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嫁》 第一章 明珠知道,齐瑜之所以提出要娶她进门,主要是——她的眼睛,瞎了。 三天前,明府的一间耳房走水,当时,就明珠和她庶妹明菊呆在里面。齐瑜赶到时,大股大股的浓烟如墨云弥漫耳房,明珠本来以为齐瑜最先救的该是自己,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齐瑜最先救是她的妹妹明菊,是明菊! 明珠眼睛瞎了,是被大股大股的浓烟所熏瞎的。假若齐瑜早救她一步,哪怕仅仅一步,她的眼睛,也不至于会弄成这样。 “三郎,当着众人的面,不怪伯母我说句倚老的话,咱们家珠儿眼睛已然如此,假若你和你的令尊真要毁婚,伯母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你现在说要马上娶她,你可知道,你将来所娶的妻子,她是个手拿不动针、坐捻不得线、行动处处要人搀扶伺候的睁眼瞎子?三郎,即便这样,你也一点不计较么?” 明府大厅内,华灯幻彩,气氛空前肃然。明珠的亲生母亲——明府的大太太陈氏在听到齐瑜提出那句“马上娶明珠进门”,当即眼眸一亮,决定当着众人的面,让未来女婿发誓了又发誓,笃定了又笃定。说来,这是个睿智精明、善于斡旋各种世故的中年妇人,这番推拒措辞,用的不过是欲拒还迎法,为的是预防小伙子一时头脑发热,转瞬间说出来的话就如洪水淹粮仓,一下子就泡汤了! “是,伯母,伯父,请您们放心,若小侄言辞有半点虚假,愿意接受伯父伯母责罚问罪……” 立在大厅中的年轻公子温文夙敏,雍容尔雅,他的声音依旧清朗若雪,他的语气依旧淡静平稳。 明珠一直偷偷躲在屏风之后,自从失明之后,明家一直担心齐家会因她的眼瞎而毁婚,现在,两家长辈聚拢一块,母亲的话她听见了,齐家人的慷慨大方信守承诺她也听见了,这场交谈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她本来是一直面无表情听着的,然而,当厅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音、在一遍遍肯定回答说是后,明珠背靠着屏风,终于仰着头,闭着眼,任由大股大股的泪水飙涌而下:“他还真是大好人,真是个大好人呐……” 她笑着,微微勾动的嘴角扯出一抹最具讽刺的力度,她想,一个人可以将承诺誓言说得如此简单流利,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君子秉性”、所谓的“大仁大义”吗? ——齐瑜,是明珠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兼未婚夫婿。 京都城内的齐明两家算是多年世交。齐家世代官宦,明家则暴富皇商。明珠的母亲陈氏怀着她那一年,齐瑜刚满三岁。由于双方母亲是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两个人串门来往常常乐此不疲。某日,两人吃着茶,齐氏突然指着陈氏的肚子问三岁儿子:“三郎,你说说看,伯母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妹妹。”齐瑜笑盈盈回答着,小小的人儿,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生得如玉雪堆出的一般。待他回答完之后,众人也都笑了,他的母亲乔氏更是笑得乐不可支:“好好好!如果是妹妹,那以后就让妹妹做你的媳妇儿好不好?” “好。” 就这样,他们订了亲——是娃娃亲。 齐瑜性格偏淡,不善言辞,说好听点是沉稳内敛,说难听点,他这个人简直让人闷得发慌。相比之下,明珠则野性顽劣多了。犹记年幼孩童之时,齐府与明府挨得很近,长辈们为了培养她和齐瑜的小儿女感情,便常常让两孩子在同一个塾馆念书学习字做功课。齐瑜喜静,明珠则喜动;齐瑜喜欢独处,明珠则那儿热闹往那儿钻。齐瑜习得一首好字,明珠气不过,便故意打翻墨汁弄得他一脸黑渍。那个时候,明珠不明白她为何老喜欢捉弄齐瑜,后来渐渐大了明珠才发现,这不过是她想引起齐瑜注意的一种方式而已。 明珠喜欢齐瑜,喜欢这个和他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兼未婚夫婿。齐瑜是琼林宴上的新科才俊状元郎,年纪轻轻进入工部成为五品侍郎,众人眼中,他不禁俊美、优雅、多才、家世显贵,还是汴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翩翩佳公子。明珠庆幸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庆幸自己出生在明府、可以早早地和这位公子缔结良缘,并且,她也和天下间所有处于深闺热恋中的女孩一样,常常不自觉在其他同伴们面前流露出这样一种骄傲神色:“瞧,这可是我明珠的未来相公,你们都别打他的主意!” 明珠太得意了,她对她和齐瑜的未来总是自信满满、把握十足,却从没想过,她的这位青梅竹马,是否也和她一样看好这门亲事? 同时,明珠也太粗心了,她的粗心个性,造就了待她发现日常被她疏漏的某种细节之时,是不是已经悔已晚矣? “明珠,你太任性了,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收敛一点?比如学学你的妹妹,不学别的,就学学她的温顺娴静也好?” 明珠的妹妹,正是明珠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明府的明二小姐,明菊。 明菊个性温婉,姿容秀雅,和明珠的野性活泼飞扬跳脱完全不同。明菊除了针织女红,就连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在很多人眼里,明菊不仅举止端丽,深得府中上下人心,更是众人眼中的淑女加才女的完美典范。小时候,三个人在一个私塾馆里做功课,明珠是学问最差的,齐瑜是最好的,而明菊,却是唯一能和齐瑜比肩媲美的大家闺秀了。 齐瑜对明珠说这话时,那是今年暮春他们三个刚刚从京城的西郊游春回来。 当时,天青水蓝,满城的飞絮濛濛飘洒如雪,三个人走在杨柳堤岸上。齐瑜在前,明珠和妹妹明菊则走在后。齐瑜穿着件月白广袖澜袍,侧帽轻衫,飘逸如竹;明菊则穿着见水青色缠枝挑线长裙,清丽雅致,人淡如菊。明珠发现齐瑜的目光会时不时落在妹妹娉婷纤秀的身影上,她心里很不舒服,再一看,她的妹妹明菊,也同样失魂落魄地,时不时扭过头朝齐瑜投去哀婉一瞥。 明珠至今记得,他们当时对视的眼神多么深刻、默契、眷恋情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不相干似地,仿佛自己也与他们不相干似地,于是,明珠胃里的酸泡咕噜咕噜一冒,陈年的醋坛彻底打翻:“呵,有些人眼睛是张在脊背还是怎么着了?要看怎么不眼对眼的看个仔细呢,这样多累是不是?” 她酸言酸语挖苦着,明菊听得这话,立即蹙着眉,两只秀眸不可思议望着她:“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 明珠没有出声,她冷笑着,装作不经意扯扯嘴角,把脸一扬,继续走她的路。事实上,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大大度度像往常一样,对这些芝麻小事毫不计较介怀,然而,不知为何,每每事关齐瑜之时,情绪总是容易失控。 “明珠……”而齐瑜,也就在这个时候,对她说了上面那句:“你太任性了,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你妹妹,不学其他的,学学她的温顺娴静,哪怕稍微收敛一点也好?” 那天的路走得似乎特别漫长,明珠,从来都是一个不拘小节、随意洒脱的性子,可是那天,她的心仿佛不自觉种下一个东西,那个东西,沉甸甸的,吐不出,按不下,让二月的春光立即变成寒冬腊月,以至于后来的好长一段日子,她大门也不出了,二门也不迈了,只是闷声把自己关在房里,单手托着腮,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廊下的鹦鹉自言自语:“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变成她那个样子,我会努力的,真的,我会努力……” 她让奶娘把平时看都懒得看一眼的琴啊棋啊书啊绣绷什么的统统拿出来,并对奶娘说:“奶娘啊奶娘,你干脆教我怎么做一个淑女吧,比如,这淑女该怎么笑,怎么用饭,怎么走路,对了,还有怎么绣花……哈,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的!” 她咧着嘴,表面上,只是装作兴致突临的样子,然而,接下来一段日子里,明家素有“刺玫瑰”之称的明家大小姐明珠、整个人如鬼上身似地开始用功起来。头悬梁,锥刺股也就算了,为了当好一名淑女,她甚至用一根细绳绑着自己的双足练习走路。众仆妇不知这位姑奶奶要干什么,只是随处可见这位大小姐一跳一走的身影徜徉在明府各大花园,手拿着一把小纨扇,时而扑蝶,时而喂鱼,那笨拙可笑的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啧啧,人都说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我看咱们家这位大姑奶奶,就这气质,哎,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了二小姐那样了。” “呵,学不了就学不了咯!谁家人家是嫡出的,天生的好命,管她是东施还是西施呢!” 明菊的生母旷姨娘房中,每每几个牙尖嘴利的丫鬟们瞧见了,都忍不住背地里噗呲一声,大吐刻薄之语。 然而,即便如此,明珠的这番努力对于齐瑜来说,依旧是隔年的春联——没得一丝用处。 明珠永远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见世间光明的那个下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章 那天,明珠的眼皮始终突突突跳个不停,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过,明珠倒也并未放在心上,因她从来就不是个迷信之人。直到后来,奶娘走进来了,告诉明珠:“小姐,齐家三少爷来了,人正在紫藤苑那边坐着吃茶呢!”“真的么?是来看我的么?”明珠听了奶娘的话,心中自是欢喜无比。诗经上曰:“一日不见,如三月夕。”这对明珠来说,一日不见心中的那个人儿,简直可以说是三年五载。 明珠记得清楚,当时,她让奶娘从衣橱里千挑万选挑了一套玉兰色软缎素衫,髻上插一枝银丝盘花的点翠步摇,她想,齐瑜既然喜欢素淡文雅的打扮,那么这身衣裙首饰,应该合他心意才对。 是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谁在乎谁多一点,谁就输了。明珠输得彻彻底底,以至她后来常常会想,如果,当时她能少在乎那个人一点,她的眼睛,还会瞎么?如果,早知道事情的结局会是那样,她还会可怜巴巴地学那些狗屁诗文、学那些狗屁造作的名门淑女? 樱花树下,一男一女的身影相拥而立。明珠走过去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姐姐。” “明珠。” 夕阳笼罩四周,连地面,也是他们深深的倒影轮廓。 明珠笑了,笑得眼眸弯弯而盈亮:“好!好!好!好一对才子佳人!好一个韩寿偷香!只是,你们在这花前月下的,难道都不知应该避避嫌的么?”她的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两人皆表情复杂看着她,没有说话。明珠又笑:“嗳,齐瑜,你瞧我还真是傻呢!早知道你看上了咱们府里的明菊,我就该到母亲那儿说和说和,让她老人家成全你们,干脆也把我妹妹娶了吧,将来为你收个房纳个妾,坐享坐享齐人之福也是好的……怎么样,齐瑜,我这主意还不错吧?”她笑着,乌黑盈亮的双眸然仍旧凝聚在两人身上一动不动,他们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将来的夫婿,而此时此刻,却共同酿造了一个又酸又涩的苦果,让她吞,让她咽。 明珠笑得比哭还难看。 齐瑜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明菊走了过来,刚叫了明珠一声“姐姐”,明珠甩手就是一巴掌:“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嗯?!”她几乎跳踊起来,用尽世上最恶毒、最激烈的言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你勾引哪个不好,偏偏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了!明菊啊明菊,我问你,你定要这么贱么?!”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全部力气。明珠一扇完,自己也快虚脱了。尤记以往,由于明菊的生母旷姨娘出生风评都不太好,她这个庶妹便常常被其他姊妹挖苦和欺负,那个时候,明珠首先就会第一个跳出来为明菊说话。然而现在,明珠却恨不得将她活活掐死,活活掐死! “明珠!”齐瑜走过来,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你未免太过分了些!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你却越来越骄纵,越来越任性,我看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明珠呆住! 就在刚刚,刚刚不久,她还想象着齐瑜会如何给她解释,比如,就像那些被人用惯的陈词滥借口一样,他的眼睛落了沙子,她帮她吹吹,又或者,他见她跌倒了,只是搭个手搀扶一下。他会向她不停赔礼道歉,温声软语求饶原谅什么,然而,然而—— 齐瑜表情淡然,拂袖而去。明珠气怔在那里,神情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明菊手捂着右颊,看看明珠,又看看齐瑜,然后,她走了过来,轻声道:“姐姐,我们……能谈一谈么?” 那天的明菊尤其靓丽动人,穿着件海棠色浅纹长衣,裙下丝绦带结,满庭的夕照流光如玫瑰锦缎一层一层铺陈在她身上、脸上,明珠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明菊,再也不是那个文弱如擎在空濛雨意中的小雏菊、不是那个会需要她时时呵护疼爱的小妹妹了。她变了,变得陌生模糊而又透着一种让明珠无法言说的复杂神秘错觉。 两人在附近一间耳房坐下来。明菊问道:“姐姐,你真的很喜欢三哥哥是不是?” 由于他们仨一块长大,齐瑜年长明菊五岁,因此,称呼上,明菊一直唤齐瑜为“三哥哥”。明珠冷笑着,没有说话。明菊摇了摇头,低头失笑:“姐姐,其实我老早就想和你说,这珍珠要擦一擦才会发光发亮,而做人,也是一样的。”说话间,她把自己雪腕上一串珍珠手链给摘下来,目光怔忪地细细摩挲着。明珠眯眼看她,明珠忽然放下手中的珠子,又微微一笑:“姐姐,这珍珠是如此,我想,如果你不考验考验他,你就永远无法得知你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姐姐,你觉妹妹说得可有道理?” 明珠一怔,这才狐疑盯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考验?你想要考验谁?” 明菊不答,她忽然站起来,交叠着两袖环顾环顾四周,只见零星的香料药材堆在屋子一角,供桌上,两盏银丝烛台静静置于几案,她迟疑片刻,忽然,伸手取过案上的烛台,接着,未及明珠反应过来,就听“啪”地一声,她将烛台望屋角一扔,再然后,如吐舌信的火苗便在满房堆积的香料药材窜烧起来。 “明菊!你要做什么?!我看你是疯了是不是?是不是?!”明珠大吃一惊,气得急跳起来,她提着裙摆,一边踩那些火苗,一边喊来人。 明菊却一把拉住她:“姐姐,我没疯!”她的目光先是冰冷如腊月寒霜,随后,唇畔微微动了一动,又温温煦煦笑起来:“我只是想,既然我怎么解释姐姐你也不会相信,那么,咱们不妨来赌一赌……” 赌一赌…… 赌一赌…… 赌一赌…… 火,就是这样烧起来的。偌大一间耳房,却变成了两姊妹考验一个男子的荒唐赌注。明珠永远记得熊熊火光中,妹妹明菊对她说话时那微笑镇定的表情,那是她失明前最后一次所能看见的人的微笑,再后来,赌注的结果出来了——而明珠的眼睛,也就是在这场荒诞近似闹剧的可笑可悲赌注中——失去了全部光明。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大小姐出事了!” 日色甚薄,明府正苑一间佛堂里,陈氏手持线香,正跪立于龛前诵经祝祷做早课,几名丫鬟神色惊慌,连气都来不及换一口就跑过来告诉陈氏——明家的大小姐明珠,为了拒绝她和齐家的这门婚事,不惜割腕跳楼,服毒上吊,凡是能够想到的招数,几乎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 陈氏听后,起伏的胸口如海潮般起了又落,起了又落:“这丫头,简直是反了!反了!她人现在在哪里儿?还不快带我去瞧瞧!” “是!” 陈氏今年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自十九岁嫁入明家,成为明府的大奶奶,她在这庞大的暴富皇商家族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风雨没经过?想当年,明老爷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酒场花巷,左一个姨太太,右一个姨太太,牛拉马推、流水似地将一个个女人娶进门,而这些女人,二十八般武艺,当真是罗汉过水,各显神通。别的不说,就凭一招伎俩,就算不把你弄死,也会将你活活气死。 “没出息的东西,没出息的东西!”陈氏一边走,一边喃声骂道。通往西厢的过堂游廊上,丫鬟们尾随其后,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说来,这也不怪乎陈氏生气。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明府的大太太是何等精明魄力的当家主母,她在这个府上操持大局、统摄家族,论心机,论智谋,论手腕,就连家主老爷也会甘拜下风。在她们眼里,明家的大小姐明珠不说遗传个全部,最起码,十分之一总该有吧?可是,这倒好,这位姑奶奶不仅一点边儿没沾上,简直就连她们这些粗蠢丫鬟都不如——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若是没了这门亲事,他们明家在这个京城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母亲,您来了……”隔着一道珠帘,明珠披头散发呆坐在厢房内的一张红木榻椅上,听见脚步之声,也未回头,也不起身,只是目光呆滞,咧着嘴梦呓似地对身后陈氏吃吃一笑:“你瞧,女儿现在眼睛瞎了,想给您老请个安说说话都不方便,还得劳驾母亲大人亲自过来,女儿真是不孝啊……” 厢房窗门紧闭,空气里烛光幽暗,死气沉沉。陈氏走进去时,奶娘侍女们忙要行礼倒茶,陈氏扬了扬手,说了声“你们下去”,接着,众侍女退下,陈氏这才微微笑了一笑,轻撩裙摆,坐于女儿身侧:“明珠啊,又在耍你的大小姐脾气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可把那些小妖们吓得快魂飞魄散了?” 明珠没有吭声。 陈氏用手轻捋着女儿乌黑散乱的鬓发,柔声耐劝:“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难道你没听说过,人生父母养,你的命是我们给的,我们将你带到了这个世界,并且把你取名为‘明珠’,就是将你视若珍宝的意思,我们这么在意你,宠着你,心疼你,你怎能学着那些不入流的女人才会干的寻死觅活蠢事、这样自轻自贱起来?难道,都不怕伤了我和你爹爹的心吗?” 明珠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母亲——”她把手捂在嘴上,哑着声音,良久,才放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母亲,你该知道我的眼睛是他们害的!你该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伪君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嫁给他?!让我往火坑里跳!”说着,喉咙一哽,抱着自己的脑袋,抖肩大哭。 陈氏不说话了,她默默站起身来,半响,才抚了抚鬓边钗翠,叹声笑道:“女儿啊,看来你父亲说得没错,我真是把你宠坏了,把你宠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章 半个月之后,明珠最终还是嫁给了齐瑜。 母亲的循循劝说,家族的利益;母亲的谆谆告诫,家族的利益;母亲的哀其不幸、怒气不争,还是家族的利益——于是,明珠再不想嫁,也得嫁了。 出嫁那天,浓夏炎热,明珠穿着一件大红凤鸾牡丹刺绣喜服,凤冠霞帔,金箔花钿,呆坐在雕花妆台前一动不动。 重楼叠苑的明府内,香焚宝鼎,花簇锦攒,一派热闹喜庆之色。明珠被一大堆人围挤着、簇拥着,道贺之声连绵不绝。而偌大的厢房,除了二小姐明菊,府里的所有姨娘姊妹们全都笑盈相送,整个屋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大太太陈氏亲手将一串晶莹剔透的西洋宝石珍珠挂在女儿脖颈上,搂着明珠“心肝儿肉”叫了一番,然后,又亲亲捧着她的脸,对她千叮咛万嘱咐,道—— “明珠,到了那边,要孝敬公公婆婆,要和妯娌们和睦相处,不要成天动不动就和人斗气,到处搬弄是否。” “明珠,不要以为你眼睛瞎了,所有的人都该怜悯你,同情你,事事顺着你;婆母对你客气,那是咱们家的关系在那儿,你嫁入齐家后,不要再像娘家里一样骄纵随意使性子,有什么委屈,只管回家告诉娘亲,千万不要逢人就说。” “明珠,记着为娘的话,你这过去,代表的是我们明家的颜面,做任何事,说什么话,都应该想到自己的明家长女身份……” 明珠木然应着。 陈氏注视女儿的样子,叹了口气,又执起她的手道:“明珠啊,为娘知道你还在为那事儿生着气,但人生定数就是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防备,齐瑜那孩子,他先置你于不顾救你妹妹是他不对,但是想一想,这孩子总的是不错,为娘看着他长大,不说别的,就说没因你的眼瞎而果断推掉这门婚事、甚至还说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就凭这一点,他就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好孩子,明珠,为娘也只有把你的终身托付他,才算放放心心啊!” ——担当?责任? 明珠听到这儿,终于,再也忍不住嘴角一掣,笑了:“是啊,是有担当,是有责任……” 想当初,她和明菊同时被困火场,当时,她是那样迫切、可怜、无助地期待着他,向他求救;她喊他的名字,一遍遍地,“齐瑜,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可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一眼,然后,想也不想地,向火场中另一个女孩儿走去。他的那一眼,多么深刻,多么难忘啊!就连夜里做梦,她也会时不时梦见齐瑜那一双像冰冷雪渣子眼睛,在她脸上复杂漠然盘旋一圈,然后决然离去。 而现在,他成了有担当、有责任的仁义君子,成了君子——? 明珠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扯了扯嘴角,呵声笑道:“……都说志者不饮盗泉之水,节者不食嗟来之食,娘,今日齐瑜他因同情或者内疚而娶我,他倒是成就了他大仁大义的君子美名,那么我呢?我明珠又算什么呢?” 说着,她站起来,呆滞着一双涣散空洞的眼睛,任人盖上红巾,在一片吹吹打打的喧闹声中,被人簇拥搀上了花轿。 屋外阳光炽烈,厢外迎亲的队伍早已催促多时,陈氏一直表情复杂地目送女儿上轿、起轿、再离开。她站了良久,终于,就在噼噼啪啪的炮竹声乍然一响,陈氏身子一震,立即想到什么,向身边的侍女吩咐道:“你过去一趟,把大小姐的身边的奶娘叫过来一下,说大太太有话吩咐。” “是。”丫鬟去了,须臾,奶娘微笑恭然走了过来:“夫人,请问您还何吩咐交待的么?” 陈氏迟疑片刻,然后,便终将袖里一块白色葫芦形状小瓷瓶取出来递给奶娘,道:“这是助眠的药,今儿晚上都弄规矩后,她若口渴要水,你就把这往水里兑上一点……” 奶娘赶紧接过来,一看,只见瓶子不大,也没贴标签,不禁越看越诧异——助眠?人家燕儿新婚、洞房花烛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助眠?奶娘目光不解盯着瓷瓶,直到这么仔仔仔细前后一想,终于,她脸微微一红,顿时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陈氏淡淡乜了奶娘一眼,倒也并不避讳,只绢子擦了擦嘴角,叹声说道:“哎,我这也是为明珠好。”她看着远方开得繁盛的满架蔷薇,目光变得焦虑重重:“前儿我到齐家去的时候,不小心听一个丫鬟说漏了嘴。她说,自打咱们家珠儿眼盲之后,她们府上的老太君可是对这门婚事不太赞同呢!” 奶娘一惊:“怎么?是因为小姐眼睛的缘故?” 陈氏点点头,又叹:“可你们那大小姐的脾气你是也知道的。她要和一个人好起来,就是把心窝子掏给别人也不带一丝含糊;呵,当然,这一撕破脸,一刀子捅了那人也是做得出来的!奶娘——”说着,她变得一脸郑重:“齐家的这位老太君可是她们府上众星捧月的人呐,别看她七十多的寿数了,可眼明心亮、是不好对付的老太太呢!哎,我是想着,珠儿这一嫁过去,且又是个瞎子,若是能早点生个一男半女倒还好,若是生不出来,只怕——” “夫人,我懂了!”不待陈氏说完,奶娘立即目光凝重一字一顿道:“夫人为小姐的事真不可不说是焦心劳力、良苦用心!夫人您放心,您的这番高瞻远瞩其实奴婢也老早想过,老婆子将小姐一手带大,不说别的,就说将她视为己出这份上,也要好好服侍开导规劝小姐。再者,小姐现在是还未有些少年气盛,不过待她再经历一些,她一定会明白,这男人,其实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纯粹,要想好好拴住丈夫的心啊,这多多少少,是需要咱们女人去约束、去教管的。”说着,便把东西好生揣入袖内,又向陈氏拜了一拜。 陈氏满意颔首:“钱妈,你是个明白人,看来我把明珠交给你,也可以放心一些了……” 盛夏的日光透着屋檐游廊洒向明府的另一道院落,那是明儿小姐明菊的绣楼闺房。 明菊穿着一件桃红色百褶绣花长裙,裙随风动,一直伶仃聘婷立于敞开的扇形雕花窗门前,而现在的明菊,不同于外面其他人的热闹,她的目光,却始终恍恍惚惚、忧忧郁郁望向窗外。 窗外花影斑驳,而自从她的姐姐明珠被她不小心将眼睛弄瞎后,她们两姊妹已有大半个月没有见一次面、没有说一次话。 明珠自是不会原谅她的,但在这段时日里,明菊胸口一直有什么东西压着、扯着、撞击着她,折磨着她。而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兴许,就好比一个人奔跑在路上想要寻找什么,然而,跑到一半,这才发现,这条路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走的那条——因为,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而继续走下去,却是万丈深渊,更加的绝望。 明菊的心里一直很不好受。 明菊就那么出着神,她的母亲旷姨娘刚从外面应酬回来,进了门,一瞧见她的样子,便“哟”的一声冷冷撇嘴道:“我女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眼瞅着这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心里不太好受啊?”姨娘的声音高爽而尖利,像扁扁的剃刀片:“哎,我早就说啊,这天下的男子还不都一样?他们今天吃着碗里的、明天看着锅里的,你看,他在你们两姊妹中间跳来跳去,最后跳得差不多了,结果把你扔在这儿,为娘想起就来气!” “娘,你说什么呢?”明菊蹙蹙眉。她的母亲旷姨娘是当年响彻京都的闺名花旦,戏子出生,容貌虽好,头脑却简单异常。明菊一向反感母亲的轻浮举止,听了这番话后,倒也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只转身问:“娘,姐姐的花轿——已经走了么?” 旷姨娘一愣,正要顺嘴挖苦些什么,明菊又恍然自嘲笑了一笑,轻声地说:“算了算了,送与不送有何区别,我又何必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呢?” 她摇头,转身,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而胸口,却像堵了一块僵硬的石头,堵得她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章 (细节修) 明珠也转过身去。 齐家祠堂两边置有一丛翠竹,两盆松柏。