这里的,没什么事也不太想来。” 薄萃竟依然平静如水,“不过瞬儿很喜欢你,他难得能跟人相处愉快,所以本宫想来看看你,给你些奖励。” “太子殿下能青睐千翎,是千翎的运气,与殿下一起,千翎也很愉快。” 兮予冷笑,“所以,娘娘若真要奖励,直接回宫早日养好身体千翎兴许会更感激些。” “可惜……本宫决定的事,从不会有半点妥协。” 薄萃扬唇,旁边便有侍女端出个精致锦盒,打开后,竟是根珠玉琳琅流光溢彩的纯金发钗。 “上次污了你的簪子,这次本宫还你一支。” 病态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便这般从容地拿起了簪子,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中亲自拿着它走向树下,“来,本宫替你戴上。” “……不必。” 兮予皱起了眉,看着她步步过来,禁不住有些嫌恶地想要避开,可倔强如她,偏偏又不肯在这时候后退示弱。 翡冷正跪在一边,见此情景,便想要起身替主子挡住,可不想薄萃不过朝她冷冷一瞥,便已有凤栖宫的侍女上前来按住了她。 “不准靠近我家主子!” 翡冷又惊又怕,不停挣扎,又朝兮予大喊,“主子!你快跑!她这是要害你!” “贱婢!你敢诬陷!” 刚喊出几句话,便被旁边侍女一把捂住嘴制在地上,还趁势暗地狠狠掐了几把。 “娘娘……这不妥吧?” 一声沉沉男声响起,竟是连层寂也看不下去,他一直在最后方冷眼旁观,此刻见得冲突起,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终有了些微妙转变。 “大人不必担心,本宫一根寒毛都不会伤她的。” 薄萃回头淡淡扫他一眼,笑里带些深意,层寂的来历,她怎会不清楚? 说罢,又重新看向那树下的女子,只见兮予正竖眉冷冷盯着她,目光比她手中簪尖还要锋利万分。 “你过来,本宫告诉你一个秘密。” 兮予对她的靠近十分抵触,即便听到这句时也不过皱了皱眉罢了,然而当下一句撞入耳膜时,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想知道,阿尧他真正爱的人……是谁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阕恨,蒂双生,天涯两隔莫问卿10(痛) ……谁? 她看着走近身前的女子,脑中一片空白,一种异样的情绪忽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可便是在这一瞬,薄萃拉起她的手腕,将那簪子递入她手心,再然后,一个反手,将那锋利的簪尖刺入了自己的小腹。 红色……好多红色…偿… 她听见了旁人的惊叫声,手中这一刻满是温热而粘稠的液体,眼前仿佛也变成了一片红色…撄… 脑海中似浮现出了什么画面,仿佛某月某日,也有人这般执着利器刺入女子温软的身体…… 再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彷如……往事重现。 …… “哗啦——!” 羲清宫里陡然响起巨大的声响,是元羲国主在听闻来人报信后,径直便掀翻了面前的御桌。原本山堆一般的奏折散落八方,连带砚台也四分五裂,朱红的砂溅射一地,鲜血一般怵目惊心。 此刻正是议政之时,殿上所有人却都骇得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当今天子如此的震怒,仿佛毁天灭地亦不足以平息半分一般。 也是……心尖上的女子才刚刚从鬼门关捡回性命,大病初愈身体正虚的时候竟又被人刺成重伤血流不止,教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而下个瞬间,那道高高在上的白影便已夺门而出,脚步依然沉稳,面上的冰霜却似已凝聚千年,万古不化。 凉牙朝身边辛夷眼神微妙地看了一眼,老实讲,他心里是有些窃喜的,他心知那汧国妖女别有手段,一般的进谏动摇不了君王的心——可如今,是她自己犯下大错,触了底线,却还如何有活路? 然而,从搭档的面上,他却看不到半点喜色,不由得怔了怔。 可辛夷什么都没有说,这位以心思缜密出名的御前士此时心情似乎与那名君王一般沉重,只是面色凝重地回扫了他一眼,便一声不吭地跟在了主子身后。 前行的方向自然是凤栖宫,这一次羲王似是惊怒到了极点,连往常的忧虑也半分都不见,唯有周身气压骇人得可怕。一路踏过的地方都凝结成冰,慑得路遇的侍从噗通噗通下跪,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生怕一出声便招来了圣怒。 玛瑙守在凤栖宫门口,远远见那道白影过来,便努力挤了挤眼泪,想上前哭诉那名妖女有多可恨,可来人压根儿就没看她一眼,彷如一道冷风扫过,玛瑙打了个寒颤,那道白影便如鬼魅一般已朝着内室去了。 卧房门口的侍女也纷纷变色,一见来人,立马将门打开,羲王跨门而入,屏风一绕,眼前便见薄纱笼罩的凤榻之上,面比纸白的女子正紧紧蹙眉,合眼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 “都下去。” 伏尧半晌没有吭声,然后便下了这般的命令。 哪里还有人敢提半点异议,所有的随从,包括锦衣淇玉与弥姨,都顺从地掩门而出。 屋中依然熏烟袅袅,是一种好闻的让人安心的味道,然而此刻却似失了效,来人面上的冰霜不曾融化半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声音也是冷冽的,平素的温柔与怜惜此刻皆荡然无存,仿佛此时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便已是最大的温柔了。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以这般的口气朝她质问。 床上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睁开泛红的眼,看向他,“你不问我好不好么?” “你自己安排的局,自然会有轻重。” 他回道。 于是女子的面色便有了些变化,她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仿佛生出了些恨意,“……你竟……一点都不疑她。” “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伏尧淡淡道,“而你也该知道,我不是愚蠢的人。” 薄萃咬唇,而后冷笑,“我当然知道。” “你想要的,我满足你,我不会再见她了。” “可是——绝不允许有下次。” 说完这些,白色的身影便已转身而出,仿佛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留,不过啪一声,他所有的气息便一道消失在了厚厚的门后。 床上锦被一下被攥成漩涡,长长的指甲仿佛要刺入美丽的绣纹里一般,然后,便响起了再也无法忍耐的咳嗽声。 “娘娘!” 弥姨闻声急忙进来伺候,可床上人却咳得愈发厉害,一声急似一声,满头泛乌的发也随之颤抖。而当捂着唇的手再松开时,手心便见了血色…… 这不是第一次咳血,只是这次,却再没有那温润如玉的男子慌慌张张地上来扶住,一脸忧心如焚。 没有了…… 又或许……这份怜爱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获得过。 一切……都是假的。 他所给与的温柔,从最初开始,就已不是真的…… 或许他曾以为那是真的,遇见那名少女之后,才发现错得离谱,假得可笑。 而更可笑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却从未真正享受过他的温柔,可得到他的她,却从未占据过他的心…… “弥姨……” 她眼中泪忽然大滴大滴地就落了下来,“我好恨……” 她从第一眼便爱上他了,不惜违抗一切嫁给了他,守护着他,甚至为他搭上了寿命,可为什么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虚无。 “等那女人死了便好了。” 弥姨拍着她后背道,“至少她不在了,他想给什么都给不了了。” …… “陛下……” 自打凤栖宫出来后,最前方的白影一路便再也没说过话,一行人跟在后面战战兢兢,连声也不敢吭。 凉牙面色犹为微妙,此刻他也终是明白辛夷不善的面色是为哪般了,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位以痴情著称的主子只在凤栖宫停留如此短的时间,仿佛进门后只是说了几句话,探病便结束了…… 这是……小两口发生争执了么? 可按照平日,王后病体如此虚弱,主子只会一昧忍让才是……究竟是王后说了什么,才会让一向宠溺爱妻的主子如此绝情拂袖而去? 而且……出门后的主子也很不对劲,一路只顾往前走着,没个方向,而这路,显然……也不是回羲清宫。 然而他这一声呼唤,却终是把前面人唤得一怔,羲王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看着这熟悉却有些陌生的周遭,仿佛是才缓缓回过神来,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陛下……是想去哪?” 凉牙大着胆子又多问了一句,“再往前……可就是宫墙了。” 羲王沉默了,良久,才苦笑一声,“那……便回羲清宫吧。” 那并不是他想去的地方,也许随意走走会更好些,可是……又能去哪? 最想去的地方却不能去,王宫虽大……却连一处可松心的地方也没有。 就像这天,这地,广袤无边,却容不下他的存在…… “刺伤王后的罪女此刻还被关押在锁天牢,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辛夷冷不丁地插上一句,凉牙吃了一惊,连忙扭头看向这位素来冷静的搭档,却看见他面上前所未见的凝重与冷冽。 羲王没有即刻回答,好一会儿了,才缓缓道。 “她敢犯下这般的事,便……继续关着罢。” …… “是么……” 锁天牢中,阴暗潮湿,在听完探监人的话后,一个低哑的女声说道,“他这般说了么……” “是啊!你说可气不可气!” 栏杆也无法阻绝小侍女四溢的怒气,“虽然刚好是被挡住了些,可奴婢也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王后她自己握着主子的手刺伤自己的!怎么就能这样诬陷主子你呢?!” “陛下不是一向英明果断,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能听信王后一面之词,不派人好好查明真相呢?我就不信所有人都是瞎子没看清楚!” “因为……不需要查啊……” 牢中女子低低道,“他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不需要查。” “……他知道?” 翡冷吃惊地瞪大眼,“如果陛下他真的知道真相,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你?” “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只是把我关起来而已。” 听得这回答,翡冷更是困惑,刚想多问,外面却响起一声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未落,便已有一小小的身影气势汹汹而来,“妖女!你竟敢伤我母后!” 翡冷大惊,连忙一个挺身将兮予护在身后,“殿下!我家主子是冤枉的!” “滚——!” 瞬哪里听得进去,一脚踹在肩头将她踢翻,然而当翡冷倒下,露出身后那个清瘦的身影时,他却不由得呆了一呆。 ……她瘦了好多。 原本便瘦削的身形看来更加单薄,她躬身抱膝坐在一团乱草上,长发散落,面色憔悴,虚弱得仿佛摇摇欲坠…… 最让人心疼的是那一双眼眸,连续多日的彻夜难眠,让原本好看的卧蚕下方都泛起了乌紫……原本黑白分明纯澈有神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连准星也失去了…… “你……” 他本来满腔怒火怨恨,见得她这模样,竟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心里揪疼揪疼的,什么狠话也说不出了。 最后声音出喉,已变得沙哑绵软,还带了几分无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是我。” 兮予摇头,信者信,疑者疑,她不是很愿意为自己辩解,可瞬她是喜欢的,便还是说了几句。 “可是!她们都是这样说的,母后也是这样说的……” 瞬握紧了拳,他也很不想这样怀疑她,可是…… “我还是那句话。” 面前女子看着他笑,彷如初见时一般恬淡,“你是信我,还是不信我呢?” “本殿……” 瞬咬牙,将拳心攥得生紧,然后最后,他将脸别至一边,“信你……” “母后她……确实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 似乎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瞬神色有些痛苦,“所以,你也不要怪她……她是太爱父王,怕你将他抢走了……” “恩,我知道。” 听得这句,瞬抬起了头,目中露出一丝感激,可随后,他犹豫了片刻,才很诚恳地望着她说道,“所以……你可以不要让她为难吗?” “她的病,是因为救父王才得的……她付出了一切,所以才这么害怕父王被抢走的……” 兮予怔了怔,而后,才苦涩道,“这样么……” 这种事,那个人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她呢…… 他对薄萃无条件的溺爱与纵容,她其实也隐约猜过几分,原来……当真如此么。 “其实……” 瞬仿佛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有些红了,他踌躇了很久,才似下了很大决心般抬头看向她,“如果,你是想当王后的话,不一定非要当父王的王后呀。” “本殿是储君,以后也会登基为王的,你现在让一让,等本殿长大了,就让你做本殿的王后,好不好?” “噗……” 翡冷险些便笑出了声,连忙将嘴捂住,眉目间皆是哭笑不得。而兮予听得这句,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傻孩子……” 她伸出手,隔着栅栏抚上瞬的脸颊,看着这张粉嫩嫩的,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里像吞了千万根针一般刺痛。 然后,双手都伸了出去,将眼前这小小身躯紧紧搂住,即便有栏杆无情地阻隔着无法紧贴,可只拥抱着这小小的“他”,心里的大洞仿佛便能被填满一些似的。 