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第一回 风云迭起 大齐王朝自立国以来,传至齐六世,享国已有二百六十一载。其鼎盛之际,曾令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齐王朝享世日久,奢靡之风渐盛。世人都言黄金有价,玉无价。庶民尚知其道,更别言这位及其高位者,谁人都恨不能以金砖铺地玉为梁,更莫说这独登天阙的万乘之尊。 话既至此,可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且说这齐六世,虽含金衔玉而生,却天生成就了另一种癖性。不爱金玉爱花木,且尤爱牡丹,独以正红为贵,尊这红牡丹为那独一份的花中魁。并广发赏格,晓谕天下,言若有能进献古籍中失世已久的红牡丹——“火炼金丹”者,可官拜一品大员,赏银千两。 一时间,牡丹花开满盛京,千金难买红一窠。坊间戏言:潭府灯光明如火,原是牡丹压枝重。 那公卿贵胤者,便广圈花农花匠,遍植牡丹,任它姹紫嫣红香满园,独寻万花丛中红一点。 那寒门薄宦者,便巧使小权,暗寻机窍,压索下官辈,进献名花异草,以供进上而得圣目。 那平头小民者,更是不理耕织,抛家舍业,入驻深山,暗寻那奇根异种,只求一朝翻身跃龙门。 这些杂语闲谈所言者,实不及其实景之万一。那买花的,家业凋零;那赌花的,失了阴鸷;那养花的,金银散尽;那寻花的,命丧深山。真真皇帝一旨下,殃及万民不知祸,天怒人怨倏然至,载舟之水风浪顿起。 就这般,斗转星移,时日如飞,展眼已是宣文十年。承天府尹仰叩天恩,上书奏请供献上品牡丹黄楼子一株,望圣上金允。齐六世大喜,着其即刻进京。 骑都尉萧彦领旨赶赴承天府,护卫承天府尹长行入京。 谁知行至金陵一带,路遇流寇悍匪,萧彦等人虽竭力抵抗,但怎奈对方人多势众,终落了个花失人亡,无可了局。这既失了牡丹,萧彦一行人自是不能回京复命。眼见归期日进,众人欲进不得进,要退已无路。 这萧彦素有大志,怎肯因失花一事前去就死。加之自其从官以来,眼见齐朝因广植牡丹一事,朝野上下早已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当此,盛极一时的大齐王朝,竟渐次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 萧彦便因此萌生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加之追随他左右的从将谢嵩、赵恒、程雍等辈,亦纷纷建议起兵,以举大事。就此,萧彦于宣文十年四月,在金陵宣布起事,史称“金陵之变”。 同月,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呈至御前,齐六世朱笔批阅“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认为萧彦之辈,不过蜉蝣之类尔,朝生而暮死,不以为意。 合该大厦将倾,天道如此。自萧彦金陵起事募兵,不过数旬间,已聚众数万。自此,整个大齐境内,犹若飞石投潭,水纹回旋渐散。 至宣文一十二年,各地打起反齐旗帜,割据一方的起义之军,已达六七支之盛。同年,四支起义之军以“废齐王而代为王”为号,举兵直击圣京。萧彦以时机未到,当缓缓图之为由,按兵不动,屯兵于金陵,暗充府库,广结豪杰之士。 同年,大齐朝廷派兵南下,镇压反贼,与四支起义之军会战于曹州。 不过一载,及至宣文一十三年,风浪渐平,数支起义之军溺毙于史河洪流之中。萧彦被迫领兵辗转各地,再做他图。 及此,名震一时的反齐起义,骤然跌落低谷。齐六世大喜,于同年元宵之际,圣驾光降南城楼之上,遍洒铜钱霜银,与民同乐。齐王朝渐次地迷醉于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盛世虚景之下。 寒来暑往,时至宣文一十七年,起义之军只余几股流寇残兵负隅顽抗,仍做垂死之争。就在此时,当朝黄阁邵文叔亲领一待诏入金銮,进献一株枯枝牡丹,并一海上之方。言若能遵循其法,便能培育出“火炼金丹”。 齐六世喜从天降,不顾众臣劝阻,执意而行。时至此时,缴清流寇残兵之举,被迫中断。 彼时,已近岁寒,冰封雪飘,滴水成冰。齐六世谕旨修建暖阁,遍伐良木为柴,大行熏花之举,意欲提前观赏“火炼金丹”之盛貌。 一时间,圣京烟飞雾绕,已然一个小蓬莱之境。坊间幼童嬉笑逐烟闹,做一民谣,交口相传。 牡丹花开重缀锦,国色天香世无双。 朱门争赏不惜金,豪贵如狂怨春短。 朔风劲哀庭生霜,牡丹一夜八艳妆。 妄叫名花择时绽,世间难寻卖炭郎。 齐六世沉迷于牡丹花梦不能自拔,却不曾记起古语有云: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祸其身必祸人。 花草反季而生,本就不是吉兆。不过年尽,萧彦便秘密聚兵于圣京郊外不过百里之处。 此时,邵文叔早已扫花以待,大开南华门、雍和门,亲迎萧彦之军于城门之外。 就此,齐六世牡丹花梦已尽,自灭于圣京。当夜,牡丹遍开红满园。实是草木荣枯知时运,珍禽离散感穷通。 史记宣文一十八年春,萧彦之军打破齐王朝统治,取齐六世而代之,建立大成王朝。萧彦于圣京金阙城称帝,史称萧一世。同时晓谕天下,尊圣京为帝都,起义之地——金陵为留都。改立国号为大成,采用崇德纪年。 崇德元年,萧帝于金阙城大殿之中,大摆庆功酒宴,犒赏有功之臣。彼时大殿之中,细乐缠绵,笑语嗷嘈,不绝于耳。锦褥绣屏,金砖玉梁。说不尽的富贵风流,数不完的金带玉笏。 酒至酣时,萧帝更是连发数道谕旨,大赏有功之臣。设封四大护国公爷,下赏四座护国公府,许诺其爵位世代承袭。 从将赵恒因于宣文年救驾而亡,膝下只余三女。萧帝念其忠勇,过继其同宗赵氏子——赵昱为其嫡子,以承宗祧。并追封赵恒为卫国公,其爵位由赵昱承袭。其嫡长女赵氏文瑾,许与皇三子为妃。 从将程雍得封安国公,并赐安国公府一座,其爵位世代承袭。 从将谢嵩得封襄国公,并赐襄国公府一座,其爵位世代承袭。谢嵩之妻程氏为程雍之妹,得封一品英国夫人。 前朝遗臣邵文叔因于战前反邪归正、弃暗投明,襄助萧帝大破圣京,得封定国公。并赐定国公府一座,其爵位世代承袭。 至此,历时八载的“金陵之变”结束,大成王朝缓缓拉开了序幕,在波澜壮阔的历史星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是前言,不必多述,如今且说这前尘之后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回 绣闺酣梦 手倦抛书不觉老,怎奈光阴不怜人。日升日落天复天,花开花谢年复年,岁月荏苒,展眼已是崇德三十年。 时值仲夏,炎日永昼,更是难捱。那些薄有小产的,也不过觅得一两块碎冰薄霜,沾染一点寒冰之气,赖以消暑。 彼时,萧一世已年近花甲,最是苦夏。每至酷暑,总是圣驾离京,远行避暑。那些皇亲贵戚、显宦世家,自是伴龙而行。这随驾伴龙,那是权势通天的荣耀,不是人人所能及的。 可在这金门绣户之中,却独有一家,就是这定国公府的主仆眷属,并未伴驾离京,外出避暑。原是因这定国公府的大小姐邵子姜出嫁在即,阖府上下忙着为其装奁备嫁,这才未曾出京。 这日,定国公府的二小姐邵子期,正闲卧在自己的苕华院中。烈日炙风正当午,绿荫匝地暑热长,忽觉一声时蝉啼,荷梦柳眠最难消。 天近正午,偌大的苕华院烧烤的如火塘一般,屋子里连股凉风也寻不出一丝来。次间靠窗的美人榻上,连才铺的海棠竹席也仿若泛着一层晶亮亮的油光,黏糊糊的惹人厌弃。 邵子期翻来覆去的没个消停,手里的团扇打的似疾风骤雨一般,呼呼作响。正当烦躁时,窗外飞蝉突地一声尖鸣,直扰的人心烦意乱。邵子期一个不着意,手里的团扇便飞脱了出去,正打在蹋边的一个青衣女子身上。 这女子正当及笄之年,穿着件半新的竹青色袄衫,下面系了条同色的绣花马面裙,裙角坠着个黑面锦缎滚边荷包。一头乌油发挽着双丫髻,斜插了支碧玉簪儿,越发显得面若银盘。再加一双俏灵灵水杏眼,未语人先笑,谁人见了不赞一句标致俏丽。 邵子期暗暗吐舌,一面立起身来拱手作揖,一面撒嗔道:“原不知是秋玉姐姐大驾光降,可否饶恕小生失礼之罪。” 秋玉噗嗤一声闷笑,抬手便轻弹了子期一个闷瓜,啐道:“夫人成日里说你没个姑娘样,我看你是将话本小戏看多了,这入了迷怔了。小生、相公的没个浑说。” 邵子期瘪嘴说道:“好不易才识得两个字,整日都读些女训女诫的,今儿这个锉荐供马,明儿那个又截发留宾的,真是好生无趣。” “那你就偷瞧这些杂书,仔细夫人知道了捶你。”秋玉也不理她,自拾了扇子,坐在脚踏上替她打扇。 邵子期一听,忙一个翻身骨碌,一把扯住了秋玉的衣角,狡黠道:“好姐姐,你可不能去告了我。若是卖了我,你这也脱不了干系。” “嗐,难不成这抓贼的,终了反倒成了真贼不成。”秋玉失笑出声,道:“那我可要听听咱们这位小哥,要怎样和我说道说道。” 邵子期摇头晃脑地说道:“若要寻贼,必得拿赃。这书要算贼赃的话,我出不了这内院,自是没有本事寻书。” “得,听这话头,是还有从众了。”秋玉抿嘴笑道:“那我今日可得串场包公老爷的戏,好好审审,看是哪个不知事的婆子,竟敢歪待姑娘。要我揪出来,仔细她那张老皮。” “秋玉姐姐好大的威风,真是吓煞小生了……”邵子期甩了一个花腔,才抚掌笑道:“姐姐可是冤枉那些婆子了,那些婆子们哪有这样的本事。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估计连书坊的门都不知朝哪开的呢。” 秋玉一听,才寻过味来,失声叫道:“难不成这话本子是外头来的?三门外那起小子给的?” 邵子期眼珠一滚,老老实实地点了脑袋,算是应了下来。 秋玉猛地一个激灵,骇然道:“怎么还与他们有了沾带,外面的那起小子们,莫说行事没个分寸,说话更是没的把门。你与他们带书,一个不着若是传扬出去,可不得坏了姑娘你的名声。” “不过就是传了册话本子,还能扯出通天篓子来。”邵子期不解道。 “哎呦,我的小祖宗。姑娘还小,如何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秋玉叹声道:“这世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生在这书香之家,能识得两个字就该念佛了。你还去偷看不知那起野男人写的杂文话本,可不是要招人口舌。” 邵子期不以为意道:“那若是递书进来的那人不说不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他外皆不知不就得了。” “姑娘莫怪我吓唬你,你自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琐事,并不在意。殊不知这外面的那些小子们,个个都像是卸了笼头的野马,嘴上心里最好说人的。给个尖针,便能说成个棒槌。若是让他们知道姑娘看这些闲文杂书,传扬出去,终了还不知说成了什么呢。” 言罢,秋玉见子期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遂恨恨道:“不成,这事肯定是要回了夫人的。”接着便作势要起。 邵子期见秋玉动了真格,也顾不得其他,忙从美人榻上翻身滚进秋玉怀里,一把搂住秋玉,撒赖道:“好姐姐,好姐姐,不成不成的,你若是告了我,可沾带了你的青云哥哥呦。” “这与青云有什么干系?”秋玉面露疑色,不禁反问了一句。“难不成这话本子,还是他递进来的?” 邵子期颔首道:“哝,所以说,我可不做这拆散鸳鸯的罪人。” 秋玉一怔,不可置信道:“怎会,青云哥是牧少爷身边的人,最是守信知礼的,怎会做这私相传递之事。” 邵子期眼见稳住了秋玉,暗舒了一口长气,又见她满脸狐疑之色,索性伸手抽下她发上的碧玉簪,笑言道:“若说这私相传授,可是先有前人栽树,我也不过是后人乘凉罢了。我帮青云送簪子,他替我带话本子,这可是钱货两讫的买卖呢。” 这说道牵强的很,又因这子期平日里最是淘气,秋玉仍是将信将疑,猜测道:“这簪子可是姑娘你赏得,别是才编了故事哄我罢。” “我还不到插簪的年纪,哪里有这种物件。”邵子期撇撇嘴,摩挲着簪身,委屈道:“你也不看看这簪子的水头多足,就我那一点子月例银子,从衣包里攒起都不够。” 彼时,秋玉才刚回过味来。一直以来,自己都认为这簪子是二小姐赏下的,谁知竟是与自己有了婚约的青云送的。一时间,真是一股柔肠尽缠绵,满腔情思不得言,胭脂沾染白玉盘,满脸飞霞羞对人。 却说这秋玉,本是定国公夫人沈氏之婢,打幼起便跟在沈辛夷身旁服侍。虽是婢女之身,说是养女也不曾为过,吃穿用度比较常人更是不同。去年正当其及笄之年,沈辛夷有心为她寻户富庶人家。谁知独子邵子牧赶来做说客,说是自家身旁伴读,名唤青云的。正当年纪,且又兼具滴风流的人品,最是合适。 沈辛夷本是不依,又耐不住儿子央求,只好传了青云来回话。沈辛夷听其言谈,自有一番见解;观其行事,更是谨慎稳重。这才松了口,答应先去探探秋玉的口风,再做打算。这秋玉虽身在内院,未曾见过青云,却因听得身旁的姐妹仆妇说过这人的行事种种,便不知何时留了心意。今见沈辛夷欲作保山,更是羞得一语不说,只喏喏而言它。 观此情景,沈辛夷哪里还不懂得。便替秋玉做了主,许给青云为妻。说起来,这两人本该择日成婚。可正当邵子姜出嫁在即,府里一应吃穿用度皆靠沈辛夷调度,正是忙得焦头烂额之时。秋玉自是不忍,遂执意押后婚期,待邵子姜出阁后,再择日成婚。 这青云也算是有心之人,知秋玉心地纯素,向来温柔贤良,也便默许了。又见她发上花饰素淡,便留意寻了支玉簪。还未及相送,又心忧自己若是大刺刺的明送表记,她必是不收,这才暗自央了邵子期私下帮忙,做这月下红娘。谁知今日,阴差阳错的让她自己撞出了这段旧事。 邵子期见秋玉耳染红霞羞难言,不禁打趣道:“秋玉姐姐,怎样?这送书之人,嘴上的锁头可严紧?若是忘了挂锁,少不得还要仰仗姐姐巧使美人心计……” 话尤未了,只听得檐下铁马叮铃一声脆响,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打帘进来,先是恭敬地欠身行了常礼,方才伶俐回说:“夫人见秋玉姐姐许久未曾回去,差我来问问,可是什么事绊住了脚。若是姐儿淘气,赶明捡了好日子,一并发落了才好。” 邵子期一听,哪里肯依,越发腻在秋玉怀里撒娇耍赖,委屈道:“你看看,外面得了情哥哥的好,内里娘亲也护着你,真真叫人艳羡。” 秋玉让子期揉搓得面团一般,又见她这般耍赖,便索性板了脸,打发小丫头先去回话。又一面伺候着子期起身,一面回说:“夫人怕你着了暑气,差我来问今儿可出院子,过去同用午饭。不过,看你这个灵泛劲儿,还是多走走发散发散才是,免得窝了暑气。” 邵子期觑着眼瞧秋玉,怕她恼羞成怒,乖乖地由她换了衣裳。门外的小丫头早打了帘笼候着,两人结伴出了苕华院,同往沈辛夷小院而去。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回 风流名士 如今且说这两人一路分花拂柳,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沈辛夷的小院。 才进了垂花门,秋玉便收了油纸伞,两人沿着两侧抄手游廊缓步而行。 当中穿堂间,立了一架紫檀架嵌水墨针绣的大插屏。待转过紫檀插屏,眼见便到了后面的正房大院。 当中五间上房,古朴素雅,弃了一贯的画栋雕梁,取了其原有木色,别具一番书香韵味。檐下阴凉地里立个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一见邵子期来了,忙打了帘笼相迎。 子期方进入房时,沈辛夷业已从里间迎了出来。还不待子期见礼,便掏了手绢一面替子期抿汗,一面嗔怪道:“炎天暑日的,还跑过来做什么,万一着了暑,又得折腾人。” 子期上前挽了沈辛夷的小臂,一边虚扶着沈辛夷往里间去,一边娇声道:“只许娘亲疼顾孩儿,就不许做女儿的想念娘亲不成。” 沈辛夷双目中略过一丝柔意,抿嘴轻笑道:“好一张蜜嘴,今晨请安方才见过,这会子又来哄我。” 母女两人说笑间,秋玉赶上前来,问道:“夫人,现在可是要摆饭?” “传饭吧。”沈辛夷略一沉吟,又嘱咐道:“就摆到东次间去罢,那窗下有棵葡萄藤,借它些阴凉,也消消暑气。” 秋玉应声退下,到外间嘱咐小丫头子们传饭。 “不等爹爹和哥哥吗?”子期问道。 “他们爷们今日有外客,才叫了一桌客饭到外院,今日就咱们娘俩,也叫咱们素净一回。” 纱隔后早就摆了饭桌,两人坐定盥洗毕,秋玉立在一旁殷勤布筷。不多时,已有丫鬟端了黑漆捧盒鱼贯进来。 秋玉上前揭开盒盖,里面盛着碟鸡丝黄瓜。那黄瓜切成均长丝条,绿油油的配着鲜嫩鸡丝,热辣天里看着就爽利。秋玉又紧着揭了几个捧盒,也都是些芥末鸭掌、清蒸时鲜、明珠豆腐之类的清淡菜色。 子期捧盏笑道:“还是娘亲这里好,连菜色都翠生生的讨人喜欢,可惜姐姐不来,失了这口福了。” “早差人送去了,还劳你这小丫头惦记着。”沈辛夷替子期拣了块翠玉豆糕,又嘱咐道:“子姜忙着绣嫁衣,顾不得别的,可不许你去闹她。若让我知道了,连前儿的错一并发落了才是。” “不过就攀了园中的山石,亏娘亲还记得。”子期含糊应下,两人再无他话,寂然饭毕,自有丫鬟上来撤了碗筷。 子期年纪尚小,沈辛夷怕她积了食,叫秋玉并了几个小丫头带她去后院凉亭里玩闹了一会,才许她到里间榻上歇晌。 才半盏茶的工夫,子期业已酣然睡去。沈辛夷悄声屏退了丫鬟,自己坐在榻边,替子期打扇拂麈。 沈辛夷细细打量着子期,心中未免长叹惋惜。自己育有一子两女,长女邵子姜,貌胜杨妃,才比甄后,头一等的贤良淑德。独子邵子牧,虽值舞勺之年,却最是清俊通脱,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其父风采。 可相较之下,次女邵子期虽胜小家之容,可到底生得单薄了些。所幸年纪尚小,只希冀将来能出脱得更为娇俏。 目今正当盛暑之际,永昼难消,正是意倦神驰的时候。外间的丫头子婆子们,早寻了阴凉地困晌,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无声。沈辛夷一时困意上涌,正恍惚惚欲困之时,忽听得外间帘笼轻响,眯着眼细瞧,只见一人从帘后转了进来。 这人头上戴着重瓣单荷束发白玉冠,簪着支莲蓬头细玉簪。穿一件暗纹玉色深衣,登着双素锦云头鞋。度其形貌,面如朝霞明堂,色比霁月光风,身如孤松独立,形同游云飘渺。雾鬓云裳,遗世之仙差可比;玉颜雪貌,浅墨素笺字难书。 “辛夷,这般琐事交给丫鬟们去做便好。”来人舒眉轻笑,薄唇轻启,声似玉山将崩。 “妾身又不是玉做的,许久不动,岂不是要把骨头都养懒了。”沈辛夷敛袖上前,一面替他换了身家常旧衣,一面玩笑道:“墙外百花俏,韫郎颜如玉。妾怕彼时脚力短,懒骨不及玉郎步。” 原来,这来人正是前国公邵文叔之养子,名唤长韫者,表字平渊。邵文叔一生未娶,齐王朝将亡之时,收养了一子,便是这邵长韫。崇德四年,邵文叔病痛淹缠,沉疴难愈,寿终于圣京。待邵文叔宾天后,仰呈萧帝之圣谕,定国公一爵由其养子邵长韫承袭。 此后,邵长韫藉草枕块、深居简出,为父斩衰三载,极尽孝子之道。待三年脱服除丧后,便迎娶了自己随身婢女沈氏辛夷者为妻。说起来,倒是一段“竹马青梅儿同裳,两小无猜日相随”的旧缘。不过,此系前尘旧事,不敢擅自表述,暂且搁置不言。 且说这邵长韫听沈辛夷如此说,并未搭言,亲扶了沈辛夷去了东里间坐下。自去案上开了镜匣,取了一把篦子来,坐到沈辛夷身旁,方才缓声道:“许久没有替你篦头了,这会正当清静,我替你篦篦吧。” 沈辛夷微微颔首,任由邵长韫卸去了发上钗环,一头乌发便顺势垂下,荡起一股淡淡地辛夷花香。 “《楚辞·屈原·涉江》有云,香木,木兰露申辛夷。”邵长韫说道。 沈辛夷垂首轻叹道:“若是木兰、露申他们还在的话,也会同咱们现在一般吧。”言及此处,沈辛夷不禁双目微饧,面上浮起一丝追忆之色。 “如今,就剩下咱们两个孤鬼作伴了。”邵长韫自嘲道。拿了篦子替自家夫人将乱发一一梳篦,才不过篦了两三下,便停了手,许久未曾动静。 “怎么?可是乏了。”沈辛夷关切道。 邵长韫缄默不语,从后面握住了沈辛夷的手,轻声耳语道:“任汝蹒跚步,吾与汝偕行。莫怜华发生,鸳鸯共白首。” 沈辛夷面上羞起一抹飞霞,嗔怪道:“孩子们都这般大了,还拿这些话来促狭我。” 两人正说话,隔扇上挂的轻纱垂帘突地微微一动,隐隐有细碎声响从里间传来。 “恩。”邵长韫淡淡应了一声,眯了眼纱帘,话锋便突地一转,说道:“这夏日里蚊虫多,平日里也该多点些驱虫草熏熏,免得哪个小蝇小虫老是扰你清净。” 邵长韫平白说了这么一嘴,沈辛夷正感莫名,忽听得帘后一声轻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接茬道:“可不是,尤其是这听壁脚的小老鼠,可真是该打。” 话音才落,那帘外之人哪里能耐得住,帘笼一挑,便转了进来。 要知此人姓甚名谁,咱下回接着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回 玉琴之约 小儿垂髫正当乐,卧剥莲蓬捉促织。却说那邵子期正是这小儿年纪,哪里经得起这般调笑,沈辛夷话尤未了,早已按捺不住,自顾挑帘进来。 见了邵长韫,也不行礼,只恨恨道:“我若是那打洞鼠儿,你们便是那鼠父鼠母。”言罢,自己鼓着腮帮子,也不理人。 沈辛夷见她这般撒泼样,哪里掌的住,喷笑出声,用手指着子期道:“你瞧瞧,这还有上赶着给自己戴炭篓子的。夏日里本就鼠虫繁多,你自己会错了意,莫沾带了别人。” 邵子期知是娘亲有意打趣自己,加之听壁脚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一时喃喃地不知怎么剖白才是,索性蹬鞋上炕,越发腻在沈辛夷怀里,不肯挪动半分,只一味耍赖道:“我才不管呢,娘亲欺负人。” 沈辛夷让她揉搓的哭笑不能,抬眼嗔了邵长韫一眼。那邵长韫何等聪明人儿,哪里不懂得,遂从旁救场道:“炎天热地的,也不嫌腻歪。前儿你看中的那个白玉佩,与了你做赔礼可得。” “当真,可不许反悔。”邵子期一听,急立了身子,赶忙道。 “既说了给你,难道还能打白条,昧下不成。”沈辛夷啐道,开了临边炕柜,从中取了只雕花云纹紫檀木匣,递与子期。 邵子期小心接了过来,掀了云纹花木盖,只见里面银托子大红绉绸托底,上放着个羊脂玉细雕古玉琴把件,润泽通透,胜似峰上雪。这玉琴不过小儿巴掌长短,取名琴九霄环佩之伏羲式,龙池凤沼、岳山雁足等一应齐备。最为稀奇的是,七根琴弦皆仿雕蚕丝弦,蚕丝交错合拢之迹依稀可见。玉料不过尔尔,难的是这精巧的雕工。 邵子期嘴甜如蜜,当下谢道:“还是爹爹疼我,多谢爹爹。” 邵长韫敛眉轻笑,目若澄塘之水,缓缓道:“志高满识天下人,难觅知音付瑶琴。愿他日吾儿及笄未名时,有君广奏伯牙曲,儿闻丝桐交知心,方不负我为你取这子期之名。” 邵子期捏着自己圆耳,吐舌道:“若无子期耳,谁识伯牙曲。孩儿必不负爹爹所言,定寻个如意良君。” “你这个小滑头,小姑娘家家的,说这话也不嫌害臊。”沈辛夷抿嘴闷笑,又嘱咐道:“这物件难得,别整日毛手毛脚的。若是磕碰了,可是没地再寻出第二个来。” 邵子期连连应诺,细细把玩着玉琴,半晌不曾撒手。连秋玉新湃的薄荷凉汤,也顾不得喝上一口。 邵长韫抬手端了盏凉汤,轻呷了一口,状似无意对沈辛夷道:“方才外间传了消息来,金陵一带山匪流寇征剿殆尽,帝心大悦,着平叛大军即日班师回朝,不得有误。谢家那两个小子,也随军返京。” 邵子期听得此言,眼珠子一滚,慌脚鸡似得从炕上溜了下来,脆声叫道:“才想起来昨儿女先生留的书,还未曾读呢,孩儿这便先回去了。”话未说完,人已闪了出去。 沈辛夷看着窗外那个小人儿过了穿堂,转过插屏,才笑道:“得了这消息,不用猜,肯定是找子姜咬耳朵去了。” 邵长韫饮尽盏中余茶,站起身来,方缓缓说道:“待谢家那两个小子回来,子姜与谢二的婚期也近了。” 听得此言,沈辛夷一腔不舍之意涌上心头,几乎险些滴下泪来,只得生生忍住,许久才道:“子期还小,这事你说给她做什么。” “子姜那孩子,平日里最是循规蹈矩。这些事,怎么舍得下脸皮来去打听。”邵长韫转过身来,眼中掠过一丝柔意,接着说道:“有些事,为人父母的不便说。子期鬼灵精一个,让她说与子姜,也省的子姜面上过不去。” 沈辛夷哂笑一声,道:“世人皆道谢家善兵、邵家长谋,你真不辱没了这名头。” 两人相视一笑,未语情已醉。沈辛夷转首看向窗外,院中太平缸里才移的荷花,含苞欲放,娇柔柔似闺中少女。 沈辛夷不免感慨道:“谢家五子,除去三子谢庭瑛、四子谢庭嵘,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外。与子姜年岁相当者,也不过长子谢庭岳及次子谢庭玉两人。庭玉那孩子,看他的行事品貌,是个可托付的良人。只是这身份未免低了些,既不是嫡出且又不是长子,未免有些委屈子姜。” 邵长韫温言安慰道:“谢姓之子,寒木春华,各有千秋。若只以出身相论,难免落了以管窥天、用锥指地的俗流。” 沈辛夷摇首,反驳道:“并不是妾身小家之气,以偏概全。这谢家五子,不可置否,当数长子谢庭岳最为出色。生得清雅俊秀不说,且又生性纯孝赤诚,素来恭顺谦和。莫说是谢家,就是在这偌大圣京,也是数得上的一流人品。两子相较,庭玉不止差在这出身上。” 沈辛夷摩挲手中着杯盏,止不住口中的惋惜之意:“若不是他生母早亡,留有遗志。他嫡出的身份,与咱们子姜最是相当的。” 邵长韫摇摇头,淡淡说道:“我倒是庆幸,子姜所嫁之人不是谢氏嫡子。” “为何这般说?”此番说道,沈辛夷还是初次听他提及,心中未免有些疑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谢庭岳希世光华,此生注定不能平坦顺畅。”邵长韫淡淡说道,语气之中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涩然。“且谢家人口繁盛,诸事冗杂。咱们子姜生性脆柔,若真嫁与谢庭岳,位列冢妇。万一谢家有个狂风巨浪,我怕她抵挡不住。” 沈辛夷抬首望向邵长韫的侧颜,虽已时过正午,窗外的阳光仍有些许刺眼。他的神情朦胧其间,如烟云水气般游离缥缈,看得并不分明。 “韫郎。”好似鬼使神差一般,沈辛夷蓦然开口道:“当年,若不是义父与前襄国公谢嵩,定下指腹为婚的誓约。其实,你根本不愿子姜嫁与庭玉,对吗?” 邵长韫苦笑两声,涩然道:“若说是谢二,倒不如说是整个谢姓之子。” “这又是为何?” 邵长韫轻叹一声,敛袖负手,眺望着远处的斗拱重檐,缄默不语。 屋内一片寂然无声,半晌后,邵长韫方缓缓说道:“谢邵两族,勋臣贵戚,任谁都不愿看到这两族许结朱陈之事,更莫说萧帝。” 沈辛夷面上一片忧色,喃喃说道:“谢邵两族皆是开国功臣,难道当今圣上不顾惜旧年情分吗?” “大成王朝立国三十载,再多的情分也经不得权位的磋磨。且萧帝生性多疑,只要圣驾离京,其膝下皇子或随驾伴行、或外派离京。稍有实权之臣,更是强令随行。”邵长韫声音微微颤抖,他竭尽心力,才压下满腹苦楚,讥讽道:“金龙出海,江河无鱼。” 沈辛夷闻言,心底更是不安,惊疑道:“那此次萧帝离京避暑,你未曾随驾而行,若是引了猜忌,可如何是好。” 邵长韫神色晦暗不明,微微合目,不着痕迹的掩去了面上异色,才柔声说道:“我不过是一介文臣,再者现在的邵家,已无实权,又怎会引起萧帝猜疑。” 沈辛夷微凝绣眉,满目皆是担忧之色,“可是……” “方才只是唬了你一下,这便当真了。”邵长韫展眉轻笑,语意轻快道:“你瞧,我这个国公爷,也不过是挂了太子太傅这一虚衔。要不然,此次圣驾离京,圣上怎会轻易允了我留守圣京。放心便是。”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得秋玉在外唤了一声,素手轻扣窗扇。 要知秋玉所回何事,且听下回书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回 帝王猜忌 如今且说这秋玉听里间沈辛夷搭了话,才小声回道:“夫人,外院小厮传了话进来,说是前儿要寻的那个木匠,今日特来拜见。着我来问问,老爷可是得空见见。若是没有工夫,便回了那木匠,让他改日再来。” 沈辛夷转首看向邵长韫,见他颔首应允,这才嘱咐秋玉传出话去,备茶留客。 “没听得丫鬟婆子们说哪里磕碰了,怎么平白无故的寻了个木匠进来。”沈辛夷不解道。 “早先我差人从寿山乡寻了块田黄来,底下的托底和呈盒还未及相配。这不是圣上万寿华诞将至,索性打趸配齐了,伺候着进献。”邵长韫立起身来,自向衣架上取了见客地大衣裳,解释道。“算算日子,有些赶紧了,这才没来及跟你说。” 沈辛夷下炕上前,一行伺候着邵长韫换了见客衣裳,一行问道:“圣上万寿华诞,这贺寿礼是不是轻薄了些。” “就是田黄当中的极品田黄冻,作进贺之礼也是太过简薄。”邵长韫整了整腰间佩带,接言道:“可这块田黄,虽说色质差强人意,可就难得在一个巧字上。” 沈辛夷欠身替他抿了衣角,嗔怪道:“到底是什么希世物件,且买起关子来了。” 邵长韫淡淡道:“这块田黄,也不是什么好籽料。只不过未曾经细工雕琢,石身却天然自成了蝙蝠拥捧冬瓜之形而已。” 沈辛夷惊道:“这可真是奇巧了。应了福如东海之吉谶,是个好兆头。” “圣上万寿华诞,正好取的这个兆头,若还是简薄。”邵长韫打了纱帘,回身问道:“那我再着木匠打一只满雕寿桃南瓜呈盒,取寿比南山之意,这贺礼可当得。” “再没有你这般巧心思的人了。”沈辛夷赞了一个好,送邵长韫出了屋门,回屋自去歇晌,暂无别话。 且说这邵长韫一路择荫选柳,出了内院。待到了外院,茶已二续。早有一个黑面厚唇小厮迎了上来,行礼问道:“回爷的话,人已在客厅里候着了,现可是要过去。” 邵长韫略一沉吟,嘱咐这黑面小厮道:“那田黄收在书房里,来去拿动难免磕碰,将人带到我书房里罢。” “是。”黑面小厮打恭退下,自去了客厅将那木匠带至书房。 这木匠三十左右的年岁,穿一领深色粗布短袍,腰上勒着一条杂色麻布带,腿上打着行缠,背着一只破木箱子。一副劳苦大众的打扮,却生得剑眉星目英朗貌。怎奈窝肩缩背,难免显得有些猥琐。 “小的叩请国公爷大安。”才一进门,这木匠便麻溜地行了大礼。 “你倒知礼。”邵长韫挥手将屋内小厮尽数打发出去,未留一人服侍。 “跟贵人们打交道,小的知事才能做的长久。”那木匠缩脖承奉道。 两人闲叙间,末一个小厮掩门退了出去。只听“吱嘎”一声闷响,房里登时暗了下来。 邵长韫起身,自书案后的柜内取了只素锦小包,缓步走至窗前,启了窗扇,便顺势坐在窗下的官帽椅上。 “邵爷在自己府中也这般谨慎?”那木匠不知何时挺起身来,神采英拔与方才判若两人。侧身一退,不动声色地隐到窗后的死角内。 “萧帝此行避暑,我滞留在京,他怎会安枕?。这府内看似风平,实是处处皆有耳目。”邵长韫随意应了一声,怅然道:“如今看来,还是夏衡你过得逍遥。” “平头小民,勉强果腹而已。”夏衡挑眉打量了邵长韫一眼,笑意晏晏。“多年未见,收到邵爷的手书,倒是有些意外。昼夜兼程而至,只希冀不要误了邵爷大事。” “你我两人半月为期,不过十日,你便倏然而至。这一路晓行夜宿,想是吃了不少苦头。”邵长韫抬首对上夏衡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缓缓说道:“实是有事相求,否则也不敢惊动尊驾。” 夏衡心底一震,他素知邵长韫擅使谋略、才智超群,他所求之事也必然超常,遂收了玩笑之色。 邵长韫深深看了夏衡一眼,将几上的素锦小包推给他。夏衡伸手接过,入手颇有分量,待打开层层包裹,却是块质地宝洁的田黄石。 这田黄成人巴掌大小,色若未熟红橘,润如羊脂油块,温润凝腻。夏衡不过把玩了两下,便看透了此中玄机,浑不在意地问道:“这田黄也不过是中上之品,只形儿讨喜了些,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邵长韫转动手中茶盏,徐徐说道:“萧帝万寿之期将至,此物做敬贺之礼如何?” 听得此言,夏衡掌中的田黄险些脱手而出,他微微定神,不可置信道:“你若把这物件呈献萧帝,他定以为你是来打抽丰的。堂堂定国公爷,连件像样的寿礼也寻不出来,你不怕引了猜疑。” “只怕是相较之下,我若真献上希世珍奇,便不仅仅只是猜疑二字了。” 邵长韫转首望向窗外,双目微殇,语意滞黏道:“若是我能献出一件千金之物,萧帝便会以为我手中有第二件、第三件,乃至更多,难免沾带敛财之嫌。如今我手无一丝实权,却行此敛财之举。若你是萧帝,你能安睡于榻吗?” “萧帝多疑太过,终是有失天和。”夏衡剑眉深锁,咬牙不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居于高位,萧帝所行之举,也不过防患于未然矣。”邵长韫缓缓而言,声音遥遥传来,似缥缈于九天之外。 “卧榻之侧,不容于人。那枕榻黑甜之时,难道也要断梦斩梦不成!”夏衡眼中忧色顿现,“我虽不在圣京日久,也闻得一些风声。不过是几个文客的随笔诗词间,所抒之胸意暗赞前朝光华,便触及萧帝逆鳞,其大发雷霆之怒,破家、流放、殒命者不计其数。” 邵长韫锁目于窗外,悠悠说道:“萧帝当年金陵反叛,历时八载才登临皇位。蛇蟒之中出金龙,难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目今,有人言语直指萧帝死穴,他怎会放纵不理。” “当年行起义之事,实是因齐六世荒淫无道,民心所指。天时地利人和,正当其时。如今大成王朝立国三十载,早已根基稳固,怎能相较。”夏衡握拳恨然道:“目今也不过几个书生秀才,酸文假醋之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邵长韫微微摇首,几不可见,“当年,萧帝借百万庶民拱卫,才得以建立今朝的大成王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他岂会不懂。今日不过几个文人抒意,那他日,说不得就有百万庶民口舌。依照萧帝之性,怎会容许此等事情现世。” 夏衡只觉心中一股正气勃然而出,眼中寒光顿现:“那他大行文字之狱,就不怕万民心生反意,颠覆社稷?” “未雨绸缪当属萧帝,他怎会犯下如此大忌。你若细想,便能看出其间玄妙。”邵长韫饮尽盏中余茶,冷笑如冰。 要知此中细由,且看下回分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回 文字之祸 且说这夏衡镇日混迹于街坊市井之间,虽有小慧,也不过是些活命的把戏儿。邵长韫此间与他所言之事,业已涉及帝王权谋。 未居其位,不知其道。纵使夏衡小有见识,可也是孤立山脚,难知峰上花开。若是贸然评说,难免有些管中窥豹之意味。 夏衡锁眉凝目,思忖半晌,也没能窥得此中玄妙,遂摇头叹道:“吾陆上之兽尔,难窥九天之禽。” “巨鹰通天,尚有难至之峰,你又何必枉自菲薄。且你离京日久,所知之事,难免夹杂荒信虚言。一时未能参透,也无可置喙。”邵长韫双目微饧,朦胧不知归所,语意淡然道:“萧帝虽大行文字之祸,你且看他下旨究治之人,皆是何等身份。” 夏衡摇头道:“我今日才及圣京,只于城门张榜处,得了些荒信,其中端详尚不明了。你若问这究治之人的名姓身份,我却是说不出的。” 邵长韫微微阖目,神色极是疲累,唇边勾起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抬手轻叩眼前高几,每叩一次便言一人。每响一声,便是一命。 “张集,中书省正七品都事。做长赋赞咏牡丹怒放之盛貌,铃铛入狱,七日卒于狱中。” “刘文华,正三品礼部左侍郎之嫡孙。所写《踏春记》之序文中,书前朝‘宣文’年号。萧帝怒其目无本朝,处以斩刑。 “王章,正五品东阁大学士。闲文《农耕录》中言‘长目盼重明’,处以腰斩之刑。” “孙永,正二品兵部尚书之嫡子。因春尽花残,作歌哀之。远放崖州,亡于途中。” “魏巍,从五品侍读学士……” 夏衡凝耳细听,心中便是猛然一凛,低声道:“萧帝旨意中军流、斩杀者,皆出自权臣贵戚之家。反之草莽寒门者,却未有一人。” “若以载舟之水,譬喻萧帝膝下之民。金门朱户之家,不过细流尔;庶民百姓之重,当为其源矣。”邵长韫面露悲戚之色,不过转瞬,便隐于静平的神思之下。“庶民愚蒙,最是惜命。萧帝想警示诸民,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此番杀鸡儆猴之举最是便宜。” “升斗小民,见识不过尔尔。那头一等仇富嫉贵之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夏衡哼笑出声,讥笑道,“且这公卿贵胤之流,承蒙祖宗荫庇,膏粱纨绔者颇多。如此看来,萧帝大行文字之祸,拍手称快者怕是不在少数。” 未等邵长韫搭言,夏衡又接言道:“他这是怕失了民心,才不究治庶民百姓。” 此番言论,邵长韫并不苟同。他目光沉沉似浓雾密云,心中苦涩如食黄连。满腔阴郁无处诉,一番心殇怎堪言。纵使如此,他仍旧轻飘飘的说道:“萧帝出身草莽,最重声望。民心之说,只是其一。” 邵长韫侧首看向夏衡,见他满脸皆是质询之色,便只好接着说道:“如今世道,虽当太平,但终不是昌荣盛世。庶民百姓镇日为衣食所累,习文识字者能有几何。萧帝大施文字狱,其深意本就不在庶民百姓之流。” “那依你所言,萧帝是借文字狱一事而另有他图。” 邵长韫抿唇勾起一丝淡淡笑意,徐徐开口道:“斩权杀贵,以护皇权。”不过区区八字之言,却如一柄千金之锤,重重的击在夏衡的胸口。 夏衡凝视着邵长韫的神情,见他笑意晏晏,不禁怒上心头,他紧紧抓着身旁的椅背,试图平复心中的狂风巨浪。半晌后方狠绝道:“事已至此,你还能笑得出来。萧帝大施文字狱之意既是如此,难保下一个权贵不是你邵氏一族!” 邵长韫压手示意夏衡压低声调,悠悠说道:“我书信与你,可不仅仅是邀你喝茶的。” 夏衡心头一荡,方才慢慢平复下来,扯着身上的粗布短袍道:“你信中所言,要我先作木匠打扮,再行入府,可是别有深意?” 邵长韫指着夏衡方才放于桌上的田黄,笑眯眯地说道:“这贺寿之礼怎能少了托底与呈盒,既如此,便少不得要寻个木匠。你若不是做木匠打扮,怎能堂而皇之的进我这国公府,还不引那眼线侧目。” 夏衡哂笑一声,哼道:“那您与我这木匠在书房中私谈了如此之久,想必也不合您这国公爷的身份。说不得早已引了眼线怀疑,而不自知。” 邵长韫垂手整了整微皱的衣角,浑不在意道:“我在这与你密谈越久,才会越显得我对萧帝一片赤诚之心。” “这是为何?”夏衡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颇有兴致地问道。 邵长韫见他双目清亮,一副神盼之色,但笑不语,自从袖袋里掏了一个小巧卷轴出来,递与夏衡。 夏衡恭谨地接了过来,待展开一瞧,却是几幅精细白描贴于轴面之上。夏衡一一细细看去,那数幅白描,分明画的是一个南瓜形的满雕寿桃呈盒。 盒子立意巧妙,盒身绘得华丽精致,寿桃、寿枝相交之处,更是着意细描,纤毫毕现。不过一纸白描,已让人恨不得捧盒于手。 “邵爷的运笔越发出神如画,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夏衡忍不住赞了声好。 邵长韫表情甚是淡然,对夏衡的称赞浑不在意,慢慢说道:“既觉得好,这盒子便劳烦你帮我制出来,一应尺寸皆附在卷轴末端。” 夏衡一怔,慌忙将卷轴尽数展开,果见末端另附一张素纸,一应尺寸极尽详备。夏衡不禁哀叹一声,面上赞叹之意瞬时便垮了下来。 “戏要做足,既是装了木匠,合该像点样子。”邵长韫挑眉说道:“及到了外面,寻个可靠的匠人,两月为限,只别漏了风声。” “木工活儿我不在行,我在行的可是这个。”夏衡撇了嘴角,挥手比了一道,又沉声说道:“阎王门前好说话,方才那个黑面鬼儿是该点个卯了。” “怎么瞧出来那人是眼线的?”邵长韫随口问道,并不意外。若是连这点眼界都没有,自己所行之事,也不用相托于他了。 要知夏衡如何分辨,且听下回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回 隐祸丛生 且说这坊间小民最势利,眼如利鹰,心若聪狐。更莫说夏衡这个中翘楚。 只见夏衡微挑剑眉眉,哂笑道:“不过一个末等杂役,言谈谨慎爽利,行事进退有度。物反即为妖,那小子太打眼了。邵爷的国公府里,要是连这种三流行子都有这般素质,莫说是萧帝,我也得防着您。” “好目力。”邵长韫赞了一声好。 “活命法子而已,可借手?” “由他吧。若是除掉他,一来打草惊蛇,引得萧帝怀疑;再者别的眼目启用,还得劳心劳神地掘出来。不是每个都这般显目,哪得这些闲工夫。”邵长韫浑不在意,轻飘飘的说道:“有他在,萧帝对我还能放心些。” 夏衡挑了剑眉,随手卷了卷轴,便要往怀里中塞去。 “且慢。”邵长韫出声截住了夏衡的动作,提醒道:“放在随手处便是。” “得令。”虽不解其意,夏衡仍是应了一声,将卷轴别在束腰的麻布带里。 邵长韫见他收好了卷轴,又侧目看向院中。那黑面小厮并几个小厮,正窝在远处廊檐下躲避日头。邵长韫眯眼将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拖过,见无一丝异样,方才敛袖起身,收了一直溢于唇角的清浅笑意,一脸正色。 夏衡见他这般郑重神色,正怔忡不解其意。便见邵长韫手藏于袖,举手加额,躬身行了大揖礼。夏衡心底陡然一惊,接连退后几步,侧身避了邵长韫的大礼。 邵长韫恭谨虔诚行了全礼,方才言辞恳切道:“你既不愿受我全礼,想必是我所求之事也不肯应允了。” 夏衡猛然抬头,目光凌厉如出峰宝刃,直直的对上邵长韫的双目,未有一丝犹豫之色。他跨步上前,抱拳为礼,昂首道:“愿为君子手中剑,宁失剑身不弃忠魂。” 邵长韫阖了眼睫,言辞叹惋道:“当年,不过举手之劳尔。吾目今所托之事,轻则身首异处,重则挫骨扬灰。如此,你仍不改其志?” 夏衡挺身如松,手背青筋暴突,神色坚毅,未有半分动摇,郑重说道:“一计之恩,犹若重生。天崩地陷,此恩不失。” 邵长韫眉间微微触动,一口浊气似从胸间畅舒而出。直至此间,邵长韫才真正相信此人,前番试探之意尽数除去。遂正色说道:“有一物件,要借你之力,夹带出去。” 言罢,邵长韫跨步至书案旁侧,小心翼翼的搬开书案后的紫檀圈椅。动作轻柔,未曾发出一丝声响。待露出平洁石砖铺地后,方反手从书案下摸出一把鎏铜小撬子,将地下青砖一一撬开。只起了不过三块,便可见隐隐木色。 待邵长韫将眼前青砖尽数起开,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洞便露了出来。夏衡搭眼一瞧,只见当中放了只旧木匣子,也未曾上锁,灰扑扑地似有些年头。 邵长韫伸手掀了匣子盖,从中提了一个素锦包袱出来。也不知那包袱里放的什么,微微一动,便叮铃作响。邵长韫暗使了眼色递与夏衡,夏衡会意,闪至窗前,自窗缝处向外窥伺外间诸人行迹。 及得了夏衡示意后,邵长韫方将匣子盖上,将青砖一一埋回,又仔细扫了薄土填于砖缝间,才将圈椅小心挪回原处。彼时,书房内复原如初,未有一丝异状。 邵长韫将怀内包袱放于书案上,待掀了看时,却是一个个方形赤金锭,邵长韫随意拣了一锭递与夏衡。夏衡搭手一抹,又俯首看了两眼,不由大惊。 自大成立国始,朝廷为防民间私铸金银之弊,所流通金银锭之上,皆铸有表记,以示出处。而此金锭,却通身光滑,未有一丝印记。 夏衡遂压低声音,忙道:“私铸金银可是大罪,何以行此凶险之事?” “这些银钱是烦你帮我做件事的。”邵长韫摩挲着金锭,眸色幽幽,说道:“大成宝钞、官制金银锭皆有印信表记,若用这些银钱交易,难保以后不会顺藤摸瓜寻到我的身上。所行之事本就凶险,我并不想横生枝节。” 言语间隙,又指着夏衡腰间的卷轴说道:“我所托之事,业已誊于纸上,就藏于这卷轴的轴杆之中。待出至外间,便要劳烦于你了。” 夏衡昂首抱拳道:“纵殒身去命,亦定不负邵爷所托。” 邵长韫抬手拍了夏衡的臂膀,缄默不语。自去取了夏衡背来的破木箱子,将里面夹带进来的石块尽数掏出,随手掷于隔扇前的盆栽之中,才将方才金锭全数放入,交于夏衡。 夏衡伸手接过,晃手掂了掂分量,竟与早先相较不大,遂不解道:“虽说我不擅功夫,但爬墙入宅尚还小可。邵爷吩咐一声,拣个夜半时分,我自进来取了便是,何必行此劳烦之举。” “此举风险太过,一招不觉,岂不两失。” 言语间,邵长韫自书案上的水丞中提了小水匙,一行拣了墨锭、敛袖磨墨,一行摇首叹道:“且那黑面小厮是个中好手,只怕你还未及进来,便让他寻了踪迹。何不若此,堂而皇之,神鬼不觉。” 夏衡面露敬意,恭谨道:“权谋之师当如邵爷,夏某敬服。” “未及吾父。”邵长韫眸间微饧,唇侧略过一丝涩意,神色离散缥缈,词意哀凉。“所托之事只为火下存根,当不得权谋二字。” 夏衡一时心至神通,倏然便知邵长韫言外深意,遂追问道:“萧帝果真会对邵家出手?” 邵长韫郁郁一笑,言辞中夹杂了一丝清浅无力的叹息。缓缓说道:“只期仅是我多思之举。” 夏衡剑眉深锁,神色稍转凝重,“你从不会做无用之举,定是察觉了什么,才会行此保全之法。” 邵长韫感念他的赤诚,坦言相对道:“去岁岁末,留都金陵一代匪寇横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做。金陵百姓如掷水火之间,苦不堪言。金陵郡守潘牧八百里加急文书呈至御前,急请萧帝派兵镇压。萧帝闻之大怒,朱笔御批,征剿匪寇。时值现任襄国公谢永忠老病复发,未能披甲上阵。” 言及此时,邵长韫神色微殇,又接言道:“彼时,满朝文武竟寻不出一位可用将才。其嫡子谢庭岳仰叩天阙,言可代父出征。萧帝大喜,任谢永忠之长子谢庭岳为破虏大将军一职,次子谢庭玉为从将。两人即刻领兵赶赴金陵,征剿匪寇。” 夏衡本是豪爽之士,听此不由赞许道:“这谢庭岳也当是少年英才,不过短短七月间,已将金陵一带的流寇悍匪,尽数清剿殆尽。此番得胜归朝,想必也是加官进爵。” 邵长韫负手而立,眸若寒冰,语调冷冽,续方才之言道:“昨日,萧帝暗谕回京,着定国公长女邵氏即日备嫁,待征剿大军凯旋归京,与襄国公庶子谢庭玉择日完婚。” 夏衡未曾听出邵长韫语间寒意,欣然道:“邵爷,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喜信儿,夏某在这与你道声贺。” 邵长韫默然了片刻,轻叹一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道温谕,尚不知是失马带良驹之隐患否。” “邵爷,何出此言?” 邵长韫并未正面相答,只婉转说了一段陈史旧事。 “宣文年间,程谢两族缔结两姓之好。后大成立国,程雍军功独大,偌大圣京,竟未有人可掩其锋芒。崇德二年,程雍大修安国公府,因越制被削爵抄家。其妹程氏,虽早年嫁与襄国公谢嵩为妻,仍受株连,自戕于府内。彼时,安国公一爵,终。” 夏衡闻言,倒吸了一股凉气,骇然道:“目今,谢氏一族锋芒,尤胜当年程氏一族。这襄国公府,难保不是下一个安国公府。” “这便是我心忧之所在,谢氏一族本就兴盛,此次又立军功,实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极。而此时,萧帝又暗谕谢邵两家许结朱陈。虽说暂无近忧,但从长远观之,两强相交,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萧帝此举,若真是效仿崇德二年之事。只一个‘谢邵暗通、意图不轨’为由,谢邵两家危矣。”夏衡感叹一声,又急言道。“事已至此,当真没有破解之法吗?” 邵长韫眼睫微颤,声阻喉塞口难开,屋内瞬时一片寂然。 要知邵长韫有无破解之法,且听下回分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回 暗夜风平 且说这夏衡见邵长韫缄默不语,也不敢相扰。自顾转目扫了眼屋内摆饰,竟如石洞一般,空洞乏味。 只迎门而设的紫檀雕花案上,随意设了几件贵重的清供。说是贵重,也不过是古铜绿鼎一流,文人墨客所中意的物件罢了。除外一色玩器皆无,若论起奢华,尚不及外面小富之家。 见此情景,夏衡不禁叹惋道:“既过得这般劳乏,崇德四年,邵老公爷宾天时,怎不趁势离了这热闹场。依你之性,也不是那等贪慕权富之辈。” “空有翔天志,欲飞不得翼。”邵长韫脸上不禁浮起一抹黯然之色,苦笑道。“早在大成立国后,萧帝便暗谕‘邵氏一族,非诏不得离京’。若是我抗旨不遵,我邵氏一脉早已亡尽。” “这与囚禁之刑有何分别!”夏衡双眸载满灼灼烈焰,锋芒尽射,狠然说道:“世人都道邵家权谋可通天地。依你才智,不可能仅仅只有一保全之计。” “怎会没有,不过它法太过阴狠,终是有失天合。” 邵长韫嘴角狠命颤动,胸中挣扎之意几乎将他撕扯殆碎。他竭尽心力咬紧牙根,努力克制着心中的电掣雷鸣。终是阖目长叹一声,语气绵软道: “当年,家尊献计襄助萧帝大破圣京,拥其登临天阙。但在世人眼中,我邵氏一族,也不过是背主弃义之徒尔。家尊背其污名直至寿终,平生惟愿,上无愧于君主,下造福于庶民。家尊于我恩重如山,我怎可违其所愿。” “痴人……”夏衡才吐一音,便见邵长韫起身恭立,神色恳然道:“如此,有劳了。”其声如泰山将崩,揽尽了世间苍凉。话犹未了,邵长韫墨眉微抬,勾唇浅笑,洒脱风流胜似蓬莱仙。 他敛袖自书案上拣了支竹管狼毫笔,满蘸了砚中墨。倏然抬了音调,幽幽唤道:“可有人在外候着。” “爷可有吩咐?”有人遥遥应了一声,而后便听得一阵衣袂飒飒声止于书房外。 来人抬手轻敲了房门两声,恭声回道:“回爷的话,小的罗亿在外候着。” “进来回话。”邵长韫唤道。 “是。”来人开了屋门,躬身低首行至两人面前,垂手而立。夏衡瞥眼看去,这名唤罗亿者正是那黑面小厮。 “怎么是你这小子,贴身的那几个呢?”邵长韫随手掷了那管竹笔,淡淡问道。 “回爷的话,里间传了人来,他们回话去了。” “恩。”邵长韫随意应了一声,并不在意。 “这木匠很是得力,你且将人带下去,照旧例留饭留茶便是。”邵长韫信步至一旁罗汉榻前,懒懒道:“这图样子倒废了我不少心力,我且歇歇,无事别来扰我。” “是。”罗亿躬身应了一声,自带了夏衡掩门退下。 邵长韫斜靠于榻上,神思良久,终是阖目睡去,暂无别话。 如今且说这夏衡跟了罗亿出去,本欲借机脱身,还未及开口,便听罗亿从旁承奉道:“这位先生好大的福气,咱们国公爷可是出了名的千金一字。今儿得了咱们爷的亲笔,可舍得叫小的也开开眼。” “哪当得起先生一称,小的潘二。”夏衡缩了脖子,连连摆手,大呼不敢。“罗爷整日伺候国公爷,那些字儿画儿的,还不是整天见。小的今儿才叫开眼呢,国公爷人长得俊朗,运笔更叫一个干净漂亮。” 罗亿见夏衡未曾上道儿,暗骂一声,脸上却堆了一丝悲戚之色,叹声道:“不瞒潘师傅,小子三门外伺候的,哪能得运伺候国公爷。今儿,若不是那几位哥哥嫌外头日头毒,寻地避避暑气,小子也不能沾着咱国公爷的边不是。潘师傅,就可怜则个,许小子瞅一眼,让咱也沾沾运道。” “罗爷这话严重了,人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更别说这堂堂国公府了,这气派、这架势,哪里寻去。罗爷的官儿,肯定比宰相门前的七品官儿大。”夏衡诺诺而言他,一面留神打量罗亿,一面随手胡乱比划道:“要我说,怎么也得……也得十品。不,肯定是十八品。” 罗亿见夏衡越扯越远,也失了跟他套话的兴致。又见那画轴正在他腰间别着,遂抬手撷了片细叶,挥手向夏衡腰间掷去。那画轴得了一击,瞬时跌落在地,骨碌碌地散了出去。 “哟,这可了不得了。”罗亿口中惊呼一声,接连快行几步,抢先去拾拣那画轴。 夏衡眯眼看向罗亿佝偻的背影,心中猛然一凛,此人身手超绝,能在自己毫无感觉之下,将画轴准确击落,绝不是一般高手。 至此,夏衡方才明白,邵长韫为何让他将画轴放于明面。原来,邵长韫早已料及罗亿会有窥探之举。夏衡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未行莽撞之举。 心念一转,夏衡面上满堆谄媚之色,畏缩缩地迎了上去,怯懦道:“这,这……可如何是好,罗爷说这千金一字。我这一个不当意,得磕了多少银子去,罪过罪过。” 只这一语当间,罗亿业已将那卷轴中的内容尽数阅完,遂一面小心翼翼的将那卷轴收卷起来,一面假意训斥的道:“国公爷的东西也这般莽撞,也不摸摸自己腔上有几个脑袋。要是磕碰了,拿命殉了不能够!” “求罗爷原谅则个。”夏衡越发窝肩缩背,一副喏喏不敢反驳之态。 罗亿见夏衡这般猥琐样儿,自抬手将那画轴塞进夏衡腰间,就这一送一塞间,罗亿右掌已将夏衡身上扫了一遍。见未有异样,才啐道:“土胚子,滚吧。” 夏衡正乐得脱身,拔腿就往街门蹿。谁知那罗亿猛可里一抬手,一把扯住了夏衡肩上木箱。夏衡心底一震,眸中寒意一掠而过,转身又是满脸谄谀样,小意道:“罗爷还有什么吩咐?” 罗亿掂手试了那木箱,分量与早先倒是一般无二,便随意扯道:“你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宝贝,沉甸甸还挺打手的。” “就是平日里趁手的家伙事儿,罗爷是贵人,哪里见过这些夯物件。要不小的开了,给罗爷打打眼?” 话未说完,夏衡心念一转,又涎皮赖脸地凑了上去,赔笑道:“罗爷,那国公爷不是说还要留饭留茶嘛。您看看,是不是……咱们边吃边看。” 罗亿见他一副上不得高台盘的穷酸样,也懒得应对,遂抬脚狠踹了一下,骂道:“下流行子,罗爷也是你叫的。”言罢,负手踱步自回院内盯梢去了。 夏衡虽说让他踹了个筋斗,却也趁机脱了身。待出了国公府,自是另有一番乔装。 而这府内,及至夜深人静之时,一只浑身墨黑的信鸽自定国公府内一掠而过,鸽腿所束的素锦之上,仅书两字之言。曰:风平。 真是好一出绣门深锁藏风雨,墙里闲情墙外谋。晨梦将醒时,院内玉手撷花娇人俏。曾几何时,院外神谟庙算帝王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回 闺阁小谋 上回书说府中暗涌涛涛,府外风浪将起。至于邵长韫所托何事,此系后文,暂且搁过。如今且述这绣阁红楼鸳鸯梦。 话说这邵子期寻由自沈辛夷院中出来,并不急着赶回苕华院。一路撷花摘柳、攀山渡桥,逶迤而行,甚是悠哉。 因秋玉在院里听差,一时走不开,又顾及邵子期年少,便指了俩个伶俐的小丫头子跟着。这两个小丫头见邵子期只一路戏耍,不由担心若是回去应差晚了,再叫人说贪玩不知事儿,难免惴惴不安。 彼时,虽已过正午,但时值仲夏,日头赫赤赤的灼人心神。那两小丫头子,也渐渐心焦起来。 邵子期一壁走,一壁暗中打量那两个丫头的神色。见她们举止渐渐浮躁起来,才脆声问道:“两个姐姐眼生的很,可是刚来府里当差的。” “才进府不过一个月,无怪姑娘不识得。”其中一个绿衣丫头提行半步,伶俐回道。 邵子期打量了一眼,见她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说话也知趣,因笑道:“姐姐叫什么名儿?在院里哪处当差?今儿烦你送我,赶明儿我见了秋玉姐姐,叫她赏你。” 那绿衣丫头哪里不乐意,脸上笑意越发甜了,声音清亮亮地回道:“奴婢环儿,目今在秋玉姐姐手下听差呢。这都是奴婢分内的活计,当不得赏的。” “那可是赶巧了,秋玉姐姐性子好,这手底下的人儿也伶俐。”邵子期嘴甜如蜜,直把环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这样一番夸赞,旁的那个黄衣丫头如何服气,只憋得两腮鼓鼓似鸣蛙、双目通红胜玉兔。 邵子期见状,心中暗喜,眸色清澄透亮,唇角勾起一丝狡黠之意。待转过一丛翠竹,遥遥便见了苕华院的朱漆小门。 邵子期遂朗声说道:“炎天暑热的,还烦你们跑一趟。前面就是苕华院,我自己回去便是,别误了你们别的差事。” 环儿笑道:“不妨事的,姑娘这般怜下,咱们爱还不及呢。” 邵子期如何肯让她送,微一摆手,便疾步转过翠竹,隐去了身影。环儿刚待追去,哪料被那黄衣丫头斜刺里拽了一把,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筋斗。 环儿才将站稳,便尖声啐道:“小蹄子,抽什么风呢!” 那黄衣丫头噘嘴掐腰,阴阳怪气反斥道:“哟哟,还没得赏呢,这先摆起谱来了。赶明儿你要登了高台盘,还不得飞起来呀。人家姑娘不用你,还上赶着贴脸,方才没贴热乎是吧。” “人家姑娘就爱重我,有本事你也浮上水让我瞧瞧,别专会嘴皮上的功夫。”环儿冷哼一声,摔袖而去。 “呸,猴子戴葫芦,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那黄衣丫头暗骂一声,自去交差了。 待两人身影全无,那丛翠竹突地沙沙作响,邵子期躬身从中钻了出来,喃喃嗤笑道:“若是进了院子,那些婆子们哪能放我出来。我可是要寻姐姐去,你们要得了信,回去回了话,又累得我挨训。” 邵子期踮脚向自己院子眯眼瞧去,只见院门轻掩,并未有人见了她的行迹。遂转身拐进旁侧白石甬路,自向邵子姜的居贤院去了。 及到了院门前,只见正门关得死死的。邵子期也不去叩门,自向旁侧腰门去了。及进了院子,一丝声响皆无,只两三个小丫头子正靠着檐柱打盹。 邵子期屏气凝神,悄步溜至门前,挑了绣花软帘,瞄眼向屋内瞧去。西次间里的纱帘早已放下,邵子姜的贴身大丫鬟红凝,坐在临窗榻上,正支着肘臂打盹。邵子期知是子姜歇晌还未起身,也不吵嚷。猫腰进了屋,自向东次间去了。 转过雕花紫檀隔扇,只见里间榻上满铺各色绣线,姹紫嫣红尽缠绵,胜似天上虹。旁侧窗下摆了一副绣架,上绷着一段细织白绸。邵子期凑近瞧去,上绣着澄塘碧荷,当中一茎并蒂莲花,笼罩于烟云水汽之间,袅袅依依似红颜醉酒,不禁让人心生怜意。 邵子期虽为女子,却天生成另一种癖性,贯不爱这些纺绩针黹,瞧了一会便失了兴致。正百无聊赖时,正巧红凝息声进来。 乍瞧见邵子期,红凝倒唬了一跳,小声说道:“姑娘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瞧你们都在歇晌,就未敢吵嚷。”邵子期回说。 红凝抿嘴偷笑,一壁给子期捧上盏牛乳来,一壁打趣道:“夫人不让你来,我看你是怕夫人知道了挨训。” 子期方才在园里磨蹭了许久,早就喉涩口干,忙接过盏子,满饮了一口。舒然道:“若是放在井里湃湃,就更得赞了。” “我可是不敢给你食凉物,想那日,不过吃了块冰镇西瓜,便闹了肚子。延医熬药地足折腾了三日才得安稳。”红凝取了帕子与她抿汗,又笑道:“打那日起,夫人便下了死令。说你年岁小,肠胃脆柔,连茶也不许我们给你吃呢。” 邵子期拽了帕子,噘嘴撒嗔道:“好姐姐,这里就咱们两人,你赏我一口吃,她们又怎会知道呢。” “当着夫人的面,哪怕你吞了一座冰山呢。我现在图你的好,万一闹了肚子,吃罪的还是你自己。”红凝见子期耍赖,索性松了帕子,自去书案前打理,也不睬她。 “外面天儿这般热,吃盏凉的才舒泰。”邵子期饮尽盏中牛乳,叹声道。 两人正说笑间,便听西次间里一阵轻响,邵子姜柔声唤道:“外间说话的是谁?” “是二姑娘来了,姑娘可是要起身。”红凝提了声调,恭顺回说。 待听得里间应了话,红凝便俯身告罪道:“二姑娘先在榻上坐坐,我过会再来相陪。” “姐姐先去忙吧,不必顾及我的。”邵子期乖巧道。 “多谢姑娘体恤。”红凝挑帘唤了小丫头取水进来,预备着伺候邵子期起身盥洗。 邵子期独立屋中,哪里耐的住。双目环顾,见书案上放着一沓素笺,取下来一瞧,不过是邵子姜旧日的随笔。随意翻了两下,忽有一张引了子期侧目,只见那素笺上恭楷写道: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瑜。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邵子期正看得得兴,忽一阵香风扫过,手内素笺已让来人收了去。子期扑身刚要夺去,谁知那素笺业已被邵子姜收到怀里去了。 邵子期嗔怒道:“姐姐好生小气,一张素笺而已,也不让我瞧瞧。” “不过闲时练得字儿,春蚓秋蛇一流,可不敢拐带了你。”邵子姜扶了鬓角,神色有些不自然。 “姐姐丹青妙笔,尽得爹爹真传,今儿怎这般谦虚。”邵子期拉长了音调,徐徐说道。 “我的字儿不过尔尔,倒是妹妹你,合该练练字儿。张牙舞爪的,哪里像咱们女儿家的笔迹。”邵子姜如是说道。 子期早已将那素笺上的诗词尽数阅完,哪里不知是子姜有意扯远话题。眼珠子一滚,便状似懵懂道:“若是我未曾记错,那笺上诗词应是出自《诗经》当中的《国风·秦风·小戎》。只不过,这当中有一句不甚明了,还要劳烦姐姐细细讲解一番才是。” 外头日头尚有些毒辣,热风许许自院中吹来。子姜见子期身上薄汗微微,遂细心闭了窗扇,才端坐于窗下绣架前,捻针打趣道:“妹妹小小年纪,便有高才,且素来聪慧,哪里需要我这愚人多舌多嘴。” 邵子期见子姜言辞微顿,哪里肯依,言语试探道:“姐姐当真不知吾意?” 邵子姜闻言。面上略过一丝羞意,两腮飞霞,抬眼嗔怪地瞪了子期一眼。 要知邵子姜所羞何事,且听下回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回 以瑜代玉 如今且说这邵子姜,生于书香名宦之家,其父邵长韫,风流儒雅更系当世名士。家中男女无不诵诗读书,自是打小便染就了一身书香气。 邵长韫因子姜为邵家长女,此后兄弟姊妹需以此为标榜,遂自其幼时,便亲身教养。谁知这邵子姜虽博阅群书,但素以贤女贞妇为榜样,更以纺绩井臼为立世之计。虽说生于谋士之门,却天性不擅心机权谋,最是纯良贤淑。 这邵子姜既是如此贤德性儿,自是不肯与邵子期说这些羞人话儿。且又见子期满脸皆是促狭意儿,哪里不懂得,定是这小滑头特特来打趣自己的。索性穿针引线,自拈了针,做起了针黹活计。 一时间,纤手轻挽针如飞,绣线如笔话经纬。不过片刻间,那莲瓣上便滚了颗翠玉珠儿,将落不得落,印着碧叶澄塘,晶亮亮的甚是传神。 “姐姐好技法,真乃当世织女、再世嫘祖也。”邵子期从旁赞了句好,又引言道,“姐姐这幅并蒂莲的取意,可巧也应了那诗歌里的意境。” 邵子姜也不睬他,只一味地掐针急绣,低首不语。 邵子期如何肯依,遂涎皮赖脸地凑了上去,摇头晃脑的说道:“方才那《小戎》一诗中,‘言念君子,温其如瑜’这句中的瑜字,我怎记得另有其玉呢。” 闻得此言,邵子姜更是脸似云潭沉霞红满面,意如鸳鸯沉颈羞难言。 邵子期见子姜如此羞然,不禁抿嘴轻笑道:“姐姐自幼便同哥哥承蒙庭训,想是不会有这种笔误之失的。