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每天都被套路》 001、生产,讹嫁妆 002、半个儿 003、噎得险些岔气 004、兴师问罪 005、姑妈(2更) 006、离村 007、小宝他爹早死 008、厂公日常(2更) 009、送茶 010、有姑妈在 011、打小中毒(2更) 012、讨债罢了 013、里外不是人 014、把你媳妇儿接回来 015、脑瓜子嗡嗡响 016、眼熟 017、长得真好看 018、瞧不起谁呢? 019、小宝病了 020、杀猪的 021、翻身 022、巴掌 023、你看我敢不敢 024、难做人 025、找证据 026、有些事,总要搏一搏 027、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028、不冷 029、你怎么看? 030、我会考虑 031、卖妹求荣 032、谁不想当朵娇花? 033、高中解元,吃喜酒 034、带上公堂 035、请证人 036、天大笑话 037、休妻,和离 038、父子相见 039、抱抱 040、这儿是东厂的地盘 041、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042、带她回府 043、但凡他要,她都给 044、高攀不起 045、特殊情结 046、气死姓肖的! 047、爹爹,抱~ 048、啥也不是 049、换个目标 050、有几分不同,出手 051、坑爹 052、喜欢 053、好多钱钱 054、故意的 055、打脸与嘲讽 056、财神爷下凡 057、厂公才是标配(2更) 058、小宝的第一桶金 059、三言两语诛人心 060、京城第一公子 061、风情是个什么东西? 062、矫情 063、勾搭上了 064、讨还公道 065、我有糖,你吃吗? 066、下套 067、讨债上门 068、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069、凭什么惯着你? 070、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071、小宝身世之谜 072、先帝的妃子 073、只吃咸的 074、妙娘醉酒 075、飞上枝头 076、讳疾忌医 077、落入圈套的小白兔 078、格局 079、投诚,先发制人 080、心机,以退为进 081、造假,寿宴 082、肖彻亲自来接(1更) 083、好戏要开演了(2更) 084、爷爷,吃桃(3更) 085、妙娘是我媳妇儿(4更) 086、从今往后,肖府便是她的家(5更) 087、小宝竟是他的亲生儿子!(6更) 088、跟亲爹独处的机会来了!(1更) 089、小宝画地图(2更) 090、全心全意?(3更) 091、高嫁(1更) 092、门当户对(2更) 093、育儿经,画风不对(3更) 094、不喜欢(1更) 095、缓缓(2更) 096、给你个家(3更) 097、小宝:爹爹~(1更) 098、我没有的,都给她(2更) 099、一块赴宴(3更) 100、大尾巴狼(1更) 101、小寡妇,人美心毒(2更) 102、填房(3更) 103、踩他脸(1更) 104、她不嫁,我就推了这门亲(2更) 105、套路丈母娘(3更) 106、自由发挥的小宝(1更) 107、亲事落定(2更) 108、小了整整十岁(3更) 109、妙娘,我想吃鸡腿(1更) 110、出口恶气(2更) 111、入赘后续(3更) 112、添妆,姜柔出嫁(1更) 113、不祥的预感(2更) 114、新婚之夜当了现成的娘(3更) 115、血淋淋的事实(1更) 116、晦气,保媒(2更) 117、又一桩亲事(3更) 118、妙娘生病(1更) 119、肖彻:敢多嘴,便送你去见大师(2更) 120、好心提醒,借刀杀人(3更) 121、不会放过你(1更) 122、往后可能怀不上了(2更) 123、高手过招(3更) 124、倒打一耙(1更) 125、阴魂不散(2更) 126、凭我长得好看(3更) 127、谈条件,和离(1更) 128、一脚踩进大坑(2更) 129、和离就和离(3更) 130、别耽误人家(1更) 131、回门(2更) 132、姜云衢大婚(3更) 133、娇美人(1更) 134、我不!你让她赔我!(2更) 135、准儿媳(3更) 136、新妇敬茶(1更) 137、你到底管不管?(2更) 138、狐假虎威(3更) 139、险些气死(1更) 140、撞上(2更) 141、命中犯小人(3更) 142、偷鸡不成(1更) 143、耻辱(2更) 144、一辈子的水火不容(3更) 145、全都是为了你好(1更) 146、算个什么东西?(2更) 147、踩到我裙子了(3更) 148、彼此彼此(1更) 149、赔礼道歉(2更) 150、怎么可能不喜欢?(3更) 151、百子图,天赋惊人(1更) 152、小宝:爹爹,你怎么还不瞎呀?(2更) 153、太疼,忘了(3更) 154、骑马,挑衅(1更) 155、别想再开口说话(2更) 156、停药,自生自灭(3更) 157、续弦(1更) 158、唯一的救赎(2更) 159、潜在威胁(3更) 160、做寿,圈钱(1更) 161、利用(2更) 162、天下第一好婆婆(3更) 163、两亲家见面(1更) 164、都是小人害的她(2更) 165、听墙角(3更) 166、肖督主被黑得最惨的一次(1更) 167、小作精vs公主病(2更) 168、挖了个大坑(3更) 169、再让她嘚瑟一阵(1更) 170、撕破脸(2更) 171、肖彻:其实,我就是小宝的生父(3更) 172、我们成亲吧!(1更) 173、背锅(2更) 174、肖督主有意退婚(3更) 175、狗咬狗(1更) 176、脑子被门夹了(2更) 177、人渣(3更) 178、东厂做事,凭的是实力(1更) 179、卖惨(2更) 180、自请除族(3更) 181、颠倒黑白(1更) 182、扭转局势(2更) 183、不和离的条件(3更) 184、陈氏的下场(1更) 185、纳采,嫁多久?(2更) 186、顶替认罪(3更) 187、伪造证据(1更) 188、什么时候会再来找我?(2更) 189、小公主被掳(3更) 190、相公,我饿(1更) 191、喜帖(2更) 192、调皮(3更) 193、善有善报恶有恶报(1更) 194、斗!(2更) 195、拜堂,媳妇儿自己养(3更) 196、嗯,我醋了(1更) 197、让他滚蛋!(2更) 198、喜欢啃馒头(3更) 199、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1更) 200、两颗老鼠屎(2更) 201、撺掇(3更) 202、那孩子,长得好像厂公!(1更) 203、喜堂认亲(2更) 204、妙娘告白:最喜欢你了(3更) 205、厂公下聘,万里追妻(1更) 206、婚期定下(2更) 207、相公(3更) 208、相公,拉我一把(1更) 209、香消玉殒(2更) 210、魂归故里(3更) 211、流放,真相(1更) 212、刘婉姝,烤兔子还要么?(2更) 213、婚前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3更) 214、急惊风,厂公不在(1更) 215、抱歉,我来晚了(2更) 216、3更 217、大婚(1更) 218、做不了你的新娘(2更) 219、没有不喜欢你(3更) 220、拜堂,条件(1更) 221、觉得脏(2更) 222、是相公(3更) 223、追妻(1更) 224、口是心非(2更) 225、3更 226、当初求娶的少年(1更) 227、婊里婊气(2更) 228、贱兮兮(3更) 229、太子侧妃候选(1更) 230、鹊桥会(2更) 231、有喜了(3更) 232、死了(1更) 233、顶罪(2更) 234、 3更 235、流产(1更) 236、鸿门宴(2更) 237、没当回事儿(3更) 238、断子绝孙(1更) 239、不回去(2更) 240、到底是什么人?(3更) 241、他离不开我,那是他的事(1更) 242、平娘记(2更) 243、悬梁(3更) 244、图你什么?(1更) 245、休夫书(2更) 246、弹劾(3更) 247、等你回家吃(1更) 248、儿子都生了,还分得清你我?(2更) 249、回敬(3更) 250、真实身份(1更) 251、有点耳熟(2更) 252、我是你姐姐(3更) 253、还治其身(1更) 254、别扔下我(2更) 255、真正的喜欢(3更) 256、江湖骗子(1更) 257、美人未婚夫(2更) 258、能上天吗?(3更) 259、有毒(1更) 260、敲山震虎(2更) 261、提醒(3更) 262、像极了捡来的(1更) 263、黄雀在后(2更) 264、还我儿子(3更) 265、吃不了兜着走(1更) 266、五体投地(2更) 267、可爱(3更) 268、待客之道(1更) 269、改嫁?(2更) 270、物极必反(3更) 271、娶为平妻(1更) 272、本来就是个小天才(2更) 273、朕梦到他没死(3更) 274、规矩我说了算,谁挡杀谁(1更) 275、意外发现(2更) 276、鱼骨指环(3更) 277、顺他的意,我心难安(1更) 278、竟然是他小叔叔!(2更) 279、似乎做错了件事(3更) 280、杀人诛心(1更) 281、多事之秋(2更) 282、人中龙凤(3更) 283、赐死昭阳公主(1) 284、宫变(2更) 285、夺位,反转(1更,重要必看!) 286、天上仙,人间恶(2更) 287、天衣无缝的局(1更) 288、所有人的背叛(2更) 289、欠你的,下辈子还(3更) 290、完败(1更) 291、战神之星(2更) 292、爹爹呢?(3更) 293、早产(1更) 294、晋封定王妃(2更) 295、人有千面(3更) 296、再也回不来了(1更) 297、那个人不是爹爹(2更) 298、黄雀背后,是撒网的猎人(3更) 299、爷爷有胡子(1更) 300、登基大典,封后大典(2更) 301、高处不胜寒(3更) 302、你好,儿子(1更) 303、恭迎大殿下回国(2更) 304、前因(3更) 305、不速之客(1更) 306、肖彻没死(2更) 307、睚眦必报(3更) 308、百家被(1更) 309、嚣张(2更) 310、软柿子也会咬人(1更) 311、杀妻之恨(2更) 312、还好我机智(3更) 313、活着的人才重要(1更) 314、退亲(2更) 315、请旨赐婚(3更) 316、狐媚惑主的玩意儿(1更) 317、争圣宠(2更) 318、利用(3更) 319、妥协(1更) 320、出使南齐(2更) 321、入京,莫名的熟悉(3更) 322、得见他,天地万物都有了光(1更) 323、只要他在,天塌下来都没事儿(2更) 正文卷 324、中了你的毒,此生无解(3更) 正文卷 325、好大一只蚊子(1更) 正文卷 326、补觉(2更) 正文卷 327、没发挥好(3更) 正文卷 329、杠精(2更) 正文卷 330、你变了(3更) 正文卷 331、长得太好看(1更) 正文卷 332、美人胚子(2更) 正文卷 333、狡猾的小狐狸(3更) 正文卷 334、对弈,彩头(1更) 正文卷 335、万寿节(2更) 正文卷 336、气色好(3更) 正文卷 337、过来,让老子亲一口(1更) 正文卷 338、今天晚上会努力的(2更) 正文卷 339、关你屁事(3更) 正文卷 340、她的规矩,朕说了算(1更) 正文卷 341、狠狠打脸(2更) 正文卷 342、得民心者得天下(1更) 正文卷 343、推背图上的预言(2更) 正文卷 344、敢不敢摘下面具?(3更) 正文卷 345、回来了(1更) 正文卷 346、见鬼了?(2更) 正文卷 347、好戏才刚开始(3更) 正文卷 348、细思极恐(1更) 正文卷 349、反算计(2更) 正文卷 350、有没有想我(3更) 正文卷 351、肖宏此人,留不得了(1更) 正文卷 352、想要个小宝宝(2更) 正文卷 353、一出手就是绝招(3更) 正文卷 354、洗不白了(1更) 正文卷 355、想听你酒后吐真言(2更) 正文卷 356、宠宠你的小娇妻(3更) 正文卷 357、那个小姑娘,是他的逆鳞(1更) 正文卷 358、只要是你绾的,我都喜欢(2更) 正文卷 359、还能得意到几时?(3更) 正文卷 360、字练得不够好(1更) 正文卷 361、拖出去砍了(2更) 正文卷 362、八两八钱封口费(3更) 正文卷 363、半路杀出个二皇子(1更) 正文卷 364、老石榴精(2更) 正文卷 365、推背图现世(1更) 正文卷 366、绑架楚胤(2更) 正文卷 367、惊不惊喜,意不意外?(1更) 正文卷 368、狗东西(2更) 正文卷 369、永垂不朽的传奇人物(3更) 正文卷 370、傅二喜不喜欢她?(1更) 正文卷 371、他儿子到底做了个什么梦?(2更) 正文卷 372、事出反常必有妖(1更) 正文卷 373、他一定是病了(2更) 正文卷 374、怕什么来什么(1更) 正文卷 375、以大局为重,处死敏妃(2更) 正文卷 376、搜府(3更) 正文卷 377、飞来横祸(4更) 正文卷 378、有些无耻(1更) 正文卷 379、跪下给敏妃赔罪(2更) 正文卷 380、皇后有喜(3更) 正文卷 381、直接处死(4更) 正文卷 382、谢夫人死,谢韵病倒(1更) 正文卷 383、你有我就够了(2更) 正文卷 384、取消选秀(3更) 正文卷 385、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4更) 正文卷 386、你到底是谁的人(1更) 正文卷 387、北梁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2更) 正文卷 388、闭门羹(1更) 正文卷 389、敏妃失宠(2更) 正文卷 390、小虫子在咬我(3更) 正文卷 391、小黑猫(1更) 正文卷 392、说过的话,能不能不要收回去?(2更) 正文卷 393、我只有你了(1更) 正文卷 394、为何要谋害皇嗣(2更) 正文卷 395、废除妃位,打入冷宫(3更) 正文卷 396、邹先生,你不对劲哦(1更) 正文卷 397、赐鸩酒一杯(2更) 正文卷 398、死后,我想任性一回(3更) 正文卷 399、结局篇(1) 正文卷 400、结局篇(2) 正文卷 401、结局篇(3) 正文卷 402、结局篇(4) 正文卷 403、结局篇(5) 正文卷 404、结局篇(6) 正文卷 405、结局篇(7) 正文卷 406、结局篇(8) 正文卷 407、结局篇(9) 正文卷 408、结局篇(10) 正文卷 409、结局篇(11) 正文卷 410、结局篇(12) 正文卷 411、结局篇(13) 正文卷 412、结局篇(14) 正文卷 413、结局篇(15) 正文卷 414、结局篇(终) 正文卷 415、后记(1) 正文卷 416、后记(2) 正文卷 417、后记(3) 正文卷 418、后记(4) 正文卷 419、后记(5) 正文卷 420、后记(6) 正文卷 421、后记(7) 正文卷 422、后记(终) 正文卷 001、妙娘身死(1更) 正文卷 002、必须救他!(2更) 正文卷 003、表哥的报复(1更) 正文卷 004、恭喜(2更) 正文卷 005、偏方(1更) 正文卷 006、脸皮厚(2更) 正文卷 007、挡酒 正文卷 008、挑明 正文卷 009、赐婚九公主 正文卷 010、高中举人 正文卷 011、娇气的小美人 正文卷 012、小宝喊爹 正文卷 013、你亲生的,信不信? 正文卷 014、儿子我自己养 正文卷 015、哄娃 正文卷 016、嫁谁谁倒霉 正文卷 017、 番外卷 018、傅二大婚 番外卷 019、厂公争宠 番外卷 020、火海救人(1更) 番外卷 021、再续前缘(2更) 礼部尚书府。 送走姜旭,刘骞老脸上一片凝重。 刘夫人端着参汤走进来,“老爷怎么愁眉苦脸的,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吗?” 刘骞长长叹了口气。 厂公要他配合演一场受贿舞弊的戏码,他是阉党,政治立场自来向着东厂,当然会配合,可他更明白,这种事儿不是过家家,一个弄不好就会牵连全族。 思前想后,刘骞拿定了主意,看向刘夫人,“夫人,京中最近可能会有变故,要不,你带着子珩和囡囡先回祖籍避避,等风头过了,我再派人去接你们回来。” 刘夫人一听,脸都白了,“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让我们娘几个回祖籍,那你呢?” “我得留下。”刘骞语气沉重,“朝中还有很多事。” “那我也不走。”刘夫人将参汤搁在刘骞旁边的炕几上,面色坚决,“老爷在哪,妾身就在哪,让妾身扔下老爷一个人回祖籍,妾身办不到。”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呢?”刘骞蹙蹙眉头,“你要留下,到时真出了点儿什么动乱,子珩怎么办?囡囡又该怎么办?” 提及小女儿,刘夫人突然没了言语。 刘骞道:“你就听我的,先带着他们回去,囡囡从小娇养长大,她哪里吃得了苦受得了累,留在京城,我怕出意外。前些日子,我还寻思着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呢,你告诉她,让她到了祖籍好好休养,等回京,我就把上门女婿领回来照顾她。” 刘夫人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你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往后的日子能安稳点儿,谁能想到,事儿一茬接着一茬地来,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老悬着。 老爷,要不你实话跟我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儿。” “也没什么,厂公派了人来传话,让我配合着演出戏,我作为他的追随者,自然是他做什么,我就支持什么,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得委屈夫人和孩子们一段日子了。” 刘夫人听得暗暗心惊。 她是个内宅妇人,朝堂上的事儿很少过问,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阉党,政治立场上站肖督主,也知道肖督主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没想到,肖督主这么快就有动作。 那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一旦有动作,必定不会是什么小动作。 想着,刘夫人便忧心忡忡地看向刘骞。 “夫人不必担心我。”刘骞道:“我相信厂公,他行事向来有自己的章程和把握,只是做戏而已,将来可能会有点儿牢狱之苦,但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一听到丈夫很快就会下狱,刘夫人不由红了眼,却没有出言相劝。 她知何为“在其位谋其政”,更知何为“忠心不二”,自家丈夫能有今日,少不了肖督主的提携帮扶,倘若这种时候自家丈夫临阵退缩,亦或者临阵倒戈,只怕连她都要看不起他。 想到这儿,刘夫人抹了泪,站起身,“老爷放心,我会带着儿女在祖籍等你的好消息。” —— 缓了缓情绪,刘夫人来到刘婉姝的闺阁。 小娇娇还在睡觉,几个丫鬟在外面扫院子。 见到刘夫人,几人齐齐屈膝行礼。 刘夫人问,“囡囡起来没?” 半夏道:“照时辰,很快就该起了,夫人找姑娘有事儿吗?” “那我坐这儿等她。”刘夫人走到石桌旁坐下。 不多会儿,刘婉姝果然醒了过来,丫鬟们七手八脚地进去伺候着洗漱更衣。 等穿戴完毕才告诉刘婉姝,夫人来了,就在外边儿等着。 刘婉姝刚要起身,刘夫人的笑声已经透过珠帘传了进来,“囡囡,昨儿个晚上睡得好不好?” 刘婉姝懒懒地回过头,对着刘夫人嘟了嘟嘴,“热。” “那晚上让丫鬟给你守夜打扇。”刘夫人说。 女儿身子娇贵,晚上不敢在房里放太多冰块降温,怕冻着。 刘婉姝“噢”地一声,点点头。 刘夫人在她旁边坐下,拉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囡囡,京城太热,娘带你回祖籍避避暑,等这段日子过了,咱们再回来,你看好不好?” 刘婉姝长这么大,还没回过祖籍,有些不大情愿,问刘夫人,“有多远?” 刘夫人道:“大概十天左右的行程,到时候咱们走水路,乘船南下,你就待在船舱里,晒不着。” “十天,好远。”刘婉姝低声嘟囔着,“能不能不去呀?” “囡囡乖,咱们去住一段日子就回来。” —— 姜家。 再过两天便是休沐日,几个一块深造的同僚组织了出城郊游。 饭桌上,姜云衢跟姜明山和老温氏他们说了。 老温氏问:“是不是又得花钱?” 姜明山不赞同这话,黑了脸,“花就花呗,他跟同僚打交道,那是好事儿,将来有什么难处还能请人帮扶一把,这么点儿钱都舍不得往出花,将来还怎么干大事?” 姜云衢道:“奶奶放心吧,我花自己的银子,不朝你们伸手要钱。” “就是。”姜柔嘀咕,“大哥每个月可有四两五钱的廪银呢,再说了,大哥是你孙子,你给他钱花还心疼?这都到京城了,二奶奶什么时候能不抠?” 老温氏骂道:“我抠我又没吃你的穿你的,啥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姜柔板着脸将碗筷往桌子上一扔,“不吃了!” 起身就走了出去。 “死丫头,给我回来刷碗!”老温氏还在骂骂咧咧。 没多会儿,姜云衢也搁下碗筷。 出门时,见姜柔站在庭院里。 “大哥。”听到脚步声,姜柔回过头,看着他,“你们出城,是不是全是男子?” “是,怎么了?”姜云衢问。 姜柔羞红了脸,咬咬唇,“那个,我、我能不能跟着去?” “都说了全是男子,你还跟着去干嘛?”姜云衢不同意。 姜柔眼皮子浅,说话又没个轻重,到时在同僚跟前胡言乱语,还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姜柔闻言,小脸一垮,“全是男子怎么了?我是跟着你去的,又不是跟着他们去的。” 这话说的,简直胡搅蛮缠。 姜云衢头疼地揉揉脑袋,“你若要找夫婿,等着姑妈给你相看,没准儿有更好的,我的那些同僚,你就别想了,多数都是有家有室的。” “啊?”姜柔有些失望。 “不然你以为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姜云衢道:“那是南齐储备人才的衙门,不是让你相看选夫婿的绣楼,能一条龙考到底过了殿试的未婚少年,能有几个?” 姜柔一听,彻底泄了气,过了会儿,又问他,“那你知不知道姑妈住在哪?” “不知道。” 姜柔不信,“春闱前你提前入京不就住在他们家吗?怎么能不知道呢?” 姜云衢如实道:“我的确是在他们家住了很久,可家里只有我和表哥二人,姑妈不在。” 怕姜柔再缠着自己不放,姜云衢推说有事,很快出了门。 —— 姜云衢一行人出城这天,刘夫人带着儿子刘子珩,儿媳梁氏和小女儿刘婉姝回祖籍。 尽管刘家出行的阵容已经极尽低调,还是被一伙山匪给盯上。 十来个蒙着面的山匪手握砍刀,从林子里冲出来就和刘家护卫扭打在一块儿。 刘夫人吓得脸色大变,刚想让车夫调头,车夫就被山匪一把揪下去,手臂上挨了一刀,顿时倒在地上。 丫鬟小厮们惊得四处逃窜。 刘夫人、刘子珩、梁氏和刘婉姝都坐在马车里。 眼瞅着自家护卫就快撑不住,刘夫人当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老二媳妇,你带着老二走,我带着囡囡走,咱们分开,往林子里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梁氏嫁入刘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得见过这般凶险的阵仗,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当下听到婆婆的话,抓着男人的手就掀帘下车,趁着山匪们被护卫拦住抽不开身,拼了命往林子里跑。 刘夫人趁机拉着刘婉姝,“囡囡,跟娘走。” 刘婉姝也被外面的打斗情形吓到,可她不愿意往林子里钻,皱着眉,“能不能不去林子里?” “保命要紧。”刘夫人没空跟她解释,拉着闺女下了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往林子里钻。 这个季节多雨,林子里又落了不少松针,踩上去湿滑湿滑的。 刘婉姝长这么大,走路都怕脚底沾灰,何时跑过这么远的路,她实在没力气,没抓紧刘夫人的手,脚下松针一滑,整个人往下一扑,被松针带着往下滑。 下面是个急坡。 刘婉姝都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已经滑下去好远,视线早看不到刘夫人。 …… 出来郊游的姜云衢几人在林子里挑了个风景好有小溪的位置准备野炊。 同僚之间分工合作。 有人负责抓鱼,有人负责捡柴禾,姜云衢负责捉兔子。 他先前追着一只灰兔过来,可脚下太滑,他抓着树枝躲在松树后,准备等兔子不注意就扑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上面就有什么东西砸下来,直接将他砸倒在地上顺着斜坡往下滑,最终在一处平坦的草坪上停了下来。 兔子早就被刚才的动静吓跑了,姜云衢胳膊上和脚踝上也有多处擦伤。 他疼得“嘶”了一声,心下恼怒,坐起来想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就看到旁边躺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她身上的衣裙多处撕破,沾染了不少林子里的湿泥,左边脸颊上有一处小小的擦伤,人已经昏了过去。 刘婉姝! 姜云衢:“……” 上次“撞车”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没想到第二次碰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姜云衢心里不待见刘家这位娇娇,可他又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 到底,对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若是不管不顾,她的家人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她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晚上能被狼叫声给吓死。 “喂,你醒醒!”姜云衢挪过去,伸手晃了晃刘婉姝的肩膀。 刘婉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喂!”姜云衢又喊了几遍。 刘婉姝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姜云衢眉心微蹙。 他现在十分纠结。 他不能撂下她不管,可她昏迷不醒,他要走,就得带上她。 他总不能带她去见自己的同僚吧? 刘婉姝这副模样,若是跟他一块儿出现,所有人肯定都会以为,他怎么她了。 内心挣扎了半盏茶的工夫,姜云衢不得已,打横将刘婉姝抱起,沿着林子一直走,最终找到个能暂时休憩的山洞。 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把刘婉姝放上去躺着,他马上出去拾柴禾,打算回来生火。 抱着柴禾回来时,刘婉姝还没醒。 姜云衢叹口气,她再不醒,他们俩今天晚上就得在山里过夜。 火堆燃起,姜云衢坐了下来,仔细检查着胳膊上的擦伤。 外面有溪水,他刚才简单洗了一下,这会儿才觉得疼。 姜云衢又看了眼刘婉姝,这姑娘昏睡得很到位,半点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只好又出去采了几株车前草回来,用石块凿出枝叶涂在擦伤处,勉强止住了血。 刘婉姝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面前是个火堆,有人用木棍穿着鱼在烤,烤得滋滋直冒油。 看清楚火堆对面的人是姜云衢,刘婉姝傻了,随即扯开嗓子啊啊啊地惊叫起来。 姜云衢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已经自我麻木了一遍,看过来,“醒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刘婉姝一面说,一面低下头扫了自己一眼,裙衫是穿好的,但因着当时摔下来时被树枝刮到,划破了好几处,还全是泥,满身狼狈。 一向爱干净的小娇娇深深皱起眉头。 “这事儿该问刘姑娘吧?”姜云衢面色冷淡,“我当时捉兔子捉得好好的,刘姑娘突然砸下来,吓跑了我的兔子不说,还把我砸下斜坡,最后你还昏迷了过去,我连个说理的人都没有。” 刘婉姝怒瞪着他,“说什么理?谁让你站在下面的?” “……”果然是个不讲理的。 姜云衢已经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只淡淡道:“上次撞翻了刘姑娘的晨露,是我的不是,这次刘姑娘撞翻了我,咱们就算一笔勾销了吧。” 刘婉姝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碰上这个人都没好事儿,她恼怒,“我昏迷的时候,你有没有乱来?” “乱来?”姜云衢上下扫了她的小身板儿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没兴趣。” 刘婉姝顿时怒红了小脸,“你,你混蛋!” 她太过愤怒,牵动了面部表情,这才察觉到左脸上有些疼。 刘婉姝一向爱护自己这张精致的小脸,不允许有一点点瑕疵。 可是现在…… 她顿时慌了,忙问姜云衢,“我的脸上有什么?” 姜云衢没搭理她。 “哎!”刘婉姝气呼呼地又喊了一遍,“你快帮我看看,我的脸上到底有什么,好疼呀!” 姜云衢眼神都没给她一个,“疼还能有什么,只能是受了伤。” “啊?”刘婉姝彻底慌了,眼泪马上滚下来,呜呜呜地哭着。 姜云衢再一次:“……” 他实在是不懂刘家这位的脑回路,碰到这种情况,一般姑娘家都会担心接下来该怎么办,亦或者出去以后的名节问题。 她倒好,最先关心的竟然是那张脸? 刘婉姝哭了好一会儿,姜云衢都没作声,她抹了泪,直接朝他瞪过来,“都怨你,每次碰上你都没好事儿,我的脸要是毁容了,我跟你没完!” 姜云衢烤了两条鱼,递一条给她。 “我不要!”刘婉姝将脸歪向一边,她才不要吃这种脏兮兮的东西,脏死了! 姜云衢没勉强她,把烤好的鱼从木棍里取出来,自己捧着就开吃。 他们出来野炊,是准备了调料的,有一部分在他腰间挂着,好在摔下来的时候没弄丢,这会儿往烤鱼上一撒,有滋有味儿。 刘婉姝没想到,有人能把鱼吃得这么香,她肚子里咕噜噜叫,望着姜云衢吃鱼的样子吞了吞口水。 “我饿了。”刘婉姝道。 “只有烤鱼,爱吃不吃。”姜云衢甩下一句话。 “我想喝燕窝粥。”刘婉姝又道。 “没人拦着你。”姜云衢一如先前,还是冷冷淡淡的语态。 “你这人怎么这样?”刘婉姝怒了,胸口气得直起伏。 姜云衢认真看过来,“不好意思,我连燕窝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刘婉姝实在饿得不行,见姜云衢已经啃完第一条鱼准备开动第二条,她又撇着粉唇呜呜呜地哭,“是你带我来的,你得对我负责,我饿啦,我饿啦——呜呜——” 姜云衢准备啃第二条鱼的动作一顿,把鱼递过来,“只有这个,要不要?” 刘婉姝不想吃烤鱼,可是,外面那么黑,山洞里也没有别的吃食。 “有刺,你帮我挑出来,然后喂我。”她不想自己拿着,嫌脏。 姜云衢笑了笑,“喂你吃你还得用嘴巴,多累啊?我替你吃了。” 见他要把鱼往嘴边送,刘婉姝心下一急,“哎……” 说完伸手就过来抢。 不知是太饿,还是对方烤鱼的手艺太好,这鱼只是瞅着卖相一般,入口却满嘴肉香味儿。 刘婉姝小口小口地咬着,完全忘了她先前还各种嫌弃。 <ter css="clear"></ter>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p> 番外卷 022、扔在山里(1更) 吃到一半,刘婉姝突然停了动作,朝姜云衢看过来。 姜云衢正用树枝扒拉火堆,察觉到视线,回望过去,“有事?” 刘婉姝道:“渴。” “忍着!”姜云衢语气冷淡。 “我不!”刘婉姝满心憋屈,“我渴了,我要喝水——喝水——水——” 见姜云衢没反应,她又拉长声音喊,“水——” 姜云衢冷眼瞅着她,“荒郊野岭哪来的水?” “外面不是有吗?”刘婉姝挺着小胸脯与他瞪视,“我都听到了!” “那是山里的溪水。”姜云衢面上浮现一抹嘲弄,“牛羊路过的时候会伸着脖子在里面喝,你确定你能喝得下去?” 刘婉姝本来就渴得难受,再被姜云衢一说,顿时一阵反胃,险些把刚吃进去的鱼肉都给吐出来。 “大坏蛋,你讨厌死了!”等缓过神,刘婉姝直接把手里剩下的鱼朝他扔来,一面扔一面哭,小脸上擦伤的地方被泪水沾到,又是一阵辛辣,疼得她更难受了。 不想再跟姜云衢待在一块儿,刘婉姝打算出去找她娘。 当时她从急坡上摔下来,昏迷前听到她娘在上面焦急地呼唤,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然而才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脚踝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呜,好疼——”刘婉姝轻呼过后,伸手撩起裙摆。 姜云衢循声看去,看到她白色的袜子上染了一片巴掌大的血迹,因着躺的时间太久,血迹已经干涸。 显然,摔下来时她的脚踝受了伤,只是伤口凝合了,先前又没动,所以一直没能察觉到疼痛,刚刚那一大幅度动作,牵扯到了伤口。 “你一个姑娘家,到底来山里做什么?”姜云衢可不认为刘婉姝这种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会主动来城外游玩。 刘婉姝才不要回答他,只是皱着眉,声音呜咽,“疼……” 姜云衢冷勾了勾唇,“问你来山里做什么,哑巴了?” 刘婉姝听罢,冲着他就吼,“问什么问?你就不能先关心一下我的脚吗?” 姜云衢无动于衷,“我又没欠你什么,为什么要关心你的脚?” “你!”刘婉姝被气得不行,小脸越发的红。 见她又开始落泪,姜云衢不紧不慢地从身后拿出车前草来,“这玩意儿能止血,你要不嫌脏,我就用石头凿碎给你敷上。” 当然嫌脏! 