她真的好想他…… 他说,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要信他,所以她信了。 可这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他有苦衷,她知道,他的难处,她会理解,因为爱他,所以什么都能体谅…… 可是……他又是否明白,她的痛苦? “你想知道,阿尧他真正爱的人……是谁吗?” 她终于明白薄萃那一句是什么意思了,血淋淋的答案摆在眼前,本质并不一样,却依然让她前所未有地绝望…… 若他不信她,怀疑她,那的确令人失望心寒,然而误会可以消除,怀疑可以解释,他信她,不疑她,可依然选择了这样做,依然什么都不肯说,他一直所执着的东西,不会因为她的努力,她的包容,甚至她的痛苦有半点改变——那才是一种更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 他一定不知道她有多在意他,多需要他,才能狠得下这份心,这样放着她一个人吧…… 她好痛……整夜佝偻着蜷缩在床角,泪水什么流下,又什么时候干了,都不知道。 只想昏睡过去,却心中揪痛难眠,可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醒了,一睁眼,脑海中最先浮现的还是他……无论多沉的梦境都无法将这思念割断,心的伤痛,如附骨之疽,无力摆脱半分…… 她突然好想躲起来……去一个他不会知道的地方,忙一些她喜欢的事,假装回到从前,还没有遇见过他,会不会……就没那么痛了? “大人……我们不进去了么?” 监牢门口,一个童音小声问道。 而他身旁,攒一身绣球花的男子已在此默立多时,仿佛挣扎了很久,最后却选择了转身离开。 “我们……去羲清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1(使) 御书房中,一片寂然。 门窗紧闭,纱幔低垂,空气凝重得令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今日的熏香似乎也加大了分量,伴随着浓郁香气,房内白烟袅袅,烟雾迷蒙得仿佛多隔几步便要看不清人影一般。 唯有青玉所制的朱笔在纸上游龙般蜿蜒,画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莫名地让人心惊。 素来御前寸步不离的淇玉跟锦衣,这一次竟也破天荒地被勒令守在门外,羲王将自己一人关在房里处理近日堆积的朝政,谁也不见偿。 可偏就有人如此桀骜不训,硬不买账,眼看不一会儿门外便起了争执,愈演愈烈。 羲王从高高的奏折山后抬起头来,听得门外的噪杂,皱了皱眉。 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锦衣橘色的身影出现,“花太傅。” 羲王拧着的眉跳了一下,默然片刻,便再度垂下了面,“让他进来。” 几乎是同时间,那一身锦衣华服的花家人便出现在了门口,乍一开始,似也被这满屋的青烟吃了一惊,然而在目光穿透烟雾见到案后人影的瞬间,凤眸中便有寒光耀了起来。 “臣花鎏——拜见陛下。” “平身。” 礼数自然不可少,然而在这之后,气氛便变得极端诡异。 仿佛已知晓他来所为何事,羲王闷不吭声,并不打算开口问话。他今日并未束发,青瀑般的长发尽数垂下,在肩后似披了件墨色大氅,对比往日的不怒自威,透出些少见的颓废。 然而手中批注奏折的笔却是一刻不停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要做的事,即使接下来面前这个人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也不会有半点动摇。 “就是这种态度,真是让人火大。” 花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冷笑起来,“无论是十年前人尽可欺的尧王子也好,还是如今威慑四国的羲王陛下也好,这就是骨子里的你——所认定的,从不更改,执着得让人向往,又固执得让人绝望。” 纸上的笔迹凝滞了一下,然而,也不过一下,便又回复流畅。 “所以,这是为什么啊……” 花鎏的笑声转为苦涩,甚至透出些凄凉,“为什么,华儿偏要喜欢上你这样讨厌的一个人啊……” “如果不是喜欢上这样的你,她根本不必死的……” “啪——!” 朱笔断成两截,羲王终于抬头,眼神冷冽,直刺人心,“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每次都拿这件事来刺激我。” “我只是无法眼睁睁再看十年前的悲剧重演罢了。” 花鎏语气中的寒意不输他半分,方才的礼数皆抛至九霄云外,仿佛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君与臣,不再是元羲国君与花家宗主,只是两个男人,两个,不巧……正爱上同一名女子的男人罢了。 “同为男子,我真从心底瞧不起你,连自己最重视的人都保护不好。固执地按着自己的步调,只想维持现状,害怕改变已有的一切。“ “可你错了啊,十年前,就是这样软弱而固执的你,不愿妨害任何人,却害惨了所有的人……你有能力做一个好国君,你和光同尘,明哲保身,你可以给一名女子幸福,你一声不吭,拱手让人——华儿之死,先帝之崩,元羲之乱……都因你不争而起,所有人都赞你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之中,只有我知道,你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是,你现在是比从前厉害多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羲王,万人景仰的战神,可是——对于你爱的人来说,你根本一点都没变,依然软弱得可笑,固执得可恨。” “我听闻她近日一直疾病缠身,痛苦难眠,可你呢,一直在陪着你的好王后,对她不闻不问,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她最辛苦最脆弱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如此幸运,却又如此无耻,明明得到了她的心,却根本就不懂如何珍惜……她心里只有你,一直在努力体谅你,一直相信着你,你所有的苦衷她都可以包容,你的心却从来没有好好对她敞开过……她的真心,你——不配!” “够了——!” 低沉的嘶吼从案后传来,层层迷雾之后,那高高在上的男子低着头,容颜掩在乱发之下看不清神情,惟有拳心攥得毫无血色,“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我!” “是,我是不知道。” 花鎏毫无畏色,继续冷嗤,“自己的事自然只有自己最清楚,你不说,别人凭什么会知道?” “自己不说,却指望别人能懂,哀叹着无人理解,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原来十年过去,你还是这样自我,这般幼稚!” “……有些事,不知道也许会比较开心。” 羲王这般回道,可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花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眼是泪,“真可笑……我竟输给这样的你。” “不知道会比较开心?……自以为是——你问过她吗?” 花鎏的笑里皆是无奈,“为什么你不曾想过,也许对她来说,不能与爱的人一起承担,才是她最大的痛苦。” “是,你身上是有很多秘密,即便是我,也有许多至今尚未查清。” “可我只知道,真爱一个人,绝无法容忍眼睁睁看她痛苦而无动于衷。” “我不该来见你的,可我却来了,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你迟早会后悔的,希望这一天不会太晚。” 撇下这句,一身绣球花的男子便转身离去了,一如来时般傲慢决绝。若按往常,此举简直大逆不道,然而此时已无人去计较。 御书房又只剩下一人,角落有熏香燃成白灰,无声跌落,案后人攥紧的拳,也缓缓地松开了。 而花鎏所无法见到的是,他今日不曾束起的发,此刻宛如汇聚的星河般在身后淌了一地,一如那日,那女子点破他的心事时,随之被唤醒的铺天盖地的痛苦…… 他常常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像这一片宛如自有生命的青丝,在他极力压抑痛苦之时,便会自己默默开始生长,仿佛想要代他宣泄出那些无法诉说的痛苦一般…… 越是极力压抑保持清醒,它便生得越快……所谓三千烦恼丝,如此……贴切。 花鎏的指责,他无法反驳。她痛苦,他怎会不知…… 而她痛苦,他就会好过么…… 是的,一切都没有变。她总是这般毫无预警地出现,打乱他原本所有的计划,一如十年前,让他尝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与美好,却也陷入极度痛苦与挣扎…… 你说,世上人千千万,连我爱着你的时候你也刚好爱上我——这般几率渺茫的事都发生了,为什么要幸福……却这么难? …… “啪——!” 弱水湖畔,清风徐徐,水波潾潾,天色大好,却有一声巴掌清脆响亮划破长空,花家宗主,被人当面掌掴,毫不留情。 “为什么?!” 即便隔着面纱,也难掩女子冲天`怒气,“好容易才将他们逼到这境地,你为何要多事!” “是,是我不该。” 花鎏脸被扇至一侧,留下五道淡红的指印,面上却丝毫没有埋怨之意,“只是……你懂。” 女子怔住,沉默半晌,唇边才扯出一丝苦笑,“是……我懂。” “我懂啊……” 爱一个人,怎会忍心看他受苦。 但若不懂,该多好,便可自私一些,任性一些,想要的,兴许便已得到了。 可偏偏……他懂,她也懂。 “她真该好好对你……” 她低头喃喃道,“若是和你一起,她定会幸福得多。” “如果人可以决定爱上谁……我们大概都能幸福得多。” 花鎏摇头苦笑,“只可惜……天意总爱弄人,老天若也是人,他一定很喜欢看戏。” 这一句,终是让花侬笑了出来,她本也生得很美,只是平素都用面纱藏着罢了。 “罢,罢……这样也好,你做了你可以做的,也算安心。” 她伸手抚上花鎏的脸庞,看着自己留下的指印,有些心疼,“还疼么?一会儿……我帮你敷敷。” “不疼。” 花鎏摇头,目光却投向远方,那是,锁天牢的方向,“心比较疼。” “也许我会后悔今日说的话呢。” 他忍不住叹口气,有些惆怅,“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如果他真的就此清醒,抓紧她再不放手……我大概便要绝望了。” “放心,他不会的。” 却听见女子这般说道,花鎏扭头看去,便见到花侬轻轻摇头,“他便是这般执着的人,心中有自己认定的道,若被你说了几句,他便改了,便不是他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继续苦笑,“那时他们的点滴我每一幕都看得清楚,她的一切都让他沉迷,让他贪恋,却从未敢真的抓紧她,她的痛苦,她的绝望,都不曾动摇过他半分,失去她,又找回她,也不曾让他更改……也许即便再失去她第二次,第三次,他也不会改的。” “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加悲观消极的人,他可以为想要保护的人与事牺牲一切,却唯独不敢抓紧幸福,就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有资格得到幸福一样……” “这样的人,这世上真正可以让他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那就让他再失去她好了。” 花鎏听后冷笑,“他自己不敢抓紧,凭什么要让她来受苦。就算他再爱她,再在乎她,却不肯待她好一些,这与不爱有什么区别?” “也许……已经不远了。” 花侬叹道,“现在她这样……让我想起了十年前。”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个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走不进他的心底,最后却反被他推给了别人……她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选择了死亡。” “她真傻……其实人这世上,会有什么放不下呢?” “手执滚水,再痛也死都不肯放,可如果……连手也烫坏失去知觉了,想握也握不住了,便不得不放了。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他可以这样想,她为什么不可以?” “也许这一辈子心里都惦记着永远也忘不掉,却也已痛得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人身边了。” “你做好将她接应出宫的准备,我有预感……这一天,很快了。” 仿佛便是在回应这一句般,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远远地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花银在远处接手,可下一瞬,连带他的神色也起了变化。 “大人!大人!”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朝主子这边跑着,一边跑一边口中大喊,“出事了……汧国的使臣出现了!” “他们说……” “汧王愿以一死——换取公主千翎自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1(使) 御书房中,一片寂然。 门窗紧闭,纱幔低垂,空气凝重得令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今日的熏香似乎也加大了分量,伴随着浓郁香气,房内白烟袅袅,烟雾迷蒙得仿佛多隔几步便要看不清人影一般。 唯有青玉所制的朱笔在纸上游龙般蜿蜒,画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莫名地让人心惊。 素来御前寸步不离的淇玉跟锦衣,这一次竟也破天荒地被勒令守在门外,羲王将自己一人关在房里处理近日堆积的朝政,谁也不见偿。 可偏就有人如此桀骜不训,硬不买账,眼看不一会儿门外便起了争执,愈演愈烈。 羲王从高高的奏折山后抬起头来,听得门外的噪杂,皱了皱眉。 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锦衣橘色的身影出现,“花太傅。” 羲王拧着的眉跳了一下,默然片刻,便再度垂下了面,“让他进来。” 