如此观之,怕是别有它意吧。”邵子期满眸深怀促狭意,出口便是打趣言。 正当时,忽听得门外一声娇笑,红凝打了帘笼,自外间进来,手中尤抱着才撷的荷花。还未及子期相问,红凝便笑道:“二姑娘若是细探其中缘故,我却是知道的。” “红凝。”邵子姜双目微嗔,言语急然道。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红凝挑了黛眉,朗声道:“难道姑娘不知二姑娘的性子,今儿若是寻不得其中细由,怎肯轻易罢休的。” 邵子期随声点首,恳然道:“还是红凝姐姐知道我。” “你们两个沆瀣一气,男人的名讳也是咱们女儿家能混说的,真真羞死人啦。”邵子姜敛袖遮了半脸,啐道。 “姑娘要做贤女,自是说不得的。我却是个泼辣性儿,凭他是碧瓦朱甍富贵场里的公卿贵胤,还是九天外的下凡神通,我却是说得的。”红凝挑了修眉,昂首说道。 邵子期只觉心中一阵舒畅,遂抚掌大笑,赞道:“就爱红凝姐姐这股子爽利劲。” “真真两只作怪妖儿,赶明看我不回了母亲。”邵子姜羞得脸越发紫胀起来,连手下的针黹活计也顾不得,自打了帘笼向内室去了。 邵子期接连冲前几步,声音清亮道:“娘亲可不管那收妖除怪,姐姐需得寻个牛鼻子老道才是。” 红凝侧身虚挡了一下,打趣道:“依二姑娘这道行,只怕是法力浅的还不行呢。” “要想镇住我,可是得好好修炼修炼。”邵子期夸口说道。 红凝但笑不语,将怀里荷花放于旁侧案上,自集锦槅子上寻了只月白釉琮式瓶,取了软布细细擦拭。 邵子期扭身腻了上去,小声探询道:“好姐姐,这其中究竟是何缘故,你且告诉我吧。” 红凝让子期揉搓的耐不得,告饶道:“姑娘这般聪明,其中关窍怎会不通,哪用得着我多嘴儿。” 邵子期语调轻快地说道:“心中倒有一细解,只是不知可对否。” “姑娘且说来听听。” 邵子期凝眉思忖了半晌,便将心内揣测尽数说出。 “我方才瞧见姐姐誊写的《国风·秦风·小戎》的素笺,便察觉了异样。姐姐素来审慎,又怎会有鲁鱼亥豕这种细误,将‘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一句中的‘玉’字错写成‘瑜’字。且方才听姐姐与你所争之言,必是这‘玉’字犯了某人名讳。” “很是。”红凝点首赞同道。 邵子期得了意,唇角笑意几乎飞驰起来,又朗声说道:“且这《小戎》是一首描叙妻子怀念出征丈夫的诗歌,正好暗合了谢家二爷远行剿匪之事。如此看来,只怕这‘玉’字是犯了我未来姐夫的名讳。姐姐又素来贤淑,自是不肯直言其名,才着意用别字替代吧。” “二姑娘好细的心思。”红凝眉间微动,面露诧异,惊奇道。“谢家二爷名唤谢庭玉,可不是冲撞了那玉字。姑娘平日里闲读,凡书中有个‘玉’字,皆念作‘瑜’字。写字时,若遇着这‘玉’字,也书作那‘瑜’字。每每如是,只我就瞧见了不止一次。” 邵子期捂嘴偷笑,倏然提了声言,促狭道:“及过些日子,姐姐也不必借诗抒怀了,我这个姐夫……如今想是正在快马归京的路上了吧。” 话尤未了,便听得里间一声闷响,似是有人急然起身,不着意间挂带了什么物件。 红凝自小服侍邵子姜,哪里不知她何种性儿,且顾念着子姜面皮薄,必是羞然难言。遂开口问道:“二姑娘哪里来的消息,可别是不知哪里听来的荒信儿,叫咱们白高兴一场。” 邵子期见红凝疑心,登时说道:“我才得了信,便来同姐姐说,红凝姐姐怎的这般疑我。” “这信儿总得有个出处才是。”红凝道。 “若不是准信儿,我能巴巴的来?是方才爹爹说的,我不过照样传话儿。”邵子期瘪了嘴角,瓮声说道。“金陵一带山匪流寇征剿殆尽,圣上着平叛大军即日班师回朝。那谢家二爷既是军中将领,可不是要随军而归。” 红凝面露喜色,笑意晏晏,叫道:“可是要回来了,我且告诉姑娘去,让姑娘也高兴高兴。” 邵子期见红凝转身便往里间去,赶忙伸手拦了,指着隐在雕花隔后的衣角,努嘴摇头。 那红凝也是个机灵人儿,哪里不知是自家姑娘。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闷笑不语,只当未曾瞧见,自转了话头。 红凝一壁与子期说话,一壁寻了剪筒出来,收拾那案上的荷花儿。 邵子期眯眼轻笑,自剪筒中取了竹剪,递与红凝,好奇道:“红凝姐姐,你寻这荷花是要做插瓶之用吗?” 红凝点首应道:“天气暑热,姑娘不耐熏那些香料。我看园里荷花开的正好,便采了来,借些香气。要不这屋里,空乏乏的也没趣儿。” “这荷香倒配得上姐姐。”邵子期朗声赞了一句好,未多时,又面露惋惜之色,叹声道:“可惜只取用这荷花插瓶,少了高低错落之态,未免单调了些。” “那求姑娘指个法子。”红凝问道。 “不若取些莲蓬或者菖蒲,或高或低的插上几只,还能得点野趣儿。” “甚好。莲蓬倒还易得,只是这菖蒲,目下哪里寻去。”红凝面露难色道。 邵子期眸色晶亮,笑言说道:“我看园内那白石桥下面,正藏着几丛呢,姐姐这便同我去吧。” 两人得了主意,结伴去了园子,别无他话。 彼时,烈阳微斜送疏风,又添蝉语去寂寥。邵子姜隐于帘后,双眸微饧不得言,转首向院中望去。 只见雕花窗格上才糊的新绿窗纱,将院中诸景皆笼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翠色。真是枝头绿叶翩然舞,浓荫匝地如墨画,好一派夏日风光。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一回 鱼跃龙门 且说自夏衡受命离府,已有一月之久。这日,清风送朗,惠风和畅。 邵长韫一早便出府会客,沈辛夷正当清闲。见子姜镇日闷于院中,便趁着午后暑气将尽时,将子期、子姜唤来院中闲叙。 邵子期得了信,一早便候在沈辛夷院里。待子姜逶迤而至,众人彼此厮见过,同去里间炕上说话。 沈辛夷一壁同她们姊妹俩说话,一壁唤了秋玉摆上茶果点心。 未几时,便有小丫头们搬了几个捧盒过来,摆在炕桌上。这几个捧盒皆雕琢的细致精巧。有荷花式的、海棠式的、梅花式的,不一而足。 邵子期抬手便拦了一个海棠式的,拥至桌前,笑道:“这捧盒雕的好巧,取意也新鲜。娘亲,与了我可好。” 沈辛夷抿唇轻笑,啐道:“打小那样使物不是好的,怎么这会子眼皮子这么浅。连个捧盒也向我讨,没得让人笑话。” 邵子期嘴甜如蜜,笑道:“谁叫娘亲这里的捧盒皆是应人而设的呢。玉兰花式的捧盒自是娘亲的,荷花式的配姐姐,梅花式的正搭哥哥。” “那你怎么选了这海棠式的?”邵子姜如是问道。 邵子期眼珠子一滚,脆声说道:“前人作海棠一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亦因此得‘解语花’这一雅号。我年岁最小,嘴巴又甜,可不是娘亲的解语花一枝。这海棠式的,我自是当之无愧,你们可不许跟我抢。” 众人听了,上上下下皆是一阵哈哈大笑。炕上坐着的,邵子姜笑眯了眼,跌了手中团扇。沈辛夷喷笑出声,撑着桌角直抿泪儿。 炕下服侍的,红凝笑岔了气,挂在一旁丫头肩上,立不起身来。秋玉才刚打帘进屋,更是险些砸了手内盅子。只环儿强忍着笑儿,上前替子姜拣了扇子。 沈辛夷一把搂住邵子期,,笑骂道:“还有这般夸自己的,也不害臊。我还不知道你,想要这捧盒,偏又编排出这么多话来促狭人。过会让丫头将这捧盒洗净了,送去与你玩,可使得。” 邵子期不禁羞红了脸,滚进沈辛夷怀里,尤理直气壮道:“荷花清正坚贞正喻姐姐,梅花高洁坚韧正似哥哥。你们可评评理儿,难道不相当吗?”言罢,自鼓了腮帮子,瞪着眼瞧众人。 “相当,相当,再没有比这更相当的了。”秋玉转进里间,将手内盅子递与子期,笑道:“不知我这盅核桃酪,可得咱们这朵解语花的眼。” 邵子期四下打量了一番,见众人皆是茶盏,遂道:“秋玉姐姐,也给我换盏滚滚的茶来。” 沈辛夷放下手内茶盏,嗔怒道:“小小人儿,喝什么茶。小肠小胃的,也不管身上受不受得住,只贪图自己嘴上痛快。” 屋内当差的丫鬟婆子,谁人不知子期前儿闹肚子的事。又见沈辛夷动了薄怒,自是不敢上赶着图她的好,皆抿嘴低首,并不搭言。 秋玉见状,近前一步,笑道:“姑娘,先别忙着惦记那茶。我这盅核桃酪,自认可是不输那些个白毫银针的。” 邵子姜从旁替子期揭了盖子,只见浅灰色的酪面上,细细撒了一层乳色果干细末,又点了几点微红枸杞。留心瞧去,倒像是一副黄昏红梅图。 邵子姜面露诧异,忍不得赞了一声好,道:“好巧的心思,难为你怎么想得到的。” 众人素知子姜性儿,若非真正的奇巧物件,又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儿。沈辛夷转首看时,也笑道:“也难为秋玉了,变着法儿的讨姐儿开心。” 秋玉抿嘴一笑,从旁取了调羹递与子期,轻声道:“我这盅核桃酪,可不止这外面的卖相。姑娘且尝尝,看味儿可使得。” 邵子期立起身子,取了调羹自饮了一勺。眼中便是一亮,遂摇头晃脑的耍着花腔说道:“甚好甚好。待我满饮了这一盅,再与你们细细分道才是。” 众人闻言又是一通大笑,沈辛夷一行唤人过来伺候,一行说道:“别光顾着耍嘴仗,你且看看这盒里乾坤,你可爱吃?” 秋玉应了一声,强忍了笑意,上前替子期揭了那海棠花式的捧盒盒盖。 邵子期搭眼瞧去,只见那盒内分了四个花型小格。分别装着芝麻南糖、虎皮花生、五香杏仁、蜜饯金枣四样零嘴。待秋玉揭了其它几个盒盖,也都是柿霜软糖、核桃粘、蜜饯青梅等干果果脯。 邵子期自拣了粒蜜饯金枣含着,别人也不过是拣自己爱吃的吃上一两点便罢了。 屋内笑语嗷嘈正当乐,邵子姜见外间小丫头们都在日头下候着,心下不忍。出言让红凝将各色干果点心拣了几样,满堆了一茶盘,与外间那些丫头们吃。 沈辛夷见状,索性嘱咐秋玉道:“今儿就我们娘仨,也无外人。你将外间那些丫鬟婆子都打发了,也叫她们宽泛宽泛。” 众人见沈辛夷这般施恩,都乐得自在。屋内只留了几个大丫鬟伺候,其余散众皆聚到院内耳房闲磕去了。 沈辛夷饮尽盏中余茶,转首见那格中的蜜饯金枣所剩无几。且又瞧着子期只管拣那金枣吃,不禁皱眉说道:“这蜜饯金枣最是甜腻,你也不怕齁着。爱吃也不是这通吃法,仔细伤了胃。” 邵子期自拈了一粒蜜饯金枣,递与沈辛夷说道:“娘亲且尝尝,虽吃了不少,却是一点都不腻呢。” 沈辛夷细嚼了两下,笑道:“倒是与往日味儿不同,可是换了师傅?” 秋玉取了碟子,伺候着沈辛夷吐了枣核,才回道:“是个叫环儿的小丫头说得方子,厨房里照着做了些,倒像那么回事,今儿才呈上来的。” 邵子期一听,问道:“可是那个高高个儿细柳腰,长眼双燕眉的那个?” “正是。姑娘认得?” “前儿秋玉姐姐差她送我,还说要替她讨赏呢,后来混忘了。”邵子期转眸一想,又随口说道:“秋玉姐姐得空多照看些罢,也不算我失言。” “你这小滑头,既应了人家,哪能这般了事。”沈辛夷轻敲了子期一指头,嘱咐秋玉道:“左右无事,叫那小丫头来我瞧瞧,看当不当的咱们二姑娘的赏。” 秋玉应了一声,自去了旁间耳房唤了环儿进来。那环儿也是个知机的,才刚站定,便恭敬地行了礼,俏生生的说道:“奴婢环儿叩请主子安泰。” 沈辛夷抬眼看去,只见那环儿穿着一身碧色水绫袄,上配着青缎掐牙背心。虽无十分姿色,倒也算个俏丽丫头。说话也算伶俐,举止看着也大方,只不知行事如何。 沈辛夷心念一转,便开口道:“听说这蜜饯金枣是你出的方子,倒是个巧心思。” 环儿微低了头,恭谨回道:“奴婢祖籍是下河乡的,自幼在枣子里泡大的,一个腌渍果脯的法子,算不得什么巧心思。” “下河出金枣,你的心思倒是不辱没这出处。”沈辛夷夸赞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环儿一眼,阖目说道:“正巧前儿子期说要给你讨赏,今儿这金枣方子又献的巧,便一并赏了吧。” 环儿闻言,心中念头一闪,并不急着谢赏,只面露恳然色,言有惶惶意。恭敬回说:“都是奴婢分内的活计,不敢邀赏。若说要赏,还是秋玉姐姐教的好。” 沈辛夷见环儿话回的漂亮,遂打趣秋玉道:“你看看,就你会调教人,一个个都排着队给你邀赏。” “是夫人御下有道。”秋玉羞然道。 邵子期朗然一笑,从旁随喜道:“追其源头,还是娘亲会打理人。” “你们这些猴儿,一唱一和的专会哄我开心。”沈辛夷笑啐了一口,见环儿这般知趣,遂说道:“赏罚分明,才是立家之道。我记得子姜院子的二等丫头里,还有个空缺,你且跟了她去吧。” 环儿一听,喜不自胜,当下便叩了头。嘴里的吉祥话儿更是未曾断了,直哄得众人喜笑连连。 不多时,天色将阑。沈辛夷差婆子去外院问信,知邵长韫外宴未归,才传了晚饭进来。娘仨一同用了晚饭,子期、子姜两人才各自散去。 环儿趁着众人晚饭间,自收拾了包袱。当下,便跟着子姜回了居贤院。 真是一朝翻身得青目,鱼跃金门便成龙。只不知这环儿扣贤堂,福祸言尚早。 要知此后种种,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回 十字相邀 如今且说子期她们姐妹各自回房后,沈辛夷便打发了一众丫鬟婆子,自倚在窗下罗汉榻上歇乏。屋内檀香业已燃尽,只余丝丝清香悠悠回环。沈辛夷不觉合了眼,恍惚惚似睡非睡。 彼时正当夏日将尽之时,夜里已有了些微凉意。 秋玉在外听得里间一丝声响皆无,心内安定不下,自挑了帘子进来。见沈辛夷正合衣歪在榻上,似是朦胧睡去。便蹑手行至柜前,取了一床薄纱被替沈辛夷盖上。自己却坐在脚踏上,拣了柄麈尾替沈辛夷拂虫。 时至戌正初刻,秋玉才听小丫头问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待站起身来,果见邵长韫正打帘进来。 秋玉蹲身行礼,轻声说道:“夫人正歪在里间榻上,爷可是要盥洗?” 邵长韫缓缓摇头,示意秋玉退下,自己缓步至榻前坐定。心中百转千回不能言,满腹心事皆化作唇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沈辛夷正恍惚间,忽觉得榻前似有黑影晃动。挣扎起了身子,便见邵长韫正坐在榻边,神色郁郁,双目微饧,朦胧不知归处。 沈辛夷眸中柔声一闪,润润如澄塘碧水,轻笑道:“韫郎何时回来的,也不言语一声。” “看你睡得好,才未曾扰你。”邵长韫神思一动,方才回转过来,笑道:“听外间丫头说,今日院中很是热闹。” “我瞧今儿天好,便叫她们来聚聚。免得子姜整日缩在自己院里,没得憋坏了。” 沈辛夷抬手整了整微皱的衣角,幽幽轻叹一声,担忧道:“此次圣上离京避暑,算算这时日,是不是有些久了。” 邵长韫哪里不知沈辛夷之意,抬手替她笼了微乱的鬓角,笑道:“今年夏日苦长,圣上最耐不得暑热,自是押后了回京之期。依我看,你是想子牧那孩子了吧。” 沈辛夷眸色郁郁,极为无奈地嗔了邵长韫一眼,缓缓说道:“子牧自小从未离了咱们身边,此次随驾伴龙,去了这般久,怎不让人心忧。” “随驾伴龙,可不是人人皆能有的殊荣。”邵长韫见沈辛夷神色黯然,笑道:“今日宫里传了消息来,让驻京官员筹备接驾事宜。圣上已于三日前起驾归京,算算日子,也不过半月,子牧便能归家。” 沈辛夷闻言,一腔担忧才稍稍落下,双眸晶亮,柔声笑道:“那明儿可得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像落汤螃蟹似得,乱手乱脚的。” “哪里就这么赶紧儿。”邵长韫笑道:“待子牧成了家,将来兰桂齐芳之时,可有得你忙。” 沈辛夷眸中满溢柔情,慨叹道:“牧,州之官也。当日起名时,韫郎取这‘牧’字,不也是希冀子牧能为治民之官,造福一方嘛。待他日子牧有了功名,才更当此字。” 邵长韫闻言,眉间倏然一凛,他凝视着沈辛夷唇角灿然笑意,终是不忍说破。 萧帝暗谕“邵氏一族,非诏不得离京”。有此暗谕,邵氏之后,欲飞斩剪啸空意,非死不得出圣京。若子牧能外放为州之官,吾眠于污秽自长乐。只怕终了与自己一般,囚于圣京不得飞。 邵长韫唇角轻颤了两下,才堆起一丝清浅的笑意,徐徐说道:“愿如其名。” 说话间,沈辛夷业已起身下榻,取了件蜜色常服。一行侍奉着邵长韫换下大衣裳,一行唤了秋玉问道:“外间可预备了醒酒汤?” “早备下了,恐凉了,正在耳房炉子上温着呢。”秋玉挑了帘笼,立在门槛外,并不进到屋里。 邵长韫挥手示意秋玉退下,说道:“今日不过几个旧友攒的茶会,未曾吃酒。” 沈辛夷轻嗐一声,抚掌笑道:“真真糊涂了,既无酒气,又哪里需传醒酒汤来。” 邵长韫系了腰间束带,回首搭言道:“听你一说,倒觉有些饿了,外间可有什么吃食?” 沈辛夷瞄了眼天色,为难道:“这个时辰,怕是只有早起备下的点心,我且去小厨房瞧瞧。”言罢,掀帘自去了。 邵长韫负手立于窗前,凝目于眼前如墨夜色,缄默沉思良久,才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封书子出来。那是方才归府之时,管事张靖私下塞于他的。 内里只一张素白小笺,恭楷写道:“跏趺居蒲团,扫径邀襜帷。”仅书十字之言,一无抬头,二无落款。邵长韫缓缓阖目,捻笺向红烛,任其泯于烟尘中。 邵长韫仰起瘦削的侧颜,幽幽长叹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只说这青烟渺渺无归处,且忆一段王朝旧时梦。 崇德三年,新朝初定,万民嵩呼庆明主。举国上下,皆是一番民安物阜盛世景。古文曾言:“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 萧帝于此年玄冬季月之时,亲率勋臣贵戚、壮士精兵赴京郊狩猎。彼时,寒风肃杀,雨雪飘飘,冰霜惨烈。 襄国公谢嵩同长子谢永安、次子谢永忠,随驾出行。彼时,谢永安任锦衣卫亲军指挥使,负责萧帝此次冬狩安危。 怎料狩至兴时,层雪翻飞似江潮,利刃寒光倏然至。围场层层积雪之下,猛可里跃起十二名白衣刺客。高呼“萧彦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吾今替天行道,以祭大齐正统。”言罢。举刀霍霍直奔萧帝而去。 那萧帝虽带精兵百名,却不料有此番变故。众人一番恶斗之下,十二名前朝余孽虽立地诛杀,无一活口。萧帝亦因龙体受损,急行回宫。 一场浩浩然冬狩之行,咿咿呀呀开了戏,正至酣时,却凄凄然难收场。好一似群鸟杀尽良弓藏,剑影刀光局中局。 日月如梭,转瞬便是崇德四年。 萧帝因去岁冬狩之失,大发雷霆之怒,数道圣谕连下,大肆剿杀前朝余孽,以固社稷江山。 谢永安因护驾不利,理应处斩。群臣长跪于金殿为谢永安求情,最终萧帝念其谢氏一门忠烈,饶谢永安之死罪,将其削职革出,永不叙用。 时襄国公谢嵩感戴天恩,抚膺恸哭,长跪于金阙之下。言“臣下教子无方,万死难赎其罪。虽圣上顾念旧情,未曾深究谢永安失职之罪。但臣为股肱以奉主上,怎可有失。”遂将谢永安一脉自族谱除名,开除族籍,死后不得葬入宗族祖坟。 谢姓众人以家训有言“鸾凤同类不可相语,嫡子袭爵之制不可乱也”为由,皆极力劝阻。谢嵩大怒,开宗祠焚香告祖,改立家训。 言:谢氏一族世代袭爵,此系天恩圣德。当立贤德之人,不应以伯仲叔季之长幼次序相阻。为保我大成王朝天地同寿,拱卫皇权之固。凡谢氏子弟,未袭其爵者,皆降为庶民,且永世不得再入圣京。 此训一出,谢永安一脉再无翻身之望。同年,谢嵩以自己年迈老病为由,上书卸任襄国公一爵,爵位由庶子谢永忠承袭。 当月,定国公邵文叔因旧疾复发,寿终于圣京。出殡当日,一架轻轮马车趁着黑漆夜色,停驻于京郊皇觉寺的山门之外。 一段旧事,暗刃层出,环环相扣,局局相接。要知此中细由,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三回 暗计赴约 如今且说这邵长韫独立窗前,面如深潭不知源,眸似寒霜冰雪刃。 素笺上所书的十字之言,勾起了邵长韫深藏于心底的一桩陈年旧事。目今,府内耳目众多,眼线遍及。邵长韫目光缓缓游动,他不知自己是否该赴此次之约。 檐下盏盏素绢宫灯,如星似火,照亮层层暗夜墨潮。逾时,一个袅袅身影自远处婀娜而至。邵长韫眸中精光顿闪,面上异色渐次消散于暗夜清风之间。 沈辛夷自外间进来,见邵长韫正斜倚窗前,唇角遂扬起了丝丝柔和笑意,打趣道:“哪里就这般饿了,巴巴的靠着窗儿瞧。” 邵长韫淡笑不语,由丫鬟伺候着洗手净面。忽有两个婆子抬了一张炕桌自外间进来,安于窗前炕上。候在一旁的小丫头见收拾妥帖,才忙提了食盒上来。 沈辛夷挥手将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尽数打发出去,自己亲自安盏布筷。 邵长韫轻言浅笑道:“辛夷去了这般久,可是做了什么稀奇吃食?” 沈辛夷一壁将食盒内的碗碟列于桌上,一壁说道:“咱们这种人家,哪里会存什么过夜食儿。只灶上炖着锅鸡汤,还是明儿要做点菜的卤子用。只得将就着取了些,滚了碗粉角来,你且尝尝。” 邵长韫接过调羹,随手拨了两下。他心中本就有事未了,又见那汤上浮了层浅浅地油花,顿时失了胃口。 沈辛夷哪里不知邵长韫口味素来清淡,只得说道:“这汤未炖到火候,难免油腻了些,这几碟小菜倒还爽口。” 邵长韫只随手拣了几块蜜汁黄瓜吃了,便收了筷子。心中转念一想,状似无意道:“子姜出阁的一应物件可齐备了。” “虽然自她幼时起便预备着,目今看来,却色色都不够妥帖。”沈辛夷微微摇首,言辞间颇有些感慨之意。 “都备了些什么物件,尚欠几样。若有不合式的,差人告诉张叔一声,外间事儿一应差他去办便是。”邵长韫温言嘱咐道。 沈辛夷见问,忙从柜内取了册红皮档子,递与邵子期,笑道:“大件物什不是一朝能得的,自是早先便预备起的,前儿俱全了。你且看看,其它物件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邵长韫伸手接了档子,一页页细细翻过,待将手内册子尽数看完,才凝眉说道:“清供这一档,是不是太过简薄了。” “这一档的器玩摆件俱是按着子姜的喜好选的,才未曾备下许多。且距圣上圣旨告谕的婚期将近,精细些的物件不好寻,这才少了些。” 沈辛夷侧首细想了片刻,试探道:“子姜前儿倒刚绣了一副并蒂莲花图,子期说好,不若差人裱好,做件插屏,也算个物件。只是这日子上,怕是赶不及。” 邵长韫哪里听不出来沈辛夷言辞之中的深意,淡淡道:“日子倒是将将够用,你且差人办去吧。” 沈辛夷心底一凛,神色惶然道:“圣上温谕待庭玉归京,便择日成婚。此间自征剿大军拔营起行而算,已有一月之久。算算日子,也不过这几日,征剿大军便可归京。若按圣上温谕而行,又怎么赶得及。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邵长韫见沈辛夷骤然变了脸色,才徐徐说道:“征剿大军还未及出金陵,便遭小股流寇拼死反扑。所幸谢家小子指挥得当,且又是些流民散众,只不过阻了归程,未有大碍的。” 沈辛夷顺了顺胸口,尤不放心道:“谢家两子,可有受伤?” 邵长韫哂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谢家人,皆是刀刃上滚过来的。此番只是些残兵,若是因此挂了彩,也当不得这谢姓。只不过,算算日子,怕是赶不及圣上的万寿华诞了。” 沈辛夷合手拜了两下,虔诚道:“阿弥陀佛,真是佛爷保佑,人无事便是大安。” 邵长韫垂手阖目,轻轻撇开盏中茶沫,随口说道:“你若是不安心,再过两日便是初一,去城外佛寺中上柱香,岂不便宜。” “到时亦将子姜带上,也显得虔诚些。”沈辛夷目色闪动,声音益发清亮起来,“只是子牧不在家中,未有男子,出门自是不便,如此恐要劳烦韫郎相伴了。” “初一日倒未有外客,随你们一道便是。”邵长韫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闻地清冷笑意,微微抬手将盏中余茶尽数饮尽。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便唤了丫头进来伺候。两人盥洗毕,垂帘灭烛各自睡去,自是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尚早,邵长韫便换了身见客衣裳,自去外间书房会友。 沈辛夷梳洗毕,端坐于次间临窗大炕上,等着子姜姊妹俩来请早安。不多时,便听得廊下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笑声。 秋玉赶前几步,挑了帘笼,见是子期一人从帘后转了进来,遂行礼道:“二姑娘安好,今儿可是赶早。” 邵子期咧嘴笑道:“谁叫昨儿姐姐的核桃酪做得巧,巴巴让我想了一夜。今儿特特赶了个大早,姐姐可赏我一盅。” 两人一行走,一行说笑打闹,待转过雕花隔扇,邵子期才收了玩闹之色,恭谨请了沈辛夷早安。 沈辛夷伸手拉了子期上炕,搂入怀里,笑道:“也就是你,来请个安也闹出这般动静,生怕别人不知是你。” “娘亲若是不喜,我日后做个锯嘴葫芦便是。”邵子期自挑眉说道。 “整日里,跟个猴儿似得。你若真得了肃静,我就阿弥陀佛了。”沈辛夷摩挲了子期两下,嘱咐秋玉端盏热热的牛乳过来。回首又对子期嗔道:“今儿天已有了凉意,怎么不多披件衣裳过来。” 邵子期腻在沈辛夷怀里,撒赖道:“娘亲摸摸,我热的跟个火炉子似得,哪里用得。” 娘俩正在说笑,便见帘后悄无声息的转进一人来,正是子姜过来请安。沈辛夷见子姜已至,便说起初一日去城外皇觉寺烧香的事来,让她打今儿起,先预备着那日出行的物件。 邵子期一听,自是得了意,非要跟了去才是。沈辛夷让她揉搓得哭笑不得,且又拧她不过,只得答应。 姊妹两人同在沈辛夷处用了早饭,便各自回了院中,着丫鬟婆子们打点起出初一日出行所需使物。 沈辛夷因子期年幼,恐有缺失。又将子期身旁大丫鬟名唤朗月的,叫来细细嘱咐了一番才罢。 彼时,定国公府的后院之中,人人皆是步履匆匆、衣不沾地,均为初一日皇觉寺烧香一事做准备。 要知初一日又有何新鲜事儿,且听下回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四回 黄雀在后 如今且说自那日沈辛夷定了初一日皇觉寺烧香一事后,定国公府上下日夜忙碌,皆忙着打点行装箱笼,直弄了个人仰马翻。 沈辛夷素闻那皇觉寺是圣京第一大寺,香火最是鼎盛。且此番上香之事定的匆忙,那寺里也未曾提前支应一声,生恐有失。便差了秋玉给前院传个话儿,让邵长韫先打发人过去打扫安置,以备那日寺中便宜。 秋玉应了话,还未及出了院子,便有几个小丫头涌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回起各色事来。秋玉让她们缠的一时脱不了身,见院里只一个扫地婆子伺候。往日里那些专待传话的仆妇,此时竟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一时无法,秋玉只得唤她过来。且见那婆子一身青布袄裙,瞧着倒也干净爽利,遂问道:“这位妈妈怎么称呼,恕我一时竟认不得。” “姑娘事多,咱这种夯物儿,没得污了姑娘的眼。姑娘若是不怕脏了嘴儿,叫我陈婆子便是。”那扫地婆子垂首说道。 “陈妈妈说笑了,您是府里的积年,我们这些小辈也得多学着些。”秋玉又问了两句话,见这婆子口角也算利索,遂将话与她细细说了,又嘱咐了两遍,才差她出去传话。 且说这陈婆子低眉敛首地出了沈辛夷的院子,一路过穿堂、步甬道,行至仪门处。那仪门旁侧的角门底下正窝着几个清秀小厮,一见陈婆子出来,俱是满脸堆笑儿的迎了上来。 当头一个灰衣小子作揖笑道:“这位妈妈,可是来传话的。有什么事儿交代,告诉小子便是,保管替您办得漂亮。” 话未说完,旁侧一个罗帽小厮抬腿便是一脚,恨声骂道:“陈启,平日里都可着劲地挺尸。有了能讨赏的活计,这会子上赶着诈什么尸。” 陈婆子见状,面上堆起一副小意奉承样,喏喏说道:“几位哥儿误会了,是我这老婆子想托人捎些东西。” 那几个小厮一听,面色瞬时一沉,俱是骂咧咧地去了,把两人晾在了当地。 陈启见众人一时散尽,遂压低声音道:“陈妈妈怎么来了,里面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陈婆子四下看了两眼,扯着陈启隐在一处僻静的墙根下儿,才将秋玉与她说的话儿尽数转达。并将沈辛夷初一日何时起行、何处燕息、所带何人这些琐碎事,一应交代清楚。 陈启拧眉细听,又问了几个细处,才颔首应道:“我都记下了,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陈婆子小声说道:“还有两日便是初一时,你且问问主子,可是要借助此次时机,婆子我可提前预备着。” 陈启轻声应下,两人又串了一番说辞。陈婆子这才放心离去,自回了院里交差。陈启见陈婆子的身影渐次隐于层层花瓦院墙之间,才从墙角后转了出来。整了整身上的圆领衫儿,负手挺肚、一步三摇地去了前院书房传话。 待两人走远,旁侧耳房里倏然转出一人来,来人勾嘴阴笑,喃喃说道:“偷个懒也能撞见这般事,可真是意外之喜,且回了主子去。只是不知那婆子是何人,藏得这般深,也算是个人物。” 这人随即恭楷书了封密信。写至一半,又倏然想起自己并未瞧见那婆子的面容,笔尖转了两下,终是未将此人书于信中。 逾时,一只信鸽自定国公府中飞驰而去,隐于层层云雾之中。真是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风雨初起云雾生。 如今且说到了初一这日,定国公府的府门前熙熙攘攘、人欢马叫,好一番热闹情景。那些得了体面,能随主子出行的,皆是满脸喜色,连回话都拔高了两个调儿。那些留守在府的,少不得垂头丧气,皆是一脸艳羡的瞧着随行诸人。 少时,两个清秀小厮喘吁吁地自院内跑来,远远地便打了个手势。管事张靖会意,将外院候着的仆从尽数打发,便见三顶朱红小轿自仪门内逶迤而来。 待落了轿子,张靖紧行了两步,挑了当先一顶轿儿的轿帘,支起手臂候在一旁。沈辛夷承了他的意儿,虚扶了一下,自轿中出来,笑道:“张叔是长辈,还劳动您,真是折寿了。” 张靖呵呵笑道:“不敢不敢,夫人抬举了。” 一时,子期与子姜亦下了轿儿,忙上前与张靖行了晚辈礼。唬得张靖连连摆手,大呼罪过。 邵子期上前一把抱住张靖的腿儿,朗声道:“张爷爷不受我与姐姐的礼,可是不认我们这两个孙女儿?” 张靖控身赔笑道:“是小老儿福薄,当不得姐儿的这一声好。” 邵子期眼珠子一滚,面上摆了一副潸然欲哭的样儿,撇嘴道:“张爷爷既不认我,那明年的压岁钱儿,岂不是要少了一份,我可是不依的。” 张靖一愣,笑道:“少了谁都忘不了姐儿,明年准包个大的与姐儿可得?” “那便说定了,击掌为约。”待两人击掌定,邵子期狡黠一笑,叫道:“都说拿人家的手短,我收了张爷爷的压岁钱儿,自是亲孙女跑不掉的了。” 众人听说,皆是哄然一笑。连刚从书房内出来的邵长韫,都掌不住抿嘴轻笑。 一时众人行至车前,只见一溜双辕马车齐整相待,随行丫鬟仆妇皆垂首默立车前。院中一丝杂音皆无,一时间,只有珠翠轻摇叮铃作响,衣袂飒飒之音不绝于耳。 沈辛夷上了当先一架翠盖宝顶马车,秋玉紧跟着上车伺候。邵子姜同红凝坐了一架拱顶嵌铃珠缨车,邵子期同朗月则上了一架莲花顶朱盖车。其余仆妇丫鬟等随行家人,皆上了后面几架青布小车。 此番皇觉寺烧香,借的是为平叛大军祈福的名头,遂一应动用的使物,色色都是齐备的。沈辛夷听了管家婆子的回话,再三确认已无遗漏,秋玉便传话出来,即刻起行。 邵长韫翻身上马,打马前行。几个驾车好手紧赶着上前驾了马车,随后而行。因邵长韫素来不喜排场架势,遂一应执事皆未启用,只几架马车悠悠而行。 那街上的人看时,也只当是富贵人家出行,并未引得众人侧目。邵长韫一行车队自西城而出,穿过南城,过雍和门至瓮城,又出南华门外,便见眼前已是入京官道。 邵长韫打马扬鞭,带着一行车马直奔城外皇觉寺而去。 要知邵长韫使计赴山寺所见何人,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五回 禅房旧识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行车马行至天普山前,早有两个知客僧在山脚下合手相候。一个胖头圆脸,一个长脸猴腮。皆披着一身旧僧袍,俱是慈眉善目。 邵长韫远远见了,便翻身下马,恭谨迎了上去,众人彼此厮见过,且叙了两句官话。 那胖头和尚探首打量了邵长韫身后车队一眼,近前笑道:“我寺住持业已为诸位备下燕息小院,还要劳烦各位启动尊驾。” 邵长韫抬首望着隐于山石树林间的层层石阶,双手合十说道:“信官家内与小女身子娇弱,恐山间道路崎岖难行,不知师父此处可有代步之物。” 胖头和尚伸手相请,引路道:“前面山脚处业已备下竹椅小轿,诸位施主且随我来。” 待众人、车马逶迤行至山脚之下,果见一侧草棚下面停了几乘竹椅小轿,上挑着轻纱薄帐。 马车尚未停妥,后面几架青布小车上已陆续下来几人,恭谨立于车马两侧听差。那胖头和尚见车上所载仆从人数众多,不禁为难道:“小寺虽说地方尚大,可今日正值初一日,香众云集,只恐诸位施主起行不便。” 邵长韫立于其间,知自己此行所带人数众多,这几乘小轿于此,无异于精卫填海。遂颔首道:“佛寺肃静,不敢太过叨扰师父。只不过家内、小女并几个近身仆从上山进香,其余散众俱是候于此处。” 那胖头和尚闻言,伸手指着旁侧一处小院,笑道:“此处小院最是僻静,平日里俱是借与香客歇脚之用,施主可自行安排。” 邵长韫道了谢,又恭声说道:“实有女眷,出行不便。劳烦两位师父先行一步,带几位家下人至寺内收拾安置。” 那两个知客僧对视一眼,诵了一句佛号,带了几个稳重仆从,沿石阶小路上山去了。 邵长韫唤了张靖上前问话,着他安排随行上山之人。诸位女主子的贴身丫鬟必是随行,自不用说。除外,张靖又另外点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并四个伶俐的小子随行。其余下人皆打发到方才那和尚所说的院内待命。 此时,沈辛夷并子期两姊妹才挑帘下车。 只见那沈辛夷与邵子姜皆头戴轻纱帷帽,扶着丫鬟缓步而下。邵子期年纪尚小,自是不用遮面。还不待朗月相抱,自挑了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沈辛夷让她唬了一跳,骇然道:“你这猴儿,佛爷脚下也不得肃静。” 邵长韫当先打头,沈辛夷并子期、子姜皆上了小轿,其余丫鬟仆从皆是随轿而行。一行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逶迤而行。 不多时,便隐隐听得钟鸣鼓响,已遥遥可见佛寺山门隐于丛林叠翠之中。 待众人行进山门内,早有主持净明法师身披金襕袈裟,带着几位师父于路旁合手相迎。诸人忙止了轿子,邵长韫紧行几步,上前施礼道:“信官并家内诸人叨扰法师了。” “施主为国运祈福,实乃大善之行。能光降此处,小寺蓬荜生辉。”净明主持呵呵一笑,引着众人向大殿而去。 众人拜过寺中所供诸佛,便于一处僻静小院内歇息。不多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敲门传话道:“正巧今日贤弘法师于小寺内讲经传道,主持师父差小僧特来相问,诸位施主可去一听。” 沈辛夷等人皆是女客,自是不便去的。倒是邵长韫敛袖起身,笑道:“素闻贤弘法师学识渊博,既有了时机,我却是要拜见的。如此,便劳烦小师父前行带路了。” 那小和尚诵了一句佛号,引着邵长韫一路往后山去了。待转过层层翠竹,行至一处隐蔽禅房前,那小和尚便不见了踪影。只一个白发婆娑的瘦骨老人,自房中迎了出来。 邵长韫一见此人,唇角反倒荡起一丝清冷笑意,徐徐说道:“江勇,能说动张靖替你传信,想亦是费了不少口舌。” “叩请国公爷大安。”江勇脸上声色不动,控身说道,“主子在里面等您,且随我来。” 邵长韫笑而不语,随江勇步至一处禅室门前。江勇抬手轻叩门扉,恭谨说道:“主子,定国公已到。” 倏然,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音从禅室中传来,江勇轻手推开了屋门。禅室内黝黑如夜,只隐隐可见几点烛光闪烁其间,如暗夜鬼火般游离缥缈。 邵长韫跨步入内,身后禅门随之缓缓关闭,斩剪其间仅有的一丝日光。 黑暗瞬时觌面扑来,邵长韫微微眯眼,借着微弱的烛火四下打量,便见禅室深处似有人影轻晃。邵长韫缓步上前,便见一个垂暮老者跏趺坐于蒲团之上,一身老旧僧袍。一副苦行之僧的打扮,只不过未曾剃度罢了。 邵长韫躬身执了晚辈礼,徐徐开口道:“一别数载,您老一向康宁?” 老者缓缓低首,手中佛珠于指尖飞速滚过,却终是缄默不语。 邵长韫垂下眼睑,神色漠然,言语如冰霜刺骨,直插主旨道:“不知谢世伯唤小侄到此,有何见教。” 谢嵩长舒了一口浊气,合手叹道:“阿弥陀佛,老衲法号虚云。方外之人,当不得施主一声世伯之称。” “虚云法师若果能斩断俗世尘缘,就不会书帖相邀,小侄今日亦不会在此。”邵长韫冷哼一声,勾唇笑道。 “施主何必如此计较。”谢嵩幽幽说道。 “敝人熙攘凡尘俗世者,法师寡欲清心畸人矣。恐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晚辈不敢叨扰,就此告辞。”邵长韫眸光微凝,回身便要离去。 谢嵩唇角索索颤抖,声涩语咽地叫道:“平渊,暂请留步。” 邵长韫猛然一凛,眸色润润似有水光掠过,他微微阖目,喃喃叹息道:“除了家父之外,倒是许久未有人如此唤我了。” 谢嵩闻言,手中所捻佛珠倏然一顿,眉眼饧涩意惶惶,且忆旧年戏语:有子当如邵文叔。 世人曾评说谋士邵文叔有言:经纶满腹生机巧,一人可敌十万军。周览六韬与三略,淹贯奇计通鬼谋。笔阵词锋锁敌魂,局局相扣惊鬼神。殚见洽闻世无双,千载谁与伯仲间。 尤记得当日两人结誓刎颈为知己,怎料今朝碧落黄泉两茫茫。 谢嵩压下满腹涩然,语调平淡似从天外而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地哀凉。“今日请贤侄来此一叙,实是老朽有事相求。” 邵长韫缓缓回首,目光如同寒冰利刃一般,直直地刺入谢嵩心间。他冷冷开口道:“世伯应知吾最不像家父。今日,无论世伯所求为何,小侄必不会应许。” 要知谢嵩所求何事,且听下回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六回 环环相扣 如今且说这谢嵩听得邵长韫之言,未感意外。禅室内烛火森森,只有一两点佛珠滚过指尖时地摩挲轻音。 谢嵩抬首直视邵长韫双眸良久,方才慢慢说道:“平渊尚不问老朽所求何事,便如此干脆相拒,实是让人寒心。” 邵长韫缓缓垂下眼睑,神色依旧漠然,冷冷说道:“谢世伯出世已久,凡尘俗世之间。能扰您清修的,也不过一个谢家罢了。” “贤侄看得倒是通透。”谢嵩神色微微有些怔忡,感慨道,“未多一言,便洞纤毫。几载的养尊处优,看来并未磨剪你的锋刃。” 邵长韫哂笑一声,缓声说道:“挈瓶之智而已,晚辈自问没有家父那般熊韬豹略。” “得宠思辱、居安思危方是长久之道。”谢嵩长叹一声,语调悠悠地说道,“我谢家之人,若是能像贤侄这般长目窥先机,也不会到了今日如履薄冰之境。” “谢世伯谬赞了,贵府兰桂齐芳,正是如日方升之时。晚辈一不列高位,二无实权,又如何与处尊居显的贵府相较呢?” “平渊。”谢嵩声涩语咽地唤了一声。 邵长韫唇角划过一丝讥讽之意,语调依旧平淡无波道:“若不是当年世伯与家父指腹裁襟、约定朱陈事,凭现下邵家在朝中的地位,是万不敢攀扯贵府这朱门高户……” “平渊!你当真不知吗!”谢嵩猛然提高了语调,打断了邵长韫未完之言。 邵长韫阖目敛首,神色平波无痕。他抚掌默立,缄默不语。 “圣上于谢家军功正盛之时,暗谕谢邵两族择日完婚。在世人眼中,这是双喜临门的吉事。可于你我两家,难保不是夺命利刃。”谢嵩捻紧手中佛珠,言辞滞缓道,“崇德二年,安国公程雍抄家灭族一事,你应是知晓的。” 邵长韫缓缓点头,脸上光影跳动,显得有些许狰狞可怖。 谢嵩见他仍不搭言,沉吟片刻。面上挣扎之色顿显,自齿缝间挤出一段深埋于心的旧事。 “家内程氏,不过深居内宅的庸庸妇人。只因其为程雍之妹,圣上怎能容其苟活于世。世人眼中,家内是因其兄之行羞愧俯伏,自戕以全大义。可事实却是,圣上……圣上暗夜密旨赐死……”谢嵩瞬时哽咽难言,眸中痛色一闪而过。 “想是因此,当年安国公灭族之罪才未曾祸及贵府吧。”烛火森森,邵长韫脸上光影游动缠绕,狰狞似恶鬼夜叉。冷言如冰道,“谢世伯用尊夫人之命,换取了你谢家一脉的富贵荣华。” 谢嵩手指微微颤抖,掌中佛珠让他揉搓的啪啪作响。他咬紧牙关,凭着胸中尚存一点气势,嘶声说道:“是,要不然这世上早就没了谢家!” 邵长韫轻笑出声,嗤嗤地笑音回环于寂静的禅房,沉闷而又碜人。“以命换命的法子,谢世伯用了不止一次。可事到如今,晚辈除了大笑之外,竟是无言以对。” 谢嵩见他这般神态,如何不知他心中之意,惨然一笑道:“当年圣上冬狩之事,你知道了。” “是。” “平渊,我……”谢嵩听邵长韫语气不善,一时竟无话应对。 “崇德四年,家父老病复发,缠绵病榻。谢世伯不念家父病势沉重,问计于榻前,求他保你谢氏一脉。”邵长韫眸色深深,沉声说道。“家父犹记当年的刎颈之誓,不顾病痛淹缠,竭尽心力,设下层层连环之计,才保下了世伯嫡长子,谢永安一脉。谢世伯,小侄可有说错。” “是。当年文叔是送了冬狩一计与我。”谢嵩垂下眼睑,掩下眸中异色,沉吟道。“我当年用十二名死士,扮作前朝余孽刺杀圣上,实是不忠不义之举。可我行此事,是听你父亲之言,更是保我儿永安脱离那名利场。” “谢世伯真以为家父只用了一计,便保你一脉遁逃圣京吗?”邵长韫猛可里大笑出声,眸燃烈火,唇挑锋芒,厉声说道。“萧帝冬狩遇刺,群臣跪保谢氏忠魂,谢家家训改立,世伯出世避祸。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家父心血所凝!” “不可能!” “时至今日,谢世伯难道还要装傻吗?”邵长韫冷冷问道。 “那……群臣跪保小儿永安一命,难道不是顾念同僚之情?”谢嵩骇然问道。 “是家父动用了多年所埋暗线,层层谋划所得。” “那改立家训乃是老朽一人之意,又怎会是文叔之计。”谢嵩心中疑云重重,如是问道。 “家父私下暗利许于贵府诸人,合谋施得此计。”邵长韫眸色郁郁,淡淡说道。 “行此计所求为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朱门之贵,亡于内乱。贵府若不是因此条家训,府内嫡庶袭爵之争不断,引转圣上龙目。世伯以为,这世间还有朱门谢家吗?” 邵长韫长叹一声,心中黯然道:义父,此计一出,您不仅保了谢永安一脉遁逃离京。更是为谢永忠一脉铺设了一条暗路,即使此脉只是被谢嵩所弃之子。 谢嵩闻言,狠命拽紧手中佛珠,口气有些绵软道:“那老朽当年能顺畅离京,圣上未曾相阻,也是……” “当年,谢世伯权重望崇,手握我大成半数兵力,圣上怎会轻易放世伯离去。”邵长韫敛袖攥紧双手,颤巍巍地说道。“且当年,家父并不是因病去世。” “贤侄此言何意?” “当年,是家父自戕为世伯作保,且立下了‘邵氏之后,非死不离圣京’之誓,世伯才得以脱身离去。” 谢嵩嘴角索索几不能言,手中珠串被他尽数扯断,霹雳啪啦落了满地。他咳喘了两声,苦笑道:“合该你不应老朽所求之事。我谢家子孙,实是太不争气,枉费了文叔当年一番心血。锋芒尽显,尚不知收敛。” 谢嵩缓缓摇首,又自顾说道:“金陵剿匪一事,吾儿永忠尚知收敛,借病婉拒主帅一职,吾孙庭岳……终是年轻气盛了些。此番代父出征,无异于自寻死路。” 邵长韫脸上浮起一抹叹惋之色,不禁辩解道:“庭岳昂藏七尺躯,心之所系,身便从之。” 谢嵩唇色微微转白,淡淡哂笑道:“自古功高震主者,有几个能有好下场。且当今圣上思疑成性,谢邵两家联姻,已是危如累卵、破在旦夕。” “谢世伯言重了。贵家战功赫赫,乃圣上股肱之臣。新近,金陵平叛一战中,两位令孙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圣上最是爱重名声,怎会于此时自断臂膀。”邵长韫神色稍转凝重,言辞间不经意地透露了谢邵两家来日了局。 “萧帝既是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那出手打压的也必不是谢家。”此言一出,邵长韫如入寒冬腊月之季,一阵削肉剔骨的凉意自心底倏然而至。 此言系喃喃自语,谢嵩尚未听见。只见谢嵩眸中露出一丝决绝之意,他展袖拜倒,以额触地。恭声说道:“求贤侄救我谢家永忠一脉。” 邵长韫被谢嵩此举一惊,却未曾避开,他立于当地,轻飘飘的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年施计之始,此脉已是弃子。” “世人皆言谢家男儿:醉卧枕榻酣睡时,已谋天下三分事。”谢嵩眸中老泪滚滚而下,言辞间仍怀一丝希冀之意。“贤侄怎会没有救命之法,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老朽愿尽力一搏。” “你谢家儿郎的命是命,我邵家就不惜命吗!”邵长韫大笑出声,厉声道:“我邵长韫行可行之计,谋可谋之事。既是弃子,多说无益。” 言罢,再不看谢嵩一眼,转身离去,再无别话。 江勇见邵长韫拂袖离去,自外间进来,恭敬地将谢嵩自蒲团搀扶而起。他见谢嵩神色平平,不禁担忧道:“谢国公当真不会救二爷一脉吗?” “只要他的女儿嫁入谢家,就由不得他不出手相救。只有如此,永忠一脉才得延续。”谢嵩攥紧双手,神色晦暗不明道。“这也是当年,我不顾谢邵两家联姻之患,执意指腹割衿为定的因由。” 好一场环环相扣局中局,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七回 阴差阳错 如今且说邵长韫离了禅房,便寻路自回了众人燕息小院。时已正午,厢房内业已摆了一桌素斋。众人寂然饭毕,待斜过日头,便传了轿子,预备返程之行。 那邵子期被沈辛夷拘在院中半日,早已失了兴致,恹恹地跟着众人上了轿椅,逶迤往山下而去。 不多时,遥遥便见众家下人歇脚的小院。张靖当先派了个机灵小厮去院中悄悄知会一声,免内中有哪个不知事的仆从胡走乱闯地惊了主子。 待众人轿椅停至小院,院中闲杂人等自是退了个干净。 邵长韫恐回去迟了,再闭了城门,便差人套马备车,并不在此多做停留。 正当此间,邵子期悄悄扯了子姜的衣袖,小声说道:“好不易出来一趟,这便回去了。除了那些光头大和尚,什么都未曾瞧见,真真无趣儿。” 邵子姜掩唇笑道:“本就是来上香的,你这小人儿还想瞧什么热闹。” 子期面上一片戚戚然之色,撇嘴说道:“姐姐是不知道,来之前,娘亲还特特嘱咐了朗月,说是不许我随意挑了车帘往外瞧呢。” 邵子姜颔首应道:“自是应当的,咱们女孩儿身子金贵,哪能随便让人瞧了去。” 恰当红凝取了一领斗篷过来,顺腔搭话道:“我就瞧不惯那些个死规矩,凭什么就许他们那些个臭男人大妇小妻的往屋里抬,咱们女孩儿多行一步,就有百十条规矩镇着,好生没理。” 邵子期连连拍手,赞道:“红凝姐姐说的很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没得把人都闷坏了。” 邵子姜柔柔一笑,嗔怪道:“哪来的荒唐念头,我看你们两个今生可是投错胎了,平白多出这么多话来。若依你们的意儿,下辈子必要借个男儿身才是。” “巴不得如此呢。我若是男儿,就持戈打马上疆场,自己个儿挣份功名出来。”红凝昂首掐腰,挑眉笑道,“到时候金殿受封,再讨个姑娘这种的贤良妻儿,就更得好了。” 邵子姜脸上一红,凝眉啐道:“好个小蹄子,满嘴里混撒村。” 子期从旁握着嘴儿偷笑,接音道:“到时红哥哥再替姐姐挣个诰命来,准保不比现在这个谢姐夫差。” “我算是瞧出来了,你们一唱一和的净编排我。”邵子姜轻咬樱唇,拂袖就要离开。 “玩笑话儿,逗姑娘一乐罢了,怎的还恼了。”红凝赶忙上前几步,拉住了子姜。 “就是就是,我们拙嘴笨舌的,哪里比得上姐姐文中锦绣呢。”邵子期刮脸打趣道,“那言念君子,温其如瑜。任他百臂通天能,也抵不过一个温文玉郎君。” 邵子姜锦心绣肠的人物儿,哪里听不出子期话里的促狭意。一时间,神魂驰荡不知处,目似秋水面如霞。 红凝恐子姜面上过不去,忙上前打圆场岔开了话头。自展了斗篷与她披上,笑道:“刚下了日头,这山里雾气重。姑娘身子弱且披着些,免得让风扑了。” 邵子姜理了斗篷,又上前握了子期的小手,嗔怪道:“这山气凉,朗月也不知给你加件衣裳。你且在我这里渥渥,仔细着了寒气。” “是姑娘不许的。”朗月立在众人身后,嗫嗫说道。 红凝见朗月一副木讷样,恨恨说道:“姑娘年纪小,冷热不忌的,你个大人儿能不知?若是连这点子眼力劲都没有,且不必在眼前伺候了。” 朗月眼眸些微发红,嚅嚅说道:“可是妈妈们说,姑娘说的话儿就是天,我又怎能跟老天爷作对呢。” “嗐。”红凝一听这道三不着两的话,又气又叹,言辞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可真是个呆头鹅、木头人。” 邵子期喷笑出声,上前挽了红凝笑道:“红凝姐姐这样的人品,鼓词里都是少的。哪能个个都像姐姐一般爽利,招人爱呢。” “二姑娘好一张蜜嘴,论起招人爱,又哪个及得上姑娘。”红凝舒眉轻笑,朗声道,“若是姑娘放心,且让我带了去调教两天,管保还姑娘一个伶俐人儿。” 邵子期立地打了个旋,婉拒道:“物儿一样可成双,这人哪能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就爱朗月那个呆头性儿。” 邵子姜拉了子期捂在怀里,笑啐道:“我看你是爱她拘不住你这匹野马才是。” “我是小妖遇钟馗才是。”邵子期面上一团高兴霎时凉了下来,委屈道,“朗月这一路,可是将我看得死死地,帘子角都不许摸一下。听着街上的那些热闹声儿,生生叫人馋死。” 邵子姜柳眉轻舒,眸色柔柔道:“你若是想瞧热闹,不若就坐我那架马车。那窗上新糊了层细纱,外面看时灰蒙蒙地一片,可从里面往外瞧是再好不过的了。” 邵子期双眸倏然一亮,笑道:“那架马车车角上挂的铃铛儿也巧。这一路上清净净的没个声响,那铃铛声儿也当个趣儿。” 邵子姜轻抿鬓角,浅声说道:“我却是不耐那铃铛的。好好地车儿挂上这么个物件,叮叮当当直扰的人脑根疼。” “姐姐既是不喜,我便沾光了。” 众人正说笑,只见有个双髻小丫头过来传话道:“秋玉姐姐差奴婢过来问话,再有一盏茶的工夫便要起行,几位姑娘可都预备妥当了。” 红凝笑着迎了上去,回道:“一应物件俱已妥帖,你且回了秋玉便是。”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自去回话不提。且说子姜同子期见车马已备,皆各自携了丫鬟上了马车。 邵子期同朗月坐了子姜的嵌铃珠缨车,邵子姜同红凝坐了子期的莲花顶朱盖车。其余随从众人皆是来时车马,自不必细说。 一时,张靖见诸人皆已妥当,便开了院门,传了一众驾马小厮并随从仆人进来。 只见一个穿青衣带黑罗帽的小厮抢先立于珠缨车侧,紧随其后的一个方脸浓眉仆从暗撞了他一下,悄声说道:“陈启,你这猴崽子,净拣轻省的活计做。” “这不小子屁股薄,光坐那马鞍子上受不住,驾个车也松缓松缓。”陈启赔笑两下,又压低声音说道,“求哥哥原谅则个,小子那还有坛上好的竹叶青孝敬,还望哥哥多看顾看顾小弟。” 那仆从浓眉一挑,哼道:“你倒知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是那是,还是哥哥知道疼人。”陈启压下眸中异色,谄媚说道。 待众仆从各自站定,车马随即起行。一时间,人喧马嘶,车轮滚滚,直奔南华门而去。 不多时,便有仆人从旁唱道:前面已至南华门,各位过桥时注意手下把式,莫惊了车上主子。 邵子期坐于车中,听得外面各处叫卖吆喝之声,早已按捺不住,搭手便要挑帘。朗月一把拦住,恭谨说道:“姑娘,夫人不许您挑帘的。” 邵子期绣眉一竖,小声央告道:“我都同姐姐换了车了。且这窗上糊了细纱,外面又瞧不见,你就许我看一眼嘛。” 朗月缓缓摇首,一把按住车帘,执拗说道:“只要是帘子,便不许您挑。” 邵子期又气又恼,瞪着眼儿直撇嘴。两人正争执不下,身前车门忽的滚了一粒瓣香进来,一阵香雾缭绕后,两人迷蒙睡去。 要知此中细由,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八回 神秘斗篷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行车马进了城门,穿过正中行马大道,便转进一旁熙攘闹市之中。 邵长韫当先驾马而行,众车马缓缓随之。倏然,街前忽起一阵骚动,似有人群缓缓向当中聚拢。不少平头百姓亦从两侧巷口探出身来,竟是向邵长韫一行车马队伍徐徐靠来。 邵长韫心底一凛,与老管事张靖对视了一眼。 张靖会意,袖下暗自打了一个手势,便见原本坠在后面的几架青布小车渐行渐快,缓缓挡于起先三架马车之前。 正当此时,前面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鸣,邵长韫等人皆凝目向远处看去。 就在这众人被引转视线的一个错目间,不知何时落于众人车后的珠缨马车猛地一个打弯,便转进了一侧小巷之中。 紧接着,一架马车亦从旁转了出来,远远跟在众人车后,形制模样与方才一般无二,就连车上赶车小厮与陈启的打扮也如出一辙。其行事之利索,未引得邵家一人侧目。 且说这架载着子期与朗月的嵌铃珠缨马车,才转进巷口,便被陈启一把扯去了车角银铃。陈启驾车一路急行,于巷中左右穿行。不多时,便赶至他早先与人相约碰面的破庙门前。 陈启游目四顾,见左右无人,便压手于唇前打了一声响哨。逾时,便有一人从旁侧老榆树后转了出来。 来人中等个头,也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披着一领深黑色斗篷,罩着帽兜,将自己的面容隐于帽下的层层阴影之间。 陈启心下打突,凝目瞧去,亦不知此人身份。遂下车栓了马,上前作揖道:“恕小的眼拙,不知尊驾可是主子的人?” “人可带来了?”那斗篷人应了一声,缓缓开口,阴沉沉的说道。 这斗篷人的语调似是刻意改过,陈启一时也听不出来此人的年纪性别,只得脸上满堆了笑意,谄媚回道:“人已在车上了,尊驾可是要验验。” “这是自然,都是替主子办事的。若有了舛错,咱们谁也担待不起。”那斗篷人冷哼说道。 “是。”陈启诺诺应道,抢行几步,上前挑了车帘,垂首躬身立于车前。 那斗篷人抬首往车内一瞧,喉间挤出一抹讥讽之意,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好一出狸猫换太子,这便是你办得好差事?” 陈启心底一凛,惶然一看,只觉身后冷汗倏然直下,骇然道:“怎么……怎么成了这个小丫头!” “哼。”斗篷人喉间轻音滚了两下,嘎嘎笑道,“这大好的机会让你小子毁了,自己且去同主子谢罪吧。” 陈启哆嗦嗦弯了身子,颤巍巍的说道:“小的都打探好的,明明是老大的那架马车,实是不知何时换了这个小丫头。小的虽潜于定国公府,但万不敢生有二心,还望尊驾替小的多多美言几句。” “哼,谅你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陈启控着腰向上偷瞄了两眼,只瞧见那人微圆的下巴,一时也摸不清此人心意,遂小意说道:“那这个小丫头如何处置?还望尊驾示下。” 那斗篷人略微沉吟了两声,狠绝说道:“既都是邵家的丫头,毁了哪个都一样,照原定计划行事便是。” 陈启逢迎赔笑道:“尊驾说的是,小的一定把事办好,好将功赎罪。” “你知事就好,主子一向不亏待忠心人儿。”那斗篷人深知御下之道,话锋一转,又厉声说道。“若是这个局儿收不好,主子的手段,想你也有耳闻,老身就不多言了。” “小的忠心,天地可鉴。” “你事儿办得漂亮,便是最大的忠心。主子哪里,自有老身去说。”斗篷人咳嗽了两声,冷声冷气的说道。 “尊驾放心,小的保管将事圆得漂亮。”陈启豆眼一滚,便从怀里抽了枚玉坠出来,恭顺的捧至此人身前,承奉道:“有劳尊驾为小的费心,这点子茶水费,尊驾且收下润润舌。” 只见那斗篷下面微微一动,伸出一只梨皮般的妇人手。陈启凝目细看,此手虽满缠细纹,却未有一丝老茧,必是平日不做粗活且保养得当所致。 陈启暗暗留神,知这斗篷人的地位必是不低。此番谋算,主子将此等身份的人派出传话,足见主子对此事的重视,可目今他竟将事情办砸…… 思及此处,陈启不禁冷汗涔涔,言行举止益发恭敬谨慎起来。 那斗篷人双指一抬,便将玉坠捻在手里把玩了俩下,冷哼道:“这定国公府里的油水不小啊,你个三门外的小子也有这等好物件。可别是哪里来的赃物儿,老身八字薄,镇不住。” “瞧您说的,来路不正的物件,小的也不敢孝敬。”陈启作了作揖,呵呵笑道,“尊驾什么好物件没见过,小的压箱底的物什,这还怕污了您的眼。” “算你小子懂事,。”那斗篷人翻手将那玉坠收入怀中,言辞间不经意减了两份力道,叮嘱道:“老身出来久了不便,余下的事,你且盯好。” “是,请主子放心。”陈启恭敬说道。 “恩。”那斗篷人随意应了一声,信步离开。待转过墙脚时,那人阴沉沉的声音又遥遥传来,似夜枭悲鸣,尖锐且又碜人。“瞧见你的人,一并也不用留了。” 陈启心底倏然一沉,猛然转头向车内瞧去。子期此时尚未苏醒,在昏沉沉的卧于车角。那朗月却不知何时醒转过来,颤巍巍地握着嘴儿,将邵子期挡于身后。 “哼,本来看你这丫头尚有两分姿色,还想给你留条活路,爷也乐得挣两个小钱。现下看来……”陈启眼中狠绝一闪而过,语意冰凉道:“这阎王要收你,也只能怪你自己没有运道了。” 朗月身躯微颤,却仍将子期挡于自己娇弱身子之后,语气瑟缩道:“你……放了姑娘。” “呵,自己处境尚且不明,还顾得上身后的那个小丫头,当真主仆情深,让人慨叹呀。”陈启眸色沉沉,似毒蛇一般缠于朗月颈间,语调魅惑说道:“你若是能将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交给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朗月缓缓摇头,大展双臂似雌鸟护雏,将子期紧紧挡于身后,口气绵软却执拗说道:“姑娘年岁尚小,拿我换姑娘可成?” 陈启抬首望了眼天色,知自己耽搁不起,亦不再废话。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陈启冷哼一声,自怀中摸出一把寒光匕首,狠绝说道,“丫头,下辈子记得借个好胎,再别当这富贵人脚下的一条狗,连生死都选不了。” 朗月杏目圆瞪,心下骇然,几不成言。 但见那匕首寒刃如秋霜,冷光游走刀刃间。当真是生死存亡一瞬间,前尘将尽,后事未名。欲知两人后事如何,且听下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九回 芙蓉娇花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行车马被街前诸人拦于当地,进退不得。怎奈邵长韫起行之时,并未启用相应品级执事,目今亦不好厉声驱散人群,这才被困于人群之中,。 邵长韫游目四顾,见人群之中似有几人正探头探脑向这边窥察。邵长韫心底陡然一凛,暗下了决定,遂用眼尾瞟了瞟张靖,两人翻身下马,命众人原地待命,先去街前察看情况。 两人顺着人流艰难而行,耗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才堪堪插入人群之前。便见众人围聚出空场的之内,几人正于此处拉扯叫骂。 当中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体态丰腴,白霜玉肌。虽是徐娘半老,却天然有一股别样风流,尽数浸于眉梢。只是举手投足之间,不似良家之妇。 旁侧两个梢长大汉正拉扯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那老妇怀里紧紧护着一人,躬身任由他们拳打脚踢。只可怜那老妇涕泪纵横,苦苦哀求,怎一个凄惨可述其状。 忽然,那老妇人怀内所护之人挣扎而出,翻身抱住老妇,声泪涕下道:“飞鹦跟了你们去便是,只求你们饶过奶奶。” 邵长韫随意瞥了一眼,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生得面如新荔,唇似涂丹,观之不俗。虽说年岁尚轻,未曾全然张开,却已然有了十分姿色。 围观人群中一个灰衣小子面露不忍,大声说道:“玉芙蓉,这老人家也不容易,你便放过她们祖孙罢。” 原来,这玉芙蓉乃是烟花地里的鸨儿。说起目今这桩事儿,还要从这花楼游街说起。圣京花楼间,不知何时起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有新入楼的倌人,必要坐了花车绕街一圈。一是为将这倌人的名头传扬出去,为所栖花楼扬名。二是为了勾引那些眼馋肚饱、怀里卧金的老嫖客儿。 今儿正值花楼游街之时,遇见这当街拦车之事本就晦气。玉芙蓉心下不满,言词间不觉也带了一丝酸气。 “哎呦呦,这是哪里来的大善人。”玉芙蓉春眉一竖,对那灰衣小子娇媚笑道,“这位小哥,你且说人家祖孙两个活得不易,又哪里知道奴家一人的苦楚辛酸。” “欠债的又不是这丫头,你为难一个小孩子算什么。”那灰衣小子厉言说道。 玉芙蓉莲步轻抬,缓缓走至此人面前。水眸蓄波、樱唇微启,娇柔一笑道:“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是位怜香惜玉的主。不过这花骨朵有什么可瞧的,不若怜惜下奴家这朵娇花可好。” 那灰衣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口气便有些绵软道:“花娘何必咄咄逼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奴家这身儿,只怕想入清净门,菩萨都不许呢。”玉芙蓉宛然一笑,若春花压枝戏迷蝶。 “花娘这般娇媚,不是菩萨,也定是个女仙人。”那灰衣小子诺诺不知何言。 玉芙蓉见这灰衣小子双眸发饧,神色倏然一变,冷笑道:“既不是君子,且充什么柳下惠。你若真怜惜这小丫头子,拿够银子,待过会游完街,做这丫头第一个裙下客便是。” “你!”那灰衣小子羞得满脸通红,张嘴瞪眼的说不出话来。 玉芙蓉竖起眉梢,尖声说道:“这丫头的爹爹还不清赌债,已将她抵给了奴家。奴家也算是给她一条生路,免得她那不成器的爹爹糟蹋了这么个好胚子。” 邵长韫一见此景,哪里还不知此系何事。且见现在的景况,只怕一时也了结不完。