刘婉姝心里一万个拒绝,可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她选择,要不尽快敷上止血草,她会越来越疼的。 想到这儿,刘婉姝摸着手上的那只脚,“你快点儿,我又流了好多血。” 姜云衢低头,将车前草放在一块方石上,再用另一块有棱角的石块不停地捣,直到捣出汁液,这才挪到她跟前,“把鞋袜脱了。” 刘婉姝不肯,小手揪着裙角,她甚至还想把裙子拉下去盖住脚踝。 姜云衢见状,皱了眉,“你不脱,我怎么敷药?” “你就是想占我便宜!”刘婉姝还是不肯脱。 “呵!”姜云衢冷笑,“我就是这辈子取不到媳妇儿,也绝不会肖想你一分!” 刘婉姝再一次被气到。 “伸手!”姜云衢板着脸命令。 刘婉姝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嗤声吓到,弱弱地把小手伸出去。 姜云衢将捣碎的车前草塞她手心里,“自己敷。” 说完就转身,借着火光,去外面的小溪边洗手。 趁他不在,刘婉姝一手捧着捣碎的止血草,另外一只手脱鞋袜。 等见到冒血的伤口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把止血草往伤口上轻轻一按,还没等穿好袜子,就掉了下来,掉在她身下垫着的,姜云衢的外袍上。 刘婉姝伸手捡起来,继续按,又继续掉。 姜云衢洗完手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按上去掉,掉了捡起来继续按,到后面,止血草都不知被糟蹋到哪去了。 姜云衢没有多看,挪开视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背对着她。 止血草没了,刘婉姝抿了抿小嘴,不得不喊他,“哎……” 姜云衢没反应。 “我叫你呢!”刘婉姝拔高了音量。 “你烦不烦?”姜云衢开始没耐心。 刘婉姝眼泪汪汪。 长这么大,家里所有人都宠着她,从来不会不顺她的意,姜云衢是头一个不仅不喜欢她,还处处讨厌她的人。 换作以往,她指定要大闹,可她现在受了伤,外面又黑漆漆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能不能帮我敷药?我不会。” “不能。”姜云衢十分抗拒,他们休沐就只这一天,倘若明天早上不能按时去翰林院,掌院学士一定会给他记上一笔,这将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前途。 讨人厌的蠢丫头! 姜云衢越想越气。 见对方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刘婉姝呜咽两声,只得缩回去躺着。 脚踝好疼呀,口还渴,可是受了伤,连山洞都走不出去。 没水喝,没人帮敷药。 呜呜…… 姜云衢多一眼都不想看到刘婉姝,他背对着她坐了半天,忽然开口,“既然你醒了,那没我什么事儿了,山洞里烧了火堆,晚上应该不会有动物靠近,你好好休息,我明儿一早还得去翰林院,告辞。” 刘婉姝一听,小脸顿时变白,“你什么意思?你要扔下我一个人走吗?” 姜云衢没回答她这个蠢问题,“若不想败了自己名节,等明天你家人找到你的时候,就别把我供出去。” 一面说,一面挑了根儿臂粗的干柴,打算去外面蹭些松脂做成火把照着走出林子。 刘婉姝身子一抖,“不要……你带我一块儿走,好不好?” “你伤成那样,怎么走?” 刘婉姝看了眼自己疼到不敢乱动的脚踝,眼里包着泪,声音低下去,“你能不能背我?” “呵!” 姜云衢俊脸沉了下来。 外袍被刘婉姝垫在身下,他没打算再要,拿着挑选出来的干柴就要往外走。 刘婉姝的眼泪憋不住掉了下来,“呜呜……求求你了,带我一块儿走好不好?我害怕。” 怕他真的一走了之,她又抹着泪道:“等出去后,我给你钱,我们家有好多好多钱,都给你。” “我不喜欢钱。”姜云衢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 这林子里有狼,一旦背着她,他们俩谁都别想出去,更何况,他不能让人知道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和刘婉姝待在一块儿,否则必定会有损清誉,对他将来的亲事更会不利。 ……白天就不该救这什么都不会的蠢丫头! 姜云衢都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脑子一热要将她背到山洞里来,直接走人岂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想着,姜云衢胸腔里的怒火就噌噌噌往上冒。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外面不远处有松树,白天过来时他特地看了看,上面有很多松脂。 “呜呜呜,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了,我害怕……” 刘婉姝拖着受伤的腿往外面爬,想去追他。 可她哪里爬得过一个腿脚利索的人,姜云衢早走远了。 刘婉姝心态崩了,“大坏蛋,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呜呜呜,我害怕……呜呜呜……” 姜云衢裹了松脂,点燃火把就顺着林子走了出去,这个时辰,城门应该关了,实在不行他就在外面的亭子里等一宿,五更天城门开了再进去,只要不跟那蠢丫头一块儿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内就好。 意识到姜云衢不会再回来,刘婉姝不敢一个人在山洞里待下去,她撑着墙壁站起身,想去追他,然而还没走出洞外,就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狼嚎声。 刘婉姝吓得花容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 伤口撕裂的疼和内心的恐惧,让她放声哭了出来。 狼嚎声越来越近。 山洞不算大,再退就是墙壁,刘婉姝又不敢出去,只得把姜云衢的外袍拿起来披在肩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缩在火堆旁,蓄着泪水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生怕有狼扑过来。 长这么大,头一次离开爹娘一个人待在山里,外面很黑,什么都看不到,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衬得林子愈发空旷。 刘婉姝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身子因着害怕,瑟瑟发抖。 呜呜,她想娘,想爹爹了。 —— 姜云衢走到城门外的时候,意外发现城门竟然开着,他心下一喜,加快步子过去,却被守城士兵给拦住,“干什么的?” 姜云衢早就想好了说辞,上前解释,说自己本是翰林院庶常馆的学生,白天休沐,随着同伴一块儿出来郊游,后来在林子里迷了路,现在才走出来,请几位官爷通融通融。 守城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又问了几个问题,姜云衢都对答如流,这才肯放他进去,还好心的给了他一盏灯笼。 姜云衢灭掉火把接过灯笼,道了谢,顿了下,“对了官爷,我能冒昧问一句吗?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关城门?” 士兵皱了皱眉,“东厂办差,没你的事儿,赶紧走赶紧走!” 东厂? 这个响当当的名头让姜云衢忍不住脊背一凉。 —— 城门开着,的确是东厂的人出来办事儿。 白天刘婉姝摔下去就不见了踪影,刘夫人到处找寻不到,不得已,返回了京城,想让刘骞派人来找。 这个女儿自出生的一天起,就被刘骞当成眼珠子似的疼,得知她摔下斜坡没了踪影,生死未卜,刘骞简直快疯了,他去找肖彻,说自家闺女失踪了,府上出变故,“受贿舞弊”一案只能暂时往后推。 肖彻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派了元竺元奎出来找。 —— 姜云衢回到家里时,发现一大家子人都还没睡,全坐在堂屋里,还多了个人,姜旭。 “表哥?”姜云衢满脸讶异,“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郎,你这是去哪了?” 老温氏急得脸色发白,这可是他们二房的独苗了,要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割她肉吗? 姜明山的神情也很急切,“不说跟同僚出去郊游?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还弄成这副样子?” “我、我没事儿。”姜云衢勉强扯出一抹笑,说白天在林子里跟同伴们走散了,迷路。 姜旭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姜云衢被这个眼神刺得一激灵,“表哥,我……” 姜旭看向众人,“舅舅,既然表弟平安回来,那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他说。” 老温氏几人也的确是困了,站起身,叮嘱了姜云衢几句,便前前后后出了堂屋,回到各自的房间。 不多会儿,堂屋里便只剩姜云衢和姜旭二人。 姜云衢只穿着中衣,一路上早冻坏了,扯过榻上的毯子就披在身上,这才出声,“表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白天得知刘婉姝失踪,姜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急急忙忙赶到姜家一看。 姜云衢果然出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俩这条线跟上辈子重合的几率很高。 “你是不是见到刘婉姝了?”姜旭直接问。 “没有。”姜云衢低下头,眼神闪躲。 他不是故意要把她扔在山里的,他只是不想因为刘婉姝而毁了清誉,毁了前程。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天知道他努力了多久。 更何况,刘家得知女儿失踪,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刘婉姝能熬过今天晚上,明天就能有人找到她。 很快,她又能变成千人宠万人疼的刘家娇娇。 可他不同,他寒门出身,赌不起,输不起。 “现在没别人,你最好是实话实说。”姜旭脸色冷沉,“否则你会害死她的!” 姜云衢面上讪讪,“表哥,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云衢!”姜旭满脸怒容,揪着他的衣领,“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话完,往后一搡。 姜云衢没站稳,身子往后栽,扑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眼冒金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被地板磕到的脑子里无端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相公,我好饿呀,你给我一个肉包子好不好?我以后肯定乖乖听你的话。” “相公,你背我好不好?我好累呀!” “相公最棒最厉害了,我要吃你烤的兔兔。” “相公,呜呜呜,我害怕。” “相公,拉我一把,我肚子好疼……” “相公……” <ter css="clear"></ter>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p> 番外卷 023、想吃烤鱼(2更) 姜云衢躺在地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遮住微微颤动的睫毛。 姜旭看着他,怒不可遏,“说!刘婉姝到底在哪?” 姜云衢默不作声地爬起来。 姜旭再一次揪住他衣领,眼圈怒得发红。 姜云衢面色平静,“备马,我带你去找她。” “你果然碰到她了!”姜旭一把松开姜云衢,重生以来,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他明明知道所有人的结局,明明已经在尽力想法子避开,然而推动命运的那双手,力大无穷。 不管他怎么努力,所有的事情都会照着上辈子的轨道一直往前走,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傅经纶和李敏薇如是,姜云衢和刘婉姝亦如是。 …… 一刻钟后,姜旭骑马驮着姜云衢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夜风嗖嗖刮在脸上,姜云衢一直望着前方,望着扔下她的那座山方向,没说话。 “你是怎么碰上她的?”姜旭问。 “我和同僚出去郊游,她从滑坡上滚下来砸中了我。” “然后呢?”姜旭心下着急。 肖彻早就让元竺元奎出去找,然而到现在都还没信儿,也不知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姜云衢不再接腔。 “哑巴了?” 姜旭横起胳膊肘往后一捅,刚好捅到姜云衢的软腹上。 姜云衢只回了一句,“我会找到她的。” …… 山洞里,刘婉姝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外面的狼嚎声非但没散去,还越来越响亮。 她除了哭,还是只能哭。 “呜呜呜,姜云衢你个大坏蛋,为什么要扔下我?我怕……” 泪珠儿再一次汹涌出来,她裹紧身上的外袍,只探出个小脑袋,双眼被火光映照得又红又肿。 “嗷呜——”外面又是一连串的狼嚎声。 刘婉姝挪到之前姜云衢坐过的地方,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 不剩多少了,再这么烧下去,压根撑不到天亮。 可如果不烧,狼不怕了,肯定会冲过来。 刘婉姝牙关哆嗦,又怕又渴,还疼。 —— 姜旭策马入林子。 姜云衢举着火把,火光照亮的地方,时不时有动物受惊,咻的一下窜过去。 越往里走,姜旭的脸色越沉,“你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山里?” 姜云衢没辩驳,因为那是事实。 上一次,他为了逃命,放开她的手。 这一次,他为了前程,再一次扔下她。 他是个骨子里自私自利的人。 以前是,现在也是。 “刘婉姝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完了。” 原本这种时候,先把人找到要紧,不该再说些没用的话,可姜旭一想到上辈子刘婉姝被他扔在山里一尸两命,这辈子又被他扔在山里,怒火就止不住地想往他身上喷。 姜云衢还是没说话,只抿着唇,借着火光,眼神一直望向前方。 林子很深,但姜云衢自小在乡下长大,小时候没少钻林子,有自己认路的法子。 只是越往里走,狼嚎声就越明显。 他心下沉了沉,举着火把的手不由得收紧。 得知要进林子,姜旭提前准备了驱狼散,一路撒着过来。 到洞口外的时候,姜云衢迫不及待跳了下去,都没等姜旭,自己率先冲了进去。 刘婉姝听到动静,以为是狼来了,吓得尖声惊叫。 但随即,她便借着火光看清了姜云衢的容貌。 惊叫声变成了哭骂声,“大坏蛋,你为什么要扔下我?” “以后不会了。”姜云衢低喃了一句。 刘婉姝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姜云衢冷哼,“哭什么,我这不是找人来救你了?” 说话间,姜旭已经走了上来。 当看清刘婉姝披着姜云衢的外袍缩成一团躲在洞里的时候,他没憋住气儿,重重一脚朝姜云衢踹过去。 刚才外面那么多狼,他还真的把刘家娇娇扔山里了,若是再晚来一步…… 姜旭不敢想象后果。 将火把递给姜旭,姜云衢弯下腰,直接把刘婉姝连带着她身上裹着的外袍打横抱起。 猝不及防的一抱,让刘婉姝懵了,但很快,她就骂道:“你无耻!快放我下来!” 姜云衢瞥她一眼,“放你下来你自己走?” 刘婉姝瞅了眼自己的脚踝,哑了声儿。 “还是你想让他抱?”姜云衢用眼神指了指姜旭。 刘婉姝咬着干渴的嘴唇,低下头去。 “搂着我的脖子。”头顶传来姜云衢的命令。 刘婉姝怒道:“我不!” 她才不要搂着他,他是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只会欺负她,上次撞翻她的晨露,这次把她一个人扔在山里。 她恨死他了! 她不搂他,那就只能他搂紧她。 这一搂,刘婉姝整个人贴在姜云衢的胸膛上,他抱得很紧,她都快喘不过气儿来了。 “松、松松。” 刘婉姝捶打着他的胸膛,“我难受。” 姜云衢垂眸,望着怀里熟悉的小脸,感受着她柔软玲珑的小身板儿,心中五味杂陈。 “还走不走了?”姜旭等在不远处,马儿正在尥蹶子。 姜云衢道:“马儿给我,你自己想办法出去吧。” 姜旭:“???” 姜云衢解释,“她的脚受了伤,三个人坐不了。” “那行,你带她出去吧,我已经给出来找刘姑娘的人发了信号,他们很快就能过来跟我汇合。” 姜云衢点点头,在姜旭的帮忙下把刘婉姝弄上马背,他踩着脚蹬上去,坐在她身后,一手攥着缰绳,一手举着火把。 刘婉姝从未骑过马,马儿才动一下她就吓得直往后缩,脊背贴在姜云衢怀里。 姜云衢唇角微勾,“怕了?” “我、我才没有呢!”她才不要在他面前认怂。 “再靠过来点儿,要走了。” 刘婉姝心里不情愿,可如果不靠着他,一会儿马儿走动,她肯定会吓到腿软。 想着,刘婉姝便又往后靠了靠,反手揪住他腰侧的衣服。 姜云衢扯缰绳的那只手顺势搂住她,双腿踢了踢马腹,马儿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马儿出了林子,刘婉姝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披着姜云衢的外袍。 她腾出一只手来,准备将他的衣裳扯开,扔下去。 “你做什么?”姜云衢察觉到了怀里娇人儿的动静。 “我不要穿你的衣服!”她哼了哼。 姜云衢道:“求着我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说?” 刘婉姝被他气到,“要不是你把我背到山洞里,我怎么会……” 姜云衢挑眉,“我捉兔子捉得好好的,是你自己非要摔下来砸我身上。” 姜云衢还以为,她下一句会反驳回来,却没想到,她开口却问,“那你的兔子捉到了吗?” 姜云衢微俯下身,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捉到了,以后都不会再放开她。” “那我为什么没看到?”刘婉姝觉得他在骗她,他不仅是个大坏蛋,还是个大骗子,讨厌死了! —— 姜云衢直接把刘婉姝送回了礼部尚书府。 白天遇到山匪的时候,刘夫人及时让儿子儿媳钻林子,因此那二位都没事儿,早就回了家,眼下只差刘婉姝。 当时眼睁睁看着女儿摔下去,刘夫人就一直哭,哭到现在眼睛都肿了。 刘尚书背着手走来走去,眉心拧着。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让妻儿回祖籍住上一段日子,人都还没完全离开京城就发生了这种事儿,心中早已愧悔自责了不知多少遍。 “老爷,要找不到囡囡,可让我怎么活啊!”刘夫人抹着泪。 “厂公已经让人去找了。”刘骞道:“东厂的人个个本事不凡,咱们囡囡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话虽如此说,可夫妻俩都明白,这些只是安慰人的话,见不到女儿,他们高悬着的心又怎么会踏实。 这时,门房小厮匆匆跑进庭院,“老爷,夫人,三姑娘回来了!” 刘夫人一听,霍然站起身来,匆匆挑帘走出门外,盯着那小厮,“囡囡真的回来了?” “小的不敢撒谎,是姜翰林带回来的。”小厮如实道。 “哪个姜翰林?”刘骞让他给整蒙了。 小厮道:“之前来过咱们府上给三姑娘赔礼道歉,后来高中进士的那位。” “是他?”刘夫人与刘骞对视了一眼。 刘骞捋了捋胡须,“这倒有意思了。” 之前他相中了姜云衢,想让他给刘家做上门女婿,结果人家没同意,今儿竟然亲自把他闺女送回来,不是缘分是什么? 想到这儿,刘骞道:“快快,出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去往大门外,就见刘婉姝和姜云衢同乘一骑,刘婉姝坐在前面。 刘夫人一惊,“这……” 纵使姜云衢是自家老爷看中的女婿人选,但俩人的事儿八字都还没一撇,姜云衢如今对于自家闺女而言就只是个外男,外男怎能与囡囡…… 姜云衢率先解释,“白天我与同僚外出郊游时,碰到刘姑娘从坡上摔下来昏迷不醒,当时旁边没别人,她的脚踝又受了伤,我没办法带她出来,只能将她背进山洞,之后再想法子叫人去救,抱歉,刘老爷,刘夫人,现在才把人给你们送回来。” 刘夫人一听是姜云衢救了自家囡囡,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一叠声道了几个谢。 刘婉姝撇着小嘴。 什么救她,明明就是他故意使坏,把她扔在深山老林里! 扭过头,刘婉姝瞪着姜云衢,“你不是说等出来后不准把你供出来?” 姜云衢望着她,莞尔一笑,“我说的是你不准把我供出来,但我自己可以坦白。” “你耍无赖!”刘婉姝不干了。 “囡囡。”刘夫人在下面喊她,“你的脚怎么伤着了?” 从小锦衣玉食养到现在,毒一点儿的太阳都没晒过的人,如今弄得满身狼狈,刘夫人一阵阵心疼。 完了让婆子去接着,把人抱下来,送回闺阁请府医。 刘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进去后,大门外只剩姜云衢、刘骞和几个小厮。 姜云衢牵着马儿走过来,“刘老爷。” “你小子搞什么鬼?”刘骞道:“刚刚往大门外那么一站,让街坊邻居瞧了去,往后我们家囡囡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姜云衢笑了笑,“她要不好意思在这条街上出门见人,那就去我们家。” “你什么意思?”刘骞有点儿懵。 姜云衢不紧不慢,“之前刘大人说,让我给您做上门女婿,我仔细考虑过了,不行。” “不行你还说个说个什么玩意儿?”刘骞皱眉。 姜云衢说:“你们家招上门女婿无非是想要借着小女儿传宗接代,不巧,我们家我是独苗,不能给人做上门女婿,要不这么着吧,咱们折中一下,你让女儿嫁到我们家,第一个儿子送回来给你们家,随刘姓,如何?” 刘骞捋了捋胡须,“这事儿可不小,我得细琢磨琢磨。” “那行,您琢磨吧,成与不成,都给我通个信儿。” 姜云衢说完便翻身上马。 临走前,他笑看向刘骞,“对了,麻烦您转告刘姑娘,捉来的兔子,我就养在家里,她若想看,随时都能来姜家。”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刘骞没作声,一直目送着姜云衢走远才去了刘婉姝的院子。 刘婉姝已经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衣裳,这会儿刘夫人正在给她清洗脚踝上的伤口准备敷药。 刘骞进来时,药刚敷好。 “囡囡,你现在感觉如何?”刘骞问。 在爹娘面前,刘婉姝又开始娇气起来,小嘴哼哼唧唧,说林子里好脏,晚上还有好多狼,她好害怕。 “别怕,咱现在已经回家了。”刘夫人搂着闺女,心疼道:“以后娘会保护好你,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末了,又问她,“囡囡,你饿不饿,娘让人去给你弄吃的。” 刘婉姝点点头,说饿了。 刚才一进来,她话都没说就灌了一杯水解渴,本来不觉得饿,但她娘一提,她忽然就觉得饿了。 刘夫人马上让丫鬟去后厨通知,做些三姑娘爱吃的菜来。 饭菜上桌,刘婉姝却拧着眉,迟迟不肯动筷。 刘夫人问:“囡囡,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刘婉姝捏着筷子在小碗里戳了戳,忽然问:“有没有烤鱼?我想吃烤鱼。” 番外卷 024、不要嫁给他(1更) 刘夫人闻言一愣,“你不是不吃烤的东西吗?说对皮肤不好。” 刘婉姝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自己非吃烤鱼不可的理由,“噢”了一声,“那不吃了。” 刘夫人看了看她面上的擦伤,先前已经敷了药。 “囡囡别担心,府医说了,脸上的擦伤能好。” 刘婉姝嗯嗯点头。 终于把闺女伺候好,刘骞让几个丫鬟留下随时照应,他单独把刘夫人叫到外面庭院里。 “老爷,怎么了?”刘夫人问。 刘骞道:“跟你商量商量闺女的婚事。” 刘夫人愁都愁死了,“囡囡白天摔下坡,大半夜才找回来,我这心里都还没踏实下来呢,哪有心情说这事儿?” “可刚才在大门外你也看到了。”刘骞神情严肃,“姜云衢那小子亲自送着囡囡回来,他要不负责任,闺女的名节可就彻底毁了。” 这一说,刘夫人更愁了,“那怎么办?人家又不乐意给你当上门女婿,你还能把他给捆家里来不成?” “他倒也不是不乐意,就是有要求。” “什么要求?” 刘骞道:“姜云衢是家里的独苗,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姜家就得后继无人,他跟我说了个折中的法子,让我们把闺女嫁过去,等将来怀上了,第一个儿子送回刘家来。” 刘夫人自然明白香火的重要性,不然刘家也不能硬性要求男方必须上门。 可她更担心自家闺女,“囡囡打小娇生惯养,这要嫁过去了,往后被婆家磋磨可怎么办?” “其实这小子,我瞧着挺不错。”刘骞看了眼刘婉姝的房间方向,“上门女婿并不见得有几个好的,不如就让闺女嫁过去,大不了,给闺女陪嫁的殷实点儿,到时衣食住行一大半靠着咱们家,料他们也不敢给囡囡脸色看。” 刘夫人犹疑不定,“这么做,好吗?我怕囡囡不同意。” “所以这事儿,就劳烦夫人跟她好好说说了。” 刘夫人叹气,“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 埋怨玩,又看向刘骞,“对了老爷,我们娘几个原本说好要回祖籍的,结果半道上出了变故,现如今可怎么办?会不会影响厂公的计划?” “倒是影响不到什么。”刘骞说:“我只是担心你们留下来不安全。” “那我们还回不回去?” “回,肯定得回,不过囡囡受了惊,又受了伤,先让她休养一段日子,等缓过劲儿来再说。” …… 刘夫人回了刘婉姝的房间。 刘婉姝已经吃完了,她吃饭跟吃猫食似的,放眼望去,盘子里的菜肴几乎没动过。 “囡囡这就吃饱了?”刘夫人笑问,走过去坐下,拉住闺女的手握在掌心里。 刘婉姝摇摇头,“不吃了。” 刘夫人便让丫鬟把桌上的剩菜都撤下去。 等屋里没旁人,她才低声问,“囡囡,娘问你个事儿。” “什么?”刘婉姝一脸茫然。 刘夫人道:“当时是姜云衢背你去的山洞?” 提起那个人,刘婉姝就生气,但还是点点头。 “当时旁边还有没有别人?” “没了,就他一个。”刘婉姝如实说。 刘夫人“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比如,碰你的身子?” 刘婉姝哼了哼,“他想碰我的脚,我没让。” 刘夫人吓了一跳,“他想碰你的脚?” “这里。”刘婉姝指了指受伤的脚踝。 刘夫人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应该是姜云衢发现她受了伤,想看看伤势,被自家闺女给误会了。 “除了脚呢?别的地方有没有碰?” 刘婉姝摇头,“不知道。” 刘夫人才落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 “嗯。”刘婉姝嘟着小嘴,“我摔下去就昏迷了,醒来人已经在山洞里,口渴,脚还疼。” 见刘夫人还要问,刘婉姝打了个哈欠,“我不要回答问题了,我要睡觉。” 刘夫人放心不下,“囡囡,你先别睡,一会儿娘让个嬷嬷来给你看看身子,等看完了你再睡好不好?” “为什么要看身子?”刘婉姝满脸纳闷。 “没别的事儿。”刘夫人笑着哄她,“就是看看你除了脚上,还有没有别的地儿伤着了,要没有那最好,要有,咱得及时医治,否则留了疤,将来可不漂亮。” “噢。”刘婉姝点点头,“那好吧。” 她不要留疤,不要不漂亮。 刘夫人出去后,让自己院里有经验的掌事嬷嬷来给刘婉姝检查了身子。 “怎么样?”刘夫人候在外间,掌事嬷嬷出来时,迫不及待地问。 掌事嬷嬷摇摇头,“夫人放心吧,还是处子之身,身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刘夫人总算是踏实了,“还算那小子有点儿正人君子的做派,否则我定饶不了他!” —— 隔天,刘夫人算着闺女起身的时辰来到她的闺阁。 休息一夜,刘婉姝的气色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刘夫人进去后,就见刘婉姝坐在铜镜前生气。 “这是怎么了?” “夫人。”半夏拿着梳子站往一旁,声音唯唯诺诺。 “囡囡,怎么一大早就发脾气了?”刘夫人走过去,摸摸她小脑袋。 刘婉姝看着铜镜里,自己左边脸颊上的擦伤,眉头皱得死死的。 刘夫人立时明白了,跟她说:“这个伤,三两天是好不了的,得有个过程,大夫都说了,等好全以后,不会留下任何疤痕,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刘婉姝撇着小嘴,“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呀?” “很快。”刘夫人从半夏手中接过梳子,又把丫鬟都遣散出去,亲自给她梳头。 刘婉姝小脸气呼呼的,还是不高兴。 刘夫人往她头上戴了朵漂亮的珠花,“囡囡,娘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今年不是科举年吗?你爹在新科进士中给你寻了个好夫婿。”刘夫人说。 刘婉姝愣了愣,“谁?” 刘夫人笑了,“这个人你也认识,正是昨晚送你回来的姜翰林。” 刘婉姝听傻眼了,随即嗔怒,“不要不要,我不要嫁给他!” “为什么?”刘夫人不解。 “我讨厌他!”刘婉姝气道。 “是不是上次他撞翻你露水的事儿?”刘夫人温声细语,“他当时已经亲自登门来赔礼道歉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吧?” “才不是那件事儿呢!”刘婉姝红着眼圈,“他昨天晚上把我一个人扔在山洞里,外面好多狼在叫,我好害怕的。” “此事他昨天晚上已经解释过了。”刘夫人耐心道:“当时天色太黑,你又受了伤不能行走,凭他一人之力,很难将你带出来,这才不得已先将你安置在山洞内,自己回城请人帮忙。” “根本不是那样的!”刘婉姝不听,“他就是想扔下我,不带我走。” “囡囡,你别任性。”刘夫人软声劝着,“姜翰林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你爹之前就选中的乘龙快婿,人品是绝对过关的,他要想扔下你,后面就不会带人去救你了。” 刘婉姝嘤嘤嘤地哭,“当时在山洞里,我说口渴,他不给我弄水喝,也不帮我敷药,他是坏人,我才不要嫁呢!” 刘夫人哭笑不得,“你刚刚不是自己说了,他想碰你的脚,你没让,你都不让他碰,他怎么给你敷药?还有,昨天晚上要不是他带人回去,你是不是现在都还待在山洞里?” 刘婉姝的哭声卡了一下。 —— 姜家。 “大郎,你刚刚说什么?” 姜明山一听说儿子同意跟刘家的这门亲事,喜得从圆凳上跳起来,但随即又发了愁,“你要是去给人做了上门女婿,那姜家岂不是要后继无人?” “大哥,你真要入赘去刘家呀?”姜柔有些鄙夷地看着姜云衢,“好歹是新科进士,能不能有点儿骨气?” “就是!”老温氏冷哼一声,“我大孙子可是高中进士的人,凭啥给人当上门女婿?我不同意,今儿谁劝都不好使!” “看你们一个个激动的。”姜云衢道:“我没有说要入赘,跟刘尚书商量了一下,让刘三姑娘嫁过来,但是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得给人抱回去。” “那这跟入赘有什么分别?”老温氏还是嚷嚷,“万一刘家姑娘只生一个就不生了,你上哪去捡个儿子去?” 姜明山倒是觉得此法可行,能不能生不要紧,第一个儿子抱回去也不要紧,只要媳妇儿是娶进姜家门的就行,关键在于,不能错失礼部尚书这么个背景强大的亲家。 至于子嗣,正妻不能生,再多纳几个妾不就得了。 “只要刘家那头同意,那我没二话。”姜明山道。 老温氏气得要死,“明山,你疯了吧?姜家的孙子,凭啥抱回去给刘家?” 姜明山瞪了眼这个没见识的老东西,“二婶知不知道,礼部尚书是多大的官?” 老温氏怔怔,“多大?” 怕老温氏听不懂,姜明山尽量往通俗了说,“咱家大郎就算再奋斗三四十年都不一定能混到这个位置上。” “真有这么厉害?”老温氏张了张嘴。 “不然你以为呢?”姜明山冷哼,“没见识就少说话,我是大郎他爹,他的婚事,我做主,我同意了,就这么着。” 一听是娶进门,不是给人当上门女婿,姜柔心里那叫一个酸,“大哥的婚事是有着落了,那我呢?” 上次让大哥带她去参加郊游,大哥也没让,分明就是故意的! 二娘一死,这个家里谁都不把她当回事儿。 “你大哥都还没成亲,你着个什么急?”老温氏神情愤愤,“见过恨嫁的,就没见过你这么恨嫁的,跟没人要了似的。” “你说谁没人要?”姜柔快气疯了,“爹,二奶奶凭什么这么说我?” “哎呀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每次这俩人一对上,不是掐就是吵,姜明山脑袋都快被烦爆了。 —— 下衙后,姜旭来了姜家,说想介绍个人给姜云衢认识,请他出去吃饭。 姜云衢笑看着他,“谁啊,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姜旭道:“跟你一届的,新科状元邹衡,你不是在庶常馆深造吗?学术上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没事儿可以去请教他,他为人很随和。” 邹衡? 姜云衢怔了下,随即垂下眼皮,说行,让姜旭等会儿,他去换衣服。 姜旭等在外面,见姜柔拿着扫帚在扫落叶,想到待会儿去酒楼吃饭,邹缨也在,便道:“柔娘要不要跟着去?” 姜柔一听,有些不敢相信,“我?我能去吗?” “我请了一对兄妹吃饭。”姜旭说:“待会儿会有个小姑娘,她一个人肯定会觉得无聊,你去陪陪她,顺便认识认识,就当交个朋友。” 姜柔乐坏了,“表哥,那你等我,我去更衣。” …… 半个时辰后,姜旭、姜云衢和姜柔三人乘坐马车抵达和丰楼。 包间是一早订好的。 这家酒楼,姜柔不是头一次来,已经很熟悉。 客人还没到,她进去后便站在窗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京城的富庶繁华是涿县那种小地方比不了的,大街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有钱人。 