几乎是同时间,那一身锦衣华服的花家人便出现在了门口,乍一开始,似也被这满屋的青烟吃了一惊,然而在目光穿透烟雾见到案后人影的瞬间,凤眸中便有寒光耀了起来。 “臣花鎏——拜见陛下。” “平身。” 礼数自然不可少,然而在这之后,气氛便变得极端诡异。 仿佛已知晓他来所为何事,羲王闷不吭声,并不打算开口问话。他今日并未束发,青瀑般的长发尽数垂下,在肩后似披了件墨色大氅,对比往日的不怒自威,透出些少见的颓废。 然而手中批注奏折的笔却是一刻不停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要做的事,即使接下来面前这个人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也不会有半点动摇。 “就是这种态度,真是让人火大。” 花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冷笑起来,“无论是十年前人尽可欺的尧王子也好,还是如今威慑四国的羲王陛下也好,这就是骨子里的你——所认定的,从不更改,执着得让人向往,又固执得让人绝望。” 纸上的笔迹凝滞了一下,然而,也不过一下,便又回复流畅。 “所以,这是为什么啊……” 花鎏的笑声转为苦涩,甚至透出些凄凉,“为什么,华儿偏要喜欢上你这样讨厌的一个人啊……” “如果不是喜欢上这样的你,她根本不必死的……” “啪——!” 朱笔断成两截,羲王终于抬头,眼神冷冽,直刺人心,“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每次都拿这件事来刺激我。” “我只是无法眼睁睁再看十年前的悲剧重演罢了。” 花鎏语气中的寒意不输他半分,方才的礼数皆抛至九霄云外,仿佛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君与臣,不再是元羲国君与花家宗主,只是两个男人,两个,不巧……正爱上同一名女子的男人罢了。 “同为男子,我真从心底瞧不起你,连自己最重视的人都保护不好。固执地按着自己的步调,只想维持现状,害怕改变已有的一切。“ “可你错了啊,十年前,就是这样软弱而固执的你,不愿妨害任何人,却害惨了所有的人……你有能力做一个好国君,你和光同尘,明哲保身,你可以给一名女子幸福,你一声不吭,拱手让人——华儿之死,先帝之崩,元羲之乱……都因你不争而起,所有人都赞你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之中,只有我知道,你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是,你现在是比从前厉害多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羲王,万人景仰的战神,可是——对于你爱的人来说,你根本一点都没变,依然软弱得可笑,固执得可恨。” “我听闻她近日一直疾病缠身,痛苦难眠,可你呢,一直在陪着你的好王后,对她不闻不问,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她最辛苦最脆弱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如此幸运,却又如此无耻,明明得到了她的心,却根本就不懂如何珍惜……她心里只有你,一直在努力体谅你,一直相信着你,你所有的苦衷她都可以包容,你的心却从来没有好好对她敞开过……她的真心,你——不配!” “够了——!” 低沉的嘶吼从案后传来,层层迷雾之后,那高高在上的男子低着头,容颜掩在乱发之下看不清神情,惟有拳心攥得毫无血色,“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我!” “是,我是不知道。” 花鎏毫无畏色,继续冷嗤,“自己的事自然只有自己最清楚,你不说,别人凭什么会知道?” “自己不说,却指望别人能懂,哀叹着无人理解,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原来十年过去,你还是这样自我,这般幼稚!” “……有些事,不知道也许会比较开心。” 羲王这般回道,可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花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眼是泪,“真可笑……我竟输给这样的你。” “不知道会比较开心?……自以为是——你问过她吗?” 花鎏的笑里皆是无奈,“为什么你不曾想过,也许对她来说,不能与爱的人一起承担,才是她最大的痛苦。” “是,你身上是有很多秘密,即便是我,也有许多至今尚未查清。” “可我只知道,真爱一个人,绝无法容忍眼睁睁看她痛苦而无动于衷。” “我不该来见你的,可我却来了,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你迟早会后悔的,希望这一天不会太晚。” 撇下这句,一身绣球花的男子便转身离去了,一如来时般傲慢决绝。若按往常,此举简直大逆不道,然而此时已无人去计较。 御书房又只剩下一人,角落有熏香燃成白灰,无声跌落,案后人攥紧的拳,也缓缓地松开了。 而花鎏所无法见到的是,他今日不曾束起的发,此刻宛如汇聚的星河般在身后淌了一地,一如那日,那女子点破他的心事时,随之被唤醒的铺天盖地的痛苦…… 他常常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像这一片宛如自有生命的青丝,在他极力压抑痛苦之时,便会自己默默开始生长,仿佛想要代他宣泄出那些无法诉说的痛苦一般…… 越是极力压抑保持清醒,它便生得越快……所谓三千烦恼丝,如此……贴切。 花鎏的指责,他无法反驳。她痛苦,他怎会不知…… 而她痛苦,他就会好过么…… 是的,一切都没有变。她总是这般毫无预警地出现,打乱他原本所有的计划,一如十年前,让他尝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与美好,却也陷入极度痛苦与挣扎…… 你说,世上人千千万,连我爱着你的时候你也刚好爱上我——这般几率渺茫的事都发生了,为什么要幸福……却这么难? …… “啪——!” 弱水湖畔,清风徐徐,水波潾潾,天色大好,却有一声巴掌清脆响亮划破长空,花家宗主,被人当面掌掴,毫不留情。 “为什么?!” 即便隔着面纱,也难掩女子冲天`怒气,“好容易才将他们逼到这境地,你为何要多事!” “是,是我不该。” 花鎏脸被扇至一侧,留下五道淡红的指印,面上却丝毫没有埋怨之意,“只是……你懂。” 女子怔住,沉默半晌,唇边才扯出一丝苦笑,“是……我懂。” “我懂啊……” 爱一个人,怎会忍心看他受苦。 但若不懂,该多好,便可自私一些,任性一些,想要的,兴许便已得到了。 可偏偏……他懂,她也懂。 “她真该好好对你……” 她低头喃喃道,“若是和你一起,她定会幸福得多。” “如果人可以决定爱上谁……我们大概都能幸福得多。” 花鎏摇头苦笑,“只可惜……天意总爱弄人,老天若也是人,他一定很喜欢看戏。” 这一句,终是让花侬笑了出来,她本也生得很美,只是平素都用面纱藏着罢了。 “罢,罢……这样也好,你做了你可以做的,也算安心。” 她伸手抚上花鎏的脸庞,看着自己留下的指印,有些心疼,“还疼么?一会儿……我帮你敷敷。” “不疼。” 花鎏摇头,目光却投向远方,那是,锁天牢的方向,“心比较疼。” “也许我会后悔今日说的话呢。” 他忍不住叹口气,有些惆怅,“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如果他真的就此清醒,抓紧她再不放手……我大概便要绝望了。” “放心,他不会的。” 却听见女子这般说道,花鎏扭头看去,便见到花侬轻轻摇头,“他便是这般执着的人,心中有自己认定的道,若被你说了几句,他便改了,便不是他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继续苦笑,“那时他们的点滴我每一幕都看得清楚,她的一切都让他沉迷,让他贪恋,却从未敢真的抓紧她,她的痛苦,她的绝望,都不曾动摇过他半分,失去她,又找回她,也不曾让他更改……也许即便再失去她第二次,第三次,他也不会改的。” “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加悲观消极的人,他可以为想要保护的人与事牺牲一切,却唯独不敢抓紧幸福,就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有资格得到幸福一样……” “这样的人,这世上真正可以让他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那就让他再失去她好了。” 花鎏听后冷笑,“他自己不敢抓紧,凭什么要让她来受苦。就算他再爱她,再在乎她,却不肯待她好一些,这与不爱有什么区别?” “也许……已经不远了。” 花侬叹道,“现在她这样……让我想起了十年前。”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个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走不进他的心底,最后却反被他推给了别人……她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选择了死亡。” “她真傻……其实人这世上,会有什么放不下呢?” “手执滚水,再痛也死都不肯放,可如果……连手也烫坏失去知觉了,想握也握不住了,便不得不放了。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他可以这样想,她为什么不可以?” “也许这一辈子心里都惦记着永远也忘不掉,却也已痛得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人身边了。” “你做好将她接应出宫的准备,我有预感……这一天,很快了。” 仿佛便是在回应这一句般,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远远地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花银在远处接手,可下一瞬,连带他的神色也起了变化。 “大人!大人!”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朝主子这边跑着,一边跑一边口中大喊,“出事了……汧国的使臣出现了!” “他们说……” “汧王愿以一死——换取公主千翎自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3(见) 你可曾有过这般的遭遇,茫茫人海偶遇一人,明明从来也没有见过,心里却会生出,冥冥中仿佛何处见过般的异样感。 有时,这便是一段缘分的开始撄。 可此时的她并非如此感觉——心中有个声音真真切切地告诉她,眼前这位端庄如神使般的女子,她是真的……见过的。 ——怎会这样? 她心中大惊,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感油然而生,她明明从来也没到过这个世界,记忆里连一定点的迹象残留都没有,却独独……认得这名女子偿? “我知道您在诧愕什么。” 沐浴着黯淡的光线,来人朝她越走越近,最后在狱卒的阻拦下停下脚步,与栏杆保持了一定距离。 然而看着她的面上却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我是月还,来接您了。” 她忽然便说不出话来,这女子看着她的目光是如此和蔼而亲切,温柔发自肺腑,仿佛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一般,反倒……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中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对方,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你要接的人,那位汧国公主已经死了,只剩下她占着的这副躯壳罢了——却,无从开口。 可瞅着她沉重复杂的面色,月还却再度笑了,她并不是那种容颜惊艳的女子,面上也分明有了岁月的痕迹,平静的笑容里却自有一番让人安心的魔力。 可偏偏是这月光般沉静的女子,接下来说的话,让听者登时愣在原地。 “我知道您在疑虑什么,您所无法示人的一切,我都已知晓,而您所还未知,以及无法解释的一切,我都将一一告知于您。” 兮予的心重重地跳了起来,眼前女子给她的异样感是她从未有过的,她忽地想起了那名乍然出现拿弓箭追杀她导致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金发男子,那时她不过以为遇见了疯子罢了,可如今细想来……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有个解释? “你……知道?” 她迟疑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她怎么能晓得,对方所指的,便是她所想知道的?——跨越时空,灵魂附体之事,会是这个世界的人所已知并能理解的么? 又比如……她母亲的事?雾霜宫那让人熟悉的一切,她母亲存在过的痕迹,是眼前这名女子能解释的么? 而后,她便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是的,以冥界之主的名义起誓,我将会告知您所有的真相。” 月还回道,可最后在她诧愕的目光中,又加了一句,“可是,您必须先离开这羲王宫。” “啊……” 翡冷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二人间的对话她根本没有胆量插足,也听得有些晕乎,可此时听得这句,终是惊叫出声,着急扭头看向牢中,“主子……您?” 兮予半晌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低下头,苦笑一声,“……可眼下是我能决定的么?我只不过……是那个人的囚徒罢了。”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她便从未真正地离开过他,即便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暂时分离,最后却像磁石般定会回归一起。 有时是他来寻她,有时是她去找他,又有时候谁也没有约好,便那般自然地重逢了。 