遂对张靖说道:“她们女人家耳根清净,见不得这种事。你传话下去,绕道便是。” “是。”张靖拧眉应道,当先一步,预备替邵长韫引路。 就在此时,原本混于人群中撒赖调笑的玉芙蓉眉眼一动,突地拔高了声调,娇弱弱的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位爷看着就是个明理人,且请替奴家评评理。” 玉芙蓉一面娇媚婉言相留,一面不动声色地将邵长韫拦于身前。 “大胆,爷的路也是你能挡的。”张靖大喝一声,将那玉芙蓉与邵长韫间隔开。 玉芙蓉轻嗐一声,半掩了朱唇,娇笑道:“哎哟哟,这位爷,你撞疼奴家了。奴家的心肝儿都青了,不信你且揉揉。”玉芙蓉捂着心口,就要向张靖怀中靠去。 张靖面上神色不动,只一双鹰眼似利刃般紧紧盯着玉芙蓉的水眸。 那玉芙蓉本是风月场中滚惯了的,哪是不知眼色的人。但一想起那人所许重利,又暗自咬牙,换上了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垂泪道:“奴家一片赤诚心儿相询,爷怎么还动其手来。” 邵长韫见那玉芙蓉眼中惧色一闪而逝,却又装出一副不曾畏惧的模样,心下大感诧异。他面上虽一派波平风净,心内却早已千回百转,暗自盘算起来。 那玉芙蓉何等利眼,料定邵长韫与张靖主仆两人顾及身份,必不会对自己出手,心下大定。有了此等依仗,玉芙蓉的言语愈加放浪,举止行动更是益发痴缠起来。 邵长韫见那玉芙蓉似是有意相扰,便猜着其中必有某种缘故。心下猛然一沉,越发狐疑起来。 主仆两人因那玉芙蓉妇人之身,一时掣肘,抽身不得。正当此时,红凝却不知从哪处冲了进来。 这红凝本是子姜因邵长韫许久未回,特特来打听信的。一见这般情形,又哪里忍得住。三步并作两步,直冲上前,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下作黄子,爷的衣裳也是你能混推混扯的。” 玉芙蓉眼中水波流转,轻扯着颊边一抹碎发,娇嗔道:“哟,好一个标致人儿。这要是在奴家的群芳楼里,必是当家花魁无疑。妹妹不若……” 不等玉芙蓉将此话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玉芙蓉的脸上业已着了红凝一巴掌。 红凝气的娥眉倒竖,水葱般的玉指直直的戳到玉芙蓉的脸上,啐道:“你是什么东西,来和我攀亲扯旧的。” 玉芙蓉眸中狠色一闪而过,抬手扶了扶自己凌乱的发髻,不怒反笑道:“妹妹这话说的不是,蛇鼠拜把子,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儿,又有谁高贵到哪儿去。” 两人正争得不可交,邵长韫面色微沉,心下越发不安起来。他嘱咐张靖断后了局,自己抢先一步回了车队。 一时到了车前,邵长韫疾步上前,轻敲了沈辛夷的翠盖马车。秋玉半挑了车帘,沈辛夷悄然隐于帘后,惊忧问道:“前面可出了什么差错?” 邵长韫舒然一笑,柔声回道:“不打紧,片刻既能起行。” 沈辛夷微微颔首,又笑道:“你且去看看她们姊妹俩。这马车一时不能起行,子期那小滑头还不闷坏了。” 邵长韫闻言,心中便如雷击一般。他直奔朱盖马车而去,挑帘却见子姜正坐于当中,疑惑相视。邵长韫神色稍转凝重,视线直直锁定落于众人之后的珠缨马车。他悄然放缓脚步,徐徐向那架马车靠近。却见那本该立于马前的车把式,不知何时失了踪迹。 恰当张靖自街前归来,见邵长韫止步不前,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谁知这随意一撇,张靖老目圆瞪,接连急行几步,骇然道:“这不是出府时的那架马车。” 待两人挑了车帘,马车内自是空无一物。 邵长韫微微阖目,掩下心中的波涛汹涌。命张靖将府中诸人先行带回,自己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回 朗月夜升 上回书说邵长韫遇拦感惊祸,却不知子期此时业已命悬一线间。 如今且说邵子期同朗月两人被陈启困于马车之上,当真是进退两无路。 朗月瑟缩着身子,不知该怎样了局。她知自己一向蠢笨,不过仰仗姑娘怜惜,在府中才得了一丝脸面。今见如此景况,更是如同囚笼之鸟,欲破樊笼不得法,竟是连半分脱困之计也未曾想出。 许是朗月困兽般的神色取悦了陈启,他冷冷一笑,语气阴沉道:“我的差事是你身后的那个丫头,你且想好,她一命换你一命,你一命却换不了她一命。” 朗月见陈启一副板上钉钉之态,知此时必是挣扎无望。她悄悄扭动双手,子期却仍是昏睡不醒。朗月见状,不禁皓齿紧咬,面上挣扎之色顿显,半晌后才缓缓问道:“我若将姑娘交与你,你说话当真算数。” “这是自然。”陈启握紧匕首,哂笑一声。 朗月牙根咯咯作响,凭着胸中仅余的一点气势,才堪堪止住自己哆嗦的双手。她慢慢动了身子,缓缓向陈启靠去。 陈启见她神色如常,也未曾防备,伸手便要将子期扯入怀中。 谁知此时,变故顿生。朗月猛扑上前,双手紧紧环住陈启持匕之手。方才一直藏于她身后的子期,也被顺势推下。 就在这颠簸的一瞬之时,邵子期猛然惊醒。她俯爬于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脑中犹是混沌一片。 朗月尖声大叫:“姑娘快跑!” 陈启眼中凶光大现,双手猛然一转,便将朗月制于肘间。那朗月本是闺中娇养女儿,哪里能拼得过陈启。只不过因心内存了死志,才勉强掣肘了陈启一二。 “姑娘再不走,便枉费了朗月一片忠心!”朗月扯心裂肺的大喊,终是惊醒了子期。 邵子期双眸含泪,神色惶惶,一时慌不择路,竟是径直向那破庙之中跑去。 “耗子钻米缸,这倒给老子省事了。”陈启冷笑一声,反手将朗月击昏,紧赶着进了破庙之中。 邵子期虽说颖悟绝伦、远超众人,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几步之下,便让陈启堵在了破庙的大殿之内。 陈启慨叹一声,冷笑道:“二姑娘,这老天都要绝你,也无怪小的我心狠了。” 邵子期竭力压下心中惶遽,强作镇定道:“你是咱们府中的奴仆。” 陈启眸色晶亮,颇有兴致的问道:“今日皇觉寺烧香,上上下下皆是作寻常百姓装扮,姑娘是怎么瞧出来我是府内人的?” 邵子期游目四顾,一面试图寻出脱困之路,一面语调清亮回道:“你的衣裳能唬得了人,可是言辞举止却是不能的。你若不是家下之人,怎会以昭穆次序相称于我,此是头宗。其二,爹爹这么久都未曾寻来,你必是用了什么移花接木的法子,才有了这一出偷梁换柱。你若不是家中奴仆,怎能神鬼不觉暗使此计。” “你这小丫头,倒是不辱没你邵氏一门的名头。”陈启挑眉冷笑,语调冰寒入骨道:“既然如此,小的就更留不得姑娘了。” 邵子期四下游目,却发现除陈启所倚殿门外,大殿之内并无其它出路。她狠咬舌尖,面上竭力声色不动,笃定说道:“你的目的不是取我性命。” 陈启不想被子期一语勘破,微微有些怔忡,惊疑之语脱口而出:“你如何得知。” 邵子期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缓缓靠于殿内供桌之前,笑道:“你若要杀我,方才马车之上就不会是迷香,而是毒雾了。” “我将你们偷渡出来,另行杀之也可行。” “此法多此一举,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了。”邵子期一行负手蹲身、四下摸索,一行假意惋惜道,“你若是有心杀我,方才马车之上出手,再寻机逃出,岂不是更加便宜。如此观之,你的目的本不在取我性命。” “你倒聪明。”陈启嘴角狠狠地一抿,轻飘飘地说道。“实言相告,我目的既不是你这丫头的性命,亦不是你。若不是你们姊妹换了马车,我现在只怕早已得手了。” “爹爹!”邵子期心下一凛,忽的大叫出声。 陈启被邵子期这一声大叫所惊,惶然回首看去。邵子期亦趁势挥手,将手中所攥之物尽数向陈启掷去。 一时间,大殿内香灰弥漫,朦胧难睁其眸。邵子期掩了口鼻,趁机向殿门冲去。 那陈启素闻邵子期鬼灵精怪,早于她出手之前便有了防备,挥手将那香灰粉尘挡去了大半。现见子期直冲殿门而去,伸手一拦,便将子期摔回殿中。 “好丫头,当真伶俐,险些着了你的道。”陈启拍了拍身上的灰末,语调阴沉刺耳道。“既如此,就别怪小的心狠了。” 彼时,邵子期面上强撑的淡然之色尽数褪去,骨寒毛竖,颤若惊弓之鸟。 陈启面上一片得色,抬手轻击两声。逾时,便有几声衣袂飒飒之音遥遥传来。陈启喜形于色,笑道:“我想我的人到了。” 来人缓步而行,手中侧握着一把柳叶短刀。刀刃似暗夜寒月般冰寒刺骨,血印若藤蔓蜿蜒于刀身之上。 未及眼前,子期业已嗅到那短刀之上浓重的腥臭气息。子期何曾见过这等血腥之景,她不禁瞪大双眼,愣愣的盯着陈启身后。 陈启瞧见邵子期异常的神色,心中警觉顿生。就在他倏然转身的一个瞬间,那把柳叶短刀便直直的插入他的腹中。 来人唇角荡起一丝狠绝的笑意,沉声说道:“你主子不知事,险些坏了我家主子的大事。” 陈启颈间青筋暴起,他紧紧攥住刀柄,不可置信的叫道:“罗亿!” “若不是听了你与那婆子的密谋,在下还不知你们谋了这出好戏。若是这谢家大小姐与贵府结不成姻亲,我家主子的戏可怎么开锣。”罗亿笑意沉沉,眸射寒光似恶鬼夜叉,沉声说道,“我家主子有命,你们,杀之。” 陈启口中鲜血直喷,他拼尽胸中最后一丝余气,断断续续的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真龙之鳞。”罗亿如是说道。反手一甩,将陈启的尸身弃于殿角。 罗亿徐徐起身,负手走至邵子期身畔,居高临下的盯着子期,默然不语。 邵子期攥紧衣领,鹿眸含水紧紧盯着罗亿,声音颤抖道:“你会杀了我。” “是,我的身份不容许谢家人知晓。”罗亿双眸幽幽似黑潭,掩下心海深处那双相似的眼眸,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短刀。 “爹爹。”邵子期喃喃说道。 罗亿双手猛然一顿,不过一个失神间,一支短箭穿胸而过。短刀落地,铮铮作响。罗亿悠然阖目,释然一笑。 此间,定国公府再无龙目。 邵长韫立于殿门之外,手上尤持着一把精巧臂弩。他缓步上前,轻轻将子期抱入怀中,缓步向庙外走去。 夕阳余晖似未尽残血洒满天际,若江潮翻涌层层不休。 子期窝在邵长韫怀中,眼尾瞟过门前的那架珠缨马车。只见那车辕之上尤挂着未干的鲜红血印,似朵朵红莲花开。 “爹爹,朗月姐姐回家了吗?” “暗夜初至,朗月已升。” 一个笑里藏刀富贵场,一出层层相叠身后祸。陈启已亡,祸乱将启。 谁曾记:蝉卧高枝渴饮露,螳螂藏刃居其后,黄雀延颈欲啄食,人持弹丸伺机动。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一回 花开解语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路怀抱子期出了庙门,便有两个亲信驾马而来。邵长韫随意交代了两声,便扶了子期上马,原路回府。 街巷幽幽,黯黑如墨。邵长韫轻敛了斗篷,将子期罩于其间,一路松缰撒马,缓缓徐行。 突然,邵长韫轻咳了两声,扰乱了沉寂,舒缓语气道:“今日之事,不过是几个家下人贪财,才行了拐卖之事。” 邵子期素来聪慧,心念一转,便知邵长韫此举为何,颔首应下,轻声道:“孩儿知道了。” “深居内宅妇,难知海上潮。子期,我不想你母亲担心。”邵长韫语调涩然道。 子期掩下眸中水痕,黯然一笑,竭力打趣道:“海棠虽无香,花开仍解语。” 短短一言,已将子期的心思尽数道出。邵长韫长叹一声,打马前行,一路默然无话。 且说那张靖虽引着众人、车马先行回府,却哪里能安下心来。方一回府,也不及收拾,便同几个家下人候于街门之前。 逾时,已是掌灯时分,一时传了小厮挑了蜡烛过来,于门前各处点灯。彼时,定国公府的街门前烛火闪耀、人影簇簇。 张靖正踱步徘徊于门前,恰见一人一马远远而来。遂急行两步,赶忙迎了上去。却只见邵长韫一人坐于马上,不禁骇然道:“二姑娘呢?” 邵长韫微微摇首,轻挑了身上斗篷,子期正酣睡其间。邵长韫唇勾怜意,柔声道:“先同夫人告个信,免得她忧心。” “不见了二姑娘,已是闹得家翻宅乱的。这下人回来了,也算是老天开眼。”张靖长叹一声,又小声说道,“老奴先去进去回个话,免得那些个小子年岁小,话里没准头。失惊打怪的,再惊了夫人。” “你且去吧。”邵长韫翻身下马,将子期抱在怀里,又嘱咐道:“张叔,过会我在书房相候。” 张靖颔首应下,又传了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将邵子期轻手接过,送回内宅。 一行人刚行至仪门前,便有秋玉并一个小丫头搀了沈辛夷迎了上来。红凝并环儿扶着邵子姜紧随其后,其他丫鬟婆子更是乌压压的站了一大群。 还不待张靖回话,沈辛夷早将子期一把搂入怀里。一行清泪倏然直下,其他跟随之人,无不掩面抽泣。张靖只得温言解劝了半晌,才堪堪止住。 待张靖回了话,回至前院书房之时,邵长韫茶已两盏,设棋相候。 邵长韫见张靖推门而入,抬手捻了一枚白子,遥遥问道:“许久未曾碰了,张叔同我走一盘可好?” “却之不恭。”张靖敛袖上前,自拣了黑子落于棋盘之上。 烛火轻摇,只余几点棋子落于棋盘时的啪啪轻音,伴着袅袅茶雾飘散回环。彼时,烛影缥缈,茶香满室。 两人默然走了几子,邵长韫悠悠开口道:“那两人可是从破庙回来了。” “方才就回来了,老奴问了几嘴,左右无事,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恩,事情可处理好了?”邵长韫随意问道。 “均是照爷的吩咐办的。”张靖恭敬回说,神色稍转凝重,沉声说道。“那罗亿是萧帝的眼线,爷就这样除了他,萧帝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不是他死,便是子期身亡,我别无选择。”邵长韫轻手落下一子,苦笑道,“还多亏了他手下留情,要不凭我这瘦弱身子骨,说不得还要搭上两人。” “此话何解?”张靖惊疑问道。 邵长韫捧了茶盏,将破庙之中所生诸事一一细述,才淡淡说道:“若不是他因子期一时分神,我俩又怎能全身而退。” “那罗亿也算个人物,想是二姑娘让他忆起早夭的女儿,这才未曾下了杀手。”张靖凝眉思忖了片刻,又缓缓下了一子,询问邵长韫道:“萧帝那边,爷打算如何了局。” “罗亿舍身护主,不幸身死。另一个,便以拐卖之罪呈报。”邵长韫轻飘飘地说道。“方才我留下的两个亲信,亦是按此将尸场处置的。” 张靖如何不知萧帝多疑之性,不禁担忧道:“如此涂抹处置,是否太过草率,萧帝未必相信。” “罗亿当时既是在此相阻,定然是萧帝所下密令。”邵长韫轻叩棋盘,冷笑道,“咱们已知罗亿身份之事,萧帝尚不知晓。行此举,只是变相相告萧帝,我这做臣下的,未曾窥出他安插耳目之举。如此呈报,只怕更得萧帝之心。” “爷这是将计就计。”张靖指尖黑子倏然落下,抚须笑道。 “素净两日罢了,失了罗亿,还会有别人。”邵长韫摩挲着棋子,笑道,“只怕萧帝回京后,咱们府中又要添人了。到时,又要劳烦张叔好好调教一二。” “哎呦,也不知道怜惜下老奴这身子骨儿。”张靖咳喘了两下,凑趣道:“好不易扫清了,这又来添堵。” “张叔。”邵长韫伸手抓了一把棋子,任其从指间簌簌落下,脸上慢慢挂起了冰霜之色。“咱们府中的耳朵未曾掏干净。” “爷是说那个赶车小厮。” “不仅仅只他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神鬼不觉的将人掠走,一人之力必不可行,定是还有从众。”邵长韫握拳狠锤于案几之上,语调冰寒入骨道。“可笑的是你我未有一丝察觉,竟让罗亿赶了个先!” 张靖垂首默立,言辞懊悔道:“是老奴失察。” 邵长韫无力地挥了挥双手,口气绵软问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张靖拧眉细想了半晌,恭谨回道:“方才车马归府之时,老奴业已清查了人数,只一人未至。是仪门外负责传话,名唤陈启的小厮。返程时因与人换了驾车的差事,这才得了手。” “当真是有备而来。”邵长韫慨叹道。 “爷怎知不是临时起意。” “这出掉包计,谋划之缜密,不是随便就能推敲出来的。马车起行时辰,车队所经街巷,两车相换时机,包括玉芙蓉拦路之举。这一桩桩一件件,也不是一时便能安排妥帖的。”邵长韫面色沉郁,直视张靖说道。“且当时,又有两架形制相同的马车,而这马车造价不菲。陈启不过一个小小奴仆,哪里有银钱去寻一架如此相近的马车来。” “难道……”张靖惶恐不敢多言。 “陈启身后,必有依仗。”邵长韫断言道。 “爷是怀疑玉芙蓉亦掺杂此中。” “圣京划四城而居,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南城所居皆是平头百姓,衣食尚且无靠,又怎会有多余的银钱去寻花问柳。一个镇日浪迹于北城的妓娼,在南城游街,势必会引得众人围观,阻塞街巷。”邵长韫深舒了一口浊气,徐徐说道。“花楼游街,一为财,二为名。可在这南城之中,两者皆无。如此观之,这玉芙蓉所图为何?” “玉芙蓉游街之路,与咱们车队恰好相冲而行。”张靖抚须思索,沉吟道,“难不成她便是幕后之人?可咱们与她未曾有过牵扯,她又图些什么?” 邵长韫不答反问道:“当时我打马离去后,玉芙蓉有何异动?” 张靖正待开口,便听得门外轻击两声。张靖几步上前开了房门,便见一个俊秀小子立于门外。张靖回首笑道:“您瞧,这回话的来了。” 欲知此人所回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二回 难得糊涂 如今且说张靖开了房门,两人立地耳语一番,那小子便将自己所探消息一一相告。说话间,张靖神色倏然一变,挥手将他打发下去。 邵长韫饮尽盏中余茶,口气笃定地说道:“玉芙蓉已死。” “是。”张靖神色沉郁道,“玉芙蓉所乘马车的车辕突断,车内所载之人即刻毙命。” 邵长韫默然少时,徐徐道:“那架马车可查了?” “车辕处被事先截断,又细细的上了一层漆面遮掩,这才未曾被人发现。另断裂之处,有被重击过的痕迹,似是人为。”张靖沉声回道。“如此观之,陈启主子另有其人。” 邵长韫长眉紧锁,额前阴云沉沉,清冷道:“倒是利索,此线已断。” 张靖不解道:“出手如此决绝,陈启的主子所图到底为何,老奴实在是想不通。” “张叔,他的目标是子姜。”邵长韫手背青筋暴起,手中的棋子让他攥得噼啪作响。一股凉意自心底直冲而上,邵长韫语气颤抖说道。“今日若不是子期心血来潮与子姜换了马车,我今日……就要失去子姜这个女儿了。” 张靖顿觉心头一阵激荡,骇然道:“爷的意思是……” “我赶至破庙之时,庙外已有几具乞丐尸身横卧当地,蓬头垢面,个个都是癞痢头污秽身。”邵长韫微微仰首,牙根咯咯作响,悲叹气塞道。“若不是罗亿随手杀之,子期难保矣。若今日那马车未曾换过,那子姜……这是要毁了子姜名声啊!” 只听“啪”地一声闷响,案旁一盏香茶被张靖撞翻在地,茶水泼了一地。 张靖眸中满含怒火与骇然,咬牙恨道:“竟是狠绝至此,爷可知是何人之手。老奴虽说老迈昏沉,但当年追随老主子的功夫尚在,杀个成双还是自觉小可的。” “张叔,您的脾气依旧还是这般。”邵长韫缓缓摇首,失笑出声道。“至今日,我才知陈启为他人耳目。余下皆是一无所知,且玉芙蓉一线已断。” “难道无迹可寻。”张靖不禁追问道。 “古语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邵长韫面沉似水,眸中厉芒一闪而现,徐徐说道。“一计得生,必有所图。” “若依您之意,顺此推算,凡得益者皆有嫌疑可言。” “天下诸事,讲究因果相环。若陈启此计得成,我谢家女子,必定因此声名狼藉,轻则受万民唾骂,重则损身殒命。到时,谢邵两家势必难成朱陈之好,此为果矣。” “有益可图或有利可谋,方为因也。”张靖沉思片刻,搭言回说。“如今太子未定,群龙夺嫡之争日盛。谢家所立阵营已明,难保不是其他皇子党派恐谢邵两家联姻,三皇子势力更胜往昔,才会出此恶计。” “天之贵子,心有九窍。结亲之事是萧帝亲下的圣旨,且萧帝多疑谨慎,诸位皇子必不会蠢到于此事上做文章。”邵长韫哂笑一声道,“若真是皇子的手笔,就不只是罗亿私下相阻这般简单了。” “若是天之贵子,只怕是要斩剔龙筋了。”张靖执手又落一子,惊起些微轻音。 邵长韫面上波光流转,心中却是一派惊涛骇浪。方才破庙之中,罗亿无意之言业已让他不寒而栗。谢邵两家结亲之事,萧帝不容有失。如此观之,当真应了谢嵩之言,谢邵两家所处之境如临深渊,稍有不慎,纵挫骨扬灰亦难了此局。 邵长韫触及愁肠,心中哀凉。他不知自己所托夏衡之事,是否真能保住他邵氏一脉。他缓缓阖下双目,掩下眸中的滚滚风云,惨笑道:“能让萧帝如此手下留情的,只有谢家。” 张靖悚然动容,嗫嚅难言。“大小姐可是要嫁入谢家的,他们怎么下此杀手。” 邵长韫扶额沉思,语气渐次疲软道:“因那条‘立贤不立长’的家训。” 原来,前襄国公谢嵩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嫡子谢永安与庶子谢永忠两人。崇德四年,谢永安因护驾不利被削籍除名,失了袭爵的资格。 也正因如此,在谢嵩卸爵避世后,谢永忠便袭了襄国公一爵。与其父谢嵩不同,这谢永忠膝下儿女双全,共育有四子一女。 长子谢庭岳为嫡出,其母何氏出身不高,仅是一个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之女。说起来,这何氏当真也是个没福气的人儿,自生了谢庭岳之后,身子骨渐次倦怠,竟是连床也下不得了。无奈之下,便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开了脸,与了谢永忠为妾。 这次子谢庭玉,便是这丫鬟顾氏之子。谢庭玉身为庶出之子,谢邵两家联姻本轮不到他。可恰好何氏生前便将自己侄女定于了谢庭岳,且谢永忠膝下又无年岁相当之子。邵长韫便默许了邵子姜嫁与谢庭玉为妻。 谢永忠三子谢庭瑛亦是庶出,其母郑氏之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JL县县丞。郑氏得以入府,还是因着何氏身子骨渐弱,做冲喜之用。 幺儿谢庭嵘亦是嫡出之子,为谢永忠续弦赵文华所生。说起这赵文华的出身,却要从这卫国公赵恒一门说起。 这赵恒虽说盛壮之年便死于疆场,可他膝下所余的三个女儿,却是个顶个的风流人品。 长女赵文瑾,眼若秋波婉转,身似持花颤然,貌比嫦娥胜三分,倾国倾城当如是。早年便许于三皇子萧衍为妃。 次女赵文华,黛眉绛唇貌,咏留飞絮才,玲珑剔透世无双,天生水晶肝儿、七窍心。因家姐作保,才成了谢永忠的续弦。 幺女赵文贞,吹弹歌舞样样精,诗词歌赋首首通,绣口微启话玲珑,素手婉转书经纬。业已嫁与圣京第一皇商凤临为妻。 这赵氏三女,寒木春华,各有千秋。此后种种纠葛,亦皆由此而生,此系后文,暂且不表。 且说张靖见邵长韫缄默不语,心下如掷火海,恨声道:“不过区区一个国公之爵,何至闹到煮豆燃萁之境。” “嫡庶之异,如云泥之别。且谢府又有此等家训,谢家诸子怎会不争。”邵长韫凝色说道,“子姜出嫁,无疑助长了谢庭玉的势头,其余诸人怎会不生别的念头。。” “是谢家人下的手?” 邵长韫脸上掠过薄薄一层怒色,冷笑道,“子姜嫁于谢家二小子,怕是碍了某些人的眼了。” “爷以为是谢家几子下的手。” 邵长韫垂首默然,良久无语,半晌后方叹道:“母以子贵,子因母尊,二者彼此相生相息。此出掉包之计,是儿借母之手施之,还是母借儿之名施之,难辨矣,难辨矣。” “爷就这般算了。”张靖催问道。 “张叔。”邵长韫淡然无波地轻唤一声,幽幽说道:“泛泛世界,芸芸众生,聪明易寻,糊涂难得。” “爷知道是谁了。” “且留一线吧。”邵长韫双目微涩,漠然道:“子姜,总归是要嫁入谢府的。” 彼时,静夜风平,暗夜如墨。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三回 细水长流 如今且说自那日至今,子期遇劫已有三日,沈辛夷仍心载惶惶意,行有恓恓然。 亦是因此,这几日间,子期的一应衣食起居,皆是有沈辛夷亲自料理,并不假他人之手。一日中从早到晚,沈辛夷同邵子姜更是亲身守着内室,连个丫鬟也不许进来。 这日,沈辛夷院中一如前昔,屏退了一众伺候的丫鬟婆子。偌大的院里,寂然如雪洞一般,一丝生气也没有。 秋玉送了一盏核桃酪进去,便悄悄退了出来。刚挑了帘子,遥遥便见红凝正甩着帕子,倚坐在廊下的矮栏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红凝瞧见了秋玉,远远地挥手招她过来,关切道:“二姑娘身子怎么样了?这都三日了,连个屋门都没出,真个让人挂心。” “是夫人担心,这才拘在屋子里不让出来的。”秋玉眸露忧思,叹声说道。“且昨儿夜里叫梦给魇住了,直直折腾了一宿。方才安稳下来,夫人巴巴地守着,竟是一刻都离不得人。” “可是前儿那事唬得?”红凝惊骇道。 “谁说不是,二姑娘是心尖上养大的人儿,哪里见过那些腌臜事儿。”秋玉搅着手里的帕子,怜惜道。“那么个小人儿,让拐子掳了去,哪有不怕的。” “呸,一群丧天良的混账东西,早晚阎王殿前打趸算旧孽。”红凝冷哼一声,厉声骂道。“及到了那日,我红凝就算拼着不入轮回,也要看着这群狗彘物儿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不是,咱俩当初若不是遇见了夫人,目今还不知道在哪处里煎熬呢。”秋玉闻言不禁慨叹道。“二姑娘能寻了回来,也定是夫人早年积下的阴骘。” 红凝眸色晶亮,言语间微有些哽咽,她有意扯开话头,遂无意闲扯道:“秋玉,你说说朗月那小丫头,好个没良心。临走也不知道知会咱们一声,就这么悄没声的让人领走了。” “谁说不是呢,哪像咱们这些个孤鬼儿,自家的坟头都寻不着。”秋玉容色寞寞道,“朗月家里既有人来领了她去,今后自有一番别的天地,这当是她的造化。” 红凝见秋玉眸中水色润润,笑着转了话头,打趣道:“谁跟你是一样的人儿,你的坟头儿在青云那,别来跟我混攀扯。” “死丫头,连你也来编排我。人生得俊秀,偏这张嘴儿不饶人,真真可恶。”秋玉面皮一红,随即啐道。“赶明儿,我可要好好瞧瞧,看哪家托塔天王能镇得住你这妖儿!” 红凝绣眉一竖,掐腰道:“凭他是除妖的法海,还是捉鬼的钟馗,我不动凡心,不入尘海,他们又能奈我何!” 秋玉笑得直呛气儿,伸手就要拧红凝的嘴儿,边咳边道:“就你自己是不入世的仙女,把我们这群人都排揎了一通,真是好不害臊。” 两人正说笑间,便见院外转进来一个老嬷嬷。 那老嬷嬷四下打量了一番,见红凝两人正握着嘴儿说笑,忙堆笑迎了上来,嗐声说道:“红凝姑娘真格在这处歇乏呢,可叫老身一通好找。起先,还以为是环儿姑娘诓人呢。” “嬷嬷这话说的好生窝心,就许你们隔三差五的偷空会赌。我在这儿歇歇脚,怎的就招了你这一通抢白,且又没碍着你的事儿。”红凝手里的帕子甩的似打秋千一般,冷笑道。“嬷嬷既是有事,只管找你环儿姑娘回话去,我可当不得你这一声姑娘。” 那老嬷嬷虚拍了自己一嘴巴,赔笑道:“瞧老奴这张臭嘴,没得惹姑娘厌。” “嬷嬷快别理这蹄子,今早想是吞了生姜,这辣辣的火气还没下去呢。”秋玉笑戳了红凝一指头,又柔声问那老嬷嬷道,“嬷嬷来寻红凝,可是有什么事儿?” “可不是嘛,老身是来传前院张管事的话。”那老嬷嬷眯着眼瞥了眼红凝,见她暗暗挺了身子,才又说道,“门外有个叫飞鹦的丫头,非要来谢姑娘的恩,怎么说都不走。张管事见了,说要姑娘自己过去瞧瞧。叫老身来嘱咐姑娘一声,咱们府中一应都是齐全的,暂不缺使唤丫头。” “知道了,你且把那丫头带到后面角门那块等着,我随后就过去。”红凝懒懒说道。 “那老身先去了。”那老嬷嬷应了话,自到前院寻人去了。 秋玉娇笑着凑了过来,笑嗔道:“哎呦,咱们这红凝姑娘何时成了这救世济人的观世音菩萨啦。” 红凝顺了顺衣袖,将前几日花楼游街的事与秋玉细细说了,才又撇嘴道:“我就顺便搭了把手,还能看着那小丫头入火坑不成。” 秋玉伸手抬了红凝的尖玉下巴,细细打量着她鬓角的细银发簪,只见那簪头透雕成玫瑰花式,虽说样子小巧,倒也显得不俗。 “我说今儿怎么不见那支红宝石的簪子,还只当你是腻歪了。原来是做好事,行善去了。”秋玉嘴里啧啧出声道。 “不过一根簪子,顺手的物件。”红凝撇了头,尤嘴硬道,“再稀罕,整日带着也瞧厌了。” 秋玉喷笑出声,打趣道:“像咱们这样的丫头,那根簪子换两个还尚有余,你倒大方。” “说得跟没见过好东西似得,先时那什么老玉镯子,我都舍过。这时,不过就与了根簪子出去,看把你心疼的。” “是是。”秋玉连声应下,笑道,“是奴婢小家子气,红凝姑娘快快起驾吧,免得叫人家一通好等。” “我救了她,叫她多等等也是应当的。”红凝噘嘴笑道,脚下却不停,裙似生风般一路远去了。 且说红凝脚不沾地,一路疾行到了角门。 那叫飞鹦的小丫头业已候了良久,当下见了红凝,也不说话,直直跪下便磕起头来。 红凝叫她唬了一跳,侧身避开,急言道:“我年岁不大,哪用得着你来请安,这不生生的折我寿嘛。” 飞鹦执意行了全礼,方才执拗道:“飞鹦虽是闺阁女儿身,亦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语。只是家中祖母老迈,姑娘的恩情不能立报,当真羞愧。如今,也只有来给姑娘磕两个头,以全道义。” 红凝倚了门框,闲闲说道:“那日,我拉你一把,是因这世道将女子皆看轻了。你若执着于报恩,没得将我红凝瞧扁了。” 飞鹦心头触动,眸间光波流转,声音清越道:“报恩不在轻重,当为细水长流。姑娘的恩情,飞鹦记下了。” “好丫头。”红凝娇笑一声,艳若朱霞澄塘,天生一股伶俐风流。 飞鹦将身侧篮子塞与红凝,笑道:“家中贫寒,只这一篮葡萄倒能拿得出手,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在府中又哪里缺什么,你且拿到市集上换两个银钱,贴补家用也是好的。”红凝寻了个由头,执意不收。 “只为姑娘尝个新鲜。”飞鹦嫣然一笑,敛裙跑远了。 红凝只得摇头轻叹,伸手掀了挡尘的素布。只见那篮中的葡萄个个水灵,一嘟噜一嘟噜的码着,着实可爱的紧。红凝心中灵光一些,不禁喜笑于面。 要知红凝所喜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四回 心有余悸 如今且说红凝得了那一篮子葡萄,一念自心中突现,遂自拎了篮子,径直向沈夫人院中走去。 秋玉正在院内修剪花枝,远远便瞧见红凝一脸喜色的自插屏后转了进来,不禁笑道:“你脚力倒快,这点子工夫就一个来回了。还说我眼皮子浅,你这又是受了什么供奉了,喜的嘴儿都合不上了。” “不是为的这事。”红凝娇笑着凑了上来,附耳说道:“二姑娘这几日心情不好,我倒想了个法子逗她一乐。” “这话可是当真,再不许唬人的。” “你且看看这是什么。”红凝摆了摆手,神神秘秘的掀了素布与秋玉瞧。 秋玉侧首一瞧,见不过是些寻常的葡萄串,遂撇嘴道:“就是些日常供鲜的物件,莫说是姑娘,你我都瞧腻了。” 红凝轻嗐一声,笑眯眯地说道:“这葡萄不过是一引子,我说的可是这源头呢。” 秋玉凝眉细想了片刻,迟疑道:“你说的可是夫人在京郊的那个别院。” “正是,那别院旁不是恰好邻着片葡萄园嘛。”红凝眸色晶亮,笑道,“去岁,姑娘还吵着要去,后来因夫人事多,才给混忘了。待记起时,又过了季,这才搁置不提了。” “这事我倒记得,姑娘还为此失落了好几日才罢。”秋玉一边说,一边将竹剪递与身侧的小丫头,将她打发了出去。 红凝拎了串葡萄,莞尔笑道:“你瞧,现在正当季,不若带姑娘去那庄子上住两日,一来了了去岁的愿,二来也散散心,岂不便宜。” 秋玉微一思忖,便沉吟道:“自出了这档子事,夫人哪里还肯让姑娘们出府。你这法子,夫人那必是不许的。” 红凝眸色一暗,眉间一团兴色瞬时冷了下来,悻悻说道:“二姑娘平日里最是活泼,这镇日里闷在屋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我做说客呢。”倏然,一道男人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语调轻细空灵。 两人心底一凛,慌忙回身行礼。 邵长韫淡淡一笑,叹道:“辛夷是有些忧心太过了,子期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红凝与秋玉对视一眼,见邵长韫渐次走远了,秋玉才紧行了两步,上前替邵长韫打了帘笼。 一时,进至里屋,闲话了两句。邵长韫见沈辛夷神思倦倦,知她是因这几日忧心所致,便主动提起了去京郊别庄散心一事来。 沈辛夷闻言,眉心一簇,当下便反斥道:“凭你们谁要去,我与子期就守在府里,哪都不去。只这一次,我这心肝儿几乎都要被她摘了去了,已是受不住了。” “辛夷。”邵长韫轻唤一声,柔声劝道:“子期素来聪敏伶俐,你总不能镇日将她拘在家里。好好地人儿亦会闷坏的,不若出去散散心,多疏导疏导,也好早日解开这个心结。” 沈辛夷触及柔肠,言辞间有了些松动之意,忧虑道:“那庄子又比不得家里,鱼龙混杂的。现下这么乱,我可是不放心。” “咱们要去,必是要提前先预备着。”邵长韫舒眉一笑,语气清冽道。“到时,我让张叔挑几个伶俐小子和麻利婆子,先过去打扫收拾着。再寻个清净的小院,换上你贴身的人儿,亲自看顾起来,一个闲人也不许放进去。你看这样可好。” “可是……”沈辛夷仍旧面有忧色,不肯轻易松口。 邵长韫见沈辛夷如此神态,遂体贴道:“你若不放心,便让子期同你坐一架马车。我再寻几个粗壮耐打的仆从,随车保护。任他土匪强盗,也凿不透的这铜墙铁壁。如此,可得夫人心意。” “呸呸,油嘴滑舌的。知道的是出去散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家劫舍呢。”沈辛夷虽还绷着脸儿,眼中却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如此听来,倒是勉强可行。” 邵子姜见状,从旁劝道:“母亲且带妹妹去吧,她的那个性儿最受不得闷了。说不得带她出去疯野一趟,什么病儿灾儿的都没了。” 沈辛夷正是左右为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股愁肠几乎将她揉断。 邵长韫眉心一动,笑道:“那日,子姜也一同跟了去,帮你看顾着子期,亦免得你太过劳心劳神。” 邵子姜一怔,轻唤道:“父亲。我……” 子姜不知邵长韫何出此言,她本是待嫁之身,怎可随意出府。前些日子,皇觉寺烧香之行虽借了为国祈福的名头,但已是破格之举。如今这出府游玩之事,更是大忌。 沈辛夷亦有些不赞同,嗔怪道:“你可是昏头了,子姜出嫁在即,哪能随意出府。” 邵长韫哪里不知这旧日习俗,只不过府内耳目未清,他实是不放心子姜一人留于内宅。虽说那人上次计谋失败,近日间不会再次出手。可难保她不会借助此次时机,另行他计。这内宅之事,终不是邵长韫所擅长之处。 防患于未然,方是邵家行事之道,邵长韫心中千回百转,试图寻出条适当由头来说服沈辛夷与子姜。 正当此时,邵子期自帘后转了出来,一下扑进邵子姜怀里,撒赖道:“我可是听见了,姐姐一同去嘛。” 沈辛夷见子期只披着小袄,便冒失闯进来,不禁轻呵道:“就出去疯野这事能入得了你的耳朵,纺织针黹这些正道,怎没瞧见你这般积极。” 邵子姜抬手替子期拢了拢身上的小袄,婉拒道:“这府内琐事多,总不能无人看顾着。你们都去了,那些个丫鬟婆子们连个主事之人都没有,可不是要翻天的。这次,我就不去了。” 邵子期眼尾一扫,见邵长韫眼中忧色一掠而过,心中惊疑便肯定八分。当日,她被陈启迷昏带走之时,陈启的种种异样似乎都在说明他的目标本不是自己。若不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与姐姐换了马车,那…… 思及此处,邵子期心底猛然一凛,心下暗自庆幸。若真如她所想一般,此次别院一行,爹爹必不会留姐姐一人在府。遂沉了眉头,鹿眸含水道:“姐姐不疼子期了吗?好不易一同出去,姐姐就依了我吧。” 邵长韫见子期面上神色风云变化,知她必是通了大半的因由。慧极则早夭,邵长韫不禁暗叹,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慧,且生在如此人家,祸患难料矣。 邵子姜见子期面上一丝血色皆无,哪有半分平日里的活泼劲儿,心下怜意顿起。她嗫喏了两声,抬眸看向沈辛夷,求询她的意思。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模样,一颗慈母之心几乎都要揉碎了,哪里还会出言相阻,遂颔首默许了。 邵子姜浅浅一笑,语调轻柔道:“你这小滑头,这下可是如你的意了。” “自是。”邵子期拍手笑道。 众人又闲谈一番,将别院小住一事的细枝末节敲定之后,才各自散了。 要知那日又有何新鲜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五回 耳目之辩 斗转星移,展眼已是出行之日,因上次皇觉寺烧香遇祸,此次别庄小住自是预备的细之又细。一应动用之物皆是再三查验,才可入册装车。 邵长韫亲扶着沈辛夷一路出了院门,又细细嘱咐了几件相关琐事。 沈辛夷神色惶惶,心有不安道:“韫郎,此番别院小住,没有你压阵。我这心里好生没底,总不免惴惴不安的。” “萧帝不日便圣驾归京,我们这些留京官员,终日忙着接驾事宜,实是没有半分空闲。”邵长韫浅浅一笑,语意绵绵道。“且你又应了子期,若是临时反悔,可不是叫她寒心。” “若不是怕她难过,我也不会去了。”沈辛夷轻捂了胸口,叹声道。“上次子期被人掳走,我这心直比刀剜了还疼,可是再经不得吓了。” 邵长韫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清浅的冷意,依旧柔声安慰道:“这一干事宜,我都预先交待妥当了。必不会有任何差池,你安心便是。” 沈辛夷颔首应下,携了子期上了头架马车,子姜随之。其余随行的家下人等,亦分次上了马车,再无别话。 逾时,车轮滚滚,彩缨飘飘,众人直奔京郊别院而去。至于众人到了别院,所历何事,此系后文,暂且搁过,容后再表。 且说邵长韫独立街门前,看着车马一路远去,缄默不语。他凝目远眺,唇角尚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眸中却是风云顿起。 老管事张靖缓步上前,叹声说道:“爷是故意支走夫人的吧。” “恩。”邵长韫缓缓应了一声,喃喃说道:“雾里看花总好过洞若观火,她痴钝些也好。” “爷可是要出手了?” “谢家耳目不除,吾难安枕矣。”邵长韫眸中精光大作,出言却是寒芒森森。 “此事太脏,夫人她们还是不知道好。”张靖慨叹一声,又笑道。“夫人太过纯善,依老奴愚见,爷是怕到时手下留情吧。” 邵长韫侧目斜了张靖一眼,并不搭话,凝神问道:“陈启相关事宜可查清楚了?” 张靖见邵长韫敛襟肃容,遂也收了玩笑之色,恭肃回道:“老奴问过外门的那几个小子,据他们所言,陈启此人平日里最是圆滑。跟府中各处的人都能搭得上话,所有相交之人,皆是同样对待,并没有厚此薄彼过。” “倒是条滑泥鳅。”邵长韫冷冷一笑,接言问道:“哪此中有没有接触比较频繁之人?” 张靖摇首回道:“陈启此人好赌,除了时常会个夜局。余下闲时,也自窝在房中,并不经常出府。” “参赌的仆从中,可有异样之人。” “因着府中上夜排班自有规矩,这参赌的人亦是轮番上的,人员并未固定。”张靖凝眉细想片刻,迟疑道:“会不会是哪个小厮在会赌的时候随意乱说的,让陈启听了去,这才顺势为之。” “马车起行时辰、车队所经街巷这些事,能从中打探出来不足为奇。”邵长韫眯了双眸,森然道。“可是有一样,却是他们这些小厮不可能知道的。” “是何事?”张靖疑惑道。 “张叔将那日所历之事细想一遍,自可知晓。” 张靖沉吟片刻,心底猛然一凛,骇然道:“是姐儿所乘何架马车!” “恩。”邵长韫随意应了一声。 张靖从旁接言道:“当日,陈启若是不知大姐儿所乘何架马车,必不能顺利行此掉包之计。” “正是如此。”邵长韫敛袖负手,温言分析道:“咱们府中共有三架华车。那架翠盖宝顶马车,是辛夷日常自用的,不必细说。可这其中唯一的变故,却是子期子姜两姊妹。她们两人素来亲厚,时常坐卧起居并不遵其年长年幼。所以余下两架马车,她们姊妹俩并不确定会乘其中哪一架。” “而且当时为了避嫌,老奴将所有男仆尽数打发了出去。所以,陈启根本不可能知道两位姐儿所乘马车是其中哪一架。”张靖略一迟疑,疑惑道,“可若是陈启提前不知姐儿会乘哪架马车,当日又怎会有架形制一样的马车提前设伏?” 邵长韫未曾接言,自袖袋内掏出一物递与张靖,淡淡问道:“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张靖恭敬接过,展开布袋一瞧,却是半截木雕。不过巴掌大小,薄薄一片。张靖言语迟疑道:“倒像是那架莲花顶朱盖车上的部件,瞧样子,似乎是顶上的木雕莲花花瓣。” “你再细瞧瞧。” 张靖又细细分辨了半晌,倏然惊道:“不对!这物件所用木料虽然大致相同,可这雕工,木纹之上却有细微差别。这必不是咱们车上的东西,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是当日我追赶陈启之时,在旁侧的小巷中发现的。”邵长韫阖下眼睑,辞色清冷道。“倒是大手笔,提前备下了两架马车。这便说明,无论子姜当时乘其中哪架马车,他们都有两手准备。” 张靖犹不解道:“陈启的目标既是大小姐,可当时他驾走的明明就是二小姐所乘的马车。” 邵长韫冷哼道:“若不是因此,我也捉不住这个耳目的尾巴。” “老奴愚钝,望爷明示。” “陈启为外男,当日必不能亲眼瞧见她们姊妹俩各自乘了哪架马车。这便说明,给陈启通风报信之人,一定不是男子。”邵长韫神色平平,徐徐说道:“而这陈启只知子姜去时所乘马车,却不知返程之时,她们姊妹两人换了马车。这便说明只有一种可能……” “对。”张靖猛一击掌,抢先说道:“主子们所乘马车都会放有私物,一般不会轻易更换。如此看来,陈启的这个内应,当时一定没有随车同行,陈启才会误驾了二小姐所乘的马车。” 邵长韫从旁补充道:“而且此人的地位,一定不高。” “这是为何?”张靖不解问道。 邵长韫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之色,扶额叹道:“那日,凡主子身旁稍有些脸面的家下人,全都随车同往了。张叔,您说此人的地位会高吗?” “呃……”张靖一时语塞,老脸涨得通红。 邵长韫也不欲打趣他,遂嘱咐道:“张叔,您便顺着这条路子往下查便是。” “是。”张靖躬身应下,言语间颇有些跃跃欲试之意,抚须朗笑道:“当时未曾随行的丫鬟婆子并不是很多,老奴会尽快查清。”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邵长韫幽幽说道。“连陈启都藏得这般深,他的这个内应必不是简单人物。” “且看老奴的。”张靖捶胸昂首道。 “着重排查辛夷院中奴仆,一有消息尽快回我。”邵长韫摇首失笑道。 “是。”张靖微微一顿,问道:“若揪出这人,爷打算怎么办。” “来而不往,非礼也。”邵长韫语调极淡,却带着一股寒芒直扫九天。“她的主子既送了一出好戏给我,我又怎能失礼。” “爷不怕大小姐嫁入谢府后,她肆意报复?”张静担忧道。 “杀鸡儆猴之举罢了,只为提个醒。她是个聪明人,会懂得。”邵长韫回身轻笑,话锋倏然一转,语调清朗道:“不过,这还是要看张叔能否将此人揪出了。” 要知此后种种,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六回 园中惊叫 如今且说这日,邵子期一行人登车而行,不过半日的光景,便到了那所京郊别院。 邵子期挑了车帘,从纱窗内向外一瞧,只见别院正门之上,挂着一块古旧老匾,匾额之上大书“云骞别院”四个大字。 只观其字,弯钩间可瞰龙腾凤翥,横折中已知气骨洞达。览其笔锋,尖峭似刀头燕尾;赏其字势,疏瘦如岩松老梅。 邵子姜眉尾润润,眸光晶亮,赞道:“此字当得上举世无双。” 邵子期于书法之上平平,本瞟了一眼便转了视线。现听子姜如此夸赞,遂惊奇道:“姐姐的字已是独攀鳌头了,这能当得起姐姐这一声赞的,更是少有。这匾是何方神圣所提,竟也能引得姐姐如此失态?” “你与子姜未来过这里,自是不知。”沈辛夷抿嘴轻笑道。“这云骞别院是你们祖父老年养息之所,这匾额自是他老人家所提。” “人都说胸藏甲兵通天计,策无遗算当文叔。”邵子期眸中闪星芒,语调轻灵道。“若说字如其人,祖父定是个无双名士。” 沈辛夷眸底划过一丝清浅黯然,啐道:“你祖父的名讳也是你能浑说的。” “谁叫小女敬仰祖父贤名良久。”邵子期吐舌嬉笑,扭在沈辛夷怀里撒赖道。 一时车马行进别院,便有几个丫鬟婆子迎了上来。众人下了车,沈辛夷游目四顾,见都是些熟面孔,方才放下心来。 众家下人簇拥着三人进了正房,便有别院的管事婆子上前回话。 沈辛夷端坐于正房当中的雕花榻上,受了那婆子的全礼,便笑道:“这位嫂子快请坐。只不知如何称呼,这别院许久不来,我竟不大认得。” 那婆子见挨榻的一溜椅子上,已坐了子期、子姜两姊妹,又如何敢坐,只躬身回道:“回夫人的话,奴才夫家姓王。” 秋玉从旁搬了个坐墩过来,这王家嫂子也不肯坐。沈辛夷又温言让了两句,见她不肯也就罢了。 几人又说了两句闲话,沈辛夷见子期面有倦色,便打发人带他们姊妹俩下去歇息。 子姜素来温婉,自无别话,躬身行礼退下,自带了红凝并环儿回了厢房。 子期才到了新地界,正是新鲜时候,如何肯依,撒娇道:“娘亲,就许我出去玩会嘛。” 沈辛夷笑嗔道:“你这个猴儿,真是得不了半刻安宁。你只顾自己得乐,也想想这底下的一群丫鬟婆子们。今日且歇歇,明儿我必不拘着你。” “娘亲说话可算数,明个可不能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邵子期笑眯了双眼,乐滋滋的问道。 “是,你这泼猴。”沈辛夷连连称是,笑啐道。 那王家嫂子见子期笑眯眯地可人样,搭话道:“姑娘只管先去歇息,晚上奴才张罗一桌葡萄宴。等姑娘醒了,正赶时候。” “葡萄宴,这可新鲜。”沈辛夷柔柔一笑,叮嘱子期道:“可听见了,还不快去歇歇,晚上自有你乐的。” 子期来了兴致,笑问道。“取得可是旁里那个园子的葡萄。” “正是,过会奴才先差人拣几嘟噜过来,让夫人姑娘们尝尝鲜。”王家嫂子奉承道。 “才不呢,什么都拣你们现成的,哪有什么趣儿。这葡萄必是要自己动手去摘,才得乐呢。”邵子期原地踱了两步,撇嘴道。 “你这猴儿,我还不知你这心里的鬼点子。今儿你若是瞧不见那葡萄园,必不得消停。”沈辛夷无奈一笑,嗔怪道。“就依你的意,今晚的葡萄宴就摆在那园子里可好。” “还是娘亲疼人。”邵子期嘿嘿一笑,自带了丫鬟婆子去了。 沈辛夷见子期一行人渐次走远,才又叮嘱了王家嫂子几嘴,让她先预备着几样菜色。王家嫂子恭声应下,麻溜的领人去了,沈辛夷才得空歇息。 秋玉因领了差事,待伺候着沈辛夷歇息后,便挑帘出了屋子,自拎了篮子往邵子姜院中而去。 一时进了院子,处处皆是鸦雀无声,只正房门前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蹲在墙根底下数蚂蚁。秋玉轻唤了一声,抬手招她过来。 “秋玉姐姐好,奴婢桂枝。”那小丫头脆生生的打了招呼。 秋玉抬手顺了她颊边碎发,笑道:“怎么就你一个小丫头守着?旁人呢?” “大姑娘睡了,又没什么差事,便都散了。”桂枝舔了唇角,又笑道:“且别的姐姐都有旁的活计,红凝姐姐便嘱咐我盯着,有事唤她们就是。” “她倒会躲懒。”秋玉失笑出声,柔声问桂枝道:“你红凝姐姐可在屋里?” “不曾。”桂枝摇头道:“方才姑娘歇下后,红凝姐姐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呢。秋玉姐姐若有事,只管差使我就是。” 秋玉笑着揉了桂枝头顶的双丫髻,轻声道:“没什么要紧事儿,你且去守着吧。警醒些,多听着些姑娘的动静。” “恩恩,我记下了。” 秋玉解了腰间荷包,掏了一把果子塞给桂枝,笑道:“好好当差别躲懒,仔细你红凝姐姐回来说你。” 桂枝笑着点点头,喜滋滋地回了屋子。秋玉到处寻不见红凝,便自己拎了篮子去了葡萄园。 一时到了园门口,那守门的婆子早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谄媚道:“老奴给姑娘请安” “妈妈多礼了,秋玉是小辈,可当不得。”秋玉回笑一声。 “姑娘是夫人身边的红人,当得当得的。”那婆子盯着秋玉上下打量了一通,见她手里挽着篮子,才小意问道:“姑娘可是要进园子?” “恩。这不葡萄正当季嘛。夫人差我来寻几串,给姑娘们做零嘴儿。”秋玉轻声应了,拎了手里篮子说道:“如此便有劳妈妈行个方便,放我进去才是。” “哎呦,哪里还劳动姑娘亲自来。”那守门婆子尖声叫了一嗓子,承奉道:“姑娘只管差个小丫头过来,婆子我包管给你紧着个大味甜的拣。哪能让你这么巴巴的来,就没这样的理。” “都是主子身边伺候的,那有这么金贵。”秋玉浅浅一笑,并不接话头。 那守门婆子眼珠子一滚,见秋玉自己拎了篮子,便腆着脸迎了上去,道:“这园子里蚊虫多,姑娘且在这歇歇,我这老婆子替姑娘跑趟腿就是。” “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多讲究。”秋玉侧身避开那婆子,抬脚便要向园里去。 那守门婆子面色倏然一变,紧步上前拦了秋玉,笑道:“姑娘,你看你这身上衣裳怪干净的,这地上都是些土块石子的,没得污了姑娘的绣鞋。还是让老婆子我进去吧,也不费姑娘的事。” “妈妈就不怕污了裙角?” “嗐,我们都是些粗夯人,哪里能跟姑娘这种精细人比。”那婆子又涎皮赖脸的凑了上来,不动声色的拦了秋玉进园的路。 秋玉见那婆子只一味拦着,不叫自己进园,心下疑虑顿起。正待开口,便听得园子里一声凄厉尖叫远远传来。 欲知园内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七回 燎原怒火 如今且说那葡萄园中平地一声惊叫,惊起鸟雀阵阵。秋玉也让这凄厉声响唬了一跳,凝耳细听,似是有什么人在园中争吵所致。 秋玉闻声,不禁板了脸,厉声问道:“妈妈不知这里的规矩吗?这园中可是放了旁人进去了。” “嗐,没别人,就是两个丫鬟。”那守门婆子喏喏说了两句,又争辩道:“且她们说是大姑娘跟前伺候的,这才……” “凭他是谁呢,这里是专管给主子供鲜的园子。上面也早就下了死令,不准闲人儿进去的。”秋玉面上厉色游动,呵斥道。“妈妈这是怎么当得差的,轻重也分不得了。” “老身不过一个看门婆子罢了,人小话轻的,谁都吃罪不起。”那守门婆子瓮声瓮气的回道。“且这又不是我一人的过错,那俩丫头抬出来的名头响,搁谁也不敢拦呀。” “妈妈办错了差事,这还有理了。”秋玉面色倏然一沉,冷哼道:“妈妈若是不想当这差事,我自替你回了夫人。没得让你在这儿受罪,看人脸色。” 那守门婆子一听,见秋玉面色肃穆,不像是说笑。遂赶忙收了满脸委屈,堆笑道:“哎呀呀,姑娘看我这张老嘴,没得浑说。姑娘且看在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的份上,饶过我这次吧。” 秋玉肃了脸皮,侧身避过,并不搭言。 那守门婆子心底暗啐了一声,突然悲天嚎地大哭起来,叫道:“姑娘若是硬要追罪,可是要了老婆子的命了。不若姑娘现在就取了去,也省的以后麻烦。”那婆子一行哭,一行去扯秋玉的裙角,眼泪鼻涕的抹了秋玉满身。 秋玉哪里见过这般无赖人,一时让这婆子揉搓的似面人一般,面上的厉色却是再也绷不住了。遂一边抽身向那园内疾行了两步,一边不耐道:“罢,罢,罢,且饶你这一次。” “多谢姑娘大恩。”那守门婆子闻言当即撒了手,一声长一声短的谢恩。 秋玉也顾不得她,寻声而去了。转过一架葡萄藤,便见红凝正撩裙撸袖的,似在拉扯着什么人。便远远唤道:“红凝!” 红凝见秋玉疾步而来,反手就将那人推了个踉跄,气冲冲的说道:“秋玉,你且来瞧瞧。这不要脸的小蹄子,背着咱们都要将天翻过去了!” 秋玉紧行了两步,一把扯住了红凝,替她顺气道:“任她做错了什么,也不值你发这么大的火,没得气坏了身子。” 红凝眸载烈火,脸红似血,一双玉手直直的戳着那人,颤索索的说不出话来。 秋玉又温言劝了红凝两句,见她渐次平复下来,才扭头去瞧红凝攀扯的那人。这一瞧之下却是个熟面孔,不禁凝眉叹道:“环儿,你怎么惹你红凝姐姐生气了?这才抬举了你几日,便捅出篓子来了。” 环儿瑟缩着身子,委屈道:“我就在这窝着,又没做什么。不知红凝姐姐从哪里一下子窜出来,上来就是要打要杀的。” “好,好,好,好你个小蹄子,做错了事不认,还学会倒打一耙了。这是哪家教的你规矩,我今儿可要好好整治整治你。”红凝闻言,瞬时气涨了脸,欠身上前便要抓环儿。 “要训人也不在这一时,别规矩没教,你再气出个好歹来。”秋玉见势不妙,赶忙上前扯开环儿,一把抱住红凝才罢。 “秋玉,你是不知道。这小蹄子满嘴扯牛皮,就没有一句真话儿。”红凝喘吁吁地说道。“当日里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金桔皮儿、柳絮心,生生烂到骨子里了。” “你这么东一嘴西一句,我也听不明白。你且消消气,好话歹话,咱们慢些儿说。”秋玉柔声劝道。 “她自己个嘴馋,坏了规矩,还不许我说了。”红凝冷哼,叫道。“秋玉,你且别护着她,你叫她自己说!” “好好好。”秋玉连声应下,又对环儿使眼色道:“环儿,任什么错,先同你红凝姐姐告个错。往后,还指着她带你呢。” 环儿哆哆嗦嗦的说道:“我,我就是瞧这那架子的葡萄喜人,就摸了一把,谁知红凝姐姐冲上来就是一顿打。” “你当我眼瞎不成,那地上的葡萄皮足有一指厚!你自己个偷嘴吃,倒还寻趁上我了。” 红凝一下子冲了上去,伸手便掐了环儿胳膊上的一处软肉,呵斥道:“这园子里的果子,都是预备着给主子供鲜的。主子还没尝着味呢,你这小蹄子倒会寻机,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环儿叫红凝掐的嗷嗷直叫,秋玉恐她再引了旁人来,看着也不像回事。少不得自己上前将红凝拽了回来,小声劝道:“你要调教丫头,回了屋里随你怎么样。这青天白日的,算怎么回事呢。” “我调教底下的丫头,碍着谁的眼了!”红凝梗了脖子叫道。“要是不服,只管告了夫人去!我倒看看谁得理!” “红凝。”秋玉无奈唤了一声,温言道。“规矩什么的慢慢教,别吓着这孩子了。” “孩子?我呸!秋玉,你是不知,这哪是个丫头,真真的半个主子。”红凝随手拢了一把散乱的发髻,恨声说道。“从午后起,就瞧不见这丫头。我不放心,才一路寻了过了来。她倒会躲懒,猫在这儿偷主子的吃食!” “小丫头慢慢教就是,哪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你又何苦发这么大火。”秋玉架住红凝,抬头冲环儿叫道:“环儿,还不跟你红凝姐姐认错。” 那环儿见秋玉护着她,不禁有了底气,遂赌气说道:“不过就是几个葡萄,谁没见过,还你就是。” “呵,好大的口气。要是人人坏了规矩都能这般轻易了事,那还要这规矩做什么!”红凝不怒反笑,冷哼道。“是当花瓶瞧,还是当那钗子戴!” 环儿见红凝气势汹汹,连她身后的秋玉都几乎拽不住了,心下不免惴惴不安。言语也失了几分气势,眼珠子一滚,便娇声赔笑道:“红凝姐姐,我错了,且饶了我这回吧。下次,必不敢了。” “哎呦,我可当不起,折寿哟……”红凝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嘴。 “姐姐……”环儿拉长了声音娇弱道。 红凝见环儿眼尾坠泪珠、身似杨柳枝的娇媚样儿,顿时怒火中烧,猛可里拔高了声调道:“不过就是受了点抬举,成了个二等丫头,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到头了,也不过是个登不了高台盘的下作行子!” 秋玉让两人吵得脑仁直疼,且见红凝言语越发没了顾及,一时也顾不得自己了的差事了,拉了红凝便向园外扯。 “你扯我做什么,我今儿得让这小丫头知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红凝尖声叫道。 “你且消停会,非要把人都引过来才得意。”秋玉一边扯了红凝向外走,一边嘱咐环儿道:“你且回大姑娘屋里听差,等你红凝姐姐气消了,好好的跟她说,可别再这么不知事了。” “你还护着她!没得让她蹬鼻子上脸,越发张狂起来……”红凝又喊了一嗓子,便叫秋玉扯着走远了。 环儿站在原地,望着两人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唇角勾起一丝深深凉意,眸中狠色一闪而过。 这环儿已结,欲知这此中又有何故事,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八回 暗潮遗痕 如今且说环儿受了红凝这一通呵斥,心下自是不平,自顾负气回了院子。 环儿才进了院门,桂枝便乐滋滋的从屋里迎了出来,举了手里的果子与环儿瞧,笑道:“姐姐可算回来啦,方才秋玉姐姐赏了我把果子。我没敢自己吃,都替姐姐留着呢。” “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乐成这样。”环儿觑着眼去瞧。 “有粽子糖、花生酥、蜜饯儿,还有蓼花糖。”桂枝扳着手,一样样数了出来。 “哟,我当什么呢。不过几口人家嘴里剩下的吃食,你就当个宝了,没得让人说你嘴道儿浅。”环儿冷哼一声,怪声怪气的说道。“谁爱吃谁吃去,姑娘我才不稀罕呢。” “姐姐既是不爱吃,我就不客气啦。”桂枝笑眯眯地说道,自拈了块蓼花糖含着。 环儿一指头直戳上桂枝的脑瓜,恨恨说道:“你瞧你这点出息,跟八百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似得,一块糖也值得你这样。” 桂枝口中糖滚了两圈,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又比不得姐姐,才进府个把月便得了主子青眼,越发有了脸面。无怪这点子东西,姐姐瞧不上眼。” “不过一点子吃食,又值得什么。”环儿心念一动,语调清丽道。“日后你若是想了,只管找我去。这点子东西,姐姐我还是拿的出手的。” “可是当真!”桂枝忙不迭吞了糖,直着脖子问道 “怎么说我也是个二等丫鬟,还能耍你这小丫头不成。”环儿沉了脸,哼道。 “那就有劳姐姐看顾了,今后姐姐说什么,我保管囫囵咽下。” “瞧把你喜的,你若是知事,我环儿也是投桃报李的人物。”环儿眉眼一挑,面上挂了笑,又问道:“环儿,你可是这府里的家生子?” “恩,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生下来就是个丫头命。”桂枝拣了块糖舔着,含糊不清道。“可惜爹娘在主子跟前没脸面,累得我到如今还是个粗使丫头。” “哦……”环儿长长应了一声,状似无意道:“你可是一直都在大姑娘屋里伺候。” “恩,不过说是在姑娘屋里伺候,可这里面的差事哪能碰得到的。那都是些精细活计,自有大丫头主持,哪能轮得上我这种小丫头。”桂枝瞥了眼墙脚扫帚,努嘴道。“打记事起,便是个扫帚姑娘。伺候了姑娘这么多年,也不及姐姐有运道。” 环儿哂笑两声,当先挑帘进了屋子。她游目四顾一番,笑道:“都说大姑娘书法精湛,乃是一绝,每日必要临帖几行才罢,怎么这书案上倒干净,一张墨宝都瞧不见。” “姐姐来姑娘身边伺候的时日短,怨不得姐姐不知道。”桂枝压低了声调,小意说道:“姑娘练字时的纸笺都是叫红凝姐姐收着呢,用时才叫她摆出来。平日里都是锁在箱子里的,别人可是碰都不许碰一下呢。” “怎么就这般金贵,难不成还是金子镶的?”环儿眸中沉色一闪而过,不禁抿紧了唇角。 “姐姐说笑了不成,再贵重也不能越过天去呀。” “那怎么就这般小气,不过几张平日里的临摹随笔,还不许别人瞧上一眼了。” “可不敢这么说。”桂枝四下巡视了一番,嘘声说道。 环儿轻挑眉尾,意欲套出桂枝的话来,遂笑意晏晏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难道这此中还有什么缘由不成。” “可不是。”桂枝眼睫轻眨,一副与有荣焉貌,笑道:“咱们大姑娘字儿写的好,外面求字的人更是不少。可姑娘又是个谦逊贤良性,说什么涂鸦之作,不堪入目。且又是闺中之物,哪能随意示人,便从不肯与了外人。” “那也不值如此。” “还不是因前年有个小丫头,暗下得了外人的好,悄悄偷了姑娘的一幅字。正要夹带出去时,可巧叫红凝姐姐给撞破了。为防着这个,现今才有了这条规矩呢。”桂枝挑了眉,恨恨说道。“也都是因那丫头蹄子浅,引得红凝姐姐镇日里跟看贼似得防着我们。” “这倒难办了。”环儿绣眉微凝,喃喃说道。 “姐姐说什么?”桂枝持了拂尘,正忙着扫榻上的坐褥,一时没有听清。 “没什么。”环儿微一愣神,笑道:“我是看这天色不早了,姑娘想是要醒了。还不快去滚些热水来,预备着姑娘起身用。自己想挣份脸面出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哟,可不是。多谢姐姐提点。”桂枝应了一声,火急火燎的去了,只余了环儿一人在屋。 环儿见桂枝走远了,才轻步上前,悄无声息的掂了几个木匣之后,便锁目于其中一匣之上。 怎奈这木匣之上铁将军把门,环儿也只得暗下着急。她知邵子姜房中凡上锁的匣子,除了她自己手中的总钥匙外,另有备份的一把,一应打趸交于红凝看管,且那钥匙就系于红凝腰间。 可难就难在这串钥匙,红凝无论起居坐卧,竟是半刻都不肯离身的。自己若是想取得这匣中物,必得想法将这匣子的钥匙顺出来才是。 环儿踱步两圈,凝眉深思。自她被沈辛夷抬了等级、跟了邵子姜之后,这红凝便处处与自己作对。自己若是应那人所求,偷一副邵子姜的日常随笔出去,困难倒是平常,只怕这事后两患,祸及自身。 目今出了葡萄园这档事后,红凝必然会更加提防自己,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若是此时近她的身,将那匣子钥匙顺出来,无异于火中取栗。