姜柔轻咬着唇,大哥马上就要攀上刘家平步青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去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正想着,包间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柔回头,就见门口进来个身着青色直裰的俊美少年,身后跟着个年龄与她不相上下的姑娘。 见房里有这么多人,邹衡歉意地拱了拱手,“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儿,快入座吧。”姜旭招招手,让守在门外的小二进来,吩咐可以上菜了,又跟姜云衢介绍,“这位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新科状元邹衡。” 姜云衢道:“我认识他。” “是吗?”姜旭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认识的?” 姜云衢眼眸微闪,说:“传胪大典上,他是新科状元,名儿要传三遍,所有人都看到了。” “原来如此。”姜旭恍然,笑了笑,“邹大状元,这位便是我跟你说的,我表弟,他今年也中了进士,二甲,被选入了庶常馆,今儿请吃饭的目的就是为了介绍你们互相认识认识,往后他要有不懂的地方来请教,还望你能不吝赐教。” 番外卷 025、赎罪(2更) “大人客气了。”邹衡道:“姜兄若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旭点点头,“那就行,来来来,我给你们满上。” 姜柔的视线一直黏在邹衡俊逸的脸上。 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好看,竟然高中了状元? 姜柔心跳砰砰,小脸不觉有些红。 邹缨察觉到姜柔在看她大哥,及时出声,“大人似乎忘了给我们介绍这位姑娘。” 姜旭斟完最后一杯酒坐下,“哦,她是我表妹,姜柔,比你年长一岁,今年十五,柔娘,这位是邹公子的妹妹邹缨。” 姜柔马上回过神,冲着邹缨一笑,“邹姑娘好。” 邹缨回以甜甜一笑,“我们家就在河东巷,柔姐姐平时要没事儿,可以来找我玩。” “好。”姜柔直接应下,忍不住又用余光瞥了邹衡一眼,面上红晕更甚。 趁着那三位在喝酒,姜柔把邹缨拉到窗边。 邹缨问:“柔姐姐,有事儿吗?” 姜柔红着脸问:“你哥哥可曾议亲了?” 邹缨摇头,“还没呢!” 没议亲,但去年秋闱前,他们去圣人庙的半道上碰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假道士,之后扯出了好些事儿,邹缨总觉得,她哥哥对那姑娘有几分上心,可惜那姑娘一心向佛,师父是出了名的得道高僧慧远大师,摆明了不可能。 “这么巧啊,我也没议亲。”姜柔娇羞道。 邹缨不傻,一下子听明白了,姜柔对她大哥有意思。 可这种事儿,不是她一个当妹妹的能做得了主的,索性直接装傻,“这样啊,听闻你大哥的亲事还没定下来,你别着急,等他成了家,很快就轮到你了。” 姜柔眉心微蹙,这姑娘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呢? “姜大人请吃饭,咱们老站在旁边说私话不好,回去吧。” 邹缨打了声招呼,很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姜柔绷着脸跟回来,什么食欲都没了。 姜云衢注意到姜柔的情绪变化,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回家时,仍旧坐姜旭的马车。 姜云衢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姜柔,“你是不是看上邹衡了?” “什、什么啊?”姜柔耳根子一烧,“大哥你别乱说。” “没有就算了。” “我……”姜柔咬了咬唇,“大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姜旭闻言,挑眉看过来,“你真对他有意?” 姜柔赧然道:“反正我觉得挺合适的。” 姜旭嘴角微抽,他并没有看出来哪里合适。 上辈子,若是他没记错,邹衡一开始的确对姜柔有意,还托婶婶邹夫人上门说过媒,结果姜柔没同意,放着那么优秀的新科进士不要,选择了去给秦显当填房,最后落得个投缳自尽的下场。 陈氏一死,姜云衢倒是自己正了,姜柔却还是老样子,骨子里贪慕虚荣。 说句实在话,这样的姜柔,配不上邹衡。 不是身份,而是品行。 但这些,都只是姜旭作为旁观者的心里话,不可能真说出来。 再不济,姜柔也是他表妹,已经有了上辈子的惨剧,他不可能再让她重蹈覆辙。 所以如果邹衡还对她有意的话,他就出手撮合一下也没什么。 “你是姑娘家,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姜旭语重心长道:“改天碰面,我旁敲侧击地问问,他若是有这个意思,那咱们又再打算,若没有,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姜柔心下一急,“他是新科状元,我大哥是新科进士,他父母双亡,我出身也一般,明明就很般配,只要表哥多使使劲儿,一定能成的。” “什么款七八糟的!”姜旭叱道:“邹衡的家境在京城是很一般,人家也的确年轻,还很优秀,那你怎么不想想,他这么完美,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议亲?” 姜柔一噎。 “万一他心里装着别的姑娘,我就是用红绳把你俩绑一块儿也没戏!” 最后一句话,直接把姜柔心头的热火给浇灭了,耷拉下脑袋,半晌没说话。 姜云衢接过话,“我也赞同表哥说的,这种事,还是不能太心急,弄清楚情况再说。” 姜柔没作声,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不是……你哭什么呀?”姜旭让她给弄乱了思绪。 姜柔道:“我话都放出来了,他要是心里有别人,那我还有什么脸活?” “放哪了?”姜旭无奈,“不就是我和你大哥听到吗?我们要不说出去,也没别人知道,你别哭了,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姜云衢幽幽道:“哪有姑娘家这么恨嫁的,你多少矜持点儿。” 姜柔听不进去,一个劲地哭。 “要不这么着吧。”姜旭看向姜云衢,“反正你们俩都在翰林院,你抽个空去找邹衡,侧面问问他的意思。” 姜云衢点点头,说过两天再去,今天刚见面就去问,未免显得太过轻浮。 —— 邹衡兄妹回到河东巷,先去邹夫人家里坐了坐。 邹夫人让人上了茶,眼神柔和地看向侄子侄女,“刚刚我本来想让人去请你们兄妹俩来吃饭,结果下人说你们不在,这是去哪了?” 邹衡道:“一个朋友请吃饭。” 邹夫人点点头,又看了看侄子,“衡哥儿,今儿又有冰人上门来,说武安伯府秦家有个养在庄子上的姑娘回京了,只是小时候身子骨有些弱,这些年已经养好,模样和身段都是顶顶好的,性情还恬静柔顺。你自个儿拿主意吧,要觉得行,我就安排你们相看。” “武安伯府?”邹缨疑惑道:“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邹夫人叹了口气,“是开国元勋之后,只不过后人没出过什么功绩,秦家又几代单传,所以逐渐没落了。” 邹缨想着,别说这只是个没落伯府的千金,前几天首辅家请人来说嫡次女的亲,她大哥都拒绝了。 她大哥要真想攀这些权贵,早就该应下来。 “婶婶,推了吧,我刚入翰林院,还什么政绩都没做出来,成亲的事儿,往后再说。”邹衡幽幽开口。 邹夫人点点头,其实她也不太喜欢秦家那位曼姐儿。 不是那姑娘多不好,而是她有个风评极差的哥哥秦显,听说养了个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外室,还为了外室活生生把原配给气得一尸两命。 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膈应。 侄子这么优秀,邹夫人可不想侄媳妇身上背着污名,没得将来连累了侄子。 —— 刚到家,姜柔就回了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姜旭去堂屋跟二姥姥而姥爷和舅舅打了声招呼,去了姜云衢的书房。 姜云衢跟他说起与刘家的亲事。 姜旭闻言,顿时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你的意思是,刘尚书同意了把闺女嫁给你?” 姜云衢莞尔,“他说会琢磨,但我有把握。” 姜旭道:“你这亲,攀高了啊,不喜欢人姑娘,就别耽误人家,还娶进门,那就是个小祖宗,伺候得了么你?” 姜云衢笑,“谁告诉你我不喜欢她?” 姜旭轻嗤,“当初被榜下捉婿,是谁死活不同意,嚷嚷着就算这辈子娶不上媳妇儿也不会娶刘婉姝,怎么着,才说过的话这就给忘了?” 姜云衢没否认自己说过这些话,唇角微翘,“可能我比较特殊,我就喜欢难伺候的。” “我不同意!”姜旭严词拒绝,“你若真冲着刘家的背景去攀亲,完全就没那必要,别以为高枝儿那么好攀,到最后总要付出点儿代价,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不行吗?” “表哥不同意没用,我爹已经同意了。”姜云衢说:“这桩亲事,不可能再出变故。” “姜云衢!”姜旭被激怒,“别忘了,你那天晚上还把她一个人扔在山里,你要真喜欢她,就不会这么对她,你娶她是为了什么,报复吗?” 姜云衢闻言,眼神有些恍惚,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赎罪。” “你是有罪,但娶了她不是赎罪,是行凶!” 姜云衢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几分苦意。 —— 从姜家出来,姜旭憋了一肚子火,他没有直接回家,去了肖府。 小宝正被肖彻拉着在庭院里学走路。 听到脚步声,眼睛往后一瞅,看清楚姜旭,小家伙面上一喜,张口就想喊爹爹。 肖彻朝他投来警告的眼神。 小宝被那眼神冻得一哆嗦。 姜旭不用问都知道这对父子刚才的眼神在交流什么。 他走过去,在小宝跟前蹲下身,“不是爹爹,是舅舅,舅——舅——” 小宝跟着喊:“豆豆~” 姜旭忍不住笑出声,问他,“今天乖不乖?” 小宝仰头看了看肖彻,似乎在问他爹,他是该回答乖还是该回答不乖。 肖彻把他抱起来,朝着屋里走。 姜旭也跟了进去。 肖彻让小宝坐他腿上,朝姜旭望了望,“怎么来了?” 姜旭道:“你不觉得我好长时间没出现在你们家了吗?” 肖彻说:“不觉得。” 姜旭捂着心脏,一脸受伤,“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啊?我一天天的忙前忙后,这都是为了谁?” 小宝回答:“豆豆~” “你懂个屁!”姜旭睨他。 小宝哼了哼,低下头去咬肖彻的手指,磨牙。 姜旭坐正身子,唉声叹气。 肖彻道:“有事说事。” “刘骞那个老匹夫,眼神儿不好使啊,榜下捉婿放着状元郎不捉,捉了小宝他舅舅姜云衢,这事儿难办了。” 肖彻不解,“小宝的舅舅?” “哦,忘了跟你说。”姜旭道:“我表妹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今年刚考中进士,全家搬来了京城。” 肖彻了然,“姜家的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旭说:“姜云衢那小子分明就是宠着刘家的家世背景去的。” 肖彻面色平静,“既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你就更管不着了。” “那如果我告诉你,姜云衢有朝一日会把人小姑娘给害死,你觉得我该不该管一下?” 见肖彻沉默,他又道:“刘骞可是阉党,刘婉姝又是刘骞的老来女,自小就宠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如今碰到事儿,你这个当主子的,不插下手?” 肖彻问:“姜云衢为什么要害她?” 姜旭总不能说是因为舞弊案吧? 这辈子也有舞弊案,但却是肖彻自导自演,而且才刚有个苗头,还啥都没发生,姜云衢和刘婉姝在山里的那一段就过了。 走向明显跟上辈子有所不同。 “反正,那小子不怀好意,不能让这桩亲事成了。”姜旭态度坚决。 肖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让我去棒打鸳鸯?” 姜旭假意咳了两声,“你的话,刘骞必须得听啊!” 肖彻说:“你自己替换姜云衢,我就帮你出面。” 姜旭一下子愣住,“你说什么?” 肖彻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揶揄,“你不是想阻止这桩亲事么?你上刘家做赘婿,如此一来,我出面才有说服力,否则,东厂不管这些私事。” “挖坑等我跳是吧?”姜旭哼哼两声,“你觉得我能上当?” 肖彻并不意外他会拒绝,“你自己不愿娶,却不让旁人娶,这是什么道理?” “可姜云衢不是什么好人!”姜旭不停地强调,“他上次还险些把刘家娇娇扔在山里喂狼,你让那姑娘嫁个人渣,怎么想的?” 肖彻说:“你该去问问,刘骞怎么想的,这么多新科进士,他偏偏挑中姜云衢,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想要什么,你帮他解决什么,自然而然就能阻止住这桩亲事。” 姜旭琢磨了会儿,“刘骞想要的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想要个上门女婿传宗接代?要不这么着吧,改天得了空,我找机会让邹衡去他跟前露露脸,让那老匹夫看看,新科进士长得年轻模样还好的多了去了,人家又是状元郎,这样的女婿不要,他还想要啥样的?” 想了想,姜旭又觉得不对,“不行不行,刘家娇娇那么折腾人,要是嫁给邹衡,还不得把人给烦死?” 肖彻道:“所以我建议你帮人帮到底,自己上。” 番外卷 026、不想奋斗了(1更) 这天,姜云衢下衙后没急着走,打听准了邹衡还没出来,他便一直站在翰林院大门外等着。 邹衡出来时,一眼看到他,“姜兄是在等我?” 姜云衢莞尔道:“今儿碰到几处不懂的地方,想来请教请教你。” 邹衡道:“请教谈不上,姜兄客气了,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若能帮到你,一定不会藏着掖着。” 姜云衢点点头,与他一并朝前走着,问了几个自己一早准备好的问题。 邹衡稍加思索后,很快便一一作答了。 姜云衢由衷感叹,“邹兄思路清晰,见解独到,果然不愧状元之名。” “姜兄过誉。”邹衡拱了拱手。 姜云衢眼眸微闪,“自那天和丰楼一聚之后,也没见令妹来我们家找柔娘,想来定是家中有嫂嫂陪伴解闷儿,改天我让柔娘去找邹姑娘,她就喜欢热闹。” 邹衡闻言,有些尴尬,“想来姜大人没跟你说过,我至今尚未成家。” “啊?”姜云衢故作惊讶,“那是我冒昧了。” “无妨。” 姜云衢说:“看邹兄的年纪,应该与我差不了多少,我没成家,是因为生母正月里刚去世,要守孝,你又是为何?” 邹衡应道:“最近婶婶倒是张罗着想给我议亲,但一直没碰上合适的。” 姜云衢了然,“是邹兄要求太高了吧?” 邹衡但笑不语。 他连自己有什么要求都说不上来。 从金榜题名到现在,上邹家门槛说媒的冰人已经排成队,介绍的那些姑娘,有家世高的,有才貌双全的,也有家世一般想来碰碰运气的,他连人都没见,统统给拒绝了。 “还是说,邹兄早有了意中人,旁人再入不得眼?”姜云衢又问。 邹衡眼皮猛跳了两下,压下心头莫名的慌乱,摇摇头,“成亲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 姜柔这两天茶饭不思,没事儿就坐在庭院里,眼巴巴瞅着大门方向,盼着姜云衢下衙,然后向他打听邹衡的消息。 今儿也不例外。 姜柔搬了张鼓腿圆凳坐在西厢房外的石阶旁,手中做着针线活儿,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大门。 不知望了多少回,才终于把姜云衢给望回来。 “大哥!” 撂下手里的活儿,姜柔起身迎了上去,满面期待,“怎么样,今儿碰到邹公子了吗?” 姜云衢点头,“碰到了。” 姜柔眼神一亮,“真的?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请教了几个学术上的问题。”姜云衢回答得漫不经心。 姜柔一听,小脸马上耷拉下来,“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就问这个呀?” “那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会帮我问一问……”后面半句,姜柔说不出来,只绞着手指,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 姜云衢叹口气,实话说:“问了,但结果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 姜柔咬咬唇,不一样她也要听,“邹公子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问他,高中状元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议亲,是不是心里有人,他的反应很微妙,但凭我的经验,八九不离十了。” “心里有人了?”姜柔有些受伤,“怎么会这样呢?” “有人就有人呗。”姜云衢不以为意,“请姑妈帮你寻摸,总有适合给你做夫婿的。” “那不一样!”姜柔大声道:“邹衡是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怎么了?”姜云衢皱眉,“不是新科状元就没法儿跟你过下去了?” “反正我不管,你去找姑妈,让她帮帮我!”姜柔抹着泪,一副非邹衡不嫁的模样。 姜云衢无语,“你真是没救了。” —— 隔天,姜柔自己找去了河东巷。 邹衡还在翰林院,家里只邹缨一人,她正坐在小院里纳鞋底。 邹衡高中以后,便不让她去抛头露面摆摊赚钱了。 听到敲门声,邹缨起身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见外头是位姑娘,这才肯开门。 “柔姐姐?”看清楚来人的面貌,邹缨惊讶过后,笑着拉过她的手,“快来,里边儿坐。” 姜柔被对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邹缨顺便把石桌上的针线篓子收进屋里,请姜柔在小榻上坐。 姜柔四下扫了一眼,问:“家里只缨妹妹一个人吗?” “嗯。”邹缨说:“大哥去了翰林院,得傍晚才能回来,我正愁没人说话解闷儿呢,可巧你就来了。” 话完,又问姜柔吃过饭没。 姜柔点头说吃过了。 邹缨去厨房里给她拿了些自己做的糖霜柿饼来,“柔姐姐,吃这个。” 姜柔刚想说不用,就听邹缨道:“我大哥可喜欢吃这个了,每年我都得做一罐放着。” 姜柔闻言,笑着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直夸邹缨手艺好。 “我哪有什么手艺,都是爹娘不在了,迫不得已,瞎学的。”邹缨说着,又从针线篓子里拿出自己早前刚收针的香囊,递给姜柔,“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柔姐姐要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姜柔接过香囊看了看,上面绣了漂亮的团花,绣功很精湛,比她做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真好看。”姜柔道。 “你喜欢就好。”邹缨笑着。 姜柔看着邹缨,心思微动,“听说邹公子高中以后,不少人家请了冰人上门来说媒,我还以为今儿过来,你们家会很热闹呢!” 邹缨道:“我们兄妹自幼父母双亡,如今长大了,大哥有他自己的想法,亲事什么的,我这当妹妹的管不着,婶婶也只是负责帮他把把关,旁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上次在和丰楼吃饭,邹缨就装傻,今儿又来。 姜柔有些气不过,索性不再跟她绕弯子了,直接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邹缨面露讶异,“柔姐姐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姜柔面上赧然,低下头揪着衣角,“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邹公子人挺好的。” 挺好的,问题他也不开花啊! 邹缨心中发愁。 “缨妹妹,你实话跟我说,邹公子是不是心里有人?”姜柔今儿本只打算来探探底,先跟邹缨混熟再说。 可一想到想要邹衡做女婿的人家那么多,她要是再扭扭捏捏,没准明儿状元郎就被谁家给钓走了,索性一股脑把想说的全说了出来。 “柔姐姐要这么问的话,我还真不知道。”邹缨叹气:“大哥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什么都没问到,姜柔心下有些失望。 回家后没多久,天上下起了雨。 趴在小榻上蔫嗒嗒的姜柔一下子精神起来,她找来油纸伞,撑开后朝着翰林院而去。 邹衡下衙时,雨还没停。 他早上出门时瞧着不像要变天的样子,没带伞,这会儿只能在翰林院大门外的房檐下避雨。 “邹公子。”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邹衡回头,就见身着鹅黄色袄裙的姑娘撑着伞缓缓而来,姣好的面上,微微漫开一抹浅笑。 待走近,邹衡便认了出来,对方正是姜云衢的妹妹柔娘。 “姜姑娘。”邹衡作揖,同他打招呼,“你是来等令兄的吧?” 姜柔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是来等他的,只笑着点点头,跟着又把散递给他,“雨很大,邹公子还是用这个吧,否则到家该淋湿了。” “不。”邹衡没接,“姑娘自己留着吧,我等会儿就行,等雨停了再走。” 姜柔道:“我表哥请吃饭,待会儿会有马车来接,用不到伞,你带走吧,改天我去找缨妹妹的时候,自己取回来便是。” “那就多谢姑娘了。”邹衡接过油纸伞,道别之后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姜柔一直望着邹衡的背影,直到旁边传来一声,“看什么呢?” “大哥。”姜柔回头,见是姜云衢。 “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来了?”姜云衢蹙眉望着她,“还没带伞。” “我的伞给邹公子了。”提起那人,姜柔眉眼间全是笑意。 姜云衢愣了一愣,“他问你借伞?” 姜柔撇撇嘴,“我的伞又没毒,他为什么不能借?” 姜云衢了解邹衡,那是个克己复礼的人,绝不会如此唐突主动问姑娘家借伞,只怕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猫腻。 没往深了想,姜云衢很快收回思绪,“看样子,我们俩得等到雨停才能走了。” “等就等,反正他办公的地方,我乐意多待会儿。”姜柔得意道。 姜云衢忍不住劝她,“柔娘,你最好是搞清楚,到底是想嫁给状元郎,还是想嫁给邹衡。” “状元郎是邹衡,邹衡就是状元郎,这两者有什么分别吗?”姜柔反问。 “区别大了去了。”姜云衢认真道:“嫁给状元郎,意味着换个人中了状元,你要嫁的便是另外一个人,若想嫁给邹衡,那么不管他是不是状元郎,你都会嫁。” 姜柔冷笑,“大哥自己不就是奔着礼部尚书府的权势去的?怎么好意思说我?” 姜云衢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自己非要跟刘家结亲的原因,“反正我言尽于此,你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样,都怨不得旁人。” 这话激怒了姜柔,“大哥不就是见不得我好么?我的婚事,自有爹会做主,用不着你插手!” …… 雨停后,兄妹俩一前一后回了家,路上谁也没搭理谁。 晚饭上桌时,姜柔主动跟姜明山告状,“爹,大哥跟刘家的婚事是不是板上钉钉了?” “刘家那头已经回了信,说成了,怎么了?”姜明山问。 姜柔瞅了姜云衢一眼,“大哥自己攀上一门好亲事,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不得妹妹好了。” “真有这事儿?”姜明山狐疑地朝姜云衢看来。 姜云衢如实道:“还不就是上次表哥请吃饭的事儿,他把新科状元介绍给我,让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问,谁成想……” 话音未落,视线落在姜柔身上。 姜明山大概听明白了。 今年的新科状元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据说不仅年轻,长得还一表人才,皇榜一出,直接成了百家争抢的乘龙快婿。 “柔娘这是看上状元郎了?”姜明山笑问。 姜柔轻哼一声,“那状元郎分明就还没娶亲,可大哥死活不同意,还指桑骂槐地说我看中的是人家的状元名头,不是那个人,呵呵,他自己还奔着刘三姑娘的后台去了呢,五十步笑百步,怎么个意思?” 姜明山也觉得儿子这么做有些过了,“大郎,既然那状元郎还没娶亲,你跟他又认识,还在一个衙门里办公,想法子撮合撮合怎么了?有个新科状元给你当妹婿,脸上不有光吗?” “若是人家对她有意,我当然没话说。”姜云衢平静道:“可惜,那位状元郎心有所属,人家连首辅千金都拒了,能看上咱们家柔娘?” “首辅千金都拒了啊?”姜明山被震撼道:“那他的意中人得是皇亲国戚了吧?” “是谁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是柔娘,柔娘你就别费精神了,姑娘家家的,矜持点儿不好吗?” 姜柔被气得脸色涨红,将筷子往桌上一摔,“姜云衢!是不是非得要我去嫁个乞丐你才高兴?” “姑妈已经在张罗了。”姜云衢不想跟她吵,心平气和道:“除了乞丐,有的是夫婿给你选,好歹也是新科进士的妹妹,你就这么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爹!”姜柔说不过他,眼泪掉下来,“大哥欺人太甚,这事儿您必须得给我做主!” “那状元郎不挺好的吗?”老温氏趁机插了句嘴,“一边儿是礼部尚书,一边儿是新科状元,要都成了,往后咱家可就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我觉着这事儿能合计。” “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姜云衢搁下碗筷站起身,“你们要觉得新科状元好,非要把他俩撮合到一块儿,那我无话可说,以后出了岔子,别来找我就成。” 姜云衢走后,姜明山看了看还在抹泪的姜柔,“那状元郎当真还没娶亲?” 姜柔点点头,“真的,我都去过他们家了。” “哎呀你说你!”姜明山微恼,“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随随便便上外男家去,这事儿要传出去,多难听啊!” “我又不是去找他。”姜柔道:“我是去找他妹妹。” “那也不成!”姜明山明令禁止,“往后不准再去,没得让他以为,你真是嫁不出去了,上赶着成天往人家里跑,这事儿,让你姑妈去办,她给你想办法。” —— 刘婉姝休养了一段日子,脸上的擦伤和脚踝上的伤已经痊愈,刘夫人再一次张罗着带儿女回祖籍。 有了上次的凶险变故,此次刘骞多加派了二十来个护卫,除此之外,还有肖彻让姜旭花钱请来的打手在暗中保护。 肖彻的行动是机密,他信不过手底下的任何人,包括元竺元奎,因此没用自己人。 刘夫人娘几个离京这天,姜云衢还去城门口送了送,回来时碰上姜旭,俩人上茶楼坐了坐。 姜旭问他,“你们俩的亲事,成了?” 姜云衢点点头,“刘尚书已经同意了,让女儿嫁入姜家。” 姜旭问他,“礼部尚书官大,还是内阁首辅官大?” 姜云衢没反应过来,“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 “那自然是内阁首辅了。”姜云衢道:“表哥有话就直说吧,不必跟我兜圈子。” 姜云衢点点头,“这么着吧,我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 “嗯,你不就奔着刘骞官儿大吗?这么喜欢攀附权贵,我想法子撮合你和首辅家的千金,让首辅给你当老丈人,你放过刘家娇娇,成不成?” 姜云衢听笑了,“为什么?” 姜旭原本想了好几个理由,临了又觉得都不合适,憋半天,憋出一句,“因为我喜欢她。” 果然还是肖彻给的法子最有说服力。 姜云衢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你开什么玩笑?” “讲真的。”姜旭说:“我这么多年没娶亲,就是在等她长大,谁成想你小子捷足先登,把我的人给钓走了,瞅瞅你这事儿办的,不就想要个强硬的靠山吗?难道严首辅还比不得一个礼部尚书?” 姜云衢擦了擦嘴,“这么说,表哥是非刘三姑娘不娶了?” “正是。” “那很不巧。”姜云衢说:“我也是。” 姜旭头疼地揉揉脑袋,“你到底图什么啊?” “我有自知之明,能攀上礼部尚书就不错了,不敢高攀首辅大人。”姜云衢一副谦卑的姿态。 姜旭眉头皱起,“一步都不肯让?” “压根儿也没有谈判的余地。”姜云衢说:“你不懂我。” “我是不懂。”姜旭沉怒道:“刚入京那会儿你就已经知道刘婉姝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后来还撂下狠话,说绝对不会娶那样的,甚至连官家小姐都不要了,怎么一入翰林院,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 姜云衢认真道:“当我听说混到礼部尚书那个位置至少得三十四年,甚至都不一定能到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想奋斗了。” 姜旭:“……” “你又不嫌刘婉姝娇里娇气的烦人了?” 姜云衢莞尔,“我若能平步青云,家里便能养个祖宗。” 番外卷 027、母子相见(2更) 距离承恩公府那把大火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事后孙贵妃只是让身边的大宫女秋葵去送了些压惊礼,慰问了几句,并未传召。 崇明帝前些日子一直忙,如今忙完才想起来承恩公府的事儿,当即让身边的刘公公去传话,让傅经纶小两口入宫。 刘公公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坐着软轿出宫前往承恩公府。 承恩公得知后,绷着脸坐在前厅,一脸的不乐意。 刘公公道:“公爷,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望您高抬贵手,别太难为老奴。” 承恩公问:“非要傅二去,公主一个人去不行?” 刘公公还是那句话,“皇上亲自点名,公主和驸马都得去。” 后院走水,公主险些葬身火海,崇明帝会问及也理所应当。 承恩公见推脱不掉,只得让刘公公等着,他起身去了外书房。 傅经纶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听得脚步声,缓缓抬头,见是承恩公,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行礼,“父亲。” 承恩公随意瞥了眼案上,傅经纶刚刚应该是在给《春秋》作注释。 “宫里来人了。”收回目光,承恩公道:“让你陪同公主一块儿去。” “是不是因为咱们家后院走水的事儿?” “大概是吧。”承恩公说:“公主刚过门就险些出事,皇上自然是要问责的,本来也是你失职,没能保护好公主,到时无论皇上说什么做什么,你受着就是了。” 傅经纶垂下眼睫,“是。” “再有。”承恩公一指他脖子里的小金锁,“把它取下来,皇上若没问便罢,要问了,你就说我说的,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异常珍贵,怕弄丢,不敢戴出去。” 傅经纶颔首,“孩儿明白了。” 话完,伸手摘下项圈,将小金锁交给承恩公。 —— 燕归堂。 自打搬过来,李敏薇仍旧每日被监禁,跟在桑落院时没有任何分别。 唯一的变化是燕归堂离着田氏的梅香院近。 田氏养了只猫,隔三差五就从窗口钻到李敏薇的屋子里。 傅家在吃食上没有苛待李敏薇,每顿六菜一汤,她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不了,碰到鱼就会特地留一些,等小猫咪来,再喂给它吃。 还是不能说话,但时不时有小猫咪陪着,李敏薇已经觉得很知足。 眼下,李敏薇正抱着小猫咪坐在榻上,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皇上让人来传话,让我带着公主入宫,嬷嬷准备一下吧。” 是驸马的声音。 李敏薇抱着小猫咪走到窗边,挑起竹帘往外看,只看到傅经纶的侧颜,但已经足够让人惊艳。 来到傅家,她才知道自己嫁给了全南齐长得最好才华最横溢的男子。 他是第二个肯冲进火海救她的人,还是她的驸马。 真好。 傅经纶离开后没多会儿,廖嬷嬷便推门进来了。 李敏薇吓得赶紧放下竹帘,走到榻上坐好。 廖嬷嬷跟平日里一样,绷着张棺材脸,“皇上传公主入宫,别玩猫了,现在马上要去沐浴更衣。” 李敏薇最怕廖嬷嬷,听她这么一说,赶紧把小猫咪抱到窗边放出去,然后跟着去浴房。 等沐浴更衣完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李敏薇穿上刺绣繁美的宫装,终于踏出了燕归堂。 虽然还在傅家,但只要是燕归堂之外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新鲜,都觉得喜欢。 傅经纶等在垂花门外。 第一公子一如既往的雍贵清湛,翩翩然不似凡世中人。 桑落院走水那晚,大概是他在世人印象中最为狼狈的一次。 李敏薇走到他跟前站定。 十二岁,她个头不高,还没到他肩膀。 