她曾经觉得这是一种幸福的羁绊,可如今经历这般多苦痛后,却越来越觉得,这兴许才是最大的悲哀……她的世界曾经很大,有许许多多她感兴趣的人与事,可自打遇见他之后,她的生命里便似只剩下他了…… 心里只有他,日夜牵挂着他,去到哪里都会想他,喜怒哀乐全是为他……她与后宫那些眼巴巴盼着恩宠的女子,又有什么不同? “您可以的。” 月还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中溢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光芒。 “只要——您亲自去说服他便可以了。” …… 禁地,已许久不见人来了。 月光如水,枯草如发,那株上古神木,依然是通体漆黑,那块无字之碑,也依然是茕然而立。 然而此刻,却有一道白影立在树下,手中执一管碧玉箫,久久地,沉沉地吹。 那箫通体莹润,薄唇微抵,幽幽的乐声便伴着沉缓的气息发了出来——灵帝四宝之一的挽灵凝玉箫,相传有摄魂索魄,召万千亡魂之大神奇,可此时此刻,也只能化作寻常乐器供人解愁罢了。 而树下人吹得这般用心,又这般失神,以致平素敏锐的他,待到身后十丈外有脚步踏入,箫声才戛然而止。 修眉一挑,气场陡然而变,便有些杀意涌了上来——所有随从皆已被勒令守卫在外,这可不是谁都能闯得进的地方。 他腕中暗劲已蓄,稍有异动,那纤尘不染的玉萧随时可化利器夺人命于数丈之外——然而,所有的气息都在瞥清来人的一瞬停滞了,又或者说……是凝固。 有时,真要感慨世事神奇,命里便是有那么些人,明明不过普通人,却拥有能让时光停滞的魔力,目光触见的那一瞬,天地失色,时光不转,刹那……即永恒。 “……是你?” 他的面前,一名女子正静静走来,黑色的斗篷与面纱遮去了大半的身姿,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可是,他又怎会认不出她,哪怕那斗篷将一切都遮得严实连轮廓也辨不清,只消那身形轻轻一动,他便能觉察出她。 “是我。” 女子没有摘下斗篷,只一步步地走近他,宽大的衣角随风飘荡,清瘦的身子仿佛要隐入黑暗之中,“你不肯来见我,所以我来见你。” 这一句,如此耳熟……在那个雨声如泣的黑暗之夜,那名着男装来寻他淋得浑身湿透的少女,望着他怀中新生的婴孩,也是这般说的。 “你不回来,所以我来找你……” 他喉头忽地便哽得说不出话来,只望着她一厘厘地逼近身前,彷如二人间隔了十年的时光…… 而实际上,他也根本什么话都不想说。 他是英明睿智的王,这一刻,他本该在想,身为宫中最森严的锁天牢的囚徒,为什么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到底是谁有这般大本事帮她逃脱,这羲王宫是否潜有异国的奸细,又或者是谁做了违反他命令的事,甚至是背叛了他,以及……若一名囚徒也能这般自由地出现在他面前,下次来的,会不会……便是要夺他首级的刺客? 这才是身为羲王,身为一国之君该思考的事,稍有不慎,元羲好不容易夺回的和平安稳兴许便会毁在他手中。 一切本该是这样,可是,也只是“本该“罢了。 此刻的他,便如同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男人一般,只是见到了心中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便忘记了所有自己该做的事。 眼里,心里,甚至这世界,只有她……只有她一人罢了。 能这般不拘束目光地看着她,是多么幸福的事,心里只想贪婪地多看几眼,将她的容颜,她的身姿,她的举手抬足,一颦一笑……再一笔笔地在骨子里多印画几遍,为什么还要浪费气力去说话? 他唯一还能做到的,唯一还残存的理性,便是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一步上前,仿佛要揉入自己身体一般将她拥住罢了…… 不是时候……不到时候…… 而似乎,来人也并没有要温存的念头,所以下一句,她便这般说了。 “我来,是来和你道别的。” 他一下子便怔住了,仿佛被人粗暴地从梦中揪醒,能让羲王如此失神的时候不多,只这一句,她便逼他回到了常态。 “所以,不必再为如何抉择而耗神了,把我交出去,你会得到你一直想要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你困了我这般久,也该还我自由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羲王冷冷地回道,看着她的眼神像一把刀,“汧国的使臣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忘记了自己本是个冒牌货?” “这不重要。” 宛如最初见时一般,她毫无畏惧地回望着他,甚至还要更勇敢一些,“我只告诉你,我想离开这里,请羲王陛下,放我自由……” “这不可能!” 他一下子打断她的尾音,仿佛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一瞬引爆,他逼近她,居高临下地,甚至神色有些骇人地盯着她,“你明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可困着我……又有什么用呢?” 她笑了,极度苦涩地,“我在这里,你却不肯来见我,我想要的,你都不肯给……” “在你心里,我真跟囚徒一般么……是你的所有物,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完全不需介意我的感受么……” 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泪水决堤而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些滚烫的液体,就这样伴随着她每个字,一滴滴地,从脸颊滑下,滑过衣角,在枯草上摔成粉碎。 “哗啦——” 他终是压抑不住,将她一把扯入怀里,托着她的脑勺,搂紧她的腰,让二人毫无缝隙地贴紧。 心房与心房隔得如此之近,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无助与悲伤,还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在与她一般颤抖着,挣扎着。 天知道他心中有一场多激烈的战争,厮杀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硝烟滚滚,飞沙走石,不见天日。 “你说过……会等我的。” 最后,他嘶哑着声音,却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当然可以强行留下她,用尽一切手段囚着她,势单力薄的她,根本无从摆脱。 可他更知道,如果她真的要走,他根本便留不住她——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是,我会等你。” 她伏在他怀里低低回道,却少了往昔的娇柔,多了许多许久未见的坚定与决绝,“我会去外面的世界等你,等你……有一天愿意把所有的你都给我。” “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就来找我。这天虽大,地虽广,可若你要找我,便一定找得回我。” “在这等……不成么?” 至少……在他还可以望得见的地方,何必……要去那般远。 这一句已沙哑得……快听不见,这一刻,那个翻云覆雨目空一切的羲王伏尧仿佛已经不见了,眼下的他,仿佛一只即将被人遗弃的小兽,每一个字,都燃烧着帝王的高傲与自尊。 可怀中的女子却似已成铁石心肠,听得这一句,她鼻尖一酸,将他拥得更紧。 “阿尧……你知道么?我一直想做这世上最懂最支持你的人,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不愿意说的,就不要说。” “可是……明明在身边却无法触碰,还要日夜看着你与别人厮守恩爱……你要我,如何活得下去……” 泪滴落在他的衣襟,开出这世上最凄美的花来,她最后的话音破碎在风里,却坚决无可挽回。 “所以……” “放我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4(棺) 今日,天有些阴,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竟似是要下场畅快淋漓的大雨才行。 羲王宫的侧门外出现了一行人,为首之人与守卫交涉之后,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将这群不寻常的人迎了进来。 之所以说不寻常,是因为这行人的衣着都十分晦气,一身丧服,披麻戴孝,而中心四名大汉过肩高举着的,竟是一件四四方方一人多长的物事,上面用黑纱遮盖严实,看不清其下是何物,可那独特的形状,分明是具……棺材撄? 而这十余人一入宫门,四围兵士便如临大敌,百来人执剑将其围在中心,面色凝重不说,警戒中还带了不少恨意。 于是来者里个别人便有些紧张了,宛如羊入虎口般战战兢兢,反倒是为首那名中年女子,面不改色,径直走在队伍最前,坦坦荡荡稳步前行,即便身侧剑锋近在咫尺,也不见眉头颤过半分偿。 似是受她如此气场所庇,原本哆嗦的人也渐渐安定下来,回复来时般义无反顾的决然,脚步也渐渐稳了起来。 于是王宫里便形成了如此诡异的画面,百来人虎视眈眈地围着十余人与一副棺材,如同大网困鲨,一点点裹着朝王宫内里而去。 最后目的地,便是金殿。只是如此晦气的东西,自然是入不得金殿这般地方的,何况还是来自仇家的?——待行至金殿外那一片开阔之地时,便被几排全副武装的禁军拦截住了。 为首的女子淡淡一瞥局势,也不生气,只看向禁军中心一人道,“请去禀告羲王陛下,吾王信守承诺,已将性命送至,望他信守承诺,将公主殿下归还。” 禁军那人拧着眉头,仿佛心里已对来人啐了一口般,露出十分唾弃的神色,才朝旁边点点头。 随后便有人奔入金殿通报,不久后,便有人先后从殿里走了出来,为首那人,一身龙袍华贵,冕旒玉石微摇,正是当今羲王伏尧。 而他身后,还跟随着好大一群人,竟是文武百官皆在,且十分人齐。 又怎会不齐?——先王驾崩,元羲内乱,外加远征北汧讨伐,皆因那场大婚上的刺杀而起,将一桩好端端的喜事变成了全国的丧钟,惹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汧王舒祠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即便至今谁也猜不透这位当年的北汧储君为何要大老远地潜入羲王宫,又为何刺杀那位按理根本便不曾有过交集的公主,以及如今汧国也落得这般凄凉境地……又可是他当初曾预料到的? 可无论起因如何,羲汧二国这血海一般深的梁子却是结下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而今日,汧国已破,那位一切祸根起源的肇事者——也终于要现身了! 只是,看着那几名壮汉肩头扛着的显然是棺材形状的物事,许多人都蹙起了眉头,有些困惑。 这是……畏罪自杀? 抑或……有诈? “陛下,请容臣先去查看一番。” 一名别着虎皮腰带的锦袍男子挺身而出,瞅着那棺材的眸里精芒闪烁,警惕十足。 “不必。” 身旁那人淡淡开口,他自走出后,一直安静地立在百官身前,气场却足以震慑住在场所有人。 “可是……若是幌子该怎么办?” 凉牙登时着急起来,他知晓他这主子一旦做了决定便很难更改,而辛夷也在旁一并连声劝诫,“汧人素来狡诈,汧国已破,光脚不怕穿鞋,汧王这种卑劣小人,万一布下机关圈套,趁您靠近加害该怎么办?暗器,毒雾……诸如此类,不得不防啊陛下!” “那便来。” 羲王面不改色,说这句的时候,人已步下台阶,朝那棺材一步步走去。 所过之处,禁军纷纷行礼让道,只是手皆按在腰间刀柄之上,目光紧紧盯着汧人一行,似只要对方有个轻举妄动,他们便会一拥而上将这群仇敌剁成肉酱。 “陛下好胆色。” 月还立在汧人之首,目睹那一身金丝龙袍的人缓步而来,便这般面无表情静静看着,然后在其离己方还有几步之遥时,唇角勾出一丝赞赏的笑。 “我北汧破在您手里,倒也不算冤枉。” 然而听得这话,羲王却不过一声冷嗤,“若有异心,寡人不会死,你们却休想活着离开。” “我等既敢来,便已抱有必死之心。” 月还回道,话音刚落,凉牙辛夷以及四围禁军顿时脸色大变,便有人要拔刀出阵护驾,而羲王不过一个抬手,便将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封住。 “你们若真有必死之心,北汧的国可没有那么好破。” 他淡淡道,只这一句,月还的面色却立时变了颜色。 “大概……是债吧。” 最后,月还怅然叹息出声,“吾王已崩,百姓无辜……但愿陛下好生待之。” “真的……崩了么?” 伏尧冷笑,忽地看向那几名抬棺材的汉子,目光如刀锋一般,倏然掠过他们的脸庞。 他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王气,只这般被他横眉一扫,便已有人承受不住——最前方的两名汉子冷汗涌出,仿佛体力不支,忽地脚一软,那棺材便要从肩头滑下。 月还脸色大变,立即便要上去护住,而此时后方两名汉子也同时失力,几乎是同步失去支撑,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棺材啪地一声砸落在地,上方道道黑纱被震得四散,虽未完全滑落,却将内里情形露了不少。 只见七彩光芒耀出,旁边候着的百官顿时哗然一片——那棺身竟似是以整块水晶切割而成,周身纯澈剔透,棱角处折射太阳彩色光华,一时间竟不似具棺材,反倒像是件需要被世人小心呵护的稀世珍宝。 而那棺木之中,竟也是鲜花簇拥,五彩斑斓,中心似睡有一人,看不清容貌,却分明见得那一身金银丝线的龙纹华服…… 莫非……真是汧王? “羲王陛下这是何意!” 月还已冲至棺木之前,挺身将水晶棺护在身后,一向淡然的面上此刻也难掩怒色,“我北汧虽破,吾王亦是一国之君,您怎可如此无礼!” 伏尧却朝她一笑,“你的人没有抬稳,是寡人之咎?” “……” 月还语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此话不假,伏尧甚至连棺木也不曾靠近,只这般看着,便让人软了腿脚…… 可这话她要如何说得出口,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她北汧的人见羲王如遇猛虎,怕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政事便是如此,饶是事实真相双方都心知肚明,却根本无法开口挑明,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硬生生吃哑巴亏。 果真……不愧盛名。 