一个不慎,岂不是要将自己搭进去,此为第一宗隐患。 这第二宗隐患却更是难圆,若是自己顺了那钥匙出来,一时得手,可这事后却又如何了局。姑娘失了东西,阖府上下必然竭力追查。若是那人口风不紧,将自己攀扯出来。只这背主忘义一条,自己必是得不了好的。到时,岂不是竹篮打水、白忙一场。 正是因此,环儿才左右为难。本欲下手,却又顾虑重重。若是不睬,又着实眼馋那人所许重利。要不是今日葡萄园一事做引,环儿还未曾想着真正出手。 环儿心中千回百转,意欲寻出一条可行之计。倏然,她凝目于书案之上,一计顿生。 欲知环儿所行何计,咱们下回接着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十九回 得偿所愿(一) 上回说到环儿一时心领神会,犹如拨云见日,一计顿上心头。如今接续前言,细述此计其中细由。 且说环儿眸中狠绝之色顿起,牙关一锁,抬手便撩了自己的衣袖。 只见如玉藕臂上,一块青斑煞是夺目。环儿咬牙狠狠心,抬手便狠拧了自己臂间软肉一把。真是旧伤未好,顿添新伤,让人不忍直视。 环儿眸中水色润润,一行清泪倏然而下,当得是梨花重锦春带雨,杨柳伏低霜满枝。环儿也不欲遮掩,倒是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彼时,邵子姜独卧里间榻上,正值浅酣将醒、似梦非睡之间,忽听得帘外似有哭声遥遥传来,一时惊醒过来,开口唤道:“是谁在外间当差?” 环儿眸中得色一闪而过,又暗揉了眼角两下,才状似无措的应道:“是我,环儿。姑娘可是要起了?” “你且进来吧。”邵子姜轻声唤道。 “是。”环儿缓步上前,挑了外间的软帘,却磨蹭着不肯上前,只立在雕花隔前回话。“红凝姐姐不在,姑娘有什么事嘱咐我便是。” 邵子姜见环儿眼圈通红,猜方才必是她在外间抽泣,遂放缓了声音道:“你且过来我瞧瞧。” 环儿低首掩下面上兴色,身子扭捏了几下,才缓步移至榻前。邵子姜抬手拉她坐下,环儿唬得连称不敢。两人拉扯了半晌,环儿才半侧着身子,坐于脚踏之上。 邵子姜抬了环儿的小脸,见上面尤挂着两行浅浅泪痕,遂惊道:“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的哭成这的样子。” “没有没有,是沙子眯了眼。”环儿嗫嚅说道,侧首避开了邵子姜的目光,手上不自然的掩了衣袖。 邵子姜见环儿顾左右而言他,只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心底疑惑顿起,拉了环儿,便掀了她的袖口。只见藕臂之上,块块青斑层层叠加,张牙舞爪的很是骇人。 “姑娘别瞧,仔细污了您的眼。”环儿一声痛呼,却不遮掩自己臂上的伤痕。 “怎么就伤成这个样了?”邵子姜怜惜问道,双手颤颤着不知该握哪里才是。 “是我……我自己不当意,不小心磕碰着了。” “磕哪能磕成这个样子。你瞧瞧,这儿还有两个栗子大的指印呢。”邵子姜启唇轻吹了两下,又心疼道。“你只管跟我说实话,我替你做主便是。” “没有,没有的……”环儿吞吐难言,眸中清泪漱漱而下,只一味摇头,再不肯多言一句。 “可是红凝欺负你了?”邵子姜试探道。 环儿猛然一愣,浑身上下瞬时颤抖的如风中秋叶一般。 邵子姜心中顿时明了,幽幽叹道:“也怪我平日里太宠她了,竟是惯出个无法无天的样子来。” “不是的,是我自己做事不当心的。”环儿瑟瑟无力的辩解道。 “姑娘可是醒了,远远地便听见声响了。” 正当此时,外间一声娇言轻笑,红凝打帘进来。抬首便见环儿一副春花带雨的娇弱模样,正斜靠于子姜榻前,眉挑阴笑,面有得色。 红凝只觉胸中一团怒火烈焰直涌而出,厉声呵斥道:“好你个小蹄子,趁我们都不在,等着这个巧宗儿往上爬。” “红凝。”邵子姜凝眉轻唤。 “姑娘先别同我理论,这蹄子我可是饶不得她了!”红凝挽袖上前,便要拉扯环儿。 环儿未曾想红凝会此刻回来,心下亦是大惊。不料红凝上来便是这般狂态,心中一动,欲借势而为。 “姑娘救我!”环儿嚎了一嗓子,越发向后靠去。 “凭他今儿是谁拦着!我非得给你这下作行子卸只爪子去!” 两人你拉我扯,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哐啷一声闷响,蹋边一只茶碗跌了个粉碎,茶水泼了两人满身满裙。 “姑娘。”红凝喃喃道。 邵子姜指了环儿臂上青斑,一改往日柔声细语,厉声说道:“不过还是小丫头,难为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红凝怒不可遏,眼锋如利刃般直指环儿而去,尖声道:“好丫头,跑这来给我上眼药了,倒是好本事。” “红凝,环儿未曾言及半分不利你之言。倒是你一时进来,便是满口撒村、混打混杀的,你的眼里可有我这个主子。”邵子姜掩下眼中痛色,抿紧薄唇。 “姑娘,是她自己不知事……”红凝尤竭力辩解道。 “你只说有没有动过手!”邵子姜语气绵软,悠悠随风四散。 “有。”红凝挺身仰首,激昂之声顿起。“有错不罚,如何服众。” “她有何错?” “私闯禁步之地,偷食主子之物。” “有错当罚,但不应动用私刑。”子姜肃容而对,语调平波无痕道。“红凝,你可知错。” “姑娘……”红凝见子姜动了怒色,惘然若失,一时失神愣在当地,声涩语咽几不成调。 “认错!”子姜执意道。 “我无错,为何要认!姑娘只听这片面之言,便疑心与我,真真枉费了你我多年的情分。”红凝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傲的神情,朗声说道。言罢,她抬首幽幽望了子姜一眼,摔了帘子自去了。 “哎……”邵子姜长舒了腔内郁结之气,执了环儿的双手,安慰道:“红凝素来这般脾气,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 “是环儿阅历不足,还要多跟红凝姐姐学学才是。”环儿恭顺回道。 “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可不许记恨。”邵子姜抽了帕子出来,替环儿抿去眼尾泪珠,笑道。“快擦擦,好好一张脸儿,都哭花了。” “奴婢不是因为委屈,姑娘这般看顾我,环儿哪能不知好歹。”环儿抿了泪珠,哽咽道。“只是一时心殇,想起了家中长姐。” “你姐姐?”邵子姜柔声问道。 “奴婢自幼父母双亡,家中便只余下家姐与环儿两人相依为命,再无别人的。”环儿面上悲色尽显,徐徐说道。“奴婢自幼承蒙长姐看顾,一时见姑娘心善,这才落了泪,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骨肉亲情,无妨的。”邵子姜柔柔一笑,“不过这事,怎么未曾听你提起过。” “奴婢既入了咱们国公府,自是要斩断前尘旧事。那能光挂念着府外的事,今儿是环儿失态了。”环儿遮了眼角,眯着眼暗中打量子姜神色。 “天伦同气,人之常情。”邵子姜柔柔安慰道。“若有机会,且回去看看吧。” “多谢姑娘体谅。”环儿眼珠一滚,又哀声叹道:“离家日长,却连封家书都未曾奉上,可恨可恨。” “怎么不递封回去?” “家姐未曾教习奴婢认字,这深宅大院之中,又哪里去寻代笔先生。”环儿垂首默然道。 邵子姜心念一动,笑道:“这个好办,今儿我便串个代笔女先生。” “可是姑娘的字,不是不给外人瞧吗?”环儿面露难色,又婉拒道:“不成不成的,再坏了规矩,红凝姐姐必不饶我的。” 邵子姜被环儿一激,笑道:“这是我许了的事,无碍的。” 环儿得了意,一时伺候着邵子姜起身后,便忙着铺纸研磨,殷勤侍奉左右。 子姜提笔沾墨,笑道:“环儿家中本名为何,我这笔下亦好落款。” “奴婢本名玉娘。”环儿如是说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回 得偿所愿(二) 如今且说邵子姜闻得此言,手下一顿,一滴浓墨便自笔尖滚落而下,于纸笺之上晕染四散。彼时,邵子姜面上微凝,一抹红晕渐次爬上面颊。 环儿低呼一声,殷勤上前替了子姜换了素宣。又见她执笔恍惚、神魂茫然,遂轻唤道:“姑娘,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邵子姜倏然惊醒,贝齿轻咬,言语凝涩道:“没有,你且说吧。” 环儿不知邵子姜此番神态究竟为何,便未曾在意。娇声出口,自己随意胡编了一封家书说与了邵子姜。 邵子姜见环儿神色端凝,亦敛了心神,掩下面上异色。手中竹笔转了两圈,终是恭楷写下“玉娘”两字,未用它字代之。 两人你述我写,足有一顿饭的工夫,子姜才收了笔。环儿一时烧蜡封了信口,还不待干透,便揣入袖中。 邵子姜见环儿猴急到这般,便笑道:“那里就急成这个样子,还能生出翅子来飞了不成。” “它若是能自己飞,也省的我再去寻只雁儿来载它。”环儿莞尔一笑,打趣道。 “你瞧瞧,白得了个代笔先生还不知足,现又要寻个做白工的信使儿,好不知耻。” 两人正说笑间,便听得门上帘笼轻响,有个小丫头自外间进来传沈辛夷的话说:“夫人叫我来告诉姑娘一声,今儿夜里在那葡萄园里摆席。姑娘若是起了,叫姑娘只管先到那里去玩,不必到夫人跟前候着了。” “母亲可起身了。”邵子姜问道。 “秋玉姐姐正伺候着夫人梳洗呢,说过会直接去园子。”小丫头笑道。 “知道了。”邵子姜颔首应下。 环儿从旁抓了把花生塞给那小丫头,才笑着将她送了出去。 “夜里园子凉,姑娘还是换件挡风的衣裳才是。”环儿笑语晏晏,开了柜门,取了衣裳伺候着邵子姜换上。 两人又收拾了片刻,子姜寻红凝不见,只得差了桂枝留下看屋子,自己带了环儿,一路逶迤往葡萄园去了。 一时进了园子,便见那园子的空场之上,早搭起了一架简易花棚,里面的一应桌椅花几也俱已摆全。几个婆子挑了蜡烛来,一一点灯。不少丫鬟亦穿梭其间,忙着布盏安筷。 邵子期听见声响,带了丫鬟岱雪迎了上来,笑道:“姐姐总算来了,可是闷死我了。” “这一应物什还未摆全,你倒会赶早。”邵子姜牵了子期小手,瞥了眼众人,皆是一片人仰马翻,不禁打趣道:“来得这般早,不说你是来瞧热闹的,倒像是来帮倒忙的。” “姐姐怎么这般小瞧人。”子期撇嘴怪道。“我虽说人小,又没什么气力,可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邵子姜有意逗她,轻言道:“你且说说,你这小人儿又能帮什么忙?” “恩……恩……”邵子期张嘴结舌了半晌,眼珠子一滚,尤理直气壮道:“试菜可算?” “你这滑头,只这‘吃’字一项上,生比别人多了条舌头。” “怎么也算个本事呀。” 邵子姜笑掩了嘴,嗔道:“你这一日里,要是能收收脑瓜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只怕咱们阖府上下都要诵句佛号了。” “哪有姐姐这样埋汰人的。”邵子期不依道。 邵子姜但笑不语,由着子期从旁打诨插科,引笑众人。 环儿四下环顾一番,笑道:“二姑娘身子骨才好些,还是寻处避风的地方歇歇才是。” 邵子姜一听,惊道:“我竟忘了,多亏你提醒着。” “旁里早预备下歇息之处了,奴婢亦寻了架折屏挡风,姑娘们且随我来。”立于子期身后的岱雪上前一步,温婉回道。 “这是谁,瞧着倒脸生。”邵子姜细细打量了岱雪一番,笑道。 “奴婢岱雪,见过大姑娘。”岱雪恭顺行了常礼,素雅若菊。 众人随了岱雪缓步而行,待转过一架六扇折屏,只见其后早已铺设整齐。上面一张雕花罗汉榻,旁侧配着两张雕花几,靠背引枕等一应物件俱已齐全。下面两溜椅子展翅摆开,每把椅子下面设了脚踏,旁侧亦配了张同套的雕花几。 子期拉着子姜寻了椅子坐下,岱雪忙差人上了茶果点心,便悄声立于两人身后,不再言语。 邵子姜自饮了盏热茶,笑道:“这个瞧着倒是温文端庄,看样子也比朗月机灵些。” 邵子期闻言,面色倏然微变,眉间一团兴色凝于脸侧,唇角掠过一抹黯然之色。她垂睫掩下眸中水色,强笑道:“可不是,岱雪姐姐通读诗书、精习书画,娘亲将她放在我身侧,说是要我沾染什么书香气儿。” “哟,难为你有这份才气。”邵子姜夸赞岱雪了一句,指着子期道。“那个朗月虽是个好的,但未免太过呆板了些。现下母亲既为你择了岱雪,你是该多沾沾人家这份气度,别整日里像个假小子似得,也不像咱们这种人家教出来的孩子。” 邵子期心中微痛,却因应了爹爹遮掩此事,目今也只有强颜欢笑,不叫娘亲与姐姐担心。众人皆当朗月被家人寻走,子期也唯有默认此论。 邵子期心念一动,笑引了话头道:“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赶明儿,我必从头红到尾,方不负姐姐这谆谆教诲。” “惯会耍贫嘴。”邵子姜失笑出声,接言道:“论起你这个年纪,也该当知事了。于咱们女孩儿而言,重中之重的还是针黹纺织那些立世之计,你可不许再推脱不学了……” 邵子期见子姜又说起这番大道理,心下哀嚎连连,却怎奈一时脱身无法,也只得耐下性子来细听。 逾时,便听得金钗玉环琅琅作响,一阵衣裙轻摆时的飒飒风声自折屏外隐隐传来。 邵子期双眸晶亮,叫道:“必是娘亲来了,我先去迎迎。” 话音未落,邵子期人已蹿了出去,邵子姜亦带着随从丫鬟紧随其后。众人各自见了礼,依序入座,又是一番说笑打趣。彼时,夜宴未开,却已是和气致祥。 王家嫂子满脸喜色的疾步而来,一行蹲身行礼,一行知趣道:“奴才给夫人并两位姑娘请安。” “快免礼。”沈辛夷抬手免了王家嫂子的礼,笑道:“今儿有劳嫂子费心了。” “应当的,应当的,都是夫人抬爱。”王家嫂子腼腆笑道,“这别院里都是些乡间野趣,只怕夫人与姑娘们见笑呢。” 邵子期抢言说道:“就是这些天生天长的才得趣,哪像那些个假山假水,即便再混然天成,也枯燥的让人乏味呢。” “姑娘既是喜欢,便多住几日。”王家嫂子随喜道。 谁知这一语正中子期心间,只见她面露希冀色,眸有炯炯神,期盼的望着沈辛夷。 沈辛夷被子期神情逗得一乐,沉吟道:“只多一日,再多可不依你了。” “好吧……”邵子期长长应了一声。 沈辛夷见子期一扫在府中的沉郁之色,心下大安,方才由心而笑。 正当众人一派喜乐升平之际,一个身影悄悄退至众人身后,隐入层层葡萄枯藤之后。 欲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一回 暗夜污潭(一) 上回书说一黑影悄悄隐于众人之后,寻路自出了院子。欲知此时人是谁?且听本回细细分道。 如今且说秋玉随沈辛夷至葡萄园中,本欲寻红凝闲话,谁知竟遍寻不到。秋玉又寻了几个与红凝交好的丫鬟婆子,一问之下,也皆道不知。 秋玉恐是红凝因晌午大错时与环儿口角,仍气着那丫头,这才不肯来园中,不禁暗下着急。 眼见夜宴将开,秋玉又想着邵子姜身旁必少不得红凝伺候,便想趁着众人闲聊之时,自去找寻一番,也免得误了过后的夜宴。 秋玉主意已定,便唤了个伶俐的丫鬟过来,细细叮嘱道:“我出去寻人,片刻就回,你且替我盯着些。主子要水要茶时警醒些,可别出了岔子。” 那丫鬟颔首应下,秋玉又说了两个细处,正欲脱身出去,斜刺里忽的蹿出一人来,倒是将秋玉唬的不轻。 “秋玉姐姐,这是要到哪儿去?”那人笑言道。 秋玉定了定神,才将这人的容貌身段瞧了个清楚,遂抚着胸口道:“原来是环儿你这丫头,可唬死我了。” “这可不敢,就算姐姐再借我两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吓唬姐姐的。”环儿上前挽了秋玉胳膊,赔笑道。“这席马上就开了,姐姐要出去寻谁?知会我一声便是,哪用得着亲自去。” 秋玉见环儿笑意晏晏,不忍说破,婉拒道:“我都快叫你们这起子人给惯坏了,又没有折手断脚的,自己去便是,哪用得着再差使你们。” “姐姐不说我也知道,可是去寻红凝姐姐。”环儿笑眯眯地说道,一语勘破了秋玉心思。“姐姐不告诉我,是因着下午的事吧。” “呃……”秋玉吞吐难言。 “姐姐顾念我,环儿也不是那般不知事的人。”环儿双眸微蹙,委屈道。“方才红凝姐姐回屋时,我便向她认错了,且红凝姐姐也恕了我的过失,哪里就成了仇人了。” “当真?”秋玉心下怀疑,红凝的性子,她自认还是知道的。 环儿眉眼一动,又笑道:“不若我亲自将红凝姐姐找来,如此,姐姐可信我。” “可是……”秋玉依旧犹豫道。 “环儿一片赤诚心,姐姐怎的还疑心我。”环儿一副戚戚然的模样说道。 正巧前面小丫头来传沈辛夷的话,说是要寻秋玉过去问话。 环儿又借机说道:“今儿夜宴是大事,主子那边必离不了姐姐的。怎能因着寻人这些个小事,分了姐姐的神。万一有个差错,咱们谁也担不起这个不是呀。” 秋玉见环儿说的在理,且语意诚恳,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将找寻红凝一事交与她去办了。 环儿见秋玉渐次走远,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啐道:“呸,谁又要去寻那个瘟神,死了才得便宜呢。” 原来,这环儿根本未曾想过去找寻红凝。方才邵子姜屋中,环儿好不易将红凝气走,才得了个近身伺候的巧宗。此时,又怎会将红凝这座拦路神再次请回。方才之言,不过是为了稳住秋玉的法子罢了。 环儿摸了摸袖中书信,心道既是要做副样子给他人瞧,不若将那人约出来,也省的这手书在她手里成了隐祸。环儿一时得了主意,便做出副寻人的样子,穿梭于从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之间,四下游顾。 倏然,环儿眸色一亮,脚下便是一软,借势斜撞于一人身侧。环儿一边连声赔了不是,一边俯于此人耳侧,小声说道:“湖边石桥见。” 言罢,环儿昂胸负手,犹如孔雀高视阔步般摇摇摆摆的出了院子。 逾时,一个身影悄悄退至众人身后,趁着众人兴至酣时,默然出了园门,寻路紧随环儿而去。 且说这环儿出了葡萄园,一路脚不沾地、衣袂带风,疾行至两人所约之处。谁知这左等不来、右等不至的,环儿正原地踱步、心焦难耐之时,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自暗处陡然响起。 “姑娘寻我来何事?” 环儿一惊,低呼出声,见那人缓缓从暗处现出身来,才顺气说道:“陈婆子,你可真真吓死我了。” 原来,这环儿所约之人正是沈辛夷院中的扫地婆子,只听她冷哼一声,幽幽说道:“姑娘可记得老婆子说过的话,咱们无事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环儿撩了额间碎发,娇笑道:“若是我得手了,又是怎么说。” “口说无凭,姑娘且拿出来瞧瞧再说。”陈婆子心底一凛,面上却声色不动,语调平缓道。 “不急,不急。”环儿勾唇浅笑,语调清冽道。“不知妈妈前儿许下的好处,目今还作不作数。” “这是自然,你若是能拿得出来,该你的那份必不会少。” “可我这心里总不免惴惴不安的,妈妈若拿了东西跑了,我这小身子骨,又哪里赶得及。”环儿神色一肃,沉声道:“我要先见到银子,才能将东西给了妈妈。” “我怎知你手中东西是真是假?” “哼,妈妈若不信便算了。”环儿冷笑一声,作势欲走。 那陈婆子见环儿这般有恃无恐,也恐坏了自家主子的事,便不再拿乔,拦了环儿道:“姑娘且等等,老婆子应了你便是。” “妈妈这便想通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替主子办事,若有了舛错,就是砍了婆子这腔上的脑袋,也赔不起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陈婆子阴狠狠的回了一嘴,自怀里摸了个荷包皮出来,递与环儿。 环儿被陈婆子阴狠的声调一激,只觉浑身寒毛顿竖。又唯恐自己露了怯,遂强忍着惧意,劈手将那荷包夺了过来。 待打开一瞧,那荷包皮里只卧了张薄薄的银票,正是张面价一百两的大成宝钞。环儿心满意足的收了荷包,取了信封递与了陈婆子。 “妈妈可好好瞧瞧,是不是咱们大姑娘的手书。” 陈婆子自挑了蜡封,借着湖畔石灯柱里微弱的烛光,细细辨认起来。 环儿见陈婆子如此郑重,遂好奇道:“妈妈为何非要咱大姑娘的手书?姑娘的字就算写得再好,哪里又比得上那些个当世大儒。” 陈婆子瞥了环儿一眼,冷冷说道:“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长久。姑娘若是嫌命长了,不若匀我这老婆子些。” 环儿喉间一梗,悻悻止了话头。 彼时,湖面黝黑似案上墨砚,平纹无波。四周一片寂然无声,只偶有一两点蛙鸣夹杂其间。一丝寒风倏然掠过,环儿瞬时惊起一身寒毛,正等得不耐,便见陈婆子只手袖了那信封,转身欲走。 “妈妈不再细瞧瞧,万一走了眼可怎么好。”环儿阴阳怪气地说道。 陈婆子冷哼一声,未曾搭话,身影一闪,便消失于旁侧的婆娑树影之间。 亦就在这一瞬之时,一人自灌丛中猛跃而出,一把扯住了环儿,厉声呵道:“你这下作黄子,心肝是让狗啃了!竟做出如此背主之事!” “红凝!”环儿瑟瑟唤了一嗓子,便竭力挣扎起来。 红凝哪能让她如愿,手下越发下了死力。环儿一时不妨,竟让她扭推在地。 正当两人缠的难分难舍之际,环儿手下动作乍然一顿,双眸圆瞪,满载惧意。 要知环儿为何有此异状,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二回 暗夜污潭(二) 如今且说这红凝因着子姜不辨是非的苛责与她,满腔怒火无处诉,真真将她烧了个穿心透。那红凝天生又自有一股清傲,也不欲与子姜分辩,自顾赌气出了院子。 彼时,红凝柳眉倒竖,双眸圆睁,面上自凝了一股深深煞气。沿路丫鬟婆子见她这般模样,皆唬得不敢上前相询。红凝也顾不得左右前后,直梗着脖子往前撞,谁知竟无知无觉地冲到这湖石边上。 红凝只觉脸红筋涨、气涌如山,一时贪图凉快,便独卧在树丛后的青板石凳上撒闷气。 不曾想一时神思倦怠,便朦胧睡去。正似睡非醒之间,红凝忽觉得身侧似有两人在轻声争执。不料因那石凳潮寒,红凝一时着染了些凉气,竟是起身不得,这才将环儿与那陈婆子的话听了个囫囵。 这红凝又是个火爆性子,哪里忍得,顿时火冒三丈,扬眉眴目地冲了上去,与环儿撕扯起来。 环儿因惧怕红凝怒貌,本欲告罪求饶,又想着手头有了银钱,心道大不了逃之夭夭。瞬时有了底气,手上越发下了死力挣脱起来。 两人正打得你死我活之时,一道寒光自红凝背后乍然闪现。环儿手上狠劲顿泻,双眸瞪如桃核,骇然难言。 红凝正惊疑环儿异状,突地腹间一凉,一道血剑自内喷射而出,淋了环儿满头满脸。紧接着阵阵剧痛撕心裂肺地席卷而来,红凝浑身如坠数九寒天。她喉间吞吐了两下,眸中灵动尽数褪去,暗如深潭。终了身子一软,再无一点知觉。 只闻“扑通”一声闷响,红凝颓然倒地。尚自温热的鲜血自环儿颊边汩汩滑落,腥臭腐朽之气尤在环儿鼻翼两端萦绕。 环儿口中惊嚎尚卡于喉间,便见一把短匕陡然抵于颈间,冷寒入髓。环儿狠咬了舌尖,才堪堪止住阵阵眩晕,颤声求饶道:“妈妈……饶了我吧。” 陈婆子冷哼一声,缄默不语。眸中寒冰顿显,唇息如毒蛇一般,缓缓游走于环儿颈间。 “妈妈,我……我有银子!都……都给你……成……不成。”环儿语不成调的说道。 “可想活命?” “想……”环儿本欲点头,却因着颈间短匕挟持,半分动弹不得。 陈婆子目光如冰针般扎向环儿双眸,沉声道:“那你说,红凝是怎么死的?” “我不……不知道。”环儿抓住陈婆子话中机锋,瑟瑟缩缩的回道。 “不知道还想活命!”陈婆子手中短匕倏然又逼近了两分。 环儿只觉颈间凉寒涌动,低呼一声,浑身栗栗再不敢言。 陈婆子手中匕首游走两圈,魅惑说道:“今日你未曾见过我,亦没有见过她,姑娘可记得了。” “记……记住了。”环儿战战兢兢地瞥了眼浑身血污的红凝,哽咽道:“可,可她……她怎么办。” “这具尸身,婆子我自会处理干净,姑娘且顾好自己吧。” “我,我……我……” “放心,你我银货两讫,老身又怎么会舍得杀你。”陈婆子慢悠悠的说道。“自明儿起,姑娘就不必瞧我这老皮老脸了。” “妈妈要走。”环儿好不易挤出一句整话。 “哼,姑娘未免好奇太过了。”陈婆子反手收了短匕,不屑的瞥了眼环儿身上血污,厌恶道:“环儿姑娘还是好好想想,这身上的血印……该怎么跟主子解释吧。” 环儿一时脱了身,小心翼翼的向后缩了两步,警觉的盯着陈婆子,心有余悸。 陈婆子自红凝发间抽了只银簪掷于环儿裙边,冷笑道:“姑娘且收着做个念心吧,也不枉你们姊妹曾经共事一场。” 彼时,环儿犹如惊弓之鸟,哪里敢不听,哆嗦着手将那簪子拣了起来。 陈婆子一时也顾不得环儿,麻利的自腰间抽了块黑布,将红凝的尸身兜头裹住,背在身上,蹒跚自去了。 环儿愣在原地半晌,见陈婆子渐次走远,才连滚带爬地向反方向逃去。 夜风裹着寒意自远处萧萧而至,环儿被满口腥气呛得鼻塞眼涩。手中银簪深深扎入掌中,传来阵阵刺痛,她猛然惊醒过来。 环儿低首看着满身血污,心中犹如荆棘丛生。若是这般模样回去,凭着方才这几桩事儿,她也逃不了杖毙一刑,这让她如何甘心。 环儿咬紧双唇,心中千回百转。既出了红凝这档子事,身上那张大成宝钞,想是一时也不便现于人前。自己若想活命,少不得要将今晚之事圆过去才罢。 心念一动,环儿又细细回忆了陈婆子口中之言。一个大胆狠绝之念自心中缓缓凝成,环儿攥紧手中银簪,决定要冒险一试。 逾时,环儿胆颤心惊的回了方才出事之处,借着湖侧几盏石灯柱的熹微烛光,谨慎小意地找寻一番,果见几滴豆大的血迹零星散落在地。 环儿心道事不宜迟,遂寻了一处暗角,将陈婆子给的荷包谨慎藏好。自己才跪于湖边,将脸侧并发间的血污清洗干净。又再三确认无失后,才厉声大嚎了两声。 凄厉的尖鸣伴着初寒的夜风,悠悠回环,刺耳且又瘆人。巡夜的婆子们率先听见了声响,当先疾步赶来。 环儿窥视着火光将近,阖目犹豫了片刻,终是咬紧了牙关,将红凝的簪子狠命向肩上插去。又顾及着身上水痕未干,索性后退两步跌落湖中。 如墨湖水从四周渐次涌来,环儿挣扎了两下,裙角未干的血迹随着激起的清波消散而去,隐入湖中,再也寻不得半分痕迹。 少顷,巡夜的婆子们便持棍执杖的自远处赶来。见环儿落于湖中,便你呼我叫的吵嚷起来,自是一阵人仰马翻。 这湖边的喧哗异声早引得葡萄园里的众人侧目,秋玉便差了个小丫头过去打听。 不多时,那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来,沈辛夷忙问什么事。谁知那小丫头见沈辛夷亲自唤她回话,一时迷怔,越发说不明白。 沈辛夷又因着前儿子期的事,至今心有余悸。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自扶了秋玉,带着子期、子姜并众家下人亲自赶了过去。 待一群人赶至湖边,在场众人忙让了一条小道出来。沈辛夷扶着秋玉缓步上前,便见环儿浑身尽湿,奄奄一息。正虚靠于旁侧的粗壮婆子身上,肩上尚插着只染血的细银簪子。 沈辛夷见状,恐吓着子期,忙叫岱雪将她带回院中。又因是子姜的丫头,便领了她上前细问。 还未走至近前,便听得秋玉从旁低呼一声,沈辛夷不禁拧眉道:“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秋玉敛下面上异色,喏喏的息了声响。 环儿还强撑着一识,见秋玉这般神态,心底暗笑,拼力嗫喏道:“秋玉姐姐,我寻到……红凝姐姐了。可……可她……要杀我……” 言罢,环儿再也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沈辛夷侧首深深看了秋玉一眼,徐徐说道:“此事等明儿再说,拿了牌子给她请个大夫。其余闲众,都散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也只得各自散去,当晚夜宴就此草草收场。欲知其后事如何,咱们下回接着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三回 绝境出逃 如今且说那陈婆子背了红凝,一路尽寻些隐蔽小路落脚。不多时,便到了众家下人歇息的小院。 因晚间夜宴,众人皆赶着上前凑趣。院中黑漆漆一片,一丝烛火也未曾燃起。 陈婆子抹黑上前,自院中的废棚内拖了架木板车出来,将红凝的尸身放于其上。又暗自做了些伪装,才随意自屋内扯了床被子盖于其上。 待诸事收拾妥当,陈婆子舒袖掩了口鼻,悄声悄息地溜至院中阴角。 只见一个黑影正斜靠于砖墙之上,陈婆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无一丝异样,才小意将这黑影身侧的一小段迷香掐灭,连盒收于袖中。又将散落在旁侧的饭菜尽数倒于泔水之中,才算了事。 陈婆子游目四顾,见一应痕迹尽数抹去,这才推了载了红凝尸身的木板车出了院门,堂而皇之的直奔别院正门而去。 不料板车推至半路,便听得湖边阵阵惊呼传来。陈婆子心下一凉,面上声色不动,脚下步子不停,稳稳向大门而去。 一时到了正门,便有几个守门的仆从迎了上来,呵斥道:“什么人!” “婆子是夫人房里的,可否劳烦几位爷行个方便。”陈婆子应声回道。 “有牌子吗?” 陈婆子掩面哽咽道:“来的匆忙,一时混忘了。” “不知目今咱这云骞别院里,没有主子亲批的牌子,一律不许外出的吗! “自是知晓。可夫人今夜里开席,哪能拿这腌臜事坏了主子的兴致。”陈婆子脚下疾行了两步,大声嚎哭道:“不是老婆子不知事,是我这孙女夜里贪玩,跌破了头。求诸位老爷开开恩,让我送孙女出去寻个大夫瞧瞧。” 一个年轻小子闻言,上前挑了被子。一股浓厚的血腥之气顿时扑面而来,直呛得他嗽声连连。再端目看去,只见被下之人满脸血污,头发混着血迹糊了满脸,一时也瞧不清面容。 那小子自掩了口鼻,厌弃道:“话虽好说,可这规矩在这,哥几个也当不得主。” 陈婆子面上涕泪横流,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恳求道:“诸位老爷们,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婆子就这一个亲人。开恩啊,开恩啊……” “可这……”众人对视一眼,皆是面有难色,谁也不肯轻易松这个口。 陈婆子见状,又听得湖边喧闹之声竟是渐次向大门这边靠拢,心下着急,索性“嗖”的一下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仆从。 众人被她惊得一愣,还不待开口,便见她梗着脖子就要向大门撞去。众人忙慌手慌脚的拦了下来,粗声劝说道:“这位妈妈,有话慢些说,这又是做什么。” 陈婆子拧了一把老泪,大嚎道:“你们既是想要了我这孙女的命,老身这便随她去了,也省得到时埋两个坑费事。我们祖孙两个黄泉路上,也当个伴!” 众人见陈婆子这般要死要活,皆有不忍,又因着规矩在此,正两下为难。 内中一个灰衣老者当先瞧不下去,沉声道:“罢罢罢,就算救她们两条命吧。” “可是,这上头怎么交代。张管事的脾气,哥几个亦是知道的。”方才那小子凝眉叹道。“若是捅出来,挨顿板子都是少的,只怕丢了这饭碗。” 众奴仆一听,皆回过神来,面上同情之色瞬时淡了两分。 陈婆子心下大骂,面上悲色更胜方才,哭嚎着磕头哀求。 那老者长叹一声,咳声道:“哎,这人老了,什么都瞧不见了。方才,那角门里可是蹿出只猫去。” “可不是,还是只黑猫,这可不大吉利。” “赶明儿,咱哥俩也去寻个半仙来算算。” 众人会意,皆背身面壁闲谈,只作不知。陈婆子垂首冷笑,推着板车自旁侧角门溜了出来,一路疾行,身后别院亦渐次隐于黑夜之中。 陈婆子渐行渐远,待四周一片漆黑、连丝灯火也寻不见之时,方才缓了脚步,连人带车弃于不远处的乱葬岗之中。自己则脱下仆从衣裳,换了身寻常衣物,悄无声息的融入暗夜当中,别无他话。 而此间定国公府中,却是一派风平波静。 因着沈辛夷外出,邵长韫便歇在了外书房。且他素来不喜旁人伺候,便将一应小厮、仆从尽数打发了出去。 彼时,已值夜半时分,邵长韫正阖目睡于榻上,院里鸦默雀静,一丝声响不闻。 忽然,一声急促叩门之声自屋外响起。邵长韫猛然惊醒,披衣上前开了房门,便见张靖一脸急色的立于门外。 邵长韫侧身将张靖让了进来,执手点了案上蜡烛,才缓缓问道:“张叔这么晚来,可有什么事?” “爷,人丢了。”张靖急言说道。 “什么?”张靖平白一嘴,邵长韫微微有些发愣。 “老奴按着爷给的路子,着重派人盯紧了那几个人。”张靖语气一顿,涩然道:“方才别院那边传了信来,其中一人失了踪迹。” “怎么别院里还有生人?凡是有嫌疑的,不是皆扣在府中等你排查吗?”邵长韫不禁凝眉道。 “老奴也不知那人是何时混进车队的。”张靖面有愧色,又接言道:“不过老奴刚一察觉,便派了人过去,暗中监视于她。” “无怪她失了踪迹。”邵长韫不禁长叹一声,扶额说道:“你此举当真是画蛇添足,目今这蛇未画好,倒是打草惊蛇了。” “爷的意思是?”张靖不解道。 “此人隐于府中日久,我们却未曾察觉。这便说明,此人必定谨慎非常。你大刺刺地派人过去窥察,她怎会察觉不到。” “老奴惶恐。”张靖面色涨红,惭愧说道。 “罢了。”邵长韫阖目掩下满脸倦色,追问道:“此人是什么身份?” “是夫人院里专司扫地的婆子,院中诸人皆唤她作陈婆子。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并未有任何异常之处。” 邵长韫闻言,抬手轻叩案几,长叹道:“此线亦断了……” “未必。”张靖眸间倏然一亮,窃喜道:“老奴还暗地里留了一手,准保她现在还困在别院之中。” “且说来听听。”邵长韫道。 “云骞,如云高翔也。众所周知,这云骞别院背后靠山,两面环水。且因这山呈雄鹰翔空之状,才以‘云骞’二字命名,以取其意。”张靖面露得色,抚须说了一段陈年旧事。 邵长韫未曾搭话,挑眉示意张靖接着向下说去。 “因这云骞别院周遭的地理环境特殊,所以能进出这所别园的地方,只有正门这一处而已。” “所以你便派人严加看管了此处。”邵长韫从容接言道。 “正是。”张靖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便下了死令,许进不许出。除非有夫人亲批的牌子,否则一律不准出院。如有违背,严惩不贷。” 邵长韫缓缓摇首,叹道:“只怕此刻,这人早已远走高飞了。” “爷何出此言?”张靖惊道。 欲知邵长韫从何处寻得蛛丝马迹,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四回 通同一气 上回书说邵长韫于细微之处勘端凝,此回接续分说。 且说邵长韫支肘坐于案后,笃定说道:“昨儿夜里想必是出了什么乱子吧。” 张靖心中一惊,骇然道:“爷是如何得知的。” 邵长韫不答反问道:“可知是什么乱子。” “据说是大姑娘身侧的两个丫鬟争宠,还险些闹出人命来,请医治药的足闹到亥时方才歇下。” “人命。”邵长韫微微颔首,似笑非笑的吐出二字,以提醒张靖。 “涉及性命,人心必乱。”张靖闻言豁然顿悟,拊掌惊道。“这陈婆子必是趁着人乱之时,寻机逃了,可恨可恨。” 邵长韫抬手轻揉眉尾,神色颇为无奈道:“张叔跟了父亲多年,怎么连这《三十六计》中最基本的几计,也犯起糊涂来。” 张靖嘿嘿笑了两声,难以为情道:“叫老奴耍两下棍子还犹尚可,这书卷……实是读不通,读不透的。” “罢了。”邵长韫轻叩案角,又徐徐问道:“这人是何时失了踪迹的。” “老奴不知……”张靖老脸一下红涨起来,嗫喏道:“老奴派去的人说,他食了厨房里派下的份例菜,不多时便昏晕过去。待发现他时,已是亥时将尽。” 邵长韫凝眉思忖了片刻,沉吟道:“那婆子用的是迷香,当真是一个主子,手法都一般无二。” “怎会是迷香,应是将迷药下至饭菜之中,才将人迷昏过去的。”张靖出言反驳道。“且据别院那边传回的消息看,周围并未发现任何迷香痕迹。” “应是?张叔何时也这般不严谨起来。”邵长韫挑眉笑道。 “因为……余下的饭菜被尽数处理,所以老奴才斗胆猜测。” “欲擒故纵罢了。”邵长韫淡淡说道。 “爷既出此言,有何凭据?” “陈婆子既然专司扫地一职,厨房里必是进不去的。同样,这菜,她亦是下不了手的。”邵长韫阖目沉思,接言道:“且既是厨房里的份例菜,诸人皆是一样的。她若想下药,必不能只下于一份之中。否则她不能保证是你派去的人吃到这份,此为其一。” “其二呢?” “若是全部饭菜之中皆下了迷药,势必昏睡奴仆众多,如此大张旗鼓,难免顾此失彼,实是不符她谨慎之性。” “爷便因此断定她未曾将迷药下于饭菜之中吗?”张靖尤不解道。“可她又大费周章的将余下饭菜处理干净,又有何意?” “其意不过是为了遮掩她曾用过迷香罢了。她的本意,想必是不想让你我疑心她与陈启是同一个主子。”邵长韫冷笑一声,一语勘破了陈婆子的心思。“如此欲盖弥彰,才是多此一举。” “若如此观之,她与陈启同侍一主,必是无差了。”张靖暗啐一声,不屑道:“当真是癞狗底下无好腿,这下三滥的法子倒是如出一处。” 邵长韫挥手止住张靖碎念,语调沉沉说道:“目今,我想不通的却是,此人为何仓促离去。” “还不是因老奴派人监视与她。”张靖大咧咧的说道。 “不对。”邵长韫缓缓摇首,张靖此番言论,他并不苟同。 “难不成这婆子厌了,这才溜走。”张靖胡扯道。 “你我初始只是因心怀猜疑,才会派人伺察。且此次暗查人数之广,远不只一人。若她按兵不动、一如常态,你我也未必能将她揪出。”邵长韫轻叩案几,凝眉道:“可此人却在此时出逃,如此高调之举,她的身份根本不用细敲,无异于大白于世。” “爷是怀疑这陈婆子另有图谋?” “不可不防啊。”邵长韫双眸微殇,徐徐说道。“他们的主子,可不是个慈悲主。” “爷打算怎样了局。” “暂且静观其变罢。”邵长韫轻击案几,淡淡说道。“昨夜出了乱子,辛夷那边还不知是何情况。我现下离不了府,只怕还要劳烦张叔亲自去趟云骞别院才成。一应痕迹,务必要磨平才是,万不可叫辛夷她们瞧出什么来。” “是。” 邵长韫面色笼罩于烛火之间,闪烁不定,徐徐说道:“若有异状,切勿轻举妄动。” “这是自然,且包在老奴身上。”张靖捶胸坚定道。 “目今,别院之中诸事,你我皆不明了,张叔还是要谨慎行事才好。”邵长韫面露忧色,不放心的嘱咐道。 “是,老奴记下了。”张靖躬身应道。 彼时,一声呖呖莺啼自窗外乍然掠过。两人抬眸望去,便见远处的重檐叠翠之间,天色已渐次清明,熹微晨光透过玲珑花格,洒落一地斑驳碎影。 邵长韫放目远眺,凝神长思良久,方才轻舒了一口浊气,慨叹道:“堪堪一日,便生如此变故,后事难料矣。” “爷在担心什么?” “身陷迷津间,知雨不得谋。”邵长韫眸中迷雾顿起,幽幽说道。“被动至此,只怕陈启之主,有你我难料后手。” 至于那陈婆子偷取邵子姜手书,意欲何为,此系后文,暂且不提。目今且说这张靖领了差事,一路打马扬鞭,直奔云骞别院而去。 一众守门仆从见张靖亲身来此,不禁忆起昨夜违例之举,个个吓了个神魂出窍。遂彼此暗自使了眼色,通同一气将昨夜之事隐了下来。亦正是因此一举,此后又勾了多少冤业孽债出来。 一时,张靖圈马停至众人跟前,早有个伶俐小子上前牵了马缰,殷勤将张靖自马上请了下来,其余众人忙不迭的行礼问好。 张靖目光灼灼扫视众人一周,手中马鞭利落的挽了一个鞭花,方才敛容问道:“昨儿夜里可有异常?” 众人心中皆是叮叮作响,昨夜那个灰衣老者当先一步,打恭笑道:“老哥哥交代的事儿,做弟弟的怎能不守好这门。” “小老弟原来跑这躲闲来了。”张靖见是熟人,才收了肃色,还礼笑道:“有老伙计这句话,我哪有不放心的。” 两人又叙了些别后寒温的话,张靖才问道:“听说昨儿夜里,院里险些闹出人命来,老弟可知道是何原由?” “只听得是两个得了脸面的丫鬟吵闹,说是见了血。可这内里细由,小老儿外门伺候的粗物,又哪里敢打听。”那灰衣老者哂笑一声,接言道。 “那昨儿夜里可有什么人进出?”张靖追问道。 灰衣老者眯眼想了半晌,憨笑道:“昨儿夜里是夫人发的话,请医治药的直闹了半宿,这进进出出的人可是多了去了,小老儿又哪里记得清。再说这里面的姑娘们身子金贵,咱们也不能瞪着眼儿瞧不是。” 张靖又问了两嘴,也多是些套话儿。又因着从邵长韫哪里得了话,也息了深究的心思。索性止了话头,只与那灰衣老者说些城中的新鲜事儿。 不多时,沈辛夷便差了王家嫂子来,通传张靖进里叙话。张靖应了差,同众人告了罪,便大步向院内走去。 欲知其后又是怎样一番景况,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五回 阴计得逞 如今且说张靖随了那王家嫂子,行至别院内待客正厅,便见沈辛夷业已端坐于主位之上,秋玉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两溜雁翅般立在沈辛夷身后听差。 张靖见状,脚下紧行了两步入了正厅,躬身行了见礼。 “张叔还是这般,妾身是小辈,可当不得您老的礼。”沈辛夷早便起身相迎,半侧着身子避过,又将张靖向下首的椅子上让。 张靖推脱不过,谢恩坐下,直入主题道:“爷听说昨儿夜里出了些差错,唯恐夫人并两位姐儿受惊,特差老奴过来问问。” 沈辛夷闻言,便是一愣。此事原系内宅之事,若是论起来,本不应说与张靖这一外男知晓。可如今张靖既借了邵长韫的名头,少不得便是爷的意思。既是如此,必是要卖个面子与张靖。 沈辛夷心中明了,轻叹道:“昨儿夜里,不过两个丫鬟儿赌气拌嘴,谁知竟见了血。张叔既来了,少不得要请您老给明断明断。” “如此,老奴便献丑了。”张靖抚须笑道。 秋玉不等沈辛夷吩咐,早差了小丫头将环儿并相关人等传来。 逾时,便见桂枝搀着环儿远远而来。那环儿昨儿夜里折腾了半宿,才堪堪拣回条命来。目今,因着是沈辛夷的传唤,才强撑着病体挣扎起身。待进了正厅,业已是面如金纸、残喘微延。 沈辛夷见环儿这般模样,赶忙免礼赐座,许她坐下回话。又是好一通折腾,众人才接回方才话头。 “环儿,你且将昨儿的事,如实告诉张管事,自会有人替你做主。若是胆敢欺瞒,我也是容不下你的。”沈辛夷敛容说道。 “是,奴婢……不敢欺瞒。”环儿强撑着坐正,喘吁吁地回道。 环儿见沈辛夷颔首,便将昨儿下午葡萄园一事,并邵子姜屋中之事细述了一遍,又不动声色的隐去了手书一事。 “那昨儿夜里是怎么回事?”沈辛夷问道。 “奴婢是见秋玉姐姐忙着夜宴的事儿,无暇分身,便自作主张拦了活计,替她去寻红凝姐姐的。“ 秋玉见沈辛夷以目相询,忙不迭回道:“确实如此,我想着许是红凝叫事绊住了脚,本想亲自寻去。又因着一时走不得,便差了这丫头。” 环儿心下冷笑连连,委屈道:“奴婢园里转了两圈,好不易才在湖边寻见了。谁知还未曾说话,红凝姐姐便要打要杀的。” “红凝才不是这般人,虽说一双嘴皮儿尖似刃,可这心比豆腐还软,又怎会得理不饶人。”秋玉忍不住替红凝辩解一番。 环儿见秋玉言语间仍护着红凝,遂眸中一闪,泪珠滚动其间,哽咽道:“都……是环儿的错,若是环儿当时能忍下一时委屈,不去回嘴。红凝姐姐也不会用簪子戳我……现在还……” 环儿立起身子,急声争说了两句,便娇喘细细地歪倒于椅中。 “你!”秋玉听环儿言语之中,处处暗藏机锋,不禁怒上心头,厉言出声。 环儿遮唇挑起一丝冷笑,斜眼看向桂枝。桂枝会意,自袖中掏出一只细银发簪,呈于众人眼前。 那银簪也就成年男子的巴掌长短,簪头透雕成玫瑰花式,样子小巧精致,簪身上尤挂着阴干的血污。众人一瞧,便知这是凶器无疑了。 沈辛夷随意瞥了一眼,便阖下双眸,语意清冽道:“秋玉,你一向与红凝交好。这簪子,想必你也认得。” “我……我……”秋玉绞着手中帕子,吞吐不能成言。她心中明了,这簪子她前些时日里还见红凝戴过,这必是红凝之物无疑。 “昨儿夜里,我便瞧出了你的异样。又顾念着人多,这才未曾细问你。”沈辛夷面色沉沉,厉声问道:“昨儿夜里若不是这丫头命大,便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如此,你还要包庇红凝吗?” 秋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惶说道:“夫人,我与红凝自小一处长大,又怎会不知她的为人品性。红凝就算再怎么泼辣,也不会生出杀人的念头,这肯定是哪里有了什么差错。” 环儿眸中冷寒一闪而过,咳喘了几声,声泪俱下的哭道:“秋玉姐姐,环儿知你一向与红凝姐姐交好,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环儿也……也未曾想到红凝姐姐会下此狠手……” 秋玉听环儿此番添油加醋,再也忍不得心中怒意,大声呵斥道:“住嘴!红凝也是你说得的!你是得了谁的好处,这般往红凝身上泼脏水,非要生生逼死她才肯作罢吗!” “姐姐……环儿没有说谎。”环儿见沈辛夷面有不忍,索性扑倒在地,病体颤颤难自持,尤痛哭道。“环儿是清白的,求夫人做主……” 秋玉双眸透红,恨不上上前撕咬环儿,恨恨啐道:“枉我当日那般抬举你,竟生生养出只白眼狼来!” 两人一个气焰高涨似烈火,一个凄凄惨惨如弱草,众人心中天平立倒。 沈辛夷猛然拍案,喝道:“秋玉,你还不说实话。非要我寻了别人来问,你才死心吗!” “夫人……”秋玉嗫喏了两句,她从未见过沈辛夷这般怒貌。她知此事至此,已无回环之地,瞬时颓然跪地,声噎语塞道:“回夫人,这簪子是……是红凝的。” 环儿心底长舒了一口浊气,至此才真正放下心来。 就在此时,一直缄默不语的张靖倏然开口道:“既然这凶器都呈于此处了,那这行凶者呢?” 沈辛夷面露难色,涩然道:“自昨儿夜间便不见了人,丫鬟婆子亦寻了几遍,也未有任何消息。” 张靖凝目细思,红凝这个丫头也算是他自小看大的,脾气品行没有不知的。可方才环儿这丫头,句句直戳红凝死穴,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怎奈红凝那丫头又失了踪迹,诸事皆是环儿的片面之词,若是全然相信,未免又太过武断。 沈辛夷见张靖愣愣出神,不禁轻唤道:“张叔,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靖本就不擅权谋之术,脑中早就一片乱麻。目今见沈辛夷相询与他,索性将一应猜疑尽数撇开,沉吟道:“这般看来,所有争议皆出在红凝那丫头身上。依老奴之意,还是先别呈报官衙。将那丫头寻回来,再做打算。夫人看这般可好?” “说的也是,就依张叔所言。”沈辛夷欣然同意。 “那老奴明儿就发下赏格,晓谕众人。”张靖抚须而笑,出言将此事敲定。 沈辛夷见环儿颤索索的卧于地上,不禁心生怜意,恐委屈了她,便笑道:“你且回去好好养伤,待明儿身子骨大好了,红凝的缺便叫你顶了。” 那环儿本见众人皆向着红凝,心下早有不满。现下有了这般意外之喜,自是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自己肩伤撕扯,忙不迭磕头谢恩。 沈辛夷忙命桂枝将她搀回屋内休息,又将秋玉打发回房面壁,以警示众人。待诸事皆妥,方与张靖说起闲话来。 这环儿再次得了脸面,众丫鬟婆子自有一段奉承讨好话儿。环儿卧于榻间,看着众人各色嘴脸,心中冷笑出声道: 红凝姐姐,一路走好,妹妹在此叩谢了。若有来世,还请切记,欲为花中魁,莫怜叶下草。 自此,这环儿又是另一番天地。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咱们后文慢慢叙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六回 糖蜜藏刃 如今且说这正堂使计颠黑白,后宅却是姐妹情合暗潮生。 因着昨夜于湖边瞧见了身染血污的环儿,邵子期不禁忆起枉死的朗月,登时受了惊,神魂俱乱。被岱雪带回房中后,便一直怔怔出神,独卧于床间,亦不言语。 岱雪只当是小孩子精力浅,也未曾在意。一时伺候着子期盥洗毕,便熄灯垂帘,自睡于外间榻上相伴。 谁知到了半夜,岱雪便听得帐内声声呜咽传来。赶忙披衣进去看时,却是邵子期叫梦魇住了,挥拳蹬腿的闹个不停。岱雪搭手往被里一摸,皆是满头满身的汗。 岱雪搂着子期哄了半天,谁知也平复不下。岱雪急得冷汗直冒,却因着才得了这份差事,恐得了诖误,回又不敢回。少不得抱着子期,睁眼坐了一夜。 直至今晨天明,子期才得安稳。岱雪满腹惊忧方才落回腹中,得空眯了眼,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倏然,屋外两声鸟雀啼鸣,邵子期一时清醒过来,便见岱雪正抱着自己斜着眼打盹。又露头向外瞧去,那窗上的素纸,已是渐渐透出些清光来。 岱雪被子期惊醒,眯着眼直打哈欠,心有余悸道:“昨儿夜里,姑娘是怎么着了?唤又唤不醒,哄又哄不好的,真真没将我吓死。” 邵子期挣扎着爬起身来,羞然道:“做了场恶梦,一时吓着了,姐姐可不许笑我。” “阿弥陀佛了。”岱雪握了握胸口,高诵了句佛号,叹道:“还笑你呢,我这心魂没得叫你吓散了。” 邵子期见外面天色尚早,便趿着鞋溜至窗边,眼巴巴的向外瞧。倏然,只觉一缕凉风徐徐吹来,子期不禁打了个冷颤。 岱雪一面取了件家常衣裳与子期披上,一面嗔怪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若是病了,又累得我们挨训。” 邵子期嘿嘿笑了两声,打诨道:“我昨儿夜里叫梦魇住了的事,岱雪姐姐可不许告诉娘亲。” 岱雪手下动作一顿,撇嘴道:“姑娘自己不告诉去,咱们谁又去说。” 邵子期自己系了身上扣儿,笑道:“姐姐累了一夜了,也歇歇去,不必管我的。” “这可不敢。”岱雪见外面天色渐次清明起来,便启了门,唤了小丫头们舀水进来。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姐姐只管睡你的去。凭他们谁问起来,皆说是我许了的,不就罢了。”邵子期舀水净了面,眨着湿漉漉的鹿眼笑道。 岱雪赶忙取了软帕与她擦面,哼道:“既是做丫头的命,可没气力去享那当小姐的福。我若是离了姑娘你,谁知又闯出多少祸事来,我才不去寻那个骂呢。” “怎的到了姐姐嘴里,我就成了那闯祸精了。” “人家未得道的才叫精呢,姑娘这种的,得算是历了天劫的妖儿。”岱雪抿嘴打趣了一嘴。 待两人收拾毕,正要去沈辛夷院中请安,便见沈辛夷院里的云儿笑嘻嘻的跨门进来。 云儿见了子期,上前见了礼,方才笑道:“夫人说今晨张管事要来别院,前边院里人来人往的,恐惊着姑娘,叫姑娘不必过去请安了。今儿就好好待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免得叫人冲撞了。” 邵子期闻言哀嚎一声,叹道:“昨儿才得了凤意,今日怎的又下了封条。” 云儿眸睫轻颤,笑咪咪的说道:“夫人说了,若是想吃什么,只管叫厨房做去。清清静静待一日,明儿才得便宜。” 一时回完话,岱雪将云儿打发回去,便唤了小丫头去传早饭过来。不多时,便有两个婆子挑了食盒进来,岱雪净了手,一样样摆上桌来。 邵子期坐下瞧去,不过是些平日里常吃的。咸口的有才炸的焦圈,并一屉灌汤小笼包,甜口的有三角糖粑粑、银丝卷、糯米糕,另配了两碟子爽口小菜。 岱雪将一碗白粥放于子期桌前,另取了调羹与她,方笑道:“姑娘今儿可得口福了,这灌汤小笼包是这儿厨娘的看家本事,据说轻易不露的。可是这别院里独一份的吃食呢。” 还不待子期开口,旁里一个黄衣丫头取了碟白霜糖来,笑道:“奴婢瞧着今儿呈的是白粥,姑娘且用这个配着,也好过没滋没味的。” 岱雪瞥了一眼,厌弃道:“这么多吃食,哪个配不成?还用得着你巴巴地来献殷勤。” “岱雪姐姐来咱院里的时日浅,想是不知,咱们姑娘最是喜甜的。一应咸口吃食,只一日里的后两餐才用些呢。” 岱雪面色微沉,哂笑道:“还是金铃你这丫头知机,瞧我险些坏了姑娘的胃口。” “又哪里算得上知机,这是咱们苕华院里人人皆知的,姐姐若是肯多用些心思在这些个上面,少念些诗词,今儿又怎会不知。”金铃口角颇为斩剪,伶俐回道。 邵子期偷着眼瞧岱雪的神色,见她面有不虞,忙打了圆场道:“岱雪姐姐自有别的差事,哪能跟你们闲磕牙。” 岱雪轻哼一声,自柜中取了个悬胆式的玻璃小瓶出来,那玻璃瓶约有三寸高,上封着银铸盖子。配着瓶里浅琥珀色的浓稠液体,亮澄澄的煞是好看。 “姑娘且试试这个,今年才出的百花蜜。”岱雪取了一匙淋于粥上,笑道:“那白霜糖虽是可口,可吃多了,难免齁腻。这百花蜜味醇香甜,配粥却最是好的。” 邵子期手中调羹搅了两圈,浅浅尝了一口,叹道:“味儿是好,只可惜……” “可惜什么?”岱雪问道。 “本想着今儿去娘亲那里用早饭,再蹭秋玉姐姐一盅核桃酪。这下倒好,只能可着想喽。”邵子期眼珠一滚,悻悻说道。 “我当是什么呢,不过一盅核桃酪,就把姑娘想成这样了,没得叫人笑话。”岱雪掩嘴笑啐了一声。 “姐姐是没瞧见,那核桃酪不仅味好,只一个巧心思,却是再没有人能敌的。” 岱雪面露不屑,语意间颇有些不服气道:“姑娘且等着,今儿中午我也露一手,准保姑娘再不念着那什么核桃酪的。” “我只当姐姐书读的好,这厨艺一项上难不成也有什么看家本事不成。” 其实,那邵子期早知岱雪颇通厨艺,只不过因着读了几本书,心气高了。加之又嫌那厨下烟熏火燎的呛人,这才不再碰那灶上之事。邵子期方才之言,不过借此激她一激罢了。 “姑娘且等晌午,到时自见分晓。” 岱雪有意卖弄,伺候着邵子期用过早饭,便欲到小厨房里预备着一应菜蔬。又见金铃忙着在子期跟前转悠,忙笑道:“今儿这道菜最费工夫,还要劳烦金铃姑娘去帮我打个下手。” “姑娘跟前哪能少了人伺候,姐姐且去吧,这儿有我照看呢。”金铃摇首婉拒道。 邵子期眉头一动,岱雪之言暗中她的心思。好不易将话头引至这上面,赶忙搭言道:“姐姐们都去吧,我自个清净净地读会儿书,也省的你们扰我。”言罢,还指了指书架上的诗集。 “可是……”金铃还欲说些什么,便被岱雪扯着走了。 邵子期见两人渐次走远,忙开了箱笼,从暗角里取了个小包袱出来。见院外左右无人,便抱着那包袱,悄悄溜出了院子。 欲知邵子期使计将两人支走,意欲何为,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七回 鸿雁于飞(一) 如今且说邵子期夹了那包袱,畅然无阻地出了院子。她本欲寻个清净地界,谁知这一路过来,倒是有不少丫鬟婆子们正猫在墙根底下躲懒。 倏然,邵子期脑中灵光一现,忽的想起那葡萄园的禁行令来,遂悄隐了声息,自往那葡萄园而去。亦恰好那守门婆子正窝在太阳下打盹,邵子期便趁机闪身而入,未引得一人注意。 一时进了园子,邵子期在葡萄藤下左右穿行,直往园子深处而去。待见了不远处的青瓦园墙,方才止了步子。 邵子期游目四顾,自拣了处干净地方。方才恭敬跪倒在地,将手中包袱全然摊开。只见那包袱之中,仅包着一叠子期亲书的经文,并四样茶果点心。 邵子期持了火折将经文一一点燃,合手拜了两下,才阖目说道:“姐姐,子期因你得以续命,却因着诸多规矩所限,不能亲身祭拜与你。只得连日抄写了几卷《地藏本愿经》,希望姐姐能早得度脱,往生净土。” “姐姐平日里最重规矩,子期却是个淘气的,最是无法无天。可这一府之中的规矩,有能违之的,亦有不可违之的。此事之上,子期亦不能漏了错处,只能于此处拜祭一二,稍稍表些心意,望姐姐见谅。” 邵子期心怀虔诚意,恭敬的将几包点心投入火中,又默诵了几句佛号。 “一应的香供纸马,子期亦无法备下,只……得寻了些姐姐平日里爱吃的点心……” 邵子期早已哽咽不能成言,自怀里拉了个素缎荷包出来,鼻塞语顿道:“子期……手中只有这一两点散香,愿姐姐……顾念我的一片赤诚,能来受这香火供奉……” “供奉不言轻重,只谈心诚二字。”倏然,一声爽朗男声自高处悠悠传来。 彼时,子期心底猛然一凛。她双眸润润,犹若碧塘澄空,寻声向远处望去。只见青瓦院墙之上,正斜坐着一个俊朗少年。 鬓若刀裁眉如墨,唇似菱角鼻悬胆。观其形神,鹰扬虎视;度其气势,拿云攫石。虽着一身敝衣旧衫,却难掩其飒爽英姿。不似邵长韫之霞姿月韵,却自有一股轩昂之气。 那少年自墙头倏然跃下,身影矫健似鹰,体态轻盈若豹。他缓步走至子期眼前,立地盘腿坐下,眸中晶亮如同暗夜星辰,璀璨夺目。少年看着眼前灼灼火光,星眸转动,似有丝丝柔光轻微掠过,瞬时隐入如夜黑眸之间。 邵子期本是满心戒备锁目于他,又见他似乎并无恶意,遂轻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会来我家园子?” 少年朗笑出声,狂傲道:“吾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择风为马,顺云为舆。天生天长,又哪里分什么你家我家。” 那邵子期自小长于闺阁之中,所见男子皆是邵长韫、邵子牧这类风流文士。今见这少年行事通达,言谈亦不拘泥于陈规,不由生出一种相识恨晚之感。 那少年手指未尽火焰,朗声道:“丫头,你可是在祭奠什么人?” 邵子期掩去眼角泪珠,颔首道:“是一位姐姐,亦是救命恩人。” “那我可否沾个光,借此表表孝心?”那少年目露赤诚,笑言道。 邵子期虽不解其意,仍是缓缓颔首,默许下来。 少年伸手自旁侧撷了一枚细叶下来,轻立唇边,便徐徐吹奏起来。 逾时,清音渺渺似烟云有形,自少年唇间缓缓流出。其曲雄浑胜若江河阔朗,曲调悠扬可比大鹏翔鸣。所闻之人,无不豁然开朗、骨清神爽。当的是啸叶一曲同风起,扶摇直上九重天。 邵子期只觉一时神魂飘摇,荡悠悠似烟云水雾,作别青霭,直入云霓,飞腾于杳冥之上。 一曲将尽,邵子期方长舒了一口浊气,连日来胸中抑塞之气亦是随云四散。她舒展绣眉,嫣然一笑,问那少年道:“这曲子唤作什么?” “哪里算作什么曲子,我们哪里唤它作《天葬谣》。”少年把玩着手中细叶,眸间饧涩,清朗一笑道。 “天葬?”邵子期歪头细想了片刻,惊奇道:“哥哥不是汉人?” 少年剑眉一跳,语调间颇有些赞赏,笑道:“小丫头,瞧不出来,倒有些见识。” “旁门杂类的书瞧得多了,便知道了。”邵子期打量了一眼少年的穿着,尤不解道:“哥哥既不是汉人,穿的却是汉服,这在你们的文化当中,不应是禁例吗?” “因家父是汉人,家母是隆真族人,我亦算是半个汉人。因此于这穿着上面,并未有太多限定。”少年撕扯着手中细叶,解释道。 “隆真族?这倒是从未听过。”邵子期搜索枯肠,也没能从自己以往所读书卷之中寻出半分来。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族,世间许多人都未曾听过。” “那令尊是如何得知的?”邵子期好奇道。 “不过是无意之举。”少年释然一笑,言语之中似有追忆,笑道:“家父是位游方诗人,一笔一砚漂泊流落了半世。阴差阳错之间,撞入了阿姆部族。因着爱恋那里的山水,这才收了游戏红尘之心,渐次安定下来。” “说的这般神秘,倒像是哥哥杜撰出来的。”邵子期撇嘴道。 “也许就像是世人所向往的桃花源吧。”少年侧首大笑,语意飞扬道。“一马飞歌雄鹰和,草色无垠水天长。家父曾经这般评说。” 邵子期眸色晶亮,面露神往之色,赞道:“哥哥家乡必是个蓬莱仙境,有缘之人才得相见。” 少年额间碎发飘然散落,越发显得意气风发,豪言道:“蓬莱虽美,也难逃雕琢之气,又哪里比得上山林河川之天然潇洒。” “若真像哥哥说的这般好,那哥哥怎么还离了家,到咱们这凡尘俗世之中。”邵子期不服气道。 少年手中碎叶簌簌落地,豁达笑道:“秉家父遗愿,找寻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邵子期闻言,面有愧色道:“务望节哀,我不知令尊已经过世……” “无妨,我们隆真人自古信奉天神,认为身死是当世的解脱,另一世界的飞升。”少年爽朗一笑道。“我们隆真人亦没有什么落叶归根的说道,只要心在天地间,四海可为家。” 好一个爽朗少年郎,欲知子期又作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八回 鸿雁于飞(二) 如今且说邵子期见这少年面上未有一丝悲戚之色,反倒举止洒脱不拘、言语爽朗坦率,不由心感身受,展颜笑道:“所以你们隆真人才会信奉天葬的吗?” “隆真人是天地的儿女,死后亦要化作尘土,当归来处。”少年撷了一片细叶,挥手道:“每当我们追忆故人,便会吹奏这首《天葬谣》。天神会将我们的思念化作清风,带至故人身边。” “所以哥哥才会说供奉不言轻重。”邵子期长叹一口气,懑懑说道。 “只要心诚,无论何物,皆可为祭。又何必拘泥于形式,被常例所累。”少年放率一笑,洒脱不羁道。 正当此间,两人眼前的香火渐次熄灭,残烟卷着未尽的尘灰摇摇而去。 邵子期微微仰首,放目长空,愿朗月再世安平。 少年见邵子期面上神色渐渐平复下来,才询问道:“丫头,你可知此处距离圣京还有多远?” “这别院所处之地,便可算是圣京的边郊了。哥哥只要一路往南去,骑马不过半日,便能到了圣京城的北泰门。”邵子期细想片刻,脆声回道。 那少年本是随意一嘴,未曾想子期竟是知晓,遂吃惊道:“不都说汉家的女儿皆养在深闺绣楼之中,平生不得随意外出的吗?怎么你这丫头,倒是知道的这般清楚。” 邵子期掐了裙角,干笑道:“我平日里最不喜那些规矩拘着的,再者我家就在圣京城里,又怎会不知。” “倒是有我们隆真女孩的品格!”少年笑赞了一嘴,又好奇道:“话说此处不是贵府府邸吗?” 邵子期轻轻摇头,笑道:“这里不过是家里的一处别院,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的。” “这我知道,就像我们草原上的兔子。狡兔三窟,掩人耳目的嘛。”少年游目四顾,自摘了粒葡萄叼着,含糊不清道。 邵子期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神色,也不欲同他争辩,问道:“你此去圣京,仅是为了找寻令姐的吗?” “正是,家父说姐姐栖身圣京,叫我到此找寻。”少年颔首笑道。“可我又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过来,走了冤枉路不说,更是耗费了不少时日。若不是从这后面的山上翻过来,我还到不了此处呢。” “那哥哥可知令姐有何特征,我说不得可以襄助一二。”邵子期拍了胸口,朗笑道。 那少年正欲说些什么,邵子期便听得园门口似有人在远远唤她,顺声望去,子期不由凝眉道:“想是岱雪姐姐来寻我了。” 言罢,回身望去,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又攀到了园墙之上,正咧着嘴冲子期笑道:“私闯他人宅院本不是英雄之举,只你一个小丫头知晓便是了,还是不要惊动旁人的好。” “哥哥要走?”邵子期急言追问道。 “现下有人来了,我可不想叫人当贼拿住了。”少年斜坐于墙头,疏狂叹道:“再说你们汉家女儿最是胆小,万一惊出个好歹来,我可是没有法子。” “那哥哥还会回来吗?等着我求了爹爹,也去你故乡看看可好。”邵子期眸色清亮,满溢希冀之色。 