门槛边的不远处,被翠竹松柏掩映着的齐瑜看上去竟是比往日多了一分高大、清俊、以及睿智之气。他今日头上整整齐齐束了个水晶发冠,紫袍挂体,玉带悬腰,当他将目光一一扫过堂内诸人,又扫过祠堂正中挂着的先祖画像,然后再柔柔和和落在正同样看着她的明珠时,不知为什么,明珠的鼻子一酸,因为就在这一刻,先前伪装的要强、刚劲统统都不再了,不再了…… 他在骗她! 这么些日子,她小心翼翼伺候着他,给他洗澡搓背,给他穿衣喂饭,给他当一个三岁小孩来照顾看养,可是——他却在骗她! 堂屋一下乱了起来。齐老太太手撑拐杖慢悠悠从椅子站起来,看着他,带着一脸不可置信。明珠的婆母乔氏像是对儿子如此天翻地覆改变感到又惊又喜,忙走上前拉着齐瑜的手热泪盈眶地问:“我的儿,好孩子,你、你这是好了么?啊?告诉为娘,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齐瑜抿唇未答,他微犀的眉峰显得很是淡漠,对母亲欠了个身,然后,走进祠堂正中,又像齐老太君同样郑郑重重半鞠了躬,向其他姨娘长辈礼了一礼,接着,再次侧目看了明珠一眼,抬首对齐老太太问:“老太太,三郎到此就只有一事要问,你们——真的打算要处死明珠,处死我的妻子吗” 齐老太太身子猛地一震,一个不稳就往后面退了两步。 这还是那个齐瑜,那个她亲手带大的孙子齐家三郎吗?不,不是。 先不管他这段时间是真傻还是装傻,是真疯还是装疯,齐瑜静静地发问中,透过那双血红锐利的眼睛,齐老太太的心,一下就寒到了骨底。 “老太太,可否当做孙儿的面告诉一句——到底是?还是不是?”齐瑜还在发难。 齐老太太半闭着那双布满眼纹的沧桑凤眸,忽然,她把眼皮蓦地一抬:“不错!”她看着齐瑜,看着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气场同样不输与对方:“为妇之道,在于贤良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而今,你这媳妇贞节尽毁,德行尽失,甚至不惜于我这个祖母犟嘴,试问,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做我齐家儿媳?如何配做你的妻子!先不说她与太子有染,就说今日她可以唆使你当着我这个老祖母的面如此行不义不孝之事,那么,就算我能容她,咱们齐家的家法家规——也断不能容!” 齐老太太的态度果断而坚决,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祠堂犹如钟磬节鼓。 齐瑜颔颔首,终于,他决定不再说什么,转身握紧明珠的手,拉起就走。 “少爷!””三郎!”“嗳呀,孩子,你是要干什么?!干什么!” 祠堂更乱了,刚外肃静威严的先祖牌位前,齐老太太身子斜斜向身后太师椅子上一倒,上气不接下气,只急得玉姑赶紧前来拍背。乔氏又是骂齐瑜不懂事,又是忙着过来劝慰老太君,一时间,是悲是惊已然说不清楚。 热闹的祠堂大门前,姨娘丫头仆从们围成一堆,眼见着太阳彻底落尽,反射着暗沉幽光的雕花大理石影壁前,齐瑜就那么牵着明珠义无反顾地迈出大门,所有的人都惊怔了。有看热闹的,有看好戏的,还有对齐瑜表示满目崇拜敬仰的……总之,所有人都出来了,黑压压的院子里,人头攒动,个个伸脖张望,当真是石头溅起了千层浪,那热闹劲一浪高过一浪。 “哟,你说咱们这位少爷到底脑子是有病还是没病啊?” “诶,我说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你们看懂没有?” “……” 几个人交头接耳,口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齐老太太闭上了眼,短短刹那间,她仿佛老成了一个快要油灯枯竭的老人。 齐瑜到底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傻?可是,不管怎么样,从前的齐家三郎可不是这样的:他八岁时候,只因皇觉寺的腊梅花儿开得好看,他便会大清早地拉着阿福去闷不吭声地剪回来;就算朝务再繁再忙,但每当路过喜乐斋的糕点铺子时,他都会亲自下马包一些回来。哎,从前的齐家三郎啊,从前的…… “快!还不给他俩拦住!”齐老太太蓦地惊醒,终于想起了什么厉声一喝。 机灵的大管家齐福赶紧将手一扬,顷刻几名家丁迅速上前,齐福小心赔着笑,但招呼家丁的动作却非常利落:“咳,三少爷,您这是要带少奶奶去哪儿啊?” 说话间,几个家丁迅速围住了齐瑜和明珠两人。 齐瑜面不改色微微笑了一笑,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正拄着龙头拐杖一步步朝他们走出来的白发祖母:“老太太,您老人家这是又何必呢?既然我和明珠如此不得您老的眼,那么,我两何不另立门户,自脱了这深宅大院,从此以后,您老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更好?” 说着,越发握紧了明珠的手,容色一敛,又要扯步就走。 明珠像个木偶壳子似地被他牵着,拉着。 齐老太太终是把拐杖一点:“行了!行了!齐老三,你闹得差不多也该收场了是不是!” 齐老太太服软了,再不服软也不行了。热热闹闹的院子里,齐老太太像极了一个在沙场上弃甲丢盔、战败的斗士,刚还盛气凌人,一脸昂扬斗志,转瞬间已是是否成败转头空,欲语泪先流。 齐瑜立即轻轻松开了拉着明珠的手。 院子里的人很多,该来的,不该来,但凡能够见证这一切一切的,似乎都已到得齐全了。 齐瑜的嘴角冷冷挑了挑,先是转过身伸手“啪啪”互击两掌,接着,他的听差荣贵领着一名侍婢恭然上前。荣贵轻唤了声“少爷”,那名侍婢则穿着一身浅绿比甲襦裙,侍婢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正中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巾帕,巾帕雪白,中间有隐隐血迹。众人不知他要干什么,齐瑜的目光漠然而然扫了周围人一眼,然后,他吐字清朗、声音恍如水中玉石般郑重说道—— “咱们齐家的家训有一条说得非常好: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所谓的家道正,不过是家和万事兴,反之否然。当然,这里面的家道正尤以长者为尊,是以长者要脾性如灰,温和无火气,少说话,切忌刁难唠叨,不说家人长短,带头互相看大家的好处,还得要兜着全家。” 说着,他又看向齐老太太:“而如今,先不说您老人家对明珠处置之事究竟是对是错,就说这段期间,对于京城街坊这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您老太太不说想法压住这些谣言就算了,反而跟着轻信并捕风捉影就是糊涂!” “三郎!你还不住口!”乔氏吓得脸都青了,赶紧打断了儿子接下来的话。 齐老太太道:“你让他说!”手指着齐瑜,声音反而比开头平静。 齐瑜冷笑道:“明珠是否清白之身,难道,还有比我这个做相公更清楚,更了解的么?”说着,朝身侧绿裙丫鬟淡淡侧目瞟了一眼,丫鬟一惊,赶紧把头一低,越发把手中托盘举得高了。 雨前的凉风拂过每一个人脸上。 其实,此名丫鬟又叫蕊儿,是齐老太太担心齐瑜房里丫鬟不够,特派去服侍伺候他二人的的。齐瑜生病以来,这位少爷和三少奶奶这些日子究竟做了些什么,她这个丫头再清楚不过。——明珠每日中午傍晚要帮齐瑜沐沐浴、洗洗澡,两口子关在厢房里的那些事儿,笑笑闹闹,谁知道人家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 诸人全将目光落在蕊儿手中的托盘上,蕊儿躬身上前两步,当她将一方染有血渍的帕子很快递到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先是吃的一惊,再一抬头,刚还冷着眼看她的齐瑜已不知何时倒背着两手走出了众人视线。 ——明珠是清白的,明珠并没有被太子所玷辱,想是这对夫妻近两日才圆的房,因此,这方带有落红的帕子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齐老太太的目光重又落回那张帕子,她摇摇头,表情复杂深叹了口气:“这些孩子,我是搞不懂了,真的搞不懂了。” 她头痛地揉揉太阳穴,而那方象征一个女人贞洁的落红丝帕,就在她手微微一松间,随风飘落到了青石地面,那样触目,那样惊心。 看来,这次是她这个老太婆婆又带领诸人闹了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明珠还站在那儿,暮色天光下,她立在雕花影壁旁,穿着件大红真丝通袖,裙随风动,往昔的天真不再,稚气不再,只是多了一点少妇该有的成熟与风韵。 或许,就是这张帕子,明珠并不知道,就在今日下午,就在她给齐瑜洗澡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呆呆怔怔的齐瑜,却早已洞察到了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 明珠疲惫地走出齐家祠堂。 天色黑尽,外面忽然淅淅沥沥落起小雨,雨水淌过屋檐,打过芭蕉,声音如珠落盘,煞是清脆。明珠回到屋里后并没有去找齐瑜,她打开一层层抽屉柜子,也不说话,也不吭声,只是忙上忙下收拾行李包袱。 齐瑜在骗她,不管这样的欺骗是善意还是无心,明珠只知道,他到现在——都还在骗她! 明珠一边收拾行李包袱,一边出神地想着什么。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响了,拾香云容轻娥等几个丫头时不时瞟向窗外,几个人面面相觑,因为,齐瑜撑着一把油伞,就站在门外。 “嗳呀,雨这么大,我看姑爷就快晕倒不行了……不如这样吧,云容,你赶紧去小厨房里熬完参汤,要不然一会儿冻坏了,冻死了,咱们小姐、小姐就得……” 轻娥赶紧上来打个圆场,声音很轻很轻,最后,“守寡”二字未及出口,忽然,正在收拾包袱的明珠目无表情扔下手中东西,只转身“哗”地一下,打开厢阁房门。 齐瑜很快走了进来。 几个丫头赶紧捂嘴一笑,又一脸正儿八经你推我扯地走出了屋子。 袍上沾满雨水的齐瑜装作很是闲漫地收了雨伞,扯扯袖子,理理绶带,一边坐下来斟茶,一边对明珠笑道:“嗳,这雨下得这么大,怪道人家说六月天的雨,说来就来,说下就下——对了娘子,这么晚了,你还在收拾什么?”说着,就要起身,唇畔露出难见的戏谑笑意。 明珠没有理他,橘黄灯影下,她依旧半躬着身子将床榻上一件件衣物往包袱里送。那些衣物,有大毛的,有真丝的,有云锦绸缎的,她一件件儿将它们叠得整整齐齐。 齐瑜看她叠得一脸干脆利落,这下,可是真的心紧了。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这也并非他故意隐瞒。齐瑜是今日清晨路过老太太院落无意间从玉姑嘴里听见的。太子一事,早坏了明珠在齐家的清誉,她们对此事颇为看重,然而,于齐瑜来说,明珠是否真的被太子玷辱,或者是不是完璧之身,这对齐瑜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想法杜绝这种悠悠之口,保住明珠在齐家的声誉…… 当然,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也说来话长…… 齐瑜装作不经意笑了笑:“娘子,这儿可有为夫换洗的袍子?瞧,淋了会雨,虽说打着伞,还是浇湿一大片。”他的声音很是清朗,目中似有期待之意。然而,明珠还是没有理他。 齐瑜又拿起榻上一张干布巾,坐下来笑着说:“要不,你再帮为夫搓个澡吧?离了你,为夫还真不知道怎么洗了!”一边说,一边斜眼看明珠反应。这个老婆,他就不信不能马上将她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明珠终于有了反应,烛光映照中的明珠竟将身子轻轻一起,然而,却是侧过脸来,目光复杂看着齐瑜:“好了,该收拾的我也收拾好了,明儿我就回娘家去,我看你现在反正病也好了,脑子也清醒了,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齐瑜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明珠又对他欠了个身:“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去了,相公,你也早点回屋去睡吧。” 明珠的背影笼照在淡淡的光影中。 齐瑜暗暗调整了下呼吸,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手扯过还和她置气的明珠,捧着她的脸就开始深吻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章 明珠哭了,就在齐瑜柔软的舌尖以侵略性的方式撬开了明珠的唇齿,明珠泪眼朦胧中,昔日的过往像排山倒海似地逼迫而来。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有什么事闷在心里不予外道,回想曾经种种,回想那些逝去的光阴年华,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所有的真相原委告诉她,真正把她当一个妻子、知己,那么,后来的那么多痛苦和仇恨还会有么?会有么? “相公,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之间问题究竟出现在哪么?” 齐瑜一怔。 明珠挣脱了他,袖子抹抹眼角,重又坐回到床榻边上继续整理她的行李包袱。 齐瑜的心一下就愧了。 烛光中的明珠早已变了,从前的劣气不再,跳脱不再,她静静地坐在缀着流苏帐顶的青色纱幔下,粉颈映着一戳影子,是他的影子,齐瑜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那么被明珠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女人,从他十岁见到她的那一刻、并感受到了生命中第一次心跳悸动,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儿会成为他将来一辈子的累赘和负担。而事实也证明,年幼时期的明珠的确不讨人喜欢,她不温柔,不乖巧,不听话……尤其是她老替他惹是生非,他觉得他这个未婚夫真的很累。后来,她的眼睛瞎了,是因他而瞎——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像在一个暗不见天光的地方。因为明珠在恨他!这个从来眼里只有他的女人在恨他! 当朱承启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告诉他,明珠就在那个冰冷的柜子里,齐瑜的心,一下就被对方戳了个血淋淋的大洞。皑皑的白骨残骸,那是明珠的,怎么可能是明珠的?!最后,当他像疯子一样抱着明珠的骨灰盒翻遍了整个太子府,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找不到他妻子明珠的半个踪影,终于,令他人生中最不堪也最绝望的一幕终于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宫女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说:请问您就是当今首相的三公子齐瑜齐大人吗?他说是。那名宫女哇地一声,立即哭倒在地:大人,您不要找了,明珠姐姐死了!明珠姐姐是被那些魔鬼一个接着一个轮/暴致死的!齐大人,明珠姐姐死得好惨,他们那样糟蹋了她不说,最后还、还…… 最后还是什么,齐瑜已经没有能力再听下去了。“呕”地一口鲜血从嘴里急涌而出,齐瑜就那样死死地、紧紧地抱住自己手里的骨灰,人事不省栽倒在了地上。 “明珠姐姐被□□了不说,他们还把她的肢体分成一块儿是一块儿……一块儿是……一块儿……” 这是齐瑜倒地前所能听见小宫女的最后一道哭声,从此,倒下去的齐瑜,每天都在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艰难爬行。 微风透进来,明珠的侧影随着灯花烛影摇曳落落而动。刚还神思恍惚的齐瑜忽然双眸一红,接着,又暗暗深吁一气调了调呼吸,走过去,眸光温柔地撩袍挨着明珠坐下来:“娘子——”他把明珠的柔荑执握在手心,用力握一握,放于膝上把玩着:“我没有骗你,真的。——那段时间,我很不好过。” 明珠鼻子一酸。 齐瑜又说:“好多人都告诉我说明珠回来了,可是我怎么能信。——明珠怎么会回来?她死得那么难堪,是被我这个不尽责任的相公一时疏忽大意给害死的。我每天抱着你的骨灰匣子入眠,抱着你的骨灰匣子醒来,我是想着,总有一天,我这样抱着抱着,明珠的魂魄会回来和我续一续的,哪怕回来骂一骂我也好。” 明珠眼泪再次簌簌下落,像断线的珠子,越是要抑制,就越是控制不了。 “明珠,你的的确确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是在做梦。你在梦里眼睛好了,行动能自如了,还能那么温柔体贴地照顾我,对我讲这儿讲那儿,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如果是梦就不要醒来吧,至少,梦里的明珠是属于我的,谁也夺不走……” 明珠哭成一团。 齐瑜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已再不忍心听下去了。是的,她每天的照顾他,叫他的名字,告诉齐瑜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是,齐瑜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嗳,这叫她说什么好呢?他的这个梦做得可真是长啊!要不是西苑玉姑收拾屋子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当熊熊的火光照进了齐瑜的眼睛,齐瑜在那炽烈的火光中照见了往事,也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醒来。 当然,后来的事不用猜想了,就在齐老太太怀疑并否定明珠贞洁的时候,他恰恰就站在西苑的垂花走廊门外…… “相公,对不起。”明珠伸出手,泪眼中,他看她,她也看着他,她去抚他的脸颊,他朝她微微一笑。两个人互凝一会儿,终于,明珠喉咙艰涩,语气凝噎地说:“其实,我也有错,如果,我能再给你多一点信任,多一点理解,那么,就算火场之中你抱走的是另一个女孩儿,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并告诉自己说——明珠,你看见的都是表象,你不应该被表象给骗了。而这样一来,事情的另一种结果就是,我会懂得自救,懂得自己保护自己……” 齐瑜一把将明珠紧紧、紧紧抱在怀里:“明珠。” 他声音沙哑地叫了她一声。眼睛忽然有些湿了,是内心的甜蜜、酸楚以及幸福的湿意。 他的明珠长大了,是真正地长大了…… 六月初一这天,齐瑜舒舒服服起了个大早,栀子花的花骨朵已经冒了几苞,他闭了眼刚用鼻子嗅了嗅,这时,他的二哥齐斐换了身绯色的官袍走来约他一起去户部商讨点事儿。 二哥齐斐是个二世祖,说话总是吊儿郎当。 “喂,老三,你老实交代个事儿。”走到转角月牙门,齐斐忽然笑意复杂说了一句。齐瑜忙问什么事儿,齐斐脚步一步,便转过身来瞄瞄四周笑不吃吃问道:“按说你老三吧不太像个能吃哑巴亏的人,怎么这一次就?嗯?——”说话间,手肘靠靠弟弟,笑容颇为暧昧。 齐瑜听得有些不悦,“二哥,你究竟想说什么就说吧。”他也是带笑:“你这拐弯抹角的,我可是老实人,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的花花肠子。” “老实人——?”齐斐吃地一声就要笑起来。 “老三啊老三!”他把手往齐瑜肩上拍一拍,竟是一副水晶肚皮,能把对方的心肝脾肺看透一把:“是老实!是老实!老实到咱们家的齐家老三差点没让人我大开眼界——你说你吧,这一会儿装傻充愣,一副情圣的样子,后来,你瞧你那点出息,做什么为了你媳妇便把那‘那等事情’都揽了下来?老三,不要怪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提醒过你啊,咱们身为男人,什么亏都能吃,就是那王八绿帽子的亏不能吃——” 齐瑜的脸一下就绿了!手握紧拳头,几乎就差一瞬之间便要往对方脸上砸过去。 齐斐还在说,并且越说来劲儿,越说越得意,言辞笑容,竟是向齐瑜卖弄起了他的御女之术!齐瑜终于脸由绿转黑,正要一把揪住他兄长的衣领叫他闭嘴,恰恰这时,一阵银器砸于地面的声音正好从月门那边脆然。两个人同时一怔。齐斐还没反应过来,然而,当齐瑜蓦然抬目触及月门边上飘起的一片杏色裙角,齐瑜的心,一下就如被针扎了一般隐隐发疼。 ——是明珠! 齐瑜猛地松开齐斐的衣领迅速向月门那边跑过去。 “明珠,大清早地怎么起来浇花?你看你,总是这么粗心。”齐瑜装作漫不经心将地上的小银水壶捡起来。明珠心里一直有个深而打不开的心结,从昨天晚上他想和她亲热、她却躲躲闪闪的反应可以看出。 明珠赶紧接过水壶笑道:“是啊,我可真是粗心。谢谢你了!咦,相公,你怎么还没出门,你不是已经出门了么?”说着,她故意装作疑惑地瞟瞟四周,看看天色。而就在她抬首的一刹那,齐瑜分明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她眶子里盈盈闪烁。 齐瑜的心快被揪成了一团。 外面的二哥齐斐还在扯起嗓子叫他:“这个老三!”他的声音很大,“今儿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对我这个做哥哥的垮了脸色。——喂,我说你还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齐瑜却没有心思理他,他忽然轻轻握起明珠的手:“娘子,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在塾馆念书,你其他的诗不会背,却唯独将一首背得滚瓜烂熟,娘子,还记得是哪一首吗?” “有吗?我有这样的癖好吗?”明珠故作不知地眨眼笑问。她的眼睛真美真好看,齐瑜静静地看着她,他微笑着,眼角温润如春,仿佛要从她的瞳影里看出她复明这一事实并不是做梦,并不是他以为的错觉与假象。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那我背给你听。”他索性就着她被他执起的右手,一边就着水壶,一边引她去给台阶下那些栀子花浇水,然后,声音低低地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念到最后两个字时,他顿住了。两人手中的洒水壶掉在地上,发出“碰”地一声轻响,彼此抬起头时,明珠脸上的泪水早已打湿一片。 “相公。”明珠泪水纷纷地凝视着他,她说,声音很轻,很慢,很凄楚:“明菊为什么要对我放那把火,我……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说着,喉咙一哽,抓紧着齐瑜衣领哭倒在男人怀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章 半个月以后,齐瑜照例去皇城的内阁衙门报了道。自儿子“病愈”,齐父自是放下了心中不少担子。只因皇帝病危,加之太子被废,如今朝局等于又得重新规置一番。齐瑜是少不得要到内阁帮父亲的忙,这日,处理好手中文书,齐瑜并没直接打道回府,而是去了一个地方,去了一个紧挨皇城午门西南角的羁押所,也就是专门囚禁本朝犯了罪的皇室宗亲之地,又叫“闲宅”。 帝京城里多雾霭,齐瑜到得闲宅的一处院落时,天上已经落起小雨。有小吏帮他撑了伞,齐瑜手里把握着一对文玩核桃,淡淡地问:“已废的东宫也是居于此处牢房么?”他指的是面前所站的这间,低矮的墙,灰色的铁网,旁边还有一个死气沉沉的“死囚洞”——据说是犯人死后尸体被拖出去的必经之地。 那小吏也大概猜出了此位年轻大人与废太子的恩怨纠葛,便逢迎地笑答:“是啊,能到此处的都是些‘宵小阿鼠’之流,何曾管他是皇子还是太子储君呢?——哟,齐大人,您慢点,小心地滑,别弄脏您的鞋。”说着,又要帮他擦靴。 齐大人朝他摆了摆手,只倒背着两袖上了台阶。废太子就关在最里的一间,齐瑜走进时,只见被废了的太子朱承启正于一床破草席上动也不动盘膝而坐。身上一袭灰旧的布袍草履,髻上只插了一支简陋的竹木簪子,面色青苍,但那倨傲阴鸷的态度却未减丝毫。 “怎么?现在神智大开,人也不傻了?脑子也不糊涂了?”大概是听出了来人脚步,废太子朱承启眼皮也不抬下扬唇笑问。 齐瑜没有说话,几名狱卒搬的搬椅子,递的递茶水,方才那名为齐瑜撑伞的小吏手指废太子骂道:“都是关进这里的人,还是这么猖狂!没看清楚么?这是内阁首相的三公子,真是死到领头还拿嚣!” 看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关在牢门内的废太子朱承启连冷笑也懒得哼一哼,倒是齐瑜淡淡地垂睫吩咐了声“你们下去”,尔后,众人齐齐退下,齐瑜这才依旧手转着两枚文玩核桃,不疾不徐在身后交椅上坐下来:“你的罪已经判下来了。”齐瑜说,朱承启身子一动。 “什么罪?” 沉默半晌,朱承启到底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齐瑜微微弯了弯唇角:“废太子朱承启忤逆窃国,不忠不孝,柔奸成性,陷害忠良,按律当以流放南海孤岛。”话音方落,刚还纹丝不动的朱承启便以怀疑的目光眯向齐瑜。齐瑜再次勾唇一笑:“当然,这罪就连殿下也觉得了太轻了是不?所以——”说到这里,随着手指转动核桃的咕咕声,齐瑜徐徐站起身来,像是垂睫思考:“山东那边,下官已经以殿下的名义将一封密函遣人交到了指挥使金荣的手中,我想,不日过后,金荣肯定会联络你身边那个自以为信得过的内应安国公做出什么行动安排,到时候,当咱们的圣尊知道他这个儿子居然做出这等谋逆之举,殿下您想一想,圣尊究竟会作何感想呢?嗯——?”说着,竟是目光清澈地看向正冷眼看他的朱承启。 朱承启笑了,他笑得有些凄厉,有些狼狈:“三郎啊三郎,我总算看清你这个人了。你说你——” 他“哎”地一声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眸光似有讥讽之意:“真是会咬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齐季林半生操劳,倒没白养你这个儿子。” 齐瑜目色一变,单手揪住朱承启的衣领一把将他摁向身后的铁窗:“下官是不会叫的‘狗’,可是你这条狗又是什么?” 他双眸血红,方才的雍容尔雅一扫而空,朱承启的喉咙被他狠狠扼住,两人双眼瞪双眼,额上青筋浮现的朱承启气几乎扼得只剩下最后一口。 “就你干的那些腌臜事儿,下官让你遭受凌迟之剐都是便宜你了!朱承启,你觊觎我家夫人,并羞辱了她,这笔账,我齐瑜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给你算一算。” 门外把守的狱卒听见牢内有动劲儿,先是一怔,不过也都并未放在心上。眼看着朱承启快被齐瑜扼得已要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恨恨地瞪着齐瑜说了这样一句:““姓……齐的,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是不是?” 牢内烛火幽幽,朱承启的五官扭曲着,也许,他到现在还未听明白齐瑜心底里的那股子恨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齐瑜终究是松开了对方的衣领,对于这种人,和他多说两句齐瑜都觉有损自己的口舌。终于,走出去时,雨已经越下越响了。齐瑜出了牢门,一名小吏赶紧巴结似地过来撑伞,“齐大人,这……公事儿办完了么?” 齐瑜斜目面无表情乜了他一眼,再转过脸时,只见雨中的牢房渐渐地被洗出了鲜明的印记。 八丈高的灰色砖墙,中间一道门左开,一道门右开,据说正中低矮夹道还没有四尺来高。齐瑜走出来时,也是半躬着腰的,因为这是为了延长犯人逃跑时间而故意做此设计的。 齐瑜嘴唇抿紧成一条线,他并没有笑,朱承启落了这样的下场,他没有丝毫快感,因为,这象征着一个人耻辱的同时,也是他齐瑜这辈子永远无法磨去的痛——明珠的痛。 “齐大人,齐大人——”是看守犯人的典狱长声音。 齐瑜背着两手,刚迈下台阶不远,一身蓝袍的中年典狱长立即气喘嘘嘘地跑过来说:“齐大人,不好了!罪犯服毒自尽了!罪犯服-毒-自-尽了!” 典狱长的声音回荡在罩在灰色铁丝网的高墙上空,他话音方落,齐瑜的脸一下就变了! 犯人服的是鹤/顶红,按规矩,但凡被囚禁的罪犯到了这里都不能丝带任何东西。朱承启是把那东西藏在一个缝制很不显眼的袖袋里,许是进来时狱卒们检查搜身太过大意。 齐瑜走进去时,躺在破烂草席上的朱承启已经身子发凉,他的嘴角、鼻孔、耳朵都开始汩汩地流起了血。齐瑜蹲下身又伸手去朱承启的鼻端探了探,握住犯人的手腕把了把脉。确实没有呼吸了!几点雨珠透过牢门的木窗斜斜打进来,朱承启沾着雨水鲜血的嘴角始终挂着一缕隐隐的微笑,是那种看透人世沧桑、鄙夷世人的高姿态微笑。 齐瑜缓缓阖上了睫毛:“你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了,你就这么死了……”他喃声不停重复着如此话语,嘴角似扬非扬,似笑非笑,像是对于废太子的死,他才是那个最觉遗憾、最不快乐的人。 狱卒们忙成一团乱,拥挤的牢房,唯有齐瑜目无表情一脸淡静站起身来。齐瑜叹了口气,手揉了揉太阳穴,正要吩咐些什么,突然,就在这时,一名狱卒从朱承启往日所睡的破草席底下竟翻出了一样东西:“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是一副画轴。 