月还心头闪过无数思量,最后强压怒火,反倒躬了身,朝伏尧拱手一鞠,“抱歉……定是他们舟车劳累,体力差些,惊扰了陛下,月还向您赔罪。” “无妨。” 伏尧却并未看她,一双赭玉眸只瞅着那依然被黑纱半遮半露的水晶棺,“你这遮掩,还不除去,是要等到几时?” “自然是等陛下信守承诺。” 月还回得不卑不亢,又朝四围扫了一眼,“不知,千翎公主殿下何在?” 然而这句却带得伏尧眉心一蹙,似不耐烦地一摆手,百官中便有人领了名女子出来,一身素雅青衣,面容清丽脱俗,正是兮予无疑。 “殿下……” 月还瞧着那女子,终是面色缓和了些,却又带了一些哀色,“……来见见您王兄吧。” 兮予点点头,朝那水晶棺走了过来,路过伏尧时,禁不住侧脸看去,却只见得他面无表情,明明晓得她在身边,却目不斜视,无动于衷。 也对…… 依然生着她的气吧…… 只是,又能如何呢……今日走至这一步,皆是他自己的选择,她无法改变他,便只能由他去,只是她要如何,今后也不再由他。 死结这东西,绳子两端都紧扯不放,只会越来越僵,再无转机,唯有至少一方先松了手,才有破解的可能吧…… 而见她走近,月还面上哀色更浓了,伸出手,将那些黑纱缓缓拨弄下来。 至此,水晶棺里的情形已全部现世,在数百双眼睛的紧密关注中,那神秘汧王的面容也终于展露在了世人面前。 然后兮予便愣在了那里,瞪大眼,脑中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四围窃窃私语如蜂鸣潮涌般流入耳中,可她已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她的眼里,脑中,都只剩下面前这一张被鲜花簇拥的苍白面容。 那是……她的脸? 无论是眉,眼,唇,甚至脸部轮廓……宛如对镜照水,无一不是与她一个模子印出一般,即便是那独属于男性的喉结,也并不算十分明显…… 天底下竟会有如此蹊跷之事……她已听闻过舒祠千翎并蒂双子之说,却没想到……竟会相似到这般地步! 即便硬说是同一人……怕也并无不可? “殿下……请节哀。” 月还在一旁哑声道,“吾王一直为十年前的事十分懊悔,尤其是……因此连累了汧国百姓与他最心疼的胞妹……” “所以……这一死,便是为了化解这场恩怨,以及……换取您的自由。” 而最后话音落下时,兮予面上已是泪水模糊,她颤着身子,捂住樱唇泣不成声,“可是我……我……” 我是个冒牌货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 月还露出温柔的笑容,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我们走远些了,月还会都说给您听的……” 兮予点头,却依然止不住哭泣,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自己会这般难过,可是……心里就像被人挖走了一块般,痛得快要窒息…… 而这一幕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汧国公主见到胞兄之死悲痛欲绝的悲怆场面,只是,会同情,感动,抑或是幸灾乐祸觉得罪有应得,便是见仁见智了。 可就在此时,忽地“砰”一声巨响,竟是有人跃起将那水晶棺的棺盖一脚踢飞,旁边几名大汉措不及防,慌忙躲闪才不至被殃及,而又只见人影一闪,肇事者已飞身而上,轻飘飘地立在了那棺木边沿。 如此的功力,如此的胆色,又外加如此的目空一切……不是羲王伏尧,又是谁? “羲王陛下——!” 月还面色扭曲,声音愤怒得已近乎尖叫,是侍奉神祗的多年修养才能让她最后按捺下冲天的怒火,将谴责之语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亡者已逝!您究竟是想要羞辱吾王到什么时候?” “——已逝?” 伏尧冷笑,倏地一下将腰间佩剑拔出,“寡人未曾许过他死,他竟敢先行自裁?” 月还脸色发白,却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中宝剑指向棺中人的心脏,声音凌厉阴森宛如地府索命冥使…… “舒祠啊舒祠,腰斩,车裂,凌迟,人彘……这些个好东西,你一个都还未尝过,怎舍得就这般走了?” 剑刃寒光耀耀,在尸身上方幽幽地游走,伴随着一声冷笑,忽地便抬起朝那心口狠狠刺下! “是否真死,便让寡人来验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5(礼) “不要——!” 便是那将血溅四方的一刻,忽有清亮女声响起,发颤的声音如此哀伤,隐隐还带了一丝祈求…… 她……从未求过人偿。 而亦便是这刹那,宝剑顿在半空,刀刃离舒祠的胸膛仅有半分,然后,羲王转过头来,眸光灼灼地看向她,“……不要?撄” “我……” 女子似乎也有些迷惘,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呼出那般一声,然而迎着他宛如刀锋的目光,反而定了定神,砰地一下单膝跪下。 “亡者已逝……望羲王陛下……刀下留情。” 似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跪他? 这般久了,她也从未这般客气恭谨地对过他…… 那名祭司与她究竟谈了些什么,让如今眼前的她,与他认知里的她一点点地开始分离…… 他忽地有些恍惚,望着她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最后,声如薄冰,“呵,你这是……在求寡人?你——是以什么身份在求寡人?” “北汧长公主——千翎。” 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柔悦耳,不卑不亢,女子的头却低低地垂了下来,“恳请羲王陛下怜悯,网开一面,留我兄长一具全尸……” “——怜悯?” 羲王冷笑,笑声里却似多了一些扭曲……甚至狰狞,“他当日于婚宴之上刺杀寡人胞妹,连带引发我元羲七年内乱生灵涂炭时,又可曾对那些无辜的人有过半分怜悯?!” 于是,伏跪着的女子沉默了。 她本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做出这般举止,她与那汧王根本一丝关联也无,本不该这般站出来惹他生气的……此刻被伏尧一反诘,登时便无法再言语。 只是,灵魂里却仿佛有某个地方在深深怜悯着那具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身体,为那名叫舒祠的男子的逝去而悲鸣。 她甚至有时有种错觉,仿佛体内千翎的灵魂从来便没有消亡,一直沉睡在最深处无人得知,待到月还到来后,便开始一点点地苏醒过来,与她的魂魄渐渐融合……让她有时候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是那汧国唯一的公主,肩上担负着一国的兴亡…… 如此不安,为那些不可知的事,可月还告诉她,她会知晓真相,一切让她困惑之事的真相。 只是,却要在她离开羲王宫,离开……面前这人之后…… “今日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 在她的沉默中,伏尧的面色已寒透如霜,那凝滞的宝剑再次举起,便要再度狠狠刺落。 这一次,连月还也不再发出任何异议,只能叹息着闭上双眼,任由这血债血偿的一幕延续。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剑依然停住了。 在所有人诧愕的目光中,羲王半立在舒祠身边,手中剑尖明明离对方心口只有半寸距离,却似触碰到了结界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 难道……真是遂了那汧国公主的愿,羲王手下留情? 登时便有不少人在心中波涛起伏,却唯有那执剑人知晓真相—— 为何下不了手? 是啊,这苦忍十年的仇,滔天的恨,足以让任何人在这一刻失去理智,为何下不了手?! 因为……他所要剜心之人,偏偏有张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容! 越是看得清楚,剑尖便越无法前行一步,仿佛那剑尖落下,血溅四方的便会是她一般……要他,如何下得了手? “啪”一声,那宝剑终于还是刺了下去,却是深深地扎入了棺中人耳畔的水晶里,那如此坚硬的材质,竟也被他一下子刺入三分。 “抬下去——!灌铜裹蜡制为人偶置于皇陵,为我元羲王室跪守墓前,千世万代,不得赦免!” 撂下这一句后,羲王便拂袖而去,仿佛连片刻也不愿多留,徒留下一片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片惊骇。 谁人不知羲王对汧王之恨深透骨髓,恨不能啮其肉,吮其血,即便只得到尸首,也必当剥皮割肉千刀万剐方能一泄心头之恨!可谁知晓,如今……竟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了? 纵然灌铜浇蜡制偶守墓亦是极狠,可终归是……留了个全尸。 莫非,竟真是因那汧国公主求情不成? 元羲众人心中生出阵阵寒意,他们皆知晓羲王对这敌国妖女有些特别,却不知晓竟已到这般地步……这十年的血海深仇,竟因她一跪便消弭至厮,若是继续留在宫中,甚至诞了子嗣,有朝一日立为储君甚至改朝换代也未必危言耸听! 此女——绝不可留! 如此一般,那些再看向兮予的眼神便比先前复杂多了,然而当事人却似感觉不到这些带着寒意的视线,在听晓那人的旨意之后,她亦是有些呆怔。 他一向自有主见,甚至还有些固执,什么时候真的顺过她? 却偏偏在这最敏感的时刻…… 拳心捏紧,她不顾四围人微妙复杂的目光,便要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然而身边人却一个上前将她拦住。 “公主……” 月还沉声道,“别忘了,您终归是要离开的。” “我知道。” 兮予苦笑,她自然知道月还担忧什么,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若是多做纠缠……怕是更走不了了吧…… “我只是有些话……还没对他说。” 说罢,她便一步绕开对方,继续朝那人追逐而去。 “大人,公主她……” 目睹她离开,一旁有侍从担忧出声,而月还望着女子离去的身影,最后却只叹息着摇摇头,“罢了……随她去吧。” 反正……知晓真相后,她怕也不会再回那人身边了。 …… 羲王宫很大,远远胜过她曾经见过的所有王宫,只是有时候地方大未必是件好事。 比如现在,她差点便要失去前面人的踪影。 其实从他离开到她追去并未相隔多久,可他走得实在很快,她只是被月还那般拦了一拦,便已无法再追上。 终于,在绕过一道回廊后,她的视野里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忽然间,便有些慌了。 即使早已知道要分离,甚至是她主动提出要离开,可这一刻,心里却仿佛跌落悬崖一直下落,下落……慌得不行。 原来她这般怕……不怕离开,却怕这一刻开始到离开再也见不到他,明明可以忍受下定决心的别离,却无法接受这般毫无预料的消失不见…… 忽地只觉得……仿佛什么时候,也曾这般地慌乱着急地找寻过一个人,最后终于找到了,开心得整个人也要飞起来,无论之前有过如何的火气,撂过多少狠话说再也不想见面,那一刻却都抛在脑后,只是紧紧抱住那个人再也不想再分开…… 即使……那人耳根通红不知所措,即使……当时那种拥抱对他们的关系来说并不合时宜…… 只是……觉得可怕……连光试想与那人分离便已怕得不行…… 可是后来……为什么还是离开了呢? 并且……是她主动离开了他? 忽然一瞬天旋地转,她再也无法支撑身子,一下子蹲了下来,眼前发黑,身体发冷,只能如小兽般抱住自己,辛苦地闭眼调息。 这是何处来的记忆……她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有过这般的经历,这般刻骨铭心的感情,若曾有过,又怎会轻易忘记? 是千翎的吗? 是千翎要醒了吗…… 那么,她这个鸠占鹊巢的人……会去哪里? “既然要走,还追来做什么?” 因为晕眩,她甚至有些耳鸣,连身边何时来了人都留意不到,可唯有这一句突然闯入耳中,让她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你回来了!” 她很开心,想要站起与他对视,可眼前实在眩得厉害,只是刚刚立起,立时又虚弱得一下蹲了回去。 来人似是下意识伸出了手想扶,可最后手僵硬在半空,甚至缩了回去。 “方才并非成全你,不必自作多情。” “追来若是为此,便请回罢。” 他的语气并不友好,与往日的脱俗淡然截然不同,甚至仿佛怄气一般,还带了些孩子气的促狭,“只是寡人倒不知晓,你一个不知从何处蹿出的冒牌货,倒是如此入戏。” 而她听得这般话,却也只能苦笑,有时,她也会忍不住想要告诉他真相,可却总是因为这些那些的顾虑无法开口,而如今,谜底揭晓指日可待,不如……便索性待她清晰了一切,再来告诉他好了。 她又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总算有些缓过神来,再次起身站稳,他却长眉一挑,便要离开。 她不由得有些好笑,方才她虚弱时他不走,如今见她好了却要扭头丢下她,明明关心着却又偏偏遮着掩着,喜欢上这般一个不坦诚的人,真不知道是她的福气还是孽债。 “喂……我要走了,你送我样东西好么?” 她碎步跟在他身后,有些近似赖皮地讨要着,她并非贪婪任性的女子,却忍不住贪羡那种被他有求必应的感觉。 此时阴阴的天终于见了些阳光,将他的影子拖出了些,她在后面努力地追逐着他的影子,仿佛多踩一脚,便能将他留住一般。 “好,你要什么?” 她没料到,他竟会答应得那般爽快,心里有些甜,有些喜,还有些受宠若惊。 回想起来,认识这般久了……他还什么都没有送给过她呢,男人不是都爱送东西给心爱的女人么?可他从来也没有做过这些事。 只是她也不在乎这些,她只是想要他罢了,若说最好的礼物,便是把他自己给她,只是如今却是奢望,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只要你送的,我什么都喜欢。” 说完这句她刷地便脸红了,在后悔自己是不是太露骨了点,然而说完下一句后,顿时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被什么附体了…… “不过最好是可以带在身边,每日都能见到的,这样看到它就可以想起你,就像是你在陪着我一般……” 好了,这一年的脸都已经丢完了…… 她心中发出一声哀嚎,不明白自己何时已变成这般放荡的女子,直恨不得将脸捂住,只是想了想,都要走了,给他留点好听的话也未尝不可…… 何况,那也本就是她心底的声音。即便有人说,真的喜欢是不会挂在嘴边的,可她却觉得,真的就是真的,不会因为不说就不存在,更不会因为说得多了就变成假的。 “不如,我也送你点什么好了。” 