少年立起身子,豪率道:“当然欢迎,我们隆真儿女最是好客。” “那一言为定,哥哥可记得回来寻我!” “当然,我们隆真人,言出如山。既有了誓约,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必会赴约。”少年挑眉大笑,豪放恣肆,其声浑厚冲破九霄,回环而去。 邵子期轻声一笑,灿若海棠花开,轻声道:“都说吃人家的嘴短,哥哥方才既是吃了我家的葡萄,一定不会爽约。” 少年趴伏于墙头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未曾抓稳,他咧嘴笑道:“好丫头,哥哥忘不了。” 正当此时,岱雪之声越来越近,邵子期远远应了一声,再抬头看去,那园墙之上早已空无一人。 邵子期正满怀失落,便听得园墙之外,那少年豪放洒脱的声音隐隐传来。 “丫头且记住,我叫穆鸿。‘鸿雁于飞’之鸿字。” “子期记下了。”邵子期喃喃说道。 “姑娘说什么呢?”岱雪带着那守门婆子喘吁吁地跑来。 及到了跟前,岱雪见子期正跪坐于地上,忙不迭将她扯起来。一行替子期拂去身上尘土,一行怨怪道:“姑娘这又是做什么,蹭了这满头满脸的。夫人若是知道了,又得说我们这些个人伺候的不当心。” “岱雪姐姐怎么来了?”邵子期左右而言他,有意扯开了话头。 “姑娘还好意思提,不是说好在房中看书的吗?谁知这一个错眼不见,人就没影了。”岱雪自袖里掏了块帕子出来抿汗,忿忿不平道。“姑娘想必是早早便存了这主意,将我们都差使开,自己好得便宜。” “哪敢,不过一时乏了,这便出来转转。”邵子期嗫嚅道。 “姑娘且拿着我们当猴耍,那架子上的诗集,连姑娘的一个指甲印都没有呢。”岱雪不觉提了声调,愤愤道。“若不是听得这葡萄园里有声响,赶了过来,还不知将大家伙急成什么样呢。” 那守门婆子亦从旁插言道:“姑娘身子金贵,若是想去哪儿,可得知会一声。虽说在这园子里无甚大碍,可难保没有那些黑了心的,再叫姑娘受了委屈。” 岱雪听那看门婆子之言,不由忆起前儿之事,心有余悸道:“可不是,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看顾下咱们底下的这些奴才们。” 邵子期吐吐舌头,赔笑道:“我不过一时贪玩,求姐姐原谅则个。我这心里……还想着姐姐今儿中午的看家菜呢。” “姑娘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错呢。”岱雪见子期笑意晏晏,轻哼道。“什么看家菜?可是没有的了。” 那看门婆子见两人僵持不下,从旁打圆场道:“姑娘们还是先回去说一声的好,免得底下的小丫头们着急。若是再惊动了夫人,大家都得不了好。” 岱雪方才收了肃容,婉言说道:“姑娘可再不许这般了,没得叫人胆战心惊的。” “自是,再不敢的了。”邵子期忙不迭颔首道。 两人转身欲走时,岱雪瞧见了邵子期脚下燃尽的尘灰,不禁拧眉道:“姑娘方才在烧什么?刚刚都没瞧见。” “不过是些平日里写废了的纸。” “什么废纸值得姑娘自己巴巴的来烧,你且瞧瞧这裙子吧。” 邵子期提了裙子一瞧,便见素白的裙角之上染了几处香灰,黑漆漆地煞是醒目,不禁哎呀一声,道:“我却是没瞧见,这可怎么好。” “今儿早上才换上的,姑娘也不爱惜些。这素绫缎子最耐不得脏的,这下倒好,好好地裙子倒叫你糟蹋了。”岱雪沉了脸色,怨怪道。 邵子期赶忙赔笑道:“待我回去换下来,姐姐赶紧洗了才是,免得留下印子。” “我却是动弹不得了,这素绫缎子最不耐揉搓的,若是洗出来,这裙子皱的还能瞧吗?”岱雪斜了眼,也不去搭理子期。 “姑娘既是劳动不了岱雪姐姐,且将这裙子交给我,准保后日还姑娘条新的。”金铃从葡萄藤后转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 欲知金铃所用何法,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十九回 胭脂牡丹 如今且说这金铃到处寻子期不到,见岱雪一路直往葡萄园而来,便悄声尾随其后。目今又见岱雪竟是耍起了脾气,便忍不住出声说了句公道话。 岱雪觑着眼打量了金铃一通,怪声道:“金铃姑娘好大的本事,也不问问是什么活计,便这般大包大揽起来。” “我是比不得岱雪姐姐本事大,可这本分二字我却是知道的。”金铃轻哼道,“姑娘不过就染了条裙子,倒瞧起你的脸色来了。” “哟,你是什么人物,倒来寻趁起我来。”岱雪拈了帕子,闲闲说道:“你那腌臜心思,我却是知道的。你不过就是瞧朗月走了,我又顶了差事,心里不服气罢了。若有本事,先将我扯下马去再说。” “姑娘还在这儿,你满嘴里混沁什么。”金铃面色一愣,反斥道。“大家都是伺候姑娘的人,又哪里分什么三六九等。你自己个儿往脸上贴金,也不问问别人给你那张脸皮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立地拌起嘴来。那邵子期可没有子姜那般好性儿,先时是因着自己理亏,才未曾出言。 目今见二人竟是越吵越烈,邵子期不由心生恼怒,喝道:“你们若是有了别的心思,也不必当着我的面儿吵嘴。我这便回了娘亲去,你们自捡高枝去,也免得大家伙儿彼此生厌。” 言罢,邵子期也不等两人,自己摔袖去了。岱雪、金铃两人对视一眼,皆愣在了原地。 “老婆子今儿可倒是开了眼了。这当着主子面拌嘴的丫鬟,老婆子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瞧见呢。”那看门婆子撑着老腰笑了半晌,讥讽道。“呦,真当咱们二姑娘是大姑娘那般软性子了,别瞧着这二姑娘年纪小,那主意可大着呢。” 岱雪当先醒过神来,快步赶了过去,从旁赔笑道:“多大的事儿,哪值得这个。姑娘,且消消气。那厨房的灶上还热着吃食呢,姑娘先回去尝尝,这万一过了火候,可是走了味呢。” “何曾有什么吃食,姐姐许是记错了。”邵子期侧身避过,自顾向园门走去。 此时,金铃亦赶了上来,面上堆笑道:“姑娘纵使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能饿着肚子不是。我与岱雪姐姐早起便在厨房里忙活,姑娘且给我们姐妹个面子。若是要回夫人,也不急在这一时,也等用了这午饭才是。” “可不是,今儿这道菜最是费工夫,姑娘且疼顾着我们些。”岱雪收了一贯傲意,承奉道。 邵子期有意立威,遂随意瞥了她们两眼,并不买账,撇嘴道:“方才还乌眼鸡似得争个你死我活的,不过这一会子的工夫,便姐姐妹妹的攀起亲来了。就是那川剧里的变脸,也没有两位姐姐这般好本事呢。” 岱雪见子期出了园门,直往前院那边去,不由急红了眼,急言道:“就算岱雪做的不好,姑娘非要回了夫人去,也寻个别的时候。这会子外面的张管事并小子们都在前面,姑娘这般急急的去回,我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姐姐这个时候倒顾及着脸面了,方才在园中的气焰可是横的狠。”邵子期冷哼道。“张爷爷若是在,可是更得便宜了,可叫他好好瞧瞧这府里的规矩,越发失了调教了。” 岱雪闻言,唬得眼泪儿簌簌直下,哭道:“姑娘若是不饶我,我这便死了,好歹还留着两份脸面。省得被外面的那些小子们混嚼说,也落得个清白名声。” 话尤未完,岱雪瞥见旁侧里的一口水井,便直奔而去。金铃忙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岱雪,耳语道:“你糊涂了不成,到时候真收不了场,看你怎么着。” 邵子期亦让岱雪此举唬了一跳,她本意不过是为了立威,也未打算真去沈辛夷面前告去。目今见岱雪寻死腻活的,倒是惊的她连句重话也不敢说了。 金铃见邵子期面上厉色微有松动,忙赔笑道:“今儿日头足,都站在这太阳底下算什么。瞧瞧这岱雪,一时受了暑气,越发胡言乱语起来了。姑娘也快寻个阴凉地避避,仔细让那热气扑着了。” 邵子期知是金铃有意打圆场,又顾念着自己园中之举本就破了禁例,遂顺着金铃的话头,笑道:“可不是,咱们且回屋里去吧。今儿早上吃的少,这会子倒觉饿了些。” “哎。”金铃应了一声,上前扶了子期,转身向燕息小院而去。 邵子期走了两步,见岱雪还愣在当地,声音清冷道:“岱雪姐姐的暑气还未散尽吗?若是当真不舒服,也请个大夫好好瞧瞧才是。” 邵子期着重压低了声调,意在警醒岱雪失态之举。 岱雪见子期当真发怒,也不敢拿乔,乖乖跟于两人身后,一路回了院子。 待进了院子,也不等岱雪嘱咐,金铃麻利的开了柜门,取了件干净衣裳与子期换上,又传了小丫头捧水上前,殷勤地伺候着子期净面洗手。 一时换下那条素绫裙子来,金铃小心折了,寻了块包袱皮包上,方才笑道:“姑娘,这裙子先放在我那,准保两日后跟新的一样,姑娘放心就是。” “你既揽了这活计,可不许躲懒。到时候交不上来,看我怎么罚你。”邵子期笑意晏晏,打趣道。“只一样,到时可不许哭着求我高抬贵手,我可是铁面无私的。” “用不着姑娘高抬贵手,若到了时限交不上来,我自有说道。” 岱雪见两人笑言打趣,自己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遂赌气去了厨下传菜去了。 逾时,便有两个婆子抬了饭桌进来,几个小丫头端着捧盒紧随其后。金铃见岱雪不在,忙赶着上前接了捧盒。将一应吃食尽数摆于桌上。 邵子期坐下看时,只一盘碳烤野猪肉,因着是山中现打的野味,平日里还少见些。余下诸菜,也不过也是些寻常菜色。 “今儿添的是什么菜?” “这可不知,说是岱雪姐姐的看家菜呢。”金铃笑回道。 两人正说话,便见岱雪亲捧了食盒,自外间进来,笑道:“今晨许下的菜,这便上来了。” 邵子期见岱雪这般郑重,亦叫她勾起了好奇。那金铃虽说在厨下帮忙,可因着岱雪百般差使,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也凑到跟前去瞧。 两人挑脖看去,见捧盒里放着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白瓷浅盅,上盖瓷盖,一时倒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岱雪小意捧了浅盅放于桌上,待揭开瓷盖,邵子期便觉一股沁人心脾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细闻之下,既像花香,又似果香,倒是辨别不出。 邵子期低头看去,只见那浅盅之内竟然绽开了一朵雍容牡丹,旁还缀着几片细雕的牡丹花叶,当真是活灵活现。最巧的是那牡丹花瓣边缘竟有一层细细的神色勾边,光线一折,晶莹剔透,更是为这牡丹增了几分华贵之气。 “这是什么做的?好巧的手。”邵子期夸赞道。 岱雪面露得色,取了筷子与子期,催促道:“姑娘先尝尝味儿,看能猜出一二吗?” 邵子期夹了片花瓣尝了,细细品味了半晌,方吃惊道:“我尝着倒像是鹅肉,可这红若胭脂的颜色可不太像。” 岱雪抿嘴轻笑道:“姑娘好一张灵嘴,可不是鹅肉,取得就是那鹅身上顶肥美的胸脯肉。” “那这胭脂色是怎么回事。” 岱雪笑着替子期布了一筷子菜,徐徐说道:“这道菜本命叫做胭脂鹅脯,只不过讨了个巧,换了个摆盘法子,姑娘便不认得了。” “谁叫你生了一副玲珑心肠,看了这牡丹花样,爱都还来不及,谁又向那荤腥上靠呀。” 岱雪又客套了两句,众人又是一番说笑,自不用细说。 真真好一个胭脂红鹅巧心思,前错顿消一口间。欲知其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回 同声相求(一) 如今且说因沈辛夷设席摆酒,留了张靖晚饭,遂子期姊妹俩一日中皆未去前院请安。 那邵子期又因在葡萄园中拜祭一事,恐叫人知道,捅破出去,亦着实安稳了不少。自晌午回房后,便自窝在房中看书,并未再出院子。 闲时辰光易逝,转眼已是次日天明。 岱雪一早便将子期唤起,预备着去沈辛夷院中请安。一时梳洗毕,岱雪挑了帘子唤小丫头进来将残水撤去,便见金铃自屋外袅袅而至。 “这都几时了,你这丫头怎么才来。还不紧赶预备着,姑娘这便出门了。”岱雪柳眉微凝,款款说道。 “这不是还未曾误了时辰,又哪里招得姑娘这么多话。”金铃缓步上前,撞开了岱雪,侧身进了屋子。 邵子期在里间听见了声响,遂开口问道:“外面的是谁?” “是我,金铃。”金铃打帘进来,躬身行了见礼,喜笑道:“姑娘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邵子期微微点首,从纱屉子里向外瞧了一眼,笑道:“瞧瞧这天色,金铃今日里难不成丢了那铜舌,怎么来得这般迟?往日里就数你最早,比醒人的梆子还准呢。” “奴婢今儿来迟可是有原因的。” “哦?”子期不解道。 金铃神神秘秘的自背后拎了个包袱出来,解了铺于榻上,笑道:“奴婢可是来跟姑娘邀赏的,姑娘且瞧瞧这是什么。” 邵子期上前看去,分明是昨儿的那条素绫裙子。只见那裙角之上满绣着一枝枝水墨海棠,肆意挥洒,重花叠枝,竟是将原有的那几处乌黑泥渍尽数遮掩了去。 那海棠花枝交错缠绕散布裙角,其花或含苞欲放,或灼灼盛开,栩栩如生恍若觌面迎花。又因自那水墨画中取的灵感,细观之下,倒给这裙子独填了份墨韵。 金铃自展了裙子,笑道:“知道姑娘独爱海棠,这便取了这海棠花的花样子。姑娘可别嫌弃我手笨。” 邵子期一见,便爱的撒不开手,笑道:“金铃的手儿好巧,这分明叫人将画儿都穿在身上了。” “姑娘喜欢便好。”金铃谦逊道。 原来,昨日金铃好不易能在子期面前说上两句话,原想着能讨个脸面,将来可得便宜。谁知午饭时,又叫岱雪一道胭脂牡丹夺了风头去。 金铃正气的牙根直痒,忽忆起邵子期那条染污的裙子,心念一动,也顾不得两日之期。少不得熬了个通宵,才堪堪将那裙子补好。才落了针,便火急火燎的赶来,呈于子期面前。 邵子期拽了那条裙子,于身上比了两圈,笑道:“今儿就穿这个去给娘亲请安,也叫她瞧瞧。” 岱雪上前一步,柔声道:“姑娘就算再喜欢,也得洗净了才是。你瞧,这裙身上还沾着昨儿的浮土呢。今儿是给夫人请安,若是叫夫人瞧见了,可是不敬。” “这倒是,多亏姐姐提醒。若是叫娘亲瞧见了,又得说我淘气。”邵子期拈了裙角揉搓了两下,颔首道。“金铃且替我收着,等收拾妥了,我再穿。” 金铃暗瞪了岱雪一眼,纵有不甘,也得尽数压下,自收了裙子。 岱雪得了意,从柜中取了条新制的石榴裙与子期换上。众人又是好一通收拾,方才妥帖。 邵子期因顾念金铃熬了整宵,便留了她在院内歇乏,自领了岱雪出了院子,同往沈辛夷坐卧之处而去。 才至沈辛夷院门前,便见一个梳着把子头的小丫头正在那里站着。一见邵子期领着岱雪远远来了,忙提了裙子疾步迎了上来。 走至跟前,邵子期才认了清楚,原是沈辛夷院里的小丫头云儿,遂笑道:“大清早的,你不在房里伺候,巴巴的在这里做什么。” 那云儿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等起来再说。”邵子期叫她唬得满头雾水,暗使了眼色递与岱雪。 岱雪会意,上前将云儿强拽起来,不喜道:“你有话好好说便是,哭着将我们姑娘堵在这里算什么。” 云儿啜泣了两声,哽咽道:“请姑娘救救秋玉姐姐?” “秋玉怎么?”邵子期面露不解,满头雾水道。 “昨儿张管事走了以后,不知怎么的,夫人便关了秋玉姐姐紧闭,还说不许我们探视。”云儿抹了把泪,抽泣道。“奴婢今儿早上不放心,偷着去瞧了,见昨儿送去的饭菜又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奴婢实在是不放心,求姑娘救救姐姐。” “昨儿我怎么一点声响都未曾听见。”邵子期瞥了眼岱雪,眸中警示之意顿生。 岱雪忙不迭摆手道:“却是未听得前院有什么动静传来,若是知道,又怎会不告诉姑娘。” “是夫人不让我们告诉姑娘们的。”云儿怯怯说道。 岱雪眸生厌恶,语调柔婉道:“既是如此,你跟我们姑娘说这些做什么。就是照着年纪排,前面还有个大姑娘顶着呢。” “可是……”云儿呜咽不能成声。 “你且别吓唬她了,姐姐那个温吞性子,又哪里劝得动娘亲。”邵子期抽了条帕子与了云儿,笑道:“你先擦擦,这事便交给我了,准保还你个囫囵个的秋玉。” “当真?”云儿瞪大了眼睛,意外道。 “秋玉那个好性子,能有什么大错呀。估计娘亲也就一时气急,放心便是。” 邵子期朗笑一声,带了岱雪进了院子。只见那廊檐底下立着几个丫鬟,正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见两人来了,方才息了声响,垂头默立。 两人进了屋子,便见沈辛夷正坐在炕上与管事婆子说话。底下一溜椅子上,邵子姜正端坐其中,愣愣出神,见是子期来了,忙冲她招手,唤她上前。 邵子期行过早上的问安礼,自拣了把椅子坐下,声色不动地扫视了一圈,方才笑道:“姐姐今儿来得好早。” 邵子姜饮了盏热茶,柔淑笑道:“天天不都是这个时候,是你自己赖床,倒嫌起别人早来,这是个什么理儿。” “姐姐说的这么直白做什么,这么多人呢。”邵子期羞道。 “就许你偷懒,还不许我们说了。” 邵子期嘿嘿一笑,又疑惑问道:“怎么今儿都是些生面孔,红凝姐姐呢?怎么没见她跟着伺候。” 邵子姜知子期不知这其中细由,面色一怔,正犹豫着该如何措辞。 沈辛夷听见了,当先接了话头。又顾及着子期年纪小,也不欲将这些丫鬟间的争风吃醋说与她听,便编了个谎道:“外里有件差事不放心外人去,便打发红凝过去办了。” 邵子期不疑有他,笑道:“今儿都是怎么了,莫说这红凝姐姐瞧不见。就是秋玉姐姐,也是连个影都没有。” 彼时,众人话头一顿,面色皆有些不自在起来。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一回 同声相求(二) 如今且说邵子姜见众人皆息了声响,从旁柔柔一笑,温言道:“子期不说,我倒也没瞧见。秋玉前儿还到我那,说要借个花样子使使。今儿我巴巴地带了来,她倒拿起乔来了。” 邵子期听子姜这般说,便知云儿也必是求到了邵子姜跟前,当下也不说破。只心内暗笑一声,自接了邵子姜的话头。 “可不是,娘亲也别太疼顾秋玉了。还不紧赶着放出来,给咱们大姑娘赔罪。” 邵子姜掩嘴笑道:“这话说的是,我今儿非得拿出老太君的架势,好好整治整治这小蹄子。” 邵子期亦从旁混打岔道:“对对对,难不成这秋玉当真是玉做的不成。娘亲只管藏在屋里,也不许我们使唤使唤。” 沈辛夷瞥了子期姊妹一眼,自顾端了案前茶盅,徐徐撇着茶沫,并不搭言。 邵子期眼珠子滴溜溜的乱滚,索性扑身上前,一下子撞进沈辛夷怀里。 沈辛夷叫子期唬了一跳,险些砸了手中盅子。又见茶水泼洒出来,晕了子期身上几点水印,忙问道:“可是烫着了?这水是才滚的,余温还未散呢。” “不曾烫着” 沈辛夷绣眉一蹙,轻啐道:“都这么大了,怎的还这般冒冒失失。叫岱雪带你到后面,褪了衣裳瞧瞧。这女孩子家要是落了疤,可是了不得的。” 邵子期压下沈辛夷的手,狡黠笑道:“不妨事的,只要秋玉姐姐的一盅核桃酪,准保什么病呀痛啊的都好了,比那仙丹还灵呢。” 沈辛夷哪里不知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皆是为了秋玉那丫头求情,遂脸色一板道:“你这泼猴,为了求情,这是连苦肉计也用上了。” “娘亲知道了。”邵子期缩着脖子小意道。 “母亲,我……”邵子姜绞着手中帕子,语意不安道。 沈辛夷瞥了两人一眼,哼道:“你们都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就你们心里那些个小九九,我又怎会不知。” 邵子期闻言,索性蹬了鞋子,爬上炕去。一边殷勤地替沈辛夷捶背,一边奉承道:“可不是,就像那戏文、鼓词里说的,我若是哪吒,娘亲就是那托塔的天王;我若是白蛇,娘亲就是那持杖的法海;我若是……若是……” “说呀,怎么不接着说了。”沈辛夷冷哼道。 邵子期一时词穷,少不得寻个由头岔过话去。她沉吟两声,呵呵笑道:“这个嘛……诸位看客,要知这后事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 言罢,邵子期还作势击了桌案一下,假作外面说书先生之举。 邵子姜当先掌不住,轻笑出声,屋里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也皆是笑声一片。 邵子期扯了扯颊边碎发,嘿嘿笑道:“总之,无论孩儿化作什么,也定是翻不出娘亲的手掌心儿。” 沈辛夷听子期这番打趣,也叫她逗得绷不住脸上肃色,不禁啐道:“就你促狭话多,半刻都不叫人安稳。” “那娘亲便饶了秋玉吧。”邵子期笑着凑了上去。 “恩……”沈辛夷敛袖端坐,沉吟了两声。 邵子期见沈辛夷面上神色似有松动,脑中灵光一闪,摆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巴巴的瞪着眼道:“娘亲且听听,我这五脏六腑里叫着讨供奉呢,就等着秋玉姐姐的那盅核桃酪了。娘亲就依了孩儿吧,娘亲……” 邵子姜亦温言劝道:“母亲,秋玉纵有什么错处,昨儿禁足一日也够了。莫说子期念着她,就是娘亲身边,又哪里少得了秋玉伺候。” “就是就是,底下的那些人笨手笨脚的,就算娘亲用的惯,我们姊妹们也不放心。”邵子期忙不迭点头赞同道。 沈辛夷并指夹了子期鼻尖,哼道:“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不堪,只一句话,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 “这不指望着娘亲帮我圆回来嘛。” “你这猴儿,镇日里混撒泼,也不知像谁。”沈辛夷轻哼一声,叹道:“罢罢罢,就看在你们姊妹两个的面子上,且饶了她这次。” “多谢娘亲。”邵子期欢呼一声。 邵子姜招手唤了云儿来,悄声嘱咐道:“可听见了,还不将你秋玉姐姐扶来谢恩。” “是。”云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挑帘去了。 逾时,便见云儿馋了秋玉进屋来。那秋玉因着昨儿一天水米未进,神色颓唐,晕乎乎的上前叩谢了沈辛夷。 到底是自小看大的,沈辛夷亦面有不忍,轻声道:“得亏两位姐儿给你求情,今儿便好好歇息一日,等明日再来跟前伺候吧。” 沈辛夷言语一顿,又压低了声音,警示道:“一应的话,你知道怎么说的。” 秋玉一愣,知沈辛夷此语之意是不叫子期知道红凝之事,便颔首应下,恭恭敬敬地行了谢礼。又挣扎着起身,颤巍巍的要给子期两姐妹叩头。 邵子期正在炕上,忙唤了岱雪搀住,笑道:“秋玉姐姐若是真想谢我,赶明儿多做两盅核桃酪与我便好。” 秋玉笑着应下,由云儿搀扶着回房休息去了,暂无别话。 沈辛夷见秋玉渐次走远,才嘱咐道:“你们姊妹两个也紧赶着预备起来,后儿咱们便回府去。” “怎么这般着急,娘亲不是还多许了我一日吗?”邵子期急言道。 “昨儿你张爷爷带进话来,还有几日,圣驾便可归京。这一应的事情可得紧着打点起来,哪里能在这里躲懒。”沈辛夷饮尽盏中余茶,笑道。 “哥哥也要回来了?”邵子期兴奋道。 “可不是,这离家都几个月了,也不知外面呆不呆得惯。”沈辛夷眉心微蹙,担忧道。 “有青云哥哥在,娘亲担心什么。”邵子期眼珠子一滚,狡黠道:“娘亲故意将秋玉姐姐支走,莫是怕提了这话头,秋玉姐姐害羞吧。” 沈辛夷一指头戳了子期脑壳,嗔怪道:“这小滑头,就你知道。你若是喜欢这园子,赶明得空了再来,近日里可是不行的了。” “自是哥哥的事是大事,子期哪能这般不知事。” 原来,这邵子期来别院之意,本就是为了寻处僻静地方祭拜朗月。现下此事已了,故也不再多做痴缠,爽快的应了下来。 邵子姜念着规矩,正巴不得早日回府,自是没有别的说道。 众人就此敲定此事,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散了,自回房中去交代回府事宜。 光阴易逝,展眼便到了归府之日,一应执事俱已妥帖,几架马车随之悠悠驶出别院。 邵子期挑帘自纱窗中向后瞧去,只见云骞别院四个大字渐次消散于清晨薄雾之间,渺无痕迹。她不禁忆起那个爽朗少年,那种傲立世间的灼灼风华,是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沉梦。 这世间女子忒多情,满腹情思随流水。只可叹朝歌夜弦红颜碎,理鬓欢君花自残。此生已定,再无别途,只希冀来日彼岸花开往生路,誓不再为女儿身。 此处短缘已了,欲知这此后又有何纠缠,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二回 波涛暗涌 如今且说沈辛夷一行人马不停蹄,一路疾行赶回定国公府。邵长韫早已带人迎至街门外,一时将众人安于内宅之后,便嘱咐张靖去外书房议事。 张靖将一应琐事打点妥当,便紧随邵长韫身后进了书房。他探首打量了一遭,反身将屋门掩上,方沉声说道:“爷可是听到上面传出来的信了。” 邵长韫伸手推开了身侧的雕花窗扇,惊得院中鸟雀啼鸣两声,展翅消失于天际。他放目于远处的重檐斗拱之间,默然沉思良久,才慢腾腾地说道:“张叔,于此事之上,您如何看?” “这个……老奴勘不破,不好说。”张靖捻须沉吟了片刻,迟疑道。 “但说无妨。” “那老奴便斗胆一说。”张靖不再客套,接言道。“原本这谢邵两家联姻之事不过是萧帝暗谕,并未摆到这明面之上。可据内里传回的消息说,萧帝意欲颁布明诏,将此事晓谕天下。难道萧帝当真要借‘谢邵两家合谋、意欲不轨’这条名头,对咱们两家下手?” 邵长韫微微摇首道:“萧帝必不会如此,若是借了这条名头,谢邵两家必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此罪若定,其涉及人员之广,只怕连萧帝自己都会有所沾带。” 张靖听此一番话,并不赞同道:“萧帝生性多变,老奴愚见,还是防着些好。” 邵长韫唇角勾起一丝清冷的笑意,徐徐说道。“张叔可别忘了,谢家可是有张最大的护身符。” “爷是说三皇子……” “咱们这位谢国公的续弦,可是堂堂三皇子妃的亲妹妹。”邵长韫眸间掠过一丝不屑,失笑道。“若是萧帝当真按下这个罪名,一路株连下去,那三皇子又怎能置身事外。” “这三皇子又不是嫡长子,萧帝应不会在意吧。”张靖神色恍惚,愣愣说道。“再者这三皇子上头还有大皇子呢。” 邵长韫阖下双眸,缄默不语。 张靖见邵长韫面色平平,又接言道:“依照萧帝的性子,用一个儿子,来换取社稷江山的太平,也未有不可。” “张叔……”邵长韫缓缓开口,截断了张靖的话头。“萧帝日渐老迈,大统之承,也不过就是这几年间便会定下。朝中党派之争愈演愈烈,依照萧帝多疑的性子,他怎会于此时镇压三皇子,令其它党派独大呢。” 原来,这萧帝膝下至今共有六子,除二皇子幼时夭折,五皇子与六皇子年纪尚小之外,其余三子皆封王立府,久驻圣京。 大皇子萧勇生于宣文年间,其母方氏亡于起义途中,生平不详,后被萧帝追封为靖平仁孝皇后。这萧勇自小便随父征战各地,立下汗马功劳,萧帝即位后便得封康王。因这萧勇为嫡出长子,追随麾下的多为老臣旧部,皆称为大皇子党。 三皇子萧望,乃当今皇后王氏之独子。当年,萧帝起义反齐得以大胜,王氏之父功不可没,遂萧帝登基后,便册立王氏为当朝皇后,其子萧望则册封为淮王。这萧望的地位,自也随之水涨船高。拥卫其左右的臣下部属,多借姻亲之便得以维持。以襄国公谢永忠、定国公赵昱两大阵营为主,皆称为三皇子党。 四皇子萧辕,因其母为后庭盥洗宫女,身份低贱,自幼便未得萧帝重视。直至及冠之年,才得封廉王。这明面上,萧辕因萧帝的刻意忽视,于朝中几乎无任何势力可言。至于那私下间,这萧辕究竟是何人物,暂且不表,容后再述。 目今,大成朝廷之中,仅大皇子党与三皇子党势均力敌,两者彼此制约、相互牵制,维持着朝堂之上的波平风静。亦正是因此,邵长韫方才有此番言论。 接续前言,且说这张靖听得邵长韫如此之言,惭愧道:“老奴惶恐,还是未曾勘破萧帝之意。” “去岁,因康王代萧帝天坛祭天一事,大皇子一党气焰日盛。萧帝此时赐婚,所行之意,不过是为了抬举淮王,使其势力能与康王相较量,以平衡朝堂势力罢了。”邵长韫闭目长思,将目今形势尽数摊于案上。 张靖听得邵长韫之论,才稍稍放下心来。又见他面上一派沉色,遂闷声问道:“萧帝明诏赐婚之举,既然不是对谢邵两家出手,爷又何必忧心至此。” “谢府之祸,不得不防。”邵长韫沉默良久,方缓缓睁开双眸,语调低缓道:“一旦萧帝将谢邵两家联姻之事明谕天下,便再无回环之地。她既然不想子姜嫁入谢府,那萧帝明诏赐婚之前,便是她下手的最后时机。” “那还等什么!爷不是知道陈启主子是谁吗?直接宰了便是,费什么话!”张靖闻言,猛击桌案砰砰作响,恨声说道:“从来就没这般窝囊过!依老奴之言,爷不必再顾及什么誓言,直接灭了谢府便是!” “不可。当年义父因谢家耗尽了心力,一息奄奄。他恐我迁怒谢家,于临终之时,命我跪于榻前指天为誓,此生必不对谢府出手。”邵长韫涩然一笑,叹道:“张叔,此誓我不能违背……” 张靖只知立誓一事,并不知这其中细由,疾言厉色道:“管他什么劳什子誓言,这都叫人欺负到头上了。爷能忍得了,老奴却不忍不得。逼急了老子,直接冲进去,给他老谢家来个断子绝孙,看他们还能猖狂到几时!” 邵长韫深深看了张靖一眼,眸黑如墨。他掩隐下心间的万千愁思,一字一顿地将当年誓言徐徐说出。 “我邵长韫指天为誓,有生之年,不许对谢氏一脉不利。若违其誓,吾父邵文叔死后堕入无间地狱,不生不灭,永世不入轮回。” 张靖愣于当地,颓然倒入椅中,苦涩道:“老主子还真是能洞悉人心……” “还有一道消息。”邵长韫惨然一笑,叹道,“目今,不仅仅是萧帝圣驾归京,谢庭岳所率征剿大军亦随圣驾归京。” “什么!”张靖猛然提了声调,粗声粗气道:“那征剿大军不是说路遇流寇,延迟归京之期吗?” “只能怪那谢家小子太过优秀。”邵长韫苦笑道。“今日清晨,征剿大军已扎营于圣京城外百里之处。待萧帝圣驾途经之时,大军便随圣驾之后,同行回京。” “那这般算来,距离萧帝发布明诏,不过就是几日的工夫了!”张靖瞪大虎目,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 邵长韫摇首道,“倒是还有几日的转机,依照萧帝的性子,不会即刻颁布诏书的。” “爷何出此论?” “待萧帝归京之后,再有几日便是他的万寿华诞。萧帝最好脸面,必会借此万寿华诞之际,犒劳有功将士。若无意外,那道明诏亦会在此时颁布,以取三喜同门的彩头。”邵长韫轻叩案角,徐徐说道。 张靖原地踱步两圈,急声说道:“萧帝万寿华诞是九月二十六,那人若是于这段时日内下手。咱们不知这其中端详,又该如何抵挡。” 邵长韫轻揉额角,无奈叹道:“此事还犹尚可,怕只怕她这次不仅仅是对子姜一人下手了。” “爷……” 邵长韫凝目深思,他业已从近日接连不断的几桩异事间,窥得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前几日,陈婆子的陡然失踪,已让邵长韫心中警铃大作。也许他眼前的一切,并不似表面这般平波无害。否则,陈婆子也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突然间失去了踪迹。就好似这暗处一直有一条细线将诸事细细串联,可他却从中理不出一丝头绪来。 邵长韫思忖半晌,终是下了一个决定。 “张叔,这书案下的暗格之中,我业已放了一物进去。倘若哪日有了什么不测,便劳烦您将它交与廉王。” 邵长韫徐徐说道,其声若泰山将崩,不过转瞬,便淹没于疏云清风之间,再无一丝痕迹。 欲知其内端详,且看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三回 落叶知秋 如今且说这案上茶凉,展眼便是萧帝圣驾归京日。 这日,圣京城自南而起,一路正门尽数开启,大开南华门、雍和门、承安门至金阙城内,以迎萧帝圣驾。 那街上的平头百姓知这日不仅是萧帝圣驾归京,征剿大军亦伴龙归朝,皆长跪于主街两侧,嵩呼万岁以迎萧帝,恭贺征剿大军凯旋而归。 当先,一对对铁甲护卫疾步而来,敛容肃目分立街巷两旁。不多时,便闻阵阵细乐之声遥遥传来,只见萧帝仪仗自城外缓缓而至,当的是龙旌华裳遮天过,玉辂金蹄压地来。 一时前行执事并萧帝圣驾过完,便见随龙伴驾的文武群臣打马随之。这当中却有一位银鞍白马的少年公子煞是招眼,此人正是定国公邵长韫之独子,邵子牧是也。 那邵子牧穿了身竹叶梅花纹的素白道袍,通身上下未着一件饰物,持缰端坐马上,徐徐行之。观其形貌,色比雪梅,姣若灵鹿。虽是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其父风貌。 彼时,人群之间偶有一两点窃窃私语隐隐传来,不知何时,便有几个胆大的女孩儿,摘了鬓边香花,以手投之。那邵子牧只是展眉舒目,浅笑回之。 待那车马之后的持幡兵士随驾而去,便见紧随其后的征剿大军踏步而来。这得以入城的将士皆是有功之士,个个俱是挺胸直背、昂首阔步,说不出的风流得意。 目今,且不说这街上花天锦地,一派笙歌鼎沸之盛貌,那定国公府里也是好一番热闹喧阗。 府内众人知是邵子牧归府,上上下下莫不是喜笑颜开。外间听信的小子亦不知派出了几拨,专等着向内宅传话报信。 沈辛夷更是一早起来,忙着各处查点,半刻也歇不下来。 邵子姜见了,从旁劝道:“母亲这般着急做什么,就算紧赶着,也得晌午的时候才能回来。有什么事,只管嘱咐那些丫鬟婆子便是,又何必事事亲为。” 秋玉笑意晏晏,笑道:“可不是,夫人昨儿夜里一夜都未曾睡好。趁这会子天色尚早,夫人还是先回房里歇歇,等到了时辰,再起来也不晚。” 邵子期见秋玉对她使眼色,忙攀了沈辛夷胳膊,撒赖道:“我今儿老早便叫岱雪姐姐吵了起来,娘亲陪我去睡会可好?” “都多大了,也不知羞。”沈辛夷早瞧出了三人的小心思,不紧嗔怪道。 正当众人正说笑间,忽有一小丫头跑进来传信,说是宫里留了席,要午后才能回来,叫夫人与两位姑娘不必挂心。 沈辛夷得了信,也只得作罢,少不得由子期姐妹俩陪着歇乏去了。 原来,因着是萧帝赐宴,邵长韫与邵子牧也不便推辞。一来,又深知那宫廷赐宴的规矩素来繁琐,这才差人传回话去,让府内众人不必干巴巴等着。 一时酒酣兴至,宫内留席众人吃完了饭,已是酉初之时。又因着临近宫门下钥的时辰,众臣不敢羁留,齐声谢过宴后,便各自退了出来。邵长韫与邵子牧亦紧随众人之后,缓步出了大殿。 邵长韫见廉王萧辕正孤身行于皇城甬道之上,便带了邵子牧近前行了常礼。 萧辕欠身答礼,并未以皇子之势压之,笑道:“长韫兄近日可安好,几月未见,倒是风采更胜往昔了。” 邵长韫面色淡然,不卑不亢的说道:“臣下白屋寒门之徒,有劳廉王殿下记挂。” “哎,这话说的。真真打我们这些俗人的脸了。”萧辕微一挑眉,笑道:“这世上,谁人见了长韫兄,不得赞一声‘当世名士、在世魏晋’。长韫兄,太过谦虚了。” “虚名而已。”邵长韫淡淡应了一嘴,侧身对邵子牧说道:“今日外面耽搁久了,你先行回府打声招呼,也免得她们挂心。” “是。”邵子牧恭顺应了一声,行礼自去了。 萧辕见邵长韫寻由支走邵子牧,侧目掩下眸中凝色,不紧不慢地说道:“长韫兄,眼见这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咱们两人还是紧着些走吧,免得到时再叫人赶了出去。虽说本王一向如此惯了,只怕到时污了长韫兄的声名。” “王爷千金之躯都不曾在意,臣下一介小人又怎会惧怕。”邵长韫见萧辕有意扯开话头,不欲与他详谈,便侧身一步,声色不动的拦下萧辕。 “实是今日天色已晚,本王还约了栖凤阁的花当家。”萧辕左右而言他。“若是叫美人儿久等,可是有失本王的气度。” 邵长韫见萧辕这般态度,也只得直入主题道:“王爷当真甘心吗?” “何为甘心?何为不甘心?闲云野鹤,自在风流,可是本王平生的追求。”萧辕神意自若,语调平平,直视着邵长韫说道。 “呵……”邵长韫轻笑一声,侧目远眺。只见远处三、四个宫人正持扫帚清扫着阶下落叶,几声沙沙轻音随风而至。 萧辕随着邵长韫的视线望去,失笑道:“长韫兄拦我于此,应不是邀我赏这夏末残景的吧。” “王爷说笑了,秋日将至,我又怎会贪念昔年之景。”邵长韫勾唇轻笑,言语自如道。 “不过是几枚枯叶跌落枝头罢了。”萧辕神色微动,挑眉说道。“难不成长韫兄还是惜花怜叶之人,见不得一丝凄凉秋景。” “叶落归尘,方会有空枝待新叶。”邵长韫唇角笑意始终未曾散去,淡淡说道。“昔年的旧叶,就算叶柄光新如初、胜似往昔,又怎能敌得过这瑟瑟秋风。” “虽说叶落而知秋,长韫兄此言未免有些果断了。” “天道循环,往复不息。这秋日,本就是丰收之季。”邵长韫眸色深深,面不改容道。“既是栽了树,缘何不求果?” 萧辕面上波平风静,眸如深潭难勘其意,徐徐说道:“虽说秋可得硕果累累,可谁能知这硕果是否挨得过这寒冬白雪呢?” “若是有人肯雪中送炭呢?”邵长韫缓缓说道。 “长韫兄此言差矣。这人有九流,炭亦有上中下三品之别。雪中送炭虽为好意,可若是这炭不合其用,难保最后不是雪上加霜之祸。”萧辕双眸之中精光大作,目光凌厉似箭射向邵长韫。 “炭自是上等好炭,就看有没有人敢用了。”邵长韫坦然迎视,唇边自始至终挂着一抹清浅笑意。 “哦,可巧本王府中恰缺一娄上好的银骨炭,只是不知长韫兄是否是那送炭之人。”萧辕颇有兴致道。 邵长韫清浅一笑,敛袖躬身道:“久持竹帚期花降,怎奈花恋枝头俏,迎风飒飒不肯落。” “只因未到鸿雁得归时。”萧辕如是说道。 两人就此相视一笑,各自散去。 要知两人今日这一番言语有何深意,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四回 府中琐事 如今且说邵子牧自萧辕面前拜辞出了宫门,便见青云并一众小厮正立在宫墙根下闲话。一见自家主子渐次出来,方才各自散去。 青云见状,亦是忙不迭迎了上来,笑道:“哥儿可算出来了,那府里问信的都不知来了几拨了。” “早时不是传信回去了吗?怎么还派人来?” “嗐,哥儿都几个月未曾回去了,夫人想你不想得跟什么似得。这也就是在宫里不得便,若是在别的地界,夫人准保杀上门去。”青云打诨笑道。 “你这小子,外里瞧着知书知礼的,偏惯会满嘴里胡沁。”邵子牧笑骂了一嘴,笑道。“待秋玉那丫头进了门,看你还这般轻浮吗。” “这不还指着哥儿调教嘛。”青云轻笑道。 邵子牧摇首失笑,嘱咐青云道:“你去告诉跟着老爷的人一声,老爷在里面叫事绊住脚了,过会便出来,叫他们安心等着便是。” “哥儿不再等等?” “不了,我先回去露个脸。免得外面耽搁久了,母亲她们也安不下心来。” 青云应了一声,便疾步过去与众小子们交代了一番。待诸事妥帖,两人方才翻身上马,直奔定国公府而去。 一时邵子牧打马归府,还不及进府,便有小厮飞身至内传信。沈辛夷从传话婆子那里得了消息,赶忙带着子姜、子期从里间迎了出来。 待邵子牧缓步行至沈辛夷院落,倒被院子里乌压压的一群人唬了一跳,失笑道:“娘亲今儿怎么这么大阵势。” 沈辛夷眸色润润,见邵子牧正欲行礼,忙上前一把揽住,哽咽道:“怎么才出去这几日,就瘦了这么多,人瞧着也黑了些。” 邵子牧拗不过沈辛夷,也只得顺势起身,轻扶沈辛夷道:“跟着圣上出游,天天都是些山珍海味,吃都吃腻了。又怎会瘦了呢,许是母亲瞧花了眼。” “可不是,前儿我随爹爹出去玩了两日。一回来,娘亲就说瞧着瘦了,天天一盅山药鸡汤的补着,没得将我喂成了一头小猪。”邵子期笑眯眯地说道。 “若真成了小猪可倒好了,也省的整日猴精猴精的给我招事。”沈辛夷不由嗔怪道。 众人听两人说笑,上上下下皆是一通大笑,半晌方才止住。 邵子姜见众人皆立在风口说笑,柔淑笑道:“有什么话儿,大家坐下慢慢说便是,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乌压压的一大群人,都立在这门当中算怎么一回事呢。” “你瞧,倒是糊涂了。”沈辛夷自嘲一声,扶了邵子牧当先进了里屋。 一时众人坐定,叙了些别后寒温的话,便听得邵子牧说起此次避暑途中的趣事。邵子期又少不得从中穿插些诙谐逗趣的话,可笑之至,令人绝倒。 不多时,便听得外间叠声问好的动静。自有小丫头挑了帘子,将邵长韫让了进来。 邵长韫见众人笑得不能自己,亦不禁笑道:“今日都是怎么了,倒像吃了痒痒果似的。有什么逗趣话,也说与我听听。” 一见是邵长韫进来,邵子牧、邵子姜、邵子期三人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了常礼。 沈辛夷笑岔了气,指着子期啐道:“哪里来的这么个猴,半刻都不得消停。人都说你们男子每逢酒宴,必有个帮闲凑趣的清客。这可倒好,咱们家里,生生出了个女清客。” 邵子姜亦抿嘴笑道:“可不是,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促狭话儿,三句里倒有两句招得人笑。” 邵子期眼珠子一滚,弓腰缩背的作出副可怜相,瑟缩道:“各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若是小的讨得您老一声笑,还望您高松贵手、打赏个一二,小的感戴金恩不尽。” 其动作惟妙惟肖,直将那坊市间庶民小子们的可笑行径学了个十足。 众人各自喷笑,又是好一通笑闹。好不易走了劲,沈辛夷恐邵子期又有什么惊世笑言,忙止了话头,叫小丫头传了晚饭上来。 一时寂然饭毕,自有丫鬟婆子上来撤去残席。邵长韫托词前院有事,自去了外书房,留了邵子牧并子期两姊妹与沈辛夷闲话。 几人正说笑间,秋玉挑帘进来回说:“外间有婆子们送了几箱东西进来,说是哥儿吩咐送过来的。现在可是要抬进来?若是不得空,先借她们的手,寻个地方放着也罢。” “既是送来了,趁着大家都在,抬进来便是。”邵子牧笑着嘱咐秋玉道。 “刚回来,也不好好歇歇,这是又折腾什么?”沈辛夷凝眉道。 “不过是一路上寻得的稀奇玩意,带进来,讨母亲与姐妹们的乐罢了。” 沈辛夷嗔怪道:“又不是近处,大老远的带这些物件做什么,没得给自己压沉。” 邵子牧见沈辛夷并不是真意怪罪,遂勾唇浅笑道:“就因着是远处的风情野趣,才带回来与大家瞧瞧。且又不是些粗夯物件,不值什么。” “那我们可要好好瞧瞧,到底是什么稀罕物件,劳动哥哥不远千里的亲自带回来。”邵子期笑眯眯地说道。 邵子牧眉舒目展,轻声说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不过是因那避暑山庄恰好临海,都是些随船外来的物件,取个新奇罢了。” 邵子期眸色晶亮,兴致勃勃的问道:“可是和娘亲屋里的自鸣钟一样,都是海外来的西洋物件。” 邵子牧颔首笑道:“都是我亲自去那海船上选的,必是错不了的。” 一时婆子抬了两只大木箱进来,卸了绳棍。邵子牧上前开了箱盖,从中捧了只雕花木匣递与秋玉。 秋玉小意捧着呈于沈辛夷面前,打开看时,倒是两柄小巧折扇。沈辛夷自取了一柄出来,撤去扇套。 只见那扇面之上画着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美人,身上皆穿着华贵异常的宫廷服饰,头上颈上戴着些颇具异域风情的珍珠宝石。或坐或立,或笑或闹,倒像是真人一般。连那扇骨也作的颇为别致,根根指头宽的象牙骨片精雕成繁复精美的西洋花纹。 沈辛夷随手把玩了两下,笑道:“难为你有这片孝心。” “母亲喜欢便是。” 邵子牧浅笑一声,一边取了个小号木匣递与子姜,一边说道:“这里面都是些猫儿眼、彩色琉璃珠一类的外来宝石。姐姐若是能瞧得上眼,打副头面或是用作妆奁之用,都是拿得出手的。” 邵子姜羞红了脸,轻声谢过邵子牧。也不曾打开那木匣,转手便递与了环儿,叫她小心捧着。 邵子期见众人皆得了礼物,少不得觍着脸上前,笑道:“哥哥可别忘了我。” “少了谁,也必不能忘了你这心肝。”话犹未了,邵子牧便指着那箱子笑道:“你自己过去瞧瞧,可中意。” 邵子期凑上前瞧时,只见那箱子里堆满了各色玩物,有金发碧眼的洋娃娃、银沙沙漏、马形花釉陶哨子、色彩鲜亮的木雕套娃,还有一颗颗葡萄大小的玻璃珠子。邵子期一一瞧了,笑眯眯地道了谢。 邵子牧见所带之物一份一份的理清楚了,便指着另一只木箱与沈辛夷道:“这箱子里是些西洋香料、香粉一类的,还有些金银丝缎、高丽布等外来布料。母亲不论是自己用还是留着作礼,也不失身份的。” “难为你想得周全。”沈辛夷笑赞了一声,又嘱咐了秋玉将东西妥帖收好。 众人又是一番说笑,直至深晚才各自辞去。 沈辛夷念及邵子期年少,恐天黑难行。便差了两个婆子去苕华院里传了话,又将子期的寻常使物取来,便留了她在自己院内歇息。 彼时,明月高悬,欲知后面又有何故事,且看下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五回 月满西楼(一) 如今且说邵长韫借故出了内宅,自往外书房而去。 彼时,夜色已沉,一轮朗月徐徐升起,斜挂天边。月色如霜,澄映清辉,世间诸物恍若也镀上了一抹清浅银霜。 张靖启门进来,见邵长韫独坐椅间,便低声问道:“爷当真要将那个物件托付于廉王吗?” 邵长韫闻声,微微点首作答,并不开口搭言。 张靖见邵长韫意态闲散,不由急言道:“爷,此时趁着廉王未至,尚有回环之地。爷当真不再考虑一下了吗?说不得还有别的选择。” 邵长韫侧首看向张靖,徐徐反问道:“那张叔觉得我该作何选择呢?” 张靖未曾想邵长韫会反问于他,面上倏然一愣,粗声回道:“就算爷瞧不上那康王,不愿扶持与他,老奴尚能理解。可那淮王,爷为何不再考虑一下。咱谢邵两家联姻之后,咱们邵家就算再不涉及党争,在这世人眼中,也隶属那三皇子一派。既是如此,爷何不将那物件与了淮王,也好做个人情。以后,这淮王必也格外看重咱们邵家。” 张靖言及此处,言语一顿,颇有些不服气道:“可爷偏生选了那淮王,这淮王一无权二无势的。于朝政之上,又素来没有什么作为。若依爷所言,平白将此物托付于他,老奴实在是不放心。” “张叔所言,倒有几分道理。”邵长韫微微颔首,口中话锋却陡然一转,沉声道:“依照目今形势,确如张叔所言。可张叔却忘了,这朝堂风云,瞬息万变。此刻风平无波,却不代表这将来也是晴空疏云。” “爷此话何意?”张靖不解道。 邵长韫浅浅一笑道:“若打个比方,目今这朝堂局势,就如同这水中行舟。” “水中行舟?”张靖口中嗫喏了两句,却仍不解邵长韫何意。 邵长韫温言解释道:“舟行于江河,不因水上山高而阻断行程,却因水底暗礁,而致使舟毁人亡。如今这朝堂形势亦是这般,此山虽高,却比不上这水中礁来的狠绝。张叔且等着瞧便是,这廉王……日后也不是个善茬。” 张靖抓了抓发梢,迷茫道:“爷说的这些,老奴也只能堪堪听得懂大半。既然爷心中有了章程,那老奴便不再多言了,一切全依爷的主意。” 邵长韫双眸微眯,饮尽盏中余茶,叹道:“若是太平之时,也就罢了。一旦风起,便是抄家灭族的祸患。今夜,若能说得通廉王。日后时机一到,张叔一定要将那个物件亲手交于廉王手中。此事甚重,张叔万不可忘记。” 张靖敛容整袂,长揖到底,恭敬说道:“老奴必不负所托。” 话及至此,邵长韫长眉轻展,浅笑道:“此物若能脱手,也算是一件益事。” “早该如此了。”张靖抚须应了一声,抬眼瞧了瞧外间天色,替邵长韫撤下案上残茶,不禁担忧道:“爷,都这个时辰,廉王他当真的会来吗?老奴总觉得这心里空荡荡的。” 邵长韫阖目端坐于椅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语调平和道:“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时辰虽到了,可这……”张靖来回踱步两圈,犹不放心道:“因着那陈启身死,这萧帝对咱们府里的监视愈加严密起来。廉王此时而来,难保萧帝不会发现。” “廉王若是连这小小眼线都避不开,也当不起那个物件。” “老奴这也是心里不落底。”张靖干笑道。 倏然,邵长韫唇角勾起一丝清浅笑意。他敛袖起身,轻言说道:“张叔,备茶待客。” 话犹未落,便听得房门吱嘎一声闷响,一个通身笼于黑色斗篷之下的人影自门后缓步进来。待其取下遮面帽兜,赫然就是那如时赴约的廉王萧辕。 萧辕神意自若,笑道:“本王在张叔眼里,难道就是个不遵承诺的小人吗?” “不是,是老奴失言。”张靖瞬时红涨了老脸,心怀愧意。正要跪下行礼,便叫萧辕一把扯住。 萧辕展眉笑道:“今儿不论君臣,本王是以朋友之身前来拜会兄长。您老是前辈,小子当不起这一拜。” “可……”张靖嗫喏不知言何。 “既然王爷道明了立场,张叔也不必过意不去。”邵长韫轻笑一声,又嘱咐张靖道:“劳烦张叔在屋外守着,一应人等不得接近书房。若有事情,我自会唤你。” “是。”张靖恭声应下,替两人上过新茶,便退步出了书房。自立于廊檐之下,替两人把风。 邵长韫叠手行了常礼,便将萧辕让到了首座,自己则侧身坐在了下首。一时坐定,两人默然相对了半晌,屋内悄然无声。 萧辕当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长韫兄邀本王私下相见,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本王相助。” “无事便不能相邀王爷过府一叙吗?”邵长韫反问一句,唇侧勾起一丝几不可闻的讥讽,转瞬便隐于面上的波平风静之下。 “哦,长韫兄总不是来请本王喝茶的罢。”萧辕转动着案上茶盏,发出一阵深深的叹息。“只闻这茶香,便知是今年新出的碧螺春茶。茶是好茶,只是……” 邵长韫摩挲着手中茶盏,徐徐说道。“王爷何必事事皆求个因果。长夜漫漫,你我两人剪烛长谈,岂不妙哉。” 萧辕手中拨动茶盖的动作一顿,淡淡笑道:“怕只怕长韫兄有这个闲情,本王却没有这个工夫相陪。” “在下素闻王爷一向闲云野鹤、与世无争,怎会连个月夜长话的闲时都没有呢。难不成是在下鼠目寸光,只窥得冰山一角。”邵长韫目光炯炯,不答反问道。“还是说,王爷另有图谋呢……” “哦,这是哪里来的闲言碎语。若是一个不慎,传到了父王的耳中。那本王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岂不是连现在这个廉王都没得做了。”萧辕怎会不知邵长韫有意试探,遂顺了他的话头接言说道。 “若是王爷之意本就不是这区区王爵之尊呢。”邵长韫试探道。 萧辕自嘲道:“呵,这倒是个笑话儿。本王出身卑贱,于朝政之上一贯平平,又无甚作为。改日,能保个王爵虚名,便是圣上格外垂爱了。” “甘于屈居人后,可不像是王爷的行事做派。”邵长韫轻叩案几,笑道:“枝头残叶将落,难道不是王爷持杆击之所至。” 萧辕闻言,手中茶盖倏然跌落,激起一声叮铃脆响。他眸色幽沉,缓缓直视着邵长韫的双眸,半晌未曾言语。 欲知邵长韫此言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六回 月满西楼(二) 上回书说邵长韫虚言探廉王,如今接续前文,接着分说。 且说廉王见邵长韫面上声色不动,未见一丝异色。心内不禁暗暗打鼓,少不得也存了几分试探之意。装傻道:“长韫兄此言何意。且恕本王才疏学浅,参不透长韫兄语中玄妙。” “王爷是当真不懂,还是不想去懂?”邵长韫未给廉王留得一丝脸面,直插主题道。 廉王心中一愣,继续装傻道:“且恕本王愚钝,还望长韫兄明示。” “王爷面前,在下一介书生,怎敢献丑。”邵长韫呵呵一笑,言语间试探之意顿起。“寒秋未至,那枝上绿叶却渐露败色。这其中缘由,王爷难道不知?”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长韫兄今日邀本王来此,难道就是为了打太极的吗?”萧辕冷哼一声,也失了耐性。“如此看来,长韫兄手里,想必也没有什么上好的银骨炭了。本王府中还有要事,不便相留,这便告辞了。” “王爷慢行,且听在下一言。”邵长韫并不起身,稳稳坐于椅间,轻声说道。 廉王见邵长韫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了嘀咕,只得压低了嗓音道:“长韫兄还有何言,只说便是。” “银骨炭爇之,非上不可用。今夜,在下一直以赤诚之心待之,怎奈王爷一直左右而言它。”邵长韫神色如常,展眉笑道。“在下手中自是握着好炭,只可惜遇不见诚心的主顾,也是不敢贸然出手的。” 邵长韫话犹未了,萧辕心底便是陡然一凛。他知邵长韫此言之意,是想让他将自己的底牌全然抛出,尽数摊于桌面。可因谢邵两家结亲之事,萧辕也摸不准邵长韫究竟是何阵营,又恐他是别人派来试探自己的,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萧辕暗自沉吟了两声,心中犹如雷鸣电掣,试图从中理出一条有利之处。 恰当此时,窗外一阵羽翼扇动之声遥遥传来,一只鸽子收翅落于院中,发出一阵咕咕的声响。 萧辕心念一动,暗道邵长韫既然试探与他,自己何不将计就计,反言还之,且试他一试。思及此处,萧辕暗自稳住面上神色,指着院外鸽子笑道:“信鸽远行千里,亦知归巢。不知眼前这只,可有家否?” 邵长韫知萧辕有意试探,也不欲隐瞒。他抬首直视萧辕双眸,坚定说道:“孤鸟单飞,何处可息?携物而至,寻枝欲栖。” 短短十六字之言,已将邵长韫此刻的处境尽数倒尽。 萧辕人精一个,早便勘破了邵长韫语中之意,又见他面色诚恳,也便信了几分。遂朗笑一声,舒袖靠于椅背之上,神色从容和缓道:“长韫兄是如何看出本王心思的,本王自认为一向遮掩的很好。就连本王那两个哥哥,也未瞧出一丝端详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若是能身处事外,自会看得清楚明白。”邵长韫似笑非笑道。 “哦,听长韫兄这么一说,本王可是好奇的很。”萧辕插手叠放腹间,笑道。“不知长韫兄可否为本王解惑。” “却之不恭。”邵长韫淡淡一笑,徐徐说道。“去岁,康王代萧帝天坛祭天一事,是王爷的手笔罢。” “长韫兄缘何一论?” “如今这朝堂局势得以风平,是因康王与淮王为主的两大党派互相牵制、分庭抗衡所致。且圣上日渐老迈,精神上多有不济,必不会希望朝堂之上再起风波。此时,无论哪位皇子露出夺嫡的苗头,圣上必会亲手除之,不留任何余地。如此观之,王爷所希冀的三足鼎立的局面,必不会出现。” 萧辕眉尾轻抬,并不搭言。 “王爷若想掺进这场夺嫡之争中,势必要铲除康王或淮王两大党派中的一派。只要这其中一派出现没落之势,朝堂局势必将失衡,呈现一派的独大的局面。而依照圣上多疑之性,必不会容许此等局面出现。届时,萧帝必会另行扶持新的党派,以均衡朝堂势力。”邵长韫缓缓说道。 萧辕唇角笑意凝重而阴冷,抚掌大笑,示意邵长韫继续。 邵长韫恍若未查,语调平缓道:“自古天坛祭天皆是天子专权,旁人不可为之。只要康王代萧帝天坛祭天,淮王一党势必会方阵大乱,自认夺嫡无望,尽力反扑。此时,王爷只要居于幕后,暗中襄助淮王一党。那康王这片枝头绿叶,亦是安稳不了了几时了……如此一来,王爷心中所求,也必不会远了。” 萧辕面上笑意渐浓,拍掌赞道。“长韫兄于微毫之处辨乾坤,当真精彩,果不辱其父声名。” “王爷谬赞了,在下只是依心而论。”邵长韫阖下眼睑,淡淡笑道。 “好一个依心而论。这世间,金银有价,唯有真心难得。”萧辕语调魅惑道,“既然长韫兄寻枝欲栖,恰好本王麾下尚缺谋士一名,不知长韫兄可有兴趣。” 邵长韫不为所动,轻飘飘的说道:“即便在下一片忠胆,归于王爷羽翼之下。王爷亦不会全然相信与我,你我又何必白费工夫呢。” “本王求贤若渴,亦不是那等不辨忠奸之人,长韫兄难道信不过本王?” 邵长韫抬眸望向萧辕,缓声说道:“小女不日便要出阁,谢邵两家亦是联姻在即。如今,即便是在下有归附之心,王爷也必不会容许自己麾下有派系不明之人的。” 萧辕眸色微沉,一丝杀机自内一闪而过,语调阴冷道:“长韫兄有如此才华,却不能为本王所用,当真可惜啊。” “王爷自始至终都不会相信在下,又何必惋惜。” “可是长韫兄却窥得了本王的秘密,而这秘密可不是人人都能知晓的。况且本王一向胆小,又怎会容许祸患存于当世呢。长韫兄当真为本王出了一道难题呢。”萧辕唇角笑意浓浓,语调冰寒似万古不化之寒冰。 “所以在下才想与王爷谈笔生意。”邵长韫抬首直视萧辕双眸,如是说道。 要知邵长韫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七回 月满西楼(三) 如今且说萧辕听邵长韫如此说,颇有兴致的问道:“这倒是稀奇。长韫兄一代名士,何时也沾染上那些商贾之流的铜臭浊气了。” “众人熙熙,皆为利来。既然身处这喧阗红尘之中,谁又能免俗呢。”邵长韫幽幽叹道。 “哦,那不知长韫兄意欲同本王谈什么生意?” 屋内烛火闪烁,邵长韫神色隐于其间,缥缈难辨,他自嘲笑道:“若是在下手中没有足够的筹码与王爷交易,只怕明日就要横尸府中了。” “本王一向惜才,又怎会下此狠手,长韫兄未免言重了。”萧辕暗自一凛,面露诧异道。 原来,那萧辕听得邵长韫道出了他的谋划后,心内波涛顿起。萧辕为防此事泄露给旁人知道,早便存了杀机。现见邵长韫如此直白的点明出来,萧辕少不得掩下心内所思,与邵长韫周旋起来。 “王爷,你我皆是明白人。话已至此,在下也必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了。”邵长韫轻飘飘地说道,面上未有一丝异色。 “长韫兄既然能将本王的心思明白地摊于案面之上,又怎会没有万全的脱身之策。不过有一事,本王尚且不明,还望长韫兄赐教。”萧辕见邵长韫神色平平,又接言问道:“长韫兄既是要同本王谈交易,直言便是,又何必巴巴的饶了这么一大圈。” 邵长韫浅笑道:“只有切得病根,方能对症下药。就如同王爷所言,雪中送炭虽为好意,可若是炭不合其用,难保最后不是雪上加霜之祸。” “那不知长韫兄可切到本王的脉门了。”萧辕摆弄着手中茶盏,兴致勃勃地问道。 “王爷已知,又何必再问。”邵长韫轻叩案几,不予作答。 萧辕见状,也只得直奔主题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长韫兄将你的筹码亮出来吧。” 直至此时,邵长韫方才收了懒散之态。他眸中精光突显,肃容而对,一字一顿的说道:“在下的筹码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传国玉玺,不知王爷对在下的这个筹码可还满意。” “那皇位是本王心之所向,又怎能算作长韫兄的筹码呢?”萧辕冷笑一声,讥讽说道。 “想是王爷误会在下的意思了。”邵长韫眯了眯眼,语声冷洌地说道。“在下之意是将那传国玉玺拱手奉上,至于王爷最终能否夺得皇位……这事,恐怕只有天知道。” 萧辕哂笑出声,哼道:“真是笑话,那传国玉玺正好好地摆在父王的寝宫里,长韫兄难不成要做那梁上君子。” “若那个玉玺是赝品呢?”邵长韫侧目看向萧辕,肃目说道。 “怎么可能,若父王手中的传国玉玺是赝品,那你说的那个玉玺又是……”镇定如萧辕,也不禁骇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问道。 “自是大齐王朝传世二百六十一载的传国玉玺。”邵长韫抬首直视萧辕双目,眸中未有一丝玩笑之色。 “不可能,若父王手中的玉玺是赝品的话,那我大成王朝立世三十载,又怎会无有一人起疑。”萧辕掩不住面上诧异,眸似利剑直扫邵长韫而去。 “怎会没有。”邵长韫掩下眸中涩意,苦笑道:“王爷当真以为当年安国公程雍被削爵抄家,仅仅是因为军功独大、违制越权吗?” “当年,父王的确是借了违制越权的名头,斩剪了程雍手中的军权。其因也是怕程雍拥兵自重,若是照你所言,这其中难不成还有别的缘由?” 邵长韫目光滞涩,回忆道:“崇德二年,程雍于府内夜宴,吃酒至酩酊大醉,于自家花园中吹嘘往年旧事。无意中提及宣文一十八年时,圣上虽于金阙城称帝,但未曾接袭齐王朝的传国玉玺一事。” “因此父王便斩尽杀绝?”萧辕眉头深锁,沉吟道。“若你所言非虚,那当年之事,内里众多不通之处倒也能串联起来了。” “是。”邵长韫颔首肯定萧辕此言,“圣上最重声名,当年为何不顾庶民口角,于立国不久便斩杀有功之臣,王爷此时想是已经明了了。” 萧辕思忖了片晌,见邵长韫神色如常,自觉自己失态,轻咳了两声掩下面上的惊骇之色。复又敛袖坐下,缓声说道:“这样一个惊天消息,长韫兄如此轻易地便告诉了本王,难道就不怕本王呈报父王吗?” 邵长韫察人于细微,早知萧辕会有此言。他定定的凝望着萧辕,面上神色似笑非笑。萧辕被邵长韫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避开了邵长韫刺人的目光。 彼时,邵长韫方缓缓一笑,说道:“只要王爷对皇位还有兴趣,就必不会去告发在下,那在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萧辕被邵长韫猜透了心思,心下不免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他冷哼一声,沉声说道:“那传国玉玺是真是假,也是登临皇位之后的事情。本王现在若是去告发你,说不得父王还会夸赞与我。长韫兄,你又是哪里来得这般底气,笃定我必不会告发你呢。” “用一句圣上的夸赞,来换取日后保底翻盘的机会?”邵长韫轻笑一声,“王爷是聪明人,怎会做赔本的买卖。” “忠君爱国方是为臣之道,本王不知长韫兄此言何意!”萧辕不自觉地微微抬高了语调。 邵长韫不为所动,言语魅惑道:“只要王爷手里有了真正的传国玉玺,将来无论是哪位皇子即位。王爷大可持玺上金殿,告他个谋朝篡位。毕竟,满朝文武皆不知萧帝手中的玉玺是赝品。虽说登临皇位对王爷而言,犹如探囊取物。可有了这玉玺的支持,王爷日后也多一份的依仗。” 萧辕眉睫轻动,似被邵长韫说动,语气也不禁和软下来,问道:“现在也不过是长韫兄的片面之言,本王怎知真假。” 邵长韫用眼尾瞥了萧辕一眼,见他面上神色松动,知萧辕业已动心,遂安然说道:“是真是假,王爷自己心中想必已经有数了,又何必再问呢。” “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长韫兄不是比本王更精通此道吗?” “王爷欲燃火取暖,却又恐火伤其身,未免太过贪心了。”邵长韫唇角轻笑,执起案边银剪,动作迅捷地剪去烛上灯芯,语调平稳似枯井无波道。 “此事牵连甚广,本王不得不谨慎行事。” “那王爷想问什么直说就是,在下必不藏私。” 萧辕见邵长韫如此上道,便不再藏掖心中所想,直言问道:“本王只想知道这传国玉玺,长韫兄究竟从何而来。” 