傅经纶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妻子,从大婚到现在,他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没弄懂孙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囚禁她。 “走水那天晚上受了惊,如今可缓过来了?”他开口,声音十分温柔。 李敏薇点点头,不能说话。 傅经纶道:“皇上传召,大门外已经给你备了马车,走吧。” 他想去牵她的手,无关情欲,只是单纯觉得她太小了,心中难免生出保护欲。 廖嬷嬷却在这时突然挤到两人中间,作势搀扶着李敏薇,嘴里道:“公主小心脚下。” 傅经纶看出来廖嬷嬷是故意的,但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大门外。 李敏薇被送上马车,傅经纶骑马。 启程后,朝着紫禁城承天门方向而去。 抵达承天门外,又乘坐软轿去往乾清宫。 崇明帝、魏皇后、孙贵妃、太子李承鸣、太子妃高氏几人都在。 傅经纶进去后,一一给几人行了礼。 李敏薇也行礼,却什么都没说。 众人早习惯了她是个哑巴,谁也没指责她半句不是。 崇明帝让赐座,这才看向傅经纶,“前些日子你们家走水是怎么回事儿?” 傅经纶如实道:“已经查过了,是那晚风太大,吹倒了烛台引起的大火。” 崇明帝皱皱眉,又看了李敏薇一眼,“小九?你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李敏薇摇头。 当时被及时救出来,她只是因着吸入大量浓烟昏迷过去,醒来后调养几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倒是驸马…… 想到这儿,李敏薇的眼神往傅经纶身上靠了靠。 她听几个前来燕归堂洒扫的丫鬟说,驸马不仅被横梁砸伤,还吃了公爷一顿鞭子。 也不知养好没。 “不管怎么说,小九是吉人自有天相。”魏皇后说着,又嘱咐傅经纶,“往后要让家中下人多多注意,可万万不能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傅经纶颔首应是。 崇明帝胸中火气翻涌。 虽然他不怎么宠李敏薇,但傅家一把火险些烧死他的女儿,怎么看都是对皇室的大不敬。 他正想问罪傅经纶,就听一旁孙贵妃幽幽出声,“接亲那天,本宫还问驸马,你怎么大婚都不把脖子里的小金锁取下,你回答本宫,说你父亲嘱咐过,要一直戴满二十四岁,怎么今儿不年不节的,反而取下来了?” 孙贵妃一说,众人才注意到,傅经纶今日的确没有挂金锁。 傅经纶应道:“金锁是母亲生前留给臣的最后一件遗物,父亲说,今日不必戴出来,怕弄丢,出府前取下了。” 闻言,崇明帝的怒火突然就灭了下去。 下面坐着的,是永宁长姐用命换来的亲生儿子啊,那眉那眼,像极了永宁长姐,纵使没保护好公主有失职之罪,他又怎么舍得真的怪罪? 见崇明帝熄了怒火,李承鸣和高氏对看一眼,夫妻俩谁都没吭声。 魏皇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孙贵妃。 孙贵妃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回望了魏皇后一眼,半点没掩饰。 魏皇后只要一想到这位曾经是先帝宠妃,就浑身不舒服,坐了会儿,跟崇明帝说自己还有些后宫事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崇明帝允了。 李承鸣和高氏随后也提出告退。 夫妻俩追着魏皇后走出去。 “母后。” 宫道上,李承鸣唤住了魏皇后。 魏皇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儿子,“鸣儿怎么不多坐会儿?” “再坐多久都没有我们夫妻俩说话的地儿。”李承鸣道:“不如早早告辞,免得一会儿父皇给我们出难题。” 魏皇后笑了笑,“你父皇给你出难题,那是他重视你,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若是政务上的难题,儿臣倒还能帮着参谋参谋,怕就怕,是旁的事儿。” 魏皇后听出他话里有话,怕宫人们听了去,忙扯别的话题带过去,等到了凤栖宫才屏退宫人太监,问李承鸣,“鸣儿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在魏皇后面前,李承鸣向来实话实说,“每次傅家那头闯了祸,都会拉出永宁皇姑母来做挡箭牌,偏偏父皇就吃这一套,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到最后天大的事儿都没了。” “你计较这些做什么?”魏皇后道:“你永宁皇姑母,当年可是助你父皇夺江山的巾帼英雄,你父皇会念着她的好,那也无可厚非。” “果然又是因着夺江山有功。”李承鸣面上浮现一抹冷嘲,“帮着亲弟弟弑父杀君,这样的功臣,恐怕也只有父皇敢念她的好。” “鸣儿!” “殿下!” 魏皇后和太子妃脸色齐齐一变,忙出声喝止。 “你太放肆了!”魏皇后脸色煞白,“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身为太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殿下,往后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否则一旦隔墙有耳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妃也小声劝。 “儿臣知错。”李承鸣低下头。 他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可他心里憋得难受。 从得知先帝驾崩真相的一天起,直到现在,他都活在强烈的矛盾当中。 他是南齐太子,是崇明帝最为器重的储君,只要不行差踏错,等崇明帝百年之后,他便能顺利继位,成为南齐下一任君王。 然而这么一来,就表示他默认了他父皇当年的龌龊手段。 可他如果暗中笼络人心举兵造反,把崇明帝拉下来,那就跟他父皇当年弑父杀君的行径没什么两样。 屠龙之人终成恶龙。 李承鸣在这个矛盾中煎熬了很多年,到了现在,他甚至开始觉得迷茫。 “殿下。” 太子妃是最能理解太子的人,见状出声道,“殿下无需多虑,您是储君,只要行无愧于百姓,止无愧于内心,便足矣。” 李承鸣看着眼前铿锵明烈的发妻。 将门出身的缘故,她的性子一向豁达开朗,心胸更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比拟。 夫妻相濡以沫多年,她就像一盏散着柔光的明灯,总会在他迷茫无措的时候为他照亮前路。 魏皇后一看太子的神情就知道没事儿了。 这个儿子,不一定会听她的话,但一定会听太子妃的。 这也是魏皇后喜欢高氏的原因。 眼光从不拘泥于深宫内院,总会在关键时刻仰头看向更远的地方。 “行了,你们小两口赶紧回去吧,本宫正好午休一下。”魏皇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太子妃笑道:“儿臣告退。” —— 乾清宫里,崇明帝、孙贵妃、傅经纶和李敏薇还在那坐着。 崇明帝跟傅经纶聊起了当年永宁长公主的很多英伟事迹。 傅经纶听得入了神。 父亲从不在他跟前提及母亲,但他偶尔会从府上老人口中得知一些零零散散的传闻。 传闻,他的母亲永宁是个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英姿飒爽的女子,生前最宠崇明帝这个弟弟。 因此她死时,崇明帝崩溃到三个月没上朝,之后更是每年忌日都准时去皇陵祭奠她。 但这些,都不及崇明帝亲口说出来的让傅经纶感到震撼与自豪。 也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优秀完美的母亲,傅经纶便能完全忽略甚至是理解父亲对他的冷待。 母亲那样的传奇人物,为了生他撒手人寰,从此传奇陨落。 父亲会迁怒于他无可厚非。 说到最后,崇明帝长长叹了口气,“你小子可一点儿都没辜负永宁,她若泉下有知,自己用命换来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一定会很高兴。” 傅经纶微微一笑。 见傅经纶听永宁生前的事听得这般入神,孙贵妃皱了皱眉头,出言道:“皇上,小两口难得入宫一趟,臣妾还有些话想单独嘱咐他们,不如,今儿就到这儿吧,让他们去臣妾的咸福宫坐坐。” 崇明帝有些不悦,他正在回忆永宁呢,不喜欢有人打扰。 但一想到下首坐着的是杨妃,手中捏着地宫宝库的钥匙,便又把性子压了压,摆摆手,“既然贵妃都开口了,你们就随她去吧,朕也乏了。” 傅经纶和李敏薇站起身,行了个告退礼,之后便随着孙贵妃去往咸福宫。 随便找个借口,孙贵妃让李敏薇退了下去,殿内只留傅经纶一人。 傅经纶心中疑惑。 九公主是贵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女儿出嫁难得回来,这种时候不留下说话,怎么反而把人给打发出去? “本宫听闻,走水那天晚上,是你亲自冲入火海去救的小九?”主位上,孙贵妃突然发问。 傅经纶道:“公主是臣的发妻,她有难,臣不能见死不救。” “承恩公好像不太同意你去救人啊!”孙贵妃说:“事后不还打了你一顿鞭子吗?” “那是家规。”傅经纶并未有丝毫怨恨父亲的意思,“父亲对我一向严厉,犯了家规,本就该受罚。” “养了这么些日子,如何了?”孙贵妃又问。 “托娘娘的福,已经大好。” 当时打了傅经纶,承恩公就没打算让府医给他看,后来是孙贵妃安排了太医去的,顺便给傅经纶带了些膏药,否则那血淋淋的伤口,只怕够呛。 望着亲生儿子受苦,孙贵妃心中恼怒,可承恩公是个硬茬子,越威胁他,硬性要求他,他越跟你对着来。 眼瞅着再有两年,计划就要实施,孙贵妃只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谨慎行事。 儿子受些苦就受些苦吧,等熬过这两年改朝换代,看她怎么弄死傅成博那个老东西! “先前皇上的那些话,你不必太往心里去。”孙贵妃说:“皇上那是太念着永宁了,才会一直说她的事儿,其实……” “母亲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傅经纶接过话,“臣一定会严于律己,精益求精,以告慰母亲在天英灵。” 孙贵妃眼眸微缩,这还没完没了了? 永宁对他的影响这么大,等以后认回来,他会不会不适应? 思及此,孙贵妃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行了,你退下吧。”摆摆手,孙贵妃让傅经纶出去,又让人把李敏薇带进来。 人带到,宫人们自觉退了下去。 李敏薇站在殿中,不敢抬头看孙贵妃,整个人怕得瑟瑟发抖。 孙贵妃冷笑,“还知道怕本宫?” 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李敏薇拼命点头。 “这段日子在傅家,有没有乱说话?”孙贵妃的眼神冷得像冰块。 李敏薇哆嗦得更厉害,还是摇头,她没说,不敢说。 从嫁过去到现在,从未发出过声音。 哪怕当时被困在火海里,她也没敢出声呼救。 “那件事儿,你最好是烂在肚子里。”孙贵妃道:“本宫不毒哑你,是因为后面还需要你站出来说话,你若乖乖听话,本宫便让你好好活着,你若敢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的火,没准儿会再烧一次,而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你。” 李敏薇闻言,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她不说,她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不是贵妃娘娘亲生的,她只想活着,哪怕是每天被监禁也好,至少还有吃的,还有小猫咪。 孙贵妃望着她浑身发抖的样子,料她也不敢出去乱嚼舌根,摆摆手,“起来吧,既然入宫一场,本宫总得做做样子赐你点儿东西。” 说着,顺手把炕几上的匣子抱在手里,“这是内务府早上才送来的首饰,赏你了。” 李敏薇站起身,唯唯诺诺地走到宝榻前,双手接过匣子。 从始至终,都没敢看孙贵妃一眼。 番外卷 028、碰过她没?(1更) 李敏薇抱着匣子从咸福宫出来,傅经纶等在外面。 见状,笑着问她,“娘娘赐给你的?” 他的声音有一股子温醇的味道,听在人耳朵里,十分舒服。 李敏薇冲他弯唇笑了笑,动手打开匣子,里面珠光璀璨,是一整套华丽贵重的头面。 “你还没及笄,暂时用不了,先放着吧,长大再戴。”傅经纶说。 李敏薇点点头。 虽然先前被孙贵妃吓到,但一见到他,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 回到府上,李敏薇被廖嬷嬷送去了燕归堂,傅经纶被承恩公身边的小厮请到前厅。 屏退下人,承恩公望着他,“见到皇上和娘娘了?” 傅经纶颔首,“见到了。” “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 傅经纶如实道:“刚开始皇上问及了那天晚上走水的详情,后来又从金锁说到母亲,皇上说,母亲是这天底下最有魄力也是最值得他敬重的人。” 承恩公听黑了脸,“住嘴!” 傅经纶不得不止住声音,没多会儿,又道:“过些日子是母亲的忌日,我想去法源寺为她进香。” 承恩公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这个孽障,他压根儿就不配提起永宁。 每年永宁忌日,承恩公从不允许傅经纶以任何形式进行祭奠。 早料到父亲会不准,傅经纶没有多意外。 “锁拿回去,挂好了,别弄丢。” 承恩公指了指一旁的方桌上。 傅经纶走过去,把金项圈拿起来套回脖子里。 承恩公望着金锁,老眼微晃。 早前他收到了北梁的信,说金锁被肖彻调包了。 是以,早前傅经纶出门的时候,承恩公才会特地让他把金锁取下来,就是为了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这把金锁不是原来的那把。 虽然做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承恩公是每天看着金锁的人,他能察觉出异常。 肖彻虽然厉害,但傅经纶也不是吹出来的,武功与肖彻不相上下,正常情况下,没人能轻易从傅经纶手上把东西调包走。 除非……那天晚上桑落院走水是有人蓄意为之,而肖彻便是主谋,其目的是为了得到傅经纶脖子里的金锁。 难不成,肖彻已经查到了什么? 想到这儿,承恩公微微眯起眼。 “你刚才说,想去法华寺为你娘进香?” 傅经纶颔首,“二十二年了,孩儿从未祭奠过母亲。” 承恩公沉默了会儿,道:“你要去也行,带上公主一块儿去。” 傅经纶有些讶异。 “怎么,办不到?” “我明日便入宫求贵妃娘娘。”傅经纶没敢反驳,离开前厅后,直接回了外书房。 承恩公在前厅坐了坐,没多会儿,门房便进来通报,“公爷,宫里来人了,说贵妃娘娘请您去一趟。” 承恩公闻言,冷笑了笑。 早在傅经纶取下金锁的时候,他就料到事后孙贵妃一定会过问。 果不其然,这就来人了。 理了理衣袍,承恩公大步走出院门,让人备了马,骑上后径直去了紫禁城。 他去不了后宫,孙贵妃在御花园里等着。 见到他,孙贵妃屏退左右,招手让他上前。 承恩公虚虚行了一礼。 孙贵妃问他,“是你让傅经纶取下的金锁?” “是。”承恩公直言不讳。 孙贵妃面色沉冷下来,“傅成博,你好大的胆子!” 承恩公面上纹丝不动,“桑落院走水那么大的事儿,傅二身为驸马,没能保护好公主,皇上必定会怪罪他,老臣若不取下金锁引起皇上注意牵出永宁,娘娘是想让皇上问罪他么?” “锁呢?”孙贵妃皱着眉。 “回家后又让他挂上了。” “你最好是别耍花样。”孙贵妃冷道:“否则一旦曝光,身为同谋,你也难逃罪责。” 承恩公轻呵,“娘娘在老臣府上安插了那么多眼线,一举一动就在您的监视之内,老臣有没有耍花样,您不是最清楚么?” 孙贵妃冷哼。 “对了,过些日子是永宁的忌日,傅二刚刚向老臣提出请求,想去法源寺为母亲进香,老臣答应了。” “母亲”二字,成功刺激到了孙贵妃,她攥着锦帕,“前头二十一年都不让,如今又突然答应,你想做什么?” 承恩公不疾不徐道:“毕竟是儿媳妇过门头一年,他若不带着公主去,有些说不过去,再怎么说,永宁也是公主名义上的皇姑母,公主陪着丈夫去给婆母进香,给皇姑母进香,一点儿都不为过。” 每年永宁忌日,崇明帝都会让人大肆操办。 足以见得他对那位已故的长姐有多重视。 傅二要带着公主去法源寺为母亲进香,一旦他入宫来求,崇明帝一定会答应。 这种时候她若是反对,难免引来猜疑。 捏捏眉心,孙贵妃道:“小九跟着去可以,但你必须保证她不会开口跟任何人说话。” —— 承恩公回府后,又见了傅经纶一次,跟他说不用再进宫了,带着公主去法源寺进香的事儿,贵妃娘娘已经答应。 傅经纬得知后,嚷嚷着他也要去。 田氏道:“世子与小叔是亲兄弟,既是为婆母祭奠,二房都去了,没道理我们长房不去,父亲就一并答应了吧?” 承恩公让傅经纶带着李敏薇去的目的,是为了尽快让傅经纶对李敏薇上心,否则那蛊虫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苏醒,哪曾想,傅经纬两口子会突然横插一脚。 田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不同意,未免太说不过去,索性只能点头应允。 傅经纬对寺庙没兴趣,他就是想找机会溜出去玩儿。 田氏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冷着脸提醒,“咱们去法源寺,是为给母亲进香,你的那些小心思,最好是收着点儿,没得让人笑话你堂堂承恩公世子,给亡母上个香都能惹出事儿来!” 傅经纬瞅着她,“我又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田氏气道:“你安的什么心,自个儿清楚。” “抬杠是吧?”傅经纬翘着二郎腿,一副不服你来打我的架势,“本来我不想惹事儿,但你非要提醒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傅经纬,你能不能要点儿脸?”田氏气得直接开骂,“红袖楼的那么多姑娘,你还没抱够?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认认真真干件人事儿?” “呵,嫌我不成熟了?”傅经纬跟她对骂,“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直接去嫁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那都熟透了,正合你胃口。” “你个缺德玩意儿!”田氏伸手抄起榻上的大迎枕,朝着傅经纬就扔来,眼圈泛红。 “诶,打不着我。”傅经纬直接闪开,大迎枕撞上圈椅,圈椅倒在地上。 傅经纬走后,田氏伏在榻上哭了起来。 婢女采薇走进来,吓了一跳,“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田氏一把抹了泪,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采薇道:“世子又惹您生气了?” 田氏没心情说话。 采薇又说:“世子爷一向就那样,您别太跟他计较了。” 田氏掐着掌心,满腹委屈。 她和傅经纬是政治联姻,当年嫁过来之前,她连见都没见过傅经纬,更谈不上有多了解他。 等成了一家人,她才慢慢发现,这个丈夫不成熟,一点儿责任担当都没有,成天不着家,不在酒楼就在青楼,怎么说都不听。 永宁长公主去得早,刚嫁过来那会儿还有老太太能帮衬她。 老太太一走,整个内宅的大小庶务就全落到她头上。 想当年,她也是个性格内向还怕黑需要人关心呵护的小姑娘,嫁过来几年,活生生被傅经纬给逼成了泼妇。 每次都想着不生他的气,就当他是在放屁,然而那个混蛋,一次比一次气人。 采薇又劝了一阵,田氏才勉强平静下来,“六丫头最近好像在法源寺,到时趁着进香,去看看她。” —— 邹衡从翰林院回来时,邹缨已经做好了饭,直接端上桌。 “大哥,你听说没,慧远大师被请到了法源寺传法。”邹缨道:“我白天上街,听人说的,慧远大师的卦可灵了,要不,等你休沐,咱们兄妹俩去碰碰运气?” 邹衡拿筷子的手一顿,“慧远大师?” “对呀!”邹缨说:“你不知道慧远大师的话,应该还记得那个假道士吧?就去年秋闱之前咱们去圣人庙半道碰上的那个,她原本是官家小姐,出生时被批有佛缘,家里人舍不得让她出家,就一直养在闺阁里,后来渐渐大些了,发现养在家里经常出意外,索性忍痛割爱,把她送到了慧远大师身边。” 邹缨说完,见邹衡愣愣的,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邹衡反应过来,“怎么了?” 邹缨忍不住笑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邹衡面色微窘,“在听。” “那我说什么了?” “说……”邹衡想了一圈,没想起来,只能转移话题,主动给邹缨盛了碗汤,“吃饭吧。” 邹缨见状,叹了口气,“您这单相思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邹衡一口饭呛住,“你胡说什么?” “原本我还没觉得。”邹缨道:“刚刚才提起那假道士,你就入了神,我算看出来了,什么首辅千金,什么伯府小姐,统统比不上那个古灵精怪的假道士。可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假道士没错,可人家一心向佛,怎么可能动凡心呢?” 邹衡听黑了脸,“我跟那个人,什么事儿都没有。” 知道大哥脸上挂不住,邹缨笑了笑,没再揶揄他,“那你还没告诉我呢,慧远大师在法源寺传法,你到底要不要去?” “去。”邹衡回答得干脆。 末了,又补充,“我是为了大师而去,才不是因为……” “我懂我懂。”邹缨憋不住笑。 —— 休沐前一天下衙,姜云衢特地在大门外等着邹衡,问他明天有什么打算。 邹衡道:“听说慧远大师在法源寺传法,我们兄妹约好了一块儿去。” “你信佛啊?”姜云衢问。 “不全信,但有敬畏之心。”邹衡笑笑。 姜云衢回家后,被姜明山喊到房里,跟他说明天把邹衡请来家里吃饭。 “爹就别白费劲儿了,人家来不了。”姜云衢道。 “怎么来不了?” “刚刚在翰林院我问了,他们兄妹明儿要去法源寺听大师传法,没空。” 姜明山略有些遗憾,“那改天吧,什么时候来,你提前打个招呼,我让柔娘多买几个好菜。” 姜云衢从姜明山房里出来,就见姜柔握着扫帚杵在门口。 “你干嘛呢?吓我一大跳!”姜云衢推开她,要往堂屋走。 “大哥!”姜柔唤住他。 “有事儿说事儿。”姜云衢头也不回。 “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姜柔道:“邹衡明天要去法源寺,那我也去。” “人家去听大师传法,你去干嘛?”姜云衢回过头瞅着她。 “我也去听大师传法啊!”姜柔弯着眉眼,“谁规定法源寺只准他们兄妹去,不准我去的?我偏要去。” 这丫头哪里是去听传法,分明就是奔着邹衡去的,这要真在法源寺碰上了,还不定得闹出点儿什么事来。 姜云衢不放心,但他劝不了姜柔,最终只得叹了口气,“你要实在想去的话,那我陪你去。” “也行。”刚好姜柔不熟悉去法源寺的路,大哥在,不仅能指路,还能保护她。 —— 到了去法源寺进香这天,李敏薇一大早就被廖嬷嬷从被窝里拎出来,洗漱后坐到铜镜前开始梳妆。 因着是去给婆母进香,不能浓妆艳抹,脸上妆容画得很简单,褙子也是素锦料子的,没一点花哨的地方。 还没收拾好,外面就传来田氏的笑声,“公主好了没?” 李敏薇回头,见田氏牵着闺女傅瑜进来。 傅瑜今年五岁,生得乖乖巧巧,十分可爱。 进屋就冲着李敏薇甜甜地喊了一声,“小婶婶。” 李敏薇愣住,她才十二岁呢,都已经升辈分变成小婶婶了。 廖嬷嬷跟进来,站在一旁,随时监督着不能让李敏薇开口说话。 李敏薇也确实不敢出声,从妆奁盒里找了一朵漂亮的堆纱花递给小侄女。 小姑娘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傅瑜接过,小脸上绽开笑容,道了声谢。 廖嬷嬷的眼神像针尖一样,戳得人不舒服。 田氏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得被戳成筛子,随便打个招呼之后带着闺女转身出去,说在外面等。 李敏薇穿戴好,随着廖嬷嬷出来,田氏还带着女儿等在游廊上,那朵堆纱花,已经戴到了傅瑜的头上。 听说能出去,李敏薇心情很好,笑得眉眼弯弯。 傅瑜是头回见这个小婶婶,小婶婶刚才又送了她一朵漂亮的花,她想来牵小婶婶,都还没碰到,廖嬷嬷就冷着声音道:“少夫人,请管好您的女儿。” 这话说得不好听,田氏心头微恼,然而不等她开口,廖嬷嬷又接着道:“贵妃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公主,先前让少夫人母女进燕归堂,老身已经破了例,还望少夫人不要为难我这当下人的。” 田氏看了看廖嬷嬷,又看了眼不能说话的李敏薇,压下心头气焰,“你们慢慢来,我先去看看马车准备好没。” 话完,带着闺女加快脚步,很快出了垂花门。 傅瑜摸了摸脑袋上的堆纱花,问田氏,“娘,我刚才喊小婶婶,她为什么不理我?” “你小婶婶嗓子坏了,不能说话。”田氏道。 “那我以后可以去找她玩儿吗?”傅瑜又问。 “不可以。” “为什么?” 田氏轻嗤,“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咱们今儿是去给你祖母进香,你要乖乖听话,否则就留你在家念书,哪都不让去,听明白没?” “哦。”傅瑜闭上嘴巴,随着田氏上了马车。 没多会儿,李敏薇和廖嬷嬷也走了出来,上另一辆马车。 傅经纬和傅经纶兄弟俩骑马。 除了他们,还有两排丫鬟和家丁护院,阵仗够大。 人都到齐后,队伍缓缓启程。 傅经纬特地和傅经纶并行,走在最前面。 “哎,二弟,我问你个事儿。”傅经纬朝他看来。 “兄长但说无妨。” 傅经纬笑得贱兮兮,“你那个小媳妇儿,你碰过她没有?” 傅经纶眉心微蹙,“她才十二岁。” “也对。”傅经纬假意咳了咳,“那什么,手总拉过了吧?” “兄长问这些做什么?”成亲这么久,傅经纶的确没碰过李敏薇,连手都没拉过,但这种事儿,他不可能拿出来说,哪怕对方是自己兄长。 “我是觉得,贵妃娘娘不厚道啊!”傅经纬说:“既然闺女都嫁了,娘家人不是不应该再插手了吗?她成天让个吊丧嬷嬷守在院外,那算怎么回事儿?把傅家当贼窝,还是把二弟你当贼了?还得时时防着,指定有点儿毛病。” 傅经纶虽然没想明白孙贵妃为什么让人监禁李敏薇,但他也没往深了琢磨,“公主毕竟才十二岁,娘娘担心她太小在婆家受委屈也是有的。” “狗屁的委屈!”傅经纬啐了一声,“谁不知道李敏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公主,你娶她,受委屈的那是傅家,孙贵妃还真拿她当宝了?我就看不惯孙贵妃那自命清高的样儿,哎,二弟,要不这么着吧,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 番外卷 029、新科状元的未婚妻(2更) 傅经纬挑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道:“趁着去法源寺,你晚上到公主房里跟她睡一屋,看她什么反应。” “兄长!”傅经纶清俊的容颜顿然沉冷下来,“开玩笑要有个度。” 兄弟俩二十几年,从未红过脸,这也是傅经纬头一次看到傅经纶如此生气。 他原本还想给弟弟支招,看这架势是不行了,赶紧讪笑两声,“别介呀,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 傅经纶没再接腔。 他和九公主联姻是逼不得已。 九公主尚未及笄就嫁到傅家,他更应该好好保护她,起码在她十五岁及笄之前,他都不该碰她。 —— 与此同时,邹衡兄妹和姜云衢兄妹也出发了。 为了出行方便,两家都雇了马车。 姜柔从上车开始就满怀期待。 姜云衢问她,“你的婚事,不打算跟大娘商量一下?” 姜柔撇撇嘴,“当初哭着求着让我娘来京城,是她自己不乐意来的,那我现在要议亲了,她也管不着。” 姜云衢说:“你已经是及笄的人,应该学着成熟点儿,你娘不来,那是因为她放不下妙娘,想在乡下守着她,你娘这辈子就两个闺女,妙娘没了,只剩你一个,你若还不听话,她将来可怎么办?” 姜柔最恨听这些大道理,“又不是我把她拘在乡下的,她要真疼我,早该来了,还说什么托姑妈帮我把关,其实就是对我的事儿没上心,成天只会念叨妙娘妙娘,烦都烦死了。” 姜云衢道:“死人的醋你也吃?” “你也知道我姐已经死了?”姜柔气得咬牙切齿,“她放着活人不守,守个死人给谁看?” 姜云衢收回视线,“原本爹的意思是让姑妈帮忙,撮合一下你和邹衡,我没让。” “哥,你疯了吧?”姜柔尖声吼道:“你凭什么拦着我的幸福?” “我让人捎了信回家给大娘。”姜云衢说:“姑妈再亲,她也不是你亲娘,这桩亲事,撮合不成,你指定要怨她,撮合成了,以后过不下去,你还得怨她,与其让姑妈左右为难,不如让你娘自己来做决定。” 姜柔快急哭了,“你知道什么啊?我娘她就巴不得我嫁个乡下泥腿子,整天跟她一样扛着锄头去刨地,你让她来?你这是要毁了我啊!” 余下的路,兄妹俩谁都没再说话,姜柔小声啜泣着,鼻子都哭红了。 到达法源寺时,姜柔下车后都没等姜云衢,自己提着裙摆就沿着石阶直往上走。 因着慧远大师的到来,法源寺这几日香客很多,石阶上挤挤挨挨。 姜云衢怕她走丢,忙快步追上去。 而另一边,邹衡和邹缨兄妹俩也到了。 邹缨抬头看了看乌泱泱的香客,“慧远大师的名头果然响亮,这么多香客,八成都是奔着他来的。” “走吧。”邹衡收回视线。 —— 公主是天之骄女,原本她来进香,法源寺该闭寺清场,但是不巧,碰上慧远大师来传法,日子是一早就定下的,改不了。 傅经纶不想因为自家的事儿造成太大的轰动,索性没让清场,跟着香客们一块儿上山。 但因着他们是贵人,阵仗又大,因此一下车,香客们就自动让开一条道。 傅经纶撑开油纸伞,遮在李敏薇头顶挡太阳。 有人眼尖,看到了傅经纶。 “天哪,那位公子长得好俊啊!” “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跟神仙下凡似的。” 傅经纬跟在傅经纶旁边,闻言哼了哼,“算你们有点儿眼光。” “哎,我刚刚看到马车上的徽标了,好像是承恩公府的。” “承恩公府,那这位岂不就是傅家二公子?” “啊!早就听闻傅二公子卓尔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这趟没白来。” “他要是傅二公子的话,那旁边那位……啧啧啧……” 众人当即反应过来,眼神往李敏薇身上一扫而过,鄙夷居多。 对方到底是皇家公主,余下的话,谁都没敢说出口,只站往一旁,偷偷用余光瞥来。 李敏薇完全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她只感觉到有很多人朝这边看,看得她很不舒服。 小小的眉头皱了皱,李敏薇仰头看傅经纶。 傅经纶摸摸她脑袋,“累不累?” 李敏薇摇头,又继续往上走。 虽然没能清场,但方丈把最清净的客院留给了傅经纶一行人。 上山后,由方丈亲自接待,几人先去了客院休息。 李敏薇身份尊贵,正房留给了她,田氏带着闺女住西厢房,傅经纬和傅经纶住东厢房。 傅经纬屁股都还没坐热就从房间走了出来,打算溜出去四处转转。 正巧这时,田氏也从房里出来,直勾勾望着他,“你去哪?” “本世子去哪还得跟你汇报?”傅经纬懒得搭理她,抬步就要往外走。 “爹爹!” 傅瑜钻出小脑袋,笑着喊他,“我也要跟你去。” 傅经纬轻哼,“你去干嘛?” 傅瑜道:“娘亲说,咱们来法源寺给祖母进香,爹爹这么着急出去,一定是去进香,我也想给祖母尽孝心。” 傅经纬一噎。 最终,他不得不带着女儿出去。 田氏放心不下,派了两个丫鬟两个护院跟着。 傅经纬牵着女儿,绕开人多的地方,朝着后山去。 这个时节,后山开了好些不知名的野花,有香客在此逗留。 傅经纬心思微动,问女儿,“你喜不喜欢那些花?” 傅瑜点头说喜欢。 傅经纬道:“那你在这儿等着,爹去摘花给你编个漂亮的花环。” “谢谢爹爹。” 傅瑜选了个干净的草地坐下来,等着她爹给编花环。 傅经纬一面摘花,一面朝着这边看,等确定女儿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他直接开溜,很快就绕了一条道溜去前面大殿。 傅瑜等了半天,没见傅经纬回来,问下人,“我爹爹呢?” 下人们可太了解这位世子爷了,不用问都知道,八成借着采花,不知跑到哪寻花问柳了。 明儿可是永宁长公主的忌日啊,这位爷心可真大,寺庙里也敢乱来。 傅瑜气得直跺脚,吩咐那两个护院,“你们俩快去找,一定要把我爹爹找回来,否则我娘该生气了。” 两个护院闻言,分头去找傅经纬。 傅瑜又看向两个丫鬟,“你们也去找。” “不行啊姑娘。”其中一个丫鬟道:“出门前少夫人可吩咐了,让奴婢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姑娘身边,那两个护院已经被您使唤出去了,奴婢二人若是再离开,让少夫人知道了,我们担待不起。” “那你们跟着我去找。”傅瑜皱皱眉头。 臭爹爹,本以为真的是在给她采花,谁成想这么不靠谱。 整天往外跑,也不考虑一下娘亲的感受。 傅瑜越想越气,带着丫鬟就往前山走去。 香客们络绎不绝,要想在这种地方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傅瑜不想一会儿回去看到娘亲生气,她索性站在寺庙门口,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她爹爹,又描述了一下身高长相和所穿的衣服。 一连问了几个,香客们全都摇头说没看到。 傅瑜也不气馁,带着丫鬟继续问。 …… 姜柔刚才看到邹衡出了大门,她甩开姜云衢跟了上来,结果到门口就被个小姑娘拉住胳膊,“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爹爹?” “没有!”姜柔满心不耐烦,张望着邹衡离开的方向。 “我爹爹有这么高,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手上拿着折扇。”小姑娘还在继续描述。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已经看不到邹衡的背影,姜柔心急如焚,然而胳膊被攥住,姜柔怒了,垂眸瞪着小姑娘,“我都说了没看着,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话完,一把甩开傅瑜。 傅瑜没站稳,一个倒仰栽了下去,脑袋磕在高大的门槛上。 只听得“啊——”地一声痛呼,傅瑜昏倒在地上。 