齐瑜从狱卒那里接了展开一看,双手微微一颤。凄清的烛火中,深色鸾绫的隔水天头以及惊燕带的装裱之下,一个少女的画像正娉婷立于画轴的上下锦牙最正中位置。少女螓首蛾眉,红裙绯裳,她朝看她的人启唇俏皮地笑着,手拿一把小团扇,像是要将青春的朝气与蓬勃透过画上的妙笔丹青发挥到最曼妙的境界。隔水的题跋留白处,是一首行楷小词:“星河明淡,春来深浅。红莲正、满城开遍。禁街行乐,暗尘香拂面。皓月随人近远。天半鳌山,光动凤楼两观。东风静、珠帘不卷。玉辇将归,云外闻弦管。认得宫花影转……” 齐瑜闭目深吁一气,是明珠。 星河明淡,春来深浅。红莲正、满城开遍……说的正是若干年前上元佳节的那个少女明珠。 六月的雨水总是停停下下,齐瑜回到府宅时,昏黄的雨线已将他的袍摆也染成了一片湿润。檐下雨声潺潺,而齐瑜的脑海,一直浮动着从死去废太子那里翻出的画像——明珠的画像。 单单属于他的东西,就这么被人觊觎了! 若是一个无赖纨绔的浮浅觊觎倒还罢了,关键是透过那张画像的每一笔线条轮廓,每一笔朱砂丹青,齐瑜看到了从画上女子那双灵动含笑的美眸里所折射出来的东西——那就是“情”。 齐瑜胸口像哽了只苍蝇不舒服,院子里,栀子花飘落一地,被雨水冲洗吹打着。齐瑜恍恍惚惚抬起头,忽然手握成拳,明珠,明珠,她是他的妻子,可是瞧瞧他这个丈夫都在做些什么——齐瑜大大吸口气,终是不愿再想下去,彼时天色已然昏黄,刚走到院子的天井蔷薇花架时,蓦然,齐瑜一抬眼,只见开着粉色蔷薇的藤萝架下,一只女人的绣鞋正赫然显眼地落于水井青苔旁边。 女人绣鞋的鞋尖绣着两朵红绒花,花心缀着一颗小指头大小的莹润珍珠。齐瑜弯下腰,慢慢地捡起那只绣鞋,拿在手中看了看,看着看着,突然,背心一阵冷汗油然透出—— 听府里的看妈说,明珠最近是越来越“贤惠”,越来越“能干”了。 不管是妯娌姨娘七姑六婆,还是他们这房很多大大小小的事宜,她都会处理得头头是道。没事儿做做针线,学学厨艺,或者学习学习香道茶道,到母亲老太太那里去抄抄佛经……总之,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寡言。即使有时候也会声音朗朗地大笑,可只有齐瑜才知道,这个女人,她在自卑。那些朗朗笑容的背后,是无法逃脱齐瑜眼睛的自卑。 “明珠,明珠——” 齐瑜背心的冷汗越冒越多,他握着手中那只绣鞋,先是蹲下身冲井底看了一会儿,然后,迅速站起身,开始在院子里焦急地寻找起来。 几个丫头见了他的样子,忙问姑爷是怎么了,齐瑜正要问话,而就在这时,一身杏黄罗裙的明珠正和两个大丫头从月门的转角处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小竹篮,脸上有说有笑,好像是去隔壁院子挖了新笋回来。 “诶?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你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没有带伞淋了雨,瞧,这么大个人了,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齐瑜石青绿的官袍有些湿了,明珠见了他,先是一怔,赶紧将篮子递到丫头手中,掏出手绢给他擦额上的雨珠,眼神体贴,动作温柔。 齐瑜大大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诸人在场,就着明珠伸过来的手一把将她握住:“你去哪里了?可让我找了……好半天。”他声音低哑艰涩,并单手搂住她的腰肢将她越拥越紧,语气言辞,透着一抹无法掩藏的担忧与焦虑。周围的丫鬟们个个都惊怔了。被他抱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明珠更是脸一红:“相公,你、你今天怎么了?这儿有人……有人看着我们呢!”说着,就要用力挣脱呢。丫头们赶紧识相地避过脸去,心想,这姑爷,还真是看不出来,平时端稳惯了的人,没想到感情外放起来如此……如此让人脸红心跳。 这次的齐瑜倒也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又一把将明珠打横抱起来:“明珠,你欠我一样东西还没还呢。”他喉结滚了滚,声音越发低哑如酒,尚在愣怔的明珠满胸口心跳,急忙攀紧了对方衣领未及反应过来,然而,他已经一边埋首吻她,一边抱着她大踏步迈上了台阶厢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章 这次的齐瑜倒也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又一把将明珠打横抱起来:“明珠,你欠我一样东西还没还呢。”他喉结滚了滚,声音越发低哑如酒,尚在愣怔的明珠满胸口剧烈心跳,急忙攀紧了对方衣领,未及反应过来,然而,他已经一边埋首吻她,一边抱着她大踏步迈上了台阶厢房。 这是一个温馨旖旎得比任何季节都要醉人的夏日黄昏。 雨水濡湿了庭院中新开的栀子花骨朵,香气四溢。两只剪尾飞燕在屋檐的横梁下筑窠衔泥,鸣声呢喃。雨帘中,很多丫头婆子们撑着雨伞穿梭在庭院中正各忙各的。随着房门“碰”地一关,当她们看见突然性情外放的姑爷就这么抱着少奶奶跨进了厢房,所有人愣怔当场。 当然,愣怔也只是一刹,毕竟,年轻的少爷少妇人总算和和美美,她们也觉没事一桩。 厢房内,当齐瑜将一脸惊诧的明珠轻轻放置在搭着锦被丝绒的贵妃卧榻,明珠正要“啊”地一叫,他已经情不自禁撬开了她的唇齿,在舌与舌的纠缠之中,低沉嘶哑说了一句:“明珠,给我生个孩子……” 明珠身子一僵,齐瑜忽然静静抬起头,两个人墨发相缠,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的眼眸迷离而醉人,尤其那一团黑漆漆璀璨盈亮的瞳仁投注在明珠脸上时,明珠心一紧,像是马上要被他吸进去一样。 终于,待明珠开始反应过来对方那句“你欠我一样东西”是何意思,她赶紧低低垂下睫毛,声音变得吞吞吐吐:“相公,那个……那个我、我不是说了么?我的葵水还没走完呢……” 明珠又开始撒起这老掉牙的谎言来。 从两人彻底打开了心结,后来,齐瑜每有与她亲热之意,浑身僵硬的明珠便总是以各种荒诞的借口理由想办法推辞婉拒。比如,每当他要吻她的时候,她就会这样说:“相公,咱们改天好不好?”、“相公,真不巧,我的葵水来了”,又或者是“相公,哎,我今天很不舒服,你就这样抱着我睡好不好”……而齐瑜,倒也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好,既然娘子不舒服,那咱们就这样抱着说会儿话吧。”说着,真的安安静静拥了她几天几夜。 明珠本来以为,今天的齐瑜会同样安安静静地像往昔一样微笑说声好,可是现在—— “是么?还没有完呢?” 今天的齐瑜,却似乎不想那么耐心地和明珠耗下去了。他唇畔浅弯看着明珠,手拂过她唇瓣,明珠身子一抖,猛地偏过头去,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睛。 “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找个大夫瞧一瞧吧,不然落了什么病根可不好。”一顿,齐瑜又说:“要不为夫检查检查也可以,娘子,你忘了么?上次为了能够治好你的眼睛,我从姓薛的那人那儿学了不少知识,妇科也可能懂一点……娘子,要不要为夫帮你看一看?嗯——?” 最后一句尾音竟拖得悠长悠长,明珠的脸,一下就白了。 “那个……”明珠结结巴巴地将他伸手一推,又猛地偏过头躲了他的再次欺吻:“那个……相公,我、我想起来了,小厨房里有碗水晶葛粉羹我正冻在那儿,是我专门给你做的,你一定要尝尝。” 说着,明珠迅速站起身,呼吸急促拉了拉被齐瑜扯开的盘扣绣花衣领,就要迈步走出房门。 头上一阵风吹来,门上的水晶珠帘在安静的厢房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声。齐瑜仍旧微微一笑,倒也并没在说,只是,涩然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就在明珠快要撩帘出去的时候,他直起身来,手揉着太阳穴,声音疲惫落寞—— “站住!” 而这时的夜,并没有彻底黑尽,实在是一个尴尬的雨夜黄昏。外面的丫头婆子们大概都懂得这对年轻的少爷少妇人在厢房内正做什么,因此,已是到了晚膳时分,谁也没敢上来敲门。 明珠一边整理发钗,一边拂着腰际缀着的碧绿色琵琶宫绦丝穗,又什么东西吹凉她的脸颊,明珠听话地站住,最后,齐瑜才倒背着两手,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明珠,为夫的触碰,就令你那么不堪难忍么?” 明珠大吃一惊,贝齿豁然咬住下唇,天可怜见,就在齐瑜这话方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胸口就那么狠狠痛缩了一下,狠狠地痛缩…… “明珠。”齐瑜又轻轻掰过明珠的双肩,伸手托起了明珠的下巴。“看着我。”他说,声音也是低沉发哑。明珠听话被迫抬起头来。然后,目光所及处,她便看到了一张俊雅而温柔的脸,虽带着笑,却有一双清澈水亮的眼睛,是心疼,是怜惜。“娘子,我们是夫妻是不是?” 明珠蓦然不吭声了。 齐瑜的拇指轻挲明珠唇畔,摇摇头,声音柔和,又说:“现在,那个畜生已经死了。为夫是觉得,甭说他是真的死了,就算没有死,你觉得要让这么个人横亘在我们夫妇之间,你觉得这值得吗?还是说你觉得为夫会因此而嫌弃你?——嗯?明珠你告诉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明珠泪流满面。 她是真的这样想吗? ——当然不是的。 上苍可以作证,清白,对于她明珠来说并非没了它就会寻死觅活的两个字!只是,在失去了这个东西之后,她和他之间那种平等对立的感情关系便彻彻底底打翻了!是的,彻彻底底打翻了!没有出事前的自己,或许,在面对齐瑜所给予的各种柔情蜜爱以及温存欢爱时,她可以干干净净躺在床上以千倍万倍的热情回应他。——然而,现在又怎么办呢?现在他们这样的对等关系已经没了。不光没了,这个男人,甚至为了她可以不娶妾不纳室;为了她,可以和府上所有的家眷公然对敌;为了她,不惜用一张假“落红”来替她遮掩自己失贞的事实……而这样为了可以不顾一切的男人,她明珠拿什么脸面来以对等方式来回应他? 再者,她的内心也有自己的“自尊与骄傲”,虽然很多人说,所谓的“自尊骄傲”这种东西,不过是世上最肮脏、最不值钱的两个字眼,可是她却需要这份“肮脏”,因为没了它,她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面对齐瑜,她不知道…… 明珠的泪珠就那么成串成串往下滚,像短线的珠子,须臾间,光滑如鉴的水墨地板上便濡湿了一大片。 齐瑜轻吁了口气,这才又觉好笑,又觉可气地将明珠展臂拥入怀里:“我的小傻瓜,如果你是因为为夫没有给你更多的安全感,所以你才会这样患得患失、胡思乱想,那么,这一定是我这个做相公的没有称职尽到责任。所以,那我也该检讨检讨自己了!”说着,埋下头,用力地、深深地再次朝她唇瓣吻了下去。 明珠猛地环住男人的腰际:“相公,相公——” 她一边唤他,一边唇齿疯狂迎合着他的汲取与热吻,两个人的身体越拥越紧,紧到快要把对方吸纳下去。齐瑜倒抽了口凉气,终于,他不再给她过多的闲暇,猛地将她拦腰一把,再顺脚将四扇展开的云水纱绢屏风狠狠一踢,声音“哐哐当当”中,他抱明珠抱到了里间的象牙拔步雕花大床上。 这一次,两人到底圆了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章 宁静的厢房内,华帐层层垂落,细密厚重的梅花帐子在清风的摇摆中,绯色的光影四散迷离,那昏黄暧昧的颜色,像是要把窗外的冷风苦雨隔绝于梅花帘子之外。烛台上,一支支儿臂粗的洒金红烛盏盏摇摇,满目都是星星点点碎金般的华彩。鎏金银丝的熏炉是金色的,绘着八仙庆寿的粉底五彩瓷也是金色的,金色的海棠花福寿大茶盘,金色的淡黄蕊洁白瓣水仙花……总之,在如此碎碎闪闪的光彩中,齐瑜就那样轻轻将明珠放倒于床榻,一边伸手去摘她髻上的发钗,一边喉结滚了滚,看着她,眼眸迷离—— “傻瓜,不要把脸绷那么紧,这是鱼水之欢,不是上刑场沙场。为夫让你保证,以后,”低低一笑,脸埋在她颈窝,深切地吻起来。“以后你会为这事儿上瘾的……”说到这里,声音已是渐低,暧昧急促的呼吸声,便彻彻底底消融在对方醉人的甜蜜与芬芳中。 其实,圆房对于齐瑜来说,这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自幼中正自律的教养,这就注定在个人生活上,齐瑜会比其他纨绔贵族公子洁身自好许多。京城公子圈儿里有个传言,说齐家的三公子是“和尚圣道托世”,癖好特殊,纤尘不染,甚至还有人说,齐瑜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个正常男人!而齐瑜每当遇到这样调侃,总是一笑了之,因为他觉得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至于别人怎么说,那则是他们嘴上的功夫了!当然,齐瑜对于女人的态度,这里还有一层缘故,齐瑜的父亲齐季林官拜相位,年轻时候就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太太往府里娶,齐瑜是在一大堆女人的吵吵闹闹、争风吃醋中度过的,还是少年时期齐瑜早已烦透了府里这种繁杂生活,因此,在私生活的问题上,自己这个儿子倒是清寡如水。 明珠的脸终于不再紧绷,温热的肌肤相亲,令她心里剧烈狂跳。而为了掩饰这份心跳,她装作不经意地东张希望,而就在抬眼处,当她抬头不经意瞥向被烛光所笼洒着的青纱幔帘时,心反而更跳得乱了,原来,只见那朦胧帘子上,两具交缠的影子正歪歪斜斜映照在自己视线里。躺着的女人是自己,压着她的那个男人则是齐瑜。 明珠看着看着,强压着心头狂喜剧跳,像是努力要掩饰自己羞怯,便掩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相公——” 看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双臂撑于她两侧的齐瑜蓦然一怔,抬起水亮的嘴唇,眼瞳微地眯起,轻轻将她的脸掰起,看着她:“娘子,你有这么开心吗?” 躲了一次又一次的床第之欢,这一次,她又想溜了么? 谁知道,正越笑越没个完了的明珠突然羞怯怯地把脸埋在他胸口,手扯着齐瑜衣领:“不,不是,我只是想着,平时里看起来多么老沉持重容止端庄的相公如此放浪形骸,我就,我就——”说着,又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她,看齐瑜现在的样子,他实在没法想象这个人居然又如此豪放热情的一面,而这,也是否证明,平日太克制的人一旦放纵起来,简直超过人的想象?! 齐瑜轻“哦”了一声,倒也并不在意:“难道,为夫这样不好么?”言毕,一手扯下她的玉带,再次俯首在她嘴角吻了吻,接着,又猛地直坐起身来,将身上那件仅剩的乳白色中单随意一脱,须臾,烛光映照下,男人所露出精装结实的肌肤纹理,以及泛着情/潮的玫红色皮肤便彻底暴露于明珠面前。 “额,那、那个啊……” 明珠赶紧又避过眼,虽然这个男人的裸/身也看了好几回,然而,当真正要以床第之欢的方式来展现到眼前,她反而羞得一张小脸红如虾米。 “那个啊——”明珠结结巴巴地说。齐瑜一顿,“娘子,你又怎么了?” “那个……咱们那个可不可以把蜡烛都吹了再来?黑灯瞎火的,可能别有情趣一些?” “娘子,你过场倒还不少——吹不吹灯,这与情趣与否有什么关系?如果实在不想开,这样不就行了?” 一张白帕不知从那里翻出,轻轻往明珠眼睛一罩,明珠“咦”地一声,刚想说“相公,咱们这样好玩么?”然后,齐瑜嘴角微微挑起,像是嫌她废话太多,猛地将身下女人一压,“当然好玩……好玩得紧……”声音渐渐低沉沙哑,越发要在明珠也被脱光的雪肤上种下浅浅小小、几乎快烫至人失控的火花。 明珠仰头深吸一气,不吹就不吹,终于,她决定不在示弱,极力忍住脸红心跳,索性一把扯开罩在脸上的帕子,涎皮赖脸,吞吞唾沫,装作一副要把对方生吞入腹的样子,探手在男人赤/裸的胸前东摸西摸:“嘿!其实不吹灯也好啊!我就是看我相公这身形,啧啧,真的很不错啊!平时里看起来瘦瘦的,像竹子,结果这肌肉一块是一块,线条不错,很*的啊!” 她可不是那么轻易好对付的,真要不吹灯,她就这么把他一评头论足,不臊死他才怪! 齐瑜笑了,不错,终于恢复到从前嘴硬又损的少女明珠了!他凝望她良久,忽然,一把捉住明珠那双不安分的小手,“明珠。”声音低醇如酒。 明珠“啊”的又想打哈哈笑笑,忽然,齐瑜望着她,眼眸迷蒙,望着望着,才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压抑着不稳的呼吸,温柔地说:“明珠,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只有十岁。” “是啊是啊,那会儿我才八岁呢!” 明珠继续打哈哈,事实上,心里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外面的雨下得多急切,她的心跳就有多急切,多闹哄。 “是的,那会我十岁,你八岁!”齐瑜忽然点点头,终于,他不再说什么,只轻轻分开她的双腿,一边吻,一边开始春风化雨的研/磨、逗弄。 明珠快要死了,是真的要死了。嗓子一哽,声音一歪:“相、相……公。” “嗯?” “我,我……” “娘子怎么了?” “我,我……” 明珠抽抽噎噎,快要续不上气,她本来是想说,相公你能不能停下来,或者问,相公,原来这就是圆房么,然而,终究是脑子混沌,意识模糊,只得她伸手死死环住他的脖子,像溺水之水所能攀附的一根救命浮木一样。因为,她快要化了,真的真的快要被他弄化了。 这种感觉又羞人、又惭愧!泪眼迷蒙中,因为映在瞳影中的齐瑜看起来还是那么温煦、那么干净美好……而这么干净美好的相公,他却在不停亲吻她,他的眼神那么清亮,目光又那么醉人,而这些,都是她明珠一个人的,一个人的。 这一夜,风雨昏黄,正好是栀子花被雨水催发的季节,外面的雨仍旧像喷雾似地下个不停,雨水滴滴答答,打在芭蕉阶沿,打在金色的琉璃瓦面上,那栀子花的香味极为浓淡,流香四溢飘满了整个庭院,放肆了整个雨夜。 齐瑜依旧两手撑于明珠头顶两侧,他看着她,眼瞳微地迷离,不知是否是明珠的错觉,因为就在齐瑜俯首再次吻了上来、低低轻轻叫她一声明珠时,明珠豁然发现,齐瑜的嗓音也是醉的。 嗓音微醉的齐瑜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明珠的场景。 站在那丛栀子花的对面的明珠,当时,她只有八岁,而他,也只有十岁。 十岁的齐瑜第一次见到明珠,她正手拿一把描金小团扇,一颗水灵灵的包子脸嵌着一双黑溜溜杏圆眼,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她把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那时候,他以为他脸上是有了什么脏东西,羞涩的小少年极力按捺住扑扑直跳的心房,最后,等她跑出来了,跑到自己跟前,穿着一件棠棣色的杏纱漂亮罗裙,然后,蹦蹦跳跳塞给他一样东西:“喏,这个给你,以后常来咱们府上玩喔——” 那是一只死了的灰麻雀。 也许,就是那只死麻雀,十岁的齐瑜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苦恼:“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个小肉包乖乖地听我的话,总有一天!” 从十岁到二十岁,从模糊朦胧的心跳到如此奔放炽烈的感情,这么漫长的光阴跨度,齐瑜忽然在想,如果,当初的那把火真的把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把她的光明也烧得干干净净,那么,面前的这个女人,假若真的会彻彻底底恨他一辈子,那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又该怎么度过呢? “明珠。” “嗯?” “三哥哥。” “……”明珠一怔,还未反应过来。 “三哥哥。”他又纠正,这一次,声音哑得吓人。 明珠探出翡翠被子的十根脚趾头一蜷,突然,她就这么鼻子一酸,忽然落泪了。 是了,她怎么忘了,小时候,几个人常常在一块地方捉迷藏斗蛐蛐,她总是口没遮掩地叫他:“喂,齐三,你在干嘛呢?”,温柔一点最多就是:“齐三郎,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而每到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齐瑜就用一双乌沉沉、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你这丫头,真的是人也不会叫了么”说着,冷冷瞧瞧嘴角,拂袖而去。栀子花开满整个庭院,而那个时候,还只有四五岁的二姑娘小明菊遂扯扯明珠的袖子,奶声奶气地走过来说:“姐姐,不对不对,你该叫他三哥哥!叫他三哥哥的!”说着,又转过身去,乖乖巧巧地走到齐瑜面前,学着大人的模样,交叠着两手,恭恭敬敬向少年行了个万福礼:“三哥哥,您别生气,我大姐不是要故意这么叫的!您别生气!” 火红的烛花在灯台噼啪一爆,明珠的眼眶,立即湿了! “三,三……”鼻翼的酸涩越来越浓重,她紧紧攀住她的肩头,带着剧烈的颤抖,嘴唇微微启动着,终于声音极轻极柔叫了他一声:“三哥哥。” 三哥哥,三哥哥…… 外面风雨缠绵,齐瑜眼眸水亮地将头微微一抬,终于,一股热气瞬间就这么沿着喉头缓缓上升。 “明珠。” 雨水催开栀子花的香味,他胸口一紧,终于,他决定不再忍下去了,一鼓作气,彻彻底底、狠狠、狠狠占有她—— 明珠…… 三哥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章 夜已黑透,一场天崩地裂的欢爱终于结束。 明珠躺在床上,只是动也不动看着帐顶上的梅花锦绣花纹。 厢房很静很静,外面的雨声渐歇渐止,明珠听着外面屋檐滴滴答答的细雨声,忽然,她喉咙很是哽咽、又很是颤抖地唤了一声:“相公。” 齐瑜仍旧紧紧抱着她,头埋在明珠颈窝。随着明珠那一声发颤的轻唤,他轻轻抬起头,伸手理了理明珠额上汗湿的头发。 “明珠……”他的喉头也是涩哑低沉的,眼眸迷离水亮,有幸福的喜悦和激动,藏也藏不住。 房内又是一阵沉默,玉炉里的香烟熏得一室皆春。 明珠忽然坐起身来,手拥着被子:“相公……” 她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却是酸楚、激动,甚至,连眼眶都闪烁着晶莹泪珠。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不是在哄我?” 明珠终于以说完,便抑制不住把脸埋在被子,双肩剧烈抖动着,她哭了。是幸福、惊喜、意外的哭。 齐瑜也迅速坐起来,拿了件袍子随手披上,一边穿上,一边将明珠轻轻揽入怀里,他瞳亮似水,“明珠……”仰头轻吸口气,这才掰过的明珠的肩,手托着明珠下巴:“你听我说,这事儿,你一定要相信为夫。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明珠。”说着,又在明珠吻了吻,将她紧紧拥紧怀里,力道之狠,像要嵌入自己身体一样。 明珠缓缓闭上睫毛,“相公……” 外面,雨已停了,芭蕉叶子滴着水,室内的空气也渐渐冷却下来。 明珠不停回忆着她和齐瑜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欢爱—— 她是清白的。 当齐瑜一边边唤着她的名字,单手搂着她的腰,将膨/胀热切的*深深贯穿进她身体时候,明珠感觉快被劈成两半了: “相公。”“嗯?”齐瑜声音沙哑回应着。“我疼。”明珠把眉毛拧得死紧死紧,手揪着身下锦绣被褥:“我疼,真的好疼,你……能不能不要动了?”“好,我不动。”齐瑜嗓音沙哑温柔地说,忽然,目色一变,一把将明珠抱坐起来:“明珠。”他将她抱坐在自己身上,看着她,满头大汗,声音有些发颤;“记住这疼……明珠,记住这疼!”表情突变的齐瑜声音哑得吓人,又兴奋热烈温柔得吓人,他把明珠抱坐在自己腿上,上下剧烈起伏着,一次次地占有她,一次次地……明珠快要被他大幅度的动作颠簸得要晕阙昏死过去了,最后,那场惊心动魄的欢爱一结束,两个人才像散了架似地一起躺上来,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吭声,因为,他们共同得出了一个事实:明珠,一直一直都是清白的。明珠,她从头到尾所给予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齐瑜,她的相公齐瑜! “明珠。”一脸温柔的齐瑜又捧着明珠的脸深深地开始吻她,一边吻,一边把她放倒在自己身下。被窝里不断有暧昧香甜的热气悄悄冒散出来,齐瑜看着烛光下一脸娇媚、乖巧得令人心醉的明珠,胸口一紧,他竟有种想和她再来一次的冲动,不过,到底是忍住了。“明珠,”他说,极力稳住不稳的呼吸和心跳,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嘴唇轻轻向她的唇瓣贴去、蠕动:“所以,这件事情你可以完完全全放心了。那个人——他并没有碰过你。”说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你让为夫怎么说你呢?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碰你,你怎么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哎,你还真是,真是——” 齐瑜本来想说“你还真是无知得可以”,不过看明珠表情恍惚,像在出神,便又顿住了:“明珠,在想什么?” 明珠一怔,这才伸手环住齐瑜脖子:“相公是想说——我还真是无知得可以么?” 她终于笑起来,笑得好像从泥地飞上云端,笑得像是要把连日堆积的阴霾统统一扫而空,这种全身心放松的感觉实在好,好得她简直是又想哭,又想笑,她的的确确蠢,的的确确无知—— 不过,谁叫她把男女欢爱这方面的事儿想象得那么简单呢?如今看来,那几滴鹦鹉的血,也实在实在可笑…… “明珠,如今看来,那个人,可恨归可恨,但起码,这一点我还敬重他是个男人。” 齐瑜说着,忽然,脸一僵,目中的笑意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这也算是个男人么? 不管是对明珠,还是对明菊,这是一个正常男人该用的手段吗? “娘子。”齐瑜终于决定不再去想这人,只一把又将明珠抱起分跨坐于身上腰际:“我们……”手托着明珠下巴,俯首一点点撬开明珠唇齿:“我们要不要再来一次?嗯?”他声音带着浓浓沙哑,哑到近似呢喃,明珠头脑昏胀,齐瑜的急促呼吸声中,她的身子一软,感觉自己又要化了…… 夫妇之间,如果再也没有心理隔阂距离,他们在一起所做的,无非就是这些鱼水之事儿了。 齐瑜快把明珠宠上了天,而明珠,也在齐瑜百般宠爱的呵护下,感受到一种毕生从未体验的幸福与快乐。有时,心灵上的交流得到满足了,剩下来所做的,就只有从对方身体感受更深入的东西。齐家大宅人来人往,两个人一时情浓,趁着没人时候偷偷吻上一吻,又或者,明珠正在花园里赏花浇水,浇着赏着,一双手从身后轻轻一抱,明珠转过身去,不用猜,这也知道肯定是她相公齐瑜……如此这般,两个人爱到浓处,不知羡煞了多少丫鬟仆妇。 仲夏这天,一个夕照漫天的傍晚。明珠穿着件秋香色挑线多褶缃裙,手搭一条白色披帛,月画烟描,精精致致打扮了一番。她是和齐瑜约好用完晚膳一起去西府塘里观赏荷花的,两个人商量着要一边划船赏花,一边拿着玉瓯子去采荷叶上的露珠。两个人到了棠舫,只见天水相接之处,荷叶田田,一片碧盈。明珠笑着深吁了口气,声音喃喃地说:“还好眼睛看见了,要不然,真要与这样的景致永世隔绝了!”齐瑜不说话,出了会神,忽然走过去捡起船上一只撑篙:“你坐,我来滑,看看你家相公技术如何?”明珠笑着说“好啊”,正要弯身走进舱里,忽然,裙裾把右脚一绊,明珠吃地一声,差点栽进河塘里,幸而齐瑜一把托住了她:“明珠,高兴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明珠回头一笑。 今日的明珠真是漂亮,橘黄色的柔光打在通透无暇的雪肤上,连脖颈轮廓边细细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齐瑜看得有些失神,眼眸清亮,脖间的吼结不经意滚了滚,“明珠。”他就着明珠的手轻轻搂在怀里,俯身朝明珠吻下去。“明珠,明珠。”他又开始轻唤她的名字。明珠闭着眼,她也是醉了。一缕霞光从两人身侧照过来。齐瑜蓦地眼睛一红,猛地把住明珠就往船舱里走去。水波在四下里荡漾开来,围绕在四周的荷叶一杆杆发出剧烈的摇颤。船身因为两个人的行动不停摇晃,齐瑜呼吸急促,还未将明珠放置于矮榻,便就着身下的船板撑于明珠腰际两侧,俯身动手脱起她的衣服裙衫来。 船摇晃得越来越急了,“啪啪啪”的一根根荷花被折断,荷香飘满船舱,身下的棠舫像被巨大的波浪一滚一滚颠簸着。 呼吸紊乱的齐瑜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他一边搂着明珠的纤腰用力亲吻,一边探手进她的衣内去寻找那对丰盈的柔软,他把揉着捏着,揉得明珠满色酡红,几乎连气都快喘不过了。 “相公,相公……”明珠醉眼迷离。 齐瑜一遍一遍回应她:“明珠,明珠……” 就这样,两个人在舱内难抑热情,而这时,恰恰就在距离船只不远的岸上,一群人正摇着扇子、闲闲适适地走向这里。 “——嗯?谁在那儿?是我眼花了么?” 是齐老太太的声音。 齐老太太半眯着那双凌凌厉厉的丹凤眸,被几个丫头婆子拥着跟着,旁边,还站了两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娘以及明珠两个牙尖嘴利的妯娌——柳氏和卫氏。 “是我眼花了么?