萧辕将自己心中所忧之事坦诚示之,欲知邵长韫又做何言,且听下回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八回 月满西楼(四) 上回书说萧辕夜访惊真假,心怀惊疑究来处。 如今且说邵长韫听萧辕追问那玉玺的来处,手中持剪挑烛的动作便是一顿,他垂下眼帘,慢慢放下手中银剪,面上神色未见一丝波动。 那萧辕于朝堂之上,亦是翻滚了几载的人物。虽不能勘破邵长韫的心思,仍旧从他微滞地动作之间窥得了一丝端倪,遂笑语问道:“怎么,长韫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长夜漫漫,你我二人对坐夜语,借以打发这无聊的辰光,岂不妙哉。”萧辕呵呵一笑,借用了邵长韫方才之言。言罢,他正身端坐于椅中,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邵长韫凝眉沉思了良久,面上凝起了一股若有若无地阴云,沉吟说道:“王爷可知道家父出身?” 萧辕面色微怔,邵长韫这平白一问,倒叫他有些发蒙。虽是如此,仍是细想了一番,给出了一个自认中肯的答复。 “邵老国公原为大齐黄阁,于宣文一十八年间弃暗投明,大开城门以迎新帝。正因此举,起义大军未失一兵一卒便推翻齐六世统治,得以建立新朝。父王感念其功绩,不因其为前朝遗臣而另行待之。于大成立国之后,便下诏册封邵老为定国公。” 邵长韫抬首长叹一声,眸色清润若澄塘碧空。可那静平水色之下,却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邵长韫不禁失笑道:“亦是因此,我邵氏一族于世人眼中便是那贪慕荣华、背主弃义之徒。而那些反成复齐之流,更是恨不得食吾辈之肉,饮吾辈之血。” “前尘已过,长韫兄又何必再提。”萧辕面上神色微凝,安慰道。“况且父王早已下旨诛杀反成余孽,所剩残众,亦不过是些蜉蝣蚱蜢之辈,不足为惧。只要长韫兄心向大成、永不生变,我大成王朝必可保你平安无虞。小小余孽,又何须长韫兄烦忧。” 邵长韫默然良久,喉间发出一声沉重地叹息,面上挣扎之色顿起。 “长韫兄……”萧辕不知邵长韫面上为何露出这般神情,不禁轻唤一声。 邵长韫阖目片刻,方才直视萧辕说道:“家父前朝金殿拜相之前,是某骑都尉麾下的一个微贱谋士。” 萧辕朗笑一声,道:“英雄不问出处,令尊一入朝堂,便如鱼得水,谁说……” 话犹未完,萧辕心中一丝暗线猛然串连,未尽之言亦让他尽数吞入腹中。萧辕猛然抬首,双眸满含质询之色,他定定锁目于邵长韫,以求证他心中所思。 “家父所追随的那位骑都尉……便是您的父王,亦是当今圣上。” 邵长韫唇角依旧勾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他神色未变,开口所说之言,却似惊雷一道,打了萧辕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难道……”萧辕心中一片乱麻,喃喃不知所言。 今夜,一个接连一个的惊天消息,业已打乱了萧辕一贯的认知。萧辕自觉其身恍若一只孤叶小舟,深陷泥潭犹窃喜,不知内情妄攀云。 纵使萧辕百般长袖善舞,精于权谋,事事谨慎、处处留心,潜藏隐匿胸中野心,以谋皇权。但直至今时,萧辕方才参悟,何为真正的帝王权谋。谋于众人未察时,计定局终无人知。他自己于通天谋略之前,也不过一个懵懂小儿矣。 今夜,经此一事,萧辕日后又别有一番作为。此系后言,暂且搁过,如今且说这月满西楼之约。 邵长韫见萧辕面上神色微动,知他心中必有猜疑,遂淡淡说道:“王爷何不将心中所疑说出,在下愿尽绵薄之力,尽数解之。” “大齐末年,政治昏聩,民愤汹涌。父王被迫举兵起义,意欲取齐六世而代为王。而令尊此前便入朝拜相,若依你而言,这两者之间想是有所关联。”萧辕按下心中的汹涌波涛,将他心中头一宗的疑惑说出。 “当年,齐朝虽说已露末世之景,但它传世已有二百余载。根基之深,不是只凭蛮力击之便能轻易撼动的。家父勘破圣上心思,献上了一出连环之计。”邵长韫语意滞黏道。 “欲毁巨树,必坏其根。”萧辕慨叹一句,挑眉说道。“令尊便是这出连环计中的头一环吧。” “正是。”邵长韫面色郑重,颔首应道。“当年,家父隐去身份打入齐王朝内廷,秘密谋划数载。凭借一人之力,分而化之,齐六世亦因此渐失民心。” “那宣文十年,承天府尹进献牡丹途中,遇袭身亡,亦是此出连环计中的一环?”萧辕黑眸微缩,追问邵长韫道。 “欲治沉疴,药引导之。一计将成,势必有引。若不是皇命难违、祸及性命,众人又怎会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呢。”邵长韫迎目视之,面上神色决绝而又森冷,隐于袖间的双手业已然有了些许颤抖。 “宣文一十二年,四支起义之军以“废齐王而代为王”为号,举兵直击圣京,亦是令尊的手笔?”萧辕神情稍稍整肃,眉尾轻凝的问道。 “正是。” “令尊权谋之术可通天地,不是号称一人可敌十万军吗?既是令尊的谋划,那为何宣文一十三年,数支起义之军被齐六世镇压殆尽。”萧辕轻声哼道,言语间已夹杂了轻微猜疑。 “皆是……铺路而已。”邵长韫神色似有飘忽,音调却平稳似泰山压顶,“数支起义之军兵败而亡,齐六世便会认为起义之军不堪一击,从而放下戒心,此为第一益处也。其二,此后几年,齐军征战各地,追缴流寇,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齐军兵力。纵使此后开战,圣上所率之军的胜算亦远胜之前。” “那宣文一十七年,令尊进献培育牡丹的海上方呢?” 邵长韫阖下眼帘,轻笑说道:“王爷熟读兵法三十六计,又何须在下多言呢。” “是啊,邵老下的一步好棋。”萧辕面色一怔,长叹一声。虽然邵长韫未曾明言示之,但萧辕业已从其言语间知晓了此计用意。 萧辕侧目看向邵长韫,语意笃定道:“那宣文一十八年,令尊大开城门恭迎起义之军,守城将士却未有阻拦。不必说,亦是令尊的谋划吧。” 邵长韫神色坦然,挑眉说道:“此事不属连环计,那是家父额外送给圣上的大礼。” “如次重礼,必有所图。”萧辕眯了双眼,眸中精光闪闪。 邵长韫唇角凝起一丝涩意,缓缓摇首说道:“只为提醒,并无所图。” 萧辕神色变幻莫测,深如黑夜的眼眸之中暗潮涌动,语调森冷道:“本王大概知道长韫兄手中的玉玺从何而来了。” “王爷所猜不假。”邵长韫颔首默认,追忆说道,“当年,圣上未履其约,未曾替家父正名。家父心灰意凉,谎称玉玺被盗,这才未将原该上献的玉玺呈上。不料这一留,便是三十余载。” 萧辕抚掌一笑,目光缓缓凝成一道厉芒,朗声笑道:“这笔生意大善大善,本王做定了。敢问长韫兄,本王该出个什么价呢。” “在下亦不是贪心之人。只求来日我邵氏一族有难之时,王爷能替吾族美言两句。到时,自有人将玉玺拱手奉上。”邵长韫勾唇轻笑,月白风轻。 萧辕闻言倒是一愣,邵长韫所求之事倒是他未曾料及的。手握如此重要的筹码,所求之事却简单至此。又思及邵家善谋、犹善长谋一事,萧辕不禁默然不语,神色似凝固了一般。 邵长韫眸色淡淡,似是知晓萧辕顾及什么。他敛袖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语调清冷道:“汝之野草,吾之仙药。” 明言人共语,本不用说破。 至此,萧辕面上疑色方才尽数散去,他抬手端起茶盏,饮下今夜第一口清茶,笑道:“比起这碧螺春来,本王倒是更爱那普洱。” 烛火轻摇,坠下一滴红泪,茶虽已凉,夜仍未尽…… 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十九回 暗夜悲鸣 如今且说萧辕夜话归去之后,张靖自门外进来,便见邵长韫负手立于窗前,神色飘忽,不知归处。 张靖缓步上前,立于邵长韫身后,双手攥起复又放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邵长韫听得张靖略为急促的喘息之声,侧身笑道:“张叔,要说什么直言便是。” “老奴……”张靖心内挣扎了片刻,仍是迟疑问道:“那玉玺之事,爷已同廉王说了?” “是。” “那……那廉王爷答应了吗?”张靖嗫喏问道。“老奴在外面听着,廉王终了也没有表态啊。” 邵长韫轻微一笑,他知张靖生性耿直,素来不通官场里的场面话,遂耐心解释道:“碧螺春茶,汤色碧绿清澈。而那普洱茶汤,色泽橙黄浓厚。两茶相较,只这一个黄字,张叔难道不懂吗?” 张靖捻须撇嘴,粗声哼道:“老奴可是悟不透你们这些名利场里的话,一句话儿不能好好说,非得罩上几层套子才肯罢休,也不嫌累得慌。” 邵长韫面露无奈,只得直言相告道:“廉王业已应下,若有那日,这暗格内的玉玺便托付于张叔了。” “呸呸呸,爷也不盼点好!后头的路,还长着呢。”张靖面色瞬时红涨,连啐了几声方才作罢。 邵长韫喉间发出几声模糊地笑音,语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叹道:“身为谋士久了,未雨绸缪四字早已深深刻于骨上。也恍若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丢不开了。也罢,就如张叔所言,路未尽,怎能心怀悲意。” “这才对。”张靖抚须大笑,颔首不止。“用此物做交易,倒是便宜廉王了。” 邵长韫回身看向如墨夜空,仰望着漫天星辰,涩然说道:“此物在我们手中久了,难保不是一个祸害。借此事脱手,岂不两便。” “也是。”张靖嗐声说道,“这几年间,萧帝日渐多疑,也正是因他手中未曾握着那个真正玉玺所致。一缕清风,偏生要当成个旋风,真真可笑至极。” “蛇蟒皇帝,又哪里及得上真龙天子来得名正言顺呢。”邵长韫轻叩窗框,打趣了一句。 张靖面上不屑之色大作,语调亦颇为讥讽道:“照老奴看,那个狗皇帝当真活该。老主子为他殚精竭虑谋划了一辈子,终了却连个正名的机会都没有,背着个卖国贼臣之名直至寿终!说他是狗皇帝,也不辱没了他。” “张叔,慎言。”邵长韫立身不动,一字一句,却饱含悲怆与无奈。 “爷,老奴是替老主子不值!”张靖大嚎了一声。“真想直接冲到那狗皇帝的金阙城中,一刀了解了旧恨!也落得个痛快!” 邵长韫厉声呵责道:“张叔!您若是还这般冲动,别怪我不顾念您与父亲的情谊。” “爷,实在是……” “张叔,夜深了,您老先回去休息吧。”邵长韫背身相对,从喉间缓缓地挤出了一句话。 “爷!”张靖不甘道。 “请。”邵长韫轻声道。 “嗐!”张靖长叹一声,连连顿脚,终是摔袖去了。 屋门吱嘎开合两声,渐次归于宁静。屋内的烛火却经不起这微寒夜风的摧残,悠悠摇曳了两下,便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邵长韫孤身立于窗前,单薄瘦弱地背影渐次融入如墨夜色之间。 邵长韫凝目于朗朗夜空,目光荒凉悲芜,似一位垂暮待毙的耄耋老者。他紧紧攥在窗框上的两手,早已青筋遍布,如盘根错节的木节树根般可怖骇人。 他喉间发出一阵阵低沉而又模糊的嘶吼,颓然卸力斜靠于窗棂之上。阖目低首,如同帝王陵前精雕细琢的石像生一般,肃穆而又沉重。 倏然,邵长韫昂首大笑,其声凄惨悲切胜似孤狼夜嚎,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鸣。他面露悲戚,狂笑不止,几行清泪簌簌滚落颊边。 “义父……” 邵长韫哽咽不能成言,身子渐次滑落在地。他无力地以拳击地,却无法遏制他疼入骨髓的悲凉。 “是孩儿无能!无能啊!” 邵长韫将声嘶力竭的怒吼尽数困于喉间,如同一只困兽般轻声哀鸣。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大哭,不能大叫,不能有一丝松懈。 “孩儿……孩儿不能为您正名……” “平渊……不孝啊!” 邵长韫声涩语噎,诺诺不止。他敛袖拜倒,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黑夜如同一只饕餮巨兽,将邵长韫内心的苦楚与无奈如数吞下,只余下一丝清浅的悲鸣回环于渺渺星空之中。 不知何时,立于窗外的两个黑影悄声退去。 原来,沈辛夷看邵长韫许久未归,心有不安,便欲亲自去前院瞧瞧。邵子期知道了,便闹着要跟来。 沈辛夷无法,只得取了件挡风的衣裳与子期披上。自己则提了盏羊角风灯,也未曾惊动旁人,携了邵子期,两人一路摸黑往前院而来。偏偏因着此举,才叫两人撞见了方才一幕。 两人趁黑自前院退出,沿着院中的青石甬路缓步而行,只有一两点行走间带起的衣袂飒飒之声回环于耳旁。 邵子期悄悄拉了沈辛夷的袖口,轻声问道:“娘亲,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辛夷眸色润润,显现出被清水浸染过后的通透澄澈,她轻轻摇首,喃喃说道:“娘亲不知。” “为何不知。”邵子期眼中疑惑顿起。 沈辛夷垂首看向邵子期,柔声说道:“是非功过,自有世人评说。娘亲一介妇人,如何能随意评判。” 邵子期收起素日跳脱的性子,肃容问道:“窥一叶可知秋,亦可障目。若是世人只能窥得其中一角,又该如何评说呢?” “所以娘亲不知。”沈辛夷勉强一笑,语调涩若黄连。 邵子期仍不放弃,追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替祖父正名吗?” 沈辛夷一愣,她不知今夜的事情,邵子期听到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她放下手中的羊角风灯,缓缓蹲下身来,与邵子期的双眸平视,沉声说道:“今夜之事,你答应娘亲,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为何,明明就是别人不对,祖父……”邵子期倔强如同一杆迎风翠竹,执拗说道。 沈辛夷一把将子期揽于怀中,声音颤抖萧瑟。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警示子期道:“人再强,又怎能同天斗。天垮了,这世间生灵又该如何自处。他不能,不能啊……” 邵子期猛然一凛,于大义之前,她的父亲与祖父终是舍弃了自身。她卸力抱住沈辛夷,埋入她的怀中,低声耳语道:“母亲,孩儿记下了。” 是痴是傻,又有何人知晓。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回 风雨前夕(一) 日升月落,展眼已是次日清晨。 邵子牧并子期两姊妹请过早安,方才坐定,便见秋玉打帘进来。上穿了件新制的石榴红绫袄,下配着条半旧的百褶红裙。 那秋玉甚少穿的这般艳丽,今日一改往日素净装扮,倒是越发显得俏丽别致起来。 邵子期呵呵一笑,打趣道:“我说今儿早上起来,那枝上的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秋玉姐姐的这身打扮上了。都是一样的红裙儿,那喜鹊莫不是花了眼。” “二姑娘惯会取笑人。”秋玉嗔怪了一声,蹲身给各位主子行了见礼。 “若不是为了这个,那别是……”邵子期眼珠子滴溜溜的一滚,笑道,“那书里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再没有比这恰当的了。” 秋玉一听此言,也顾不得回话,一张面皮顿时涨得通红,紧拽衣袂羞见人。 沈辛夷轻咳一声,啐道:“这也是你个小孩子能混说的,好好的《列女传》、《女孝经》不读,怪爱瞧那些旁门左道的书。” 此番言论,邵子期并不认同,她眸中波光流转,神色飞扬,语调亦越发清朗起来。 “娘亲说的这话可不对,人有善恶,书无好坏,关键在于读书之人能否分辨当中的是非曲直。娘亲只见孩儿瞧那些杂书,却不知孩儿从中大有收益。” 沈辛夷见子期一板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道:“你们瞧瞧,我这平白一嘴,倒引出她这么多话来堵我。得得得,这里谁不知你的性子,少做这个端庄正派的样子来唬我们。” 邵子期暗做了个鬼脸,也不搭话。 秋玉见众人止了话头,才趋前一步,回说:“夫人,外间的几个管事妈妈正等着回话呢,现在可是要带进来?” 沈辛夷搭眼瞧了眼众人,见子牧、子期两人正相谈甚欢。一时因着是内宅琐事也不好叫子牧旁听,略一沉吟,便嘱咐道:“先将人都带到东厢里候着,今儿去那里回事,就不必叫她们来正厅了。” “是。”秋玉柔声应下,先行出去传话。 邵子姜因着出嫁在即,近日间一直随沈辛夷听各处管事回话,借以学习打理内宅诸事。现下见沈辛夷起身,忙近前相扶,意欲同往。 沈辛夷缓缓摇首,笑说,“子牧才刚回来,今儿便容你歇息一日。趁着大家伙儿都有工夫,兄弟姊妹也一处说笑说笑。” “可是,您那……”邵子姜自认于掌管内宅之事上仍有不足,她抿紧双唇,不想放弃。 沈辛夷见子姜面色惶惶,又知她一向要强,柔声道:“琴弦绷得太紧,未必能奏得好曲子。你将自己逼得太紧,亦未必是好事,今日且歇歇吧。” 邵子期眉睫一动,拍掌赞道:“可不是,镇日里光看那些老妈妈们的木头脸,不是要闷死了,姐姐今日便陪我们一日吧。” 邵子姜素来拗子期不过,也只得应下。 一时沈辛夷离去,便有小丫头捧上新的茶果点心上来。 环儿赶忙上前一步,替邵子牧撤了残茶。玉手一抬,又袅袅端上来一盏新茶,音似出谷黄莺道:“牧哥儿且尝尝,这是今年新进的春茶,又用春里头场雨水滚过的,不知可合哥儿的意。” 邵子牧道了谢,抬手接过茶盏,面露迷茫道:“你是母亲屋里的?倒瞧着眼生。” 环儿嫣然一笑,眉梢眼尾尽勾风情,娇声回道:“哥儿好目力,奴婢原是夫人屋里出来的,目今是大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哥儿伴驾而去便是几月的工夫,难怪不知。” 邵子牧随意应了一声,反手将茶放于案几上,笑问子姜道:“方才进来便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你贴身的人儿换了。红凝那丫头怎么不见,我可是记得她泡得一手好茶。” “哥哥惯爱这些阳春白雪之物,殊不知红凝姐姐可不止这茶上的工夫,那厨下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邵子期插言说道。 邵子姜因着沈辛夷的嘱咐,正不知该如何与子牧说。便见环儿从旁笑道:“红凝姐姐前儿得的大运道,出府去了。” “哦,此话何解?”邵子牧星眸中波光微闪,缓声道。 “外里的别庄有件活计,夫人不放心旁人去做,亲点的红凝姐姐呢。可不是天大的脸面,我们这些姐妹们都羡慕的了不得呢。”环儿抿紧牙根,面上笑若娇花。 邵子期忆起一去不归的朗月,神色落寞,抱怨了一句道:“都出去了好几日了,也不知何时回来。连个信儿也没有,真真叫人挂心。” “若是得运,倒是个好出路……”邵子牧面色微凝,喃喃说道。 众人正说话间,云儿打帘进来,回说:“外面婆子传话进来,说是外门那里候着个小子,有事要寻哥儿回禀,请哥儿出去一趟。” “知道了。”邵子牧敛袖起身,缓步出了垂花门,便见青云候在不远处的墙根下。 “可是有什么事,巴巴的传话进来?”邵子牧轻声笑道,冰姿玉容恍胜谪仙。 青云趋前一步,恭谨回说:“是谢府大爷差人传话过来,要借哥儿的那本《兰陵雅集》研习研习,不知可得便宜。目今,那人还在前面等着听信呢。” 邵子牧素来敬仰谢庭岳的胸襟气度,也未曾多想,轻笑道:“你自小跟我的到大,连我的性子都摸不透了?这事还值得你来回我,取了叫那人带回去便是。” 青云摩挲了手中两下,干笑道:“哥儿的性子,小的怎能不知。凭他是多么贵重的物件,只要是哥儿瞧得上眼的人,哪怕是拱手奉上,也绝不皱眉头一下。可……可今儿这事,小的实在当不了主。” “这有什么为难的,那本《兰陵雅集》就在我外书房的架子上,你取了便是。”邵子牧缓声说道。 青云抿了抿嘴唇,涩声说道:“那打扫书房的婆子说,那书前些时候叫大姑娘借走了,现今还没还呢。” 邵子牧闻言,眉头微凝,沉声道:“这倒难办了,总不能叫我张口跟长姐讨吧。” “小的也照实说了,问能否稍等两日。等得了书,准保亲自送上门去。”青云面露苦色,尴尬说道,“可那人说谢家大爷有急用,今儿务必要带了回去,请哥儿暂时割爱。” “既是庭岳兄有急用,我便舍了这脸面,去问问长姐便是。”邵子牧沉吟片刻,如是说道。 欲知其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一回 风雨前夕(二) 如今且说邵子牧嘱咐了青云在此等候,便回了沈辛夷院中。 邵子期见是子牧回来,忙快步迎了上去,笑眯眯地问道:“哥哥,可是青云哥哥来寻你的?” 邵子牧眸中水波流转轻旋,颇有些无奈之色,叹道:“你这鬼丫头,又打什么主意。” “青云哥哥好不易来一趟,人家只是替秋玉姐姐可惜。”邵子期狡黠一笑,语调飞扬道,“若是她现在此处,可不就是那戏文里说的织女会牛郎了。” 邵子牧面色一怔,眉间掠过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轻喝道:“惯会满嘴里胡说。亏你还是个女孩儿,也不知羞。” 邵子期面上涌起一丝委屈之色,叹道:“一个深锁红楼鸳鸯阁,一个展翅翔飞高墙外。一道垂花门儿闭,月月日日不得见,可不是那天上银河隔情缘。好不易得了个机会,哥哥也不做那成全好事的的鹊桥仙。” 邵子牧叫子期噎了个哑口无言,失笑道:“若依你而言,他们两个是那牛郎与织女,那我岂不就成了拆散鸳鸯的西王母。” “哥哥云容月貌、翩然仙姿,又怎会是那不通情理的王母娘娘。”邵子期双眸满溢晶晶亮色,故作沉吟道,“再说哥哥也是那秋玉与青云的牵线月老,若说是,也是那……” 邵子牧见子期吞吐不言,亦叫她勾起了兴致,笑问道:“到底是什么?今儿我可要领教领教你这张促狭嘴儿。” 邵子期抿住下唇,息了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也是那……那牛郎身边的大牧牛。” 邵子姜喷笑出声,险些失手砸了手中茶盅,掩嘴柔笑道:“可不是,当日还是子牧你替青云在母亲面前求得的呢。子期这话说的,倒也应景。” 邵子期连连颔首笑道:“牧牛一开口,牛郎遇织女。这个譬喻,再是错不了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是大笑不已。邵子牧负手立于当间,眉间凝起一抹无奈之色,亦是勾唇轻笑,未有半分窘迫之态。 子姜恐众人失了分寸,忙转了话头,打圆场道:“今儿青云来寻你,可是有什么事?” 邵子牧见子姜相问,也不好隐瞒,顾不得失礼,心有忐忑道:“谢府大爷差人来借那本《兰陵雅集》,说是要有急用。不巧前些时候姐姐借去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邵子姜柔声笑道:“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正巧我也快临摹完了,叫她们取了来就是。” “多谢姐姐成全。”邵子牧回笑道。 邵子姜柔淑一笑,嘱咐环儿道:“你去我平日里放书画的箱子里,将那书取了来吧。” 环儿近前一步,蹲身回说:“姑娘的那些字帖书画,原都是红凝姐姐收着的。开箱的钥匙亦在她那,奴婢还未曾得呢。” “你不说,我倒忘了。”邵子姜自腰间荷包里取了串钥匙出来,从中解下一只黄铜小钥匙递与了环儿。 环儿笑着接了过来,挑帘自去了。 邵子牧见环儿走远了,方才问道:“那本书不好好摆在案上,怎的还锁到箱子里了?” “那本《兰陵雅集》不是寻常书册,自是要另行待之。”邵子姜眼睫轻眨,笑道。“加之我院里人来人往的,摆在案上若是叫那个毛手丫头污了,岂不可惜。” “不过一本书罢了,那里值得姐姐这般谨慎仔细。”邵子牧言语间浑不在意,眸中却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 邵子期咽下喉间糕点,含糊不清的说道:“谁不知哥哥爱书如狂,若是咱们这次有了一两点的磕碰,下回准保借不出书来。” “真是好一张促狭嘴,得不了片刻安稳。”邵子牧抬手替子期倒了杯牛乳茶,嗔怪道。 “非也非也,我这这叫杂言野趣。哥哥镇日里与书作友,尽是些之乎者也的,也不理咱们这些凡尘俗人,自是不通。”邵子期举盏轻呷了一口,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倒是真真疑惑,难不成那书里当真有什么颜如玉。说到底,我可不要个纸糊的嫂嫂。” “书为圣人友,不可浑说。”邵子牧轻咳了两声,打破了一贯的云淡风轻,面上亦渐次浮起一丝窘迫之色。 恰好环儿自屋外进来,迎面便见邵子牧面上微有不自然的神色,挑眉一瞥,旁里邵子期面上又满是促狭之意。料想着定是子期又说了什么促狭话儿,这才引得邵子牧不自在起来。 环儿意欲替子牧解围,凑上前来说道:“哥儿瞧瞧,可是这本?奴婢不识字,寻着这上头的字猜的。” “正是,有劳姑娘了。”邵子牧接了过来,轻手翻了两下,笑道,“恕我失陪,前面谢府的人还等着回话,我先送过去要紧。” 邵子姜柔笑道:“先忙正事便是,可别失了礼数,叫人家笑话。” “是。”邵子牧颔首应下,紧赶两步去了。 待子牧离去,邵子姜侧首瞥了眼环儿,目光幽幽,似是夹杂着些别样情绪。 环儿会意,恭敬将钥匙呈于子姜,小意道:“姑娘,这是匣子的钥匙,您请收好。” 环儿知子姜一直不肯将钥匙交于自己保管,是因着她相信红凝终会回来。在子姜心中,红凝才是她唯一的心腹。而自己,亦不过是一时的跳梁小丑,戏散了,自己也便无甚用处了。 思及此处,环儿心中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她眸光缓缓游动,面颊抽动了两下,抬手间地动作也微微有些滞黏。 邵子期见环儿神色惶惶,有意逗她。当中一拦,便将那钥匙劫了过来。谁知子期才刚一入手,两指一捻,便将那钥匙掷于了案上。 环儿心底一凛,面颊不经意地抽动了两下,伸手将那钥匙攥在了手中,赔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连把钥匙也拿不住了。” 邵子期面上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轻呵道:“环儿姐姐方才做什么去了,真真好不利索。这钥匙上究竟沾了什么,怎的黏糊糊的?” 环儿一愣,瞬时回神说道:“我……奴婢是见那锁口有些生锈了,才点了油,许是没擦干净。” 言罢,也顾不上替子期清理手上污秽,自己取了帕子,手麻脚乱的擦起钥匙来。 邵子姜见环儿慌了手脚,恐吓着她,忙柔声呵斥子期道:“那里就这般娇贵了,一点子油污,又哪里值得你大呼小叫起来。” 邵子期本就是见环儿神色不对,意欲逗她。如今见她当真慌了神,也息了玩笑的念头。赔笑道:“不过就是同环儿姐姐开了个玩笑罢了,姐姐可不许恼我。” “奴婢不敢。”环儿小意道。 “就你淘气。”邵子姜笑嗔了一句,从环儿手中接过钥匙。 环儿瑟缩着将钥匙递与了子姜,垂首掩下面上的阴云黑雾。她眸光轻闪,一抹仿佛淬毒寒刃地阴寒冷意从中一闪而过,迅捷地掩于眉睫之下。 前文说环儿扣贤堂,福祸言尚早。如今这环扣已结,风雨渐至。预知此后又有何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二回 鸽语森森 上回书说后宅静平隐风雨,却不知这前院业已浪打朱门、暗潮滚滚。如今且说这檐下铁马乍惊鸣,白翼携信栖窗棂。 煌煌晨曦穿过天际的雾霭薄云,洒下层层碎金。在后宅一派祥和安宁之间,一只白鸽收翅倏然而至。 邵长韫闻声而起,推窗远眺,恍若嫡仙地素白雪颜上挂着一抹闲澹轻笑,他徐徐开口问道:“张叔,是哪处来的消息?” “许是夏衡那边有信了。”张靖粗声应了一句,疾步上前,解下信鸽腿间的小巧信筒,将白鸽锁于一旁的鸽笼之中。 待诸事妥当,张靖才细细打量了手中信筒一番。却不曾料那信筒表面竟是光滑异常,并未有一丝标记。 “未见任何暗记,不是咱们府里传信的东西。”张靖浓眉一挑,瞥了那鸽笼中的白鸽一眼,疑惑道。“这倒是怪了,那这鸽子是怎么落到咱们府里来的?别是路上飞迷怔了,撞到咱们这里来的。” 邵长韫侧目微凝,面上异色顿现,声音却仍旧平静无波道:“这倒稀奇了,且拿来我瞧瞧,说不定是哪位贵客下的拜帖呢。”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张靖侧手避开邵长韫,粗声说道,“让老奴来吧,免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不过就是一个小玩意罢了,张叔多虑了。”邵长韫淡淡一笑,自张靖手中接过信筒挑去了开口的封蜡,从中抽了一个纸卷出来。还未及展开看时,邵长韫双眸便是猛然一眯,一道阴云慢慢笼罩其间,秘而不发。 “怎么了?”张靖见邵长韫神色突变,急言问道。 邵长韫淡笑不语,低垂的眼帘之下风云涌动。他展看瞥了一眼,随手将纸卷递与张靖,自己取了案上的烛台过来。 “欲得生,不可合。”张靖喃喃念道,不解何意。 张靖抬首看向邵长韫,笑道:“哟,这是哪家小子写的鬼玩意,连个名都未曾署。” “是她。”邵长韫轻声说道,取了火折将蜡烛点燃。 “爷说的是谁?”张靖疑惑道。 “陈启之主。”邵长韫随意道。 张靖闻言,拈了拈纸卷,也不过是寻常素笺上裁下来的,并无特别之处。那纸条之上仅书了六字,且字迹潦草,许是写字之人恐叫旁人得了去,便刻意改了笔迹。张靖将纸条翻来覆去的细瞧了两遍,亦是一无所得,也不知邵长韫从哪里瞧出来的。 “若成朱陈事,求存不得生。这是她最后的示警了。”邵长韫暗叹一声,细语解释了一番。轻颤的眼睫之下浓雾顿生。他手持银针挑了烛火,火苗轻摇渐次明亮起来。 “爷是怎么瞧出来的这纸条所属何人的?”张靖心中疑云重重,未曾领会邵长韫话中深意,遂不解道,“这纸条之上并无一丝明记,恕老奴愚钝,未能勘破此中玄机。” 邵长韫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随手从张靖手中抽出纸条。他两指一捻,缓缓地将纸条捻成一个细长纸卷递与了张靖,语调微涩道:“张叔,这样你应是认得了吧。” 张靖抬手接过,眯眼细瞧了一番,面色陡然惊变。他猛地将纸卷举高,迎光而对,再三确认。那纸卷接缝之处,用绣花针细细扎成的四字却越发清晰起来。 “二妹谨奉……” 张靖喃喃出声,反复咀嚼着两字,只觉心中一道亮光倏然掠过。他老目圆睁,惊骇出声道:“是她!居然是她!” 邵长韫郁郁一笑,将纸卷就着烛火烧了。细细青烟袅袅而升,四散飘摇,一如他此刻纷繁杂乱的心绪。火光明灭之间,邵长韫的双眸分外幽深,他抬脚碾尽了地上轻灰,缄默不语。 张靖窥了邵长韫一眼,见他无甚表情,遂急言道:“爷,如今这战帖已下,事关存亡,您好歹拿个章程出来。” “一切容我见她后再议吧。”邵长韫眸色幽沉,流转间凝成一道灼灼寒光直指张靖身后而去。 张靖顺着邵长韫的目光向身后瞧去,只见方才那只携信而至的白鸽不知何时卧于鸽笼之中,咕咕乱叫,垂毙殆亡。 “这是……”张靖骇然叫道。 “鸽哉,哥也。”邵长韫幽幽长叹一声,声音渐低渐悄,慨叹道。“哥亡魂归黄泉路,望乡亭前饮忘川。她这是隐喻相告,约我于城外长亭相见。” “爷,不可去。”张靖急言相阻道。 邵长韫抬手拍了拍张靖,幽幽说道:“当年,是我未曾说清,才叫她将光阴错付。今日,我既是勘破她的隐语,此约必赴。我与她之间的心结,是该有个了局了。张叔,备马吧。” 张靖嘴唇开合两下,长叹一声,终是息音未曾搭言,颓然退下。 逾时,邵长韫圈马出府,一路打马疾行,直奔城外长亭而去。 一时到了城外送别长亭,邵长韫还未曾下马,便见一个身影袅袅孤立亭中。清风徐徐回环,她身上所披的藕合色斗篷随风四散飘摇若水中浮萍,呼呼作响,越发显得单薄瘦弱。 “渊哥哥,你来了。”那人语调清越,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欣喜。“聪明如你,妹妹猜哥哥必能堪透我此番隐喻,渊哥哥果真不负我这满腹情谊。” 邵长韫双眸微饧,眉间凝起一抹追忆之色。不过转瞬之间,却又随风消散而逝。邵长韫正色翻身下马,缓步上前立于亭外,敛衽拱手为礼,轻声道:“在下见过夫人……” “嘘……”此人听得邵长韫行走间带起的轻微飒飒风声,口中轻吐了一音,侧身与邵长韫相对。 邵长韫见她容貌尽数隐于帽兜之下,一时也看不透她此刻神情,只得试探道:“不知夫人今日暗喻相邀在下,所谓何事。” 那人身影猛然一颤,一缕青丝自帽兜的阴影间垂落,并未接下话头,声调涩然道:“渊哥哥,你怎么不唤我二妹妹了?” 邵长韫未曾料及她言语如此直接,面色一怔,垂眸说道:“少时童言,在下不便相称。” “渊哥哥当真如此绝情,一点都不念及年少时的情谊吗?”她语调清雅若雨打芭蕉,自带一股糯糯轻音。 “夫人言过了。”邵长韫肃容而对,语调清冷道。 “渊哥哥,你我寒温未叙,你便如此疏远客套,真真伤了妹妹的心。”她素手轻抬,掀开了遮脸的帽兜,嫣然笑道。 欲知这陈启之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且听下文细细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三回 暗语赴约 如今且说那人取下斗篷上的帽兜,露出一张并不年轻的面容,只额间的一点殷红血痣煞是显眼。顾盼流连之间,亦依稀可辨年少时的光华风采。 她柔柔一笑,轻声道:“一别数载,渊哥哥的风采更胜往昔了。许久未见,一向可得安好。” “托夫人的福,诸事尚可。”邵长韫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水波不兴。 “妾身可不是个有福气的人,渊哥哥这话可是说笑了。”她莲步轻移上前一步,眸间润润如水凝于邵长韫耳侧,淡雅道,“这偌大圣京城中,谁人不知咱这定国公爷与其夫人鸾凤和鸣、鹣鲽情深。若说托福,辛夷才当得起这第一人。妾身一个事外人,哪里当得起托福二字。” “客套话罢了,夫人又何必当真。”邵长韫微阖双眸,避开了她的目光,语调冷冽道,“再者夫人身份尊贵,此番说道怕是不符您的身份。” “渊哥哥这话说得好生见外,让妹妹如坠寒冰。”她眉尾轻展,维持着面上的端庄优雅,“当年,若不是妹妹一片芳心错付,也落不到今日为人继室的地步。虽说同样都是国公夫人,妹妹心中却犹感天差地别。”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襄国公谢永忠的续弦——赵文华。说起这赵文华,她与邵长韫尚有一段旧缘可寻。 这赵文华天生聪颖,生就一副水晶肝儿、七窍心,且犹爱兵法权谋之术。当年,赵文华因听得邵文叔为当世不二之谋士,便自寻于邵文叔门前,意欲拜师学习。邵文叔念其年幼丧父,便收她于门下,悉心教导了几载。 亦是因此,这赵文华与邵长韫得以同席几载,师承于邵文叔。却不料这红楼女儿最多情,情寄红豆思鸳鸯。亦不知自何时起,这赵文华暗生情愫,思慕于邵长韫。 怎奈这落花有意弃枝落,流水无情绕花过。那邵长韫虽说年少风流,也是头一等的痴情人物。又因他一直将赵文华当做妹妹看待,这才未曾察觉她的心思。 谁知就这般阴差阳错之下,直至邵长韫迎娶了沈辛夷为妻,赵文华才豁然顿悟。只可恨她心怀憧憬待郎君,错将韶华年岁抛。 赵文华亦因此虚度了几载光阴,一时沦为圣京诸人笑柄。终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由其姐赵文瑾作保,嫁与了谢永忠为继室。 就是因着这段旧缘,此后又引出了多少痴怨纠缠。如今这两人觌面长亭了残局,亦是此前因所致。 邵长韫知当年之事虽说仅是赵文华一厢情愿,但他身处此间未言明,仍旧有失。他坦然凝目于赵文华的双眸,言有愧疚道:“当年的确是在下未曾察觉,没有及时言明,才致使夫人虚度了几载光阴。今日,在下既然来赴夫人之约,自是做了赔罪的打算。” 言罢,邵长韫叠手敛衽,长揖到底。 赵文华双目炯炯,紧紧盯着邵长韫看了良久,喃喃问道:“无论妹妹提什么要求,渊哥哥都会答应吗?” 邵长韫立起身来,微微低下清瘦的脸庞,诚恳道:“只要在下能力所及,愿尽力与之。” 赵文华眼波流转,她抬手轻掐着染得血红的凤仙花指甲,粉面露喜笑如花,不疾不徐道:“渊哥哥瞧我这指甲染得可好。” 邵长韫面色一愣,赵文华这平白一问,倒叫他有些摸不准其意。邵长韫敛了敛心神,轻声道:“夫人,在下……” “很丑对吧。”赵文华猛然开口截断了邵长韫未出口之言,自顾说道,“妾身前些日子断了指甲,虽然后来用这花汁染了得以补救,可是怎么瞧都比不上原来的好看。这女人也是,一旦错过了韶华年纪,哪怕抹上再多的胭脂,也终不是原来的那张玉容粉颜了。” “夫人想怎样?” 赵文华眉尾一抬,安然笑道:“光阴且需光阴还,渊哥哥能付得起吗?” 邵长韫目光凝结了一下,眸色突转幽深,阖目说道:“只要夫人能收手,在下愿意以命换之。” “命,你的命?”赵文华樱唇轻启,双眸间笼上了一层浓雾,掩住了她眼中的所有情思。“哥哥风华绝代世无二,妹妹怎么舍得呢?” 邵长韫只觉一股怒火直涌上来,他勉力压下,语调冰寒道:“那夫人便拿小女撒气吗?” 赵文华眉睫轻动,装傻笑道:“渊哥哥在说什么?妹妹怎么听得好生迷糊。” “初一日的那出双车计,夫人瞧得可热闹。” “那日,妹妹未曾传过戏班子,又何来热闹一说。” 邵长韫神情漠然,从喉间挤出了一言,接连问道:“那陈启、陈婆子两人,夫人可识得?” “倒是未曾听说过这两人。” “当真。” 赵文华面色一冷,哼道:“哥哥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两个粗夯人,硬要往妹妹身上攀扯,妹妹却是不识得的。” 听得赵文华这一席话下来,邵长韫双唇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知赵文华必不会承认自己所为,便不再纠缠结果,直入主题道:“夫人是聪明人,你我亦不必互相试探,在下只有一言相询。” “渊哥哥直言便是。”赵文华端庄一笑道。 “那六字之言,暗锋已出,夫人手中想是有了必胜的筹码。目今,在下只想知道,夫人怎样才肯收手?” “筹码是有,只看渊哥哥想不想叫它现世。”赵文华步履轻盈踏前一步,眸光烈烈逼近邵长韫道,“渊哥哥既是能勘透妹妹隐喻,这字面的意思又怎会不懂?” 邵长韫心中猛然一震,面上却未露端倪,徐徐道:“虽然萧帝赐婚明诏未下,可此事已然是板上钉钉,圣京城中更是无人不知你我两族联姻之事。欲得生,不可合。这字面之意虽易,可这抗旨不尊亦是死罪。前亡后殒,夫人已将在下生路尽数斩断。” 赵文华听他语调平缓却满溢讥讽,不由轻声笑道:“渊哥哥素来善谋,目今不过小小地一出双亡计,哥哥又怎会放在眼中呢?凭哥哥的才智,必会寻出生路来,又何须妹妹插手。” “夫人早就知晓,退婚一事必不可行,在下亦是无路可退。”邵长韫面容甚是悲怆,叹道。 “这可未必。”赵文华笑驳了一句。 邵长韫知赵文华面慈心狠,出手便是杀机,计不成必不言。而她今日却飞鸽警言示之,提前相告,难保不是一线生机。 思及此处,邵长韫不由露出一丝希冀道:“夫人手段,在下自问有所了解。今日飞鸽警示,难道不是念及旧日的情分吗?” “旧日情分?当年,妹妹放下身段,意欲效仿娥皇女英之时,哥哥可曾念及过旧日情分!”赵文华失声轻笑,面上竭力维持的端庄破裂待散,“更为可悲的是,那人还是个身份低贱的丫头。你我之间若有情分,也早就叫这时光消磨尽了!” “既然夫人无意细谈,在下亦不再相扰,就此告辞。”邵长韫见她状若癫狂,知自己再言无意,拱手行礼,便欲离去。 “且慢,渊哥哥暂请留步。”正当此时,赵文华突然开口道。 欲知赵文华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四回 长亭断梦 如今且说邵长韫听赵文华出言相阻,步履微顿。他回身望着赵文华,面上水波不兴道:“敢问夫人还有何吩咐?” 赵文华收了唇角笑意,面色甚是肃然,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渊哥哥当真想叫妹妹收手?” “在下希冀如此。”邵长韫目光平平,笃定道。 “哦……”赵文华眸色沉沉锁目于邵长韫双眸,语调阴冷似冰道。“那如果妹妹要你……邵长韫求我呢?” “好,怎个求法?还望夫人明示。”邵长韫未见一丝犹豫,朗声道。 “哥哥若有诚意,不若跪下求我可好。”赵文华狠狠咬住了下唇,额间笼上了一层狠绝之色。她知邵长韫一向清傲,怎会轻易就范,便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好。”邵长韫展眉一笑,未有一丝犹豫道。 赵文华闻言,眼眸一缩,喉间微微有些喘息起来。她轻舒了两口浊气,压下胸中的波涛汹涌,竭力维持着自己面上的端庄神态。 邵长韫趋前一步,撩衣跪倒在阶下,他敛衽正仪,展袖拜倒。一向高昂的头颅缓缓低下,以额触手,慢慢行了最为郑重地跪拜之礼。他泰然自若地俯身跪拜于地,面上神色如往常一般淡然宁静,未见半分窘迫屈辱之意。 大礼将毕,邵长韫并未起身,他默默地维持着跪礼,趴伏于赵文华脚下,徐徐开口道:“在下邵长韫跪求夫人就此收手,留小女一条生路。” 赵文华神色恍然,狠狠咬住的下唇,牙印深深。她双眸之间渐次弥漫了一层清浅水雾,隐于袖中的双手瑟瑟颤抖,不能自已。 “你,你怎能……” “恳求夫人留有一丝生机。”邵长韫埋首袖间,语调飘飘飖飖似从天际传来,模糊不清。 赵文华倏然惊醒,袖中紧攥地双手之上青筋凸起。她轻扬粉面,屏息阖目压下眸中的润润水色,声音轻颤道:“渊哥哥,你曾说自己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必不因所求而折傲骨。今日,你却为她们而破此言,长跪于此。她们……她们在你心中,当真就这般重要吗?” “吾即为其之巨树,必挡天之风雨。”邵长韫徐徐立起身子,昂首相对,双眸坦荡示之。 邵长韫双目灼灼如灿星,让赵文华顿感自己无所遁形。她身子猛然一颤,脚下倏然卸力,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涩然问道:“若天之将倾,山岳崩倒,大地塌陷呢?” “纵殒身碎骨,亦撑其生道。”邵长韫语调坚定道。 “好,好,好。”赵文华失笑出声,掩下自己片刻间的失态之举。她嘴角噙起一丝阴测测地冰冷笑意,轻声道,“时已今日,渊哥哥,你可信我。” 邵长韫神色端凝,语调越发认真地反问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赵文华面上笑意一滞,她深深地看了邵长韫一眼,静静说道:“渊哥哥若是信我,圣上万寿华诞之日,贵府上下人等不可入宫赴宴。若能做到,妹妹我必定收手。” 邵长韫面色泛起一丝苦涩,他伴龙日久,怎会不知这宫中规矩。圣上万寿华诞,凡驻京官员权贵,皆要携带身有品级的家眷入宫朝贺,恭祝当今圣上万岁千秋。 目今,邵家隐患丛生,身陷旋流难了局。若此时借故推诿,缺席圣上的万寿华诞,无异于饮鸩止渴之举。 邵长韫思及此处,不禁郁郁一笑道:“夫人明知此举不可为之,却又如此相告,当真让在下深陷两难之境。” “你我立场不同,自是各自盘算。渊哥哥若是能应了此事,妹妹必不会出手,邵家亦自是安平无虞。”赵文华神色默然,语调平静无波。“且念在老国公的面子上,这是妹妹最后一次心软。” “看来夫人势在必得了。”邵长韫缓缓起身,慨叹道。 “妾身言尽于此,国公爷好自为之。”赵文华语锋一转,不再以兄妹相称。她面上绽出一丝灿若春花的笑意,一如往昔年少无忧时。她缓缓背过身去,缄默不语,再无细谈之意。 “在下告辞。”邵长韫抱拳施礼,轻声道。 “国公爷请便,恕妾身不能远送。”赵文华淡淡应了一句,并不回身相送。 邵长韫翻身上马,持缰立于当地,轻笑道:“无论来日你我如何了局,于我心中,你仍是旧时的那个二妹妹。” “多说无益,到时,你我自见分晓。”赵文华冷冷回道。 “再会。”邵长韫持鞭打马,一路远去,暂无别话。 赵文华听得邵长韫远去的‘蹬蹬’马蹄之声,颊边一丝清浅水痕悄然划过,隐于颈间华贵的衣料之中,再无一丝痕迹可寻。 “二妹妹,爱妹妹。一字之差,却是我今世难以逾越的鸿沟。当年是我一时情痴,错付了半世韶华。但今日,吾为母,方为人。”赵文华阖目掩下眸中翻卷情思,喃喃说道。 “夫人在说什么?”一个婆子从远处快步走来,见赵文华神色端凝,喃喃自语,便搭言道。 “未曾说什么,倒是有劳妈妈久等了。”赵文华端庄笑道。 “夫人客套了,老奴哪里当得起。”那婆子抿嘴一笑,眼角皱成了一朵菊花,躬身笑道。 “且不说妈妈不辞劳苦地潜藏定国公府多年,就凭着我自小在您怀中长大的情谊,也是当得起的。”赵文华展眉一笑,恳然说道。 原来,这婆子原是赵文华的奶嬷嬷陈氏。因早年得了赵文华的嘱咐,这才暗藏于定国公府内做了个低等的扫地婆子。亦亏这婆子机灵,多年来竟是未叫旁人瞧出端倪来。一时差事毕了,前几日才回到了赵文华跟前伺候。 陈嬷嬷见赵文华面色平平,小意问道:“夫人的局既是已经设好,怎的还提前给那邵国公报信?没得走漏了风声,难道夫人还念及着旧日时的情谊?” “妈妈说笑了,我谋划数载,色色皆是为了庭嵘。目今,又怎会因着一点子可有可无的旧日情谊,而枉费了我多年来的心血。”赵文华眸光一凝,肃容说道,“时至今日,唯有自己的儿子才是真正的依仗。此局已定,必不容失。” “那夫人此举何意,老奴倒是有些迷糊了。”陈嬷嬷不解道。 赵文华眸中掠过一丝狠绝,沉吟道:“此计并非万全,仍旧有失。邵国公才智远超于常人,我与他正面交锋本不是明智之举。唯有提前相扰,我手中的胜算才会更大。” “夫人大智。”陈嬷嬷从旁恭维道。 赵文华勾唇轻笑,阖目不语。 倏然,一缕清风自远处徐徐吹来,夹杂着一丝独有的泥土腥气,将赵文华精心盘扎的发簪吹得四散飘摇。 陈嬷嬷上前一步,替赵文华笼上斗篷上的帽兜,轻声说道:“夫人,眼见这天色就要落雨了。咱们先回吧。” “是啊,风雨将至,咱们也该回了。”赵文华轻叹一声道,抬手扶了陈嬷嬷手臂。 陈嬷嬷一边唤人备车,一边提醒道:“泥地难行,夫人小心脚下台阶。” 赵文华徐徐出了长亭,凝望着邵长韫打马远去的宽阔官道,口中喃喃道:“风乍起,吹皱一潭静水。雨将至,惊乱一叶扁舟。” 好一出长亭断前缘,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五回 雨乱扁舟 上回书说长亭一叙断旧缘,风雨将至惊扁舟。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路打马回至定国公府,张靖早于书房内等候多时,一见邵长韫缓步而归,忙上前问道:“爷,到底是何情况?您可有章程了?” 邵长韫知张靖性子一向火爆,恐他知自己跪地相求一事后,再生枝节。遂将此事暗自隐去,其余诸事皆如实相告。 张靖听完邵长韫一席话后,粗眉一拧,恨声说道:“那赵家二小姐怎的就巴住咱们不放了,咱们大姐儿又不是嫁与她的儿子。她次次必下狠手,究竟意欲何为?” 邵长韫靠于椅中,语调飘忽道:“皆因嫡庶袭爵之争。” 张靖面上一愣,侧首望向邵长韫,见他面色端凝,未有一丝玩笑之意,遂也敛容正色问道:“那谢国公正值壮年,现言袭爵之事,是不是早了些?” “早?只怕于某些人而言,是为时已晚了。”邵长韫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之意,淡淡道。 “爷何出此言?” “张叔,您可记得谢家那条嫡庶皆可袭爵的家训。” “这是自然。”张靖抚须笑道,“虽说谢家有此条家训,可这嫡庶之间的差别,自古有之。依老奴愚见,这下任国公爷,也必是位嫡出公子。” “张叔尚知其道,那谢府诸人又怎会不懂,今日这祸端便出在此处。”邵长韫双眸之间掠过一丝寒光,冷声道,“此条家训之下,一母同胞尚有隐患,更莫说这异母兄弟。目今,谢府嫡出之子有两位。其中长子谢庭岳成年已久,近年来于朝堂之上也颇有建树,族中声望亦是日重一日。而谢家四子谢庭嵘不过舞勺之年,又尚未立业,自是没有什么声望可言。不论是从这年纪还是声望来看,那谢庭嵘势必是落了下乘无疑。” “倒是如此,年纪尚幼,这行事上难免会有不足之处。”张靖沉吟道。 邵长韫挑眉看向张靖,似笑非笑的问道:“张叔,若您是谢家族人,两子相较,您会更偏向哪一位承袭国公之位呢?” “自是谢家大爷无疑。”张靖未有犹豫,直言答之。 邵长韫轻叩案几,无奈叹道:“毫无疑问,只要谢庭嵘心怀野心,对国公一爵势在必得。那谢庭岳无疑是最大的绊脚石。” 张靖面色一沉,喃喃道:“女为母则刚,且涉及利益之争。那赵家二小姐又素来心机阴沉,于这夺爵一事上,她必不会无所作为的。” 邵长韫目光幽幽,叹声说道:“也正因如此,只要是阻挠谢庭嵘袭爵之事,无关大小,她势必要一一铲除,不留丝毫余地。” 张靖只觉心中迷雾重重,迟疑道:“咱们二姑娘所嫁之人也不是谢家大爷,且又是个庶出之子。若是算起来,也挡不着那谢庭嵘的路啊。” “明面观之,正如张叔所言。但这谢府看似波平的水面之下,实则暗礁重重。” “老奴愚钝。” 邵长韫知张靖不擅权谋,又见他满脸疑惑,遂耐心解释道:“家是小国,国是小家,这两者皆是相融互通、一脉相承的。朝堂内的夺嫡之争尚有派系可分,这府内的袭爵之争,也不是孤军作战。谢家族人皆是明眼人,只要子姜嫁与了庭玉,谢庭岳的声望势必水涨船高。于谢庭嵘而言,无异于致命一击。如此观之,你认为她还会袖手旁观吗?” “爷的意思是谢家大爷与二爷是同一阵营?”张靖听出邵长韫话中深意,追问道。 “谢庭玉的生母,原为谢国公夫人何氏的贴身婢女。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谢庭玉自然而然的与谢庭岳扯上了联系。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靖粗眉一拧,面露沉色。邵长韫的此番言论他并不赞同,遂反驳道:“谢家大爷品格端方,为人最是光明磊落,从不屑于权谋诡计。那谢家二爷更是素来看淡名利之争,整日里不是与琴书作伴,便是赴山寺与僧众谈经颂道,也不像是参与嫡庶之争的样子。既然两人于袭爵之事上并无野心,那赵家二小姐又何必赶尽杀绝。” 邵长韫微阖的眼睑倏然睁开,眸中波光轻闪,冷然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张靖面色一滞,谢府潭水之深,亦远超他心中所想,不禁慨叹道:“老奴怎么听着这襄国公府中的形势,比那朝堂上还热闹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邵长韫垂首轻叹,面上浮起了一抹苍凉的笑意。“即使谢庭岳于国公一爵上并无野心,但只要他身处其位,无疑是谢庭嵘能否袭爵的最大变故。” 张靖听邵长韫话中暗锋层出,不禁心底一凛,急言道:“爷,那赵家二小姐不会对谢家大爷下黑手吧。” 邵长韫面色微凝,一团阴云笼罩其间,他缓缓摇首道:“暂时不会。” “怎么不会,今儿都直接给您下战帖了,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张靖原地踱步两圈,抚掌大叫道。 邵长韫抬首定定的看着张靖,一字一顿地说道:“目今她的目标是子姜,只要谢邵两家未曾联姻,那谢庭岳便等同失了最大的一张王牌。彼时,她若对谢庭岳出手,比照目今而言,胜算更大。” 张靖听得邵长韫这一席话,只觉一阵凉意自背后袭来,他小意问道:“那今日的飞鸽传信,别是那赵家二小姐下的套吧?” 邵长韫坐于案后,抬手轻揉眉角,思忖片刻道:“目今你我不知她手中筹码为何,实在难以辨别。” “爷,您难道没有一丝头绪吗?”张靖担忧道。 邵长韫沉默片刻,颓然摇首道:“我只依稀感觉此事必与那陈婆子有关,至于其他,我亦是如处迷潭。” 张靖气急败坏的握拳而出,颏上白须急得倒竖,恨声说道:“萧帝万寿华诞,凡在京官员必不能缺席。那她今日邀爷长亭一叙,又提了一个如此无礼要求,难道是耍着人玩吗!” “不是。”邵长韫徐徐开口打断了张靖,沉吟道。“明知不可为而要求为之,她必是在谋划什么。否则,依照她的性子,必不会提这个要求。” 张靖微有些愣神,话未细想,便脱口而出道:“那萧帝万寿华诞之日,爷有何打算。” 邵长韫轻点案几,“蹬蹬”作响,却始终缄默不语。 “爷。”张靖耐不住性子,轻唤一声道。 邵长韫微微回神,面有挣扎地说道:“若这戏少了主角呢?” 张靖眼眸一动,试探道:“爷的意思是,萧帝万寿华诞那日给大姑娘告假?” “也只有如此了。”邵长韫只觉似是遗漏了什么,心中恍惚有一条暗线倏然掠过,却怎奈一丝头绪皆无。 张靖闻言,有些为难道:“这圣上赐宴可是大事,借什么由头呢?” “虽说萧帝明旨未下,可这谢邵两家联姻之事人尽皆知,就借这个由头吧。”邵长韫随口说道。 张靖嘿嘿一笑,赞道:“这成婚之前,男女双方本不便相见。这由头寻得巧,还叫人说不出错来。” 邵长韫恹恹一笑,面露倦色靠于椅中,再无它言。 窗外呼呼风声渐次大了起来,打的窗格噼啪作响。不多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邵长韫侧首看向窗外,喃喃道:“风雨将至……” 此局初开,扁舟亦动,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六回 玉琴再现 暮去朝来、乌飞兔走,展眼已是萧帝万寿华诞之日。 且说这日清早,天未明时,定国公府内的各院丫鬟婆子们俱已起身,各自领了差事后,便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 彼时,定国公府从外间街门起,直至内里垂花门,一路正门大开。那檐下亦早挑了一溜大红灯笼,红彤彤的似两条火龙一般,将整个国公府照的灿若红霞。 天将五更,岱雪便将邵子期唤了起来。也不等她醒醒神,便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捧水递帕的,忙得脚不沾地。 邵子期迷迷糊糊的由着岱雪将自己收拾妥帖,还未回神,便听得“哐当”地一声闷响。邵子期猛然一凛,觑着眼问道:“外间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倒是惊扰了姑娘。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子手脚不利索,失手跌了水盆。”金铃拎着裙子打帘进来,清凌凌的回道。 邵子期叫那动静一闹,倒是醒过神来,瞧了眼金铃,见她裙子上水迹斑斑,不禁惋惜道:“哟,倒是可惜了你一条新裙子,我昨儿才瞧见你换上的。” 金铃拎着裙子抖了两下,脆声笑道:“不妨事的,普通的粗布裙子罢了,又不像姑娘的裙子那般娇贵,经不得一点揉搓。赶明儿得了空,烧了熨斗熨熨,准保和新的一样。” 岱雪见两人一闹一笑,说得正是开心的时候,心中不禁冷哼一声,轻手轻脚的捧了一个小匣子过来,笑道:“今儿是当今圣上的万寿华诞,那宫里必是要留宴的。姑娘可得穿得光鲜些,再不许像往常一般了,连件首饰也不带。” 邵子期踮脚瞧了眼岱雪手中的匣子,见都是些鎏金嵌玉的笨重首饰,心下不喜,撇嘴说道:“姐姐知我素来不爱戴这些物件的,沉甸甸的没趣儿不说,还压得人连路都不会走了。” 岱雪绣眉一拧,轻声劝道:“那宫里去的都是贵人,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的,怎的到了姑娘这里就成了累赘了。再说今儿可是圣上的正日子,姑娘穿戴若是寒酸了,没得叫人笑话说嘴儿。” 金铃向来不喜岱雪那个弯酸性子,目今见她说话阴阳怪气的,遂从旁插话道:“咱们姑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哪里需要这些个俗物来撑场子。岱雪姐姐莫不是以为咱们姑娘也是那些个暴发户,出个门子,恨不得要带上五六个镯子才肯罢休。” 岱雪眯眼冷哼道:“若是寻常家宴倒还罢了,今儿可是宫中赐宴。若是一件饰物都不带,知道的说咱们姑娘随和、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定国公府穷酸呢。你现在上赶着讨姑娘的好,到时候若是丢了咱们府中的脸面,你个小丫头能担得起吗。” “你……”金铃叫岱雪呛了一句,满脸涨得通红,半晌回不过神来。 邵子期见两人越说越过,忙打圆场道:“首饰是要带的,可岱雪姐姐选得这些却是不妥的。一则都是些鎏金嵌玉的大物件,我年纪小撑不起来不说。二则姐姐且看看,这里面有好几件也不是我现在身份该戴的。姐姐再寻些别的来吧。” 听邵子期这么一说,岱雪倒有些犯难道:“因着姑娘平日里不爱戴那些个首饰,且这首饰放久了又过时。朗月便嘱咐了账房,这每季分例的首饰一项上,都叫折了现银并入月钱里了。这朗月一走,我才刚接过手来,一应的物件还未曾理顺呢。现下,姑娘要讨首饰,可是叫我哪里寻去。” 金铃亦咬牙道:“难道就没有一两件平日里备下的吗?” “合姑娘身份的首饰有是有,可都是些旧年的款式了。”岱雪细想了片刻,沉吟道。“这圣京城里,富贵人家戴首饰都是应时的,若是将这些个过时的首饰戴了出去,还不够与人说嘴的呢。” 金铃急得原地直跺脚,急言道:“且拿出来应应景就是了,总好过一件体面的首饰都没有强吧。” 岱雪撇嘴说道:“许久未戴,那些首饰上面的鎏金都灰了,还得炸一炸才行呢,现下却是戴不出去的。” 金铃见岱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的直喘粗气,恨恨说道:“姐姐若是平日里少花些心思在那些个诗词上,多想想姑娘的事,今儿也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岱雪轻抬眼帘,随意瞥了金铃一眼,冷哼道:“我做的都是些分内的活计,一没越权,二没违例的。凭谁都拣不出我的错处来,哪用得着姑娘在这儿嚼舌根呢。” 这金铃、岱雪你一言我一句的,两个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彼此间皆是瞧对方不顺眼。那金铃看不上岱雪整日里拿糖作醋的假清高,这岱雪亦瞧不上金铃那卑躬屈膝的奴颜样。这两人平日里只要寻到了时机,必是要互损两句才肯罢休。 邵子期见两人又拌起嘴来,无奈一笑,语调轻扬道:“你们且停停,我倒想起个物件来。准保既不落了俗套,又不至于太过简薄。” “是什么物件?姑娘拿出来瞧瞧。”金铃闻言,追问道。 邵子期神秘一笑,回身自从炕上的炕柜里捧了一个雕花木匣出来。待打开看时,正是早先邵长韫送的那个羊脂白玉琴。 岱雪搭眼一瞧,见那白玉琴上仅用红绳编了一段流苏结扣缀着。除此之外,竟是再无它物,不由凝眉道:“这也不过是个把件,姑娘总不能握着它去赴宴吧,这像个什么样子。” “自是不能这样。”邵子期应了一嘴,随手从匣子里拣了一个坠八宝璎珞的金项圈出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岱雪见邵子期拿了银剪去挑那八宝璎珞上的搭扣,不禁失声叫道。 邵子期摆摆手,费力地挑开了那金项圈与璎珞间的搭扣,又将那各色珠宝制成的八宝璎珞扯了下来,随手掷于案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捧了那白玉琴挂于金项圈上,小意的合了搭扣。 岱雪见子期将那八宝璎珞随手扔之,忙上前捧了,小心翼翼地放于匣中,心疼道:“好好地物件,就这般叫姑娘毁了,姑娘也不心疼。” “反正不合身份,平白放着也无趣,倒不如这样来的便宜。”邵子期不以为意,将那金项圈挂于脖间,原地打了个旋,又朗声说道:“今儿还要入宫,咱们也耽误了不少时候了,现下也该去给娘亲请安了。” “姑娘说的是。”金铃应了一嘴,当先一步替子期打了帘笼。 邵子期唇挑轻笑,领着众人逶迤出了院子。 彼时,天色尚早,晨光微稀。子期颈间的白玉琴映着清晨熹微的青光,益发显得温润通透起来。恍惚间,似是水光轻闪,一抹清浅微光自玉中悄然掠过。 欲知此后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七回 甜口蜜言 如今且说邵子期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往沈辛夷院中而去,一时进了院子,转过当中穿堂,便见秋玉正立在廊檐底下,轻声给两个小丫鬟分配差事。 秋玉一见是子期来了,忙止了话头,挥手将两个小丫鬟打发下去,赶忙迎了上来,抿嘴笑道:“二姑娘可是叫咱们好等,夫人方才还问起来,叫我差人寻姑娘去呢。” 邵子期呵呵一笑,抬手挽了秋玉的胳膊,笑意晏晏的说道:“今儿是要随娘亲进宫赴宴的,又不能像往常那般随便了事。可不得好好收拾收拾,这才误了工夫。” 秋玉拉了邵子期,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通,方才问道:“姑娘今儿这身打扮倒好,只不过这发髻上怎的只攒了两朵绢花,是不是太过素淡了些。” 邵子期摸了摸鬓角,笑道:“姐姐知道我素来不爱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件,就今儿这般我还嫌累赘呢。” 秋玉轻轻推了推子期,笑啐道:“再没有见过比姑娘还野的女孩了,我看姑娘是嫌那些个翡翠玉石经不起磕碰,限制了手脚才是。” “还是秋玉姐姐知道我的心思。”邵子期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道。 沈辛夷于里间听得外面两人说笑,便扬了声调问道:“秋玉,可是子期那丫头来了。” “正是呢。”秋玉柔柔应了一声,替子期打了帘子,将她让了进去。 邵子期转过外间的雕花隔扇,便见邵长韫与沈辛夷正坐在临窗炕上说话,下面一溜椅子上,邵子牧、邵子姜都坐在那里。见是子期进来,并不起身,皆是含笑相对,彼此问了早安。 一时子期行了晨礼,笑问道:“平日里这个时辰,爹爹都去赶早朝了,怎么今儿得空?” 邵长韫淡淡一笑道:“因是圣上的万寿华诞,四更时圣上便领了诸位皇子出了皇城,赴天坛祭天祈福去了,今日的早朝自是免了。算算时辰,我过会与你们一同进宫也不迟。” 沈辛夷抬手唤了子期近前几步,替她正了正衣角,柔声笑道:“方才与秋玉在外面咬什么舌根呢,老远便听得你们笑闹。” 