她羞窘至极,连忙迅速地转移话题,“我好像也没有送过你什么,就……礼尚往来呗。” “不必,寡人一点都不愿想起你。” 某人的回复简直是会心一击,她原本羞红的脸被这一下立马打回原形,甚至还有些僵硬。 骗……骗人的吧…… 他一定是很依恋她的,否则她走也不会这般生气。 可饶是理性这般分析着,听到他这般冷漠的话,她依然还是心里难过得不行…… “那……好吧。” “月还说三日后来接我……你到时不要忘了哦……” 说完这句,看他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背对着,仿佛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耐烦般,她只能有些灰心丧气地转身离开,肩膀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背影看来有些凄凉。 而待她渐渐消失在回廊后,伏尧却转了身来,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有时女人的逻辑真是奇怪,分离的时候,还要让他睹物思人,是嫌他还不够煎熬么? …… 许是临近离别,时光格外匆匆,三日仿佛一晃眼便过,终是到了出宫的日子。 这一日,阳光明媚,夕虞宫外,花海也愈发繁茂。虞美人那细细的茎弯曲各异,清风拂过,袅袅婷婷,宛若柔媚的女子们翩翩起舞,别增许多韵味。 这里,曾历经兴衰,甚至沦为禁地,人迹罕至,如今好容易才迎来了新主人,不过这些时日,又要人去楼空了。 “公主……都收拾好了。” 翡冷立在房门外,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苦涩,可待到那一身素雅的女子出来,却依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辛苦你了。” 兮予微笑点头,然后,又带些深意地看向她,“只是……你真的不跟我走么?” 翡冷小脸上露出些挣扎,仿佛也十分煎熬,可很快又摇摇头,“不了……奴婢的家人都在这里,奴婢……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依然……还想要做那人上人么? 兮予苦笑,却也知晓劝不了她。 这丫头聪明伶俐,平时都懂事得很,可饶是身为侍女时一直对她低眉顺目言听计从,内里却有一颗不甘人下的心,跟随她这亡国公主出宫流浪,怕是真无法满足的…… 只是,曾经跟过了她,白眼受尽,再留下……日子恐怕比从前还要难过。 可这些利害她也说过了,翡冷依然只是摇头,对她说,不怕,从前是这般过来了,往后也不畏惧这般过下去。 既然都这般说了,她还有什么法子,只能偷偷托人带话给伏尧,望日后他能冲着她的情分多关照这小丫头一些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百感交集,却也只能在众人的陪伴下缓缓朝门口走去,那里,层寂已在等候。 比起翡冷,层寂的反应便平淡得多了,甚至连一句寒暄送别的话也没有,如最初遇见那般,一切都仿佛只是例行公事,朝她点头示意,便带着侍卫在前方开路了。 看着层寂那壮实宽厚的背影,兮予却不由得有些失笑,老实讲她与这侍卫长也没什么交情,甚至至今连他的真实来历都不晓得,大概……他也与凉牙那些人一般,对她这“妖女”的离去简直要鼓掌叫好普天同庆,如今却还能不露一丝得色地尽最后的护送责任,已经够给她颜面了。 只是,这些人如何庆贺她的离开,倒也不是她所在意的,她这一路走着,心里,都只是满满地想着,甚至有些忐忑地……等着某个人的出现。 可似乎今日就是要让她失望的,直到她走到了宫门口,都远远地见到月还一干人等待的身影了,那道白色……依然毫无踪迹。 不是说好要送我东西的么…… 脚步渐渐地沉了下来,步伐也愈来愈慢,即便不时扭头也看不到那人任何踪迹,她心中一片黯然。 明明只是他没露面罢了,这一刻竟有了些万念俱灰…… 难道……他真的那般恼她,所以连最后一面也不打算来见她了么? 她又不是要一刀两断再不回头……等他想清楚了,她一定比谁都要更快奔回他身边的…… “太子殿下驾到——!瑾妃娘娘到——!” 正耷拉着肩死气沉沉时,忽地背后传来了这般的声音,她有些惊讶,回头一看,可不正是瞬那小小的身子正箭步流星地朝这边赶来? 而旁边还有位花容月貌的宫装女子,隐隐记得她曾在城楼上见过的,那出自书香门第的优雅仪态,清新柔和中又带些俏皮的气质令人过目难忘,想来便是那元羲第一才女羽瑾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瞬一上来便这般问道,口吻依旧凶恶,眼眶却有些发红,“本殿的陪读,只准休假,不准辞官。” 还真是……一般的性子呢。 看着瞬那与某人有几分相似的可爱小脸,兮予有些感慨,父子一般地……不坦诚。 “抱歉了殿下,卑职此去……要先了却些心事。” 她顺着瞬的话调笑道,却柔中带刚,含糊三分。 何况,她本也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只希望,不是一辈子才好…… “那你拿着这些。” 瞬一摆手,旁边便有人扛了两个宝箱上来,“这些都是本殿的私藏,反正在宫里也用不着,你出去便带着,免得饿死了回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6(苞) 兮予登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时月还上前,将那宝箱看也不看一眼,只朝瞬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对我家公主好意,只是远途跋涉,携此重宝,多有不便。” “公主如今乃我北汧王室唯一血脉,我等即便抛颅洒血粉身碎骨,也断不会亏待了她。” “本殿不放心你们。” 不想瞬直接便这般不客气地回了,“你们若真那般能耐,怎么还能亡了国?” 这一句当真厉害,话音刚落,汧国一干人便煞白了脸。原本便微妙的两国关系一下子被捅破了窗户纸,气氛霎时便有些僵了。 好在羽瑾咯咯一笑,上来便拍了瞬后脑瓜一下,又连连微笑赔罪,“抱歉抱歉,小孩子口无遮拦,他心里舍不得公主殿下,方说了这般气话,望诸位莫要在意。” 瞬面上一红,却不再说话,而有羽瑾这般一打圆场,汧国众人面色总算平缓了些偿。 而他们怎会,又怎能不识趣?——此处尚乃元羲地盘,撕破脸遭殃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此刻有人愿意给个台阶,便也立即将此事揭过不提。 然而羽瑾这般一开口,却引来了两道关注的目光——兮予看着面前这才貌双全冰雪聪明的女子,心底不禁有些别样滋味。 她已听闻,这位瑾妃娘娘,在宫里实则是有些特殊的——虽有妃嫔之衔,却与羲王并无男女之实,但与其说是徒挂虚名,倒不如说是已超脱帝王宠妾之外,似红颜知己般的存在。 听闻羲王平日退朝后,除了御书房与凤栖宫,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那瑾彩宫了。而这位元羲第一才女出身名门大家,知书达理,温婉尔雅,平素待人接物皆是进退有礼,在最卑贱的下人面前也从未摆过架子,是以无论在后宫或朝廷口碑皆极好,无怪乎会有人偷偷议论,若真是哪日羲王后薨世,瑾妃怕是后位不二之选。 而更难得的是,瑾妃对那身染重疾的王后亦极是关心敬重,时常嘘寒问暖请安看望,对太子也是疼爱有加,王后本人对其也欣赏满意得很,二人间从未有传出过什么争风吃醋之事,可谓相处得其乐融融。 念及此处,兮予不禁心中生叹,身处勾心斗角水深火热的后宫中,却能做到这般境地,真是堪为妃嫔标榜,让她自叹弗如。 只是说是红颜知己,同是女子,她又怎会感觉不到,羽瑾看向她时那眼神中的微妙?兴许那名云淡风轻的男子是真当人家知己的,可人家自己呢? 在如此优秀而耀眼的男子身边,说不会生出半点倾慕之心,大概都是假的吧。只是,却都很好地藏了起来,不会露出半点锋芒,更不会去争去闹。 大概……也只有这般乖巧懂事的女子,才适合留在这后宫,留在他身边吧。 不会争风吃醋,不会朝他使小性子,不会怪他不来找她,他要做什么,就由着他做什么,全心全意地支持他,不会让他烦心,不会让他为难,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在他身边待一辈子吧…… 视野里忽地便水雾氤氲了,她努力地张大眼,好不让那水花溢出来——是啊,她就是没办法这般乖,做不到这般压抑自己无欲无求,高傲如他,隐忍如他,都那般开口想让她留下了,她却依然如此决绝地拒绝了。 她做不到,做不到心如止水,做不到在他身边却不想拥有他的一切,做不到近在咫尺却忍住不去触碰。 你有结发爱妻,你也有红颜知己,而我呢,我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是。 “对了,公主请收下这个。” 忽地有清亮女声入耳,竟是羽瑾接过旁边侍从手中一方细长的锦盒,朝她款款走来,“这是贵国的宝物,陛下来让我来物归原主。” 只是羽瑾这一定睛,却不由得怔在那里,她看得清楚,眼前这名女子,眼眶红得跟小兔似的,仿佛眼里的晶莹下一瞬便要决堤成灾。 羽瑾呆了呆,才放柔了声音,软声道,“你呀……打开看看。” 兮予不说话,只点了下头,将那长长的盒子打开,内里物事映入眼帘,让她不由得怔在原地。 那被小心护在绵软中心的,是一根通体莹润,颜色清冷的,宛若碧玉制成的洞箫,第一次见时她并不认得,便因此被他识破了身份的汧国重宝——挽灵凝玉箫。 一瞬间,便回想起了那时的事,他用这玉箫抵着她的喉咙,问,你是谁? 初见便是如此奇妙,每每回想起来总让人唏嘘,那时的她,与那时的他,那时彼此对望时,又可曾预料,如今的他们竟会变成现在这般样子? 深爱,折磨,然后……分离? 而如今,他不肯来见她最后一面,却将这箫归还汧国,也即是送予了她,是想要告诉她什么呢? 初见不再,一刀两断? 她惨笑,端着盒子的手开始颤抖,仿佛下一刻便要脱力跌落一般。羽瑾机敏,见她情况立时知晓不好,连忙上去托了一把,小声道,“你再拿起看看。” 兮予呆了呆,心神方稳了些,伸出手,将那玉箫拿起,这才发现那放置凹处竟还有别样物事。 那是一双……木箸? 是最常见最平凡的样式,可特别之处在于,箸身末梢,竟被细致地雕刻出了许多藤蔓花纹,其上涂以金漆,耀着日光,熠熠生辉,十分美丽。 而待她细看,竟又发现,在那藤蔓环绕之处,各刻有一个核状小花苞,左右双箸恰成一对,看模样竟是……虞美人?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忽地想起这般一句,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似是起先一瞬间有些甜的,可随即便冲上心头化作无比的酸涩——你这是盼着我回来,或是不回来呢? 她是因为苦闷憋屈而离开的,可如今他连送她东西都是,明明将她说过的话都放在了心里,也仔细地为她做了礼物,可是,却托了别的女子送来,更还要……如此密实地遮着掩着避人耳目…… 他们的事,就这么见不得人么……还是,你就那么怕被凤栖宫那名女子知道么? 花开之日,妾归之时,可是你怎忘了,木头刻的花苞,又岂会有盛放的那天? “我们走。” 将那锦盒啪地一声盖上,她睫羽水痕未干,眸心深处,却已是一片决绝。 是啊,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她,是怪她咯?走到这一步是她的错?是她太要强咎由自取? 是否他总觉得时间还长,总会再见的,可如果她这一去,便死在外面了呢?他会不会后悔,不曾对她坦诚一些? “喂……” 看着她转身便要离开,瞬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却攥紧了拳,将嘴唇抿得紧紧。然后,也转身朝来时路走去,再不回头。 这一点,他与他的父王一模一样,从不会开口挽留谁,越是在乎,便越作潇洒,越是痛苦,便越是倔强。 而羽瑾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被传召转交锦盒时,她见过那人的样子,风韵尔雅犹在,却目光涣散如行尸走肉般的样子。他总是高高在上,不轻易将内心脆弱示人,可那一刻,连她都已能看出他有多失魂落魄。 是的,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伟大的战神,民众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王,依然会继续去做他所有一切想做的事,他想要做的,也一定会做成。 可是……心呢? 是否已在苦难中沉沦太久,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压抑,习惯了失去与牺牲,所以即便幸福近在眼前,却也无法伸手紧紧抓住? 为什么呢?为何总是相爱最深的人,将彼此折磨得最狠? …… 马车一路前行,在德京城中穿梭,走最偏僻的道路,径直朝城门而去。 汧国一行人沉默着,无比低调地沿着少人的道路走着,兮予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只是低着头,目光空洞,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可若是……真失了灵魂,兴许还好过些。 即便已那般决绝地转身离开,脑海中却依然满满是那人的模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事,只记得是满满的他,他,他…… 讽刺的是,有时还会突然想起一些幸福的时刻,譬如最初时荒野里的依偎,譬如他蛮横无理地踩她裙角,譬如他偷偷藏起的她打的结……还有好多好多,想起时,竟然便会扑哧一声笑出,心中生出几分甜蜜。 可随后,便是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沿着脸颊淌入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她想忍住的,因为此刻,月还便正坐在她旁边守候着,其实她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这般为情所困的样子,很丢人的。 可是她一直以来都撑得好辛苦,此刻更难过得连掩饰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便这般呆呆地,痴痴地盯着空气,流了一路的泪。如果眼泪真是心里的毒,那么流了这么多,今夜可否好过一些,不要再心痛得彻夜难眠? 正这般恍恍惚惚中,忽地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掀帘而入,拱手朝她与月还禀报道,“殿下,大人,前面……有人。” 她登时心脏仿佛被人狠扯一下,然后便无法克制地剧烈震动起来! 