船上好像有人,他们在做什么?”齐老太太又说了一遍,并且说话间脚步一顿,旁边的其他一群女眷也同时朝船的方向望过去。 彼时,天色向晚,晚霞就快收尽,从她们这边方向望过去,正好看见那艏不大不小、四角垂着纱灯的棠舫正在大片大片的荷叶之间晃来晃去。其实,这个地方少有人来,这齐老太太寻常时日也不大爱到这处荷塘闲逛,只因今儿多吃了两个金丝酥雀饽饽,胃上有些滞留,便带了众女眷出来消消食。走得远了,没想到一走到此地,便看见有人在那船舱里做什么,并且问话间,随着那船身越来越激烈的摇晃,两只憩息在荷塘的白色鸥鹭也“特特”两声,惊飞空中。 齐老太太颇觉可疑,尤其,她这个人把家风看得极中,若是府中出了不三不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老太太,可是眼皮子底下揉不下细沙子。 “老太太,您别惊慌,想是有人吃醉了酒,我这就去瞧瞧。” 侍婢玉姑赶紧笑着福福身,与此同时,几个姨娘还有卫柳二氏同时鼻里冷哼哼砸砸嘴,“什么吃醉了酒?我看呐,不知是咱们府上又多了那些背地里鬼鬼祟祟、丧风败德的野鸳鸯。老太太,您老人家成天坐在井里,这些人一时胆子大了天,看来,你老人那日说的还真是,咱们这齐家的家风,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几个人同时说道,尤以柳氏的声音最大。 齐老太太瞟了几个婆娘一眼,这时,玉娘亦起身向岸边走去。 “是谁?是谁在里面?还不快出来!你们这些没王法的东西,老太太在这里,要混闹到什么样子?出来!”玉娘大声地喊。 而这时,正俯在明珠身上的齐瑜一僵,两个人同时屏声敛息,明珠吓得快要哭出来。 身上只剩一件白色兜裙的明珠紧紧咬住贝齿,声音抖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相公,怎么办?” 说着,又不住地去捶齐瑜赤/裸潮红的肩头:“都怪你!都怪你!我说了这个地方不行的,你偏偏,偏偏……”说到此处,脸已是红到耳脖,整个身子像被烧了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章 齐瑜暗吁了口气:“你别动!”明珠愣愣看着他,齐瑜这一声低吼,委实把她怔了一怔。齐瑜滚了滚喉结,这才柔声地对明珠说:“你别动,快把衣服穿好,我先出去看看。” 齐瑜忽然有些失笑,这事儿说来是他太过冲动孟浪,可是,这个节骨眼上……齐瑜大概是又见明珠又气又急又羞,像是故意要激一激她:“你也有怕的时候?”他笑:“明珠,你胆子不是一向很大么?再说了,不是有为夫在这里,你怕什么?”说着,便将船板上的衣服帮她匆匆穿好,自己则匆忙套了外袍,站起来,抖抖衣袖,掠掠发冠,倒背着两手,姿态很是娴雅走了出去。 明珠躲在船舱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背上冷汗一颗颗不停直冒,因为,要是那些人知道她和齐瑜在这里放浪形骸,她以后的颜面,可是又给大大毁了一次。 齐瑜走出船舱,站在荷花塘岸的玉姑看见他还要再喊,忽然,脸上一僵,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三少爷,怎么……怎么会是你?” 玉姑陪着笑,但看齐瑜的表情着实尴尬。 齐瑜微一启唇,边翻袖子边微笑:“原来是玉妈妈。玉妈妈是否看这荷花开得好,也是来赏花儿取露珠的么?”说毕,负袖站于甲板上,身后荷叶飘动,仿若被风吹起的层层绿浪。 玉娘正难为情地不知如何作答,就在这时,齐老太太“嗯咳”一声,和几个女眷走了过来。 齐老太太半眯起眼睛,把齐瑜仔仔细细盯了半晌,才表情复杂地问:“三郎,我且问你,好好的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和你一同在船里的人又是谁?虽说我现在是眼花了,耳也背了,可船里有女人的声音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难道——是你媳妇?” 齐老太太这道声音又厉又严,大有不怒自威之意。因为,假若真的是明珠,她就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实在放浪得过了头,好好的一个爷们,没得被这女人给生生带坏了! 齐瑜笑了笑,向老太太微微鞠了一鞠,道:“其实,这事儿都怪孙儿方才喝了点酒,一时放纵了些。” “嗯?”齐老太太怔了怔。 齐瑜又道:“前些时日,兖国公府的世子拉着我吃酒,世子一时高兴,非要把他的一名舞姬好心送了给我。孙儿本不想笑纳,却到底是被左劝右说推脱不过。后来,孙儿因瞧这舞姬虽不算什么倾城月貌,但一首琵琶却是弹得极好……”说着,齐瑜淡淡乜了眼船舱,又把来龙去脉详详细细解释了一遍。 齐老太太本是不信,然而,一听齐瑜又说“孙儿这几日朝务繁累,总想找个地方排解排解,倒是这嫣红姑娘,虽说是个舞姬出身,但音律上还算颇通,或者也可以消遣一二。”就这样,众人本还是不信,一旁的姨娘以及柳卫二氏正要瘪嘴说些什么,而这时,齐瑜又忽然转过身淡淡唤了一句:“嫣红,别臊了,还不快把衣服穿好,出来见过老太太和几位姨娘!” 话音一落,齐老太太脸立刻变得不大受用。 齐老太太闭目深吁一气,这才摆摆手,摇着头说:“哎,罢了罢了!你这孩子,向来把自己约束得比清规戒律还要严苛,如今,又摊上那么一个不成气候的‘好媳妇’,哎,舞姬就舞姬吧,我也用不着见了,只是从今儿起,我希望你老三务必多听听我的劝,正经的,妥妥当当把我派过去的几个丫头好好给收了房,早点为咱们齐家开枝散叶,不要成天除了政务,就只知道围着你媳妇转悠……” 齐瑜微微颔首道了个是。 老太太这才半闭着眼点点头,又摇摇首,终是不再说什么,只说了声“咱们走了”,便转了身搭了玉姑的手,手捻佛珠叹息而去。 “三叔。” 大房的嫂嫂柳氏表情复杂在齐瑜脸上看一眼,又特别往齐瑜身后船舱看一眼,然后,纨扇掩着嘴儿一笑,似讽刺又似嫉妒,似挖苦又是酸涩:“三叔,您这可是秀才假漆无真,到了这里,不图打鱼,只图混水呵!想必那‘嫣红姑娘’,定是色艺过人吧?” 说着,眉梢一挑,又是一笑,掩扇而去。 齐瑜倒也并不为意,只嘴角似笑非笑颔首说了句:“大嫂说的是,三弟希望大嫂别再像上次骑鹤楼那样,白白的惹得老太太和太太不开心。” “你——” 柳氏猛地顿住脚步,然而,终又是忍气吞声,微微转身笑了笑:“看来,咱们这三弟媳还真是好福气,要是你大哥有你一半,呵——”忽然不说,只一边摇扇,一边笑着走开了。 “三叔,按下葫芦起了瓢,咱们这宅子人多眼多,是非多,口舌多,最好有天你们别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柳素素的手上,我这个人,惹急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呵,真不知道,你这媳妇有哪里好,有哪里好……” 齐瑜倒也不予和这女人计较。 就这样,所有人走光以后,齐瑜这才倒背着两手,把玩着手上的黄色蜜蜡珠串:“嫣红姑娘,这样一场闹,可还好玩么?” 他嘴角微微挑起,眸中笑意柔和似水。被唤做“嫣红”的明珠一边整理头上金灿灿步摇,一边东张希望从船舱甲板走出来。 “好玩,实在好玩得紧!” 贝齿咬住下唇的明珠看着齐瑜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脸红耳赤,挑剔着一双眉毛,她本来是想告诉他,是好玩,好玩到恨不得生生掐死面前这个男人!——然而,又是气又是恼,又是愧又是羞,终究也是忍不住掩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就是“偷欢”带来的乐趣。 从荷塘走出来以后,天已经越来越黑。两个人静静走在路上。安静无人的巷道口,道路两旁的荼蘼花已是最后一道花期,月亮照出来,从画楼的飞檐翘角冉冉升起。月光洒在那些随风飘摇的荼蘼花上,像刚刚烧在陶器上的冰纹,和着墙根下低声鸣唱的蛐蛐,整个齐家大宅,显得既深邃又安静。 齐瑜把明珠背在自己后背。“偷欢”带来的乐趣实在太过刺激,两个人一直笑个不停,终于,笑得差不多了,齐瑜才忽然缓缓地开了口,声音温柔:“明珠,你快乐吗?” 他背着她,一边走,一边眼眸迷离看前方的道路。 趴伏在齐瑜背后的明珠惺忪地垂着眼皮睫毛——快乐吗? 她当然快乐。 因为齐瑜说,这么一段时日,她老是被他缠着做那些*之事,她会累了,走不动了,所以,他背着她,不舍得她下脚。而这么体贴的相公,她为什么要不快乐? “当然快乐,相公,你快乐吗?” 明珠笑盈盈把手环在齐瑜脖颈上,一抹月光照着两人侧脸轮廓,一阵风吹来,袂随飘举,也带来细细碎碎的荼蘼花香。 “开到荼蘼花事了”——不知为什么,齐瑜突然想到这一句,他长吁一气,又把明珠从背上放下来,“明珠,你快乐就好。我这辈子对你没别的要求,就是这么快乐下去。至于我——”他轻捧她的脸颊,又开始吻起她来:“当然快乐……”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轻到近似呢喃。 月光又从荼蘼花架转移洒向两人相贴的唇瓣,而就在齐瑜与明珠唇齿相缠的那一刹,随着那缕月光的投射,明珠的眼睛,开始泛起点点水光—— 他吻着她,两个人紧贴着彼此震动共鸣的心跳,她在齐瑜那咚咚咚剧烈的心跳声中,忽然,她感受到一种和她一样深切的战栗与彷徨,而这样的战栗与彷徨,正是他们对自己所拥有幸福、快乐的怀疑与否定…… 有什么堵着他们的胸口,一直是,虽然大家没有挑明,可是,这种像石头般沉甸甸压在自己心口的感觉,从明珠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或者是从齐瑜开始对两个女孩撒谎的那一刻,就从来、从来没有消退过…… “呵,相公,你说我明珠嘴损是损了点,可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吧?” 明珠忽然张开了眼睛,眼眸水亮,像掉进水波里的琉璃玉珠,上面汪着水,下面却冷得吓人。 齐瑜先是一怔,然后,他才闭眼轻吁口气,看着明珠眼睛,捧着她的脸认真笑了笑:“没有,当然没有,我的明珠怎么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这么笨,这么蠢,就连自己是不是完璧之身都不能自己鉴定的蠢姑娘,你说,你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嗯?”说着,又要开始吻她。 明珠不再说话,她点点头。好,相公说没有,那就没有…… 她笑着,把齐瑜越拥越紧,越拥越紧,而心里的一根丝线,却将她越勒越紧。 “明珠。” 又是风来,满架的荼蘼花香,齐瑜深吸口气嗅了嗅,也展臂将她越搂越紧—— “明珠,如果真有,为夫也会替你扛着,替你扛一辈子……” 月光照在齐瑜脸上,齐瑜的声音是发涩低呐的,其实,齐瑜到底在说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半个月之后,一个晨光昏朦的上午,明珠刚刚吩咐丫头给齐瑜预备了早餐要用的早膳,有荷叶膳粥,杏仁熬乳茶,小糖窝头,水晶菊花糕……她正喜滋滋拿出包银象牙筷子,亲自摆好了盘,而就在这时,她的叛婢燕书,告诉她一个极为震惊之事,明珠手中的筷子,“脆”地一声,委实掉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一章 半个月之后,一个晨光昏朦的上午,明珠刚刚吩咐丫头给齐瑜预备了早餐要用的早膳,有荷叶膳粥,杏仁熬乳茶,小糖窝头,水晶菊花糕……她正喜滋滋拿出包银象牙筷子,亲自摆好了盘,而就在这时,她的叛婢燕书,告诉她一个极为震惊之事,明珠手中的筷子,“脆”地一声,委实掉在了地上—— “小姐,求您了,求您不要在这样折磨婢子了,我招!我什么都招,还不行吗?!” 这是跪在地上燕书哭得梨花带雨的声音。 想来因为明珠对其的“怀柔手段”,燕书每天生活在诚惶诚恐中,快被明珠、也快被自己给折磨得神智失常了,终于,她这话一出,明珠立即凝住不动—— “是谁?那个姓薛的‘蒙古大夫’究竟是谁?” 气氛尤其肃然。 燕书咬住牙,声音迟疑,然而,终究是闭眼一鼓作气:“小姐,他是……他是老爷、也就是您的公公当今首相齐季林沦落在外的私生子,和姑爷是血浓于水的同胞之亲,按排行,姑爷应该叫他一声兄长才是!” 明珠“呼”地一声,有什么在狠狠、狠狠撞击自己胸口,手指揪住裙带,声音沙哑,正要开口又问,而这时,她的相公齐瑜已经起床了,正与梳洗间掬水洗脸,像是听见外面有人谈话,便笑着问:“明珠怎么了?和谁在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儿?” 明珠鼻翼一动,“没、没什么……”急忙捡起地上的包银筷子。 燕书又说:“小姐,这薛公子原也是个可怜之人,他一出世不到半个月,母亲就被族人捆绑在火柱上活活烧死了!” “薛公子的母亲是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主小姐,生得十分美丽,二十六年前,他们那个地方发洪灾,老爷作为那儿年轻的拯灾巡查御史,偶然遇见薛公子的母亲,也就是那位地主小姐——当时,老爷看那小姐美貌动人,便私底下吩咐几个衙差将那姑娘哄骗了来——那位小姐,也就是薛公子的母亲见老爷生得俊朗不凡,又有才气,于是,很快地便托付了终生。两个人发生关系之后,老爷一直承诺待回京交完了差就来提亲娶她,谁知,那位小姐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肚子都大了,却丝毫没有老爷的音讯……” “后来,小姐的家人知道了,气得没晕死过去。他们逼小姐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也就是把当时的薛公子打掉。可那小姐却是哪里肯,求爹求娘,偷偷摸摸生下薛公子后,便把薛公子送到一个远房表亲去寄养……后来,整个事情败露,族里的人都知道薛公子的母亲行为失德,便一个个举着火把,在庄子里搭一个土台子——他们说,如果薛公子母亲不招出那个始作俑者,便要将她五花大绑活活烧死在那儿。而当时,薛公子的母亲因为坚信老爷对她是真心的,又关系老爷仕途,于是,她硬是咬紧牙不肯说,这样,薛公子的母亲就这样被族人活活烧死了,据说烧的时候,村里所有人都出动了,他们一个个朝薛公子母亲吐唾沫,扔东西,而薛公子的母亲,却始终眼里含着笑,没有流一滴眼泪……” “——后来呢?”明珠表情非常复杂。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燕书又道:“老爷回京之后就彻底把那小姐给忘了,因此,自始至终,老爷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这样薛公子母亲这样一个女子,更不知道世上还有薛公子这个儿子存在……” 就这样,抽抽噎噎的燕书终于一口气把薛枕淮的身世来历说完了。 明珠缓缓阖上睫毛,睫毛上有盈亮的光,是手中那双包银筷子在光线中所折射过来的。明珠弯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废太子的生母温氏是被她的公公齐季林私下玷辱了十数年,所以,他的公公齐季林才会力荐一个毫无根基的朱承启为储君,如此,便招致了太子对他、以及对他们齐家人长达十数年的恨……招致了从自己身上再转至对齐家的报复,招致了自己被火熏瞎,夫妻长达几年感情的破裂,明菊的被辱…… ——而这个薛枕淮呢? 明珠忽然又想起,暴雨倾盆的那个京城酒楼上,他联和太子对齐家人打击失败后,便只能以她一个弱质女流为要挟,疯狂扭曲地看着她和齐瑜这对无辜受牵连的年轻夫妇、遭受各种身心折磨与痛苦…… 她的公公,她的公公…… “拾香,你先把这丫头给带下去,切忌走漏风声,也先不要忙着将此事告诉姑爷。” “是。” 明珠无奈了口气,正要转身去摆碗筷,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道男音从背后低醇传来:“明珠。” 明珠身子一震,猛地转过身去。 “明珠,我都听见了。”是齐瑜的声音。 负手站在水仙花盆景边上的齐瑜像是再努力朝她挤出一抹淡淡微笑,然而,声音却是苦涩而压抑的。 齐瑜看着明珠,眼神清澈无波,像白云丝绒般的柔和,可是,明珠却能从那清澈柔和的眼睛看出一分落寞,真正的落寞。 “相公。” 明珠艰难启启嘴角,她本来是想问,为什么别人所犯的错误要让他们两个来承担呢?——为什么?……然而,终究是缓缓上前,伸手轻轻环住齐瑜腰际,缓闭睫毛,任由对方轻抚着她的秀发,两个人默默地,默默地,什么……什么也没说。 “相公,粥……快凉了。” 这一天,鸿雁高飞,是个枫叶渐红、天气又热转凉的初秋季节。重楼叠阁的齐家大宅,飞檐斗拱,半天皆是光影绚烂、变幻多端的初秋晨曦。阳光顺着天空淡淡流下来,黑漆漆的深宅大门上,尤书着“忠厚传家,诗书继世”的对联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齐瑜这日后来又被父亲齐季林叫去了书房。 “跪下!” 一面大斜坡的铜色镜子摆在书房,光影灿烂。身着家常大红绉纱袍的齐季林倒背着两袖,表情阴冷,目色盛怒,胸口上下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齐瑜面无表情,撩衫轻跪。“父亲大人,请问有何指示?” 齐老爷徐徐转身,直盯齐瑜半晌,终于,一叠卷宗“啪”地一声,猛地砸向齐瑜身前,纸片飞散,纷纷落落像玛满地的雪花。 “孽障!你可知道你差点闯了什么弥天大祸!看看这份卷宗,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齐季林怒意越发浓重,像是对儿子大为失望。 齐瑜先是一怔,再随手慢慢拾起地上一张卷宗,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经查,工部侍郎、兼翰林院庶吉近臣齐瑜义公报私、以太子名义假造文书、私自调动山东指挥使金荣”以及“御史台弹劾”等字样……齐瑜面色大变,这才意识到本以为密不透风的事,现在竟被某个不知所谓的清流小吏看出了疑点。 “我问你,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这么做,至于么?嗯?至于么?” 齐瑜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你和废太子的那些恩怨过节为父不想过问,你还有太子以及你媳妇那些乱七八糟的儿女纠葛为父更不想询问,现在,为父得好好奉劝你一句,虽说这事儿我是替你压下来了,但是,你最好务必给我记住了!现在,朝部事紧,新一轮储君还没定夺,而你马上又将被选为内阁最年轻的一名阁臣——当然,这事儿我也不吝于夸你,你是比你那两个不成气候的兄长略强些。所以,别一天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在朝堂上动那些小儿手脚,自毁了你的前途!”一顿,拿起桌上茶盅要喝,却是空的,又冷哼一声,重重放下,“再者,你是我齐某人的儿子,为父是有意把你当下一个宰辅来培养的人,不是要你变成一个情种,变成一个圣人,你懂了么?” 茶盅击在桌面的声音十分清脆,齐瑜目无表情,还是没有说话。 “对了,你娘和老太太她们说得没错,在女人上面,不妨把你大老爷们的气概给我拿出来!不说你是个世家贵族公子,就是普通老百姓,谁不是个三房四妾地娶在身边——”说到这里,忽然眯眼一顿,又表情复杂看着齐瑜,像在思索:“当初你这媳妇失明眼瞎,我还是信守承诺允你把她娶了回来,这其中,自然是你的坚持,以及你岳丈大人明世兄那层关系。可如今,我可是查出你这个岳丈大人在南边私采盐井,包揽了一大堆私盐巨商,如此大胆妄为作奸犯科,真的是仗着这门亲事的关系么?——所以,对于这门亲事,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得重新重新思考了!” 齐瑜猛地震住,那句“对于这门亲事”几个字,像一阵闷雷突击头顶。 父亲齐季林又在说什么,齐瑜已是无心再听,他薄唇微微启了启,终于,向父亲吐出了这样一段话: “父亲大人所言,儿子不敢苟同。” “嗯?”齐父顿时就怔了。 “儿子愚拙,但一句话却是时时牢记心上:修身、齐家、治国、最后才是平天下。因此,父亲大人的训诫,儿子不仅做不到,儿子斗胆还想奉劝父亲大人一句。” 说着,他撩袍站起身来,向父亲很是郑重鞠了一鞠,然后,才抬眼看向齐季林:“父亲,欲治天下,必先安家。家尚不安者,何来治国平天下?所以,儿子这意思是,父亲大人的话儿子不仅做不到,儿子斗胆还想劝诫父亲一句:父亲,儿子希望,在您的私生活方面,您能多多自我检讨一些,作风端正一些,否则,咱们整个家族的祸事,也不会那么多了。” 他声音清朗,目色从容。面皮又红又涨的齐季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浑身发着抖,像是在看怪物一样把齐瑜从头打脚看了一番,看着看着,才揉了揉太阳穴:“来人!” 他语气平静,声音倒听不出愤怒之意。齐瑜身子一僵。须臾,几名家丁迅速上前,“请问来人您有何吩咐”说话间,又装作不经意瞥向旁边站着的三少爷齐瑜。 齐季林这才手指着齐瑜,大声厉喝:“快、还不快将孽障畜生给我绑了捆起来!我要是今儿不亲自了解了这畜生,我就把我头上这顶乌纱帽也摘了给他!”他浑身剧烈抖动,脸都快成了猪肝色。而齐瑜,却始终面色沉重,姿态从容。 几个家丁虽说将绳子棍棒拿了来,然而谁也不敢动手。齐季林像是忍无可忍,索性从一名家丁手中夺过一根木棍,“啪”地一下,就朝儿子肩上重重狠打过去…… “老爷!” “……” 书房一下乱做成团。 初秋冷风萧瑟,几片树叶不断从半空飘下来。 齐瑜从父亲那儿出来后,忽然,仰首对着天空失声笑了笑,他笑着,眼眸依旧清亮如波,仿佛肩上的疼痛并不算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些累,是那种可以把肩上的剧痛遮盖过去的消弭疲累。 红火的枫叶纷纷开满整个庭院,在那一片火烧火燎的火红中,齐瑜已不知是如何出的父亲出书,几个小厮忙慌慌要来搀他,却被他面无表情手一摆:“都下去。”小厮们只得下去,最后,终于走至“月地云居”的院落时,他的妻子明珠急忙迎了上来:“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明珠的眼睛又红又肿,估计是早听闻了齐瑜被父亲所打的消息,她极力忍住眸中泪水,一边将齐瑜搀回房里,一边小心翼翼将他拉坐下来,轻轻褪掉他肩上的绛色纱袍,吹了吹:“疼吗?”她的声音是哽的,齐瑜摇头微微笑了一笑:“不疼,皮肉之伤,瞧你这个紧张样子。”明珠便不再说什么,只拿起药膏开始给他上药。 厢房很静,几个丫头在外端着铜盆。上着上着,明珠的手一抖:“相公……”齐瑜一愣,未及反应过来,明珠忽然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嘴唇,咬了半晌,才眼泪一滚,声音很轻很轻地问他:“这都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齐瑜忽然不说话了,眼前的明珠早已和从前那个活泼开朗、性情外放的调皮少女不一样了,他看着她,看着明珠那双水亮盈然发亮的眸子,不知怎么地,竟恍恍惚惚出起神来——是因为她吗? 他该如何回答呢? 回答她,从他开始在这个女人那儿感受到生平最初的心跳,感受到所有甜蜜的、不甜蜜的青春悸动和烦躁,齐瑜那时就已想到,这个女人,注定会把他这辈子搞得晕头转向、疲惫不堪…… “明珠。”他朝她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有些苦涩:“我想,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他说着,低低一叹,后又轻轻执起明珠的右手拿在唇边吻了吻。 ——是因为她吗?当然是。他上辈子大概是欠了她,这辈子是来还债的……齐瑜忽然觉得,自己,竟有些喜欢这种还债受虐的倾向。 九月菊花开了,黄灿灿的开满整个齐府一片,万寿菊、怀菊、地被菊,金绣球、蟹爪菊……一浪过一浪,像摧枯拉朽似地,从花坛的这头开到那头。 据说用菊花叶子包来做枕头是可以醒脑明目的,明珠的眼睛虽在被太子囚禁的那段时日被薛枕淮治好了,然而,视力却大大不如从前了。看书或者看远方的时候,明珠若是没有齐瑜送给她的一柄西洋放大镜,她根本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太医说,估计这是眼底部位受损之故,想要彻底恢复到从前,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了。 这一天,齐瑜在书房看书,明珠正拿起一包菊花叶子缝制枕头,绣针刚刮了刮鬓角,突然,宁静院子里,一道匆忙焦急的脚步声朝她这边跑过来——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出事儿了!” 是奶娘赵妈妈的声音,奶娘刚才明珠娘家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穿着一件蓝色缎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小袄,脚步生风,嘴里气喘吁吁。 明珠赶紧放下手中伙计站起来:“你老人家怎么了?来,先喝口茶歇歇再说。”说着,又嘱她坐下,吩咐云容去倒茶。赵妈袖子揩揩眼角,叹了口气,“小姐,这事儿我告诉你之后您千万要镇住,因为,太太让我捎句话给你,说你听到这个消息后,叫你务必回娘家一趟,因为、因为咱们府邸,如今是快要搅成一锅粥了!” “什么?”一丝不好预感自明珠攸然而升。 赵妈再次徐徐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姑爷逼迫的,太太说,让您务必回去一趟,说咱们的二小姐不知是何缘由,居然、居然就在昨天服毒自尽了!” 明珠脑袋轰地一下,当“服毒自尽”四个字像闪电般在她眼前一闪,明珠脸一白,猛地瘫坐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章 明菊自尽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在等着废太子的死,终于,就在前日下午,当她的丈夫李晟喝了些酒,又准备手拿藤鞭向她发泄一气,而这次的李晟手却顿了顿,不经意说了这样一句:“真是奇怪,也不知道这太子和那姓齐的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现在朝堂好多人都在隐隐传言,说废太子的死,是那个姓齐的间接逼死的!……呵,这下又有看头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个太子不管是被立被废还是自尽,都是他们一家子搞的鬼!” 当时,明菊一下怔住了! 按往常,她从来不屑于和这个男人多说一句,然而那天,却是样子凄怅而诡异:“你说他死了?那个人死了?”她急忙抓住李晟的手,言辞语气都激动得不像往常。 李晟愣了愣,笑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居然关心起朝堂之事了?是啊!是死了!早在两个月前就死于牢狱之中,听说那个姓齐的去牢房里看了他一趟,这人就立马服毒自尽了,我说娘子,这关你何事?……”说毕,又漫不经心解释一通。 明菊顿时笑了,她弯起苍白毫无血色嘴角,两只眼睛像久蒙灰尘的黑曜石,突然地被水一洗,骤然间光艳四射。当时的李晟看得呆了一呆,明菊那天虽然依旧穿着一袭朴朴素素、半新不旧的蜜合色夹袄,可是,那种璀璨艳丽、惊心动魄的美却是比天上的星辰日月还要照人。李晟猛地扔下鞭子,一把扣住明菊的腰,呼吸急促,声音也是急促:“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要你说出来,马上说出来,咱们夫妻现在就和好——嗯?娘子,算我求你?” 他把她揉着搓着、压着吻着,声音近乎哀求,然而,仍旧发出那抹璀璨诡异笑容的明菊却恍若未闻,只是沉浸在那个人服毒自尽的消息中—— 死了?他就居然这样死了?她等了那么久,行尸走肉似地,像在阿鼻地狱里艰难爬行,苟延残喘,饱受各种各样的煎熬酷刑,而她为的,不就是亲耳听到那个人的死,亲耳听到那个始作俑者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如今,他就这样死了? 明菊笑了出来。 那天,从未有过一丝温柔的相公李晟把她轻轻放于床上,时而用力,时而疯狂,他在求他,以床第之爱的方式求她,求她只要把那个人说出来,他就会一改重前,加倍地疼她爱她。——因为,明菊对于李晟来说,是他这辈子唯一动过心、爱过、又恨过的人。 他把她吻得颠来倒去,吻得明菊身上那些一条条被他鞭笞的伤痕也起了鸡皮疙瘩,而明菊,在对方那样的疯狂亲吻占有中,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始终没有…… 次日清晨,明菊早早起了床,丫鬟石兰帮她梳头洗脸,一夜数场的欢爱不仅让明菊看起来没有丝毫倦怠,相反地,她的精神却是奕奕神采。 石兰还当是因为两夫妻终于不再有间隙,而姑爷从此以后也洗心革面了,遂一边帮她戴耳环,一边笑道:“小姐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您不知道,今儿姑爷早上起来我给他洗脸,他还冲我点头笑了一笑,并且还说,你小姐身子不好,让我以后多炖些人参燕窝给您滋补滋补,小姐,您瞧,姑爷现在可不是改头换面了?” 明菊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她让石兰把自己平日里懒怠穿的那件郁金香根染的洒家湘裙拿出来,又自己动手亲自打开了面前的象牙妆奁盒,里面有金丝[髟狄]髻,金箔花钿,青宝石戒指,还有点珠翠羽的步摇碧玺发钗……总之,她一件一件儿拿出来,让石兰给自己戴上,然后,又让石兰帮她描了眉,施了粉,唇染口脂,月画烟描,神仙妃子似地郑郑重重打扮一番,接着,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她问石兰:“我今儿还好看吗?” 