邵子期指了指簪于发间的绢花,无奈道:“还不是因秋玉姐姐说我今儿打扮的素淡,这才闹了两句嘴。” “不怨秋玉说你,是素淡了些。”沈辛夷拉着子期,端凝了半晌,柔声说道。 “怎的娘亲也这般说。”邵子期不依道。 沈辛夷替子期将发间的绢花摆正,托着她金项圈上的白玉琴,笑道:“自从那日将这物件与了你,从未见你戴出来过,怎么今儿舍得了?” “若不是因着今儿是当今圣上的万寿华诞,我也舍不得将它取出来呢。”邵子期朗声一笑,语调清越道,“好不易能窥得金龙貌,我这白玉不也得沾沾喜气,借点龙光才是。” “你这个促狭鬼哟。”沈辛夷轻点邵子期鼻尖,失笑摇头道,“就是再喜欢,这通身上下也不能只这一件首饰。若是平日里在家中,随你便宜。可今儿是圣上赐宴,你穿的这般素淡,却是失了礼数的。” 邵子期眼珠子一滚,就势赖在沈夫人怀中,耍赖道:“娘亲既是瞧不过去,赏孩儿两件可好。” “哟,你这猴儿,合该今日你做这幅打扮,是跑我这儿打秋风来了。”沈辛夷冷哼一声,轻啐道。 “谁叫娘亲这里色色都是好的,真真勾得人家眼馋。”子期拽了沈辛夷衣角,滚到她怀中笑道。 “你们瞧瞧,这还上赶着来讨东西了。不说眼皮子浅,就这想头,没得叫人笑话。”沈辛夷冷着脸,也不去瞧子期,由着她腻在自己怀里。 邵长韫与子牧对视一眼,皆是暗笑不语。各自捧着茶盏端坐椅上,看着她们母女两人笑闹。 邵子姜见子期那个撒赖样,爱得了不得,遂打趣道:“母亲那里既是得不了便宜,怎么不来我这里求求。莫不是咱们家的这位二小姐,瞧不上我这个做姐姐的东西。” “姐姐的东西自是好的,可是……”邵子期眉间一动,将未曾说完的话儿在喉间滚了两圈,复又咽了下去。 邵子姜执了团扇,遮嘴笑道:“只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邵子期觑着眼瞧了子姜一眼,小意说道:“我若是说了,姐姐可不许恼我。” 邵子姜手中团扇轻摇了两下,颔首笑道:“这是自然。” “只是……”邵子期笑眯了双眼,脆声说道,“姐姐的物件,赶明儿都是要做妆奁之用的。今儿随意就与了我,只怕姐姐肯依,我未来的姐夫也不肯呢。不若姐姐先替我问问,若是我那未来姐夫许了。到时,我必谢姐姐的大恩。” “你……真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邵子姜见子期越说越过,不由羞红了两腮。自舀了团扇着了面颊,再不肯多言一句。 “真真一张促狭嘴,让人不知是爱是恨。”沈辛夷拧了子期耳尖,恨恨说道。 “那就求娘亲多疼顾孩儿些。”邵子期做了一个鬼脸,脆声说道。 “也不知将来那个天王能镇得住你。”沈夫人嗔怪了一嘴,又嘱咐秋玉将立柜里的一个鎏金匣子取来。 秋玉应差自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匣子放于案几之上。 邵子期打开看时,却是一颗颗红豆大小的珍珠,下面皆嵌着寸长的金别子。虽说样式简单,却也圆滚滚的可爱。 沈夫人从匣中取了几个别与邵子期发间,握着子期的下巴端详了片刻,笑道:“你年纪小,贵重的物件也撑不起来。这珍珠还是我年轻时的东西,今儿便便宜你了。自己去寻面铜镜瞧瞧,看看能不能配得上咱们家的二姑娘。” “不必瞧了,娘亲的眼光自是好的。”邵子期嘴甜如蜜道。 众人皆是轻笑不断。正当此时,云儿挑帘进来回说:“早饭已毕,请诸位主子移驾饭厅。” 待众人用过早饭,歇息片刻。自有丫鬟婆子上前,伺候着邵长韫与沈辛夷换了品级大服。 又是一番折腾下,邵长韫瞧着外面的天色渐明,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出门了,便传话去了前院,叫张靖提前预备着。 不多时,前院便传回话来,邵长韫一行人随即动身去了前院。那邵子姜自是借着那日的由头,留在了府中,未曾随行。 一时到了前院,众人乘轿的乘轿、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邵长韫见众人各自忙碌,未曾注意自己,便悄悄地将张靖拉于车后,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欲知邵长韫此举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八回 宫深似海(一) 如今且说张靖见邵长韫将他拉于避人之处,知他必有话嘱咐自己,遂压低声音道:“爷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原来邵长韫自那日在长亭中与赵文华一叙后,便一直神思恍恍,心有忧虑,总感觉自己根本未曾勘破赵文华的心思,似在某处有了什么大的纰漏。 但今日便是与赵文华约定的日子,邵长韫早已无路可退。但目今仅留邵子姜一人于府中,邵长韫总觉心神不宁。 思及此处,邵长韫沉吟片刻,小声说道:“张叔,今日你便留在府中,不必跟去了。” 张靖心底一凛,骇然问道:“爷是怕赵家二小姐会对咱们大姑娘不利?” “此言尚早,不过防患于未然,必是无害的。”邵长韫缓缓摇首道。 “可那宫里……”张靖不放心道。 “宫中若是有了变故,一切有我。但这府中,却是隐患丛生,不得不防。”邵长韫抬手拍了拍张靖的肩膀,肃容说道。“且子姜的性子又素来绵软,独留她一人于府中,我心有不安。张叔,今日劳烦您一日,帮忙看顾下子姜。” “爷放心便是,老奴必不负所托。”张靖猛然挺起微微佝偻的身子,昂首挺胸的说道。 “如此,便拜托了。” “嗐,老奴虽说年纪大了,自认还是有两把子力气的。”张靖捶胸说道。 邵长韫细想了片刻,又直视张靖的双眸说道:“张叔,若是有了什么不可逆的变故,勉力为之便好,万不可逞强。在我心中,小女固然重要,但张叔于我而言,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必要之时,便放弃小女,保全自己才是……” 未等邵长韫说完,张靖猛然截断了他的话,粗声呸道:“爷整日里说些什么,紧赶着往坏处想。虽说老奴伺候了老主子一辈子了,到今儿还是瞧不惯你们这些个谋士的酸腐性子,动不动的就临死托孤的。老奴却是不信这个的,今儿有老奴在这替爷守着,准保咱这国公府连只老鼠都爬不进来。” 邵长韫摆手止住了张靖的豪言壮语,锁目于张靖双眸的视线未曾离开,笃定说道:“张叔,我要您答应我,无论今日是否有大的变故,您老万不可莽撞行事。一切以最大利益为之,万不可因小失大。这国公府,还要您老坐镇呢。” “可是……”张靖见邵长韫勘破他的心思,口中嗫喏不能成言。 邵长韫微微阖目,掩下眸中更为复杂地情绪,语调挣扎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若不幸有失,改日也必能找回,万不可只图一时意气。” “可大姑娘是你的亲生女儿。”张靖粗声辩解道。 邵长韫猛然睁开双眸,语调冰冷道:“谋士行事只看利弊,不言身份。” “爷……”张靖面露不解地轻唤了一声。 邵长韫侧首避开张靖的视线,冷声说道:“此事便这般定了。” 话已至此,张靖也只能颓然应下,再无反驳之言。 邵长韫见说通了张靖,方从袖袋里取了一个荷包出来交于张靖,嘱咐道:“若有不可预知的变故,便将这荷包打开,里面会有指引的。” “是。”张靖恭声应道,将荷包揣入怀中。 正当两人说话间,车队业已整装待发。一个粗使婆子寻了过来,传话道:“夫人说一切俱已齐备,问现下是否起行?” 邵长韫颔首应了,轻轻拍了拍张靖,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人出了街门,缓缓向皇城而去。 待邵长韫一行车马到了外宫门时,早有府中的奴仆上来接应。引着沈辛夷与邵子期的两乘轿子停至阴凉处,又将随行奴仆所乘车马赶至旁处,让出宫门外的行马大道。 邵长韫见宫门外所聚官员众多,自己当先下了马,领着子牧上前见过朝中同僚。 众人见是国公爷来了,皆止了话头,各自行礼问安。待叙过寒温,众人聚于一处,不免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邵长韫侧首间,见谢永忠正立在不远处,赶忙领了子牧上前,打恭笑道:“谢兄今日来的好早。” 谢永忠亦敛袖回礼,笑道:“今儿是圣上万寿华诞的好日子,可不能误了时辰。敝人老胳膊老腿的,比不上老弟年轻,可不得赶早出门。” “谢兄当真说笑了,这天下间,谁人不知您沙场英名。哪像小弟,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薄书生一个。略微疾走两步,还得喘个三下呢。”邵长韫自嘲笑道。 谢永忠闻言,朗声大笑道:“老弟这话说的可好生没道理。我们这些个粗人,也只会舞刀弄棒的,又哪里比得上老弟心有锦绣、口说乾坤呢。你这一出手,可抵得上咱们千军万马呢。” “不敢不敢。” 谢永忠大笑一声,猛地抬手勾住了邵长韫的肩膀,拍着邵长韫的胸口,大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就事论事罢了。像老弟这样的文人,骨子里就刻着谦逊两字。我粗人一个,可是不通这里面的道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又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 邵长韫自来生得单薄,叫谢永忠这没轻没重的捶了两下,胸口便有些发闷。他压下胸中的气涌翻滚,尴尬笑道:“一切都依谢兄而言。” 在场的权贵官员,谁人不知谢邵两家关系。现下见两人亲若兄弟,彼此间暗通了眼色,皆围聚过来,从旁奉承起两人来。此系常事,自不必细说。 且说沈辛夷与邵子期因着宫门处人员混杂,又顾及着规矩,便未曾下轿。那宫规森严,不仅止于口头,就连一向活泼的子期也安分坐于轿中,未有半分逾越之举。 不多时,天色已渐次明亮起来。只听“吱嘎”一声闷响,宫门缓缓打开,两个内监自内里并排而出。 众人见是宫内的传话太监,忙息了声响,按序排了几排,肃容听差。 两个内监行了常礼,当中一个白面内监尖声说道:“圣上温谕,着令诸位大人并家眷即刻入宫,同贺圣上万寿华诞。” 众人听了,皆是嵩呼万岁,谢过萧帝恩典。 那白面内监代萧帝免过众人谢礼,又大声说道:“按照宫内规矩,诸位大人的家眷,只许各带丫鬟一人,其余仆从皆不许入内。” “是,臣下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那就有劳诸位大人启动尊驾,随杂家入宫吧。”那白面内监手中的拂尘轻挑了一下,谄媚说道。 在场众人各自应下,旋即差人抬了自家内眷所乘小轿,按照官职次序,徐徐向宫门而去。 宫门内早便候了几个小内监,一见众人入内,忙躬身上前带路。 邵家的两乘小轿跟着一个小内监当先而行,邵长韫与子牧自是随轿步行。秋玉、岱雪两个丫鬟则是紧随着小轿,低首而行。一行人缓缓向宫内走去,未闻一丝声响。 正当此时,不远处的一乘小轿帘笼一动,一双冷若冰霜的寒眸悄然隐于帘下。 宫门幽幽深似海,邵家于此,究竟有何结局,且听后文慢慢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十九回 宫深似海(二)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行人沿着广场当中的白石甬路,缓缓而行。 因沈辛夷身有品级,只要入宫,必是要先入后宫给皇后与诸位娘娘请安。因宫规明谕,除圣上亲召外,凡外男一律不得踏足后宫。邵长韫与邵子牧自是无法相陪。 遂众人自外宫门而入,行了大约有一射之地,便有小内监上前,引了邵长韫与邵子牧去别处歇息等候。沈辛夷与邵子期则坐了轿子,一路往后宫而去。 今日离府入宫,是正儿八经的大日子。像邵子期这样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孩子,在自家府中,任她怎样笑闹玩耍,都犹尚可。但只一样,一见了外人了,无论如何,必是要遵循正经的礼数行事,万不可有一丝偏差。 亦是因此,邵子期也必是要拿出正经的礼数行事。遂自轿子出了定国公府后,邵子期便摆出了一副世家小姐该有的样子,说话行事均照礼数为之,未有任何逾越之处。 那轿子四周皆是灰蒙蒙地一片,居于其中便一丝方向也辨别不出。遂轿子起行不久后,子期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正当她神思倦倦之时,似有人远远地高呼了一声落轿,随即轿子便稳稳地落下。 岱雪上前一步,挑了轿帘,小声唤道:“姑娘快醒醒,该下轿了,前面就是皇后娘娘的坤禧宫了。” “这便到了吗?”邵子期定了定神,扶着岱雪下了轿子。还未曾站定,便见沈辛夷正立在轿子旁,回身对她招手。 邵子期紧行了两步,上前握了沈辛夷的手,笑道:“怎的一晃神便到了,女儿还未曾缓过神来呢。” 沈辛夷柔淑一笑,替邵子期整了整身上衣饰,轻声叮咛道:“这宫里规矩大,可比不得在家中,万不可失了礼数。”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定不会失了咱们国公府的颜面的。”邵子期蹲身行了一个万福礼,端庄笑道。连素日里对沈辛夷的一贯称呼,也自“娘亲”换成了更为郑重的“母亲”之称。 “这便走罢。”沈辛夷微微颔首,一手轻抬,意欲扶了秋玉。 邵子期紧赶着上前,抢了秋玉的差事,扶了沈辛夷道:“就不劳秋玉姐姐了。今儿,母亲也赏女儿一个孝顺的机会。” “就你鬼灵精。”沈辛夷轻啐了一嘴,算是默许了。 彼时,沈辛夷扶了邵子期当先一步,秋玉、岱雪两个丫鬟慢慢随行,不多时便到了王皇后的坤禧宫前。 那宫门前早有几个华服宫女等候多时,一见沈辛夷来了,忙齐声蹲身行礼。待问过沈辛夷安,便有一个粉衣宫女上前一步,笑盈盈地回道:“国公夫人且随奴婢来,今儿皇后娘娘在昭华殿接见各位夫人。” “有劳这位姑娘了。”沈夫人勾唇轻笑,当先扶着子期进了宫门。 秋玉见状,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轻挽了那粉衣宫女一下,一个灰面荷包皮便悄悄地塞进了那宫女袖间。 那粉衣宫女眉眼一动,状似无意的整了整衣袖,面上笑意却益发灿烂起来,谄媚道:“皇后娘娘才随圣上祭天祈福回来,现下正在寝殿里净面更衣。国公夫人不必着急,慢行便是。” “多谢姑娘提点。”沈辛夷轻轻颔首,算是承了这宫女的情。“敢问姑娘,现下有几位夫人到了。” 那粉衣宫女细想了片刻,恭谨回说:“三位皇子的王妃俱已到了,再者就是襄国公夫人了。” “那宫里的各位主子呢?今儿不是也要一并拜见吗?”沈辛夷见这宫女闭口不谈宫中其他嫔妃,柔声追问道。 那粉衣宫女面上掠过一丝厌恶之色,压低声音道:“夫人怎的忘了,今儿是圣上的万寿华诞,自是由皇后娘娘这位正宫娘娘全程陪同。那后宫里的其他嫔妃就算平日里再得圣宠,也不过是个小主。今儿这个正日子,自是不便露面的。” “倒是我一时迷怔了,让姑娘见笑了。”沈辛夷歉意一笑道。 “这是最近几日才定下的规矩,夫人不常来这宫中请安,自是不知道。” “这倒是未曾听说。”沈辛夷方才还在暗自疑惑,按说这圣上万寿华诞本该举国欢庆才是。怎的到了萧帝这里,诸位嫔妃便被拘在各自宫中,不便露面了。 邵子期心中也颇感好奇,只是因着宫中规矩,少不得耐下性子来闭口不言。如今一听沈辛夷追问,忙竖了耳朵,眸中颇有兴色的盯着那粉衣宫女。 那粉衣宫女先是游目四顾一番,见左右无人,才小意问道:“夫人可曾听说前些日子,圣上龙体欠安一事。” “倒是听小儿提起过,据说圣上避暑归期亦是因此延后的。” “可不是,圣上这病来势汹汹,请了多少国医圣手,都寻不出这其中的病因来,真真是叫人急死。”言及此处,那粉衣宫女话锋忽的一转,又与有荣焉道:“终了,还是咱们皇后娘娘本事大,请了钦天监的人过来瞧了,圣上龙体才得康健。” “圣上龙体可得安康,这倒是天下百姓之福。”沈辛夷笑赞了一句道。 那粉衣宫女一面四下打量,一面悄声问道:“夫人就不想知道那钦天监的使了什么本事?” “哦,是什么通天本事?”沈辛夷随意应了一句。 那粉衣宫女神神秘秘的说道:“奴婢拙嘴笨舌的,只知那些大人们的意思,这具体话儿却是说不好的。奴婢听着,说是因圣上身边阴气重,冲撞了金龙,这才致使龙体欠安。” “今儿这条规矩,也是因此定下的吧。”沈辛夷通了其中关窍,笑道。 “可不是,夫人大智。”那宫女赞了一声,接言道。“当时,就是因着咱们皇后娘娘雷厉风行的下了一道凤谕,将各宫小主禁足自己宫中,这圣上的龙体才得以大安。今儿是圣上的大日子,也是因着这个缘故,除了皇后娘娘外,各宫内的诸位小主皆是不能露面的,也免得冲撞了圣上的龙气。” “倒是这个理儿。”沈辛夷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借机奉承王皇后两句。 那宫女见前面便是昭华殿了,又小声提醒道:“夫人今儿可得注意,这事万不能提起的,免得败了皇后娘娘的兴致。” “多谢姑娘,倒是有劳你费心了。”沈辛夷柔柔一笑,暗递了一个眼色与秋玉。 秋玉会意,又私下里塞了一个荷包与了那宫女,笑道:“这位姐姐,一点子心意,且拿去润润舌。” “不敢不敢。”那宫女假意推脱了两下,方才收了下来。 一时众人上了石阶,那粉衣宫女忙上前一步,进里通传去了。 邵子期与沈辛夷皆缄默不语,立在廊庑下等候。不多时,便见一华衣妇人自殿内袅袅而出,笑着迎了过来。 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回 虚情假意 如今且说邵子期扶了沈辛夷立于廊庑之下,便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自殿内迎了出来,一见两人,便勾唇笑道:“妹妹怎么才来,叫姐姐好生惦念。” “今儿出来晚了,倒是有劳姐姐挂念了。”沈辛夷见状,忙上两步,握了那妇人的双手。 两人蹲身互行了见礼,又彼此叙了寒温。邵子期亦趁着此处间隙,凝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妇人。只见她一身品级大服,端的是雍容闲雅、华贵逼人。细瞧容貌,亦是端庄大方,观其气度,又自有一股祥和安宁之气。虽无惊世容貌,可眉间天生一点朱砂痣,却衬得她的气度愈发出尘脱俗起来。 邵子期心念微动,上前一步,蹲身行礼道:“小女见过襄国公夫人,请夫人安康。” 赵文华从未见过子期,如今见她认出了自己,遂惊奇道:“哟,你倒是怎么认得我的?” 邵子期展颜一笑,眸色晶亮道:“从前只听人说起夫人额生红痣双眉间,面似菩萨心如佛。小女亦因此心生敬意,却一直未曾见过。今儿这迎面遇见了,怎会不认得。” “瞧瞧,真真好一张甜嘴儿。”赵文华抿嘴一笑,拉了子期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连声赞道。“这便是沈妹妹的那个小女儿罢,倒是生得标致可人。姐姐若是没有记错,这闺名是唤作子期对吗?” “正是,姐姐好记性。”沈辛夷笑着应了一句。 赵文华摩挲了邵子期两下,眸中满是嗔怪之色,恨恨说道:“这么一个标指人儿,妹妹怎么藏在府中,也不带出来与我们这些姐妹们瞧瞧。” 沈辛夷笑抿了双唇,掩嘴笑道:“姐姐如今瞧着她是个好的,可不知这在家里,却像个泼猴似得,片刻都得不了安稳呢。” “母亲……”邵子期轻唤了一声,不依道。 赵文华掩不住眸中的喜色,打趣沈辛夷道:“凭妹妹怎么说,我瞧着却是爱得了不得,这女孩子还是活泼些好。若是个个都像妹妹一般温柔贤淑,岂不是都成了蜡雕的美人了,呆呆的也没趣儿。” “姐姐若是喜欢,与了你做女儿可好,我却是整日里叫她揉搓的受不得了。” 赵文华眼眸一亮,笑道:“这自是好的,就盼着得个女孩呢。只可惜姐姐我这辈子没什么女儿缘,肚子又不争气。嫁给国公爷多年,也只得了一个小子,整日里胡打乱闹的,真真就是一个混世魔王。若是说起来,还是这女孩儿贴心。” “姐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这圣京城里,谁人不知谢家四爷的品格风度。只这一样,生生的比过多少人去。”沈辛夷柔柔一笑,轻啐道,“姐姐倒好,既有了个好儿子还不知足,这又念叨起人家的女儿来了。” “妹妹若是舍不得将子期与了我做女儿,直说便是,拿这些个没凭没据的市井闲言来排揎我。” “拐了我一个女儿还不够,现下又来讨第二个,我却是不许的。”沈辛夷知赵文华之子谢庭嵘与子期年纪相当,恐赵文华方才所言是试探之语,遂语锋一转,婉言道。 “谁叫妹妹的女儿个个都生得这般标致,让人爱都爱不过来。”赵文华听出沈辛夷话外之意。揽了子期抱于怀中,状似无意道,“若不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早年间便定下了文贞的女儿,我真想将这个也讨到我们家做媳妇呢。你瞧瞧,这年纪还相当呢,真真可惜了。” 沈辛夷瞧她说的坦诚,眸中掠过一丝轻笑,打趣道:“姐姐好生没脸,我们邵家的女儿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了,非得都叫你们谢家讨了去。” 赵文华知沈辛夷有意说笑,遂轻推了她一下,嗔怪道:“哎呦呦,这好大的气性哟,不过才说两句,这便恼了。若是改日,我打趸将你这一双女儿都收了去,你还不得与我拼命。” “这是自然。”沈辛夷笑意晏晏,连连颔首道。 “哎呦呦,自己得了一双姊妹花,还护着不叫人家摘,妹妹好生小气。”赵文华从旁打趣道。 正当众人说笑间,一声娇滴滴的轻笑自内浅浅传来。 “诸位都站在这风口里做什么?仔细叫风扑了。” 话犹将落,便见一个华衣女子扶了个小丫头,自殿内缓步而出。邵子期眯眼细瞧之下,倒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评其样貌品格,腰似垂柳娇无力,貌比芙蓉胜朝霞。绝代姿容希世少,倾城倾国艳无双。观其容貌,自是无人可比,只是一时难知底细。 沈辛夷垂首默然,缓缓行了大礼。邵子期见状,亦是紧跟着行了常礼,便悄然退于众人之后。 赵文华上前一步,驱散了那小丫头,虚扶了这女子的手臂,笑道:“好好地怎么惊动了姐姐大驾?” 原来,这女子正是卫国公赵恒之长女——赵文瑾,亦是三皇子萧望之妻也。这宫中上下,皆尊称一声淮王妃。 邵子期知其身份便是一愣,这淮王妃素来美名在外,坊间亦有不少文人墨客作赋歌之。因邵子期自幼便见惯了俊美风流的人物,起始并不以为意。谁知今日一见,才方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淮王妃的容貌气质,又哪里像是个中年妇人。只怕是花季女子之盛貌,都难与其相较一二。 淮王妃娇然一笑,声似珠落玉盘,挑眉说道:“还不是因着你一听宫女传报,巴巴的便要出来迎人。难为咱们在屋里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的,我可不得出来瞧瞧。” “倒是我浑忘了,还望姐姐饶恕则个。” 淮王妃轻轻拍着赵文华的手儿,笑道:“知道你们两家就要结亲了,要商议之事自然不少。可这话儿寻个什么时机说不好,非要杵在这门当中。没得失了礼数,让他人笑话。” 沈辛夷知康王与淮王素来不睦,彼此间一直紧咬不放,恨不得将彼此处之而后快。而自己与赵文华在外闲谈许久,只怕那康王妃早已有了怨言。目今,淮王妃亲身出来相迎,且来了这一通说道,已然有了埋怨之意,只怕此言是说给自己与子期听的。 心念一转,沈辛夷柔柔拜倒,恭谨道:“是臣妇大意,还望王妃不要怪罪。” 赵文华与淮王妃对视一眼,眸中深意一闪而过。赵文华轻笑一声,上前搀起沈辛夷道:“姐姐这是做什么,今儿等圣上明诏一下,你我两家便是亲家了。姐姐却还这般见外,这可怎么使得。” 淮王妃亦是颔首笑道:“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儿,再不许这样了。” “谨遵王妃之命。”沈辛夷如是说道。 赵文华与淮王妃皆是端庄一笑,当先携手入了殿内,沈辛夷与子期紧随其后而行,自是一派和乐安平之相。 一张虚情假意美人皮,一场笑里藏刀姐妹情。台上诸角尚未入场,台下业已暗浪滔滔。欲知此后又有何风云,且看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一回 借书疑云 如今且说那邵长韫并邵子牧随了那引路内监,一路缓行至一处大殿之内。 一时进了殿门,邵长韫游目一瞧,便见已有几位朝中同僚候于殿内。遂轻声叮嘱了邵子牧道:“这宫中规矩忌讳颇多,不似你在学中那般清明。今日,你行事说话务必要多加谨慎,万不可有一丝差错,免得叫人寻住了错处,再生事端。” “父亲今日出门前业已嘱咐了一遭,如今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邵子牧笑道。 邵长韫微微垂首,深深地看了邵子牧一眼,徐徐说道:“弄权之人,最忌多言。今朝的一言不慎,便是来日的隐患根由。朝中权臣皆是百嘴千面,其背后势力更是盘根错杂,交错纵横。更何况这朝堂潭水之深,也不是你一介书生能轻易应付的了的。纵使你百般聪慧机敏,但毕竟年纪尚浅。于这朝政之上的经验难免不足,为父少不得要时时提点与你。” “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万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邵子牧恭敬应了一声,又问道:“儿子怎么瞧着父亲今日忧心忡忡的,似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是父亲身子不适,儿子这便寻个太医过来瞧瞧。” 邵长韫眉头微凝,轻叹一声道:“不必了,只不过是我素来多思罢了,总是隐隐觉得今日有大事将生。心下不安,这面上总免不了带出一两点忧虑之色,不妨事的。” “儿子倒觉得父王多虑了些。”邵子期面上凝起一股迷茫之色,不解道:“今儿是圣上的万寿华诞,怎会有人这般不知事,拣这个日子寻不痛快,没得触了圣上的霉头。” 邵长韫微微摇首,不由叹道:“到底是年纪轻,见的人少,瞧得也浅。” 邵子牧素来好学,一听自家父亲这般说,面上神色愈加肃穆,恭谨道:“儿子愚钝,还望父亲指点一二。 邵长韫见子牧这般谦逊求问,也乐得将生平经验说与他听,遂婉言道:“你生于豪贵之门,且生性文雅贤淡,所交之人也是门第相当、志趣相投者居多。可这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多得是狠绝毒辣之人。你觉得不可为之事,于他们眼中,却恰好是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逆局。” 邵子牧眸中酝酿着一丝清浅的迷茫,犹不解道:“可若是这般,难保不会落得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了局。” “手落一子,演千种棋局,这世上之事谁又说得清。”邵长韫失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子牧,身为谋士,虽说要步步谨慎、事事小心。可必要之时,却要拿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势出来。万不能因着过分思虑,反倒制约了自身。” “是,儿子受教了。”邵子牧垂首道。 邵长韫眸色幽幽,久久的凝视着邵子牧,心中不禁暗叹连连。子牧虽说聪敏过人,但这性子,到底是太过脆柔了些。以后,少不得要带他经些事情,多历练历练才好。 思及此处,邵长韫沉声道:“子牧,读书多虽是好事,但也不能一味地死读书。读千卷书,却难懂其字后深意,终了也不过同嚼蜡一般无趣罢了。” “老弟,你这话说的,兄弟可不认同。”正当此时,谢永忠从外面跨步进来,大笑两声打断了邵长韫的话。 “谢兄。”邵长韫微微颔首道。 谢永忠上前一步,笑道:“要我说,老弟就是管的太紧了。这后一辈的事,自有他们自己作去,那用得着咱们去费这个脑筋。” 邵长韫唇角勾起一抹无奈之色,失笑道:“谢兄倒是好大的魄力。” “唉……这男孩,就是要多摔打摔打方能成才。”谢永忠捶捶了胸口,粗声道,“就像我家大小子、二小子,哪个不是自小就扔进军营粗养出来的。” “令郎风华,确是常人所难及的。”邵长韫笑赞了一句。 “可不是,哥哥我虽说人粗,这儿子却生得好。”谢永忠也不谦虚,满口应了下来。 言罢,他又打量了邵子牧一眼,方才摇首道:“依哥哥而言,老弟养儿子未免太过精细了些。这好好地男孩养的倒像个面人似得,唬得哥哥我都不敢粗声说话了……” 谢永忠此言,恰好被才入殿的长子谢庭岳听见了。他忙不迭紧行了两步,上前拉了拉谢永忠,示意他不可再言。一时谢庭岳见谢永忠息了话头,方才行过见礼。 待众人彼此厮见过,谢庭岳又轻声警示谢永忠道:“父亲,邵世伯风华绝代,这于教子一事上,自然也是颇有心道,又哪里要父亲多言。” 一闻此言,谢永忠方才回过神来,不由暗骂自己失礼。虽说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但此时也难免有些尴尬,不由干笑道:“呵呵,倒是我无状了。” “无妨,谢兄本是性情中人,又何必拘着性子。”邵长韫淡淡一笑,面上未见一丝恼怒之色。“再者,在下觉得谢兄说的颇有道理。子牧这孩子,到底也是太过娇弱了些。过些日子,少不得要劳烦谢兄打点一番,也叫他到军中历练历练。” 谢永忠虎目一亮,笑道:“这个好办,老弟放心便是,都包在哥哥身上了。” “那便有劳谢兄了。”邵长韫轻声谢道。 众人这边说话间,殿内业已陆陆续续地进来不少权贵重臣。邵长韫与谢永忠身份贵重,自是有不少人上赶着奉承讨好。谢庭岳同邵子牧两人见状,少不得避到了一边,并不在此处纠缠。 那谢庭岳与邵子牧两人皆是喜静之人,便趁机寻了个僻静地界,闲话两句,也乐得自在。 两人说至兴时,邵子牧忽的忆起前几日谢庭岳借书一事,遂笑问道:“前些日子,岳兄从我这里借去的那本《兰陵雅集》研习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心得。不若说出来,弟弟也好学习学习。” 谢庭岳闻言,面上便是一愣,迟疑说道:“贤弟不提,我倒是忘了。只不过……贤弟是不是记错了。” “记错?”邵子牧疑惑道。 “恩。必定是贤弟事多,一时混忘了也是有的。”谢庭岳微微颔首,肯定道:“我还记得当日是贤弟差人来我府中,说是这书要做圣上的贺礼敬献。就是因着时日将近,一时又寻不到合适的匣子来配,便差人来问问我这里可有。说来也巧,前几日恰好得了一个紫檀木的方形扁盒,正配此书。当时,我还想着叫来人将书与匣子,一并给你带回去交差,也好叫贤弟安心。谁知他却说……” “说的什么?” 谢庭岳凝眉细想了片刻,沉吟道:“说是这礼盒配好了,也不必给贤弟送去。等圣上万寿华诞之日,一并带到宫里便是。现下,那书就随着那些贺礼放在外间,预备着过会做进献之用。” 邵子牧听谢庭岳这一席话说完,便觉心中疑云重重。他本想将这此中差错告诉谢庭岳,一时又思及两府之间的关系,不便开口,只得将这处疑惑暗暗藏于心间,笑道:“倒是弟弟浑忘了,还望兄长勿要怪罪。只是家父另寻了贺礼,这书就先不呈献了。” “这倒无妨,我也未曾将此书上报,只托给了那外间的内监看管。过会,贤弟自去寻他要了来便是。”谢庭岳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也未曾在意,只随意应了一嘴,便扯开了话头。 两人又闲谈了两句,便有内监进来传话,说是内里萧帝传召,着在场众人即刻觐见,不得有误。 邵子牧无法,也只得将此事暂且搁下,同众人一并出了大殿。 欲知这本《兰陵雅集》究竟是何景况,内中又有何阴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二回 针锋相对(一) 如今且说邵子期与沈辛夷敛容肃目,随了赵文华两人恭谨而行。 一时转过大殿内的嵌玉插屏,进入内殿,迎面便见王皇后的金凤宝座端放其上。 那宝座之上,锦褥、引枕一应齐全,下放着一副满雕凤纹的紫檀脚踏。两侧又配着紫檀木的雕花高几,几上设着铜制的炉瓶三事,内里焚着上用的宫香。宝座之后,又插着几把绿翎孔雀尾大掌扇。端的是庄严肃穆、富贵逼人。 那宝座之下,整齐摆着两溜十六张檀木玫瑰椅,皆搭着同色的绣花椅搭。两椅之间,亦配着雕花高几,几上皆摆了插花如意瓶。 那玫瑰椅上早已坐了两个华服妇人,一个圆脸云眉杏核眼,一个瘦脸柳叶吊梢眉。一见邵子期一行人进来,那圆脸妇人忙不迭站起身来,小意相迎。 沈辛夷虽说不擅席间迎来送往之事,但也赴过几次宫宴。才进殿门,便认出了那椅上所坐之人。目今见廉王妃亲自起身相迎,忙疾行几步上前,行了见礼,连称不敢。 坐于椅间的康王妃冷冷一笑,语气尖酸道:“哟,这还上赶着向上贴呢。廉王妃,且别忘了自己身份。这人自己不抬举自己,还指望别人将你瞧在眼里,真真是个笑话。” “可这……”廉王妃面上略过一丝尴尬之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赵文华扶了淮王妃坐于椅上,唤了宫女撤下残茶,只当未曾瞧见廉王妃的窘态。淮王妃亦是自意态闲闲,只做不知。 原来,这廉王妃因着萧辕不受圣上重视,在宫中并没有任何威望可言。如今这康王妃一出言,更是没有人肯替她辩解一句,只得面露难色的立于当地。 沈辛夷因着是宫闱琐事,涉及党派站位一事,不便插言。只得面上柔柔一笑,安慰的握了握廉王妃的双手。 廉王妃亦回了一个无奈的轻笑,颊边凝起两个小小的酒窝,眸色却渐次黯淡下来。 邵子期面有不忍,心念一动。仗着自己年纪小,可借着个不知事的由头,一边缓步上前扶了廉王妃坐于椅中,一边打圆场道:“小女邵子期还未曾拜见诸位王妃,王妃娘娘且请坐下受我一礼。” 言罢,敛衽肃容,端端正正的给在座的诸位王妃行了拜见大礼。 廉王妃哪里不知邵子期是有意替她解围,眸中掠过一抹感激之色,连连说道:“快起来快起来,哪里用得着这般郑重。” 康王妃冷冷一笑,端起桌前的茶盏,轻撇着茶中水沫,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自己个儿当不起,可别攀扯上别人。” “姐姐……” “谁是你姐姐,少来跟本妃攀亲扯旧的。自己想给自己个的脸上贴金,也不先去照照镜子,看看能不能当得起。”康王妃面色沉沉,呛了廉王妃一句。 廉王妃嘴角嗫喏了两下,终是低首垂下了眼睑,小意的揉搓着手中绣帕,再无他言。 康王妃冷哼一声,眯着眼瞥了眼邵子期,语调阴冷道:“你就是定国公的小女儿?” “回王妃的话,小女正是。”邵子期端庄一笑,恭谨回道。 “哦,这倒怪了,恕本妃眼拙。这眉眼口鼻,本妃怎么瞧着不像呢。”康王妃轻呷了一口清茶,任由袅袅茶雾将她的神色笼罩其中,益发显得模糊不清起来。 邵子期未曾想到康王妃会有这般问话,面色一愣,遂又恭敬说道:“小女不敢撒谎,定国公正是家父。” “可本妃素闻定国公风华绝代,其长女又是头一等的美人儿,怎的到了你这里,本妃却寻不出半分的风貌来?”康王妃冷冷一笑,语气越发尖刻起来。“人都说鸡窝里飞出金凤凰来,怎的到了你这儿,反倒成了凤凰窝里滚出个灰鸡仔来?” 邵子期知自己容貌平平,虽说尚胜小家之女,可在这美人如云的权贵场中,却当真是生得平凡了些。如今被康王妃这般直言点出,邵子期面上虽然未有异色,可这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起来。 “臣妇……”沈辛夷心中微痛,开口便要替子期解围。 “国公夫人不必插言,本妃只听她自己说。”康王妃出声打断了沈辛夷未完之言,尖声说道。 赵文华与淮王妃暗递了眼色,虽然口中尚说着各自发间的釵饰,但全幅心力已然偏到了邵子期与康王妃这里。 邵子期面上声色不动,心中却是峰回百转,暗自寻找破解之道。 “怎么了,哑巴了。”康王妃微微拔高了声调,厉声道。 “回王妃的话,说起这容貌之事,小女倒是有个故事要先说与王妃娘娘听。” “净整这些虚道道,直说便是。”康王妃不耐烦道。 邵子期眼眸轻转,一丝光亮自眸间一闪而过,恭敬说道:“前些日子,小女入皇觉寺上香、为国祈福之时,有幸遇见贤弘法师于寺内讲经传道。小女不才,于参悟一事上平平。但法师所说之言万不敢抛于脑后,皆牢牢记于心间。小女私下认为,这其中倒有一言,恰应今日之景,亦能答王妃所问。” “你且说来听听。” 沈辛夷见邵子期神态自若,知她定是成竹在胸,高悬之心方才稍稍落下了两分。 邵子期唇角浮起一抹淡的难以让人察觉的讥讽笑意,语调清越道:“法师有云,信佛之人,佛自心中生。佛之所以能超度众生,是因佛心中有佛。亦是因此,佛心中怀佛,目中看佛,口中言佛,佛所见万物自为佛也。众生百貌,亦是由心而化。但凡尘众生……” 邵子期眸中精光顿显,话中暗谕连连,直指康王妃而去。她目若悬河,侃侃而谈,连方才康王妃将她比作灰鸡仔的怒气,也悄然隐了下去。 不曾想话未说完,康王妃便叫道:“这都是说了些什么,好好地话儿不能直接说,非得转几个弯才肯作罢。什么佛呀、众生的一大堆,本妃却是听不懂的。” 原来,那康王妃素来不喜读书识字,只不过是因着身份所致,才堪堪识得几个字,知道几个前朝贤女罢了。少时,更是因着不喜诗书,当着夫子面大撕书卷而闻名圣京。邵子期亦是抓住了康王妃这个性子,方才大胆暗语戏之。 可如今,康王妃听得邵子期这一通佛与众生之论,早已犯了迷糊,不知子期所云为何了,就连子期语调之中的嘲讽之意也未曾听出。 沈辛夷、赵文华与淮王妃等人,自是听出了邵子期话中的暗骂之意。个个皆是抿着嘴儿偷笑,也不点破,瞪着眼儿瞧康王妃出丑。 邵子期本就是暗语骂之,如今见康王妃听不出自己话中机锋,也乐得自在。面上做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声说道:“小女素闻王妃娘娘大智,想王妃必能参透法师话中深意,这才斗胆相告。谁知,谁知这……” 邵子期将余下的话含于喉间,含糊不清的轻哼了两声,未尽之言,终是未曾说完。 正当此时,康王妃手中茶盏“哐当”一声落于案几,惊得在场众人皆是心底一凛。 欲知康王妃是否听出了邵子期语中深意,且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三回 针锋相对(二) 上回书说康王妃见在场众人的面上皆是一副似笑非笑之态,便误以为是自己未曾参透法师之言,招了众人嘲笑。遂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引得在场众人皆锁目于她。 淮王妃握了手里帕子,轻拍着胸口,娇弱弱的说道:“康王妃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吓着我们倒还是小事,怕只怕惊了里面皇后娘娘的凤驾。” “可不是,王妃娘娘好大的气力。吓得臣妾的心肝到如今还砰砰直跳呢。”赵文华抬手替淮王妃顺了顺气,方才嗔怪道。 康王妃面露不屑,言语讥讽道:“你们自己个胆小,倒是埋怨起我手重来了,这天下就没有这样的理。” 淮王妃眸色微沉,面上笑意越发灿烂起来,娇声道:“这倒是,是我们不经吓,攀扯上康王妃实是不该。这便与康王妃赔罪了,只希冀康王妃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们这些个人计较。” “知道错就好。”康王妃冷哼道。 淮王妃暗骂一句蠢货,被人摆了一道还犹不知。连子期将她比作灰鸡仔的暗语都听不出来,真真笑死人了。心神一动,淮王妃话锋猛地一转,又追问道:“可康王妃方才摔了杯子,不会是因着勘不破法师之言,恼羞成怒吧。” 康王妃听着淮王妃语中讥讽之意颇浓,面上挣扎了两下,方从喉间挤出一言道:“怎么会,法师这话说的甚好,甚好。” 淮王妃好不易抓了康王妃的短处,正乐得瞧她的笑话,哪里肯轻易放过她。遂面色一变,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说道:“哦,康王妃倒是聪明,只可惜妹妹见识微薄,通不了这法师之言。如此便有劳康王妃跟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也叫我们开开眼。” 康王妃喉头一哽,强作镇定道:“这天机哪能是人人都能勘破的,不可说,不可说。” 淮王妃眉间一蹙,撇嘴道:“康王妃不会是不知道,拿这话来搪塞我们吧。” 康王妃神色一愣,抬眼狠狠地瞪了邵子期一眼,牙根咯咯作响,强笑道:“法师之言,哪能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只怕本妃说的明白,康王妃也听不明白。” “康王妃不说,又怎会知道妹妹听不明白呢?”淮王妃眸寒如剑,直直的盯着康王妃的双眸,冷声说道。 康王妃让淮王妃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口中含糊的轻咳了两声,意欲板回一局来,遂轻哼道:“淮王妃不是素来自诩美貌天下无双吗?目今却连这两句话儿都悟不透,难不成真如别人所言,这美貌与心智不可兼得?哎呀呀,若真是如此,本妃倒是要替淮王一大哭呢。” 淮王妃因知晓康王妃必定听不出邵子期话中暗骂之意,才有恃无恐的戏弄于她。目今却被她这一通抢白,喉头一哽,面上神色瞬时便阴沉了下来。 康王妃见淮王妃神色微变,知是戳到了她的痛处,一团喜色登时浮于眉间,得意道:“哎,真真可惜了淮王,喜欢什么不好,非得巴巴的寻个玉瓶美人摆在家中,也不嫌累赘。怕只怕这玉瓶时日久了,还不等主人厌弃,便生了细纹出来……” 淮王妃素来不喜别人说她以色侍君,一听此言,眉尾青筋倏然跳了起来。眼见这康王妃之言越说越过,终了竟是明目张胆的暗嘲起自己年老色衰起来。不禁怒火中烧,眸间渐次红涨起来。 赵文华见淮王妃手背青筋突爆,恐她失态,忙不迭的握了她的右手,微微摇头,朝内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姐姐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若是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如今且忍下这一口气,后面必能找的回来。” 淮王妃听此一言,心底陡然一凛,感激的瞧了赵文华一眼。暗骂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跟一个连别人暗喻她为灰鸡仔都听不出来的蠢货计较。心念微动,面上也渐渐归于风平。 赵文华见淮王妃息了怒火,心中方才悄然舒了一口浊气。她眉眼轻抬,不经意的扫过沈辛夷与邵子期,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闻的狠绝笑意。 方才在宫门之外,赵文华见邵子姜并未随母入宫,便知自己此计已然成了一半。前几日扰乱邵长韫心绪之举,也已初见成效。今日,她谋划之事不容有失。所有谋算之外的意外,也必不能现世。 思及此处,赵文华眼睫轻闪,暗递了眼色与自家长姐。 淮王妃会意,眼睫轻闪了两下,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笑着冲子期招了招手。 邵子期正纠结于淮王妃与康王妃之间的汹涌暗潮,目今却见淮王妃陡然之间息了怒火,一点都瞧不出方才的盛怒之貌,不禁暗叹这宫门似海、人心难辩。遂敛了心神,恭谨上前。 淮王妃拉了邵子期的双手,连声称赞道:“文华一直与我说,这邵家的女孩个个都是好的。今儿这一瞧,真真不负盛名。瞧瞧这个伶俐劲儿,我却是爱得了不得呢。” “可不是,方才我还说要讨了这丫头做女儿去呢。”赵文华从旁随喜道。 那康王妃好不易扳回一局,才占了上风,正暗自得意之时,却见淮王妃根本未曾接自己的话头,自顾夸子期去了。不禁眉头一竖,刻薄道:“就你们谢府那嫡庶乱成一窝的腌臜地儿,谁稀罕做你家女儿,那才是脑瓜叫门夹了呢。” 赵文华面上未露出一丝异色,只当未曾听见康王妃所言,笑意晏晏的对自家姐姐笑道:“姐姐既是喜欢这丫头,哪能光嘴上夸人家伶俐。妹妹可是记得姐姐素日里大方的很呢,怎的今儿这般小气,我可是要替这丫头鸣不平了。” 淮王妃瞪了赵文华一眼,嗔怪道:“就你知机,合起伙来惦记我的东西。” “谁叫姐姐将那些个好东西都藏着呢,妹妹可是眼馋的很。”赵文华打趣道。 “罢罢罢。既是文华替你讨了,我也就不藏私了。”淮王妃一面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与了子期,一面笑道:“今儿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好物件。我这儿倒有一物,虽说不是那般贵重,但是与了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多谢王妃。”邵子期垂首躬身,恭谨接过。 欲知淮王妃所赠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四回 画蛇添足 如今且说那康王妃见众人言谈甚欢,独撇了她一人在外,自认受了冷落,早有不忿。 目今见淮王妃赏了一物与子期,忙抬手从中截了过来。展开一瞧,却是一方手帕,遂讥讽道:“哎呦呦,咱们这堂堂淮王妃怎的这般小家子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希世奇珍呢,原来就是这一方不值钱的破帕子哟。” “康王妃觉得这帕子不配做见面礼?”淮王妃反问道。 “这是自然。”康王妃上下打量了邵子期一通,便指着她颈间的白玉琴道:“淮王妃也不看看人家这颈间戴的是什么物件,就拿了这一方破帕子出来寒碜人,没得叫人笑话。 “哦……”淮王妃微微颔首,面上依旧一派波平风清,唇角轻勾,笑意晏晏的凝视着康王妃,却未曾搭言。 康王妃被淮王妃唇角的嘲讽激怒,便有些口不择言道:“这物件,就是寻常百姓家与人作礼,尚嫌寒酸。淮王妃身为皇亲国戚之辈,却拿出这等物件,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淮王妃双手一转,端放于腹间,轻声道:“那康王妃觉得什么物件能配得上咱们这样的身份?” “呵。”康王妃昂首一笑,抬手扯了子期一把,自手上褪了一只绿玉镯下来,不容分说的套在了子期腕间,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得意道:“瞧瞧,这样的物件才当得起咱们这样的身份。这镯子,就赏给你了。” “多谢王妃抬爱。不过小女福气薄,压不住这样的贵重物件,还是请王妃收回去吧。”邵子期淡淡应了一句,便要将腕间的手镯褪了下来。 康王妃眸色一沉,面上厉色一闪而过,尖声道:“怎么?你是瞧不上本妃的东西,还是瞧不上本妃这身份呢。” “小女不敢,实是小女福薄命浅。”邵子期垂眸低首,不卑不亢道。 “本妃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理儿。”康王妃冷哼一声,随手摆了摆手中的帕子,“既是福薄,就好好给我戴着这镯子。也算借借这镯子上的贵气,去冲一冲你身上的晦气。” 淮王妃眉尾一抬,出声道:“既然是康王妃开口了,你便收着吧。若是这样的物件你都受不住,那我这帕子,你更是当不得了。” “你这话何意。”康王妃竖眉道。 淮王妃端了茶盏,轻呷了一口,并不接话。“真是好茶,沈妹妹也尝尝。” 赵文华抿嘴一笑,指着康王妃手中的帕子道:“无怪康王妃不知道,这帕子是我家小妹妹文贞呈上来的,说是他家夫君从海上得来的稀罕物呢。只怕是整个大成,也没有几个人认得呢。” 康王妃将手中的帕子随意翻动了两下,也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只帕子右下角处细细的绣着四个恭楷小字。那康王妃识字不多,四字之中,只堪堪识得其中一字,便着意盯着最简单那字细瞧了两眼。 张文华见她面色不忿,又接言道:“康王妃可别瞧不起这方帕子,这帕子用的料子叫做鲛人纱,传说是用海上鲛人所纺丝线织就的。只这巴掌大小的一块,只怕是千金都不一定能换来呢。” 淮王妃娇然一笑道:“可不是,我平日里都舍不得取出来与别人瞧呢。若不是真真喜欢子期这孩子,也不会将它送与子期的。” 沈辛夷闻言,面有惶色道:“那这物件当真贵重了,子期一个小孩子,当不起的。” 淮王妃缓缓摇首,拉着沈辛夷,指了那帕上小字道:“我素来听闻令媛是当世才女,且擅长针黹活计。你瞧瞧,这上面四字还是我差人求令媛绣了来的。如今与了她妹妹,也算是一桩缘分。” 沈辛夷眉间一凝,疑惑道:“这事,倒是未曾听子姜提起过。” “许是事情多,混忘了。再着女孩子大了,自是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哪能事事都跟自己的母亲说呢。”淮王妃安慰道。 沈辛夷柔淑一笑,恭谨说道:“那臣妇便代子期谢过王妃的赏。” “沈妹妹客气了,不值什么的。”淮王妃客套道。 赵文华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笑对康王妃道:“康王妃觉得这礼是重还是轻啊。” 康王妃有些挂不住脸面,随手便将那帕子掷于案上,冷哼道:“不过就是你们几个的片面之言,谁知道是真是假呢。还鲛人织的丝呢,说不得就是你们一唱一和的来糊弄人呢。” 赵文华未曾在意,自案上拣了帕子递与了子期。 “多谢淮王妃赏。”邵子期恭谨接过,蹲身行礼道。 “免了。” 正当此时,今日赴宴的几位贵妇与小姐们也袅袅而至。大家陆续上前,给在座的几位王妃行过见礼后,便一一按照身份位次依序坐下。 彼时,大殿内肃然无声,并不似方才众人这一番唇枪舌战般热闹。 逾时,便有一个华衣宫女自殿内转了出来,缓步上前,轻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肃。” 众人闻言,忙站起身来,肃容垂首相候。只听得一阵环佩玎珰、衣裙飒飒之声后,一身华服的王皇后便在众多彩衣宫娥的簇拥下,坐上了殿中宝座。 待王皇后坐定,她身后一个宫装内监上前一步,大声唱道:“见礼。” “臣妾叩请皇后娘娘金安。”众人端端正正的跪下,行了叩拜大礼,齐声诵道。 “免礼,诸位请起,且坐下说话。” “起。”那宫装内监又悠悠唱道。 “谢皇后娘娘。”众人轻声谢恩后,便依序坐于椅上。 邵子期趁空偷偷瞧了眼皇后,只见她头上戴着满嵌宝珠、翠玉的双凤翊龙冠,穿着明黄色对襟大衫,披着金绣云龙纹的玉坠霞帔。端的是宝相庄严,气度雍容。 一时大殿内寂然无声,王皇后端坐于宝座之上,随意传了几个夫人上前问话后,便笑道:“今儿是圣上的万寿华诞,按说这宫宴应摆在晚上才是。今儿早起便传召诸位夫人进内,实是本宫一点私心作祟。这宫中亦没有什么好的去处,只御花园中有几株奇花异草,想邀诸位夫人共赏罢了。” 王皇后话音将落,便有几个心思活泛的夫人面上堆笑,从旁承奉起来。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还能惦记着咱们这些夯物儿,臣妇真真是受宠若惊。” “能与皇后娘娘同游御花园,实是臣妇祖上积德、三生有幸。” “皇后娘娘百忙之中,能惦念着臣妇们,便是臣妇们最大的荣耀。” 众人你唱我和的一通说道,直将皇后捧得喜笑连连。彼时,殿内一派安平和乐之貌。 邵子期失了兴致,默默地摆弄着方才淮王妃赏给她的帕子。只见那帕子一角上,用墨线细细的绣了四个小字。字迹秀丽清傲,倒是与子姜平日里所书之字一般无二。邵子期轻搓着指尖,摩挲了两下。帕子软滑如水,于她指尖缠绕流转。 邵子期不禁眉头微凝,这样一方价值千金的帕子上,怎会绣了“缘鹄饰玉”四字。且不说无甚实际的意义,就是通体看来,难免落了画蛇添足之境。这帕子上若是不绣这四字,倒是瞧着更为美观些。 “许是个人喜好呢。”邵子期理不出头绪来,嗫喏了两句,便将这点子琐事抛于脑后了。 哎,可叹,可悲。古有楚人卖聪明,执笔画蛇犹添足。今现王妃慷慨赠绣帕,白玉之上染污瑕。欲知“缘鹄饰玉”四字,究竟有何蹊跷,且听后文细述。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五回 园中激辩(一) 如今且说邵子期正愣神间,便听得内监高唱王皇后凤驾起行。 殿内众人闻声,皆肃容起身,垂首默立。待众宫娥簇拥着王皇后当先而行后,众夫人忙扶了身侧丫鬟,带着自家姑娘,依序跟于凤驾之后袅袅而去。 邵子期亦上前一步,轻手扶了沈辛夷,跟在众人之后,同往御花园而去。 彼时,早有小内监传进话去,提前支应了园中管事。将闲杂人等一应驱散,亦免得有那个不知事的奴才混走混闹的,扰了诸位贵人的雅兴。 一时众人簇拥着王皇后进了园子,迎面便见奇石峻嶒,佳木蓊郁,奇花?灼,异草骀荡。 诸位贵妇皆围聚于王皇后身侧,或品评花草,或随喜打趣,软语娇笑说的正是热闹。当的是金钗玎珰迎风舞,彩裙翻飞逐花闹。 此次金陵剿匪一役中,全凭谢家大爷与二爷用兵如神、指挥得当,才有了当日凯旋归朝之喜事。这谢家诸人自是风头正盛之时,远非旁人所能及,一时也成了诸位贵妇争相奉承、赞咏的对象。 几位品级较低的夫人,因凑不到王皇后等人跟前奉承,便将目光转到了沈辛夷身上。 虽说萧帝赐婚明诏还未曾颁布,但身处这名利场中的诸位夫人哪个不是眼利如鹰、鼻灵似犬。一见邵子姜今日未曾随母入宫,便知谢邵联姻之事必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了。如今虽说攀不上谢家这课大树,但与邵家交好,难保将来不是一条新的出路。 亦是因此,诸位夫人一见沈辛夷与邵子期落了单。又念着沈辛夷之子邵子牧少年英才,且年纪正当说亲之时,那些心思活泛的夫人早满脸喜色,带了自家姑娘,上前与沈辛夷搭话去了。 沈辛夷素来不喜这些迎来送往之事,但身着富贵装,哪能不遵这名利场中的规矩。少不得耐下性子来,硬着头皮与各位夫人打起官腔来。 不知何时,沈辛夷这处的虚热闹引了王皇后的兴致。王皇后凤步轻移,带了众人缓步而来。围聚于沈辛夷两侧的夫人姑娘们忙垂首敛容,让于两侧。 “沈夫人这处好生热闹,可是有什么乐事吗?”王皇后凤仪雍容,笑道。 沈辛夷上前一步,蹲身行礼到:“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免了。”王皇后手指轻抬,笑道。“今儿是叫你们来陪本宫游园的,怎的一个个的都这般拘束,没得坏了兴致。” “臣妇惶恐。”在场众人闻言,忙齐声说道。 王皇后神色微凝,拍了拍身侧淮王妃的手,叹道:“你瞧瞧,怎的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木头人,跟这宫里的人一样没趣儿。” 淮王妃端庄一笑道:“是母后凤仪威严,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赵文华见王皇后面色不虞,忙上前替了宫女的位子,轻手扶着王皇后道:“皇后娘娘大度,招了我们一同来赏园子,是臣妇们的运道。可若是臣妇们恃宠而骄,不遵着这规矩,万一闹出了什么笑话来,岂不是白白的枉费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呵,就你这小嘴会说话。”王皇后面色微霁,淡淡道:“罢罢罢,本宫也知道这宫中规矩多。你们说话行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顾着家中老幼。” “皇后娘娘明察。”众人承奉道。 王皇后见众人皆是一样的嘴脸,也失了应对的兴头。又念及邵家将与谢家结亲,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越发瞧着沈辛夷顺眼起来。 这谢家本就归属于三皇子党,只要谢邵两家结亲,这邵家与谢家必属同一个阵营无疑。且等今日萧帝明诏一出,自己儿子萧望于夺嫡一事上,无疑又多了邵家这份助力,这继位的胜算亦是又多了几分。 思及此处,王皇后面上的笑意越发灿然起来,笑吟吟的问沈辛夷道:“沈夫人还未曾告诉本宫,到底怎样的乐事,引得诸位夫人都在你这儿凑趣。” 沈辛夷恭谨回道:“许是臣妇身旁的这株菊花开的正胜,诸位夫人才过来瞧个新鲜罢。” 话犹未落,巧好一只喜鹊喳喳啼鸣了两声,收翅落于不远处的枝头。众人闻声,皆抬眼瞧去,正是那黑裳白羽的报喜鸟儿。 赵文华心思转的最快,忙不迭的笑道:“皇后娘娘方才还问是怎样的乐事,这不马上就应在了这喜鹊登枝的福兆上了。也怨不得诸位夫人过来凑趣,原是赶着来沾咱们这位沈夫人的喜气呢。” 在场众人一听,哪里不知赵文华暗喻何事。圣上今日赐婚谢邵两家本就不是秘密,加之今日邵子姜并未到场,众人心中更是笃定了七分。如今又听赵文华如此说道,更是通了关窍,上赶着奉承起来。 一个华衣胖夫人从旁凑趣道:“赵夫人可别只说人家沈夫人,若是论起来,今儿这桩喜事,你们两位凑到一处,才算全了一个双囍字呢。” “哎呦呦,可不是呢,今儿这喜气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咱们可得趁着这个好日子,细细地沾沾这道福气。”一个长脸夫人掩唇笑道。 王皇后见众人口中皆是奉承谢邵两家结亲之事,不禁暗自得意,亦是笑眯眯地说道:“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感情这报喜鸟的差事,都叫你们抢了去了。” 方才那个胖夫人合手一笑道:“若是真能成了那报喜鸟儿,臣妇必定日日栖在皇后娘娘的宫门上,天天给娘娘报喜听。” 王皇后叫那胖夫人哄得眉开眼笑,低声啐道:“惯会浑说,就算你不嫌累得慌,本宫还嫌你扰人清净呢。” 那胖夫人见王皇后并未真恼,又呵呵笑道:“谁叫皇后娘娘的喜事多,报喜都报不完呢。怕只怕仅臣妇这一只报喜鸟儿,吵哑了嗓子都不能将娘娘的喜事儿报完呢。” “到时候,也得将我算上才行。”赵文华眉尾一挑,打趣那胖夫人道,“这讨喜的事儿,哪能都叫你一人占了去,我们可是不依的。” “可不是呢。” “就是,到时也算臣妇一个。” 王皇后闻言将脸一板,嗔怪道:“你们这些人哟,感情都到本宫这儿打秋风来了。这么多报喜鹊儿,本宫可是养不起。” “娘娘既是养不得,难不成还要咱们这些报喜鹊儿自带干粮的?”赵文华惨兮兮的问道。 王皇后颔首笑道:“本宫瞧着倒是可行。”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娇语轻笑。更有那知机的夫人,又从旁插了几句吉祥话儿,更是引得众人载笑载言。就连那素来严谨之人,亦是掌不住的抿嘴轻笑起来。 此刻,远远缀于众人之后的康王妃冷冷一笑,眸中满溢讥讽之意。 欲知这康王妃此后又有什么说道,且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六回 园中激辩(二) 如今且说康王妃见众人皆凑在一处说笑,独将自己隔于圈子之外,心中早有不忿。又见众人只是一味地奉承王皇后,更是怒火中烧、心如刀剜。 原来,因前几日王皇后那一旨禁足凤诏,凡是与康王妃交好的嫔妃皆被禁足宫中,今日均未露面。在场之人,也都是明眼人,自是不会拣这个时候去讨康王妃的好。一则得罪了王皇后不说,二则这康王妃喜怒无常,谁知人家领不领情呢。别到时,既触了霉头,又两边都不得好。 亦是因此,今日受邀的各位夫人,皆是暗暗地躲着康王妃,生怕与她有了什么沾带,再引得王皇后不喜。就这般一来二去的,康王妃便被众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康王妃见众人皆是一副奉承嘴脸,冷笑一声。她面露不屑的瞥了眼那胖夫人,尖酸道:“哟,还喜鹊报喜呢,只这一身肥膘,只怕连那翅子都张不开呢。” 此话一出,唬得她身旁的大丫鬟心底一凛,忙不迭的去拉康王妃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王妃,小心隔墙有耳……” 康王妃猛然一甩袖子,撇嘴哼道:“怎么,就许她们逗趣,还不许本妃插嘴了不成!” “王妃,不可。”那丫鬟猛然一惊,见旁侧的几个夫人正觑着眼瞧自家王妃,心中暗道不好,遂小声警示道。 康王妃犹未察觉,见几个夫人正偷眼瞧着自己,不禁拔高了声调道:“怎么,诸位夫人不去凑那虚热闹,倒寻空来瞧本妃这里的真冷清。” 那几个夫人哂笑了两声,彼此暗递了眼色,只当未曾听见。谁知康王妃这一声大喝,引了王皇后的注意。 王皇后眸中冷色一掠而过,远远问道:“康王妃方才在说什么?这隔的远了,本宫的耳朵却是听不清了。” 康王妃哪里听不出皇后语中的嘲讽之意,手中绣帕凌空一甩,冷冷说道:“虽说那喜鹊登高而鸣是喜事儿,但这喜鹊再有灵性,终归也是个野物儿。这鸟鸣,更是吉凶不常。诸位夫人可得当心,别到时候,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反倒挨了那畜牲一脚,可就得不偿失了。” 康王妃话犹未落,众人心间皆是“咯噔”一声,周遭瞬时安静下来,再无一丝声响。 王皇后闻言,亦是面色一沉。双眸似利剑一般直指康王妃而去,恨不得将她拆骨剥皮,方解心头之恨。 在场众人皆知,大皇子与三皇子因着夺嫡一事,素来不睦。口角之争,更是常事。但像今日这般,当着诸位贵妇的面,公然挑衅王皇后的权威,还是首次。因涉及权位之争,众人皆不敢随意搭言,都肃容敛首,息了声响,生怕王皇后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一时间,偌大的御花园里,一点人声皆无,未有一人敢开口打破沉寂。 王皇后隐于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又见康王妃满脸得色,更是气的眉尾青筋暴突。 康王妃玉颈轻扬,面色自得道:“哎呀呀,儿臣怎么失言了。皇后娘娘千金之躯,怎的能跟那些个田间畜牲相比。皇后娘娘大度,自然不会计较儿臣这小小的失言罢。” 