两个丫鬟见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姑娘,姑娘——” 然而傅瑜早就没了意识。 香客们得见动静,纷纷围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姜柔刚才只是着急找人,她没想到自己只是轻轻一甩,那小姑娘会如此不经事儿。 “太过分了吧,佛家清静之地也敢如此欺负人?”有百姓怒道。 “就是,那只是个孩子,跟爹走散了,多可怜啊,你没看到就好好说没看到,推人做什么?心可真毒!” “欺负孩子,这种人就该送去见官!” 傅瑜被其中一个丫鬟抱起来,另一个丫鬟红着眼指着姜柔,“你跟我去见我们家主子!” “我、我没有……”姜柔彻底慌了。 她看得出来,那小姑娘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上乘,想来家中一定非富即贵,自己将她推倒了,还昏倒了,一旦闹到小姑娘家人面前,自己难逃一劫。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姜柔说着就红了眼圈,“我刚才只是急着去找人,但小姑娘一直拉着我不松开,我情急之下……” “那我们家姑娘昏倒了,你怎么说?”那丫鬟走过来,死死拽住姜柔的胳膊,将她往里拖。 被这么多人看到,姜柔想跑都跑不了。 最终,她被拖拽到傅家客院里。 田氏正在和采薇几人商量着明天一早进完香再去皇陵的细节,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少夫人,不好了,瑜姐儿昏过去了。” 田氏霍然站起身,大步跨出门槛,就见先前派出去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抱着不省人事的傅瑜,另一个拽着个脸生的姑娘,几人白着脸站在庭院里。 “不是让你们看好瑜姐儿吗?怎么回事儿?”田氏大怒。 抱着傅瑜的丫鬟哭道:“原本我们是跟着世子爷出去的,谁想世子爷借着给瑜姐儿采花跑没了人影,那两个护院分头去找,瑜姐儿带着奴婢二人在大门处问进出的香客,等问到这位姑娘时,她不知道也就算了,还把咱们瑜姐儿推倒,瑜姐儿脑袋磕在门槛上,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快去山下请大夫!”田氏吩咐采薇,又狠狠瞪了姜柔一眼,“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好的!” 姜柔早在听到丫鬟口中的“世子爷”三个字时,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当下再被田氏威胁,哪还支撑得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田氏道:“把她送去耳房,好好看着,我待会儿再审问。” 话完,让丫鬟把傅瑜抱进屋子躺在榻上。 姜柔被拖进耳房,房门一关,外面上了锁。 …… 采薇去山下请了大夫来,给傅瑜看过之后,说有轻微的脑颅内损伤。 “还能不能治?”田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把闺女交给傅经纬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从脉相上看,不算太严重。”老大夫道:“但具体症状,还得病人醒过来才能看到,有很大可能会觉得头晕犯恶心,这些都是脑颅损伤后的常见反应,老夫待会儿开个方子,先服两贴下去,看效果如何,若不能好,还得换方子。” 老大夫走后,再次下山去抓药。 田氏坐在床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眼泪就落了下来。 “都是奴婢们的错,没能保护好姑娘。”那俩丫鬟齐齐跪在地上。 “都出去,别扰了我瑜姐儿的清净。”田氏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俩丫鬟对看一眼,齐齐退出西厢房。 傅经纬在外面溜达一圈回来才得知闺女出事了。 他急急忙忙冲进西厢房,就见田氏坐在榻前落泪,榻上的闺女昏睡着。 “这怎么……”傅经纬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的工夫就出这么大意外。 “滚出去!”田氏头也没回,听到傅经纬的声音就直接让他滚。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跟我置气有什么用?”傅经纬不走,眉头死死皱着,“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田氏抹了泪,回过头,瞪向傅经纬的眼神里含着恨意,“我知道我没能生儿子让你脸上无光,可瑜姐儿好歹管你叫爹,她是你亲生的,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只是让你带出去玩会儿,你就那么没耐心,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将她给甩开?现在变成这样,大夫说了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这下你满意了?” 傅经纬自知理亏,难得的没再跟她顶嘴。 过了会儿,他道:“这事儿是我的错,你也别太上火了,等回府,我让太医来给瑜姐儿看,你请的那什么大夫,都什么破医术啊,要把我闺女治坏了可怎么办?” 傅经纶得到消息,很快来了西厢房。 “怎么样了?” “还是没醒。”田氏着急道,“我想把她送回去,可大夫说,现在不宜挪动,最好是等明天过后。” 傅经纶看了傅经纬一眼,“兄长可曾派人回府请太医了?” 傅经纬摇头,“光顾着生气了,没想起来。” “除了红袖楼的姑娘,你脑子里还能想得起来什么?”田氏冷笑。 傅经纬脸上有些挂不住,“在我二弟面前也不给我面子,再骂我翻脸了啊!” “兄长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傅经纶道:“骑马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太医带回来。” “行,我去就我去。”傅经纬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傅经纬一走,傅经纶不好再留在西厢房,宽慰了田氏几句便出来。 正屋里的李敏薇早就听到了动静,她正扒在门框边,探出半个小脑袋,眼巴巴往外面瞅。 廖嬷嬷不让她出去。 傅经纶见状,笑了下,“在那做什么?” 李敏薇说不了话,只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小侄女会没事儿的。”傅经纶说。 李敏薇点点头,将脑袋缩了回去。 傅经纶再见不到她,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 姜柔没多会儿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屋子里,她不停地拍门呼救。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世子夫人田氏。 姜柔光是看到对方身上华贵的着装就软了,“夫、夫人……” “刚才是你推的我闺女?”田氏问。 “我不是故意的。”姜柔带着哭腔解释,“我当时着急找人,她好像也在找人,就一直扯着我不放,我一时心急,不小心甩了她一下,夫人,我敢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田氏就这么个闺女,一直以来都想比照着刘婉姝那样的养,让她无忧无虑长大,谁成想难得带出来一回,竟然出了这种事儿,简直就是在挖她的心头肉。 姜柔张了张嘴,她不敢说自己是谁,哪怕她大哥是新科进士,姜家的背景在这偌大的京城里,还是什么都算不上,一旦报出来,姜家就彻底完了。 “我……”姜柔嗫嚅着,心态有些崩,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对不起,夫人,都是我的错,您骂我吧。” 田氏皱着眉,“我问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能说。”姜柔咬了咬唇。 “不说就送你去见官,到了官府,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不要……”姜柔吓得脸色大变,“我说,我说就是了,我、我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 番外卷 030、在下对姑娘无意(1更) 田氏回到西厢房。 傅经纬已经快马加鞭把太医带来了,这会儿正在给傅瑜号脉。 “太医,我闺女情况怎么样?”田氏满心着急。 陆太医道:“孩子脉相还算平稳,之前你们请大夫开的方子我也看了,方子针对的是轻症,待会儿我再开个健脑散方,若是孩子醒来后头晕头痛,食欲不振,你们就给她换我的方子。” “麻烦你了陆太医。”田氏感激道,随后让人送陆太医下山。 傅经纬坐在一旁,问田氏,“问出来没,推翻瑜姐儿的是谁?” “姓甚名谁她没说,只说自己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田氏坐下来,用帕子给傅瑜擦了擦脸。 “新科状元?”傅经纬眯起眼,“那是谁?” 田氏听他说话就来气,“你堂堂国公府世子都不关心朝事,我一个内宅妇人上哪知道去?” “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傅经纬哼声,“一言不合就吼我,再吼我真翻脸了啊!” “堂姐!”外面突然传来一把清脆的女声。 田氏回头,就见一身灰色衣衫的田幼微走了进来。 “微姐儿?”见到她,田氏面上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我之前在前殿听老头讲佛呢,结束后就听说外甥女撞伤了脑袋,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田幼微一面说,一面走向床榻前,看着仍旧昏迷的傅瑜。 “还不都怨你姐夫。”田氏恨恨道:“二十多岁的爹还成天只想着玩儿,瑜姐儿去外面找他,结果发生了意外。” 田幼微看了傅经纬一眼。 傅经纬撇撇嘴:“我也没想到她会出去找我啊!” 田幼微道:“看外甥女的气色不算差,情况应该不太严重,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儿,我就不该带她出来。”田氏满心悔恨。 “也不一定全是坏事儿。”田幼微笑说:“起码姐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相信往后会往好了改的。” 傅经纬被她说得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来,“你们姐俩聊,我去会会那什么新科状元的未婚妻。” “站住!”田氏突然怒喝一声。 傅经纬一个激灵,回头瞪她,“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我都已经问完了,你又想去拈花惹草?” 傅经纬皱皱眉头,转而看向田幼微,“微姐儿你给评评理,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她又开始念经,这他娘的谁受得了啊!” 田幼微笑道:“我姐正在气头上,姐夫还是别去了,新科状元我认识,既然是他的未婚妻,那我让他来认领,顺便给你们赔礼道歉。” 田幼微直接把路堵了,傅经纬便只得重新坐回去。 田氏惊讶道:“你认识新科状元?” 田幼微掩饰性地咳了两声,说之前碰过面。 其实是她假扮道士在通往圣人庙的必经之路上给考生算卦,碰到邹衡的时候,邹衡不算,她使坏捉弄了他一回。 田氏了然,“那行,你去吧。” 此时临近中午,下晌慧远大师还有一堂课,大部分香客都选择在寺庙里用斋饭等着。 田幼微在竹林的一处石凳上找到邹衡,他正和妹妹邹缨坐那儿用斋饭。 邹缨眼尖,先看到田幼微,小声对邹衡道:“大哥,快看谁来了。” 邹衡抬头,正对上田幼微狡黠明亮的那双眼。 他坐着不动。 田幼微走到近前,语气十分客气,“这位施主能否跟我来一下?” 邹衡去年就上了她的当,早有防备,“做什么?” 田幼微说:“你的未婚妻闯了祸,被承恩公府世子夫人扣押起来了,你若不亲自去,他们只怕不能轻易放人。” “未婚妻?”邹缨惊呆了,“小师父,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哥哥至今还没议亲呢,哪来的未婚妻?” “那兴许是她跟你们认识吧,不然也不可能一张口就这么说。” 邹缨没了主意,看向邹衡。 邹衡神情冷淡:“去年的套路,今年还用?” 田幼微摊手,“反正我话带到了,信不信随你们。” 说完,转身就走。 田幼微刚走没多会儿,姜云衢就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邹兄,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邹衡见到他很是意外,“姜兄今日也来法源寺?” “不止我来了,还有柔娘。”姜云衢大喘了口气,接着道:“问题是她不见了,寺庙里这么多香客,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我都转一上午了,连个影儿也没有,想问问你们俩见到她没?” 邹缨听着,觉得事儿有些不对劲,“该不会先前那小师父口中提到的未婚妻……” 姜云衢一脸纳闷,“什么未婚妻?” “不管怎么说,咱们先去看看,万一真是柔姐姐出事儿了呢?”邹缨搁下碗筷。 几人一路走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承恩公府的客院。 到的时候就见外面有身手不错的护院守着。 一路上,邹缨已经跟姜云衢解释了先前田幼微过来说的那些话。 姜云衢最是了解姜柔,未婚妻,这种托词,的确很像姜柔那种脑子能说出来的。 他主动上前,跟护院道明来意。 西厢房里田氏得知新科状元到了,让护院把人带进去。 姜云衢刚走进院门,就见姜柔被两个婆子架住双臂跪在地上。 “大哥,救我……”姜柔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邹衡兄妹俩对视一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云衢更是一头雾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姜柔张了张嘴,无力解释。 这时,傅经纬夫妻从房内出来。 傅经纬满脸怒容,“谁是新科状元?” 邹衡上前一步,刚要说话。 姜云衢先接了腔,“我是姜柔的大哥,有什么事儿,世子爷跟我说便是。” “呵!未婚夫和亲哥哥都来了?还挺齐活儿。”傅经纬冷笑过后,一指姜柔,“她失手推倒我闺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们说怎么办吧?” 姜云衢脸色有些难看,望向姜柔,“这事儿是真的?” 姜柔哭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急着……” 话到此处,她下意识看了眼邹衡,然后闭了嘴。 “也就是说,人是你推倒的?”姜云衢又问。 姜柔直接哭出声来。 “哭什么!问你话呢!”姜云衢厉喝一声。 姜柔呜咽着点头,“是……” 这下,姜云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姜柔闯了祸被傅家的人扣押,人家指定要问她是谁,她没有报出自己名姓,反而告诉傅家人,她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 死性不改! 姜云衢被气得不轻。 早在姜柔嚷嚷着要来法源寺的时候,他就设想过会出事儿,没想到才刚上来没多久,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是猪脑子吗?这种时候把邹衡拖下水,邹衡的名誉必定会因此而受损,人家以后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就此承认未婚夫的身份? 幼稚! 但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云衢纵使再怒,有些话还是不便出口。 他望向傅经纬,“此事的确是我妹妹的错,但祸事已经酿成,对于令千金,我这当大哥的深感抱歉,不知世子爷要如何才肯放人?” “放人?”傅经纬瞪着他,“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们还能把人给带走?” 姜云衢道:“滥用私刑是犯法的,世子爷身为皇亲国戚,想必比我们更懂,您若觉得不解气,要做什么只管冲着我来。” “你说冲你来就冲你来?你算老几?”傅经纬被激怒。 “姐夫,算了吧。” 田幼微走出来劝道,“既然他们已经诚心认错,那此事就到此为止,瑜姐儿已经醒了,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傅经纬偏不听,“要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岂不是证明本世子的女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欺负?” “那你想如何?”田幼微问。 傅经纬看了眼田氏,“你不是有个表弟病入膏肓,等着冲喜吗?依我看,就她吧!” “不要!”姜柔一听傅经纬要把她拿去给人冲喜,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世子爷,求求您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冲喜,不要守寡……” “啧,本世子险些忘了,你未婚夫还在。”傅经纬似笑非笑地朝邹衡看去,“新科状元,前途一片光明啊,本世子明儿就去皇帝舅舅跟前说一说,今年的新科状元人品不行,眼光也不好,那状元名头,没准儿都是掺了水分的,这种人,留着何用?” 邹缨急了,红着眼跪了下去,“世子爷明察,我哥哥他和姜姑娘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也不是未婚夫妻。” 傅经纬闻言,乐了,“呵,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在下行的端坐的正,自问从未与姜姑娘有过婚约,世子爷要迁怒,在下无力阻止,但我和她的关系,仅仅是认识而已。”邹衡开口,面色十分平静。 “行了,人家都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么着?”田氏瞅了傅经纬一眼,“闺女一醒来就叫爹呢,还不赶紧的?” 傅经纬绷着脸,“那你的意思,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田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求你给自己积点儿德吧,平时欺负人还少吗?” 田氏一面数落,一面推搡傅经纬,将他推进屋里。 田幼微站在门外,对那两个扣押住姜柔的婆子道:“放了她吧。” 婆子松开手。 姜柔双腿跪麻了,撑了半天都没站起来。 她看了看已经起身的邹缨,想让对方扶自己一把。 邹缨没看她,对邹衡道:“哥哥,咱们走吧。” 邹衡嗯一声,眼神都没给姜柔一个,兄妹俩很快离开了这一处。 姜柔望着邹衡的背影,泪水再次落下来。 姜云衢搀了她一把,俩人也很快走出客院。 “新科状元的未婚妻?你可真行啊!”姜云衢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人家刚才搭理你了吗?” 姜柔不服气,“他要不承认我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要来救我?他心里分明就有我!” 姜云衢被气笑了,“行,有你有你,那你追着去嫁吧,明天就嫁。” “哥!”姜柔听说姜云衢在说风凉话,一把拽住他,抬起头,双眼盯在他脸上,“如果今日换了我姐,你是不是说什么都会支持她?” 姜云衢甩开她,“好端端的,你提妙娘做什么?” “你就说你会不会?”姜柔追在他身后。 “妙娘不是那样的人。”姜云衢声音低下去。 “什么样的人?”姜柔觉得讽刺,“你是想说我给你丢脸了呗?” 姜云衢没再接腔,步子加了速。 “被我说中了?”姜柔冷笑连连。 “你闹够了没有?”姜云衢突然回头,冷怒的面容吓得姜柔浑身一颤。 姜云衢道:“先前在客院,若非世子夫人站出来说了几句,你以为你今儿走得掉?能活着回来就该烧香拜菩萨了,还絮絮叨叨个没完,你非要听实话是吧?那我告诉你,你就是比不上妙娘,十个你也比不上她一个!” 姜柔最后是哭着跑下山的。 姜云衢没再管她,自行回去。 到家时才发现,姚氏来了。 姜柔先回的家,这会儿正坐在堂屋里哭,眼睛都是肿的。 姜云衢一脚踏进去,就被姜明山给骂了,“你个混账东西,出门前我怎么叮嘱你的?” 姜云衢不用问都知道,姜柔指定是恶人先告状了。 他不想去问姜柔都说了些什么,只淡淡道:“反正我今天没惹事儿。” 又看向姚氏,喊了声大娘。 刚才姜柔告状,说自己和邹衡眼瞅着都要成了,被大哥给破坏掉。 姚氏最了解自家闺女,柔娘从来都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扭曲事实,恶人先告状这种事儿,她更不是头一回做。 “我来,是想把柔娘带回去。”姚氏道。 姜柔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娘,你说什么呢?谁要跟你回乡下了?” “乡下怎么了?”姚氏问她,“那不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既然有条件住在京城里,为什么还要回去?”姜柔说什么都不肯。 “谁给你的条件?” “我……” “住京城里挺好的,把孩子带回去做什么?”姜明山也不同意,他还指望闺女找个金龟婿助自己更上一层楼呢! “你们也别瞒我。”姚氏道:“大姐回去过一趟,把事儿都跟我说了,那什么新科状元,人家明显就对她没意思,她还上赶着贴什么贴?” “我哪有?”姜柔满心委屈,“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都不盼着我好!” “要不盼着你好,我来京城做什么?”姚氏恼怒地盯着她,“早说了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偏要来,你那性子又是个拎不清的,早晚得出事儿。” “我也赞同把柔娘带回去。”姜云衢接过话,“今天在法源寺,她承恩公世子家的闺女推倒了,那小姑娘才四五岁大,如果力道再大一点儿,可能人就没了,当时傅世子十分生气,但万幸,那孩子醒了过来,并且没什么大碍,她才因此逃过一劫,否则……” 姜明山闻言,气得眼前一黑,“竟然有这种事?” 承恩公府,那可是皇亲国戚啊,这个死丫头,她得罪谁不好,竟然得罪权贵! “事发后,柔娘被世子夫人给扣住,她声称自己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险些把邹衡都给拉下水。” 姜明山快气疯了,伸手过来就狠狠给了姜柔一巴掌。 姜柔一个没坐稳,摔倒在地上,她捂着脸,只一个劲落泪。 姚氏痛心疾首,闺女变成今天这样,她这当娘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柔娘性子轴,这种时候越骂她,她只会越叛逆。 想了想,姚氏走过去,弯腰将她扶起来,撩起袖子给她抹泪。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为什么还要骂我?”姜柔打着哭嗝,“况且,况且到最后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你还想出点什么事儿?”姜明山脸色铁青。 “行了!”姚氏打断父女二人的对吵,“柔娘你收收东西,明天就跟我走。” “我不要!我不走!”姜柔推开姚氏。 “你还想留在京城丢人现眼?”姜明山咬牙切齿。 以前怎么没发觉,姜柔竟然是个搅家精。 今天的事得亏傅家那小姑娘及时醒了过来,否则整个姜家都得被她给牵连进去。 所有人都针对她,姜柔再待不下去,起身就往外面跑。 她没去别处,雇辆马车去了河东巷。 不算大的小院门上,“状元及第”牌匾煜煜生辉。 姜柔上前,砰砰砰捶响大门。 来开门的是邹衡。 看到姜柔,他脸色不大好看。 “邹公子。”姜柔泪水涟涟,“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想说,她只是太在乎他了。 邹衡接过话,语气很平静,“很抱歉,在下已经有了意中人,往后还望姑娘不要再开类似的玩笑,对你,对我,都不好。” “意中人”三个字,直接让姜柔崩了心态。 “她是谁?”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姜柔哭得不能自已。 她宁愿他生气,宁愿他骂她不懂事,也不要听到这样的话。 “是谁不重要。”邹衡说:“重要的是,在下对姑娘无意。” 番外卷 031、不喜欢,那就只能杀了(2更) 姜柔被姚氏带回了溪水村。 虚惊一场过后,姜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 刘夫人娘几个离京已经有些日子,肖彻的计划开始实施。 先是坊间起了谣言,说这一届科考有考生贿赂考官,跟着便扯到了礼部尚书刘骞头上。 刘骞是本届八位考官里唯一的阉党,肖彻推上去的。 崇明帝得到消息后,大喜过望。 平日里总抓不到东厂的把柄,没想到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也不管消息真假,直接下令让羽林卫把刘骞抓起来。 这件事既然已经有了苗头,不管是真是假,到最后都必须是真的,没证据他也要制造出证据来,给东厂,给肖彻一个重创。 刘骞被关入刑部大牢,崇明帝让太子亲自去审。 从坊间出现谣言到刘骞被抓,总的也没几天时间,李承鸣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得知崇明帝让他去审,他便明白了,这就是个圈套,是他父皇自己设的套,先制造流言,抓了刘骞,再顺着刘骞削到肖彻头上。 从登基的一天起,他父皇就把东厂视为了眼中钉。 可东厂势力庞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 况且很多事,崇明帝交给别的衙门都办不好,只能让东厂的人出面。 所以对于崇明帝而言,东厂除了是眼中钉之外,还是他最有力的耳目和爪牙。 但时机一到,该除的还是要除。 —— 刑部大牢,李承鸣站在牢门外,望着里面闭目养神的刘骞,“都这种时候了,刘大人竟然还能神态自若,实在令人钦佩。” 刘骞淡笑,“是皇上让殿下来的吧?” 李承鸣默认。 刘骞道:“老臣若说自己冤枉,殿下信吗?” “孤听闻,刘大人的妻儿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离京回祖籍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乡祭祖罢了。”刘骞面上神情不变。 “是祭祖,还是刘大人早料到会东窗事发,事先把妻儿给安顿到祖籍?” 刘骞默了默,随后笑得讽刺,“老臣行的端坐的正,自问从未做过对皇上,对南齐不忠之事,但皇上要怀疑老臣,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成为老臣的罪证。” —— 从刑部大牢出来,李承鸣去了乾清宫复命。 崇明帝问:“审问得如何?” “回父皇,刘骞口风很紧,不肯多言。” “什么都没问出来?”崇明帝看着他。 李承鸣道:“儿臣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搜集证据,有了证据才好定罪,以刘骞的性子,严刑逼供万万行不通。” 搜集证据? 崇明帝冷笑。 肖彻那厮行事一向谨慎,反侦察能力极高,不论做什么,都会在第一时间抹去痕迹,他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搜集到证据? 搜集不到,那就只能制造证据! 替罪考生他已经找好了,只要那边的供词一呈上来,肖彻就是幕后主使! —— 自从小宝入府,肖彻待在府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都不去东厂,直接让厂役把要处理的公文送到肖府。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小宝跟他已经很熟,但就是不肯开口叫爹。 这天中午,肖彻又给小宝喂饭。 勺子都还没递过去,小家伙就把嘴张得大大的。 肖彻道:“叫我一声爹,否则不给饭吃。” 小宝不肯叫,伸手来拖小碗。 肖彻直接把碗拿走,望着他,“叫不叫?” 小宝张嘴,“啊——” 饿了。 肖彻把碗藏到身后。 小宝歪着脑袋,他往哪个方向看,肖彻就往另一个方向藏。 看不到饭饭的小家伙揉揉空瘪瘪的肚皮,小嘴一撇,扯着嗓子就哭出声来。 “肖督主你幼不幼稚啊?”姜旭从外面进来,望着肖彻藏碗的样子,一阵无语,“他不喊就不喊呗,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 肖彻看他一眼,把碗拿出来,舀了一勺喂到小宝嘴边。 小家伙脸上的泪珠儿都还没干,张嘴便“啊”地一声吃了进去,一看就是饿得太狠的缘故。 口水兜上掉了一点,小宝伸手捉起来就要往嘴里送。 姜旭道:“呸呸呸,脏死了。” 小宝似乎听懂了一点,马上把捉在手里的鸡蛋碎给扔了。 姜旭笑了笑,掏出帕子给他擦手。 擦完特地问肖彻,“又当爹又当娘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充实?” 知道他在揶揄自己,肖彻道:“还好。” “还好?”姜旭表示怀疑,“我看你这样子,八成已经被折腾得够呛了。” “反正是亲生的,我乐意。” “觉悟挺高啊!”姜旭哈哈笑了两声,很快正了正神情,“刘骞被抓入刑部大牢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吧?” “嗯。”肖彻点头。 “你可得让人暗中保护好他。”姜旭道:“谁也料不准,崇明帝会不会发疯突然冲到刑部大牢里赐死刘骞杀鸡儆猴,可别好好的做戏,到最后闹出人命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骞的安全没问题。”肖彻早就把这些考虑进去了,“现在差一场刺杀,你得想办法帮我完成。” “刺杀?”姜旭不解,“你手底下那么多人,随随便便拉出几个来不就成了?” “自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做戏,接下来我会借着崇明帝搜集证据的时候放出我是先帝遗孤、并且身上还有地宫宝库钥匙的线索,他知道后,一定会采取行动。但我担心,他不一定会让人刺杀我,所以我们得提前做准备。” 姜旭神情凝重。 也就是说,这场刺杀会成为肖彻起兵的导火索。 原本该在两年后才发生的事,这辈子提前了。 事到如今,必须要有北梁的支援,计划才能进行下去。 思及此,姜旭道:“那我想想办法,看能否联系一下北梁的暗桩,若能跟他们联手,必定能事半功倍。” 肖彻并不清楚北梁在南齐究竟有多少暗桩,据姜旭所言,很多暗桩是从他被买到东厂就开始进来的,在南齐潜伏了二十多年,渗透各个阶层,哪怕是他自己,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 崇明帝最近格外忙,除了要批阅奏疏处理政务,还得忙着给肖彻制造罪证。 舞弊案的确是个突破口,但就算真的拿出证据,光凭这种案子,还不足以将东厂连根拔起。 力度远远不够。 为此,崇明帝连续两个晚上失眠。 这天晚上翻了储秀宫贤妃的牌子。 贤妃懂医理,按摩手法也不错,崇明帝感到困乏疲累时,会常来她这儿。 早前得了刘公公的消息说皇上晚上过来,贤妃早已沐浴完毕,殿内点了些助眠的香料。 崇明帝落座后,贤妃主动给他做起了头部按摩。 崇明帝靠着椅背,舒服地眯起眼。 “皇上自打进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贤妃低声问。 崇明帝闻言,冷哼一声,“东厂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朕得想个法子好好治治他们,你说,朕要怎么做,才能把肖彻一击毙命?” 贤妃笑道:“前朝的事儿,臣妾也不太懂,不过……” “不过什么?” “身为臣子,最大的罪过莫过于谋反。”贤妃说。 这话把崇明帝逗乐了,“肖彻是阉人,他谋反做什么,想当个后继无人的皇帝?” “老爷子是阉人,肖督主不是。”贤妃说:“他只是身中奇毒,只要找到解药,他就是个能传宗接代的正常男人。” 闻言,崇明帝老眼猛地一缩。 肖彻中毒不是一日两日,不夸张的说,几乎全南齐百姓都知道。 中毒将近二十年,一直不见好,到了现在,一提起肖督主,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他身中奇毒,隔段时间就会毒发,发作时双眼会失明。 就连崇明帝自己,也把肖彻中毒的事儿当成了常态,甚至都忘了去思考,假如有一天肖彻解了毒会是怎样的光景。 如今贤妃一提醒,崇明帝顿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可光凭他不是真太监这一点就想给他安个谋反的罪名,似乎不太稳妥啊!” 贤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崇明帝半晌没听到声音,回过头,就见贤妃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崇明帝问。 贤妃垂下眸子,“后妃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 崇明帝摆摆手,“朕恕你无罪,说吧。” 贤妃应了声是,“肖督主如果是肖督主,那他就没有足够的谋反动机,但如果,他是前朝余孽呢?” 前朝余孽? 崇明帝脑子里轰地一下,直接陷入了嗡鸣声中。 贤妃的建议是让他往肖彻头上硬安一个前朝余孽的罪名,再趁机将他连同东厂一块儿铲除。 