石兰笑得喜不自胜,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美,小姐比天上的嫦娥仙女还要美……”事实上,她这个苦命的小姐,若是真真心心打扮收拾一番,未必不如娘家府上的大小姐。石兰高兴得手都快抖起来了,而这时,恰有风来,院子外面的菊花像金色的波浪,一阵一阵在人的视野里荡漾开来。 “秋天又到了……” 明菊恍恍惚惚凭立窗下,她忽然想起有一天,当一身广袖白袍眉目温润的齐瑜带她出府买绡线,当时,也是这样满城的菊花,她和齐瑜肩并肩走在人群涌动的街市上,她问齐瑜:“三哥哥,你喜欢这些菊花吗?”齐瑜对她微微笑了一笑:“诗上云: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想,没有人不喜的,尤其是,即便是重重风霜的欺压,可是它的气节,仍旧耐人欣赏。”她也笑着点点头:“是吗?” 秋天到了,菊花也开了……她想,也是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是该结束了…… 明菊先是让石兰去外面药铺帮她包一些雷公藤、马钱子等药材回来,因为,就在明珠与齐瑜闹别扭回了娘府,曾经有一个姓薛的大夫亲自登门为明珠治眼疾,那个时候,明菊认识了薛枕淮,薛枕淮与她偶有照面,不想有一天却成了知己之交,薛枕淮似乎对她很有好感,某日他不经意告诉明菊,说,只要把雷公藤、马钱子等药材适当调配在一起,便是比鹤顶红还要毒上三分的剧毒!这本是随口之谈,可是明菊却深深记下了。最后,又加之丈夫李晟对她多有监视,因此,除了想法儿自己搞到这些毒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弄到像砒/霜,鹤顶红之类的东西。 东西很快交到了自己手里,石兰笑嘻嘻地告诉明菊,不一会儿姑爷要下朝回来了,她得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汤羹吃食。明菊朝她点点头,然后,便亲手拆开了那包药材,最终,了解了自己…… ※※ “这个女人,她是存心的、存心要给人添堵的是不是?是不是?” 马车上,当一直隐忍脸上表情的明珠忽然地把鼻子一酸,须臾,一串串硕大的泪珠便从眼角盈然一滚,明珠用手掏出帕子,帕子在眼角擦着,她的手是抖的,仿佛越擦,那脸上的泪就越多。 齐瑜就坐在她的对面,当马车的车轮徐徐碾过一重又一重街道,齐瑜伸手撩开帘子,这个时候,他仿佛没有多余精力去安慰眼前这个女人,他只是脑海不停回忆着,回忆着,朦朦胧胧间,他好像曾经和那个少女明菊走过这条街道。 ——非得要死么? 少女明菊文静羞涩的面颊时时浮过脑海,她望着他,每叫他一声“三哥哥”的时候,他总是在想,这个女孩儿,将来会有更好的良人等待她,而他,并不适合。 在三个人的感情纠葛中,事实上,他已经尽量避免不给这个少女带来无用的幻想,他的立场一直是撇得很清楚的。直到有一天,那个文静端庄的女孩儿出了事儿,出了一件儿比凌迟对方还要残酷的事儿,而那时的齐瑜,竟想也不想地,干了一件极其自私、又漂亮的事儿! 明菊死了,是被他和明珠两人无心却间接杀害的结果。 马车终于停在了明府朱红的大门前,两人迅速从车里跳下来。 听说,明菊死的时候,她希望她的相公能给她一份放妻书,这算是她对李晟的唯一请求。已经快要发狂的李晟睁大着眼睛,仿佛不可置信似地,他不停地去摇她,去掰她的肩,他几乎要疯了似地,简直难以置信这个向来文文静静、不卑不亢、从未对他提过任何一丝讨好要求的娘子……最后,她所要的请求,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地寒心与讽刺…… “不,你休想!你生是我李家的人,死是我李家的鬼,你、你休想!” 说着,李晟又把明菊死死、死死地抱在怀里。力道之狠,像要给她揉进身体一样。 明菊残留着最后一口呼吸,暗红的鲜血沾满了嘴角,她问李晟,有气无力、缓缓、缓缓抬起睫毛:“到了现在……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当时,三更的月色正从凉森森的月洞墙壁透进来,月光如水,水漫了明菊那双乌黑盈亮的瞳眸。李晟终于不再去摇明菊了,到了现在,到了现在……他慢慢地松开了明菊细瘦的双肩:“石兰。”他也缓缓阖上睫毛,月光在他眼皮底下荡起一层死水般的微澜:“快去,去把纸墨笔砚拿出来……” 字迹潦草的放妻书终于塞到了明菊手中,就这样,已经成为死人的明菊便彻彻底底闭了眼,彻彻底底。 秋风又起,满院子的蟹爪菊开得比金子还要璀璨绚烂。 明珠一步一步跨进明府时,那满院子的蟹爪菊正被风吹得七零八散,香阶上,细细碎碎的花瓣飘落一地,拂过了她的裙裾。据说,明菊的棺木被抬回来时候,她的生母旷姨娘正在院子里显摆昨儿老爷又新赏了她几匹江南壮锦贡缎和雪花料子。其他几房姨太太不屑砸砸嘴,说那种缎子,老爷不知已赏了她们好多匹,像旷姨娘手中的这几匹色泽绣纹,将来做寿衣倒还合适。旷姨娘正气得面皮紫涨,没个开交,尔后,一阵踏踏踏的脚步声响了,她女儿明菊的棺木就这样被自己的女婿抬了回来。 明菊死了,真真正正死了。 此时此刻,晨光微熹,秋风萧瑟,当一脸紧绷的明珠刚刚垮进侧苑,脚还没站定,抬首便看见水泄不通的人群缝隙里,身着灰褐色夹袄的旷姨娘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瘫坐在堂屋里嚎得死去活来。“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原来,所有人都来了,明珠的父亲母亲、哥哥姊妹姨娘等全都站在那儿了,有的人在拉劝旷姨娘:“行了行了,别哭坏了身子,这就是命,谁叫这孩子如此想不开,你别哭了……” 明珠缓缓阖上睫毛,“相公。”她轻轻去拉齐瑜的手,手心手背全是冷汗:“为什么,为什么她非死不可,为什么……”她的声音轻飘而呐呐,齐瑜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或者,现在的齐瑜心里也不好过,有什么在狠狠撞击他的胸口,狠狠地,透过他手上急切强烈的脉搏跳动,明珠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此以后——她的齐瑜、她的相公,会渐渐地和她发生改变,渐渐地……发生什么改变。 “珠儿,你可回来了,你二妹妹她,你二妹妹她——” 这是大太太陈氏的声音,当明珠和齐瑜一走进堂屋,所有的人都转过脸来,大太太陈氏急忙上前轻轻拍了拍明珠的手,摇着头,语带无奈不忍和难过,又仿佛是暗恨明菊这一不争气的自杀行为会给她在府里带来不好影响。 明珠已没有精力去和母亲说什么了,明菊是自杀的,也许,在所有人眼中,明菊的自杀不过是为了结束在丈夫李晟那里所受的屈辱暴力——而根由,正是由于陈氏这个嫡母的择亲不善。 明珠慢慢地走到棺木前,漆着黑漆的樯木在白色蜡烛照耀下发出冰冷绝望的光,光线中,明菊面色安静,妆容齐整,正一动不动躺在那被各色菊花簇拥的棺木底板上。她的嘴角浅浅勾起,眉头不拧不松,额前的刘海在微风中轻轻摇漾着,看不出是一张死人的脸。 明菊想要伸出手,然后,手颤着,终究是收了回去—— 原来,这才是最大的报复。 要报复一个人,要让对方永永久久生活在她所造成带来的阴影里,还有什么比死亡来得更有力,更有分量? ——还有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章 “三少奶奶,请问您在找什么?” “哦,没什么,你先出去吧,我就随便找本字帖翻翻。” “是,小的这就退下……” 阳光洒进扇形漏窗,齐瑜阔朗的藏书房内,明珠正和一名年轻小厮说些什么。她是来找佛经的——连日的噩梦,精神的恍惚,明珠是觉得,也许静下心来抄一抄佛经、或者读点禅诗佛语是不是能消除她现在此种消靡状态?小厮点头哈腰笑嘻嘻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齐瑜不在,他的书房整洁而清雅,书房中,养着盆景鲜花,四壁都是书架,满室书香中,一张瑶琴卧案而躺。明珠转身走到那瑶琴旁边的一处书架,只见架上快成书的山,书的海,明珠微笑着,他的书可真是多!便随手在“佛典”一栏,抽出了《楞严经》其中一册,然后在一张青玉案桌坐下来,准备抄抄写写,以消磨无聊上午。 按理说,抄这种经书是要先净了手,再备上一柱佛香,以达到经上所讲的心净状态,然而,明珠也没有管那么多,她就那么抄着,正抄得出神,这时,一阵风来,房内幽幽的透出一股淡淡腊梅香。明珠抬头一瞧,原来,窗下的腊梅花开了,明珠闭眼嗅了嗅,然后,站起身,准备伸手去开窗门。 “哐啷——!” 一不小心,一样东西在明珠的袖袍带拂下打翻在桌,明珠一愣,原是不小心将齐瑜一架六寸多长的木制双桅帆船模型打翻了!明珠急忙拣起了它,帕子小心拭了拭,刚要摆正,恰恰就在这时,突然,又一样东西像白晃晃的闪电照亮明珠的视线。明珠的呼吸一下停止了,全身的血液凝结着,因为,那是一封淡黄色的信封纸。 “三哥哥齐瑜亲启”——信封正面是这样写的。 漂亮的梅花小楷很是工整,很端庄,也很秀气,明珠慢慢坐下来,颤着手,一点儿一点儿,很是吃力拆开了那信封: “三哥哥见字如晤……” “呼”地一声,明珠忽然没有勇气看下去了,背心的冷汗一阵儿冒似一阵,好几次想要放弃,然而,终究是抑住鼓鼓心跳,接着把下面的内容继续看下去: “这只蝎子以前有毒,它毒瞎了某人的眼睛,从此,它的毒没了,毒汁也收得干干净净。没有毒的蝎子,实在没有苟活下去的必要了……三哥哥,我走了,这只失去毒液的蝎子最后决定还是当一次懦夫吧……三哥哥,临走之前有句话想对你说,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请您务必记着,咱们三个,谁也没欠谁,我和长姐是扯平的。我的死,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他人无干。祝好……明菊留。” 明珠眼中的泪雾瞬间弥漫视野,她猛地站起身来,右手死死揪紧那张信封,头不停摇晃着,几乎就没发狂似地对着写信的主人大吼大叫起来——你这样算什么?!算什么?! 明珠慢慢地重又跌坐回椅子上,头有气无力歪靠在椅背。 原来,她现在才知道,善良也会杀人,善良也是一种罪过…… 走出书房时候,腊梅花的香气一波一波又传了过来。几个小厮蹲在在花坛边上玩骰子,嘴里嘻嘻哈哈,一见了她,赶紧把东西迅速藏在身后,其中一个红着脸笑盈盈地说:“三少奶奶,我们、我们是闹着玩的呢!”明珠懒懒乜他们一眼,现在,她哪有心情管他们?腊梅花开在墙角下,明珠走过去伸手随后摘了一枝,然后,拿在手中拈了拈,回过头朝他们勾着嘴恍恍惚惚一笑:“还赌什么赌?你赢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会赢的……”说着,明珠把那花儿向他们一扔,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这一天,明珠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恍惚状态下度过的。梅花开了,它用它的香气向人们渲染它的高贵与大气,可是她明珠呢?明珠伸手慢慢抚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输了,输得个彻彻底底。 “哎呀小姐,你怎么把盐放进了锅里?” “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恍恍惚惚的,瞧,裙子都淋上水了!一大片都弄湿了,我这就拿衣服裙子给你换上。” “……” 明珠想到小厨房去帮丫头们熬粥,想给鹦鹉二宝喂点食水,然而,做什么都是弄得一团糟糕。 “咦,姑爷,您今儿这么早就下朝了?您最近不是很忙么?” 明珠帮她把裙子换好,又拿了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披风给她披上,这时,齐瑜正好回来了。也披着件金色丝线绣成玉藻图案的赤色披风,人站在梅花树下,很像灯下月下的树影,倚在墙上,给人一种梦幻不真实的错觉。 “今天部里出了点事儿,正好就早点就赶回来,对了明珠,”他走过来,脸上微笑如春,一如从前的温和儒雅,“记得我那天给你讲的事吗?我今天特地去请了折子,说南方茂县那边儿多处海堤因年久失修,海潮倒灌,我正好可以带你出去看一看,散散心,你瞧你,最近瘦得,风吹就要倒似地,保不准是成日家呆在这深宅大院的缘故。”说着,便走上前揽住她的腰,手托着明珠下巴,像在认真仔细打量。 他似乎没注意到今天明珠有什么不对劲,明珠胡乱点点头:“好啊。”好几次脱口而出,想问问那封信之事,然而,终究是牵起嘴角笑了笑:“其实,我老早就想出去走走。” 几个丫头捂嘴偷偷笑着。 这一夜,齐瑜照例把明珠放倒在床榻上。由于刚洗了澡,两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玫瑰膏子香。他一边吻着她,一边笑道:“咱们现在任务艰巨,你得早点生个儿子给我,前些日子你回娘府看见了没有?你哥哥都七八个了,为夫却一个也没有。要不然,人家会怀疑为夫那方面不行的……” 他把明珠的耳垂含着吻吮着,声音低喘发哑,充满浓浓的蛊惑挑逗之意。明珠知道,他从来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说这种话,也是迫于形势和压力的。虽然他没告诉她,可是明珠却早就知道,西苑那边早放出话来,说若是到了明年开春,她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音讯,齐家的家法与家规,也容不得就让她这么一个人“独占闺房”了! “相公。” “……嗯?”齐瑜声音哑得令人想入非非。 明珠被他吻得浑身像塞了棉花,整个身子轻飘而无力,终于,明珠徐徐阖上睫毛,还是低低呐呐说了一句:“我们真的算是扯平了吗?” “……?” 又是一个冬日下午,昏蒙蒙太阳普洒大地。宁静的明府田庄,地里早就荒芜了。庄稼还未从地皮上冒出来,遥远的天际线尽头,一座竖着墓碑的孤冢,一颗歪脖子老槐树,一个半塌不塌的庵棚凉亭……它们由远及近,在人的视线里定格成一个漆黑而模糊的点。 明珠到底是又走到这里来了。 她是从齐家大宅偷溜出来了,穿着件丫鬟的衣服,丫鬟的装束,出了角门,偷偷雇了辆马车,手里提了一个篮子,篮子里,尽是些金银纸锭以及其他香蜡钱纸等物。 明珠不敢告诉任何人是来这里给明菊烧纸钱的,她怕别人笑她窝囊。洁白的裙带在凄冷的寒风中款款飘拂着,终于,待她走到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前,她才从篮子里一样样拿出了祭品,用火折子点燃了纸钱并几柱线香,然后,便轻轻撩下裙摆蹲下身,一边往明菊墓前插好,一边冷笑着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忏悔的!”她想,这一点她必须解释清楚。 明珠嗓子微微发了哑,又接着说:“我到这儿,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二姑娘,你以为只有你想过要自尽吗?”她鼻里冷哼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呵,我告诉你,那会我眼盲之后,服毒、割腕、上吊、投井……我什么招数都想过了,你以为我不想死了一了百了吗?你以为只有你才有气节吗?我那会子,连吃喝拉撒都是要人周全的你知道吗?——知道吗?!” 她的声音渐重、渐沉,浓浓的鼻音,居然有几分酸涩哭泣的味道。她又说:“我们两个,或许真的不适合做姐妹。你有你的骄傲自尊,我也有我的骄傲与自尊。记得那年夏天,你当时只有五岁……是啊!你才五岁,你五岁就知道看人脸色,能不使唤丫头就不使唤,你说你这人得多倔多早熟啊!” “二姑娘。”有沙子吹进了明珠眼睛,明珠伸手揉了揉,续说:“也许,我们两个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二姑娘,有人说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更不是我相公的错!要错就错在,再好的姊妹,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分享,唯独这个男人不能分享。二姑娘,你怎么不主动争取呢?如果说,你想以隐忍的方式成全我和齐瑜,呵,那你太小看我明珠了!……哎,二姑娘,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投个胎吧,投到一个没有兄弟姊妹的人家,那一世,你的父母,他们会把你视为掌上明珠,再也不会活得这么辛苦了……” 火舌舔舐着纸钱,熊熊的火光在明珠的眼帘映照成飞舞的流光。明珠在那一道道流光里,不知为什么,刹那间便想起了从前许许多多的恩怨与过往。它们像镜子一样在她眼前照耀着,放大着,明珠想起了那间失火的小耳房,想起了她和明菊穿着洁白的小纱裙站在明府花园里放风筝,想起了齐瑜,想起了那次春游踏青,想起了绝望的小山洞里美丽纯洁的明二小姐被一群群乞丐□□、糟蹋、侮辱……想着想着,她的泪流出来了,明珠深吸了口气,袖子擦擦眼前:“明菊,对不起……” 说出这句话实在是不容易的,一说完,明珠立即逃也似地站起来转身就跑。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必须尽快离开…… 呼呼的风声依旧在明珠鬓边不停吹彻着,明珠一边跑,一边用袖子擦眼角。想来真是可笑,跑着跑着,明珠又忽然顿住了——真是奇怪,如此善良纯洁的二小姐,齐瑜为什么不喜欢她?为什么? 明珠忽然又想到了那封信,齐瑜真的对她毫无感觉吗?——不,说什么也不相信。封棺的那天,她分明看见一双饱含各式复杂感情的深邃眼睛在明菊脸上深深、深深地游离了一番——那是齐瑜的眼睛。齐瑜倒背着两袖,他个子很高,身姿很修长挺拔,他把明菊深深看了一眼,当时,他只当是可怜内疚,可是却始终不敢去想,那双眼睛,到底有没有情分在内?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情分?——到底有?还是没有?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走至田庄的一处庵棚凉亭,明珠的噩运,便彻彻底底,骤然降临头顶—— “齐夫人,齐三少奶奶——现在,你终于想起到我娘子的墓地来忏悔吗?” 这道声音,含着浓浓的扭曲、恨意,像地狱飘来的一道符咒,又像修罗炼狱场里刚刚逃出的一个索命冤魂,明珠呼吸一窒,整个身子像瞬间掉进了一个冻湖冰窟,因为,就在抬眼的一刹那,一张脸、一张冷酷而充满阴狠的脸,就这样像电光一样闪过她的视线。 ——是李晟。 明菊生前的相公,兵部尚书的公子,传说将两任妻子暴打致死的虐待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章 “元辅大人,咱们政界向来推崇一句话:‘临官莫如平,临财莫如廉’,若不能平出于公,公出于道,咱们诸位头上的乌纱帽,难保有个干净……” “卢尚书说得有理,且工部侍郎太过年轻,论年纪,二十五不到吧?” “……” 明珠出事之时,齐瑜正于皇城内阁衙门接受着入阁票选之事。 太子被废后,现在所选立的两位储君分别是四皇子靖王与六皇子平王。老皇帝病重,不能朝仪,便授权六部以内阁票选的方式最终抉择谁是下一任太子储君。只是,太子之位骤然接受着阁臣们的票选,然作为即将进入内阁的年轻大臣齐瑜也面临着票选的关键时期。气氛紧张之至,谁都知道,齐瑜假若真的就在此紧要关头进入内阁,那么,他的那一票意味着什么,大家不言而喻。有人终于提出不服,齐瑜之父是首揆元辅,若是齐瑜参选,难免有任人唯亲之嫌。齐父齐季林坐于堂部正中,转动着手中石刻章印,半晌,才声音不温不火,从嘴里冷冷挤出一丝笑意:“任人唯亲?那么诸位的意思……?” “下官之意!工部侍郎齐大人压根就不该参选!”话音未落,有个年轻小吏终于大着冒出了这么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齐季林依旧把玩着手中石刻章印,也没有说话。 被论的当事人齐瑜一直叉手站于堂部左侧,穿着墨绿底妆花纱蟒袍,头戴水晶梁冠,冠下两条青色璎珞穗子飘飘拂拂垂于胸前,一阵风来,越发衬得美玉流光,如月淡雅。 “左大人。”终于,又过半晌,齐瑜淡淡垂下睫毛,语气似笑非笑:“本来,南方那边正在闹水患,本官对现在是否能够进入内阁也并非有多大兴趣……正好,现在各位同僚以及前辈都这么说了,大致是,本官从政以来所取得的各项政绩都靠的是家父——是吗?” “家父”二字咬得尤其浓重,众人没有吭声,几位官吏冷冷翻了个白眼。 齐瑜又道:“好,看来诸位大人同僚真的是如此看齐某了!”说着,他拂拂袖子,倒背着两手,目光灼灼扫视众人一眼,笑道:“昨日,本官刚刚听闻说,东南高密那边传来八百里快报,因地方官吏盘剥有加,民变突生,地方督抚向朝廷请兵调饷,如今,到底是剿还是抚,正没个准确策略。诸位大人,既然大家都很怀疑齐某胜任内阁朝臣的能力,那么,齐某倒是同意方才卢尚书意见——这为官为臣,自是离不开‘公平’二字,因此,齐某愿在七日之类,以同时参选的张大人、柳大人、唐大人分别拟出一份策案,而这几分策案,将分别以卷宗密封的形式送往六部并圣尊过目,到时候,谁的策案得到圣尊首肯,谁就算是胜了,如何——?”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言辞表情不卑不亢,众人大吃一惊,实难想象,如此年轻的元辅之子,他的胆识和魄力,居然如此……如此猖狂与嚣张! 就这样,一场论辩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 从皇城内阁出来后,熹光初露,一夜的初冬冷雨也渐渐停下来了,齐季林官袍博带从云石玉阶走下来,掠着胡须,上下将儿子打量一眼,这才冷笑着连说了两声“不错,不错”,顿时拂袖而去。 齐瑜向父亲颔颔首,面无表情,没有说什么,他知道父亲的冷嘲是何意思,父亲以为他能够绳其祖武,乖乖地让他以阁老的权利不声不响将儿子送进内阁,殊不知,他偏偏在今天亮了这个洋相…… “少爷,怎么不走了?” 走到棋盘街的十字路口,齐瑜忽然持辔停了下来,是了,今天答应过明珠,路过这里时候,一定要买齐齐整整的八仙过海小泥人一套给她拿回去。这个明珠,如今都是为人/妻子的身份了,还是这么小孩心性。从小到大,他送给她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也不少,什么整竹子根抠的香粉盒,驴皮影,青花团鹤格子……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她却宝贝得什么似的。 齐瑜下了马,进店铺买了东西,给了银子,走出来时候,他的嘴角是微微翘起的,是的,这些东西它并不值钱,可是,他却想象着回府以后明珠看了一定会说:“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真是太好看太可爱了,相公,你对我真是好!”然后,一激动,便环住他的脖子送几个香吻给他,到时候,他就会装作一脸云淡风轻地笑说:“你瞧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果然还是小孩心性……算了,我看这些东西以后还是留给咱们儿子玩儿吧。”再再后,他就卯足了劲儿开始实施晚上的“造人计划”……嗳,他这个相公真累! 齐瑜就这样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少爷,你在笑什么?” 小厮问他,也没反应。 凌冽的风飘起了细细的雪沫,有点冷,齐瑜用手竖竖狐毛裘领,正要翻身上马,就在这时,一场打击骤然浇冷了心中所有的幸福幻像—— “请问您是齐瑜齐大人吗?” 是个小孩的声音,七八岁光景,圆脸,小鼻子小眼睛,脖子都快冻得缩起来了。 齐瑜注意到小孩手里正拿了封信,只当是谁想申诉冤情找错了人,便微微笑了笑:“小兄弟,你家大人呢?京城的府尹衙门就在这里不远,难道你家大人不知道么?”说着,还弯下身摸摸孩子额头,告诉他衙门怎么走,怎么递状纸。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还是不错。 “不!不是!我不是告状的!”那小孩摇得头拨浪鼓似地:“这是有人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好像是说……是说,对了,好像是说你家夫人遇害了还是什么,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说着,便把那信恭恭敬敬呈至齐瑜面前,也看得出,小孩的家教非常不错。 齐瑜不听还好,一听“你家夫人遇害了”几个字,瞬间犹如晴天霹雳,手一把将那小孩提起来,俊面狰狞,连声音也变得阴寒恐怖:“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那小孩吓得哇哇直哭,哪里想到刚刚还一脸温柔如月的年轻大人转眼就变成这个样子,只觉遇见了罗刹瘟神,赶紧挣脱了齐瑜,拔着两条小细腿逃也似地飞快跑了,临走之前还不停地乱叫乱嚷:“哼,那个人骗我!骗我!说什么那个年轻大人人很好,收到了信还会给买糖吃,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小孩的哭嚷越来越乱,而齐瑜,极力忍住紊乱的呼吸,闭眼深深吸了一气,这个时候,也许最需要的是冷静,冷静……两个字。 信终于拆开了,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依旧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齐大人……尊夫人……某某地……某某路……危险……可能遇害。” 齐瑜脑袋“轰”地一下,二话不说,翻上马背拔转马头“驾”的一声立即甩鞭而去。 一路尾随的小厮不停喊他:“少爷,少爷,你去哪儿,你这到底是去哪儿啊?” 齐瑜听不见,事实上,他什么也听不见。 呼啸的风越来越大,尤其是伴着细细碎碎的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刀割,像鞭抽……齐瑜的心仿佛快被切割成七零八块的碎片。 难道——这样的感觉还要再来经历一次吗? 上次明珠从太子府里,是侥幸,是他有所心理准备。可是这一次,是谁要害她?明珠又得罪了谁?他完完全全什么都不知晓,更无法掌控。是了!瞧他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不把拽住那小孩问问清清楚楚?!……某某地,某某路,单凭这几个字迹以及信上内容,他如何推断出接下去又遇见什么样的情况?是有人拿明珠做要挟?是他的政敌?不,不可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除了那个废太子,一般他所了解的同僚是不会用的。还有,明珠不是好好呆在府里吗今天早上出门,她还梨涡带笑搂着他的脖子吻了吻,叫他早点回来…… 齐瑜再次深吸一气,重又勒住缰绳,开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分析。 “齐大人……尊夫人……某某地……某某路……危险……可能遇害。” 翻来覆去,还是只有这几个字,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齐瑜的心开始剧烈收缩、蠕动,他又一次长长吸了一声,手一抬,蓦地把马鞭一抽,马肚一夹——他想,不管怎么样,是有人戏弄也好,有人在玩什么花招也好,现在,他已没有多余闲暇去考虑那么多了…… 马匹撒开四蹄像流星箭矢般飞过一重又一重黄土官道,最后,当一棵颗伸展出分枝的山毛榉树像鬼影子摇曳在山道两旁,摇曳在齐瑜那双绝望而恐惧的眼睛里,齐瑜手握缰绳的指头关节,开始咯吱咯吱,不停作响。 什么也不用猜了!什么也不必猜了!这正是几年前——明珠、明菊还有齐瑜他们三人一起春游踏青的地方。 一座歪歪塌塌的破茶寮,一个长满藤蔓野花的小山洞穴,一条蜿蜿蜒蜒像蛇一样冰冷的溪水河流,一群闪着金光的绿苍蝇,一道道鬼哭狼嚎似地风声树声以及凄厉惨叫的乌鸦声…… 齐瑜的视线就在霎时间那么一黑,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就从马匹背上摔下来。 ——除了那些声音,还有一只沾满了泥渍血污的珍珠绣花云锦缎鞋……它在齐瑜急如雷鸣的心跳声中,安安静静地搁置在洞穴边上,那么……安安静静地搁置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章 苍穹很快暗下来,寂寂山林里,雪花像漫天飘洒的飞絮,很快覆上了整个大地,山野、梯田、以及山间的小路斜坡。 透过一座座密林矮矮的小山岨,时不时有一两声狼的嚎叫从山的对面遥遥传来。狼的叫声凄厉而恐怖——原来,这里就是距离皇家狩猎围场不远的一处小山郊。山郊少有住户,看不见炊烟,看不见耕田赶牛的农户,林子周围很静很静,除了那一道道从围场里传来的狼嚎,剩下的,就是偶尔一两声乌鸦鸽子、以及小溪水流的淙淙声。 明珠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那个山洞穴里走出来;记不得她残留着最后一口吃奶的气、是怎样走到这片陌生而寂静的荒郊野外。胳膊、手腕、腹部、以及双腿脚踝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而这种疼痛,仿佛正被逐渐拉长扩大的疲惫、焦虑、恐怖所代替。 明珠就这样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雪越密,林间清冷的空气就越是浮荡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当然,那种味道是从明珠身上传来的。