会是……他么? ---题外话---抱歉……这次先补这么多吧,遇到一些事,完全没有办法写出东西来……嗯,我知道现在是关键剧情,所以会努力再多补一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7(郁) 不是。 当那攒着一身绣球花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便知道不是他。 是啊,又怎会是他呢,那般高傲的他,那般不可一世的他,又怎会为了她这般一个小女子守在这城门一隅等着她偿? 只是……是她傻啊,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他,明明知道他不会出现在这里,第一个反应,依然便是想起他撄。 “太傅大人。” 月还首先开声迎客,只是却并未上前迎接,只从容挺立车头,看着这候在城门边的一行车队,态度不卑不亢,“不知——有何贵干?” “花某与公主殿下相识一场,离别在际,自然是来送送朋友。” 花鎏笑道,即便被这般不客气地质问,一身气定神闲全然不曾辱没花家宗主的名头,只是当抬眼瞅见月还身后那女子泛红的眼时,心却是狠狠地被揪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这是何故,宫里的事,又何时瞒过他的眼,只是如今却还得故作稀疏平常,只微微朝兮予一拱手,“公主这般走了,花某甚是不舍,千言万语无法表意,便……只备件礼物,望公主收下。” “花大人,不必了,您过往的恩情千翎都还不尽,又岂敢再受新的恩惠。” 兮予笑了笑,随即心里却有些凄楚,真是奇怪,原来人都这般难过了,竟然还是能笑出来的。 即使心里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呼吸滞涩,即使眼角泪痕还未干,那些客套的,对着外人的笑容,却是一下子便能做出来的。 而看着花鎏那温和的笑容,却又更只觉得悲凉——阿尧,你看,想对我好的人原来有这么多的,却只有你偏偏不肯对我好一些。 “公主言重了,能为公主尽些薄力,是花某的荣幸。“ 花鎏道,“花某也知晓公主这一路而去必定舟车劳累,多些行李也是负担,只是这份礼物,公主请务必捎上。” 兮予愣了愣,觉得他话语似别有深意——果然,只见花鎏朝身后随从微一点头,便有人从随行的马车上接下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年轻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衣着也颇为精致华雅,只是一张俏脸上却始终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然而在见到那女子的一瞬,兮予却似被劈中一般,身形一僵,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 “菇菇……” 她刷地便从车上跳了下去,连月还都来不及阻止,只是这跑了几步,到离那女子几尺的距离外,又慢慢地停住了,仿佛心中有愧,不敢再靠近一般。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肯再见我了。” 她双手捂住鼻尖,滚烫的泪便一股股沿着指缝流了下来,这究竟是上天在安慰她,还是在讥讽她?她曾因为爱情让这位好友远去,如今在她被爱情伤得气息奄奄的时刻,却再次让她与故人重逢。 “我们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 菇菇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走过她身边,“只是……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爱哭。” 只要你能回来,我多哭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悲又喜地想着,却哽咽着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只在那又是哭,又是笑,像个疯子一般,最后反倒是菇菇看不下去,架住她的胳膊往回走,“他们都在看呢,你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兮予不说话,只是反手也将其挽住,似生怕这好友一下子反悔又走掉一般。 这可是……这世界上唯一知晓她所有来历的人啊,就算被全世界都刻薄对待也好,只要有菇菇在,她就不算是孤身一人。 而她这般粘着,菇菇绷着的脸终是渐渐松了下来,最后,叹了口气,转身朝花鎏点头道,“那么……花大人,她就交给我了。” “有劳。” 花鎏笑笑,便再不多话,朝兮予与月还等拱手道别,便十分从容地目送汧国一行人驶出了城门。 然而沙土滚滚,待终于尘埃落定,那远去的车队渐行渐远,再也看不清了,那一直微笑守望的人,也终是收起了温和的神色。 “她走了。” 身后马车里,有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柔软,却又捎了九成的坚毅。 “嗯。” 花鎏淡淡道,“我会让她回来的。” 十二骨折扇打开,扇木独有的淡雅香气在空气中弥散,让那双摄魂的凤眸仿佛也蒙上了一些不寻常的迷雾。 “那时,她心里不会再有任何人,至少,不会再有他。” …… 而此时汧国一行的马车里,却有些别样的氛围。 偌大的马车里,只有兮予跟菇菇两个人,月还似是知晓些什么,十分识趣地去了别的车里。 兮予便像从前一样,拉着失而复得的好友说话,问在花府里过得如何,每日做些什么,诸如此类,仿佛许久不见了,加上隔阂依在,竟有些顾忌,说话也只挑些最寻常的来问。 然而对方却十分冷淡,听她说了这般多,最后只说了一句。 “你不必硬拉着我说话,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 一下子,泪仿佛便要再度夺眶而出,可是这一次,兮予却笑了笑,忍住了。 “可若我不找你说说话,这一路你便要看着我哭着过去了。” “我只是惊讶,你竟然会选择离开。” 菇菇眼神如刀般刺着她,“你可知道,你拥有的,是连我在内,多少女孩子都求而不得的,可是,你却要走。” 兮予愣了愣,然后低下头,“所以……是我不知足么。” 是啊,能得到那人青睐,是多么多么幸运的事。也许她就该像羽瑾一样,得到一点恩宠就该似宝贝般供奉起来,谨守本分,不争不闹——可她多贪心啊,竟想要那样好的一个人的全部。 是只有她一个人会这样贪婪么?越看着,越觉得那人好,心里越是喜欢,便越因得不到而痛苦。 所以,宁可选择不看。 “算了,既然都走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菇菇平静说道,“也许,就像你当初告诫我一样,这样的人,也并不适合你。” “又也许,就像当初你忘记溯明爱上他一样,未来也会有一个人出现,让你爱上而彻底忘记他,也许那个人,才是真正对的人。” 听到这些,兮予苦笑,却没有再说话。 也许……也许呢?未来许多都是说不好的,她根本就无法反驳。 就像她曾以为与溯明一起时那样的,很安心,很温暖的,如同避风港一般的,便是真正的,可以终老一生的爱情了,在遇到伏尧之前,她又怎会知道,真正爱一个人会让人这般地痛苦? 那么,是否未来也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让她明白自己依然是错了,让她明白,为何她会与伏尧有缘无分? 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满足她所有对爱情的期待与向往,不会再让她哭,不会舍得让她有一丝难过,会为了令她幸福去做一切努力,让她觉得自己为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让她可以更加安心地,更加毫无保留地什么都托付给他……所谓,对的人? 可是,若她与伏尧真是有缘无分,既然无分,为何还要有缘遇见?既然有缘,为何这分不能一起归了他? 对的人什么的,自然一定是很美好的,可是她如今才发现,原来她其实并不想要什么对的人,她只是想要他罢了。 她对他的喜欢,竟已到如此偏执的地步,算是……爱么?无论他对她有多么刻薄,让她伤透了多少次的心,她依然只是想与他好好地在一起。 只要未来能与他开开心心地在一起,过去曾经发生了什么,真的不重要。一段感情里,谁对谁错,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这些话,她不会告诉他了。 就像现在她很想很想他,甚至其实这不过短短一路,她已有好几次冲动想回去找他,她是如此贪恋着过去与他的甜蜜,忍不住想要死死抓住那最后的一丝希望,侥幸地想着,也许熬了过去,未来就真能如愿以偿也说不定? 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太累了,她太累了,只要想到要回去那种憋屈的,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的孤单与痛苦,就疲惫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开心就好,她已什么都不想再去争了。 …… 车队一路前行,终是离这德京城越来越远了。 而自此时开始,行车的路径便越来越诡异了,仿佛在躲避着什么般,净捡些人烟稀少的方向走,连大路也甚踏及。 甚至有时还会索性将马车抛弃,一行人徒步钻入深山老林,前头赶路,后头便有人来销毁行踪,掩埋痕迹,待得行过一段,便又会出现新的车队来接应,再快马加鞭地赶一段路。 如此反复,一切都仿佛有预谋般,安排得紧紧有条。这般连躲带逃地行了大半个月,如今四围已连羲国人的影子都很少见到,想必即便有跟梢的人也已被甩得差不多了。 而兮予只是在旁这般平静地看着,跟着,走着,却丝毫没有过问他们将要去向何处,反正,这世界上大部分的土地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只是想去一个没有那人的地方静静待着便好。 她只是渐渐看明白,为何这般久了,以元羲仿佛要掘地三尺的搜索力度,也没能将仅存的北汧势力一网打尽。 这群人很擅长潜伏与逃匿,仿佛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堪比优秀的刺客,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一样杀手锏,得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任何严密的搜寻之中。 这样东西的威力,她已经在羲王宫里见识过了。 可如今,月还却再一次当着她的面拿了出来。 确切来说,是当他们路过一间破庙落脚,夜里就寝前,月还将她单独叫了出去。 朦胧的月色下,夜风习习,树影婆娑,月还灰色的长袍在这黯淡的光线里有种格外说不出的味道,也将她端庄的面容增添了许多圣洁。 真好呢,服侍神祗的人,一定可以心无杂念,不会有我这般多的烦恼吧…… 兮予看着她超凡脱尘的身影,心神有些恍惚地这般想道。 而月还的神色却并未有这般轻松,只看着脸色略显苍白的她,沉声道,“殿下,您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兮予怔了怔,没想到月还竟是要找她说这些,随即笑了笑,“我没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也许……是有些憔悴,眉心……是有些化不开吧。可她总不会都这样的,平日里也与大家有说有笑,笑起来的时候也挺没心没肺的。 三餐也都很规律地在吃,遇上好吃的还能吃得特别多,晚上也有早早睡觉,虽然…… “您不必瞒我。” 月还依然只是这般愁眉紧锁地看着她,“我知道,您过得很辛苦。” 忽然间,她便有些接不下话了,像被点破了心里的那层保护的壁障,所有的脆弱,都再也找不到掩护。 是的,她知道月还在说什么。 大概是之前大病一场的后遗症,她如今虽已不再咳嗽,可是喉道却依然干涩发痒得很,往往睡到半夜便会难受得醒来,到处开始找水喝,然后塞一颗润喉的药丸含在口中,这样才能继续睡去。 有人说,没有什么睡觉不能解决的事,如果倒头大睡一觉还不能解决,那就再睡一觉。可当她听到这种说法时,她只觉得很羡慕。 因为对现在的她来说,睡眠本身便是最大的难题。 无论睡得多早,睡了多久,醒来的那刻,都像完全没有休息过一样,整个人疲惫不堪。 也许是那些梦吧,有时候她会连续几天都梦见那个人,有时候很甜蜜,有时候很痛苦,而更多的时候,整个梦里都很焦虑,不知道在忙着什么事,心一直揪着,很累很累。 可这都不算什么,最折磨她的,却是醒来后,只要睁开眼,回过神,第一时刻便会立即想起那个人来,于是整个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捏住,又仿佛胸口吞了一整团棉絮,堵塞着,压抑着……根本便无法继续睡去,即使再困再累。 便是这样,每个早上,这般在床上辛苦地蜷着,很久很久,才能收拾好那些痛苦起来见人。 她知道这样下去的确是不行的,人一直这样抑郁着,身体是很容易出问题的,她身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而她自己……也已经察觉到身体某些地方有些不太对劲了…… 可是,又怎样呢,她根本便没有办法摆脱。那个人已深深地扎根在了心底,想要硬生生拔除……那是怎样一种残忍的痛? 他是唯一能治好她的那个人,却遥不可及,不可触碰,但即便近在眼前,大概也是会继续对她不闻不问的。 只有她一个人在偷偷害怕,怕自己真生了什么重病,他要怎么办呢? 不禁又心酸起来,是啊,她多傻啊,总是第一个考虑他的感受,他却不会将她摆在最重要的位置吧。他要做的事有那么多,她绝不是他首先要保全的那个。 “殿下,月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帮您减轻痛苦。” 见得她神色恍惚,定又是开始在想念羲王宫里那个人,月还再次叹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颗珠子,圆滑小巧,莹润剔透,似琉璃,似水晶,又似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中心还有一些白色的物事,有些似花瓣,又或者说,一朵残缺的花? 若是别人见了,大概只会惊叹这宝珠的灵动脱俗,可兮予却是见识过这珠子力量的人,心里便有几分别样的感受了。 如今它便在月还手里散发出冷冷的,幽幽的光,然后四围的光线一下便暗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黑影一般。 