然而,崇明帝却因为这番话,意识到了一件事。 从杨珂入他后宫开始,他就一直在找地宫宝库的钥匙,可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钥匙,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崇明帝一直想不通,杨珂会把钥匙放在哪。 就在刚刚,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那把钥匙压根儿不在杨珂手上? 会不会,杨珂当年在栖霞山行宫诞下的儿子压根儿没死? 如果没死,钥匙会不会在那个孩子身上? “肖彻今年几岁来着?”有些事,一旦有了苗头,越往深了想,思路就越清晰。 贤妃道:“他二十岁从龙脊山回来,接手东厂至今,应该是二十二岁。” “龙脊山”三个字,再一次刺激到崇明帝的神经。 龙脊山地处南齐和北梁的交界处,不属于任何一国,山是被一个名叫“陆棕”的怪人买下的,这人武功绝世,却也爱财如命,为了银子,他买下山头以后做起了帮人培训顶尖死士的行当,但费用极高。 然而即便如此,每年还是有各国斥巨资送来苗子。 肖彻便是肖宏亲自送去的。 崇明帝一直觉得,肖宏为了找个优秀的接班人,送义子去龙脊山学东西是件很合理的事儿,但如今想来,似乎处处透着巧合。 二十二年前,杨珂在栖霞山诞下死婴。 后来,东厂多了个年龄最小的成员,肖老爷子都没等他长大,直接就认了义子,还不惜花费那么多银钱送他去龙脊山。 最重要的是,肖宏本来就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如果肖彻真的是先帝遗孤,那么肖宏所做的这一切会显得更为合理。 “二十二岁,龙脊山,义子……”崇明帝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越想越觉得,肖彻就是当年被诞下的“死婴”。 撂下贤妃,崇明帝摆驾去了咸福宫。 夜已深,孙贵妃沐浴完刚准备就寝,就听外头传来刘公公扯着嗓子的高唱声,“皇上驾到——” 孙贵妃眉心一蹙。 她没出去迎驾,手中拿着银针挑灯芯。 崇明帝进来时,第一眼看到她纤细的背影。 “这么晚了,爱妃还没睡?”哈哈两声,崇明帝上前,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孙贵妃趁机走到一旁,躲开他的触碰,面色清冷,“听闻皇上今天晚上翻了贤妃的牌子,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 “爱妃这是吃醋了?”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崇明帝直接拉住她的手。 孙贵妃嫌恶地皱起眉。 “朕做了个不好的梦,想过来跟你说说。” 崇明帝拉着她,直接走到宝榻上坐下。 孙贵妃挣扎了几次,然而手被崇明帝握得太紧,收不回来,她索性只得作罢。 “你说怪不怪,朕竟然梦到你当年在栖霞山诞下的那个孩子没死,他还入宫来见朕了。” 孙贵妃闻言,呼吸滞了滞,面上却没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痕迹,只冷笑,“所以,你这是因为一个梦,来找庶母兴师问罪了?” 每次俩人独处,孙贵妃总喜欢以“庶母”自居,来膈应崇明帝。 当下,崇明帝确实被膈应到,但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你说他要是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孙贵妃微微一笑,“他若活着,怎么可能任由你把我拘在后宫这么多年?” “二十二岁,他又能做什么呢?”崇明帝说:“除非你把他养在权力中心。” 孙贵妃直视着崇明帝,面上不显,心头却已经在狂跳。 很明显,崇明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今夜是专程来试探她的。 肖彻的“先帝遗孤”身份,终有一日会曝光成为起兵的导火索,但那个时间点是傅经纶满二十四岁那年,而不是现在。 慧远老秃驴当年曾断言傅经纶没有帝命,她偏要在儿子第二个本命年为他改命。 孙贵妃思前想后,都没想出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崇明帝为什么会这么早就开始怀疑那个孩子还活着?难不成是谁向他透露了消息? 也不对,到现在为止,知道“先帝遗孤”还活着的人没几个,傅成博不敢说,肖宏不可能说,肖彻一向最听她的话,更不可能说。 那么,还能有谁? 崇明帝凝视着孙贵妃半晌,突然笑了,“你别紧张,朕只是开个玩笑。” 孙贵妃趁机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回来。 崇明帝趁她放松,又道:“礼部尚书刘骞牵扯了一桩舞弊案,朕怀疑跟肖彻有关,特地让人去查他,结果查出了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东西,你要不要听听?” 其实什么都没查到,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试探试探孙贵妃的反应。 孙贵妃的反应仍旧很冷淡,“我只是个妃子,前朝的事儿,与我何干?” “可这偌大后宫里,朕只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我不想听。”孙贵妃直接下逐客令,“夜深了,皇上请回吧。” 崇明帝攥着她的手腕,三两下将她压在身下,视线逼近,“那个孩子,当真已经死了?” 后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孙贵妃早已练就神色岿然不动的本事,一点儿异常的反应都没有,只笑笑,“当年陪我在栖霞山行宫待产的,可全是皇上的人,那个孩子,就是皇上的人亲手掐死的,你现在问我这种问题,不觉得可笑吗?” 崇明帝莞尔,“但愿,你今天晚上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否则……” “否则什么?”孙贵妃面露讥讽,“杀了我么?你若真想动手,后宫早都不会有‘孙贵妃’这号人。” “对,朕舍不得杀你。”崇明帝伸手抚了抚她妩媚的脸庞,“你是天生的美人,先帝喜欢,朕也喜欢,况且,你手上还握着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这么些年,可让朕好找啊!” 孙贵妃厌恶他的触碰,可眼下被他压着,她完全动弹不得,更躲不开。 “不过没关系。”崇明帝挑了挑她的下巴,“朕舍不得杀你,总舍得杀别人,东厂从先帝时期成立就一直存在至今,朕厌恶它很久了,尤其是老爷子的接班人肖彻,他曾经被送去龙脊山,进行了全方位的培训,各个方面都完美到无懈可击,朕不喜欢太强的人,不喜欢,那就只能杀了他。” 番外卷 032、傅二刺杀肖彻 承恩公府,梅香院。 因着傅瑜的事儿,傅经纬回来后被承恩公狠狠打了一顿,并冻结了他所有的银钱。 傅经纬在家憋了两天,终于坐不住了。 “媳妇儿。”他看了看正在指导闺女写字的田氏。 田氏没搭理他。 “媳妇儿你给我点钱呗。”傅经纬舔着脸凑过去。 田氏还是没吭声。 “媳妇儿?”傅经纬又喊。 眼瞅着闺女被打扰到,字都写不下去了,田氏沉着脸抬起头,“你要钱做什么?” “我……” “跟你爹要去。”田氏甩他一句。 “我爹他不是不给吗?”傅经纬憋屈道:“我也不做别的,就带瑜姐儿出去买胭脂水粉。” “滚一边儿去!”田氏脸更黑,“瑜姐儿才多大,用什么胭脂水粉?你这是又想去讨好哪个狐媚子?” “我冤枉!”傅经纬指天发誓,“我用自己的名誉担保……” 田氏气得胸闷,“还名誉,老天怎么不一道雷劈死你!” “不给就不给,还诅咒人呢?你真想守寡是怎么着?”傅经纬说完,看向闺女,“瑜姐儿,你跟爹说说,想不想出去?” 傅瑜道:“爹爹又没钱,带我出去做什么?” “谁说没钱就不能出去了?”傅经纬道:“就随便转转不行吗?” “上次爹爹答应给我编的花环都还没编好呢!”傅瑜嘟了嘟小嘴。 傅经纬没想到她还记着那事儿,“花园里有的是花,我现在就去给你编。” “给娘亲也编一个。”傅瑜说:“这是对爹爹不守信用的惩罚,你得弥补我。” “行行行,我编,不就是俩花环,又不费多大事儿。”傅经纬站起身,出门后去了花园。 傅经纬走后,田氏道:“瑜姐儿,以后少搭理你爹,他那臭德行,早晚把你给带坏了。” 傅瑜道:“可我以后还得管他叫爹呢!” 田氏叹了口气,摸摸她小脑袋,“还晕不晕?” 傅瑜摇头,“不晕了。” 傅经纬去了一炷香的工夫,带着俩花环回来,往傅瑜脑袋上戴了一个,另一个戴在田氏头上。 田氏伸手,要拿下来。 傅经纬摁住不让她动,“媳妇儿,你看我答应闺女的都办到了,是不是该给我点儿奖励?” “你真行啊傅经纬!”田氏气到险些说不出话,“为你闺女办事儿还带收费的?” “我……一码归一码,这怎么能叫收费呢?咱家所有的钱都归你管着,我这不是没钱了吗,不找你要找谁要?” “没钱!”田氏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得,我这花环是白瞎了。”傅经纬哼了哼,“你不给,我找二弟要去。” “你脸那么大呢?”田氏瞪他,“人欠你的?” 话没说完,傅经纬已经去了外书房,却被傅经纶的小厮瑞儿告知二公子在前厅。 “在前厅做什么?”傅经纬疑惑,“家里来客了?” “没来客,是公爷有事儿找二公子。”瑞儿道。 傅经纬转道去了前厅。 —— 今天一早,崇明帝把承恩公召入宫,说他怀疑肖彻是孙贵妃亲生的,并且身上有地宫钥匙,但现在证据不足,所以他想试探一下。 最简单直接的试探,就是刺杀肖彻。 肖彻如果真是先帝遗孤,他出了事儿,孙贵妃和肖宏一定会有反应。 但肖彻武功高强,一般人刺杀不了他。 傅经纶的功夫和肖彻不相上下,崇明帝想让傅经纶去。 当时承恩公听到这事儿,有些傻眼。 崇明帝突然怀疑肖彻的身份也就算了,竟然选中傅经纶这个真正的先帝遗孤去刺杀肖彻? 但皇命难违,他回来后还是找傅经纶来谈了谈。 眼下刚说到要紧处,就听傅经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爹,您找二弟什么事儿啊?” 承恩公止住话题,黑着脸看向大步跨进来的长子,“你来做什么?” 傅经纬的本意是来找傅经纶借钱,但一想到他爹早就下令让他禁足,只得讪笑两声,“我待在屋里憋得慌,出来溜达溜达。” “我不是下令让你禁足?” “我禁了啊!”傅经纬道:“这两天大门都没迈出去半步,可听话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说来我也听听。” “没你事儿。”承恩公道:“先出去。” 傅经纬那天才刚被打了一顿,心里惧怕他爹,没敢忤逆,起身退了出去。 等他走远,傅经纶才重新望向承恩公,“父亲,皇上真要我去刺杀肖督主?” “到时他会给你安排一批人。”承恩公道:“刺杀肖彻,主要是为了试探贵妃娘娘的反应,你把握好力度,别直接把人给杀没了。” “可是……”傅经纶很犹豫,“既然没有证据,皇上就这么贸然出手,万一让老爷子反应过来,今后的关系岂不是更紧张?” 承恩公冷哼,“皇上让你去,你去就是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 傅经纶离开前厅后,承恩公给北梁暗桩传了密信,密信上说,崇明帝已经开始怀疑肖彻,并且下了密令,让傅经纶刺杀肖彻。 接应承恩公的是小安子。 他得了信之后十分纠结,不知该如何提醒肖彻,来了肖府几次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契机开口。 姜旭最近一过来就见小安子在肖府大门外晃悠,他实在忍不了,这天直接把小安子拖到自己家里去,恐吓他,“你小子成天在肖府外面晃,是不是想刺杀肖彻?” 小安子被他吓到,脸色发白,“旭哥儿,你说什么呀?” “还不老实交代!”姜旭冷哼。 他看得出来,小安子是有消息要传给肖彻,但肖彻和北梁还没正式相认,所以这小子犯了难。 小安子一脸委屈,“那我要说了,你可不许打我。” “快说!” “我得了消息,说皇上准备安排傅二公子刺杀厂公。” “什么!”姜旭懵了。 肖彻之前预测了一下,崇明帝有可能会让人刺杀他,但也不一定,所以才让他们这边尽快做好准备。 但姜旭没料到,崇明帝不仅想刺杀肖彻,还让傅经纶领头。 调遣三大营的兵符在老爷子手里。 肖彻玩苦肉计的目的,就是想借着崇明帝的“怀疑”,彻底激怒孙贵妃和老爷子,让老爷子把兵符给他提前起兵。 可谁也没料到,崇明帝来了这么一手。 如果到时候刺伤肖彻的是傅经纶,那老爷子和孙贵妃还怎么可能帮肖彻? 姜旭越想越心烦,放了小安子后去找肖彻,把小安子的话转述给了他。 “让真的来刺杀假的,得,这下你牺牲大了。”姜旭往圈椅上一坐,语气恨恨。 崇明帝这一手,的确出乎了肖彻的意料,但,“傅经纶亲自来更好。” “好什么好?”姜旭怒道:“他来刺杀你,到时你真受了伤,那两位能为你报仇吗?” 肖彻淡笑,“他们肯定不会为我报仇,但如果,受伤的不是我呢?” 姜旭闻言,浑身一震,“你的意思是……?” “假的受伤起不了水花,那就让真的受伤。”肖彻说。 “哎对对。”姜旭一拍脑门,“你瞧我,都气糊涂了,咱又不是傻的,能站在原地让人砍一刀吗?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好好发挥,砍回去,让那小子吃点儿苦头,那两位一着急,没准儿比你还想造反。” —— 崇明帝怀疑肖彻身份的事,孙贵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私底下见了肖宏,问他,“怎么回事儿?李硕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到肖彻头上?” 肖宏道:“按道理,咱们没放出任何线索,他不该这个时候怀疑。” “可他现在不仅怀疑,还要让人刺杀肖彻。”孙贵妃脸色阴沉,“你知道他让谁去刺杀吗?” “谁?”肖宏还没得到消息。 “傅经纶。” 肖宏愣住,“怎么会?” “大概是考虑到肖彻功夫高强,一般此刻奈何不了他吧。”孙贵妃叹口气,“好好的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 肖宏仔细斟酌了一下,“娘娘稍安勿躁,您也说了,皇上暂时只是怀疑肖彻,他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否则直接就下旨将肖彻处死了,哪还用得着刺杀? 他玩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试探试探娘娘的反应,那就让他刺杀,到时不管肖彻受没受伤,咱们都得沉住气,按兵不动,如此一来,很快就能打消皇上的疑虑。” 孙贵妃皱着眉,“这么做,行得通吗?” 肖宏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那就只能先牺牲一下肖彻了。” —— 肖彻是在三日后遇的刺。 当时天色擦黑,他外出办事儿往回赶,还没入城门,四周就飞来密密麻麻的羽箭。 胯下赤风马被射中,身子一歪倒下去。 肖彻飞身而起,顺势抽出腰间宝剑,他身法极快,又有超凡听力的配合,完美避开了箭矢。 片刻后,两边林子里突然冲出二十来个黑衣人。 傅经纶第一时间绕到肖彻身后,剑尖直逼他后心。 肖彻横腿一扫,扫翻就近的两名刺客,猛地转身,横剑挡格。 双剑相击,交接处因着力道太大起了火花,俩人的双臂都被震得发麻。 直视着傅经纶的双眼,肖彻似笑非笑,“怎么?想杀了我?” 傅经纶怕暴露,没吭声,短暂的停顿过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猛烈攻击。 傅经纶下了杀招,肖彻便也没再客气,应付其他刺客的同时,对傅经纶半点没心软,银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却每一招都带着难以释怀的恨。 周身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戾气,看得傅经纶一怔。 他有种错觉,肖彻已经认出来自己是谁。 这一片刻的分神,让肖彻寻到机会,闪着冷光的长剑直直刺入傅经纶的胸膛。 利器刺穿胸骨的声音,让其余几个黑衣人吓白了脸。 —— 傅经纶被送回承恩公府的时候,浑身是血,已经命悬一线。 承恩公都被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来看后,连连摇头,说伤口太深了,活命的机会不大,他们只能暂时用药为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具体能熬到什么时候,全凭运气。 屏退太医和下人,承恩公站在傅经纶的床榻前,面上逐渐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爹!”傅经纬急急忙忙从外面冲了进来,“爹,我听说二弟受伤了,怎么回事儿啊?”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里间。 当得见傅经纶脸色惨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傅经纬傻眼了。 承恩公敛去面上情绪,道:“出去,别在屋子里嚷嚷。” “不是,您还没说怎么回事儿呢!”傅经纬满心着急。 “得罪了人,自找的。”承恩公只回答了几个字,背着手就走了。 —— 咸福宫。 孙贵妃得了傅经纶命悬一线的消息,怒得砸了一套茶具。 番外卷 033、九公主上门求肖督主 肖彻在南齐百姓眼中,那就是个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杀人狂魔,是人间的一大“恶”,他这样的人树敌太多,出门在外被行刺是家常便饭的事儿,因此即便刺杀一事传扬开来,也不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但傅经纶不同。 傅经纶是光风霁月的第一公子,是没有污点的一张白纸,身上满满都是关注度和光环。 是以,此次重伤不能往外传扬,否则必定会被人刨根究底扯出事情的原委来。 承恩公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坊间百姓暂时还不知道那位雍贵雅正的第一公子,小命儿快没了。 肖府。 姜旭已经给肖彻上完药,在缠绷带。 先前刺中傅经纶时他发了狠,想把对方往死里整,情绪有些失控,没留意身后倒地的一名黑衣刺客握着剑朝他挥舞来。 得亏他反应过来躲得及时,只伤了胳膊,否则今日与傅经纶便是两败俱伤。 “得有不少年没这么伤过了吧?”姜旭缠好绷带,低声嘀咕,“崇明帝那老小子出手可够狠的!” 肖彻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算太亏。” “傅经纶如何?”姜旭问。 肖彻幽邃的双眸泛出冷意,“除非有奇迹,否则他活不了。” “啊?”姜旭傻了,“不是说好了做做样子吗?你怎么把人往死里砍呢?” 肖彻“哦”一声,“手滑,没收住。” “他要真没了,那两位还不得急眼,跟你拼命啊?”姜旭突然觉得头疼。 “跟我说说你梦里的故事吧。”肖彻右手受了伤,他抬起左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个女子,她后来如何了?” “这种时候还有闲情听故事?肖督主你心挺大啊!”姜旭嘟囔一句,在他旁边坐下来。 肖彻看着他,“说吧。” 他想知道,罪恶滔天的他,被人遗弃利用的他,一无所有的他,究竟被怎样一个女子不离不弃地守护着。 姜旭叹气,“妙娘啊,她是个明明很脆弱却被逼不得不胆大的姑娘……” —— 承恩公府。 傅经纶已经昏睡了一夜。 得知外甥刺杀失败身受重伤,崇明帝十分自责,派遣了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来会诊。 然而傅经纶的伤口太深,损及心脉,太医们只能在方子上尽量想办法调整。 “这么深的伤口,还能吊着一口气,已经是奇迹了。”陆太医叹息着摇摇头,“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公爷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承恩公深邃的老眼望着傅经纶惨白无色的脸庞,没说话。 傅经纬却不依,大怒,“什么狗屁太医,你到底会不会治?” 说着一把揪住陆太医的衣领,双眼喷火。 “二公子的确伤得很重,世子爷便是杀了老夫,老夫也无力回天啊!” “滚蛋!”傅经纬一把松开他,瞪着眼嘶吼一声,转而走到床榻边,碰了碰傅经纶的额头,体温略有些下降,他赶紧让瑞儿往上敷热毛巾。 “爹!”傅经纬简直不敢相信,昨天之前都还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您昨天说,二弟得罪了人,他到底得罪谁了?” 先别说傅经纶平时从不与人交恶,就算有人看不惯他,那给点儿教训总行了吧?可眼下这样,分明是把人往死里整,不死不休啊! 到底什么人,未免也太猖狂了! 承恩公没搭理傅经纬,他在思考,傅经纶伤口这么深,为什么还能剩下最后一口气,为什么没死? 难道,跟体内的蛊虫有关? “爹?您听到我说话没?”傅经纬还在叭叭。 这时,珠帘被挑开,外面进来一道娇小的身影。 正是李敏薇。 嫁入傅家那么久,公主这是头回主动出院儿来找驸马吧? 傅经纬瞠目结舌。 承恩公听到动静,回头,就见李敏薇已经走到他身后,目光直直看向床榻上的傅经纶。 廖嬷嬷就跟在身后,她不能说话,只用手指了指。 承恩公道:“他受了重伤,太医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李敏薇走过去,弯腰仔细看了看傅经纶的脸色。 承恩公没弄懂她来做什么。 廖嬷嬷解释,“贵妃娘娘吩咐了,驸马重伤,让公主留下来照顾。” 这时,瑞儿端了汤药进来。 廖嬷嬷使唤他,“给公主。” 瑞儿不敢多言,将药碗递给了李敏薇。 李敏薇接过。 她从没给人喂过药,更何况还是昏迷不醒的人,一时之间犯了难。 瑞儿道:“二公子现在没意识,直接喂喂不进去,小的帮帮公主吧。” 说着走过去,伸手捏住傅经纶两边颊骨迫使他张开嘴。 李敏薇趁机将药喂到他嘴里。 —— 傅经纬怒气腾腾去了梅香院,朝田氏伸手,“媳妇儿,快快,给我银子。” 田氏正在跟嬷嬷商量安排丫鬟去伺候傅经纶的事儿,闻言皱了眉头,“傅经纬,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添乱?” “不是……我怎么添乱了?”傅经纬嚷道:“媳妇儿你对我误会很深啊,现在已经到问都不问直接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地步了吗?” 田氏当做没听到,继续和嬷嬷小声说着话。 “快点儿的!”傅经纬又催,“我要去肖府请神医,不得花银子吗?” 田氏闻言,侧目看过来,“你真是为了给小叔请神医?” “那不然你以为呢?别废话,银子银子!” 田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毕竟傅经纬这厮是有过前科的人,真给了他银子,他不定到青楼外就走不动道了。 “我陪你一块儿去。”田氏道。 傅经纬声音卡了一下,随后蹙起眉,“你去顶什么用?这是男人之间的谈话,懂不懂?” “你不要钱吗?我跟着去,要多少都有,我要不去,多一个铜子儿你都别想拿出来。” 田氏的威胁,显然十分有效果。 —— 半个时辰后,夫妻俩坐着马车到达肖府,直接跟门房道明求见厂公。 门房那两个小太监认出来对方是傅家的人,并未多问,直接跑进去通报。 肖彻伤了胳膊,没去东厂,留在家养伤。 才一听说承恩公世子求见,他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傅经纶伤得太深,太医治不了,只能上肖府来求他,他府上有个神医苗老。 肖彻让人把傅经纬夫妻直接请到修慎院。 看到肖彻的胳膊打着绷带,傅经纬忍不住“呵”了一声,“真没想到啊,肖督主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肖彻莞尔,“本座也没想到,傅世子会有求上门来的一天。” 傅经纬还想再说,被田氏暗中狠狠拧了一把,他疼得直龇牙。 田氏望向肖彻,语气恭敬,“我们夫妻本无意打扰肖督主,实在是小叔昨日不慎受了重伤,太医束手无策,我们夫妻这才会特地求上门,还望肖督主能看在人命关天的份儿上施以援手,让苗老跟我们走一趟。” “人命关天?”肖彻淡淡:“与我何干?” 傅经纬冷哼,“肖彻,别忘了我二弟是九公主的驸马,他若死了,九公主就得守寡,你忍心?” 坊间很多人都在传,肖督主恋慕九公主。 肖彻并未否认,“你刚也说了,重伤的是驸马,而不是公主,驸马死了,那对本座而言,岂不是正好?” “死阉奴!”傅经纬气得攥住拳头,若非田氏拦着,他真有可能冲上去揍肖彻一顿。 “你拦我做什么?”傅经纬甩开田氏,“肖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指望他能大发慈悲,哼!指望猪上树都比指望他来得有盼头。” 傅经纬本就跟肖彻不对付,今日能矮下身段来求,是逼不得已,肖彻会拒绝,会冷眼旁观,全在傅经纬的预料之内,他不想再待下去看肖彻脸色,直接走人。 田氏见肖彻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得追上去。 回到马车上,田氏道:“我们用错了策略,如果换个人来求,肖督主没准儿就答应了。” 傅经纬还没咽下那口气,“你少在我跟前提他,再提我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你幼不幼稚?”田氏沉下脸来,“这种时候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小叔的命重要?” 傅经纬撇撇嘴,“我就不信,除了苗老,再没人能治好二弟!” “行了你别装了。”自家男人多少能耐田氏一清二楚,“为今之计,只能让公主自己上门来求,肖督主不是对公主有意吗?他不待见我们,总该待见公主了吧?” 傅经纬一听,也觉得可行,但,“公主不是一直被贵妃娘娘禁足吗?她连大门都出不来,怎么到肖府求肖彻?” “你傻呀!”田氏叱道:“不会入宫跟贵妃娘娘说一声?驸马生死关头,贵妃娘娘想必不会不同意。” 傅经纬又犯难,“那谁去?你去?” 田氏瞅他一眼,“当嫂嫂的入宫去求贵妃娘娘想法子救小叔子,你要觉得不介意,那我去也没什么。” —— 最终是傅经纬入了宫,直接去见孙贵妃。 孙贵妃正愁怎么名正言顺地让苗老过去给傅经纶医治,没成想傅经纬就上门来了。 听他说让李敏薇去肖府求肖彻,孙贵妃假装为难,但很快便松了口,说一切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 傅经纬并不知道孙贵妃就是前朝的杨妃,但他一向不喜欢皇帝舅舅的这位宠妃,更不会信她睁眼说瞎话什么为了女儿的幸福。 但孙贵妃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答应了让九公主去求肖彻。 —— 小姑娘来的时候,肖彻正在给午睡的儿子打扇。 天气略微有些热,怕小宝冻着,屋里不能放冰。 眼下,小家伙撅着屁股睡得正香。 李敏薇被元竺直接带到修慎院。 肖彻料到孙贵妃会通过李敏薇把苗老带去傅家给傅经纶医治,但他没料到的,是小姑娘的态度。 “厂公,求你救救他。” 眼下除了廖嬷嬷和肖彻之外,没旁人,李敏薇终于得以开口,嗓子因着久不出声有些沙哑。 肖彻问:“你是在完成贵妃娘娘交代的任务,还是发自内心地想他活过来?” 李敏薇垂下脑袋,“驸马是第二个肯冲进火海救我的人。” 到底,小姑娘还是对那个人产生了依赖感。 肖彻也不明白,到底是蛊虫的作用,还是她本来就这样。 有廖嬷嬷在,多余的话肖彻不便说,最后让李敏薇带走了苗老。 苗老看过后,与其他太医的结论一致:傅经纶脉象薄弱,光靠汤药很难让他痊愈。 承恩公道:“这么说,苗老也束手无策了?” “倒是有个游牧民族传下来的土办法。”苗老说:“或可一试。” “什么办法?” “腹罨疗法。” 承恩公没听说过,“什么意思?” 苗老解释:“现宰杀一头牛,把傅二公子放入牛腹中。” “开什么玩笑?”傅经纬瞪着苗老,“哪有把活人放入牛肚子里的?是不是肖彻特地让你这么做,故意整我二弟呢?” 苗老淡笑:“世子爷若信我,那咱们就马上杀牛,您若不信,老夫马上走。” 傅经纬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他回头,就见身后是李敏薇。 小姑娘不能言语,双眼却满含恳求,水汪汪的。 番外卷 034、太子妃被劫持 崇明帝让傅经纶去刺杀肖彻,其目的是为了试探孙贵妃的反应。 事发之后,孙贵妃因着傅经纶的重伤烦闷不已,崇明帝得了线人的消息,自然而然便以为孙贵妃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反应,全都是因为肖彻。 他勃然大怒,命人做了碗汤,汤里搁了点东西,让李公公端着,摆驾去了咸福宫。 孙贵妃刚得到消息,说苗老用了腹罨疗法,傅经纶的脉搏总算是勉强恢复了正常,但要想痊愈,还得休养不少日子。 这一切,全都始于李硕的疑心。 孙贵妃又气又怒,但最近崇明帝的人老是盯着她,她不便给肖宏传递消息。 眼下正在谋算计划要如何提前实施,就听外面传来刘公公的一声“皇上驾到”。 敛去思绪,孙贵妃坐在宝榻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崇明帝阔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刘公公,刘公公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 得见孙贵妃,崇明帝眉一挑,“听闻爱妃近来多思虑,朕特地让人给你做了碗凝神汤。” 话完,吩咐刘公公呈上去。 刘公公把托盘搁在孙贵妃身旁的炕几上,随后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崇明帝和孙贵妃俩人。 孙贵妃看了眼那碗汤,没动作。 崇明帝上前,自己端过小碗,用汤匙在里面搅了搅,舀起一勺喂到孙贵妃嘴边。 孙贵妃抿着唇,不肯喝。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人给你做这碗汤吗?”崇明帝将汤匙拿出来,左手端碗,右手往前一伸,五指曲起,死死掐住孙贵妃的喉咙。 因着缺氧,孙贵妃不得不张开嘴拼命呼吸。 崇明帝趁机给她灌汤,动作粗暴狠厉,眼底凶光毕现。 尽管孙贵妃不肯咽,蠕动舌头往外吐,还是有一部分毒汤顺着食管滑了下去。 崇明帝见状冷笑,“朕的宠爱,你拒绝得了吗?” 说着缓缓松开她。 孙贵妃捂着胸口,又是喘又是咳。 头顶崇明帝的声音再度幽幽传来,“三天之内,让肖彻交出钥匙,否则,你必死无疑!” 孙贵妃缓过劲儿来,突然笑了,“弑父杀君,抢来的皇位还坐不安稳,李硕,你真可怜。” “推背图是这天底下最不该存在的东西。”崇明帝怒道:“先帝就不该留着它!” 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喜欢推背图。 所以,他要毁了它! —— 肖宏很快得了消息,孙贵妃被崇明帝下毒,勒令肖彻三天之内交出钥匙,否则孙贵妃必死无疑。 思量过后,肖宏让人把肖彻请到了德荣堂。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消息。”肖宏面色沉沉,“李硕竟然这么快就怀疑到了你头上。” 肖彻道:“义父曾经不是说过么?崇明帝早晚有一日要怀疑我,而我们的计划,也会借此为导火索彻底拉开序幕,既然他已经开始怀疑我,那咱们何不顺势而为?” “你母亲被李硕下了毒。”肖宏蹙着眉,“他要求三日之内让你交出钥匙。” “三日?”肖彻分析道:“紫禁城内八成以上都是崇明帝的人,又有个东宫太子坐镇,强攻的几率太低。更何况,咱们的人在城外,集结就需要时间,入城更是困难重重,李硕这是算准了我们没有任何时间准备。要实在没法,只能请母亲交出钥匙了。” “不行!”肖宏坚决反对,“那把钥匙,是先帝亲自交到你母亲手里的,象征着先帝的信重与认可,更是将来夺下紫禁城后新主顺利登基的关键,如此重要的东西,怎能轻易让李硕得到?” “新主”一词,让肖彻微勾了勾唇。 以前不曾计较过,如今回想,肖宏每次谈及“大计”的时候,都从未直接说过他将来会登基,会成为南齐君王。 “不交出钥匙,那就只能起兵了。”肖彻道:“义父要同意的话,把兵符给我,我马上去安排。” 肖宏还是犹豫,“三天时间,来得及吗?” 肖彻笑笑,“二十二年来,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为救出母亲而做准备,现如今她遇难,别说三天,便是只剩三个时辰,我也会拼尽全力。” “好。”肖宏拍拍他的肩,“你去点兵,我负责将太子引出京城,方便你攻下紫禁城。” —— 修慎院。 姜旭对光看了看那象征着权利的兵符,啧啧两声,“不容易啊,二十二年,终于拿到了。” 又看向一直静坐不语的肖彻,“三天时间,你有没有把握?” “你觉得呢?”肖彻朝他看来。 “我相信你。”姜旭将兵符还给他,“刘骞还在刑部大牢里待着呢,你是得加点儿速了。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打点好一切,让北城的直接为你放行。” 肖彻淡淡嗯了声。 “不过话说回来,复仇之后,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儿?”姜旭心下好奇,肖彻这样的人,会不会也跟普通人一样有心愿。 姜旭这一问,还真把肖彻给问住了。 肖彻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儿是学本事,救母亲。 后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个骗局之后,他唯一想做的,便是复仇。 至于复仇之后…… 肖彻没想过。 姜旭道:“龙袍加身一个人守着偌大江山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啊肖督主,别忘了咱俩之间还有约定。” 肖彻看了看一旁低头玩玩具的儿子,眼神总算柔和下来。 他们之间约定过,姜旭负责提供所有的情报消息,事成之后,肖彻会让小宝当继承人。 —— 肖彻遇刺,傅经纶莫名其妙就受了重伤,李承鸣嗅到这里头不对劲,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最近京中要有大事儿发生。 