大片大片的血渍染红了她的裙裾脚踝以及面颊,明珠哆哆嗦嗦中,她的衣裳裙子裤腿被撕破,当然,那种撕裂的痕迹,不知是人撕的,还是遍地的荆棘锯草所割破的。风夹着雪沫子不停从四周吹过来,在剧烈寒冷的冷风中,明珠割烂了的衣裳缝隙雪白的裸臂上,三道几寸来长的大口子像一股一股泉水不停地往外冒。 明珠走到溪流旁,一面发抖,一面警觉地朝四面周围看了看,她跪了下来。先是用冰冷的溪水洗过那几条伤口,然后,痛嘶一声,用贝齿咬住一片撕裂的衣裳布条轻轻地抱扎着伤口。 天光渐渐落在山脊后面,终于,包着包着,明珠忽然抖肩大哭起来。 她先是慢慢地把手撑于溪水岸边,把腿盘成打坐的姿势。然后,一边哭,一边用手使力按住自己的嘴唇。大概是害怕这哭声会引来人们的注意和野兽狼群,因此,连哭声听起来是极度的压抑和绝望。 她杀人了! 连只鸡都不敢杀的明珠居然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明珠一边哭,一边又把双手使力捧着脑袋,头不停摇着,而她的头发也快被自己扯成雀窝状。 明菊的前夫李晟的尸体还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是被明珠用一把镶着金银错丝的锋利小军刀砍死的!明珠已记不得她到底在这人身上捅了多少刀,只记得当时砍的时候,她就像发了疯似地,闭着眼,咬着牙,举起手上家伙,对准男人的腹部,一刀又一刀,一刀又是一刀,砍得她手都麻了,胳膊都酸了……最后,砍着砍着,终于已经丝毫听不出男人的呼吸声,明珠这才像棉花似地瘫软在地。 李晟是铁了心要为妹妹明菊报仇的。 阴暗潮湿的小山洞,他把明珠捆粽子似地捆在地上,口里塞一团破布,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灵牌,一块黄杨木的雕花形状灵牌,上面写的是“爱妻明菊之灵位”……他把那个灵牌就放在山洞的最真正,当明珠一看见那个冰冷死气沉沉的灵牌,明珠的一颗心,立即坠入万丈深渊! 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了! 明珠虽不知他与明菊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他又是怎样得知明菊和自己当年的那场恩怨纠葛,可是,当明珠支支吾吾不停在洞穴里挣扎着,明珠便知道,接下来的李晟,将要对她施以什么样的报复?! “大姐,你该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李晟的眼睛闪动着一种阴狠、扭曲而毒辣疯狂得像鬼火一般的恶光。 明珠绝望地挣扎着,身子不停后退,整个表情恐惧而慌张,窝囊得眼泪瞬间就像泄堤似地流出来了。 “齐少奶奶!” 李晟忽然改了称呼,俯身一把扼住明珠下颔:“她是你的妹妹!是你的亲妹妹啊!天呐——”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声音呐呐,那种痛心、悔恨、绝望、折磨的样子像是谁要把他凌迟剥皮一样,甚至,恐惧胆颤中的明珠竟然觉得,他说这话,不是在问她明珠,而是在责问李晟自己。 当然,明珠已经没有过多余暇去思考这个人对明菊的具体感情了,天很快暗下来,外面细细飘起了雪沫子,洞穴外面的山毛榉像鬼一样被雪风摇曳着,吹刮着……明珠眨了眨眼,忽然,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开始觉得,觉得她此生真的是欠她明菊的!——不是明菊被轮/暴侮辱的亏欠,而是上辈子她不知做了什么,这辈子就是死了,明菊也会阴魂不散、搅得她一生一世,不得安宁。 “二姑娘,二姑娘——”明珠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像开山湖似地一滚一滚涌上来。 “你看见了吗?你想和我两个扯平,可是有人不想呢!……你都看见了吗?” 明珠也成半疯半狂的状态,如果,李晟的报复成功了,她一定要回地府把她明菊揪出来,她要问问她,上辈子明珠到底做了什么,这一世居然得到这么多的惩罚……这么多……惩罚…… 那一刻,李晟疯疯癫癫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对她做了什么动作,明珠已记不清了。 明珠把背在身后用麻绳捆起的双手不停往石头上磨,不停地磨,其实,到那个时候,再大的恐惧已经不是恐惧。她忽然想起了相公齐瑜,今天早晨出门时候,她照例帮他把衣服袍子穿上,给他系玉带,踮起脚尖给他戴上水晶梁冠……齐瑜倒也舒舒服服享受着。临走之前,他忽然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吻……那个吻,似乎还在,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明珠缓缓地闭上眼,她想,若是自己前脚一走,后脚不知有多少女人会变着法子去做从前她一点也不遗憾的齐三少奶奶。 “娘子,是……是你吗?” 忽然,一只蝴蝶飞来了。 彩色的翅膀,长长的触须,它突然停在疯子李晟的肩膀上。 李晟看着它,越看越迷醉,越看越飘忽,他轻轻伸出手,想要去抓它,然而,那只彩色大蝴蝶居然又将双翅攸地一颤,翩翩然然地,又从李晟肩上飞走了。 蝴蝶不停在洞穴飞舞打转,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李晟去追它,柔和痴迷的眸光不停随着蝴蝶的飞舞而打转。 明珠的心开始“咚咚咚”地像击鼓似地剧烈急跳—— 这是一个机会,要抓住吗? 趁机一刀砍了他,逃出去,从此她就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犯;若是由着他就这么将自己捆在这儿,以他说好了的,不一会儿就让人找来一群流氓乞丐对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明珠挣扎着、挣扎着,手不停地磨后背的绳子。 明菊灵位旁边有一把刀,她早就看见了的…… 终于,她深吸口气,她又想到了早上齐瑜的那个吻…… “嗷,嗷,嗷——” 围场方向传来的狼嚎一声近似一声,明珠哭着哭着,终于,她决定不能再这么继续耽搁下去了。 李晟的尸体还在那儿,她披头散发站起身,袖子擦擦眼泪,她忽然想起,得赶紧找了地方把李晟尽快给埋了,要不然,以后发生什么,明珠真的不敢相信。 男人身体很重很沉,明珠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区区一把利刀、一个弱女子,会把这堂堂的七尺男儿扎成一个血窟窿。明珠现在想起都还是一场梦!她忽然回忆起来,第一刀下去的时候,他好像把自己看成了明菊。 “娘子,……你、你这是要来杀为夫吗?是啊,从前是为夫对不起你,你该杀,该杀的……” 他朝明珠微微笑着。 明珠再次闭眼深吸一口气,看来这人已经彻底意识不清了。明珠的手像抖筛糠似地不停地抖,不停地抖,这第一刀既然下去,那么之后的几刀便不是问题的问题了…… 明珠找好了坑,她一路把沉甸甸的李晟拖着拉着,长长的几排血印子蜿蜿蜒蜒映红了地面,明珠正想着之后如何除去这些血印子,突然,下腹一阵剧烈收缩,明珠身子一挛,怔了一怔,只当自己是过渡的恐惧害怕,也没在意,而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她的这边方向渐渐传来,渐渐传来…… ——是一匹狼! 明珠下腹又是一阵剧烈痛缩,那种阵疼之感未及顾得上来,蓦地一抬眼,一匹毛色黑如羽缎的野狼慢慢、慢慢从对面走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章 “相、相公……” 明珠嘴唇半张半合,她瞪大着眼睛,浑身瑟缩着,寒毛竖立之余,她居然喊起了她相公齐瑜的名字。 狼朝她越走越近,一双绿亮的眼睛在暮色雪天里发出森冷凶狠的光。 天寒地冻,雪越下越大,想是这狼因为饿极,围在皇家狩猎场的安全护栏已经困不住它的饥饿让这畜生从某处挣脱,因此,李晟尸身上的血腥味,立即引起它敏锐的味觉和嗅觉。 雪沫子像冰渣一样落在黑狼的毛发脖子上,它先是甩着脑袋抖了一抖,接着,四处张望了望,终于,锐利凶恶的目光触及正满身血污、哆哆嗦嗦抖动不停的明珠时,那匹狼居然懒懒打了个呵欠,在距离明珠二十步之遥的地方趴卧下来。 明珠的肚子又一次那种熟悉的疼痛收缩,如果,现在把舌头嘴唇咬烂了咬破了,她也绝不敢哭出声来。 关于狼畜,明珠听过一种传说。如果当一只黄羊被它盯上,狼先不会有所动作,而是待过了许久许久,直到那羊在它看不见的地方睡着了、待次日醒来憋了一夜的尿,那时候,狼便立即飞鹰一样迅速行动。因为,黄羊跑起来撒不出尿,跑不了多远,尿泡颠破了,后腿开始抽筋,那个时候,狼再去逮捕口中猎物,就得心应手多了。 这只从围场跑出来的野狼,看来是把明珠当成一只假想中的黄羊了。 明珠绝望地闭着眼:“相公,相公,你在哪儿?在哪儿?” 尽管这声求救很天真很荒诞,然后明珠胸口剧烈地,还是心跳递颤地期待着命运会发生奇迹和转变。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 暮色越来越昏沉,而明珠的下腹,越发痉挛似地一阵阵剧烈抽搐。 ——实在可笑之极,她的相公怎么可能会来呢?怎么可能? 明珠染着血污的衣衫一层一层、从里到外已经被后背冒出的冷汗所打湿,她使劲咬着牙,心想,不管怎么样,她得自己想办法,想办法逃开这头野狼的视线才行。 明珠慢慢把手撑于地面,先是抓起地上一根根锯齿草藤,右足轻轻地、轻轻地伸出去,她想,趁着野狼眯眼打盹儿的功夫,一定要悄悄地、无声无息的爬出去。 她就那么爬着,一点一点儿地爬,突然,就在明珠已经爬了仅仅两步远的距离,这时,那狼突然缓缓地偏过脑袋,像是注意到明珠的动作,接着,撑开前腿,张嘴打了个呵欠,再次抖抖脖颈上的雪沫子,然后,两只闪着幽光的绿亮眼睛对准明珠,看着她,朝她一步一步,缓缓、缓缓地走过来。 一股如水流般的液体“哗”地一下从身下涌了出来。 明珠身子一抖,所有的战栗、恐惧、害怕、绝望立即像火山喷发地冲垮了明珠所有清醒毛孔。 眼看着那狼就要向自己猛扑过来,明珠双手捂着脑袋,正要“啊”地一声惊恐尖叫,就在这时,有人电光火石间从明珠背后的灌木丛中跳踊窜出,先是一双温热有力大掌搂住她的腰将旁边一带,接着,未及明珠反应,一个高大的白影瞬间挡于明珠视线,明珠的意识被彻底击溃,眼一黑,立即晕了过去。 齐瑜来了。 然而,来是来了,明珠腹中两月有余的骨血,却因此险些而牺牲丧命……当然,这已是后话, 傍晚的雪越下越大,漫天的雪沫子落在枯木枝桠,数只乌鸦在天空低低盘旋,煽动的黑翅膀,像是也因方才的一幕受到了惊吓。 明珠慢慢掀开眼皮,当她看见一张熟悉温润的俊脸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她先是勾起嘴唇凄凄惨惨笑了笑:“相公,你来了。”见对方刚要说什么,她又慢慢垂下睫毛:“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已经死了?”声音很轻很飘忽,像一张薄薄的纸片。 齐瑜胸口倒抽了口凉气,他把明珠抱向一个安全僻静之地,又迅速解下身上的雪裘大氅给她小心披上,此时此刻——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境状态。 这种心境的转折变化实在难以描摹。 兵部侍郎李晟最近非常非常不对劲,不仅常常醉得人事不省、有时看他的眼神眸光充满阴鸷和敌意的。当时,由于平王与静王嫡位之争,齐瑜只当是因为在面对储君问题上,他们李家与齐家派系站队立场不同,由此,这几日内阁新进大臣的票选导致齐瑜并没往明菊身上去想——毕竟,依李晟的性子,从明菊因他而虐待的伤痕累累状况来看,要去想这男人会对明菊产生感情、或者由此意识失常,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得出来。 齐瑜的大意造成了今日之局面。 再后来,当他战栗着双手捡起掉在地上明珠穿过的珍珠绣鞋,且木偶般地站在那个满是血污的小山洞穴,齐瑜脑里就开始一遍遍地回忆起来:现实安稳,现实安稳……人活在这个世上,最容易满足的不就是这个简简单单、毫无功利性的心愿吗?——可是,可是他与明珠呢?他与明珠到底犯什么错,犯了什么了不起的罪业,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分离、隔阂、绝望总像恶性的死循环将他们紧紧缠住不放?!为什么?!…… 当时的齐瑜近乎已经又是崩溃的边缘,他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么样,他不相信他和明珠命运会这么遭到上苍诅咒……他不相信! 自然,找到明珠的那一刹也是心境难诉、一字片语描摹不清……齐瑜与狼狠狠搏斗一场,手背上的伤痕也未察觉,现在,他把明珠抱起来,轻轻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声音轻柔地问:“那个人,是你把他杀了的,是不是?” 尸体血迹已经被齐瑜处理掉了,可是他必须得问清楚,手无缚鸡之力的明珠怎么可能去杀一个七尺男儿,或者就算李晟是被明珠杀的,那么,他定要确定当时还有没有其他旁人看见? 明珠仍旧在恍恍惚惚,终于,当齐瑜又声音柔柔再问了一次,明珠蓦地捂着嘴,声音哭得像是从唇缝挤出来的:“相、相公……”她的声音沙哑而绝望,肩膀很快又抖起来:“我……我……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 明珠杀人了!这一次,所惹的祸事再也不是什么张公子、周公子那么简单了!如果说,从前明珠是嘴上无意,那么这一次,却是亲自拿了利器将对方一刀刀砍死的! 杀人者偿命,按照本朝律法,就算她是皇商暴富的千金、是堂堂首辅大人的儿媳,可是,这种人命官司,她明珠怕是一辈子也开脱不了、洗白不了。更何况,对方的来历也不凡,他是堂堂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自己曾经的妹夫啊! 明珠的肩膀抖得像纸片,一颗颗恐惧惶骇的泪水成串成串往下滚,和着脸上的血渍泥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齐瑜再次深吸了口气,他一把将明珠紧紧搂在怀里,直在她背脊拍哄了好久,才续捧着她的脸,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娘子,你听我说,”声音柔和醇厚,很有安抚的效果:“你没有杀人,那人的尸体为夫已经帮你处理得干干净净了!现在,你只要老实回答为夫一句,当时,事发的地点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明珠老实回答了,说事实上,李晟碰见她纯粹是个意外——当时,李晟是到明菊坟墓探视恰逢碰见明珠的。本来,李晟两人的夫妻关系明珠也是略知一二,因此,当他一站到自己面前说那些话,明珠立即猜到李晟要对她做什么了。然后,明珠又告诉齐瑜,从当时她与李晟的对话可以看出,李晟如今已经是半疯半痴、半癫半狂的状态,尤其,当他像疯子一样告诉明珠,说要把明珠捆绑在明菊出事的地点,然后,明珠才情急之下趁机杀了他的。 “如此说来,事发的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了!” 齐瑜大大深了口气,点点头,然后,又轻轻掠了掠她耳鬓的发丝:“明珠,你听我说,这事儿你做得没错!咱们如今的律法看似清明,实则漏洞百出。如果律法对每一个正当抵抗企图伤害他的人采取了自卫手段……我是说,都要绳之以法的话,这是律法的过失,是不公平的!——所以娘子,记住我的话,这事儿以后就再别提了,你没有杀人,知道吗?”说着,抬起袖子擦擦她满脸血污,然后又一把将她紧拥在怀里,暗暗地吁了一声。 其实,齐瑜直到现在还未明白,这个世界,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明珠杀了一个企图害他的人,她有错吗?至于那个人呢,他死得凄惨不说,还要被他毁尸灭迹。而这个人,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过错?如果,明菊是无辜的,那么明珠受到伤害又是什么?更想齐瑜他自己,不过是想要保护心爱的女人不受伤害,可是,一次次的保护过程中,却总是让明珠被人所伤或者误伤他人,而同时,他齐瑜又有什么错? 齐瑜近乎有些绝望地闭上眼:茫茫世间,矛盾之窟,他和明珠不过只是想安安稳稳,就此安安稳稳一世一生而已!可是,这样简单的心愿幸福却总是被一次次打破,一次次被击垮——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上苍看不得别人恩爱过好日子么? “我没有错?杀了人也没有错吗?” 明珠疑不吃吃望向齐瑜,也开始迷茫了。 齐瑜朝她点点头。 明珠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又问什么,突然,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下/体开始有大量水般液体渐渐渗出……一波似一波,就像方才被狼所惊吓的一样,并且,刚才是极度惶恐之中,而现在安定下来反而感觉小腹的那种隐痛收缩,越来越明显了。 “明珠,你怎么了,明珠……” 明珠怀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七章 (捉虫) 生活上粗心大意的明珠向来记不住她葵水具体该哪天来、哪天走,加之明珠葵水并不规律,也没有任何妊娠该有之反应,尤其是那段时期,明菊之死彻底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因此,明珠并不知道,两个月没来葵水,她的肚里已有和齐瑜共同孕育的“小生命”了! 明珠手捂着肚子,其实,并不是很疼,只是那一次次近乎痉挛的抽搐性收缩,加之腰膝酸软,使她眉头紧紧蹙起,面色苍白憔悴得吓人。山野里正飘着细细雪花,冷风一嗖嗖钻进明珠袖管、裤腿,再加上先前一系列恐惧惊吓,明珠的肚子,便越发难受得明显了! 明珠死死拽住齐瑜袖子,喉头有什么东西上涌,眼看“呕”地一声,差点就想吐出来,还是齐瑜眼见情况不对,赶紧将她打横抱起来:“走,我们找个能避风的地方躺一躺。” 夹着雪花的北风冷呼呼地还在吹,齐瑜很快把明珠抱进之前李晟挟持明珠的地方——即那个小山洞穴。男人阳气重,齐瑜不怕冷,他又脱下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换的墨绿底妆花纱蟒袍,将其摊开铺在一张稍显平整的石床上,然后把明珠放下去,躺好,接着,又找了些干柴想办法升起一大片火堆。 洞穴里的空气很快暖起来,虽然这里曾是两个女人出事的地方,然而,随着那熊熊火堆散发的温暖热气,明珠身上的寒意恐惧因此也渐渐地驱散镇定了。 “娘子,这样好些了没有?” 火光照耀两人侧影,齐瑜又从身后拥着明珠,让他宽厚的胸膛抵着她背脊,头靠着自己,这样一来,明珠的肚子渐渐不再那么难受了。 “没、没事儿……相公,我、我好像葵水来了,怎么办?这里又没女人用的东西。”明珠说,声音有气无力。 齐瑜一怔,如果明珠的葵水来了,现在还真有些不方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荒郊野外的,他又如何去找女人用的东西? 正思索着,忽然,就在这时,明珠抬头一把紧握紧齐瑜两手:“相公啊——”明珠额上开始沁起细细汗珠,嘴唇抖动,眼睛却亮得吓人:“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的葵水好像有段时日没来了,之前葵水走的时候,从来这种反应,对了,就是那种胸脯子涨疼,小腹一阵阵收缩的感觉。——所以相公,我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明珠忽然不敢说下去,静谧空气中,只听得见她咚咚咚地心跳声在寂静的山洞一声响似一声。 有什么在空气里剧烈地激荡、搅动。 两个人都没说话。 齐瑜蹙蹙眉头,倒不是说他实在太想当这个父亲,可是明珠若肚子里真有他的骨肉,或者又不幸在这次的劫难中流失掉牺牲了,那么,明珠今后在府中的日子…… “来,你先不要慌张,让为夫帮你检查看看。” 齐瑜倒还镇静,他先是让明珠把身子躺平,然后,极其小心温柔地,一层层将明珠外裳衣裙以及底裤揭开。明珠屏息不动,这次,臊也忘了,什么‘女人恶露腥秽,君子远之,恐其不洁’的乱七八糟道理也给忘了,她乖乖听其躺下,屏住呼吸纹丝不动:“相公,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话一出口,明珠立即羞窘尴尬,她怎么给忘了,这种事完全自己可以看的呀! 齐瑜像是松了口气,又把明珠的衣裤裙子一层层仔细理好:“还好,只是一些黄褐色分泌物。”说着,又执起明珠手腕开始把脉。明珠有些惊讶:“相公,你何时也会这些切脉诊断之术?”然而,话音方落,只见齐瑜的眉头渐渐蹙起,蹙起又松开,蹙蹙松松间,竟有盈亮的东西在他黑如点漆的眸子里隐约闪烁。 “相公,我……我真的是不是有了?”明珠心快冒出嗓子眼,看齐瑜的表情又喜悦又激动并且又难过,明珠快急死了,又连声地说:“相公,我在问你话呢!你倒是说一声啊,我到底是不是有了?啊——?” 齐瑜这才深吸一气,忽然,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明珠。——明珠有是有了!并且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可是,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太意外,明珠能不能保住,或者说这个孩子能否顽顽强强存活下来,却根本是件足以让人既高兴、又暗暗捏几把冷汗的事儿。 “明珠。”齐瑜思索半天,决定先安抚好娘子的情绪:“你先听我说。”他把明珠的手握在唇边吻了吻,是个十分体贴心疼的表情:“——这个孩子,他和我们究竟有没有缘?有没有本事存活下来?这是个为夫一点不能把握的未知数。”见明珠的脸已经拉长绷紧到最大极限,他又耐耐心些、好声好气地说:“这事儿说来都怪为夫不好,因为最近朝事太忙,内阁一大堆人要应付,因此,我竟粗心得连你有孕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明珠,怎么了?别难过,你先听我说。” 他似乎有意在开导她,就这样自责半天,然后才又接着道:“我这样说是不想你空欢喜一场,明珠,听我的话,孩子没了还会再有,主要是今天你所受的刺激太大……”笑了笑:“瞧,我的娘子多厉害,不仅把企图伤害她的人杀了,自己救自己,并且看见了狼都不惊慌害怕,你说我的娘子多勇敢啊是不是?” 明珠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滚:“保不住,保不住……” 她的声音是哽的,喉咙抽紧,沙哑的声音像是在极度压抑什么:“保不住,你说保不住——” 忽然,她扬起脸,眼望着被火把映照的山洞四壁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荧亮的火把照耀着明珠那双眼睛——是曾经失明后的眼睛,或许,若是有人站在这里,除了齐瑜,谁也不知她在笑些什么? 齐瑜忽然有些后悔了,他没想到明珠的反应如此失控强烈。薄唇微微张了张,柔声正要劝说“娘子,若是没有了以后咱们再有”的话,可是濒临疯狂状态的明珠哪里听得进去,笑着笑着,明珠却又猛地捉住齐瑜的手,像抓一根救命的浮木,两只眼睛直直看着齐瑜:“你说,我们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犯了什么样了不起的大错——?” 齐瑜微地一怔,未及反应,明珠再次笑了笑,这次缓缓松开了他,径直走下石床,对着洞外漆黑的苍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闭着眼睛,跪在地上,声音喃喃祷告起来。 火堆耀出的光亮中,她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一根结子飘零的藤蔓劲草,尽管此时此刻看起来纤细柔弱,却充满了绝不罢休的刚毅与执着。 齐瑜的鼻头竟有些酸了。 他想,这个女人是不需要他任何激励或者安慰的,在突然的大悲喜、大惊恸中,有一种来自母性的柔韧与力量支撑着她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变得强大起来——而且,齐瑜从不知道,当一个女人在得知即将为人母亲的时候,她所表现的那份成熟、执着、和倔强,更让他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从前的明珠?——因为,隐隐约约中,他好像听见她是对上苍这样求助妥协的: “……你要拿,把我的命拿去!我这辈子注定洗涮不掉这双沾有鲜血污秽的双手,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它来承担上一代的恩怨错误?老天爷,这是我第一次求人,这次,就当我是求您,您把这个孩子还给我,将来,下了阴曹地府,你要杀要剐,我绝不含糊一声!绝不!”说着,她拔下地上的金簪往草地狠狠一插,眼睛里泪流成河,乱纷纷糊了一脸。 齐瑜慢慢把她拉起来,现在,他还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能说。他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外面的风直溜溜钻进来,有些大,他像护小鸡似地将她越裹越紧。 或许,这是一个新的契机与希望。 某国外神话中,一个神受到了惩罚,他必须无休止地将沉重巨石推向陡峭山顶,再默默望着它滚落回原点。——而这个动作,带不来丝毫希望,而终将永远重复,直到生命为之消磨殆尽的那一刻…… ——可是,明珠与他以及他们的孩子究竟有何罪孽?为什么要遭受这样残酷的惩罚? “明珠,”齐瑜闭着眼睛,一边抚摸明珠的头发,一边吻了吻她自嘲笑说:“那姓周的死了,最后二姑娘做了替身,从此,你的眼睛由此被熏瞎,让我也每天活在暗无天光的世界里;最后,好容易咱们在一块了,明菊竟又想不开自尽了!……明珠,你说这个世间为什么如此荒唐,他的相公来报复,为此,你杀了他,可咱们腹中的骨肉却险些而丧命……” “明珠,当这个世间混淆了黑白,颠倒了是非,那么,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说着,他把她脸捧起来,认真执着注视她,似乎很想吻一吻,然而,刚埋下头,却又重新将她拥入怀里:“明珠,我终于懂了。”他笑,眼睛清澈而水亮:“不管咱们从前今后的路会有多坎坷、荆棘,可是,一对真正的命运共同体,是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与宽恕。明珠,只要有为夫在,你和咱们的孩子都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 他喃喃,明珠眼流交流,又哭又笑,“是啊!有相公在,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这孩子也不会有事儿的……”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深吻在一起。 洞外,雪似乎渐渐小了一些。 寂寂山林里,几只画眉穿梭在茫茫雪雾中啁啾鸣叫,看来,明天会是晴朗的一天…… ——(第二卷.完)—— 附下卷预告:明珠决定安心养胎后,她却一点不知道,齐瑜心里一直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她,而这个秘密,又会引发一段新的故事:宅斗,打怪,美食,马吊,当然,还有宠宠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章 “碰——!” 一阵瓷器碎裂之声豁朗打破空气宁静。 今日齐家花园内,腊梅开得正盛。齐瑜、齐老太太、太大夫陈氏并几位姨娘妯娌弟兄都坐于院中博古赏梅。所谓的“博古”,即各屋中所珍藏的玉器、古董等物拿出来大家共同赏鉴。齐瑜是应卯偶尔回齐府两趟,明珠回娘家后,齐老太太对齐瑜如何纵容他媳妇已懒得去说了,当然,她更不知道明珠有孕之事。此时,大家正赏得兴致勃勃,不妨一个丫鬟失手,打碎了托盘中的粉彩描金汝窑茶杯。 “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跪下的正是那个与明菊神肖酷似的丫鬟金英。 金英不过是奉茶之时被齐瑜就那么垂睫淡淡瞟了一眼,不知是何原因,手一抖,杯子豁然从托盘颤出,杯子打落在地,溅了齐瑜绛色绣花袍摆到处都是。 所有人齐齐往这边看,老太太皱起眉头。齐瑜默然无声,丫头已经吓得面唇失色。过了须臾,齐瑜方扬扬唇线:“你叫什么名字?” “金英。”丫头答,语气战战兢兢。 “金英……”仿佛品咂这个名字,稍顿:“抬起头来。” 金英瑟瑟缩缩抬起头。 有人拿着帕子正在擦齐瑜袍摆水渍,又过了半晌,齐瑜嘴角似扬非扬、像是有意,也像是无意,才朝旁边的齐老太太略略扫一眼,声量有些微高说了这样一句:“不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金英,你的名字很好听,人也长得很清秀。”说着,向众位长辈告辞回房。 齐瑜的这番用意再明显不过,他鲜少当着众人之面如此称赞一个丫头,尤其是不经意间还显得对这丫头特别上心。而齐老太太看着自己孙儿总算对其他女人留了点意,心忖,莫不是这孩子被明珠那女人箍得太紧,因此,明珠回娘家也是这个缘故?