可她却知道,并不是世界变了,而是这珠子的力量,生成了一个仿佛结界般的物事,将她与月还二人守护在里面。 外界的人看不到她们,甚至连触碰也不可能,这一片空间就仿佛凭空从这世上消失掉了一般,风可以穿过,声音可以穿透,什么事物都能顺畅无阻地通过,仿佛她们已不存在这时空。 而置身在内的她们,却依然可以好好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就仿佛是在静静欣赏着书里的世界一般,外面如何都已影响不到她们。她们前行的时候,就仿佛游走在平行世界里一般,对四围毫无干扰。 在羲王宫里,月还便是用这法子,将狱中的她送去了伏尧的身边,而她如今也已猜晓,汧王疏祠,大概也是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法子,躲过了一次次掘地三尺的搜寻。 然而当她晓得这法子的第一时间,却是带些惊惶地看向月还,担心他们会用这法子前去行刺伏尧。 而月还很快便读懂了她的眼神,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我们不会做这种事的,这宝珠,也并不是那般容易便发动得了的。” “而且,那位大人……” 话的后半,却欲言又止,而当她诧异地用眼神继续追问时,月还便转去了别的话题。 她便想,伏尧身上本便有很多秘密,也许,他是有什么法子能够感觉到这种潜藏的危机吧? 想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便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她甚至连这宝物的名字也没有问,直到它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才第一次从月还口中知晓了这个已听过许多遍的名字。 “溟珠——?” 她惊讶万分,“可溟珠不应该是在……羲王后那儿么?” 金风玉露初凉夜,明珠美人挽玉箫。 她犹记得那时被带回羲王宫时,便已听说这汧国三宝之一的溟珠被伏尧送予了羲王后,因那珠子天生暖意,恰好对薄萃的寒病有益。 想到薄萃,不禁又有些黯然神伤,她觉得这样沉溺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自己十分讨厌,可是却根本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不错,那的确是其中一颗。” 月还淡淡道,“溟珠本便有一对,只是并未有几人知晓。我们送出那颗溟珠,也不过是为掩人耳目,保住现在这颗罢了。” 兮予呆住,然后目光扫向那颗溟珠,说是一对,怎地,这颗……有些不一样么? 心忽如捶打一般开始猛烈跳动,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将听到的,是多么惊人的秘密…… 而后,她便看见月还举起了那颗珠子,将它送至自己的面前,“因为这颗珠子里,有着疏祠殿下的魂魄……” “不,或者说……” 月还顿了顿,道,“是您的魂魄……” “您的——一魂三魄。” ---题外话---双11快乐,给所有和小鱼一样为情所苦的女孩子,无论心里有多痛,都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郁郁寡欢,吃不好睡不好,把自己折腾出各种病来,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受罪罢了。 小鱼有我这个亲妈罩着,所以最后都会好好的,可生活不是小说,我们都不是女主角,没有谁来给你安排各种契机与浪漫桥段。心里的痛,流过的泪,为那个人受的委屈,他都不会看到。不会心疼,不会过问,更不会因此为你改变什么,到头来兴许还要落得个是你变了,是你不够坚守,不够体谅,是你先弃他不顾的罪名。 究竟还要傻多少次才够呢?就在心里对他说一句“你开心就好”,衷心祝愿他越来越好,然后把剩下的力气,拿来养好身体,让自己活得长久一点,更精彩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阕离,真相揭,北汧有王名千翎08(秘) “你……在说什么?” 兮予怔了半天,终于笑了出来,“我就是我,我怎会……是别人?” 将她当做千翎也就罢了,毕竟她还占着人家公主的身体,可疏祠……又是怎么回事偿? 只是心中某个地方,突然便被捅出了口子,有些东西便这样从里向外,一发不可收拾地,一丝一缕地……涌了出来撄。 “臣明白,此事十分地……匪夷所思。” 月还道,依然以一种沉静的目光看着她,“然而,您的身份,的确并非您以为的那般简单……” 话音落下这瞬间,忽然便起了风。阴阴凉凉的气流便这般穿梭在林间,穿透那恍若无物的结界,穿过二人衣上的孔缝,发出了呜呜似哭泣般的声音。 分明是森寒的夜与风,可兮予却已全然不觉得冷,她的耳中,一字一句正回荡着月还低哑的声音,揭开了一个这世上几乎已无人知晓的秘密…… “此事,该追溯至二十七年前……” “也不知是我北汧受了什么诅咒,先王年事渐高,却依然膝下无子,而即便纵观王室众人,也并无佼佼者可出。我北汧偌大一国,竟连个像样的继承人也找不出。” “先王生恐是自己失道惹来天谴,便举办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祭祀仪式,向冥界之主祈求宽恕罪孽,并愿献上自己所有的寿命与气运,为北汧换得一位优秀的储君。” “大概真是冥主被先王诚心感化,仪式当夜,先王后便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据闻那梦里一片黑暗,如置身无尽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个地方散发着温柔的光辉。” “王后朝着那里走了很久很久,最终见到了一棵通体雪白的神树,高大笔直,浑身都发着柔和的白光。从枝到花,没有一处不是纯洁无垢的雪色,让人光是看着,心神便如同被净化一般,安宁无比,平和无比……” 听到这里,兮予心中咯噔一声,怎地这棵树,她似是……见过的? “不久后,王后便传来喜讯,先王欣喜若狂,举国亦是欢腾无比,普天同庆,为这即将到来的小储君。可唯有一人——当时的大祭司月耀大人,在见过王后怀孕的模样后,面色十分严肃,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而在他郑重再度向冥主祈祷寻求答案后,告诉了先王一个令人不知该喜该忧的预言……” “明君出,四国乱,天下一统。” 这短短十一字,却仿佛一个魔咒,月还话音甫落,天地仿佛都为之一肃。 “这……是什么意思?” 兮予攥着手问道。 “不知。” 月还摇头,“即便是带回消息的月耀大人本人,也无法参透这一句的奥妙。然而……先王却很高兴。” “他认为,这是预示着我北汧将要诞生一位明君,而这位君主,将会带领我北汧覆灭其余三国,最终一统天下,唯我独尊。” “可是……明君未必便指王后腹中孩儿……”兮予皱了皱眉。 “月耀大人也这般持有疑问。” 月还点头,露出一丝苦笑,“可先王十分执拗,并坚信王后所做之梦,预示着这将要降世的小储君是冥界某位大人物转世。先王还有言,若这般的大人物都不能一统四国,还有谁能?” 兮予沉默了,她忽地想起了一个人,若是那个人的话…… 可是……他真有这般的野心么?即便与她互相折磨,不顾一切也要做成的,会是一统四国么? 如此高远,也如此艰辛,所以……才会放开了她,放开这个在他身边对他的霸业仿佛什么助力也不会有的她?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是的。 那只一瞥便能让人生出深深敬畏的眼眸,仿佛能够慑退千军万马,那是王者的眼神——可是,她的心分明能感应到那赭眸深处的孤独与凄然……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情,荣辱兴衰,潮起云落,本都与他是没有关系的…… 何况,即便他真有这霸者之心,又与他执拗不肯予她任何解释有什么干系? 一想到这,胸口那种无法拔除的压抑又涌上来了,她紧揪着眉,想暂时将这个人的事逼出心头,“那么……后来呢?” 汧王后腹中的孩子,便是疏祠与千翎吧,这对双生子里,兴许便有一人是那位明君,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王后腹中的王储,便在先王及众人的热切期待中一天天成型,最终……到了临盆那日。” 月还缓缓说道,仿佛忆起了过往的情形,眼里露出一丝恍惚,与别的什么。 兮予看着她眼角岁月的痕迹,以及略显憔悴的容颜,忽地想起,这名如今毅然扛起一国责任的大祭司,在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位正豆蔻年华的少女吧? “那日……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 “先王认定即将面世的便是未来的储君,可出乎意料,迎来的竟是一对龙凤胎。然而先王依然大喜过望,认定王子必是那位明君,而公主也必定大有成就,只是没想到,这对婴孩一落地便与别的孩童迥然不同。” “别的婴孩,出生时若不放声啼哭,便兴许有窒息夭折危险,可这对双生子落地后,不哭不闹,甚至……已能睁眼。臣当日也在,跟着月耀大人身旁,也这般斗胆随着大人看了一眼。” 说道此处,月还竟闭了眼来,眼皮微颤,仿佛是回想起了那日心头的巨撼。 “先王笃定储君乃大人物转世,兴许是真的……臣还从未见过那般不可思议的眼眸,那绝非一般人能够拥有的眼眸。” “明明不过是与凡人无异的黑色眼眸,可就那般定定地看着,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污秽一般看着所有人,连先王那般霸道高傲的性子,都被看得面色一变。” “而稳婆担心婴孩安危,便大着胆子上去将他们翻转拍打,想逼得他们啼哭呼吸,打通气道,可不料婴孩口张开时,竟一同吐出了一颗晶莹剔透圆溜溜的珠子……” 月还话语一顿,目光落向手中溟珠,兮予心一惊,问道,“莫非……便是这溟珠?” “不错。” 月还点头,“这溟珠便是这二位殿下所带来的宝物,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具体都有何妙用无人知晓,如今臣这掩人耳目之术,也不过是它大神奇的其中一种罢了,是疏祠殿下带我们逃亡时传授于臣的。” “只是,要发动这溟珠的力量,须得两位殿下至少一位在场才行,是以这溟珠即便落在别人手里,也不过只是颗天生暖意有些特别的珠子罢了。” “原来如此。” 兮予方恍然,无怪乎在她要求月还不得以此隐匿之术谋害伏尧时,月还会答应得那般轻松,原来这溟珠要发动也并非那般容易之事——疏祠已死,如今还能让这珠子发挥神奇的也只有她了。 只是,她忽地察觉出有哪里不对,月还似乎一直称呼的是,疏祠“殿下”? 可是……疏祠不是早已登基为王么,那么,不该是称为——“陛下”? 她这一路看着月还做事,看所有事无巨细都被安排得紧密不紊,知晓这位汧国大祭司的谨慎精干,绝不至于会在这种事犯一时口误才对。 仿佛知晓她在困惑什么,接下来月还讲述的事,一点点地将其解开,以及告诉了她……一个更加惊人的真相。 “后来,两位殿下便在所有人如视珍宝般的呵护下渐渐长大,仿佛有什么沉睡了一般,那原本让人生畏的黑色眼眸也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伴随着年纪增长,不再与别的孩童那般不同,也逐渐有了属于孩童们的天真稚气。“ “只是与此同时……一些先前并未暴露的问题也渐渐开始涌现水面。” “两位殿下诞生之日,先王喜不自禁,当即便将疏祠殿下册为储君,只待他长大接掌王位,而对千翎殿下,却并未有任何要求,只盼能成为一个得体明理的公主便好,也许有一日,为了成全统一大业,还会有和亲卧底的需要。” 说到这里,月还稍微皱了皱眉,似对这位性子急躁又偏执的老汧王有些微词。 “只是不想,随着两位殿下长大,却事与愿违。被册为储君的,自幼柔弱多病,性格内敛,连与人多说些话都十分怯懦,而原本只是盼着得体明理的那位,却极其热衷武艺,整日钻研舞刀弄枪,性子也是勇猛刚毅,巾帼不让须眉。” “先王起先只觉得十分头疼,想将二人纠正过来,也派了专人教导,可无论花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法子,都无可奈何。疏祠殿下却因此更加自闭,完全拒绝与人交流,只是自己闷在房里摆弄琴艺,而千翎殿下更是反抗得十分激烈,甚至险些为此闹出人命。” “先王又气又恼,却又无计可施,而这时却有人在观察许久后,终于对先王做出了一个大胆又惊人的猜测。” “疏祠殿下也许并非缺乏阳刚之气,而千翎殿下也似乎并非只是过于强悍,二人天性仿佛便是如此,就如同是……身体里的魂魄安反了一般。” “先王大惊,却亦觉得不无道理,便又命月耀大人询问冥主,想找到答案。可这一次……大祭司带回的回复却更让人震惊!原来……二人并非魂魄互换,而是天生便为一体,只是被拆分成了两个人罢了。” “上天要赐予北汧的,本来便是一位国主,先王后腹中的两具肉身,原本便是供这位大人选择的——这一世,是要成为一名男子,抑或女子?” “按理在这位大人抉择后,便只该有一位王储诞生,另一胎儿则自然成为没有魂魄的死胎。可是……却不晓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在出世那刻,那位大人的三魂七魄进行了分裂,一部分入了疏祠殿下体内,另一部分则进入千翎殿下体内。” “三魄分天、地、命,其中天魂掌力,归千翎殿下所有,是以公主从小便热衷武艺,也悟性过人,连朝中几位将军后来都有些敌不过她。” “而地魂掌艺,归疏祠殿下所有,是以殿下自幼便能歌善舞,琴艺画技皆不在话下……” “等等……” 兮予忽地开口打断,面上满是困惑,“可我怎么听说,汧国那位柔弱多病却才貌双全的……是千翎公主呢?“ 明珠美人挽玉箫,这里的美人……难道不是指千翎么? “不错……” 月还也笑了一笑,“所以,天下人都错了,他们以为的那位殿下,并不是真的那位。” “是谣传?” 兮予诧道,难道说这传出去的盛名,其实是以讹传讹,将见到的疏祠误认成了千翎? “不,并非谣传。” 月还摇头,“而是当先王知晓了这个真相之后,便下令让两位殿下交换了身份,并将事实真相永远地掩埋起来。” “莫非那时……“ 兮予捂住了唇,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心中顿时铺天盖地的浪潮席卷而来,冲撞得她开始有些晕眩得站不稳脚步。 只听见,月还低沉的回答如洪钟般一字字撞入耳中…… “不错,一直以太子身份示人是千翎殿下,十年前入宫行刺引发元羲七年动荡的……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