找来幕僚商议,幕僚让他静观其变。 李承鸣哪里坐得住,想问问太子妃的意见,去了寝殿才突然想起来,太子妃早上出宫回了娘家省亲。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太子妃该回来了,李承鸣便没走,一直坐在内殿等,然而等到太阳落山都没见到太子妃的人影。 按说太子妃回娘家省亲是不能留宿的,李承鸣怕出事,让人去靖国公府打探,打探的人还没出府,就有先前陪着太子妃回去的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哭道:“殿下,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娘娘被人劫持了!” ------题外话------ 接近尾声,有点卡文,见谅么么哒 番外卷 035、杀了他,你敢吗? 太子妃被劫持一事,很快传遍了紫禁城。 魏皇后急得胸口犯疼,第一时间让人来东宫传李承鸣过去问话。 “鸣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太子妃回娘家省亲,那阵仗可不小啊,那么多人跟着呢,怎么会突然被人劫持?” 李承鸣也毫无头绪,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臣已经让人出去找了,妍姐姐会没事的。” 魏皇后放心不下,“要实在不行,你赶紧的去找你父皇,将事情秉明,请他加派人手,得尽快把人给找回来。” 离开凤栖宫,李承鸣去了乾清宫。 崇明帝刚听完线人禀报咸福宫的情况,脸色不大好,见李承鸣进来,声音沉沉,“天色这么晚了还来找朕,有事儿?” “父皇,太子妃回娘家省亲,半道上被人给劫走了。”李承鸣焦急道:“儿臣想请父皇多派些人手出去找。” “什么!”崇明帝本就心情不快,闻言更觉愤懑,“谁人胆子这么大?” 李承鸣摇头,对方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他现在也一无所知,但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从刘骞入狱开始,肖彻遇刺,傅经纶重伤,到现在的太子妃被劫持,仿佛有一双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对方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李承鸣越想越头疼,索性站起身,“还是儿臣亲自带人出去找吧。” 天马上就要黑了,倘若过了今夜找不到人,日后太子妃回宫,清誉必然受损。 “你一个人去怎么找?”崇明帝道:“让肖彻也去。” 东厂办事虽然冷血残酷了点儿,但能力是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的。 崇明帝虽不喜,但关键时刻,还是不得不用他们。 听说肖彻会出面,李承鸣心里便有了底,正准备告退,听得崇明帝又说:“一旦救出太子妃,找机会杀了肖彻,把他身上的钥匙带回来给朕。” 李承鸣有些懵,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他父皇嘴里的“钥匙”,指的是先帝交给杨妃的地宫钥匙。 但他想不通,那把钥匙为什么会在肖彻手里。 “父皇……”李承鸣满心疑惑。 “先别问那么多,把钥匙拿回来再说。”崇明帝叮嘱道:“另外,你要格外防范肖彻,这厮敏锐,武功还高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了他,那就智取,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孩儿明白了。”李承鸣告退之后,马上让人去肖府传话。 肖彻正准备趁着夜色出城集结兵马,就听东宫那边来人,说皇上有令,让他协助太子追捕劫持太子妃的歹徒。 集结兵马一事,便只能由老爷子亲自出马。 —— 半个时辰后,肖彻带着人在北城门口与李承鸣汇合。 李承鸣虽然心急,但还没忘了打招呼,“听闻厂公前些日子遇刺,不要紧吧?” 肖彻的右臂还缠着绷带,伤口不浅,他笑笑,“无碍。” 李承鸣点点头,“找太子妃的事儿,就麻烦厂公了。” 肖彻简单问了几句太子妃出宫之前的情况。 李承鸣道:“当时她身边跟着我的黑袍卫,一般匪徒没那能耐绕过黑袍卫把人劫持走,我怀疑,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对方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实力还不容小觑。” “殿下怀疑谁?”肖彻问。 李承鸣拧眉道:“迫不及待想把我踩下来的,无非就是那几位远在封地的兄弟,除了他们,我想象不到还会有旁人。” 说着看了眼肖彻,“看样子,厂公是准备出城,莫非已经锁定了目标?” “劫匪在城外。”肖彻的语气轻描淡写。 “这是怎么查到的?” 消息传到肖府的时候,李承鸣正准备出宫。 从出宫到跟肖彻汇合,这中间才不过半个时辰,肖彻怎么会知道劫匪在城外? 肖彻一眼看穿李承鸣的质疑,眉微挑,“东厂想知道的事,很难么?” 肖彻不这么说,李承鸣还不会多想,他一开口,李承鸣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事儿,是你手底下的人做的?” 肖彻没否认。 “为什么?”李承鸣大怒。 肖彻声线略懒,“殿下不是一直自责崇明帝立身不正么?如今给你机会结束这一切。” 李承鸣彻底懵了,随即沉下脸,“肖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肖彻轻笑一声,“老爷子已经在调兵,如今就等殿下这位主将归位,你若能攻下紫禁城,我自会放了太子妃。” 事情到了这一步,若说李承鸣还没能反应过来,那他这么些年的储君便是白当了。 “你是先帝遗孤。” 他看着肖彻,没有疑问,语气笃定。 肖彻不置可否。 夜色愈浓,一行人骑马出城,杂乱的马蹄声敲击在寂静的官道上。 李承鸣攥紧缰绳,难以置信的震惊过后,心中百味交杂。 他曾设想过倘若杨妃当年在栖霞山行宫诞下的孩子没死,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但却从未料到,他会在这样都情形下与先帝遗孤、他庶母所出的小叔叔见面。 其实仔细想想,肖宏这些年对肖彻的精心栽培,本身就有值得人怀疑的地方,只不过没人会想到,杨妃竟然把亲生儿子养在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这么多年。 “蛰伏了二十二年,为什么突然选择现在出手?”李承鸣问。 肖彻不答反问,“你出宫前,是不是接了崇明帝的给的任务,杀了我,取钥匙?” 李承鸣默认。 当时他还想不通,地宫钥匙为什么会在肖彻身上。 如今就全都明白了。 “你杀不了我。”肖彻说:“你若敢出手,傅经纶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李承鸣又是一惊,“当日刺杀你的人是傅经纶?” “你父皇已经开始怀疑我,我不可能坐以待毙。”肖彻看着他,“钥匙是先帝的,江山,也是先帝的。” 这话,仿佛一把象征着耻辱的利剑,狠狠刺在李承鸣心脏上。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出身。 过了许久,他哑着声音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肖彻莞尔,“杀了他,你敢吗?” 番外卷 036、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杀了他,你敢吗? 这句话,不单单是肖彻的试探,更是对李承鸣多年心结的灵魂拷问。 李承鸣没接腔,目光望着前方,仿佛要望进深浓的夜色里。 “弑父杀君”这种事儿在他的概念里,只会发生在逆子贼臣身上。 他父皇当年以极其卑劣的手段暗杀先帝夺位成功,一直到现在,他都没分清楚,他父皇到底是不忠不孝的逆子,还是登基后为百姓宵衣旰食的明君。 没弄清楚崇明帝的定位,他便连带着也没弄清楚自己的定位。 “顺则助纣为虐,逆则衣冠枭獍,换了你,会如何做?”李承鸣忽然问。 肖彻淡笑,他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这种无聊的抉择,“那就得看,在你心里是生父重要,还是发妻更重要。” “看来我没得选。”李承鸣叹了口气,妍姐姐是他的发妻,更是他千金难求的知己,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我只有一个请求,事成之后,保她无恙。” —— 承恩公府。 傅经纶重伤未愈,宫里每天都会安排太医来请脉。 一段时间的照顾,李敏薇已经很熟练,眼下瑞儿刚把汤药端来,她马上便接了过去,要喂傅经纶喝下。 傅经纶摇头,表示不喝,俊颜上仍旧苍白,“我想见见父亲。” 他中气不足,声音略低。 李敏薇闻言,看了看一旁的廖嬷嬷。 廖嬷嬷看向瑞儿,“去请公爷。” 瑞儿点头,飞快出了房间。 承恩公才得了肖彻出城的消息,刚把密信烧掉,就听瑞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爷,二公子醒了,说想见见您。” “找我何事?”承恩公皱皱眉,并不想去。 “小的不知。” 瑞儿说完,眼巴巴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然而里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公爷平时就不待见二公子,如今似乎连关于二公子的事儿,都不想沾上分毫,更别说关心。 明白了公爷的意思,瑞儿揉了揉泛酸的鼻尖,转身往回跑,到了告诉傅经纶,说公爷有事儿,来不了。 尽管结果都在意料之中,傅经纶的双眸还是黯然下来。 听瑞儿说,从他重伤昏迷不醒到现在,公爷几乎没怎么来过。 傅经纶至今没想明白,到底是父亲太过爱重母亲,这么多年还忘不了,怕一见他就想到母亲,还是父亲本来就不喜欢他。 他想见父亲,也不过是想问问,肖彻反杀他那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瑞儿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不跟小的说说吧,小的去找公爷,为您传话。” 傅经纶闭上眼,“不见了。” 眼瞅着汤药就该凉了,李敏薇伸出小手,扯了扯傅经纶露在锦被外的袖子。 傅经纶缓缓睁眼,对上李敏薇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 小姑娘端着白瓷碗,什么也说不了,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喝药。 傅经纶想接过来自己喝,然而他只随便动了动,就感觉到伤口处马上传来难忍的剧痛。 眉心拢了拢,傅经纶最终在李敏薇的伺候下将药喝完。 正准备休息,傅经纬的大嗓门儿就从外面传了进来,“二弟!” 傅经纶侧头,就见傅经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伤势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傅经纶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就这还好多了呢?”傅经纬气不过,“你快跟我说说,那天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伤的你?” “天色太暗,没看清。”傅经纶道。 傅经纬一听就不对劲,“按说你这身手,能伤到你的也没几个,是不是肖彻那死阉奴?” “兄长就别惦记这事儿了。”傅经纶不想让他参与进来。 “是他,对不对?”傅经纬一瞬不瞬地盯着傅经纶的眼睛,随后怒道:“我就说他不会消停来着,肯定是因为你娶了九公主的事儿怀恨在心……” “兄长!”傅经纶打断他。 傅经纬这才意识到李敏薇还在一旁,他看她一眼,讪笑两声,“开个玩笑。” 李敏薇神情有些尴尬。 说实话,肖彻和傅经纶,俩人都曾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挺感激,但她也知道,这俩人立场不同,注定水火不容,眼下听到傅经纬在背后骂肖彻,她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又说不了什么,只得带着廖嬷嬷回了燕归堂。 李敏薇走后,傅经纬还在那吧啦吧啦地说,傅经纶却没怎么听,他陷入了沉思。 难道肖彻那天说欠他的,是指九公主? 否则除此之外,傅经纶再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 肖彻出城后,小宝撂给了姜旭。 姜旭怕出意外,不敢在肖府多待,带着小宝回了自己家。 刚巧姜秀兰今天回来,冯公公也在。 家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旭哥儿,你怎么把小宝带回来了,厂公呢?”姜秀兰问。 “出城办事儿去了。”姜旭说完,看了二人一眼,“娘,义父,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见儿子脸色凝重,姜秀兰不得不重视,“怎么了?” “这段时间,你们先离开京城吧。”姜旭道:“去哪都好,等过了这一阵再回来。” “不是……”姜秀兰好笑,“突然这么严肃,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冯公公叹了口气,“兰娘,你就听旭哥儿的吧,暂时先离开京城。” 越这么劝,姜秀兰越不听,“我说你们俩,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儿还不能如实跟我说吗?” “京中最近要有大乱。”姜旭道:“我不希望牵连到娘和义父,所以,你们先离开,要不,去姥姥家也成,反正不能继续留在这儿。” “那你呢?”姜秀兰问。 “我不能走。”姜旭道:“我得留下来。” 姜秀兰急得胸闷,“你这没头没尾地突然来了句让我们离开京城,又说自己要留下来,旭哥儿,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京中要真有大乱,你留下来,我这当娘的能扔下你一走了之吗?” “娘,您就听我的吧。”姜旭实在无奈,“过段时间平静下来,我会亲自去接你们。” “你这孩子……”姜秀兰问不出什么来,心下微恼。 冯公公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据我所知,厂公最近要有动作了,旭哥儿和厂公走得近,应该是厂公透露给他的消息,要我说,兰娘,你就听儿子的,先回娘家住一段日子,等事儿过了,再回来。” 姜秀兰听冯公公说过,肖彻是先帝遗孤,早晚有一日会起兵反了崇明帝。 之前一直都平平静静的,姜秀兰还以为这事儿还得再等几年,没成想,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要开始了。 战争谁都怕,更何况姜秀兰只是个内宅妇人,饶是再见多识广,也难免惧血腥。 “要走一块儿走。”姜秀兰道:“否则你们俩要有谁留下来,那我也不走。” “娘!”姜旭道:“事不宜迟,您赶紧收拾东西,带着义父离开吧。” “走什么走!”姜秀兰怒道:“这么些年我养大你容易吗?如今有事儿了,你说留下就留下,要有个三长两短,想没想过我这当娘的什么感受?” 姜旭坚持道:“我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只有留下,才能帮他顺利入城,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再离开,他会是什么下场,你们想都想不到。” 姜秀兰听得一头雾水,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儿子说什么都要留在京城。 “我也不跟你犟。”她道:“让我一个人走是不可能的,你不说要留下吗?那我也留下,到时真起事了,小宝总得有人照顾吧?不然你想交给谁?” 冯公公思前想后,也觉得姜秀兰说的有道理,“咱们既然是一家人,紧要关头就该同心协力,旭哥儿你也别劝你娘了,她的性子我了解,你要不走,说什么她都不会走的。” “义父,娘,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这里头有内情。”姜旭被逼无奈,转身关上门后再回来,声音压低了好几分,“你们是不是以为厂公起兵有老爷子和宫里那位作为后盾,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难道不是吗?”姜秀兰和冯公公齐齐出声。 “不是。”姜旭摇头,“义父,有件事儿我要如实说了,您今天晚上就得做个决断,是继续留下,还是带着我娘离开。” 冯公公被他吓到,“旭哥儿,到底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姜旭抿了下唇,“其实,厂公并不是真正的先帝遗孤,他是被利用的,等拿下紫禁城,真正的先帝遗孤入主乾清宫,厂公就得被清算了。” “不可能!”冯公公脸色大变,脑子里一团乱,“旭哥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同老爷子几十年的交情,他不会骗我的。” “肖宏何止是骗了义父?”姜旭冷笑,“他和宫里那位还联手,把皇上都给骗了。” 冯公公还是没办法接受。 二十二年了,肖彻是他看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一心一意学本事只为救母。 然而现在,姜旭一番话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怎么可能呢? 肖彻怎么可能不是先帝遗孤呢? 姜旭道:“你们要不信的话,仔细想想,厂公跟李氏皇族是不是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番外卷 037、 太子妃被劫持,太子亲自带着人出去搜捕歹徒,今夜的城门还没落锁。 月色淡淡铺满城,安静街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哒哒哒朝前跑着。 马车内,姜秀兰抱着已经熟睡的小宝,旁边是冯公公,身侧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小安子给二人赶车。 冯公公眉头拧着,脸色很沉重。 姜秀兰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又看向他,叹气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就别多想了,咱们就照旭哥儿说的,先出城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冯公公满心自责,“我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隐情。” 二十二年,他把肖彻当成小主子,尽心尽力伺候,更当成自己的孩子,无微不至。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经的那些“照顾”,有无数次都是在给肖彻下毒。 “不怨你。”姜秀兰宽慰道:“毕竟你也不知情。” 外面小安子的声音突然传来,“干爹,您放心吧,将来会有人为厂公解毒的。” “你怎么知道?”姜旭给的真相太过震撼,冯公公现在看谁都觉得可疑。 小安子笑道:“我带干爹干娘去见一个人,她会保护你们的。” “谁?”冯公公眉头皱得更深,半起身打开帘子瞅着外面的小安子,“你是不是也被老爷子……” “我不是老爷子的人。”小安子急忙解释,“我真正的主子,跟厂公有关,等见了面,你们就知道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孩子送过去。” “孩子?”姜秀兰越听越懵,“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这孩子是厂公亲生的。”小安子说:“出门前,旭哥儿嘱咐了我好些事儿,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姜秀兰和冯公公对看一眼,俩人齐齐呆住。 好半晌,姜秀兰才反应过来,“厂公不是中毒了吗?他怎么会有孩子?还有,小宝是我大侄女儿亲生的,他……” “干娘,小宝就是厂公的亲生儿子。”小安子耐心道:“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细节,咱们不必去深究,只要知道真相就行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姜秀兰眼圈泛红。 先是姜旭说厂公不是真正的先帝遗孤,老爷子一直在给肖彻下毒,要他们尽快离开以免被老爷子卸磨杀驴,现在又是小安子爆出小宝的身世,说这是厂公的亲生儿子。 “妙娘死得冤啊!”姜秀兰痛心疾首,“要早知道那个人是厂公,我说什么也要把她接来京城,有人伺候,有人接生,她没准儿到现在都还好好的,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 “都过去的事儿了,别多想。”冯公公低声劝,“咱们帮她照顾好这个孩子,也算是给她在天之灵的一点儿慰藉。” “慰藉就不必了。”姜秀兰幽幽叹气,“妙娘不喜欢这个孩子。” 冯公公怕她难受,又劝了几句,之后问小安子,“你要把我们带哪儿去?” “去见厂公的生母。”小安子道:“她最近刚到南齐。” —— 夜色褪去,昏暗的天际破出第一缕光,城门开。 有人策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身华贵锦袍,熹微晨光驱不散他眉眼间的沉郁。 骏马穿过长街,最后在承天门前止步。 守城卫恭敬行礼,“殿下。” 李承鸣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承天门”三个大字上。 往日里习惯到不会多瞧一眼的宫墙,今日似乎格外的巍峨厚重。 翻身下马,他步履微微有些沉重,一步一步从门洞里穿过去,手里攥着的,是肖彻给他的钥匙。 听说太子入城,崇明帝早已乾清宫等候。 见着人,他笑得满脸褶子,“可是拿到钥匙了?” 李承鸣垂下眼帘,“儿臣不负父皇所托,已经拿到钥匙。” 崇明帝心下一阵激动,“此话当真?” 李承鸣摊开掌心,掌心里是一枚坚不可摧的玄铁钥匙。 崇明帝呼吸滞了滞。 他找这东西找了二十二年,为此不惜强占先帝宠妃,背上“不伦”骂名。 二十二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快快,呈上来给朕瞧瞧。” 刘公公马上走下来,要从李承鸣手里取走钥匙。 李承鸣突然收紧手指,抬头望向崇明帝,“父皇,儿臣有个问题,以前没敢问,今日,想知道答案。” “什么问题?”崇明帝眯起眼。 李承鸣缓缓开口,“父皇还记不记得,当年一心想做帝王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 崇明帝不认为自己有这玩意儿。 他冷冷一笑,“怎么,太子是想对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承鸣没接腔,缓缓松开手,任由刘公公将钥匙拿走。 接过钥匙,崇明帝看了李承鸣一眼,“生在皇室,身为皇子,就注定没有优柔寡断的资格,你退一步,得到的不一定是海阔天空,而是旁人的得寸进尺。” 李承鸣无法苟同他的理念。 或许是因为他太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注定是储君,这么些年,藩王们对他暗地里的算计不少,他却始终无法做到痛下杀手。 “肖彻呢?”收起钥匙,崇明帝又问。 “重伤。”李承鸣只回答了两个字。 “好!”崇明帝相信他。 上次傅经纶刺杀肖彻失败,反被对方弄没了半条小命,这次让太子取钥匙,若非肖彻真的重伤,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李承鸣。 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儿子。 忍不住又将那把钥匙拿出来对光望了望,崇明帝问,“知道地宫里有什么吗?” 李承鸣斟酌道:“有所耳闻,地宫里全是先帝珍藏的宝物。” “这就没了?” “没了。”李承鸣半点都不想提推背图。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崇明帝站起身,对他招招手,“你随朕来,今日便带你去见识见识。” 李承鸣点点头,随着崇明帝出了乾清宫,坐上软轿,前往地宫方向。 到了地宫高大厚重的石门前,崇明帝道:“地宫里宝物虽多,却都不及推背图,然而这东西,是最不该在世上存在的。” 番外卷 038、夺位 地宫位于紫禁城中轴线、太和门正下方,石门上刻有龙纹浮雕,先帝时期,由上百位工匠耗时六年之久设计建造,钥匙只一把,特地选用的天降石铸成。 先帝御驾亲征前,钥匙交给了宠妃杨氏。 先帝驾崩后,再没人入过地宫,因此没人得知里头到底都藏了些什么。 眼下,崇明帝拿着钥匙激动上前,一步步走向纹路繁复的浮雕石门。 这把钥匙能打开石门旁边嵌入墙壁的锁,从而启动机括。 李承鸣望着崇明帝的背影,薄唇微抿,在对方即将开锁时,他又突然出声,“父皇!” 崇明帝没搭理他。 “其实您已经尊为帝王,没必要再执着于地宫里的身外之物。”李承鸣道。 崇明帝冷笑,“你懂什么?钱财是身外之物,但权力不是。” 站得越高,越没安全感,尤其是崇明帝这般多疑的性子,每天都会觉得有人要害他,日常的膳食穿戴必须经过十分严格的排查才能入口上身。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不下推背图。 哪怕这东西早就被先帝锁入地宫,他仍旧寝食难安,担心有人将其盗出去对他不利。 推背图,那简直就是悬在他脑袋上的一把刀,一日不毁,他一日难安。 见崇明帝非进去不可,李承鸣叹了口气,“让刘公公随父皇进去吧,儿臣在外面等您。” 崇明帝回头看他,“怎么,不想参观参观地宫?” “不了。”李承鸣摇头,“不管里面有什么,儿臣都不感兴趣。” 崇明帝冷哼一声,伸手将钥匙放入锁孔。 没多会儿,便听得轰隆隆的一声闷响,石门缓缓上移,只见地宫两旁的墙壁灯座上燃着长明灯,映照出一排石阶,石阶通往地宫深处。 禁卫军被留在外面,李承鸣不肯进去,崇明帝便只得唤上刘公公,主仆二人踩着石阶一路往下走。 “皇上。”刘公公回头望了望,神情担忧,“咱们就这么下去,会不会不太妥当?” 地宫深处的推背图,就好似一只抓魂手,早就把崇明帝的魂儿给抓了去,他此时像中了邪,谁的话都不听,闻言只冷哼,“太子带着禁卫军在外面守着呢,怕什么?” 刘公公欲言又止。 其实他一直觉得很蹊跷。 傅二带着那么多顶尖高手都没办法杀了肖彻,太子是怎么凭一己之力重伤肖彻并从对方手里拿到钥匙的? 这事儿明显透着不对劲。 可惜啊,皇上一心只想着推背图,旁的事儿,有异常他也察觉不到。 地宫很深,主仆俩还在往下走。 崇明帝喟叹道:“等毁了推背图,朕便能高枕无忧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口方向传来石门下坠的沉重巨响。 崇明帝脸色大变,刚要往回走,两旁石壁上的机关突然被触发,飞箭如蝗,密密麻麻朝着二人射来。 “皇上快走,咱们中计了!”刘公公大喊一声,急急忙忙朝着崇明帝扑去,想以肉身作盾,为主子挡灾。 崇明帝怎么都没想到,李承鸣竟然会在这节骨眼上背叛他。 他想跑,却哪里顶得住飞箭的攻势,先是胸口中了一箭,紧跟着,脖子也被箭尖刺穿,喉咙里嗬嗬作响,脖颈处鲜血喷涌,他撑不住倒在地上。 “李……承鸣,你个……逆……子……” 至死,崇明帝才明白过来,地宫钥匙不是李承鸣夺来的,是肖彻给的,他们俩联手了。 逆子啊! —— 崇明帝被乱箭射杀,死在地宫,无人得知,太子夫妻不知所踪,紫禁城大乱,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而就在此时,肖彻起兵。 经他手亲训出来的士兵披甲执锐,在姜旭的安排下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短短两日的工夫,南齐京城彻底沦陷。 大战过后,宫城内外一片狼藉。 一身戎装的肖彻顺着龙尾道拾阶而上,站到顶端,看了眼恢弘壮丽的太和殿,转过身。 下面站满了南齐朝官,一个个仰头看向肖彻,目光复杂。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一个阉人,竟有如此野心! 江山交到他手里,迟早得完! 几个老臣胸口起伏,眼神含恨,却是敢怒不敢言。 肖彻的视线掠过朝官,望向太和门方向缓缓走来的那二人。 一个孙贵妃,一个肖宏。 崇明帝喂下的毒已经解开,孙贵妃身着锦绣宫装,艳丽的面容上神采奕奕,红唇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见状,大臣们面面相觑过后,纷纷低下头。 孙贵妃走到肖彻旁边站定,低低道了声:“辛苦了。” 肖彻莞尔,“应当的。” 孙贵妃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不乏讽意。 原本,她还想着事成之后留肖彻一命,好歹是精心栽培了二十多年的棋子,就这么杀了,未免可惜。 可肖彻重伤傅经纶,触碰了她的底线,那么,就休怪她出手无情了! 整了整情绪,孙贵妃面向百官,“逆子李硕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诸位不必惊慌,愿效忠新帝者,赦。” 承恩公冷笑,“不知娘娘口中所指的‘新帝’,是谁?” “本宫的亲生儿子,先帝遗孤。”孙贵妃缓缓吐口。 “什么?先帝遗孤?”大臣们闻言,瞬间炸开了锅。 有部分老臣知道孙贵妃便是当年的先帝宠妃杨氏,但没成想,杨妃竟然为先帝诞下了子嗣? “没错,本宫便是先帝时期的杨妃。”孙贵妃神情坦然,“当年被李硕那逆子幽禁之前,曾在栖霞山行宫诞下了先帝遗孤。” “娘娘说话可得有证据。”有大臣提出质疑,“起兵造反的是肖彻,莫不是娘娘为了当上皇太后,现场给他编个身份来糊弄我们,糊弄史官?” “就是!”有人出面,其余人越发壮了胆子,“肖彻这么些年养在东厂,无恶不作,闹得天怒人怨,如今即便是攻下了紫禁城,逆贼就是逆贼,娘娘怎可用‘先帝遗孤’的身份来文过饰非?这是在侮辱先帝,侮辱李氏皇族!” 孙贵妃眼神微冷,“众所周知,先帝御驾亲征前曾交给过本宫一把钥匙,这二十二年,李硕一直在找,他也正是因为这把钥匙而囚禁的本宫,倘若我说,钥匙就在我儿子身上呢?” 番外卷 039、当众熔熔锁 孙贵妃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肖彻。 “这……”户部尚书田忠成皱着眉头,“钥匙怎么能在他身上呢?” 说着看向严首辅。 严隋老脸沉沉,“眼下皇上不知所踪,局势未明,肖彻起兵谋反本是大逆不道,娘娘却伪造‘先帝遗孤’的身份为其洗脱罪名,老臣斗胆,敢问娘娘是否已经被逆贼挟持?” 孙贵妃正待开口,肖彻接过话,“来人!” 马上有四五名士兵站出来。 肖彻声线泛冷,“逆臣严隋出言不逊,拖下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众臣闻言,纷纷吓白了脸,“肖督主万万不可啊!” 孙贵妃没想到肖彻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侧眸看了看他。 肖彻积威深沉的面上纹丝不动。 严隋一双手被左右架着,即将被拖走,他满心不忿,仰天大喊,“逆贼当道,奸佞横行,老臣没能守住大齐江山啊,这就给先帝谢罪了!“ 说完,狠狠推开左右士兵,一头撞向龙尾道旁的方石柱。 众臣还没反应过来,严隋已经倒地,方柱角上有鲜血直往下流,刺目惊心。 尸体很快被拖了下去。 “可还有不服的?一并站出来。”肖彻眸光冷冷扫向众人。 大臣们纷纷低下头。 肖彻这才收了视线,望向一旁的孙贵妃,“母亲先前说,钥匙在您的亲生儿子身上,此话当真?” 今日的肖彻,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子阴鸷狠戾的劲儿,让人不寒而栗。 孙贵妃没看他,挪开眼,“自然。” “义父呢?”肖彻又看向肖宏,“您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钥匙在哪?” 肖宏颔首,表示默认。 十指微微蜷紧,肖彻道:“好,我明白了。” “有些事儿,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等过了这一阵,我再跟你细说。”孙贵妃帮他理了理染血的战袍,把元竺元奎叫来,“去接太子入宫。” 元竺元奎看了肖彻一眼,俩人齐齐退了出去,临走前拿了承恩公的一块玉佩。 那二人一走,整个太和殿前的广场寂静无声,刚刚平复了情绪的大臣们再一次被惊得呆若木鸡。 所以,肖彻并不是先帝遗孤,他只是帮先帝遗孤夺位的一把剑? 那么,真正的先帝遗孤到底是谁? 但因着先前严隋那一茬,再没人敢随意出声,只敢用眼神交流。 —— 承恩公府。 有孙贵妃送的上好药材加持,傅经纶休养了一段日子,已经勉强能下地,眼下正被傅经纬搀扶着走到庭院里见阳光。 “外面情况如何了?”傅经纶已经听说肖彻起兵一事。 “你还有那闲工夫关心别人呢?”傅经纬轻嗤,“先关心关心你自个儿再说吧!” “兄长。”傅经纶声音虚弱,“宫变不是小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那你想怎么着?”傅经纬道:“现在让你出去,就你这小身板儿,能打得过谁?” 傅经纶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弱不禁风,别说打斗,就是走路的脚步加快点儿,都能让他马上倒地不省人事。 但他始终放心不下。 “不管如何,咱们总得知道,宫里到底怎么样了。” 傅经纬拗不过他,使唤了贴身小厮出去打听。 小厮很快回来,脸色不大好,说肖彻已经攻破紫禁城,如今百官都被困在里面,具体情况未明。 “父亲……”傅经纶拧着眉,“肖督主向来与傅家不对付,一旦造反成功,第一个便不会放过父亲。” “怕什么?”傅经纬轻哼,“九公主还在咱们手里呢,肖彻要敢动爹一根汗毛,我就弄死那个小哑巴!” 