齐老太太一方面对明珠越发增添几分反感,一方面又满意点点头,果然,很快朝金英招手吩咐道:“好孩子,你过来。” 跪在地上的金英一愣,不等她愣完,老太太已经命人将她搀了过来,一面亲自拍了拍她的手,一面和蔼慈祥地笑说:“你听着,你三少爷房里正好缺个像你这么心灵手巧、针线活计上一流的丫头,现在,我把你分派了过去,从此你也就不必到我房里伺候了,只管伺候好你家少爷就是。记住了,若是三少爷对你满意,我这里也不会亏待你,好孩子,不要辜负我这个老太婆的希望——” 金英大为一震,点点头:“是,婢子谨记老太太教诲。”然后,微笑又腼腆又羞涩,就这样,玉姑给她交代了一番,这个相貌神态酷似明菊的丫头便被分到了齐瑜房里。 冬月二十九这天,齐瑜照例从朝部回来,今日,雪下得非常非常浓密,天空一片灰蒙铅色。齐家大宅的青砖地上、兽脊屋顶、粉墙黛瓦全是像泼盐似地笼着一层厚厚的白。 齐瑜这天并没有回明珠娘家,更没有到齐老太太上房请安,他下了马,掸掸袖上的雪,径直走到月地云居的书房,刚除了风帽外氅,正准备随手抽出一本书册翻翻,这时,帘子被掀起,金英穿着件绣梅弹花青色窄领袄子、手端着托盘、表情温柔地微笑走进来:“三少爷,您回来啦?这是老太太刚命人送下的龙园胜雪,听说是宫里新进的贡茶,婢子可是在玉妈妈的教导下,守着它碾茶、分茶、调制了一上午……三少爷,您尝尝。” 说着,纤白玉指小心翼翼将碧色透明茶盏轻轻呈至齐瑜书桌,然后,又拿着托盘,恭恭敬敬退后守在一侧。 淡淡茶香溢满整个屋子。 齐瑜朝她微微笑了一笑,既不对金英显得特别热情,也不显得十分冷漠,只端起茶盏送至唇畔浅抿了一口,“果真是龙园胜雪,真是好精贵的茶!”就这样淡淡点了个头,然后才姿态闲雅放下茶盏,依旧静坐于书桌旁翻他的书。 此时,书房里很静很静,伴随着金英那颗咚咚咚的急鼓心跳声,静得可以听见雪花落在琉璃瓦片的沙沙细响。 齐瑜所翻的书册并非什么子集经史,更不是什么治国良策,厚厚的基本蓝皮线装书册,全是些《幽冥录》、《搜神秘览》、《列异传》这一类专门记载鬼怪阴阳的神话书籍。 齐瑜翻着翻着,突然,他微一侧目,嗓音温柔这样问了一句:“丫头,你认字吗?” 金英一怔,顿时小脸微微泛红,不知是装的,还是齐瑜这一温润醉人的醇厚嗓音任何少女听来都招架不住,半晌,方把头低了,才声如蚊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婢子愚拙,只认得、认得几个简单的字。请问少爷您这样问……” “哦,没什么。” 齐瑜翘翘嘴角,随即阖上书籍,又从桌旁另外拿了一本,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把书翻至某页,才手捧茶盏,语气悠长、像是别有深意地说:“只是本少爷房里的丫头鲜少有不识字的,你既说你识得几个字,又是老太太那里调来的,那么,我这就考考你,来,丫头,你过来,把这段读给我听听,读得好,本少爷有赏,读错了,本少爷可是要罚的!” 他语气尽管随和带笑,可眸色锐利,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金英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然后,抖着手拿起一本叫《搜神记》的书册,并按照齐瑜所示段落,开始断断续续读起来:“其男戍还,问女所在,其家具说之;乃至冢,欲哭之叙哀,而不胜其情,遂发冢,开棺,女即苏活,因负还家,将养数日,平复如初。后夫闻,乃往求之;其人不还,曰:“卿妇已死,天下岂闻死人可复活耶?此天赐我,非卿妇也……” 她的声音轻软娇滴,金英读着读着,忽然,她读下去了。 这段话大致讲的是:秦始皇时期,有个叫王道平的长安人与本村一女结为夫妇,后王道平出征打仗,回来的时候,妻子已经被因被父母逼迫改嫁而郁郁致死。王道平有一天去妻子坟茔痛哭,哭着哭着,那妻子的魂魄居然走出来告诉他,说自己的身体没有损坏,只要撬开棺材,她就可以重新活着出来和王道平再续前缘。 金英不知是因这段故事联想到什么,还是一旁的齐瑜看她的眸光实在锐利阴冷,总之,她赶紧朝齐瑜跪下来:“少爷,请、请问婢子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尽管表情平静,可说话的语气却很紧张。 齐瑜手挲刮着下颔,然后,他朝跪在地上的金英牵唇笑了一笑:“卿妇已死,天下岂闻死人可复活耶?二姑娘,你来告诉告诉本少爷,一个死人——究竟是怎么复活的?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 尾声 到了五月里,栀子花要抽出花骨朵了。身着家常玉色薄绸长裙的明珠拿着小银洒水壶,正细心地站在阶沿下一株一株浇着。 现在的明珠肚子已大得犹如瓜球了,行动笨拙,身形臃肿,马上就要到了临盆之际。明珠想,不管怎么样,她这一生是有福气和幸运的吧?遇见了齐瑜,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幸运。她把手轻轻抚在肚子上——孩子在动,那种拳打脚踢的大剧烈胎动让明珠又开始升起了新的烦恼——这孩子实在太皮了,将来估计会和年轻爱闯祸的明珠一样,明珠想轻声地对他说:“宝宝,你不要太闹了,你要像你爹爹那样安静才好……”然而,说着说着,眼睛竟又开始恍惚起来。 年少的明珠总是容易犯错,现在的渐渐地成了亲,有了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伴侣,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体验与感受。就像换牙期一样,即使疼过,伤害过,背离过,然而,当新的牙齿萌生出来,才知道,眼前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与耐人寻味。 没有人知道明珠在想什么,此时此刻,天空湛蓝犹如水晶宝石,经过一场夜雨,世界越发水洗过的一样,七八个丫头们侍立明珠周围,还有一个东洋产婆,那是齐瑜千里迢迢好容易从京城北地之外寻过来的。 明珠想,齐瑜常说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就是这个意思吧? 父亲明之岩就要请辞退朝了,上了点年纪,突然查出身体抱恙,于是,明家的家族产业由明珠的嫡室兄长所继承。相公的次辅之位唾手可得,听说他推行的新政举措很受老皇帝和公公的赏识,看来,今后的仕途升迁、宰相之职,对于齐瑜来说就是一个指日可待之事。 明珠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会对他的媳妇专一疼爱呢?而她明珠有什么好的?后来,结果出来了,那是明珠某日去东街店铺置办小孩佩饰,无意间,路过一个面相摊子,看相的人对一位年轻小姑娘说:“额,这个通常疼媳妇的男人嘛,通常都有这样一种面相……” 明珠赶紧竖起耳朵听着。 “这个通常疼媳妇的男人,他们的面相一般来说就是:鼻子高挺,下巴丰满,因为,这就是咱们相书上常说的‘地格方圆’、天生的富贵相嘛。至于眉毛呢,当然是是浓淡适宜,以稍稍长过眼睛最佳,尤其还要顺生,因为这样的人感情理智兼备、待人处事进退得宜。当然,这最后一点嘛,小姑娘千万要记住!这疼媳妇的男人,眼睛!他的眼睛一定要和而不弱!嘿,咱们达摩祖师不是讲过,辨别眼神之七法,其中一点就是‘神和不弱’……小姑娘,你要是按我所说的面相去找,保管能找到一个会疼你乘龙快婿哟……” 明珠暗自吁了口气,她没听见接下来相师说的妒妇之相,只是不停点头:原来,他的相公长了一副标准的乘龙快婿脸。意思是,她这辈子——真的是赚大了! 明珠开始学起了打理府中各类事物。 所谓的“妒妇”,就是一辈子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她们都会对自己的相公产生一种强烈□□霸道的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它会使得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为对方生儿育女、学习怎么做好一个贤内助。她不相信,妾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姨太太能做的事,她也不能做?!因此,当她主动向齐老太太请教各种管家之道,连齐瑜也觉得震惊了! “娘子,你有这想法甚好,只是,现在的身体撑得住吗?” “不碍事的,我很壮的,老太太现在也对我很不错。”明珠笑着。 说起来,齐老太太现在和明珠的关系非常微妙。 那一次,也就是明珠和齐瑜刚从薛枕淮那里回来第二天下午,明珠的大嫂柳素素不知明珠有孕,故意挑唆齐瑜的大哥齐斐在一个假山洞边挑逗勾引弟弟的媳妇明珠。——齐斐是个二世祖,谁也不知道,某次明珠无意朝他笑了一笑,这个二世祖的内心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对明珠惦记很久,明珠生得貌美,他的这番心思无人知晓,却被柳素素看了个正穿。柳素素怂恿帮衬齐斐将明珠骗到一个齐府花园里,当时的明珠正站在一个假山洞边找寻它的鹦鹉,齐斐上前一把搂住明珠的腰就要山洞里带,而这时,齐瑜刚好下朝回来了,最后,一大家子闹得鸡飞狗跳。齐瑜说什么也要把明珠带出齐府,从此和齐家人一刀两断,另立门户! 齐老太太气得,两个大耳光子扇过去,当然,一个是柳素素,一个是齐斐,齐老太太骂道:“要走也是他们走!府里出现这等龌龊腌臜之事,败坏我们家的清规门风,就是你们老爷要容,我也不容!” 当然,那次的事情闹得非常大,而齐老太太,也是那时才得知明珠有孕之事。 齐瑜说什么也要把明珠带走,包袱行李都收拾好了,宅子也已经格外买下来了,最后,齐老太太恨不得给孙儿跪下来了,可是齐瑜还是无动于衷。 看着一大家子为自己闹成这样,明珠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家和万事兴之感,也许,如今的明珠早已对她的婚姻、婆媳、妯娌等问题有了新的看法,她劝齐瑜:“这一次就算了吧。就算搬出去,你能真正脱离你们老齐家吗?算了,听听我的劝,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我多注意一点就行了!” 那天以后,齐老太太对明珠便有了新的看法,或许是她肚里的孩子,或许不是,不管怎么样,总之,明珠今后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幸福,越来越顺遂…… “嗳呀,好疼……我是不是要生了?你们过来搀我一下,好疼……” 手中的水壶“碰”地一声掉在地上,几个丫鬟并产婆吓得面色惨白,赶紧争先恐后上前搀扶:“三少奶奶,三少奶奶!” 看来,明珠是要生了。 ————————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 (下面是凑字数,否则改不了文,请直接无视)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章 甜腻番外 西窗下一对红烛静照,灿如星子明光。 却说明珠自打生了小孩之后,齐瑜便常常在半夜之时突然醒来。 床榻枕畔间传来悉悉索索的披衣趿鞋之声。齐瑜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轻轻眯起,表情很温和,唇畔却很无奈。 烛光之中的女人穿着件水玉色的萱草纹寝衣,一头青丝乌发松松挽在后脑勺上,耳朵上戴着个红宝石耳坠子,她每蹑手蹑脚走一步,那耳坠子就如萤火之光在齐瑜视线一闪一跳。 齐瑜翻了个身,正在走的女人蓦地驻了脚步。齐瑜再翻个身,女人便轻轻地回转过头去。 “相公——?”“相公——?”女人这样试探性轻唤了两声。 齐瑜装作没听见,依旧佯阖着睫毛睡他的囫囵大觉。 女人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偷偷摸摸地又往寝房外间小心而走。 齐瑜望着女人贼一样似地娇小背影,唇角勾了勾,又把头摇了摇,手肘撑床,再次浮现出一抹无奈哀叹表情。 最后,待女人差不多已经彻底走出寝房,齐瑜才轻道了声:“这女人,简直是——”手揉着太阳穴,一边撩被起床,一边头疼无奈地也悄悄摸摸跟了过去。 明珠这女人,生完孩子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地,脑子不清不楚直线下滑不说,做出来的事也是荒唐得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齐瑜不声不响跟了过去时,只见明珠再次像贼一样往四下窗户瞄了瞄,然后,待确定无人发现她时,她便赶紧撩起一层染着栀子花香的湖蓝水纹帐慢,接着,再把帐帘轻轻一勾,别处一张望,这才火急火燎地说了声:“儿子,娘来了,娘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然后,便轻手轻脚走至一张挂着各种猫猫虎虎布偶玩具为装饰的婴儿床前,伸出手往床里盖着红锦被的小婴儿鼻息一探,最后,当她赫然发现儿子睡着时的鼻息沉稳且微弱,便把眉头一蹙,袖子一拽,伸出手往婴儿包子似的脸蛋上重重一揪—— 终于,连番夜里的熟悉场景再次上演。 只听齐瑜的宝贝儿子“哇”地一哭,齐瑜倒背着两手,终于忍无可忍:“我说娘子,你到底要不要咱们儿子睡了?你这样每天夜里来来回回的折腾,都不嫌累么?” 齐瑜憋着一肚子的火。说起来,口里是心疼他儿子,实则是心疼他自个儿。 摊上这么个乖乖好老婆,饶是再大的忍耐和涵养,终又控制不住想发飙的一天。 这个明珠,不知是不是母性光辉发挥得过了头,还是真的得了所谓的什么产后焦虑症,只要她那宝贝儿子一睡着,不吵吵闹闹,不出气,不吭声,她便总怀疑儿子会不会遇上什么突然窒息、或者奶母照顾不周的事故危险。 齐瑜深吸了口气,道:“有你这么做娘的吗?你儿子分明睡得好好的,你这么来给他弄醒,你还要不要他睡觉了?” “什么叫‘你儿子’——?”明珠一听,不乐意了:“这不也是你儿子吗?你不关心他,我半夜三更时不时来观察观察他的情况,不让你操心就够好了,你还来指责我的不是。”说着,便把襁褓中的奶娃子轻轻抱起来,又是拍哄,又是“儿子儿子娘亲在这”的叫,面前的相公脸沉得快要揪出一碗水来,她也丁点一不在意。 这时,天已经快到四更了。几个奶娘听见孩子哭声和小夫妻的说话吵嚷声,赶紧一边自己掌嘴一边匆匆披衣跑来。说来,这样的情况她们也是见惯不怪了,然而,眼瞅着少爷少奶奶如此这般,还是面子上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齐瑜淡淡摆了手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吵,就说一句,你儿子重要还是你相公重要?”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惊呆了。 敢情,这半夜三更的两夫妻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里争风吃醋、打情骂俏? 丫头奶母不好再这么继续呆在这里,只得一脸讪笑悄模悄样恭恭敬敬退开了。看来,还真应了那句话,夫妻吵架家不和,不知谁是谁非,难断是非诶! 明珠笑了笑,这才又轻轻将宝贝儿子重又放回小床里,盖好了被子,走过来捧着齐瑜的脸使劲揪了揪:“好了好了,我不就是看看儿子睡得好不好吗?瞧你,拉长个驴脸,难不成连儿子的醋都要吃啊?走吧走吧,回去歇息了,明天你不是还要去上早朝吗?” 这话听着倒还顺耳,齐瑜阴沉的脸终于像阳光悄悄钻出了云层阴霾。 其实,说起来齐瑜还不至于和一个奶娃子怄气吃醋,而是如今的齐瑜真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憋着一肚子的苦水就是有口倒不出。 明珠月子坐满之后,有一次,齐瑜本想好好和她恩爱一场,然而,大概是女人天生身体状况的缘故,这一生完孩子,对于那方面的渴求与感受便远没从前那么强烈了。 明珠的身体肌肤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光滑细嫩,并且,在她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成熟与韵味。而这种韵味,对于像捡了宝贝儿似地齐瑜来说,就是怎么看顺眼,怎么看怎么着迷喜欢,他把她恨不得含在嘴里揣在手心了……可是明珠呢? “相公,我不要了……相公,我疼,我不舒服,你快出去,快出去啊!” 这就是歇了将近一年没欢爱、而齐瑜首次进入明珠身体、明珠当时的反应。 躺在自己身下的明珠青丝像瀑布一样铺泄于枕畔,桃红肚兜,眼波流转,齐瑜记得,当时他无论怎么爱抚亲吻、逗弄甚至连润滑膏之类的都用上了,然而,已经很久没有欢爱的明珠却总是小嘴微张着,表情忍耐,与他期待的同样热情没有不说,甚至还紧咬着牙关,活像上了战场准备打算就义的烈士却很快弃械投降,样子神态实在痛苦难堪不过。 “算了,我看从今晚儿上起,你还是把孩子抱到我们厢房来睡吧。要不然你每晚这样,我也没法好好休息啊!” 滚滚喉结,齐瑜苦笑着,也许,对于这个女人,他这辈子所要妥协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真的?!” 明珠星眸璀璨,嘴巴笑咧开来,她万没料到,眼前的相公竟是如此好说话。 齐瑜摇头淡淡勾了个嘴,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又倒背着两手,重又容色疲惫走回厢房继续去睡了。 明珠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微风吹来,帘子轻动。 看着自家相公有些拿她没辙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心里莫名酸酸的,她笑了笑,本来要把儿子抱起来,却又重新盖好小绫锦被子放好,然后才装作很不经意的口吻一边环抱胳膊,一边扬起唇角笑起来:“嗳哟,相公,不知怎么地,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冷飕飕的,是不是外面下雨了?” 齐瑜没有理她,只轻轻撩开被子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被窝很热很暖和,平时拾香爱把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玫瑰等香花、用以这种天然之物熏染被褥。 明珠往里挤了挤,双手环住齐瑜的腰。 “相公。”她一边磨蹭,一边声如蚊吶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好想要的,就是……就是不知为什么,最近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也包括那事儿……嗳,脑子里除了儿子还是儿子。怕他一会儿吐奶了,一会儿又拉肚了,嗳,你说,是不是做娘的都是这个样子?是不是?相公?” 齐瑜依旧没有吭声,听她继续说。 “还有。”明珠终于鼓足了勇气,把嘴唇贴在齐瑜耳朵小声地说:“那个时候真的是太疼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变得那么疼。我猜,多半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要不就是我觉得自己肚子变得没有以前好看有了心理阴影,要不就是……要不就是你的……额,就是你的那个尺寸较之从前变得太、太……我突然有点适应不过来……”说着,脸将齐瑜胸口一埋,这个天杀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她怎么样呢! 齐瑜笑了,二话不说,猛地翻身将明珠压在身下。 “太什么?太大?嗯?” 说着,便把自己的唇低低埋在明珠的耳鬓脖颈,看来,他今天晚上得好好规划一番了,娘子若是对那方面有了心理阴影,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总之,齐瑜觉得要好好规划一下。 人之初,性本善…… 有什么阴影,都不能在这方面有阴影,齐瑜有那个信心,他相信,无论如何,明珠要在他身下“好好求他”,求他给得更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章 “碰——!” 一阵瓷器碎裂之声豁朗打破空气宁静。 今日齐家花园内,腊梅开得正盛。齐瑜、齐老太太、太大夫陈氏并几位姨娘妯娌弟兄都坐于院中博古赏梅。所谓的“博古”,即各屋中所珍藏的玉器、古董等物拿出来大家共同赏鉴。齐瑜是应卯偶尔回齐府两趟,明珠回娘家后,齐老太太对齐瑜如何纵容他媳妇已懒得去说了,当然,她更不知道明珠有孕之事。此时,大家正赏得兴致勃勃,不妨一个丫鬟失手,打碎了托盘中的粉彩描金汝窑茶杯。 “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跪下的正是那个与明菊神肖酷似的丫鬟金英。 金英不过是奉茶之时被齐瑜就那么垂睫淡淡瞟了一眼,不知是何原因,手一抖,杯子豁然从托盘颤出,杯子打落在地,溅了齐瑜绛色绣花袍摆到处都是。 所有人齐齐往这边看,老太太皱起眉头。齐瑜默然无声,丫头已经吓得面唇失色。过了须臾,齐瑜方扬扬唇线:“你叫什么名字?” “金英。”丫头答,语气战战兢兢。 “金英……”仿佛品咂这个名字,稍顿:“抬起头来。” 金英瑟瑟缩缩抬起头。 有人拿着帕子正在擦齐瑜袍摆水渍,又过了半晌,齐瑜嘴角似扬非扬、像是有意,也像是无意,才朝旁边的齐老太太略略扫一眼,声量有些微高说了这样一句:“不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金英,你的名字很好听,人也长得很清秀。”说着,向众位长辈告辞回房。 齐瑜的这番用意再明显不过,他鲜少当着众人之面如此称赞一个丫头,尤其是不经意间还显得对这丫头特别上心。而齐老太太看着自己孙儿总算对其他女人留了点意,心忖,莫不是这孩子被明珠那女人箍得太紧,因此,明珠回娘家也是这个缘故?齐老太太一方面对明珠越发增添几分反感,一方面又满意点点头,果然,很快朝金英招手吩咐道:“好孩子,你过来。” 跪在地上的金英一愣,不等她愣完,老太太已经命人将她搀了过来,一面亲自拍了拍她的手,一面和蔼慈祥地笑说:“你听着,你三少爷房里正好缺个像你这么心灵手巧、针线活计上一流的丫头,现在,我把你分派了过去,从此你也就不必到我房里伺候了,只管伺候好你家少爷就是。记住了,若是三少爷对你满意,我这里也不会亏待你,好孩子,不要辜负我这个老太婆的希望——” 金英大为一震,点点头:“是,婢子谨记老太太教诲。”然后,微笑又腼腆又羞涩,就这样,玉姑给她交代了一番,这个相貌神态酷似明菊的丫头便被分到了齐瑜房里。 冬月二十九这天,齐瑜照例从朝部回来,今日,雪下得非常非常浓密,天空一片灰蒙铅色。齐家大宅的青砖地上、兽脊屋顶、粉墙黛瓦全是像泼盐似地笼着一层厚厚的白。 齐瑜这天并没有回明珠娘家,更没有到齐老太太上房请安,他下了马,掸掸袖上的雪,径直走到月地云居的书房,刚除了风帽外氅,正准备随手抽出一本书册翻翻,这时,帘子被掀起,金英穿着件绣梅弹花青色窄领袄子、手端着托盘、表情温柔地微笑走进来:“三少爷,您回来啦?这是老太太刚命人送下的龙园胜雪,听说是宫里新进的贡茶,婢子可是在玉妈妈的教导下,守着它碾茶、分茶、调制了一上午……三少爷,您尝尝。” 说着,纤白玉指小心翼翼将碧色透明茶盏轻轻呈至齐瑜书桌,然后,又拿着托盘,恭恭敬敬退后守在一侧。 淡淡茶香溢满整个屋子。 齐瑜朝她微微笑了一笑,既不对金英显得特别热情,也不显得十分冷漠,只端起茶盏送至唇畔浅抿了一口,“果真是龙园胜雪,真是好精贵的茶!”就这样淡淡点了个头,然后才姿态闲雅放下茶盏,依旧静坐于书桌旁翻他的书。 此时,书房里很静很静,伴随着金英那颗咚咚咚的急鼓心跳声,静得可以听见雪花落在琉璃瓦片的沙沙细响。 齐瑜所翻的书册并非什么子集经史,更不是什么治国良策,厚厚的基本蓝皮线装书册,全是些《幽冥录》、《搜神秘览》、《列异传》这一类专门记载鬼怪阴阳的神话书籍。 齐瑜翻着翻着,突然,他微一侧目,嗓音温柔这样问了一句:“丫头,你认字吗?” 金英一怔,顿时小脸微微泛红,不知是装的,还是齐瑜这一温润醉人的醇厚嗓音任何少女听来都招架不住,半晌,方把头低了,才声如蚊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婢子愚拙,只认得、认得几个简单的字。请问少爷您这样问……” “哦,没什么。” 齐瑜翘翘嘴角,随即阖上书籍,又从桌旁另外拿了一本,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把书翻至某页,才手捧茶盏,语气悠长、像是别有深意地说:“只是本少爷房里的丫头鲜少有不识字的,你既说你识得几个字,又是老太太那里调来的,那么,我这就考考你,来,丫头,你过来,把这段读给我听听,读得好,本少爷有赏,读错了,本少爷可是要罚的!” 他语气尽管随和带笑,可眸色锐利,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金英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然后,抖着手拿起一本叫《搜神记》的书册,并按照齐瑜所示段落,开始断断续续读起来:“其男戍还,问女所在,其家具说之;乃至冢,欲哭之叙哀,而不胜其情,遂发冢,开棺,女即苏活,因负还家,将养数日,平复如初。后夫闻,乃往求之;其人不还,曰:“卿妇已死,天下岂闻死人可复活耶?此天赐我,非卿妇也……” 她的声音轻软娇滴,金英读着读着,忽然,她读下去了。 这段话大致讲的是:秦始皇时期,有个叫王道平的长安人与本村一女结为夫妇,后王道平出征打仗,回来的时候,妻子已经被因被父母逼迫改嫁而郁郁致死。王道平有一天去妻子坟茔痛哭,哭着哭着,那妻子的魂魄居然走出来告诉他,说自己的身体没有损坏,只要撬开棺材,她就可以重新活着出来和王道平再续前缘。 金英不知是因这段故事联想到什么,还是一旁的齐瑜看她的眸光实在锐利阴冷,总之,她赶紧朝齐瑜跪下来:“少爷,请、请问婢子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尽管表情平静,可说话的语气却很紧张。 齐瑜手挲刮着下颔,然后,他朝跪在地上的金英牵唇笑了一笑:“卿妇已死,天下岂闻死人可复活耶?二姑娘,你来告诉告诉本少爷,一个死人——究竟是怎么复活的?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 尾声 到了五月里,栀子花要抽出花骨朵了。身着家常玉色薄绸长裙的明珠拿着小银洒水壶,正细心地站在阶沿下一株一株浇着。 现在的明珠肚子已大得犹如瓜球了,行动笨拙,身形臃肿,马上就要到了临盆之际。明珠想,不管怎么样,她这一生是有福气和幸运的吧?遇见了齐瑜,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幸运。她把手轻轻抚在肚子上——孩子在动,那种拳打脚踢的大剧烈胎动让明珠又开始升起了新的烦恼——这孩子实在太皮了,将来估计会和年轻爱闯祸的明珠一样,明珠想轻声地对他说:“宝宝,你不要太闹了,你要像你爹爹那样安静才好……”然而,说着说着,眼睛竟又开始恍惚起来。 年少的明珠总是容易犯错,现在的渐渐地成了亲,有了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伴侣,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体验与感受。就像换牙期一样,即使疼过,伤害过,背离过,然而,当新的牙齿萌生出来,才知道,眼前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与耐人寻味。 没有人知道明珠在想什么,此时此刻,天空湛蓝犹如水晶宝石,经过一场夜雨,世界越发水洗过的一样,七八个丫头们侍立明珠周围,还有一个东洋产婆,那是齐瑜千里迢迢好容易从京城北地之外寻过来的。 明珠想,齐瑜常说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就是这个意思吧? 父亲明之岩就要请辞退朝了,上了点年纪,突然查出身体抱恙,于是,明家的家族产业由明珠的嫡室兄长所继承。相公的次辅之位唾手可得,听说他推行的新政举措很受老皇帝和公公的赏识,看来,今后的仕途升迁、宰相之职,对于齐瑜来说就是一个指日可待之事。 明珠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会对他的媳妇专一疼爱呢?而她明珠有什么好的?后来,结果出来了,那是明珠某日去东街店铺置办小孩佩饰,无意间,路过一个面相摊子,看相的人对一位年轻小姑娘说:“额,这个通常疼媳妇的男人嘛,通常都有这样一种面相……” 明珠赶紧竖起耳朵听着。 “这个通常疼媳妇的男人,他们的面相一般来说就是:鼻子高挺,下巴丰满,因为,这就是咱们相书上常说的‘地格方圆’、天生的富贵相嘛。至于眉毛呢,当然是是浓淡适宜,以稍稍长过眼睛最佳,尤其还要顺生,因为这样的人感情理智兼备、待人处事进退得宜。当然,这最后一点嘛,小姑娘千万要记住!这疼媳妇的男人,眼睛!他的眼睛一定要和而不弱!嘿,咱们达摩祖师不是讲过,辨别眼神之七法,其中一点就是‘神和不弱’……小姑娘,你要是按我所说的面相去找,保管能找到一个会疼你乘龙快婿哟……” 明珠暗自吁了口气,她没听见接下来相师说的妒妇之相,只是不停点头:原来,他的相公长了一副标准的乘龙快婿脸。意思是,她这辈子——真的是赚大了! 明珠开始学起了打理府中各类事物。 所谓的“妒妇”,就是一辈子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她们都会对自己的相公产生一种强烈□□霸道的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它会使得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为对方生儿育女、学习怎么做好一个贤内助。她不相信,妾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姨太太能做的事,她也不能做?!因此,当她主动向齐老太太请教各种管家之道,连齐瑜也觉得震惊了! “娘子,你有这想法甚好,只是,现在的身体撑得住吗?” “不碍事的,我很壮的,老太太现在也对我很不错。”明珠笑着。 说起来,齐老太太现在和明珠的关系非常微妙。 那一次,也就是明珠和齐瑜刚从薛枕淮那里回来第二天下午,明珠的大嫂柳素素不知明珠有孕,故意挑唆齐瑜的大哥齐斐在一个假山洞边挑逗勾引弟弟的媳妇明珠。——齐斐是个二世祖,谁也不知道,某次明珠无意朝他笑了一笑,这个二世祖的内心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对明珠惦记很久,明珠生得貌美,他的这番心思无人知晓,却被柳素素看了个正穿。柳素素怂恿帮衬齐斐将明珠骗到一个齐府花园里,当时的明珠正站在一个假山洞边找寻它的鹦鹉,齐斐上前一把搂住明珠的腰就要山洞里带,而这时,齐瑜刚好下朝回来了,最后,一大家子闹得鸡飞狗跳。齐瑜说什么也要把明珠带出齐府,从此和齐家人一刀两断,另立门户! 齐老太太气得,两个大耳光子扇过去,当然,一个是柳素素,一个是齐斐,齐老太太骂道:“要走也是他们走!府里出现这等龌龊腌臜之事,败坏我们家的清规门风,就是你们老爷要容,我也不容!” 当然,那次的事情闹得非常大,而齐老太太,也是那时才得知明珠有孕之事。 齐瑜说什么也要把明珠带走,包袱行李都收拾好了,宅子也已经格外买下来了,最后,齐老太太恨不得给孙儿跪下来了,可是齐瑜还是无动于衷。 看着一大家子为自己闹成这样,明珠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家和万事兴之感,也许,如今的明珠早已对她的婚姻、婆媳、妯娌等问题有了新的看法,她劝齐瑜:“这一次就算了吧。就算搬出去,你能真正脱离你们老齐家吗?算了,听听我的劝,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我多注意一点就行了!” 那天以后,齐老太太对明珠便有了新的看法,或许是她肚里的孩子,或许不是,不管怎么样,总之,明珠今后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幸福,越来越顺遂…… “嗳呀,好疼……我是不是要生了?你们过来搀我一下,好疼……” 手中的水壶“碰”地一声掉在地上,几个丫鬟并产婆吓得面色惨白,赶紧争先恐后上前搀扶:“三少奶奶,三少奶奶!” 看来,明珠是要生了。 ————————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 (下面是凑字数,否则改不了文,请直接无视)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章 甜腻番外 西窗下一对红烛静照,灿如星子明光。 却说明珠自打生了小孩之后,齐瑜便常常在半夜之时突然醒来。 床榻枕畔间传来悉悉索索的披衣趿鞋之声。齐瑜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轻轻眯起,表情很温和,唇畔却很无奈。 烛光之中的女人穿着件水玉色的萱草纹寝衣,一头青丝乌发松松挽在后脑勺上,耳朵上戴着个红宝石耳坠子,她每蹑手蹑脚走一步,那耳坠子就如萤火之光在齐瑜视线一闪一跳。 齐瑜翻了个身,正在走的女人蓦地驻了脚步。齐瑜再翻个身,女人便轻轻地回转过头去。 “相公——?”“相公——?”女人这样试探性轻唤了两声。 齐瑜装作没听见,依旧佯阖着睫毛睡他的囫囵大觉。 女人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偷偷摸摸地又往寝房外间小心而走。 齐瑜望着女人贼一样似地娇小背影,唇角勾了勾,又把头摇了摇,手肘撑床,再次浮现出一抹无奈哀叹表情。 最后,待女人差不多已经彻底走出寝房,齐瑜才轻道了声:“这女人,简直是——”手揉着太阳穴,一边撩被起床,一边头疼无奈地也悄悄摸摸跟了过去。 明珠这女人,生完孩子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地,脑子不清不楚直线下滑不说,做出来的事也是荒唐得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齐瑜不声不响跟了过去时,只见明珠再次像贼一样往四下窗户瞄了瞄,然后,待确定无人发现她时,她便赶紧撩起一层染着栀子花香的湖蓝水纹帐慢,接着,再把帐帘轻轻一勾,别处一张望,这才火急火燎地说了声:“儿子,娘来了,娘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然后,便轻手轻脚走至一张挂着各种猫猫虎虎布偶玩具为装饰的婴儿床前,伸出手往床里盖着红锦被的小婴儿鼻息一探,最后,当她赫然发现儿子睡着时的鼻息沉稳且微弱,便把眉头一蹙,袖子一拽,伸出手往婴儿包子似的脸蛋上重重一揪—— 终于,连番夜里的熟悉场景再次上演。 只听齐瑜的宝贝儿子“哇”地一哭,齐瑜倒背着两手,终于忍无可忍:“我说娘子,你到底要不要咱们儿子睡了?你这样每天夜里来来回回的折腾,都不嫌累么?” 齐瑜憋着一肚子的火。说起来,口里是心疼他儿子,实则是心疼他自个儿。 摊上这么个乖乖好老婆,饶是再大的忍耐和涵养,终又控制不住想发飙的一天。 这个明珠,不知是不是母性光辉发挥得过了头,还是真的得了所谓的什么产后焦虑症,只要她那宝贝儿子一睡着,不吵吵闹闹,不出气,不吭声,她便总怀疑儿子会不会遇上什么突然窒息、或者奶母照顾不周的事故危险。 齐瑜深吸了口气,道:“有你这么做娘的吗?你儿子分明睡得好好的,你这么来给他弄醒,你还要不要他睡觉了?” “什么叫‘你儿子’——?”明珠一听,不乐意了:“这不也是你儿子吗?你不关心他,我半夜三更时不时来观察观察他的情况,不让你操心就够好了,你还来指责我的不是。”说着,便把襁褓中的奶娃子轻轻抱起来,又是拍哄,又是“儿子儿子娘亲在这”的叫,面前的相公脸沉得快要揪出一碗水来,她也丁点一不在意。 这时,天已经快到四更了。几个奶娘听见孩子哭声和小夫妻的说话吵嚷声,赶紧一边自己掌嘴一边匆匆披衣跑来。说来,这样的情况她们也是见惯不怪了,然而,眼瞅着少爷少奶奶如此这般,还是面子上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齐瑜淡淡摆了手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吵,就说一句,你儿子重要还是你相公重要?”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惊呆了。 敢情,这半夜三更的两夫妻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里争风吃醋、打情骂俏? 丫头奶母不好再这么继续呆在这里,只得一脸讪笑悄模悄样恭恭敬敬退开了。看来,还真应了那句话,夫妻吵架家不和,不知谁是谁非,难断是非诶! 明珠笑了笑,这才又轻轻将宝贝儿子重又放回小床里,盖好了被子,走过来捧着齐瑜的脸使劲揪了揪:“好了好了,我不就是看看儿子睡得好不好吗?瞧你,拉长个驴脸,难不成连儿子的醋都要吃啊?走吧走吧,回去歇息了,明天你不是还要去上早朝吗?” 这话听着倒还顺耳,齐瑜阴沉的脸终于像阳光悄悄钻出了云层阴霾。 其实,说起来齐瑜还不至于和一个奶娃子怄气吃醋,而是如今的齐瑜真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憋着一肚子的苦水就是有口倒不出。 明珠月子坐满之后,有一次,齐瑜本想好好和她恩爱一场,然而,大概是女人天生身体状况的缘故,这一生完孩子,对于那方面的渴求与感受便远没从前那么强烈了。 明珠的身体肌肤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光滑细嫩,并且,在她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成熟与韵味。而这种韵味,对于像捡了宝贝儿似地齐瑜来说,就是怎么看顺眼,怎么看怎么着迷喜欢,他把她恨不得含在嘴里揣在手心了……可是明珠呢? “相公,我不要了……相公,我疼,我不舒服,你快出去,快出去啊!” 这就是歇了将近一年没欢爱、而齐瑜首次进入明珠身体、明珠当时的反应。 躺在自己身下的明珠青丝像瀑布一样铺泄于枕畔,桃红肚兜,眼波流转,齐瑜记得,当时他无论怎么爱抚亲吻、逗弄甚至连润滑膏之类的都用上了,然而,已经很久没有欢爱的明珠却总是小嘴微张着,表情忍耐,与他期待的同样热情没有不说,甚至还紧咬着牙关,活像上了战场准备打算就义的烈士却很快弃械投降,样子神态实在痛苦难堪不过。 “算了,我看从今晚儿上起,你还是把孩子抱到我们厢房来睡吧。要不然你每晚这样,我也没法好好休息啊!” 滚滚喉结,齐瑜苦笑着,也许,对于这个女人,他这辈子所要妥协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真的?!” 明珠星眸璀璨,嘴巴笑咧开来,她万没料到,眼前的相公竟是如此好说话。 齐瑜摇头淡淡勾了个嘴,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又倒背着两手,重又容色疲惫走回厢房继续去睡了。 明珠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微风吹来,帘子轻动。 看着自家相公有些拿她没辙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心里莫名酸酸的,她笑了笑,本来要把儿子抱起来,却又重新盖好小绫锦被子放好,然后才装作很不经意的口吻一边环抱胳膊,一边扬起唇角笑起来:“嗳哟,相公,不知怎么地,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冷飕飕的,是不是外面下雨了?” 齐瑜没有理她,只轻轻撩开被子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被窝很热很暖和,平时拾香爱把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玫瑰等香花、用以这种天然之物熏染被褥。 明珠往里挤了挤,双手环住齐瑜的腰。 “相公。”她一边磨蹭,一边声如蚊吶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好想要的,就是……就是不知为什么,最近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也包括那事儿……嗳,脑子里除了儿子还是儿子。怕他一会儿吐奶了,一会儿又拉肚了,嗳,你说,是不是做娘的都是这个样子?是不是?相公?” 齐瑜依旧没有吭声,听她继续说。 “还有。”明珠终于鼓足了勇气,把嘴唇贴在齐瑜耳朵小声地说:“那个时候真的是太疼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变得那么疼。我猜,多半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要不就是我觉得自己肚子变得没有以前好看有了心理阴影,要不就是……要不就是你的……额,就是你的那个尺寸较之从前变得太、太……我突然有点适应不过来……”说着,脸将齐瑜胸口一埋,这个天杀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她怎么样呢! 齐瑜笑了,二话不说,猛地翻身将明珠压在身下。 “太什么?太大?嗯?” 说着,便把自己的唇低低埋在明珠的耳鬓脖颈,看来,他今天晚上得好好规划一番了,娘子若是对那方面有了心理阴影,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总之,齐瑜觉得要好好规划一下。 人之初,性本善…… 有什么阴影,都不能在这方面有阴影,齐瑜有那个信心,他相信,无论如何,明珠要在他身下“好好求他”,求他给得更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 尾声 到了五月里,栀子花要抽出花骨朵了。身着家常玉色薄绸长裙的明珠拿着小银洒水壶,正细心地站在阶沿下一株一株浇着。 现在的明珠肚子已大得犹如瓜球了,行动笨拙,身形臃肿,马上就要到了临盆之际。明珠想,不管怎么样,她这一生是有福气和幸运的吧?遇见了齐瑜,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幸运。她把手轻轻抚在肚子上——孩子在动,那种拳打脚踢的大剧烈胎动让明珠又开始升起了新的烦恼——这孩子实在太皮了,将来估计会和年轻爱闯祸的明珠一样,明珠想轻声地对他说:“宝宝,你不要太闹了,你要像你爹爹那样安静才好……”然而,说着说着,眼睛竟又开始恍惚起来。 年少的明珠总是容易犯错,现在的渐渐地成了亲,有了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伴侣,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体验与感受。就像换牙期一样,即使疼过,伤害过,背离过,然而,当新的牙齿萌生出来,才知道,眼前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与耐人寻味。 没有人知道明珠在想什么,此时此刻,天空湛蓝犹如水晶宝石,经过一场夜雨,世界越发水洗过的一样,七八个丫头们侍立明珠周围,还有一个东洋产婆,那是齐瑜千里迢迢好容易从京城北地之外寻过来的。 明珠想,齐瑜常说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就是这个意思吧? 父亲明之岩就要请辞退朝了,上了点年纪,突然查出身体抱恙,于是,明家的家族产业由明珠的嫡室兄长所继承。相公的次辅之位唾手可得,听说他推行的新政举措很受老皇帝和公公的赏识,看来,今后的仕途升迁、宰相之职,对于齐瑜来说就是一个指日可待之事。 明珠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会对他的媳妇专一疼爱呢?而她明珠有什么好的?后来,结果出来了,那是明珠某日去东街店铺置办小孩佩饰,无意间,路过一个面相摊子,看相的人对一位年轻小姑娘说:“额,这个通常疼媳妇的男人嘛,通常都有这样一种面相……” 明珠赶紧竖起耳朵听着。 “这个通常疼媳妇的男人,他们的面相一般来说就是:鼻子高挺,下巴丰满,因为,这就是咱们相书上常说的‘地格方圆’、天生的富贵相嘛。至于眉毛呢,当然是是浓淡适宜,以稍稍长过眼睛最佳,尤其还要顺生,因为这样的人感情理智兼备、待人处事进退得宜。当然,这最后一点嘛,小姑娘千万要记住!这疼媳妇的男人,眼睛!他的眼睛一定要和而不弱!嘿,咱们达摩祖师不是讲过,辨别眼神之七法,其中一点就是‘神和不弱’……小姑娘,你要是按我所说的面相去找,保管能找到一个会疼你乘龙快婿哟……” 明珠暗自吁了口气,她没听见接下来相师说的妒妇之相,只是不停点头:原来,他的相公长了一副标准的乘龙快婿脸。意思是,她这辈子——真的是赚大了! 明珠开始学起了打理府中各类事物。 所谓的“妒妇”,就是一辈子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她们都会对自己的相公产生一种强烈□□霸道的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它会使得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为对方生儿育女、学习怎么做好一个贤内助。她不相信,妾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姨太太能做的事,她也不能做?!因此,当她主动向齐老太太请教各种管家之道,连齐瑜也觉得震惊了! “娘子,你有这想法甚好,只是,现在的身体撑得住吗?” “不碍事的,我很壮的,老太太现在也对我很不错。”明珠笑着。 说起来,齐老太太现在和明珠的关系非常微妙。 那一次,也就是明珠和齐瑜刚从薛枕淮那里回来第二天下午,明珠的大嫂柳素素不知明珠有孕,故意挑唆齐瑜的大哥齐斐在一个假山洞边挑逗勾引弟弟的媳妇明珠。——齐斐是个二世祖,谁也不知道,某次明珠无意朝他笑了一笑,这个二世祖的内心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对明珠惦记很久,明珠生得貌美,他的这番心思无人知晓,却被柳素素看了个正穿。柳素素怂恿帮衬齐斐将明珠骗到一个齐府花园里,当时的明珠正站在一个假山洞边找寻它的鹦鹉,齐斐上前一把搂住明珠的腰就要山洞里带,而这时,齐瑜刚好下朝回来了,最后,一大家子闹得鸡飞狗跳。齐瑜说什么也要把明珠带出齐府,从此和齐家人一刀两断,另立门户! 齐老太太气得,两个大耳光子扇过去,当然,一个是柳素素,一个是齐斐,齐老太太骂道:“要走也是他们走!府里出现这等龌龊腌臜之事,败坏我们家的清规门风,就是你们老爷要容,我也不容!” 当然,那次的事情闹得非常大,而齐老太太,也是那时才得知明珠有孕之事。 齐瑜说什么也要把明珠带走,包袱行李都收拾好了,宅子也已经格外买下来了,最后,齐老太太恨不得给孙儿跪下来了,可是齐瑜还是无动于衷。 看着一大家子为自己闹成这样,明珠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家和万事兴之感,也许,如今的明珠早已对她的婚姻、婆媳、妯娌等问题有了新的看法,她劝齐瑜:“这一次就算了吧。就算搬出去,你能真正脱离你们老齐家吗?算了,听听我的劝,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我多注意一点就行了!” 那天以后,齐老太太对明珠便有了新的看法,或许是她肚里的孩子,或许不是,不管怎么样,总之,明珠今后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幸福,越来越顺遂…… “嗳呀,好疼……我是不是要生了?你们过来搀我一下,好疼……” 手中的水壶“碰”地一声掉在地上,几个丫鬟并产婆吓得面色惨白,赶紧争先恐后上前搀扶:“三少奶奶,三少奶奶!” 看来,明珠是要生了。 ————————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 (下面是凑字数,否则改不了文,请直接无视)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 以下为有话说: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蠢作者刚才干了一件蠢事,修章节捉虫的时候没看清楚,导致后台代码各种混乱,凑了些无意义字数上去,因此,又是vip章节,要修回原来章节就必须添加很多字数,但是大家请放心,凡是购买了,都是按照作者最先发文的点数计算的,不会多扣取。 现在,作者只好把有话说放这里了!纯粹凑字数,不好意思啊! 关于本文,我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吧,作者不想再给男女主制造什么冲突了?这个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写的,设定很小,就是婚恋爱情,没有太多的权谋勾心斗角。我想,女主会慢慢改变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如此也就安好了吧?希望亲们都要幸幸福福、快乐一生。 另外,要私家珍藏版的把你们的q油箱留下,这是作者对大家支持正版的感谢,发送时间大概在周末。——当然,如果你们不留,我就当你们不要了,作者也不写了哈?(斜眼) 下一本写文,多半是下面两个坑,不过,也许会转现言,只是我会存一点稿子再发,否则更文好吃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章 甜腻番外 西窗下一对红烛静照,灿如星子明光。 却说明珠自打生了小孩之后,齐瑜便常常在半夜之时突然醒来。 床榻枕畔间传来悉悉索索的披衣趿鞋之声。齐瑜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轻轻眯起,表情很温和,唇畔却很无奈。 烛光之中的女人穿着件水玉色的萱草纹寝衣,一头青丝乌发松松挽在后脑勺上,耳朵上戴着个红宝石耳坠子,她每蹑手蹑脚走一步,那耳坠子就如萤火之光在齐瑜视线一闪一跳。 齐瑜翻了个身,正在走的女人蓦地驻了脚步。齐瑜再翻个身,女人便轻轻地回转过头去。 “相公——?”“相公——?”女人这样试探性轻唤了两声。 齐瑜装作没听见,依旧佯阖着睫毛睡他的囫囵大觉。 女人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偷偷摸摸地又往寝房外间小心而走。 齐瑜望着女人贼一样似地娇小背影,唇角勾了勾,又把头摇了摇,手肘撑床,再次浮现出一抹无奈哀叹表情。 最后,待女人差不多已经彻底走出寝房,齐瑜才轻道了声:“这女人,简直是——”手揉着太阳穴,一边撩被起床,一边头疼无奈地也悄悄摸摸跟了过去。 明珠这女人,生完孩子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地,脑子不清不楚直线下滑不说,做出来的事也是荒唐得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齐瑜不声不响跟了过去时,只见明珠再次像贼一样往四下窗户瞄了瞄,然后,待确定无人发现她时,她便赶紧撩起一层染着栀子花香的湖蓝水纹帐慢,接着,再把帐帘轻轻一勾,别处一张望,这才火急火燎地说了声:“儿子,娘来了,娘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然后,便轻手轻脚走至一张挂着各种猫猫虎虎布偶玩具为装饰的婴儿床前,伸出手往床里盖着红锦被的小婴儿鼻息一探,最后,当她赫然发现儿子睡着时的鼻息沉稳且微弱,便把眉头一蹙,袖子一拽,伸出手往婴儿包子似的脸蛋上重重一揪—— 终于,连番夜里的熟悉场景再次上演。 只听齐瑜的宝贝儿子“哇”地一哭,齐瑜倒背着两手,终于忍无可忍:“我说娘子,你到底要不要咱们儿子睡了?你这样每天夜里来来回回的折腾,都不嫌累么?” 齐瑜憋着一肚子的火。说起来,口里是心疼他儿子,实则是心疼他自个儿。 摊上这么个乖乖好老婆,饶是再大的忍耐和涵养,终又控制不住想发飙的一天。 这个明珠,不知是不是母性光辉发挥得过了头,还是真的得了所谓的什么产后焦虑症,只要她那宝贝儿子一睡着,不吵吵闹闹,不出气,不吭声,她便总怀疑儿子会不会遇上什么突然窒息、或者奶母照顾不周的事故危险。 齐瑜深吸了口气,道:“有你这么做娘的吗?你儿子分明睡得好好的,你这么来给他弄醒,你还要不要他睡觉了?” “什么叫‘你儿子’——?”明珠一听,不乐意了:“这不也是你儿子吗?你不关心他,我半夜三更时不时来观察观察他的情况,不让你操心就够好了,你还来指责我的不是。”说着,便把襁褓中的奶娃子轻轻抱起来,又是拍哄,又是“儿子儿子娘亲在这”的叫,面前的相公脸沉得快要揪出一碗水来,她也丁点一不在意。 这时,天已经快到四更了。几个奶娘听见孩子哭声和小夫妻的说话吵嚷声,赶紧一边自己掌嘴一边匆匆披衣跑来。说来,这样的情况她们也是见惯不怪了,然而,眼瞅着少爷少奶奶如此这般,还是面子上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齐瑜淡淡摆了手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吵,就说一句,你儿子重要还是你相公重要?”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惊呆了。 敢情,这半夜三更的两夫妻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里争风吃醋、打情骂俏? 丫头奶母不好再这么继续呆在这里,只得一脸讪笑悄模悄样恭恭敬敬退开了。看来,还真应了那句话,夫妻吵架家不和,不知谁是谁非,难断是非诶! 明珠笑了笑,这才又轻轻将宝贝儿子重又放回小床里,盖好了被子,走过来捧着齐瑜的脸使劲揪了揪:“好了好了,我不就是看看儿子睡得好不好吗?瞧你,拉长个驴脸,难不成连儿子的醋都要吃啊?走吧走吧,回去歇息了,明天你不是还要去上早朝吗?” 这话听着倒还顺耳,齐瑜阴沉的脸终于像阳光悄悄钻出了云层阴霾。 其实,说起来齐瑜还不至于和一个奶娃子怄气吃醋,而是如今的齐瑜真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憋着一肚子的苦水就是有口倒不出。 明珠月子坐满之后,有一次,齐瑜本想好好和她恩爱一场,然而,大概是女人天生身体状况的缘故,这一生完孩子,对于那方面的渴求与感受便远没从前那么强烈了。 明珠的身体肌肤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光滑细嫩,并且,在她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成熟与韵味。而这种韵味,对于像捡了宝贝儿似地齐瑜来说,就是怎么看顺眼,怎么看怎么着迷喜欢,他把她恨不得含在嘴里揣在手心了……可是明珠呢? “相公,我不要了……相公,我疼,我不舒服,你快出去,快出去啊!” 这就是歇了将近一年没欢爱、而齐瑜首次进入明珠身体、明珠当时的反应。 躺在自己身下的明珠青丝像瀑布一样铺泄于枕畔,桃红肚兜,眼波流转,齐瑜记得,当时他无论怎么爱抚亲吻、逗弄甚至连润滑膏之类的都用上了,然而,已经很久没有欢爱的明珠却总是小嘴微张着,表情忍耐,与他期待的同样热情没有不说,甚至还紧咬着牙关,活像上了战场准备打算就义的烈士却很快弃械投降,样子神态实在痛苦难堪不过。 “算了,我看从今晚儿上起,你还是把孩子抱到我们厢房来睡吧。要不然你每晚这样,我也没法好好休息啊!” 滚滚喉结,齐瑜苦笑着,也许,对于这个女人,他这辈子所要妥协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真的?!” 明珠星眸璀璨,嘴巴笑咧开来,她万没料到,眼前的相公竟是如此好说话。 齐瑜摇头淡淡勾了个嘴,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又倒背着两手,重又容色疲惫走回厢房继续去睡了。 明珠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微风吹来,帘子轻动。 看着自家相公有些拿她没辙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心里莫名酸酸的,她笑了笑,本来要把儿子抱起来,却又重新盖好小绫锦被子放好,然后才装作很不经意的口吻一边环抱胳膊,一边扬起唇角笑起来:“嗳哟,相公,不知怎么地,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冷飕飕的,是不是外面下雨了?” 齐瑜没有理她,只轻轻撩开被子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被窝很热很暖和,平时拾香爱把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玫瑰等香花、用以这种天然之物熏染被褥。 明珠往里挤了挤,双手环住齐瑜的腰。 “相公。”她一边磨蹭,一边声如蚊吶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好想要的,就是……就是不知为什么,最近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也包括那事儿……嗳,脑子里除了儿子还是儿子。怕他一会儿吐奶了,一会儿又拉肚了,嗳,你说,是不是做娘的都是这个样子?是不是?相公?” 齐瑜依旧没有吭声,听她继续说。 “还有。”明珠终于鼓足了勇气,把嘴唇贴在齐瑜耳朵小声地说:“那个时候真的是太疼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变得那么疼。我猜,多半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要不就是我觉得自己肚子变得没有以前好看有了心理阴影,要不就是……要不就是你的……额,就是你的那个尺寸较之从前变得太、太……我突然有点适应不过来……”说着,脸将齐瑜胸口一埋,这个天杀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她怎么样呢! 齐瑜笑了,二话不说,猛地翻身将明珠压在身下。 “太什么?太大?嗯?” 说着,便把自己的唇低低埋在明珠的耳鬓脖颈,看来,他今天晚上得好好规划一番了,娘子若是对那方面有了心理阴影,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总之,齐瑜觉得要好好规划一下。 人之初,性本善…… 有什么阴影,都不能在这方面有阴影,齐瑜有那个信心,他相信,无论如何,明珠要在他身下“好好求他”,求他给得更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