看出傅经纶心下着急,傅经纬站起身,“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我这就入皇城去探探情况。” 虽然他也怕死,但毕竟亲爹还在皇城里生死未卜,傅经纶又身受重伤,这种时候能出面的只有他。 “兄长,多多保重。”傅经纶不想他去,可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傅经纬带上几个府卫,还没走出前院,就听门房匆匆来报,说宫里来人接二公子。 傅经纬直接懵了,“接我二弟?” 门房小厮狠狠点头。 傅经纬大步走到门外,就见元竺元奎站在那儿,旁边停着一顶软轿。 看出对方是肖彻的人,傅经纬大怒,“肖彻会不会太过分了?是个男人就公平单挑,二弟如今正重伤,他乘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门房小厮低声提醒,“世子爷,肖督主是阉人。” “滚滚滚!”傅经纬一脚踹过去,又瞪向元竺元奎,“你们俩回去吧,我二弟不见逆贼,有种让他亲自上门来。” “世子爷误会了。”元竺拱手道:“要见二公子的不是肖督主,而是公爷。” “糊弄谁呢?”傅经纬道:“我爹要见儿子,还能让你俩来?” 知道解释没用,元竺直接把承恩公的贴身玉佩亮出来。 傅经纬瞬间哑然。 宫里的情况,外面的人两眼一抹黑,傅经纬不确定他们到底是杀了他爹拿的玉佩,还是将他爹扣押住,取玉佩来作为威胁,但他很明白,这一趟是不去不行了。 不放心傅经纶一个人,傅经纬提出自己也要去。 元竺元奎没阻拦,俩人将傅经纶扶上软轿,吩咐启程。 临走前,傅经纬叮嘱了傅经纶的小厮瑞儿几句,让他带几个人看守好燕归堂,别让李敏薇跑了,肖彻要真敢伤他爹一分,那小哑巴也别想好! 傅经纶坐软轿,傅经纬骑马,元竺元奎步行,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到达紫禁城时,就见大战过后硝烟弥漫,有士兵在清理地上的尸首和残肢断臂,鼻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两旁整齐立着的,是肖彻领进来的兵卒。 越往里走,傅经纬的脸色越难看。 傅经纶挑开轿帘,望着外头的一幕幕,薄唇紧紧抿着。 太和殿前,寂静还在僵持。 见傅经纶兄弟俩出现,才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傅经纶没空看别人,他快速逡巡了一圈,确定承恩公还毫发无损地站在那儿,高悬的心这才终于落下去。 抬起头,目光刚好与肖彻邃远的视线撞上。 想到那日刺杀的情形,傅经纶心情复杂。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得知肖彻很可能是先帝遗孤,但没想到,肖彻动作会这么快。 永宁长公主是崇明帝的长姐,如今肖彻反了崇明帝,必然不会放过傅家。 敛去思绪,傅经纶上前,准备下跪给孙贵妃行礼。 孙贵妃及时出声,“你重伤,就不必多礼了。” 傅经纶道了谢,低下头。 看这光景,他已经明白了,想见他的不是父亲,而是夺位成功的肖彻,以及肖彻的生母孙贵妃。 他还在琢磨肖彻会如何对付傅家,就听孙贵妃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当年皇儿刚出生时,本宫为了保险起见,将钥匙打入一把金锁,让他贴身戴到现在。” 这话,堪比冷水下油锅,唰一下把众人惊了个够呛。 众所周知,傅二因着出生时难产,身子骨弱,不好养活,承恩公为此没少着急上火,最终打了把长命锁,还请慧远大师开了光,之后便让他一直戴着,说是要满二十四周岁才能取下。 傅经纶今年二十二,时间上还差两年。 第一公子是全京城的焦点人物,他脖子里的金锁,几乎家喻户晓。 但,金锁里面怎么能有钥匙呢? 要真存在钥匙,岂不说明傅二压根儿不是傅家的孩子,而是孙贵妃的亲生儿子,真正的先帝遗孤? 众人迷茫归迷茫,却是没人敢站出来质疑。 孙贵妃瞧了眼众人反应,缓缓勾唇,“要想证明本宫所言是否为真,只需将金锁熔了取出钥匙即可——来人,准备旺火,当众熔锁!” <ter css="clear"></ter>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p> 番外卷 0440、复仇 孙贵妃吩咐完,下人们还没等行动,承恩公先开了口,“不就是从金锁里面取把钥匙,何须兴师动众准备旺火,老臣以为,傅二自个儿就能办到。” “对对。”几个不相信“先帝遗孤”说法的老臣站出来附和,“众所周知,傅二公子这把锁贴身戴了二十二年,几乎没怎么取下来过,里面到底有没有东西,他自己取出来才作数。” 傅经纬听得一头雾水,看向傅经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说有事儿吗?怎么扯到你这把破锁上了?” 说着还伸手捏了捏傅经纶脖子里的小金锁。 傅经纶却滞在原地,因伤惨白的俊颜上,更添几分僵硬。 他听明白了,孙贵妃刚才说,她当年诞下皇子的时候,把钥匙藏在了锁里。 如果藏钥匙的锁就是他脖子里这把,那么所谓的“批命”,所谓的“开光”,都是假的。 甚至……连他和傅家的关系,都有可能是假的! 他或许大概明白了,那天在城外刺杀肖彻,肖彻认出他时,为什么说他欠了他。 “什么意思?” 傅经纶将小金锁取下,搁在掌心里,抬眸看着孙贵妃。 孙贵妃对上他质问的眼神,唇边漫上一抹轻柔的笑,是对着肖彻时从不曾有过的。 “你先把钥匙取出来,具体细节,咱们稍后再议。” 傅经纶站着不动,“不管有没有钥匙,这把锁我都已经佩戴了二十二年,如今就算取出钥匙来,娘娘又想证明什么?” 这二人的对话,大臣们前后一联系,哪还有不明白的。 肖彻不是先帝遗孤,真正的先帝遗孤,是傅经纶。 老话说外甥肖舅,傅经纶的容貌的确跟李氏皇族一脉相承,他甚至比傅经纬更像崇明帝。 但如果傅经纶真的是先帝遗孤,崇明帝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么很多事情就彻底乱套了。 譬如……九公主李敏薇与傅经纶结为夫妇一事。 想到此处,众人齐齐一颤,却都不敢吱声,只等着看上面那几位准备如何收场。 傅经纶立在原地,清瘦的背影坚毅而决绝。 对于傅家这份亲情,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很多年,也盼了很多年,什么先帝遗孤前朝太子,他从未想过。 别说现在没证据,就算证据摆在眼前,他也绝不承认! 侧过身,傅经纶走到承恩公面前,眼神定定望着他,“父亲,这把锁,是因为母亲难产,我落地便体弱,您为了让我将来好养活,特地打来请慧远大师开过光的,对不对?” 毕竟在手底下养了二十二年,傅经纶的性子,承恩公比谁都了解。 傅经纶到现在还在期盼他这个“爹”能给他一丝象征着父亲的疼爱与维护。 “可惜了。”知道傅经纶在期盼,承恩公直截了当,“锁是贵妃娘娘给我的,慧远大师,也是贵妃娘娘请的。” 没有回避眼神,承恩公亲眼看着傅经纶眸底希冀的光彻底黯然下来,变成了痛苦和挣扎。 “当年永宁诞下的,原本是个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 又是一刀补上去,承恩公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却是令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大臣们再也憋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胸口未愈的伤口突然疼得厉害。 傅经纶右手攥着小金锁,左手揪住胸前的衣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噗”地吐出一口血雾,直直往后栽,金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皇儿!”孙贵妃大步冲下来。 “二弟!”傅经纬第一时间来扶人。 “二公子!快快,去请太医!” 现场一片混乱。 一片混乱中,只听得站在高处的肖彻声音低稳略沉,“来人!” 话音落下没多会儿,就听外头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以及行走时铠甲的摩擦声。 孙贵妃怔了怔,抬起头,就见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姜旭,领着乌泱泱一大群黑甲兵进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姜旭穿过人群,走到阶前,冲着肖彻拱手,神态恭敬,“殿下。” 孙贵妃,肖宏:“?” 转折来的太快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百官:“??” 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听懂过一句话的傅经纬:“???” “肖彻,你做什么?”孙贵妃满脸怒容。 什么殿下,那是她儿子的位置,肖彻一个抱养来的棋子,有什么资格担得起一声“殿下”! 肖彻淡淡莞尔,沿着汉白玉石阶往下走。 傅经纶刚被傅经纬扶坐起来,人已经昏迷。 肖彻弯腰,伸手要去捡落在地上的小金锁。 孙贵妃眼疾手快,先一步将小金锁夺过去,还没等她揣袖里,脖子上就被人横了一支锋利尖锐的红缨枪。 “把锁给他。”姜旭面无表情。 孙贵妃绷着脸,没反应。 姜旭手腕稍稍动了下,她细嫩的脖颈肌肤很快被刺破。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肖彻留了后手,孙贵妃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担心姜旭手不留情,她不得不将小金锁递给肖彻。 肖彻接过,冷笑了笑,“你们说的钥匙,是不是这把?” 他从袖袋里掏出李承鸣归还回来的玄铁钥匙,高高举起,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孙贵妃脸色大变,“钥匙怎么会在你手里?” 肖彻道:“先前娘娘还亲口承认,说钥匙在您的亲生儿子手里,义父也这么回答我。一直以来,我都管您叫声‘母亲’,您更是从小就告诉我,我是先帝遗孤,是崇明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崇明帝弑父杀君抢夺皇位大逆不道,让我去龙脊山学一身本事,回来报仇,如今我回来了,仇也报了,钥匙在我身上很奇怪吗?” “不,不可能!”孙贵妃瞪大双眼,看向肖宏。 肖宏深深皱着眉。 他从未跟任何人透露过肖彻只是颗棋子的真相,哪怕元竺元奎,那二人也是这两天刚得知的。 肖彻淡淡扫了眼二人难以置信的神色,将小金锁抛到空中,然后唰一声抽出腰间宝剑。 众人只见一道冷芒划过,小金锁直接被劈成两半,落在地上滚出去好远。 唯独没见孙贵妃口中的“地宫钥匙。” 见状,孙贵妃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肖彻,“是你,一定是你把锁给换了!” 为防止被调包,这把锁当年做了防伪,孙贵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令眼线检查一次。 一直到今日之前,她都很确定傅经纶脖子里的小金锁没被人动过手脚。 但她并不知道,当年为她打金锁的工匠,早就被苏皇后给收买了,要想再得一把细节一模一样的锁,并不难。 姜旭收了红缨枪,让几个黑甲兵上前来扣住孙贵妃,笑容嘲讽,“事情到了这一步,娘娘觉得证明谁是真正的先帝遗孤还重要吗?” “你是在开玩笑?”孙贵妃语气偏冷,“傅经纶乃本宫当年迫不得已之下送到傅家瞒天过海的先帝遗孤,先帝曾给过本宫地宫钥匙,地宫里有推背图,想必诸位都知道,这把钥匙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它的地位,与传位昭书一般无二,只有真正的先帝遗孤,才能凭它继承江山荣登九五!” “那娘娘恐怕要失望了。”肖彻把玩着玄铁钥匙,“这东西对我没用,我也没想过凭借它获得百官认可坐上皇位。” “就是!”姜旭哈哈大笑,“杨老太婆,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谁稀罕继承李氏的江山?不好意思,我们殿下不是来继承皇位的,他是来一统天下的。” “殿下?” 大臣们更懵了,先前才刚钻出个身份未明的傅经纶,到底是不是先帝遗孤都还没弄清楚,肖彻怎么就成“殿下”了?哪国的殿下? 孙贵妃越想越不对劲儿,双眸死死盯在肖彻身上。 “杀人者,人恒杀之,算计人者,亦如是。”姜旭挑眉,“二十二年前,你们抱养棋子的时候,眼光是真不错,直接把北梁太子给抱来了。” 北梁太子!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孙贵妃身上。 她不信,怎么会这么巧的! 可眼下被黑甲兵扣住,她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瞪向肖彻,“所以,你一早就知道真相?” “不算早,但也不算晚。”肖彻道:“我敬重你多少年,你就喂我喝了多少年的毒药,既然你不仁,那我也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 话音落下,肖彻直接将削铁如泥的宝剑递给承恩公,“当年你的妻女死在她手下,给你个复仇的机会。” 承恩公望着他,笑了笑。 “怎么,不敢?”肖彻剑眉微挑。 “我还以为,你会亲自动手。”承恩公说。 肖彻失笑,“我嫌脏。” 承恩公接过宝剑,走到孙贵妃面前,老脸上一片沉戾。 “傅成博,是你出卖了本宫?”孙贵妃挣扎了两下,双手又被扣得更紧。 “杀我妻女的时候,你早该想到有这一天。”傅成博冷笑,他不喜欢废话,直接举剑,嗤啦一声刺入孙贵妃的胸膛。 末了,冷冷道:“忘了告诉你,你的那些计谋,全都在苏皇后的掌控之中,你自以为算无遗策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殊不知,你自己本身就是一枚棋子。” ------题外话------ 我努力一下,争取15号全部完结^_^ <ter css="clear"></ter>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p> 番外卷 0414、番外大结局 北梁皇后,苏氏!   一直到倒地,孙贵妃双眼都还睁得大大的。   她死都想不到,谋了二十二年,到头来竟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先前死了一个严隋,紧跟着傅经纶吐血,眼下又是孙贵妃被杀,太和殿前的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嗅到了血雨腥风的味道。   肖宏见势不对,转身要逃,被肖彻疾步追上,拎回众人面前。   “彻儿。”不甘心大业就这么毁了,也不甘心就这么死,肖宏道:“这些全都是杨珂一个人的计划,与我无关。”   肖彻从承恩公手里接回自己的宝剑,剑刃上还滴着血,“杨珂已经死了,有没有关系,谁也说不清。但至少,给我投毒的时候,你一次都没落下过。”   话完,缓缓举起剑来。   “彻儿!”肖宏脸色发白,“不管如何,至少我尽心尽力养了你二十二年,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你是打算弑父吗?”   肖彻莞尔,“算斩草除根吧,我的江山,容不得任何余孽存在。”   话完,所有人就见肖彻扬手,银剑在空中划出“咻”地一声轻响,肖宏的头颅就这么被削了下来,鲜血飞溅三尺远。   阴狠利落,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和停滞。   对待二十二年养育之恩的养父都能这般,此人若当政,绝对是个暴君!   众臣心惊胆战,有几位没忍住,当场呕吐出来。   掏出帕子拭了拭剑,肖彻面向百官,“你们中有好几位,一直效忠于崇明帝,效忠于李氏江山,如今江山易主,想必都不愿追随于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表忠的机会,是哪几位,自己站出来。”   日光穿破云层,明晃晃照在肖彻手中染血的宝剑上,被折射出来的冷芒,令人汗毛直立。   大臣们面面相觑,户部尚书田忠成直接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起了头,后面的人呼啦啦跟着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响。   肖彻薄削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微笑,他侧身,剑尖触地,一步一步走向傅经纶。   傅经纶还在昏迷,先前混乱过后就成了肖彻的主场,没人敢去请太医,也没人敢把他送到房里休息。   听着剑尖在地上带出的“滋滋”火花响,傅经纬咬着牙,“肖彻,你别太过分了,傅经纶是傅家的人,跟李氏皇族无关!”   肖彻道:“有没有关,我说了算。”   紫禁城被破,肖宏被杀,姜旭又带兵包围了百官,颓势尽现,李氏皇族气数已尽。   饶是傅经纬再蠢,也知道此时此刻,大罗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   他不得不改变态度,眼含祈盼,“算我求你了,放过傅二,他什么都不知道。”   “怀璧其罪,他逃不掉的。”   肖彻的眼神,是遭遇“至亲”背叛沉浮后的刻敛平静,仿佛能穿透人心。   傅经纬搂紧怀里的人,“就算他真的是先帝遗孤,你也已经杀了他一回,能不能,就这么算扯平了?”   “傅经纬!”承恩公厉喝一声,“你给我滚过来!”   “爹!”傅经纬眼圈泛红,“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今儿您能不能帮我说句话,二弟没有错,他是无辜的!”   “无辜?”承恩公眼神讽刺,“他若无辜,你娘和你妹妹怎么会死?”   傅经纬不肯撒手,“反正我不管,肖彻不能杀他。”   姜旭出言道:“傅世子倒是挺重兄弟情义,但我得奉劝你一句,傅经纶不是你们家人,严格说来,他如今是前朝余孽,你护他,便是同党,整个傅氏都会受到牵连。”   傅经纬听后大怒,“姜旭,肖彻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力给他当狗?”   姜旭不怒反笑,“你非要这种态度的话,不如让你爹给你答案。”   “你!”   越聊越离谱。   承恩公阴着脸走过来,揪住傅经纬的耳朵一把将他拽起。   失去依托的傅经纶再一次倒在地上,人依旧昏迷着。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谁也不敢站出来多说半个字。   肖彻缓步走近,提起带血的利剑,剑尖抵在傅经纶伤口处。   那是他上回在城外刺伤的,只差一点,傅经纶就死了。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失误。   然而刚要往里刺,姜旭突然唤住了他,“殿下。”   肖彻抬头,“你也想护着他?”   “不是。”   姜旭上前压低声音,“他和九公主体内都有蛊虫,我不太清楚这玩意儿在休眠期会不会同生共死,所以我担心,一旦傅二死了,九公主那边会受到影响。”   见肖彻的动作收了收,姜旭接着道:“不如,先留着他,等皇后娘娘到了,再让人把蛊虫取出来。”   关乎李敏薇,肖彻到底还是有所顾忌,没真的下死手,让人把傅经纶抬了下去看守好。   正要让百官散去,就听人进来通报,说皇后娘娘到了。   此次逼宫能如此顺利,少不了北梁暗桩们的动作,当然,更少不了苏皇后一直以来的谋划。   肖彻抬眸望去,不多会儿见个红妆女子缓步而来。   这天底下的美人何其之多,她的出现,却让人有一种瞬间万里江山如画的绝美之感。   眉梢眼角,与肖彻几分相似。   姜旭在旁边低声说:“这位便是北梁皇后,殿下的生母苏氏。”   肖彻面上没太多反应。   他对亲情的概念,早就泯灭于杨珂和肖宏的欺骗之中。   眼前的女子虽是他生母,但到底是头回见,要说有何感触,甚至是感情,压根儿也不可能。   “你好,儿子。”苏皇后走到他面前,笑着打了声招呼。   肖彻语气淡淡,“打了几天仗,我有些累了,余下的事儿,交给娘娘吧。”   话完,收了剑扬长而去。   姜旭急了,“哎你……”   苏皇后拦住他,“无妨,胤儿不是奶娃娃,他是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一时之间,要想跟我建立亲情,想想也没可能,慢慢儿来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紧跟着,苏皇后让跪在地上的大臣平身,宣布崇明帝死在地宫的事实,说江山已经彻底易主,前朝旧臣,若愿留下效忠新主便留下,不愿留想告老还乡的也不强求,只要不生谋逆之心,楚氏皇族愿给条生路。   什么给条生路?没见先前严首辅被逼得当众撞柱吗?   肖彻连养育了二十二年的义父都敢杀,往后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在场的都是官场老油子,看得出眉眼高低,因此除了承恩公傅成博提出致仕,其余人等全部默认追随新主。   ——   宫变之后,肖彻恢复了北梁大皇子的身份,其父楚元修不打算走立储程序,想直接让位,把江山全权交付给大儿子以弥补这么些年对他的亏欠。   登基大典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礼部尚书刘骞被从刑部大牢放了出来,已经安排人去接妻儿回京。   傅经纶被扣在宫里,北梁那边,梅氏家主正在往南齐赶。   李敏薇的真实身份被公开,平时监禁她的廖嬷嬷和两位婆子也因着杨珂的关系被处决。   梅氏家主抵达京城这天,苏皇后让人去傅家把李敏薇接了来。   李敏薇以前在宫里被杨珂欺负怕了,一见到宫里的娘娘就怵得慌,进去后连头都不敢抬,咬着小嘴,默默站在一旁。   “小九,过来。”   梅氏家主看着她,面上笑容慈蔼,笑着招了招手。   李敏薇悄悄用余光瞥了眼对方,不认识,她揪着衣角,站着没动。   “我是你爹爹。”梅家主声音温缓,极有耐心。   苏皇后道:“如今不是杨珂那时候了,没人限制你,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李敏薇纠结了很久,问:“经纶哥哥呢?”   梅家主闻言,与苏皇后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说,经纶哥哥被关在皇宫里,你们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梅家主微微皱起眉,“小九,你……”   李敏薇眼眶微湿,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我不要做北梁人,我不要当什么梅家姑娘,我就要经纶哥哥,求求你们了,把他还给我。”   梅家主拿不定主意,望向苏皇后。   苏皇后叹口气,让人去把肖彻请了来,跟他说明情况。   肖彻一向心疼小姑娘,得知她说什么都得要回傅经纶,心下有些不忍。   姜旭知晓此事后,不由感慨,“还真是段孽缘啊,要不这么着吧,反正傅经纶没主观地参与过杨珂的计划,他刺杀你,你也杀了他一回,这事儿就这么了了,梅家主取蛊的时候,请他顺便把傅经纶的记忆抹掉,让小九带走。从今往后,傅经纶不再是傅家二公子,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肖彻斟酌一宿,应了。   ——   数日后,出京的一辆马车上,傅经纶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张巴掌大的稚嫩脸庞,小姑娘手里拿着湿绒巾,正在给他擦额头。   他怔了怔,“你……是谁?”   小姑娘笑眼弯弯,“是你的小丫头呀!”   ——   两大国的整合需要时间,外加登基大典上还有惠帝楚元修的退位大典,小宝的册封大典以及从龙功臣的封晋,因此准备时间特别长。   肖彻登基时,已经是小宝两岁整。   走路才刚稳的小家伙头上戴着九旒冕,被肖彻牵着过丹陛石,他不懂这是在做什么,只是好奇地伸出得空的那只小肉手,去抓眼前垂下的珠子。   大典完毕,百官同宴。   小宝坐在肖彻旁边,不肯吃也不肯喝。   肖彻问他,“怎么了?”   小宝嘟着小嘴,好久才问:“父皇,娘亲呢?”   肖彻神情僵滞片刻,摸摸他的小脑袋,“你娘亲不见了,父皇在找。”   ——   姜旭因着从龙之功被封为忠勇王,最近正在张罗着乔迁,想把义父和母亲都接过去享清福。   乔迁这天,姜明山带着姜云衢过来恭贺。   刘婉姝和姜云衢的婚事已经定下。   姜旭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刘三姑娘平日里是娇惯任性了些,但她从不害人,我希望,你能好好对人家,你要真是奔着刘家背景去的,趁早取消了婚事,我给你当后台都行,可千万别祸祸人姑娘。”   姜云衢莞尔,“我捉了一屋的小兔子。”   姜旭有点儿懵,“说什么呢?”   姜云衢道:“养到她嫁给我,差不多都能吃了,以后,我有事儿没事儿就给她烤兔子。”   姜旭低骂一声,“神经病!”   “旭哥儿,我们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好多道士朝着皇城方向去,是不是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姜明山突然问。   “道士?”姜旭愣住,“我没听说宫里有事儿啊!”   再说,太上皇后苏氏是个无神论者,她一向不信这些,怎么可能让道士入宫?   请姜秀兰招待好客人,姜旭抽空出去看了看,果然见到大批道士入宫。   “怎么个意思?”姜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匆匆入城去找肖彻,结果发现肖彻正在接待那些道士。   “你……皇上这是在做什么?”姜旭满脸不解。   肖彻让道士退下,看着他,“作法。”   “作法?”姜旭更不解了,“新王朝刚刚稳定下来,好端端的,作什么法,给谁作?”   “小宝的生母。”肖彻说。   姜旭明白了,“你是准备让人为她超度是吧?”   “不是超度。”肖彻缓缓道:“是复活。”   “什么!”姜旭直接惊呆,“你疯了吧?妙娘的尸身都已经腐烂成一堆白骨了,你复活她?更何况,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之术,你别折腾了,好好当你的皇帝不行吗?”   “无法起死回生,那就借尸还魂。”肖彻的眼神透着姜旭从未见过的偏执,“总有办法让她回来。”   “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姜旭这下是真的怒了,“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再活,小宝才两岁,你多为他想想行不行?”   肖彻眸光凌寒,“朕的事,何时轮到你质疑插手?”   “行啊,长本事了!”姜旭冷笑,“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确实没资格过问你的事,但你身为一国之君,找一帮道士入宫,把皇城里弄得乌烟瘴气,我身为臣子,有没有资格谏言了?”   小宝刚好过来,准备问爹爹找到娘亲没,就听到大殿内二人的争吵。   嘤嘤,表舅舅对爹爹好凶。   小家伙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   自那天之后,肖彻便对复活姜妙这事儿越发的执着,每天一散朝,就让道士去乾清宫,商讨借尸还魂的法子。   姜旭每回入宫,都得跟他吵上一架。   到最后实在没法儿,姜旭只能去找太上皇后。   苏荞没想到,儿子登基后竟然会变成这样,他跟爹娘弟妹都不亲,见了面也只是象征性地请安问好。   换身衣裳,苏荞去了乾清宫。   道士们刚退出去,肖彻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听说太上皇后过来,他捏了捏眉心。   “胤儿,你怎么想的?”苏荞道:“道士作法不过是心理慰藉罢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真相信这天底下有借尸还魂的法子吗?”   “儿臣心意已决,母后无需再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肖彻半点都不肯退让。   苏荞道:“你听娘的,小宝现在还小,不知事儿,你挑个与他投缘的姑娘封后,跟他说那就是他生母,日子一久,他慢慢就习惯了。”   肖彻不肯,“后娘怎么可能对我儿子好?”   苏荞有些语塞,毕竟儿子说的对,找个不相干的姑娘来,顶多是做做面子功夫,将来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指定把小宝撂在一旁。   叹口气,苏荞回了寿安宫。   一直到小宝五岁,肖彻都还在坚持要让姜妙借尸还魂。   苏荞、楚元修和、楚澜、楚绾和姜旭几人轮番劝,然而肖彻谁的话都不听,俨然已经偏执入骨,把复活姜妙当成了余生唯一想做的事儿。   苏荞不得已,这天屏退所有下人,把自己封存多年的匣子取出来。   匣子里是个小型时光机,是她在现代那一世,搞科研的闺蜜的杰作,生日那天拿她做试验,结果就给试验到这个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的朝代来。   之后无论她怎么弄,时光机都没反应,在这个没有电流的时代,时光机就是一堆废铜烂铁,但这么多年,苏荞都没舍得扔,因为这东西至少能证明她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待过,是突然闯入这个陌生朝代的外来客。   现在,她想试一试,这东西能不能帮到儿子。   “奶奶,你在做什么?”小宝迈着小短腿儿走了进来,奶声奶气。   苏荞一见他,面上情绪尽收,蹲下身张开双臂,“小宝贝儿,来奶奶抱抱。”   小宝乐呵呵地扑进她怀里。   苏荞抱他坐到榻上,“又去找你爹爹了?”   “嗯。”小宝点头。   爹爹说了会找娘亲,他得时不时地去催催。   跟奶奶亲昵了会儿,小宝见到旁边匣子里有个造型古怪的东西,他从苏荞身上爬下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只听得“咔擦”一声响。   苏荞脸色大变,“别碰!”   小宝从未见过奶奶脸色如此不好,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他转身就朝着外面跑,一直跑到荷塘边,这才停下来,蹲在那儿,吸吸鼻子,有种想哭的冲动。   然而眼泪还没落下来,他就从荷塘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哎不对,荷塘里的确有个胖乎乎的小娃娃,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明明捏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圈,荷塘里的人却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这明显不是倒影!   年龄小的缘故,小宝也不懂得什么是害怕。   “小胖子,你在水里做什么?”小宝问。   对面的人皱起眉头,“你是前世的……小宝?”   小宝气呼呼,“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对面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十分着急,“你听我说,别蹲在荷塘边,否则待会儿会掉下去的,快走!”   小宝鼓了鼓小脸,“我才不要听你的话呢!”   “你走,快走啊,别待在荷塘边!”对面的小家伙见他蹲着不动,试图伸手去推。   片刻后,只听得宫人的惊呼声响起,“不好了,太子殿下落水了!”   ——   身子被包裹在一片暖流里,小宝睁不开眼,却能听到外面有动静。   “妙娘,再加把劲儿,孩子就快露头了。”   声音很急促,小宝没听过。   但,露头?   什么意思?   他不是蹲在荷塘边跟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胖子说话吗?   还不等他多想,就感觉到整个人往下沉了沉,小小的身子被挤压得很不舒服,他鼓足了劲儿,拼命往外钻。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有人松了口气,“总算生了。”   紧跟着,有人拎着他就打屁股。   小宝没忍住,呜哇呜哇哭了出来。   打他屁股的人给他洗了身子裹进包被,放到暖炕上,声音压得很低,“妙娘,是个儿子。”   那个被称作“妙娘”的犹豫了好久才开口,“抱来我瞧瞧。”   小宝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自己成了婴儿的事实。   那他脑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记忆?还有个长得俊美绝伦的男人,他管他叫“父皇”。   小全子说,他父皇登基前曾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令百姓又怕又恨。   唉,是个梦吧。   小宝想了会儿,闭上眼沉沉睡去。   ——全本完——   ------题外话------   大结局衔接正文开篇第一章。   结局如果有没看懂的,衣衣解释一下,这是个时空悖论,无限循环。   故事从男主娘的时光机开始,结局章刚生下来的小宝长大后,五岁那年仍旧会在荷塘边看到前世的小宝,因为他觉得前世的自己五岁那年会被人推下水,所以一直让他走。   然而事实上,推他的人就是他自己,另一个时空的小宝。   但是关于时空对话这一段,小宝重生后是不会有记忆的,因为他变成了提醒他的那个人。   最后,坑填完,文文也终于正式完结了,现在是月中,再过半个月跨年,衣衣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