那康王妃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王皇后顾及着凤仪端庄,自是不能与康王妃计较。遂牙根紧咬,自喉间缓缓挤出一句话来,恨声道:“本宫自不会在意你的无心之失。” “多谢皇后娘娘。”康王妃兀自拔高了声调道。 邵子期本是悄悄的隐于众人之后,一见此景,自己心中的那股子仗义之气又哪里忍得住。她脚下微动,便欲上前替王皇后解围。 沈辛夷早就瞧见了邵子期的小动作,忙不迭抬手抓了子期的手臂。面色微沉,摇首制止子期的冒进之举。 邵子期眼睫轻眨,安抚的拍了拍沈辛夷,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小女今儿得幸赏游御花园,瞧见这园中有几株橘树生得倒好,不由想起了一处典故,不知此时当不当说。” 王皇后正乐得有人引转话头,遂勉强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前几日,小女读《晏子春秋》时得知,这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究其根本,是因其所处环境不同,其内质也势必随之改变,这才有了橘生两地而味不同的典故。” 邵子期话音刚落,见众人皆是微微颔首,她眸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大声问康王妃道:“康王妃娘娘,小女这话说的可对?” 康王妃被邵子期这平白一问,下意识点了点头,尖声道:“自是这样,那又如何?” “康王妃娘娘难道没有听出小女的话外之意吗?”邵子期状若吃惊道。 “谁知你橘呀、枳呀的浑说什么。”康王妃秀眉一横,不耐烦道。 “康王妃娘娘既是不知,小女便献丑了。”邵子期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之意,哂笑道:“若是平日里,这喜鹊啼鸣自是吉凶不定。可今儿是圣上万寿华诞之日,连那天上金龙都下凡庆贺,自是喜中之大喜。这样一只小小的报喜鹊儿,应在此景当中,也必是喜事。就如同那橘生淮南之说,其所处之地即为淮南,又怎会平白变成了淮北的苦枳。康王妃娘娘方才所言,应在今儿这好日子里,可是大大的不敬。难不成……康王妃娘娘,还有别的想头吗?” 众人听邵子期这一通说道,心中陡然明了。各自掩了朱唇,挑眉看那康王妃的笑话。 康王妃初始未曾品过味来,目今一见众人神色,又哪里不知邵子期与她摆了一道。 那邵子期以萧帝万寿华诞做引子,给自己平白扣了这样一顶大帽子下来。纵使自己心中有百般不甘,也不能再言喜鹊啼鸣为凶兆,否则便是对萧帝的不敬。 彼时,邵子期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效仿康王妃方才之举,小意说道:“小女人微言轻,若是方才之言,有什么得罪康王妃娘娘的地方。还望王妃看在小女年纪小的份上,不要与小女计较。” “自……是不会。”康王妃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双眸充血一般直直瞪着邵子期,气喘如斗牛一般。 王皇后见康王妃吃了一个暗亏,心中自是得意,轻声笑道:“你这小人儿,哪里来的这么多说道。放心便是,康王妃一个大人,又怎会跟你一个小孩计较。” “谁叫咱们康王妃娘娘大度呢。”赵文华从旁刻意加重了语调道。 众人闻声,皆是好一通大笑,直将康王妃憋了个面红耳赤。 一出御花园中赏花游,终了却成了喜鹊啼鸣吉凶辩。本不过一句随口之言,究竟能否一语成谶,且听后文细述。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七回 缘法三境(一) 如今且说邵子期此番言论一出,瞬时便将康王妃的势焰压了下去。 王皇后得了意,自是满脸喜色,又见康王妃就势败退,更觉心中大快。她眉间凝起一团喜色,笑意晏晏的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好一个伶俐模样。” 邵子期垂首行了一个见礼,语调清凌凌的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女是定国公膝下幺女,名唤子期。” “怪不得,也就是定国公这样的人品,才能调教出这般伶俐的人儿。”王皇后笑赞了一句,道。“本宫素闻你姐姐是个好的,没想到这妹妹也这般招人疼。只怕将来同你姐姐一般,又是个不世才女。” 邵子期恭谨回道:“家姐生性贤淑,且又通读诗书,精习针黹,自是得人夸赞。但小女却天生顽劣,又素来不喜这女子的立世之计,自是万不敢与家姐比肩的。” “这话说的倒也实诚。”王皇后端庄一笑,以为是子期谦虚之言,并未放在心上。 彼时,已近正午,日头赫赤赤的耀人眼眸。王皇后瞧见不少夫人、小姐皆是一副香汗淋淋的可怜相儿,也息了游园的兴致,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坤禧宫。 待进了正殿,殿内业已摆设齐整,众人皆各按次序坐了。自有宫娥捧上茶果点心,预备着众人歇乏之用。不多时,又有内监上前请示王皇后是否传膳赐宴。 王皇后凤眸轻抬,笑道:“今儿是圣上的大日子,晚上才是正席,本宫亦不能喧宾夺主。今儿晌午便留诸位随意用些便饭,可不许抱怨本宫招待不周。” 在场众人连呼不敢,待谢过赐宴,自有小内监领了差事出去安排相关事宜,不必细述。 那王皇后平日里素有歇晌的习惯,待每日午膳之后,总要歇上一个时辰才肯作罢。待用过午膳之后,便扶了贴身女官回了内殿歇息。诸位夫人、小姐自有宫娥引着,各自寻了燕息之所,静候今晚夜宴时刻。 沈辛夷折腾了半日,身子便有些掌不住了。又恐怕内里传唤,也不敢卸了头上戴的品级大冠,只得虚靠在榻上困晌。 邵子期正是年少时候,精力最盛。又想着今儿早上在御花园中瞧见的几株海棠正挂了果子,圆滚滚的煞是可爱。子期一时来了兴致,与秋玉打了声招呼,便往御花园而去。 岱雪本欲歇乏,见状也只得息了心中烦闷,认命的跟了上去。 一时两人进了园子,因着没有宫娥引路,不多时便迷怔在众多香花绿草之中,再也寻不见来时之路。 岱雪拭了拭额间薄汗,撇嘴道:“姑娘,咱们这儿都绕了三圈了,您到底记不记得这来时的路呀。” 邵子期游目四顾一番,见四周皆是嶙峋透漏、姿态各异的叠石假山,神色便有些恍惚道:“瞧着这里的模样,许是不记得了。” 岱雪颓然摇首,轻叹道:“嗐,也就是姑娘想到那便是那,非得寻个晌午头的过来。如今倒好,这偌大的园子,除了咱们,竟是连个问路的都寻不出来。” “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邵子期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不以为意道。“再不济,到了时辰,自会有人来寻咱们的。” “姑娘倒是瞧得开。”岱雪轻哼道。 邵子期歪首笑道:“不是我心大,是那佛说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说不得老天爷今儿叫我迷怔在这百花之间,是为了成全我某处的缘法呢。”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岱雪可不敢苟同邵子期此番言论,遂轻啐道。“姑娘平日里连香都不烧上一炷,如今可别搬出佛爷这尊大佛来打发奴婢。凭您说的再真,奴婢却是不信的。还是紧赶着寻这出园之路,方是要紧。若是过会前面开席了,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 邵子期一听岱雪如此说,反倒来了兴头。将手中的绣帕铺于身侧的太湖石上,反身坐于其上,意态闲闲道:“我今儿反要证明这缘法之说,你且等着,过会必有人寻来。” 岱雪瞧见子期竟是耍起拧来,又好笑又好气道:“姑娘还别不信,过会儿寻来的必是那些个宫女太监的,再无别人的。” “那你与我在此一等便知。” 岱雪叫邵子期一激,哼道:“今儿必是姑娘输了。这缘法一事若是说有便能有的,那诗词里也不会有那梁祝化蝶之事了。” 邵子期斜睨了岱雪一眼,笑道:“好,那你我今日不说这佛中缘法,且论论这古诗旧辞中所说的缘份可好。” 岱雪眼眸轻闪,柔声道:“姑娘要怎么个论法?” “方才既是说到了这缘份二字,今日你我两人便以这诗词作答,且说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可好。”邵子期抬手轻点朱唇,眸色晶亮道。“再者岱雪姐姐又通读诗词歌赋,必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恰好现下左右无事,你我两人也论上一论。” 岱雪被子期一激,也来了兴致。她眉头一凝,沉吟道:“好是好,可这人与人之间,有兄弟间的缘份、有姊妹间的缘份、有夫妻间的缘份,也有朋友间的缘份,不一而足。这人有不同,那缘份自是千变万化,没有穷通的,又哪里说得定。” “恰当如此才得便宜,你我两人正好从中择一种缘份而论,倒显得公允些。” “奴婢听姑娘的。”岱雪柔柔一笑,倒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既这般,那就让这天地出题。”邵子期四下瞧了两眼,眸中忽的一亮,自身旁撷了一枝香花,笑道:“这花开并蒂,譬喻夫妻,你我两人且来说说这夫妻间缘份可好。” 岱雪面颊一红,害羞道:“姑娘家家的,说什么不好,怎的偏偏择了这个。” “天地出题,再无更改的。”邵子期朗声一笑,打趣道。“再者这里只我与姐姐两人,再无别人的,难道姐姐还怕失了闺誉不成?” “那便依姑娘吧。”岱雪听子期说的在理,心想反正左右无人,且试它一试又无伤大雅的,遂不再推辞,颔首应下。 “好。”邵子期眼眸轻转,思忖片刻,又笑道:“那御前殿试,还要分个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出来。那这夫妻缘份,必然也要历过几重境界,方得圆满。今日你我两人,便从以往所读诗词歌赋之中,拣择一句出来,用以譬喻一重境界。恰当此事又贵精不贵多,你我便以三重境界为终,你瞧这样可好?” “很是公道。” “那咱们便从这夫妻缘份的第一重境界说起。” “姑娘先请。”岱雪柔声道。 “岱雪姐姐不说来个开门见红,倒叫我先卖个丑。既如此,那我便抛砖引玉了。若是说的不好,姐姐可不许笑我。”邵子期朗声一笑,算是应下了。 要知子期所说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八回 缘法三境(二) 如今且说邵子期应了岱雪的话,也不着急,神色舒然的坐于太湖石上,摆出一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闲散模样。 岱雪只当是子期年纪小,不懂这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这才答不出来,遂掩唇笑道:“姑娘若是说不出来,咱们只得让这天地另行出题了。” 邵子期但笑不语,她凝眉细细的打量了岱雪一番。只见她发挽云髻鬓如柳,淡抹胭脂妆自成。一时心至神通,抚掌笑道:“自是不必,我心里却是有了。我若不言,又怎么引姐姐这块白玉出来。” “那姑娘便说说,这夫妻间缘份的第一重境界到底为何?”岱雪追问道。 “那姐姐可要听好了,我这第一重境界取得是……”邵子期眉眼轻展,笑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岱雪眉头一拧,沉吟道:“这倒是怎么个说法?” “姐姐若是通读那《西江月》,品评整首的意境,自会明白。”邵子期狡黠一笑,摇首晃脑的说道。“这男女初识、互有情思之时,可不就是那飘忽朦胧,似醒如醉的吗?‘有情何似无情’一句,恰好就应在了这追思与怅惘的意境上。”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岱雪一听此言,面上一愣道,又追问道:“不过这男女情爱,姑娘小小年纪,怎的瞧得这般通透。” “还不是那些话本鼓词里的说道。”邵子期一时眼神游离,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恩。”岱雪淡淡应了一句,并不在意。 邵子期本恐岱雪与秋玉一般,要呵斥自己偷瞧那些个话本鼓词。谁知见她神色淡淡,便暗自放下心来,笑道:“那姐姐认为的这第一重境界为何呢?” 岱雪眼眸轻眯,面上凝起一抹淡淡地惆怅之意,吟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邵子期眉头微拧,撇嘴道:“这句诗好是好,只不过这人生快意事颇多,又哪能为了一个男子便牵绊住了自己。终了却落得个形销骨立,无可了局。” “奴婢不过一个普通闺中女儿,终了亦不过是相夫教子二事。奴婢愚笨,可没有姑娘那般大志。”岱雪眼睫轻闪,语调中夹杂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愤懑之意。 邵子期未曾听出岱雪语中异色,打诨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我倒是冒失了,还望岱雪姐姐不要怪罪。” 岱雪摆摆手,催促道:“快说快说。” “这第二重境界嘛。”邵子期故作沉吟,嗫喏了两句,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言一出,触及岱雪满腹柔肠。岱雪心间猛然一凛,眸色粘连似新折玉藕,喃喃道:“欢娱苦短,高乐易逝。只要两人情深不渝,又何必贪求那一时的朝欢暮乐呢。姑娘这话,选得妙。” 邵子期面露得意,语调轻盈道:“怎样,我这夯砖已出,且等姐姐的白玉了。” “可不敢,姑娘惯会打趣人。”岱雪柔淑一笑,轻声吟咏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邵子期一闻此言,眸中兴色一闪而过,几乎都要遮掩不住她语中浓浓的好奇之意。 “若是通篇读来,借挑灯孤坐、醉梦相会,转而引出思君之意。姐姐这句,选的倒巧。”邵子期眸色晶亮,追问道:“只不过岱雪姐姐方才选的这两句,句句儿暗藏深意。难不成……姐姐当真有了什么心上人?” 岱雪语调微顿,面上染上一抹红霞,越发显得面如春花灿然。嗔怪道:“游戏罢了,姑娘怎么还深究起来了,好生没趣。若是还这般,奴婢可不敢再言了。” 邵子期掩嘴嘿嘿一笑,暂不追问,朗声说道:“那姐姐且听我这第三重境界。” “奴婢洗耳恭听。”岱雪掩下自己心间的微波浅浪,小意道。 “我认为这夫妻缘份的第三重境界便是……”邵子期微微卖了关子,轻咳两声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岱雪一听,连连摆手,不依道:“不成,不成的,姑娘怎的还耍赖。这句分明说的是那朋友间的缘分,姑娘怎的直接搬过来就说,也未免太过生搬硬套了些。” 邵子期颔首轻转了两下,语调稳稳道:“情爱几载,终了必化为亲情。我选的这句,才是那夫妻间缘份的最高境界呢。” “奴婢却是不信的。”岱雪玉容轻扬,侧首避开邵子期的目光,清傲道。“姑娘若是非要这般说,必是要说出个一二来。否则,只管另择一句来填补这第三重境界。” “那我便与姐姐好好说道说道。”邵子期笑道。 “姑娘只管说,奴婢可要好生听着,瞧瞧姑娘究竟能说出什么花来。”岱雪不以为意道。 邵子期两手摩挲了片刻,轻笑道:“失君顾,虽咫尺,漠然胜天涯。得情重,纵陌路,红豆仍入骨。这两人间,若是没了情谊,又何必各自羁绊,倒不如打破樊笼,各自天涯各自路。若是情根深种,又何必艳羡那一晌贪欢,纵然身行千山,心飘万水,只这一腔深情,亦能近若比邻。岱雪姐姐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岱雪一听此言,虽说心头触动,仍旧不甘道:“虽说在理,倒也牵强。姑娘素有大志,于这心境一说上,奴婢自愧不如,姑娘且听听奴婢这小家女之言。” “姐姐请。” 岱雪眸间凝起一股饧色,柔婉道:“奴婢自认的这第三重境界取得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 话犹未完,邵子期便听出了她语中的深情蜜意,遂掩唇笑道:“这句选的好,可将姐姐这满腔情思尽数诉了。快说说,姐姐这心上人到底是哪位好儿郎。赶明儿我去求了母亲,好全了姐姐这满腔情谊。” 岱雪面容越发红涨起来,嗫喏道:“姑娘浑说什么,再没有这样拿人取笑的了。” 邵子期眉挑喜色,戏谑道:“一句倒也罢了,接连着三句,姐姐都是情思怅惘的。我就算是个木头,也早叫姐姐这捧烈火给燃着了。” “姑娘!”岱雪又急又气,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扑身上前,就要去握子期的嘴儿。 邵子期哪里肯依,俯身便躲,不料竟忘了自己正坐于那太湖石上。一时不察,便从那石上摔了下来。所幸那石头不高,亦没有磕碰着哪里,仅是摔了个头晕眼花,满裙泥污。 岱雪也吃了一惊,因不甘心方才子期打趣自己,索性拧过头去,不去瞧她。 邵子期见状,也只得自食其果。正待起身,便见一柄折扇倏然现于眼前。 要知来者何人,究竟应了子期所说的何种缘法,且听下回细述。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六十九回 公子如玉 如今且说一柄竹骨折扇陡然现于子期面前,子期一时愣神,倒叫它唬了一跳。 观那持扇之手,丰润若白玉覆雪,瘦骨似青竹遒劲。虽说指若葱白骨如玉,但子期依旧识得,这分明是只男人的手。 邵子期眉间一动,心中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她轻轻抬首,迎光看去。 彼时,正午将过,日头尚有些毒辣,金灿灿的日光扰人眼眸。邵子期双眸微凝,也只能堪堪地瞧见一个混沌朦胧的光影。 “男女别途,在下不便相扶。这路上青砖泥泞,姑娘且扶着这扇子,也好借力起身。”男子徐徐而言,其声素淡如水、温润似玉。 岱雪见来了外人,赶忙上前扶了子期起身。又侧身挡了男子的扇子,方才低首谢道:“多谢这位爷,我家姑娘不便劳烦的。” 邵子期由岱雪扶着立起身来,方才瞧清眼前男子的衣着容貌。 这男子并未穿着品级冠服,只随意着了一身云纹玉色深衣,腰间束着假耳大带。观其气度,已然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然公子。细瞧形容,又当得起一句公子无双。真真舒眉轻展温如玉,色若素菊眸如水。未因风起,衣袂自飘净若仙,临风玉树尚可比。 因是外男,邵子期少不得遵着规矩,蹲身行礼道:“多谢这位公子。” 男子温文一笑,面上未见一丝窘态,意态翩跹的收了手中折扇。衣袂浮动之间,一串白玉菩提子自他袖间一闪而过。 岱雪回身替子期正了正衣角,忽的哎呦了一声,急言道:“怎的就滚了这一身泥。过会儿可是圣上赐宴,若是这般去了,可是大大的不敬。” 原来,这假山叠石之间,素来阴暗。又恰巧前几日的一场雨水缠绵,这石缝之间自是存了些雨水泥污。加之方才邵子期一时不察,自山石上跌落下来,这裙上怎会不拖上些污水泥巴。 邵子期提了裙角,低首瞅了一眼,果见那裙上晕开了几朵浅浅的泥巴花。又因着身上的裙子颜色浅,这才瞧起来分外醒目。 邵子期抿嘴一笑,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不是恐生意外,另备了衣裳的吗?咱们这边回去,另换了就是。” 岱雪绣眉一挑,恨恨说道:“这又不是在府中,随姑娘怎么高兴都成。这宫里处处都是贵人,姑娘穿着这身脏衣裳到处混跑,冲撞了贵人不说,又没得叫人说嘴。” “那姐姐去取了来,我在这等你便是。”邵子期朗声一笑,提议道。 岱雪因着早先得了沈辛夷的嘱托,必不能让子期离了她的眼皮。加之她又深知子期的洒脱性子,一时也不赞同子期的提议,遂摇首反驳道:“将姑娘一人留在这园子里,奴婢可不放心。” 邵子期眼珠子一滚,抬手指了指那如玉男子,笑道:“既这般,那便请这位公子在此陪我等候便是。” 那男子因顾及着男女大防,本欲告辞离开。谁知邵子期这平白一句,倒叫他愣在当地,走也不是,不走又不妥。 岱雪亦吃了一惊,小声啐道:“姑娘混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 “我又没有浑说什么,不过因着是熟人,才敢这般说的。若当真是外人,我哪里又会开这个口呢。”邵子期坦然笑道。 岱雪听子期这般说,少不得又瞥了那男子一眼。可任凭她怎样搜索枯肠,也愣是没认出此人到底是谁。遂压低声音道:“姑娘许是认错了,家中亲朋旧友间,哪里有这号人物的。” 邵子期轻摆手指,口中啧啧有声道:“这门亲,前儿自是没有的,但自今儿过后,便就有了。” 岱雪神色微有怔忪,忽的想起子期方才所说缘法之事,一时会错了意,面色倏然一红,尴尬道:“姑娘净瞎说,什么今儿,后儿的。依奴婢看,还是尽快离了这是非地才是。” 那男子淡笑不语,温文尔雅的站在旁侧,刻意与两人隔了一小段距离。 “真真是熟人无疑呢,姐姐且看那是什么。”邵子期抬手指了指那男子手中握着的白玉菩提,笑道。 岱雪闻言,一时怔忪,倒忘了失礼与否,转首便去瞧那男子盘于手中之物。 那男子亦是面露诧异之色,抬手将那串白玉菩提摊于掌面,言辞婉转道:“这菩提人人都是有的,怎的姑娘就凭着一件随常之物,便认为与在下有旧呢。” “可不是,奴婢也未曾瞧出什么不同来。”岱雪浅浅的瞥了一眼,疑惑道。 邵子期勾了勾嘴角,撇嘴道:“若只是寻常的白玉菩提子,自是一般无二。可公子手中的这串,小女却是认得的。” 男子眼眸微动,一丝浅波自内轻扫而过,依旧温文笑道:“在下手中的这串白玉菩提亦是别人相赠的,姑娘别是认错了人。” “那必是错不了了。”邵子期眸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又接言问道:“那位赠与公子手串之人,可是子牧哥哥。” 男子掩下眸中诧异之色,微微颔首道:“正是,敢问姑娘如何得知?” 邵子期笑道:“赠与二爷手串之人,正是小女兄长……” 话犹未了,岱雪恐子期说出什么逾越话来,忙不迭的悄悄扯了子期袖口,暗送了一个眼色与她。 邵子期也不理岱雪,语调越发清越道:“岱雪姐姐,见了谢二爷,怎的不去行礼,这可不像你素日的作风。” 岱雪一听此言,心底便是一顿。未曾想两人眼前的这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正是襄国公谢永忠之次子——谢庭玉,亦是邵子姜未来的夫婿。 谢庭玉眸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色,笑道:“姑娘便凭子牧相赠的这副手串,就断定我是谢家二子吗?未免有些武断了。” “自然不只这一点,那年纪相当、素日名声相符等,皆要是多方考量比较,方才有此结论的。”邵子期玉颈轻扬,傲然道:“再者我邵家女儿识人,若是只瞧表面,便贸然得出结果,没得辱没了我邵家的名头。” “邵家妹妹好一双利眼。”谢庭玉拱手一笑,称赞道。 欲知这两人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回 戏外红娘 上回书说邵子期于细微之处巧识人,如今接续前文,与众继续分道。 其实,说起这串白玉菩提,内里倒有桩隐秘之事,并未有几人知晓。 话说那日,正当谢庭玉生辰。又因恰值他及冠之年,谢家便摆了家宴,下帖相邀邵长韫与邵子牧两人过府相聚。说来也巧,这邵子牧与谢庭玉两人虽不是一年生人,却恰好同逢了一日生辰。亦是因着此番缘故,这邵家也自有一番庆贺,只得婉言相拒谢府之邀。 怎奈那邵子牧与谢庭玉素来交好,一时不能亲去恭贺兄长生辰,心中未免有些遗憾颓唐。少不得细心备下一份贺礼,以略表做弟弟的心意。 这白玉菩提一事,亦正是从此间展开。 且说那一日清早,因着教习邵子期读书识字的业师,近几日间身体抱恙,未能过府教习,便许了子期几日小假,叫她自得便宜。 一时请过早安,沈辛夷瞧子期左右无事,便差了身旁的老嬷嬷至苕华院中。盯着子期学些针黹纺织一类的女子立世之计,以备来日之需。 那邵子期生性洒脱,又颇有男子之志,怎肯静下心来去掐针捻线的做个淑女。便趁着那老嬷嬷一时不察,暗自甩开了院中伺候的一众丫鬟婆子,溜到花园中去躲懒。 因着前几日的一场大雪,园中花木皆挂上一层浅浅的冰凌,映着清晨微阳,亮晶晶的似琉璃世界一般璀璨绚丽。邵子期飞身行至园中,自拣了一条未曾清扫的雪路。 那处雪地因着无人清扫,一脚下去便是一个雪窝。子期素来顽皮,也不惧那冰雪刺骨,步调蹒跚地行于其间,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轻盈笑声。 “谁说这世上英雄皆男子,若有契机,我也要持戈打马上战场。” “谁说这世上功名皆男子,若逢其时,我也要金殿传胪争三甲。” “谁说……” “谁说……” 邵子期披着一领腥红色的斗篷,双手开展,豪言出声,似飞鸟一般徜徉于这片冰雪天地的怀抱之中。她大笑,大闹,大叫,翻滚于层层白雪之间,似赤子一般无忧无虑。她身上斗篷四散而飞,如烈火一般闪耀夺目。 一时雪雾飞舞,激起阵阵冰晶,晶晶亮亮似九天银河般璀璨。邵子期迷醉其中,亦不知玩闹了多久方才喘吁吁地立起身来。虽说在那园中游玩戏耍煞是快意,但整日困于其中,瞧得时日长,也难免失了新奇。邵子期慢悠悠的在院中转了两圈。面上的一团兴色也渐次冷了下来,她慢慢的息了兴头,神色也郁郁寡欢起来。 一时思绪飞散,邵子期信步而走,不知不觉地便走至了那花园尽头。一堵青瓦白墙似高山一般将子期囚在园中,再不能多行一步。 邵子期抬眼瞧了瞧眼前的院墙,扶手搭于其上,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落没,喃喃说道:“这世道怎的就对女子这般严苛,折翼断喙不说,还要紧紧锁在那金丝笼中,生生活出一个模样来。” 园中鸦默雀静,无人作答。只余寒风飒飒,将这一段轻言细语悠悠卷走,再也寻不见一丝痕迹。 邵子期默立良久,垂首离去。她随意踢着脚下碎石,正是百无聊赖之时。 倏然,一个不着意间,子期脚下碎石飞脱出去,击落于一棵梅花树下,震落白梅几点。邵子期随意拈了袖间一朵白梅,忽记起今日恰当邵子牧的生辰。她一时来了主意,便悄悄寻至子牧的书房,看看有什么乐子借以打发这无聊辰光。 一时到了子牧的书房外,也皆是悄无声息。那廊庑下的燕子早就展翅南飞,寻地避冬去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燕巢,孤零零地悬于梁间,煞是凄凉。 邵子期盯着那空巢的燕子窝儿,不知不觉间竟是瞧入了迷。她双眸定定的立在廊庑底下,任由寒风撩起她颊边的碎发,四散飞扬。痴迷之间,竟也忘了进屋取暖。 邵子牧早在屋里听见了动静,半晌却不见人进来,正暗自疑惑,少不得自己起身来瞧。待打了棉帘来看时,却见是子期正立在那梁下,仰着脑袋不知在瞧些什么。 “这是打哪里来,瞧这沾了满头满身的雪,都不知抖露抖露,别再着了寒气。”邵子牧见子期身上的斗篷都叫雪水晕染了,忙不迭将她拉进屋里来。 邵子期微微凝神,见是子牧亲身迎了出来,不由笑道:“我方从园子里过来,眼瞧着就要落下雪来。巧好到了哥哥这里,这才进来避避寒气,顺便讨杯茶吃,哥哥不会怪我无状罢。” 邵子牧敛袖上前,替子期除了身上的腥红斗篷,浅浅一笑道:“你呀,这雪天里,出门连个丫鬟都不带,许是偷溜出来的罢。” “这都瞒不过哥哥,若不是她们拘着我学那些个针黹活计的,我也乐得在屋里暖和。”邵子期嘿嘿一笑,双手一搓,自凑到火盆边上烤火。 “就数你淘气,先喝点热水搪搪寒气,免得再找了凉气。”邵子牧笑道。 子期嘿嘿一笑,又瞧见了那案上新摆的茶桶,遂涎皮赖脸地说道:“那白水怪没味的,不若哥哥赏我盅热茶罢。” 邵子牧见子期眼色晶亮,又笑道:“那茶就别想了,母亲那里却是下了死令的。你今日若是吃了,母亲必是饶不得我的。” “哎,可怜……”邵子期嘴角一扁,惨兮兮的说道。 邵子牧轻笑摇首,也不去理她。一行自旁边的火炉上提了铜水壶下来,倒了盏滚水递与了子期。一行又揭了火盆上的铜罩子,拣了火钳挑了挑内里熟炭,方才添上了两块新炭。 “方才在外面瞧什么呢?那人都迷怔了,也不嫌冻耳朵。”邵子牧收拾齐整,方才敛袖坐下,笑问道。 “我在瞧哥哥那梁下的燕子窝呢。” “不过就是一只空空的燕子窝,有什么稀奇的。赶明儿初春一到,等那大燕子回来了,我再叫你。”邵子牧以为子期同别的女孩儿一般,喜欢那鸟儿雀儿的,遂不以为意道。 邵子期淡淡一笑,并未接言。自始至终,她瞧得都不是那燕子。她心中所求,是那随意来去天地间的随性自由。 “怎的不见人伺候?青云哥哥呢?”邵子期四下打量了一下,转了话头。 “今儿是谢家二爷的生辰,我刻了方玉印与他做贺礼。谁知竟寻不到匣子来配,便差青云出去寻了。”子牧轻笑一声,又假作嗔怪道:“说起来,青云那小子也不知哪里去了,这都一个时辰了,却是连个影子都不见。等他回来,可是要挨罚了。” “许是没寻到好的匣子来配,送给哥哥仰慕之人的贺礼又怎能大意。青云哥哥可不是那等贪玩之人,哥哥可别冤枉了好人。”邵子期因着秋玉的缘故,不由替青云分辨了一句。 “就你会做好人,依你便是。”邵子牧也不过是说笑之言,也未曾真正动气。如今听子期这般说,也瞬时应了下来。 邵子期口中嗫喏了俩句,眸中闪过一丝兴色,又笑道:“今儿是谢家二爷生辰,那姐姐送的贺礼,哥哥可得了?到时候一并送了过去,也省的费事儿。” 邵子牧面色一愣,摇首道:“倒是未曾听长姐提起过?” “我们女孩家的心思,哪有大大咧咧吵嚷出来的。”邵子期掩下眸中深深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姐姐听闻那谢家二爷素喜与僧众谈经颂道,还特特的寻了串难得的白玉菩提呢。哥哥当真马虎,竟是连这事也不知。” “倒是我的不是了。”邵子牧失笑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差人进去问问。” “使不得。”邵子期见邵子牧起身,忙不迭大叫道。 “怎么?”邵子牧不解道。 邵子期眼珠子一滚,笑道:“我们女孩子面皮薄,哥哥这般大刺刺的去问,姐姐可不得羞死了。” “倒是你想得周到。” “哥哥且在这等等,我去寻姐姐取了来。” 邵子期话犹未落,便自扯了斗篷出门去了。子期也顾不得雪地路滑,一路疾行,直奔苕华院而去。 一时进了院子,朗月便迎上来道:“姑娘这是去哪了,可是叫咱们这一通好找。” “急急急,过会再同姐姐们告罪。”邵子期闪身避开朗月,急声道。“你可瞧见前些时日,娘亲与我的那串白玉菩提了?” “好好地怎的找起这个来?姑娘不是素来不爱那些个东西的吗?”朗月疑惑道。 “姐姐只说见没见便是。” “奴婢见姑娘不爱,便收在箱子里了。姑娘若是现下就要,奴婢这便寻了来。” “快快快,十万火急。” “是。”朗月轻声应下,自去小库房里寻那手串去了。 邵子期看着朗月远去的背影,狡黠笑道:“今儿,我也做回戏外红娘。” 原来,那邵子期知子姜素来贤淑端庄,自是不肯做这私相授受之事。便想着趁着那谢庭玉生辰进送贺礼的名头,暗中替子姜全了心意。邵子期思前想后,越觉可行。这才骗了邵子牧,自寻了一串白玉菩提来做贺礼,借以顶了子姜的名头。 就是因着这段旧事做引,那御花园中,虽说邵子期、谢庭玉两人未曾见过。那邵子期能将谢庭玉认出的缘由,也是因着这串白玉菩提。 如今这前因旧事已表,欲知那御花园中又有何故事,且听下文细述。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一回 海棠血记 如今且说邵子期因忆起这桩旧事,不禁神思尽散,一时竟不知身置何处。 岱雪见子期愣神,便小声提醒道:“姑娘,虽说这谢二爷是咱家未来的姑爷,可这男女有别,奴婢万不敢将您一人留于此处。再者,这也不合规矩的呀。” 邵子期朗声一笑,不以为意道:“要我说,岱雪姐姐多虑了才是。我才多大的年纪,就忌讳起这些个来了。” 岱雪绣眉一拧,不赞同道:“人都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姑娘真当自己还是那黄口小儿,这般无所顾忌的。若是传扬出去,不合规矩不说,没得失了咱们府里的脸面。” 邵子期见岱雪张口闭口便是规矩礼法,也不欲同她辩解,直言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姐姐倒是拿个章程出来。让咱们巴巴的在这干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岱雪喉头一哽,未出口的话于喉间翻滚了两圈,终是嗫喏说道:“奴婢……也是怕叫人瞧见了,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邵子期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鼻尖,失笑道:“姐姐想的倒长远,就我这小豆芽,只怕还得再过个两三年,才能叫人瞧得见呢。” 谢庭玉从旁站了半晌,也将两人所言通了个大概。现见两人意见不一,遂温文笑道:“在下不才,虽说不是什么名士豪杰,可这君子之道还是知道一二的。若是这位姑娘信我,在下自是愿效犬马之劳。” “可……”岱雪脚下微动,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喃喃不知所言。 邵子期自拣了落于地上的帕子,闲闲说道:“姐姐快去快回便是。我瞧这天色也不早了,若是当真误了时辰,你我才是真真连半分脸面都没有了。” “那,那……” “姐姐还顾忌些什么?” 岱雪轻咬下唇,心内暗下了决定。她驱前一步,缓缓对谢庭玉蹲身行礼道:“那就有劳谢二爷帮忙看顾一下我家姑娘,奴婢去去就来。” “姑娘放心便是。”谢庭玉微微颔首,又细细的与岱雪指了出园之路。“前面园里,恐有几位贵人正在赏花,姑娘还是远远避开的好。若是迎面撞上了,一时盘问起来,只怕又要费些工夫了。” “是,奴婢记下了。”岱雪柔声说道. 邵子期见岱雪磨蹭着不肯离去,哪里不知她心中所虑,遂立誓说道:“姐姐快去便是,我就在这儿等着,必不多行一步的。” 岱雪得了准话,方才稍稍安下心来。顺着谢庭玉所指之路,敛裙自去了。 邵子期见岱雪渐次远去,转首望向谢庭玉,笑道:“这随龙伴驾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运道,二爷倒是悠闲,寻到这里来躲懒。” 谢庭玉闻言,面色倏然一怔,眸中水波浅浅,温润如玉。他微微放低身子,笑道:“敢问邵家妹妹是怎么瞧出来的?在下并未曾说过,自己是随御驾来此赏园的。” 邵子期狡黠一笑,眉梢眼角尽得意之色,朗声道:“这原由吗,自是有两处。” “哦,在下洗耳恭听,望邵家妹妹点明一二。”谢庭玉眸色润润,温文尔雅道。并不因子期年少而轻视与她。 “不敢不敢,年少戏言罢了,二爷可不许笑我。”邵子期客套了两句,面上却浮起一抹清傲之色。 “自是不会,邵家妹妹请。”谢庭玉谦逊道。 邵子期原地踱步两下,神色自得道:“这头一桩原由,自是摆在这明面上。我与岱雪姐姐迷怔在这御花园中良久,却连一个内监宫娥都未曾遇见,自是怪异。且目今又不是禁园的时辰,必是因着什么原由,才将一应闲人屏退园中的。” 邵子期缓缓说之,抬首便见谢庭玉淡笑对之,遂又接言道:“而在这宫中,能有这等权力的,也不过两人罢了。当今圣上,有此等特权,自是无疑。那另一位,必是凤仪威严的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今晨早已相邀诸位夫人同游御花园,而且午后必是要主持夜宴的相关事宜,定是没有半分空闲再次来此。如此观之,这禁园一事,必是因着圣上圣驾来此。” 谢庭玉微微颔首,赞道:“这头一桩原由,说得倒也在理,敢问这第二桩原由呢?” 邵子期面上得色大盛,笑道:“这第二桩原由,自是因着二爷方才所言。” “在下所言?”谢庭玉语调微惊道。 “恩,若不是因着二爷方才所言,小女还不能如此笃定。”邵子期点首道。 “愿闻其详。” 邵子期抬手遥指方才岱雪离去之路,笑道:“若是寻常贵人游园,二爷必不会特特嘱咐岱雪避开而行的。而现今,二爷既是这般郑重其事的言明出园之路,必是因着这位贵人的身份尊贵无比。二爷也是恐岱雪一时莽撞误闯圣上御步之所,才会这般详细相告。言及至此,二爷想必是早已明了,小女是如何得出方才言论的罢。” 谢庭玉温文一笑,由衷赞道:“邵家妹妹好细的心思,在下自愧不如。” “好一个伶俐丫头。” 谢庭玉话犹未了,便听得一处山石之后遥遥传来一阵抚掌大笑的声音。 邵子期一席话将将说完,正是洋洋得意之时。不料这平白一声大笑凌空而至,倒将她唬了一跳。一时间,邵子期身子不稳,脚下步履凌乱,晃晃悠悠的便要摔倒在地。 谢庭玉见状不好,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赶着趋前一步,一把拉住了邵子期的左手,才险险截住了子期倒地之势。 合该清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正当此时,一缕清风徐徐而至,邵子期臂间衣袂飘飞,左手手腕之处,一朵海棠花样的殷红胎记,悄然现于眼前。 “在下失礼了。”谢庭玉见子期露出一截如玉藕臂,微微侧首,忙不迭的转开了视线。 邵子期亦不是那矫情之人,又因着谢庭玉出手相扶,才免了跌倒惨剧,自是不会在意。方才稳住身子,便语调清凌凌的说道:“二爷见外了,小女还要多谢二爷相助。” 子期话音降落,两人皆是相视一笑,同往出声之处望去。 要知那山石之后到底是何方神圣,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二回 两王相争(一) 如今且说那凌空一声赞,两人同往出声之所望去,便见一处山石之后人影攒动,一人负手而行,当先踱步而出。 来人头戴金龙戏珠翼善冠,身着明黄色盘龙纹衮龙袍,腰系金玉琥珀杂宝带,脚蹬皂色皮朝靴。虽是一身素日常服,却端的是龙威浩荡、气势非凡。 邵子期一见这身打扮,哪里不知来人正是大成皇帝——萧一世萧彦是也。忙垂首敛容,恭谨地行了大礼。谢庭玉亦是上前一步,敛衽整袂的行了见礼。 要知这萧帝缘何来此,还要从那康王与淮王之争说起。 原来,那萧帝携众游园之时,瞧见那园中树木花草蓊郁葱茏,一时念及自己英雄迟暮,心有所感,不禁暗生厌弃,败了游乐的兴致。彼时,虽说从旁不少权臣随喜,可那萧帝眉间,终是不自觉的带出了一两点的颓唐之意。 淮王萧望瞧出了萧帝心思,从旁小意道:“父王,这园中花草虽说色彩绚丽、姿态高雅,却终究经不得半点风雨的摧残,难免太过娇弱了些。依儿臣愚见,倒是那园中山石峥嵘,可立世间万年不改其状,自有一番别样的风骨。” 萧帝眉心微动,口中却说道:“那花草有花草的运道,顽石有顽石的运道,不是同根,哪能归到一处相论。” 淮王挑唇一笑,从旁奉承道:“父王说的是,儿臣惶恐。一时间,竟只念着那山石的铮铮傲骨,倒忘了这世间万物万态、各有千秋。” 萧帝轻扶面上花白长须,笑道:“百花齐放,万物同生,方是为君之道。” “吾皇圣明。”随行权臣闻言,皆垂首嵩呼道。 萧帝呵呵一笑,瞥了眼淮王道:“老三,这话,你可是记下了。” 淮王面上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应道:“多谢父王,儿臣受教了。” 那康王萧勇本也随驾同行,目今见萧帝独点了萧望一人,心中早有不忿。他浓眉一挑,见萧帝神色渐喜,遂小意试探道:“这奇花异草,父王镇日里都瞧,想也腻了。儿臣倒还记得几日前,下面新进了几块太湖石上来,倒是生得玲珑剔透、俊秀飘逸。如今正当无事,父王不如启动圣驾,前去一观,也得些眼运。” 淮王才得了萧帝的夸赞,又哪里肯叫康王夺了风头去,遂康王话犹未了,便冷笑道:“大哥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什么叫作父王得些眼运。咱们父王乃是真龙天子,能移步去瞧那山石,不仅是那山石的运道,亦是那山石不知几辈里修来的福气。怎的到了大哥嘴里,反倒变了一个味呢。” 康王素来嘴笨,淮王这一通夹枪带棒的嘲讽压下来,倒将他堵了个无话可言。康王喉结滚动了两下,悻悻地说道:“本王的意思,父王自是懂得,哪里还用得着三弟多嘴。” 淮王冷笑道:“呵,大哥说的是,倒是做弟弟的不好。” 康王虎目一眯,冷言冷语道:“三弟知道就好,别父王还没说什么,你倒紧赶着替父王做起主来。” 淮王面色一冷,眸间厌恶似利剑一般直指康王而去。他咬牙恨声说道:“大哥说话该当过过脑子才是,可别到处给人乱扣帽子。这世上,只有那疯狗才会到处胡乱咬人,大哥堂堂王爷之躯,可别落了下等。” “你!”康王只觉发梢倒竖,一腔怒火直涌上心头,言语间越发没了顾忌。 彼时,康王、淮王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争得好不热闹。 萧帝本欲扶两派相争,借以拱卫皇权,维持朝堂平衡。目今见康王、淮王两人针锋相对,正暗合了自己心思。遂抚须假作赏花之举,只当未曾听见两人的口角之争。 而廉王萧辕于朝政之上一向透明,此时也乐得看戏。他悄然隐于众人之后,面上挂着一抹浅浅笑意,似远非近,也不欲上前说和。 那随行众臣,沉浮朝堂日久,皆是个顶个的人精。如今一见萧帝此举,又哪里勘不破萧帝心思。只怕此刻,康王与淮王两人吵得越凶,萧帝心中才更觉大安。 思及此处,众人心中皆有了主意,彼此间暗自递了眼色,加之见萧帝神色平平,便三三两两聚至一处,各自攀谈起来。 因着无人劝阻,那康王与淮王间的口角之争越演越烈,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萧帝似笑非笑的观花良久,心内暗自掐算着时辰。一时估摸着两人磨得差不多,又见康王渐次落了下风,才懒懒笑道:“这园中花草是瞧得腻歪了,就依老大的主意,咱们也去瞧瞧那南边来的石头景儿。” 亦是因这无意之举,萧帝才将邵子期与谢庭玉两人的话儿听了囫囵。那萧帝听邵子期言语斩剪,分析的颇有条理,一时龙心大悦,方才有了那石后的一句夸赞。 萧帝呵呵一笑,免了两人的礼,笑问子期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邵子期恭敬说道:“回圣上的话,小女是定国公家的幺女。” 萧帝眉头一挑,笑道:“哦,朕倒是听过你姐姐的才名。如今瞧这妹妹,只怕来日咱们大成要出一对双生才女了。” “小女惶恐。”邵子期谦逊道。 “当得起。”萧帝随意应了一声,侧首对着身后说道:“邵卿,你这女儿倒是生得伶俐。不过几言相连,便能瞧出这其中隐由,当真不辱没你邵家声名。” 邵长韫敛首上前,语调清冷道:“小女年少戏言罢了,只恐有辱圣听,希冀圣上不要怪罪。” “唉,此言差矣。这女儿家生得伶俐才讨喜,若是个个都像那花瓶子似的,摆在那里不动,朕可不记得谁是谁哟。”萧帝自嘲道。 康王闻言,心念一动。他忽的忆起淮王妃多年来未曾有孕,且淮王膝下一直子嗣单薄,便以为萧帝话中有话,暗讥与淮王。康王心中大喜,自认为捉住了淮王的短处,哂笑道:“这有些人的女人,可不是就是那花瓶,只能摆着好看,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呢。”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一丝声响皆无。 邵子期因着尚未成年,这些话儿却是听不得的。康王话音将落,邵长韫便递了一个眼色与她。子期会意,上前一步,恭敬说道:“小女衣染泥污,恐有碍圣目,不知圣上可否容许小女先去换件衣裳。” 萧帝随意瞥了一眼,知邵子期是有意避开,遂轻轻摆手道:“退下罢。” “多谢圣上金允,小女告退。”邵子期恭谨拜倒,垂首行礼,蹲身退下。 戏锣已鸣,欲知此后这御花园中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三回 两王相争(二) 上回书说康王戏言讥淮王,剑拨弩张一线间。如今接续上文,咱们接着向下细说。 且说那康王此言一出,见四周皆是一片鸦默雀静,不由心底一凛,暗暗盘算起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谁知从头细顺了两遭,也没有理出个一二来。少不得觑着眼偷瞧在场众人的脸色,意欲从中寻得一丝提醒。 可那淮王却一反常态,未曾急言与康王争辩。就连面上神色也是平波无痕,未见一丝恼意。他眼挑讥讽之意,缓缓瞥了眼康王,双唇开合两下,以唇语暗骂道:“蠢货。” 康王犹自迷怔,他抬眼细扫了一圈众人,见自己麾下众臣个个颓然失色,而那三皇子党皆是一派幸灾乐祸之状,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康王微微侧首,又见萧帝面色黑沉如雾,更是唬得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言一句。 萧帝见康王瑟瑟缩缩的熊包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康王爷这是替老三在埋怨朕呢。嗬,怎的平日里你不见你这般谦逊,今儿倒装起好哥哥来了。” 康王听萧帝这一番话,方才恍然大悟。心中直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方才只顾得嘴上痛快,倒是忘了淮王这桩亲事是萧帝作保,亲下诏书赐婚而成的。如今自己这一通说道,岂不是连萧帝也骂进去了。一时间,康王通了关窍,只觉背后冷汗簌簌直下,开口便要挽回残局。 淮王见康王面色突变,知他必是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联,心中冷笑连连,又哪里肯叫他这般轻易了事。遂面上堆起一抹悲戚之色,沉吟道:“弟弟知道大哥一向疼顾与我。目今见我膝下子嗣单薄,心有不忿,这才公然挑衅父王龙威,弟弟实在是,实在是……” “老三!住口!”康王气的口不择言道。 淮王目中涌起一抹浅浅水意,唱念俱佳道:“大哥不必多言,你的情意,做弟弟的心领了。可弟弟一向认为这儿女缘分自有天定,弟弟至今未有嫡子,必是因着弟弟的儿女缘法未曾修行圆满,方才有此憾事。可这也是弟弟缘浅所致,万不敢埋怨旁人。只希冀大哥看在弟弟一片赤诚之上,再也不要生出方才的念头,实是大大的不敬。” “你,你,你……”康王气喘如牛,恨不得上前撕烂淮王那张臭嘴。 萧帝本就在气头上,且一向多疑谨慎,目今一听淮王之言,心中疑虑顿起,越发觉得康王行迹可疑起来。那淮王未有嫡子之事,一直是萧帝心中大忌。只不过因着当年是萧帝亲自作保,众人这才装聋作哑,一直避而不提此事。 如今这康王不知眼色的再次提起,萧帝怎会不怒。彼时,萧帝只觉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直咳了个昏天黑地。 从旁内监一瞧,忙不迭上前替萧帝顺气。众人亦赶忙围聚过来,意态恭谨地嘘寒问暖起来。 萧帝好不易顺过气来,嗽了嗽嗓子,哑声喝道:“好你个老大,你是不是觉得这老三膝下没有嫡子,后继无人,便以为这皇位就是你囊中之物了!” “儿臣万不敢如此想。”康王垂首喊冤道。 “不敢?”萧帝面上厉色顿显,冷哼一声道。“朕瞧着你的野心远不止于此罢。只怕是早早地便盼着朕死了,你好承袭这大统!” 康王闻言,面上神色陡然一变。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调瑟缩道:“父王明鉴,儿臣万不敢又此等想法。” “哼。”萧帝紧紧扶着身旁内监,才堪堪止住了心中怒火,他粗喘了两声,呵斥道:“老大,朕虽说老了,可这眼睛却不瞎,你肖想这皇位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是不是觉得等朕一死,这皇位必是你的无疑了!” 萧帝此话一出,康王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忙不迭以头抢地,声嘶力竭道:“望父王明察,儿臣怎会有此等想法。这实在是不忠不孝之举,父王万不可只听信那小人的一面之词,便冤枉儿臣!” 萧帝一听此言,方才稍稍压下的火气登时翻涌上来,他猛地指着康王,怒道:“朕听信小人之言,你这是在骂朕不能明辨是非吗?” “儿臣怎会有如此想法,儿臣冤枉啊。”康王连连叩首道。 萧帝怒火越演越烈,几乎无法克制。康王麾下的几个老臣见状不好,早就跪地拜倒,连连叩首为康王求情。 淮王面上声色不动,心下却暗自盘算起来。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见那随行权贵,业已展袖拜倒了大半,独留自己麾下诸多权臣与几名不涉党政之臣立于当地,未做表态。 此刻,淮王心中如同火炙一般,左右煎熬。形势至此,他若是冷眼旁观,任由萧帝怒火燎原,无疑是打压康王的绝好时机。但如此一来,萧帝定会暗下猜疑今日之事是因夺嫡之争而起,必然不会重责康王。反之,他若是于此刻替淮王求情,虽说能将自己在此事中的嫌疑剔除大半,但无疑会失了此次重创康王的机会。 淮王心中思绪千回百转,一时未有任何明示。他麾下的几位权臣见淮王未有表态,也摸不准他心中所想,只得尴尬的立于当地,不知作何反应。 终了,一位老臣见淮王似有出神,少不得轻咳一声,警醒与他。 淮王一时回神,心中暗下了决定。他假作诚心跪倒在地,言辞恳切的替康王求情,其情凄意切之极,令人感怀。淮王这一番猫哭耗子之举,纵使伪装的再像,在明眼人眼中,终也难逃矫揉造作四字。 邵长韫隐于众人之后,早将众人百态瞧了个明白。现见康王跪地求情,他眸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暗叹道:这淮王,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了康王,萧帝有意试探,却无知至此,气数尽矣。 原来,因着康王去岁祭天一事,大皇子一党近日来气焰日盛,竟是隐隐呈现一派独大的局面。那萧帝之性,又怎会容许此等祸事现世,必是会尽力打压康王一派。 萧帝今日本意,也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康王罢了。那淮王品出了萧帝之意,方才有了这求情之举。只可惜那康王,当真以为萧帝意欲重责与他,登时吓得身如抖筛,瑟缩难言,一丝王储之气皆无。 如此一来,两王相较,高低立下。萧帝心中有了秤杆,众臣心中亦有了多一份的考量。 那萧帝见淮王如此上道,正好借了这台阶顺势而下。此后,萧帝也不过厉声呵责了康王两句,又随意罚俸几月,便将此事轻描淡写的揭过罢了。 至此,这出两王相争的戏码方才告一段落,欲知这此后又有何故事,且看后文细述。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四回 寿礼档子 上回书说御花园中激言辩,两王相争攀龙鳞。此回书且不说这外间的事儿,先论论这男人身后的内宅诸事。 如今且说这日午膳过后,王皇后屏退了一众夫人小姐们,自带了身侧的宫娥内监入内殿歇晌。而康王妃、淮王妃与廉王妃三人身为皇家的媳妇,自是没有这般清闲。待众人如数告退后,三人便遵着以往宫中的惯例,同往王皇后歇晌之处的外殿相陪,以示自己恭谨赤诚之心。 彼时,三人由一众丫鬟宫娥簇拥着进了外殿,各自依序坐下。三人方才坐定,便有殿内侍奉的宫娥捧上新沏的清茶与各色细巧的茶果点心上来。 淮王妃知王皇后小睡之时的规矩,不喜旁人吵嚷不说,除一应司寝之人外,殿内更是不许留其他的闲杂之人。 现今见殿内伺候之人颇多,淮王妃恐一时人来人往间带起的飒飒轻响,扰了王皇后的清梦,遂小声嘱咐众人道:“这里暂时用不着人伺候,你们且去外面候着。若是有事,我们自会唤你们进来。” 那淮王妃此话本是好意,却不料触了康王妃的霉头。这康王妃可不是个省事的主,寻着芝麻大的错处,也必得将它闹成斗笠般大小方肯作罢。这不,一听淮王妃说到那“我们”两个字,登时就要寻事。 那边话犹未了,这边康王妃便冷了脸,语调尖酸道:“哟,什么你们、我们的,本妃可不知道这我们指的是谁。你们自己个儿攀亲戚,可别将本妃拉扯进去,谁跟你们是一样的人儿。” 淮王妃知康王妃是有意找茬,也不予理会,只冷声说道:“淮王妃若是离不得人伺候,只顾留下两个丫头便是。这般大呼小叫的,没得扰了母后安宁。” 康王妃嘴中啧啧两声,自顾从碟中拣了块蝴蝶酥,发出一阵逗引小狗的奇怪声响,语调刻薄道:“本妃怎么听着淮王妃这话,就觉着浑身不舒坦呢。若是应了呢,难免就显得本妃娇气,对待皇后娘娘不是一片赤诚之心。若是不应呢,本妃身份在此,旁里又实在是离不开人的。” 淮王妃见康王妃这般矫揉造作的模样,心中厌恶之色顿起,因顾及着王皇后于内殿中困觉,少不得压下心头闷气,端庄笑道:“孝顺又不在这一时半会的,康王妃既是离不得人伺候,留下几人又有何妨。而且这……” “不必了。” 淮王妃话犹未了,康王妃便猛然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头。她两指轻捻,指尖掐着的那块蝴蝶酥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掉落的碎末簌簌散于碟中。 康王妃自顾抽了袖间帕子,轻擦了指尖两下,便将帕子扔于旁侧丫鬟的怀里,轻喝道:“没瞧见本妃手指脏了,也不知过来擦一下。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巴巴地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得给本妃丢人。还不快滚下去。” “是,奴婢告退。”那丫鬟波澜不惊地回道,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淮王妃冷笑一声,心内暗道矫情。那康王妃的这个歪酸性子,真真叫人厌烦。明明就是怕王皇后醒来,见殿内人多心有不喜,怪罪与她罢了。可偏生又整了这些道道出来,多此一举不说,没得丢人现眼。 一时殿内伺候之人尽数退出,独留了康王妃、淮王妃与廉王妃三人在内。彼时,殿内鸦默雀静,只有三人清浅的喘息之声微微回环飘散。 康王妃与淮王妃之间,因着前朝夺嫡一事,向来积怨已深。平日里两人便是互看不顺眼,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才好。现今,这两人撞到了这处地界,虽不便来场嘴仗,可两人眼神交锋之间的波涛暗涌,自是可想而知。 廉王妃一向安静无话,见两人这般情形,驾轻就熟的寻了个不起眼的地界,暗暗躲避两人锋芒。她自顾自的捧了一盏清茶轻啜慢饮,只当没有瞧见康王妃与淮王妃之间的怪异气氛。 两人就这般黎鸡似的互瞪了半晌,便听得一声“吱嘎”闷响,殿门随之缓缓打开。 康王妃正愁没地方撒气,如今见有人撞了进来,忙不迭呵斥道:“混账东西,不知道皇后娘娘在里间休息吗?这般急哧白咧地闯进来,若是冲撞了凤驾,你腔子上有几个脑袋来祭刀。” 那彩衣宫娥方才进门,蒙头就来了这一顿训斥,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告饶道:“王妃娘娘饶命,不是奴婢不知事,有意冲撞三位王妃。实在是皇后娘娘早前便嘱咐下了,说是等外间恭贺圣上万寿华诞的礼单上了档子,便要给皇后娘娘呈送上来。奴婢这才……” 康王妃不待她说完,便语调尖刻道:“哼,你这说道是将本妃当小孩子哄呢。这宫中谁人不知,皇后有午后歇晌的规矩。如今,你这般大刺刺的闯进来,谁知你是不是怀了别的念头!” 那彩衣宫娥听此一眼,忙不迭以头磕地,瑟缩道:“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还望王妃娘娘明察。奴婢就是因着得了差事,私心想着先将这寿礼档子放在皇后娘娘的顺手之处,待娘娘醒了也得便宜。” 淮王妃见康王妃还在那里不依不饶,便微微摆手道:“罢了罢了,她也是一番好意。康王妃又何必不依不饶的,没得失了气度。” 康王妃侧首狠瞪了淮王妃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就你惯会装好人,拉拢人心。” 淮王妃只作不知,整了整衣袖,柔声笑道:“既是外间的呈上来的寿礼档子,且拿过来让本妃瞧瞧。本妃倒是好奇这外面的那些个权贵大臣,究竟有多少孝心。” “是。”那彩衣宫娥规矩的应了一声,起身垂首,将手内所持的寿礼档子恭谨捧了过去。 正当此时,斜刺里忽的伸过一只手来,将那彩衣宫娥手中的寿礼档子硬夺了过去。那宫娥低呼一声,隐于层层眼睫之下的如玉水眸之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兴味之色。她微微抬首瞧了淮王妃一眼,两人眸中皆是一副暗喜之态。 康王妃冷哼一声,随手翻着眼前的寿礼档子,懒懒说道:“要瞧也得本妃先瞧,又哪里轮得到你来抢先。” 淮王妃挥手将那宫娥打发了下去,着重加深了语调道:“既是如此,那康王妃可得好好瞧瞧。” “这是自然。”康王妃冷冷应了一声,忽又凝眉道:“你们府里的寿礼单子怎么没誊在这上面?” “保密。”淮王妃斜刺着眼瞧了康王妃一眼,“再者说,你们的寿礼单子不也是没誊在这档子上面吗?” 康王妃微微撇嘴,紧接着又掀了两页,不再言语。 那康王妃只顾着争一时之强,却忽视了一个重大纰漏。淮王妃既是未曾瞧过这寿礼档子,又怎会知她家的寿礼也未曾誊在这档子之上?究竟这其中有何阴谋,且听后文细细分说。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五回 夜宴将开(一) 如今且说邵子期借故离了御花园,便与取衣归来的岱雪撞至一处。两人寻了处僻静之地,将身上的衣裙换了,便同往坤禧宫而去。 谁知这两人一路上,内监宫娥倒是遇见了不少。可那贵人,却是再也没碰见一位。 邵子期瞧着眼前空荡荡的青砖甬路,笑道:“我就说姐姐多此一举,什么衣裙不洁的,什么冲撞了贵人的。这倒好,一路过来,连个贵人的衣角都未曾瞧见。谁知巴巴的将我留在那园中,反倒遇见了那真真的贵人。” “姑娘怎的不识好人心,奴婢也是为了姑娘好。”岱雪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强嘴道。“再说,谁又有那阴阳眼,奴婢起先也不知圣上怎就一时兴起,圣驾至那园中赏玩。谁知还好巧不巧的,与姑娘撞到了一处里。就算是那神仙,没有这通天眼,也摸不透那金龙道来。” 原来,那岱雪当初将子期留于院中,口上说是怕衣裙不洁冲撞了贵人,私下却是因她私心作祟所致。早在入宫之初,沈辛夷便下了死令与岱雪。叫她一日间必须紧紧盯牢子期,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但方才御花园中,子期却因她一时之失,沾污了裙子。若是平常,不过一条裙子罢了,还犹尚可。可今儿却是在宫中,那规矩礼仪可是容不得一丁点错处。若是让人瞧见子期着了条污裙四处闲荡,失的可是那定国公府的脸面。岱雪可不敢大意,亦免得让人说嘴。 当时,岱雪顾不得规矩,将子期与谢庭玉两人独留于园中,实际上还有两桩隐由。这头一桩是恐沈辛夷瞧见子期衣裙不洁,责骂与她。二则是因府中意欲寻她错处,进而取而代之的小丫头子们颇多。若是她一时失察,让此事诖误住了,只怕来日在那府中连一份脸面都没有了。 正是因这两处顾虑,岱雪才不敢将子期引回殿中换衣。亦是因着岱雪这番自私之举,方才引出这其后的几桩事来,真当得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至于此后,因着此事又生出那些纠葛,此时言之尚早,暂且揭过。如今接续前文,咱们接着分说。 却说邵子期听岱雪这番说道,不由失笑道:“我不过平白一嘴罢了,倒引出姐姐这一大通说道来。” 岱雪绣眉一挑,语调亦不似往常般柔淑道:“谁叫姑娘不识好人心,没得叫人心寒。” “姐姐这是生气了?”邵子期觑着眼偷瞧了岱雪一眼,试探道。 “哼。”岱雪冷了脸,也不接话。 邵子期因不知岱雪心中所想,只当岱雪是当真为她好,少不得赔笑道:“好姐姐,是我年纪小不知事,且饶恕则个。只一样,这事可不许说与母亲知道,没得叫她说我淘气,平白又拣一通呵斥。” 子期此言一出,正和岱雪心思。她眸色微动,顺着子期的话头,接言道:“姑娘说得倒轻巧。这平白无故的换了条裙子,总该有个说道才是。就算一时扯谎遮掩了去,这后头若是追究起来,只怕就不只这一通呵斥了。” “此事嘛,就有劳姐姐帮我遮掩一下。”邵子期嘿嘿一笑道。“若是母亲问起来,姐姐只管说天儿热,身上腻歪了便是。” “哎呦,那三伏天里也没瞧着姑娘这般换裙子。” “既这般,母亲若是问起来,姐姐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我自有说道。”邵子期狡黠一笑,又嘱咐道:“到时,姐姐可别浑忘了,若是累得我挨训,必也跑不了姐姐的错儿。” 岱雪正巴不得如此,如今见子期自己开口拦了下来,哪里不依,忙不迭笑道:“奴婢应下便是,也免得姑娘拿这些话来吓唬奴婢。” 两人说笑而行,不多时便到了沈辛夷燕息之处。 沈辛夷早便起身,正由着秋玉整理仪容,一见邵子期进来,不由嗔怪道:“你这淘气鬼儿,在这宫里也得不了安稳。我不过眯了会眼,谁知这眼错不见的工夫,你便没了影子。” 邵子期跨步上前,拣了篦子递与秋玉,笑道:“不过是屋里呆得闷了,去那御花园中走了走,母亲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说得倒轻巧,这宫中比不得府里,处处皆是规矩。一个不慎,把你小命赔上都不能够呢。”沈辛夷恐子期大意忘了规矩,只得再次叮嘱道。 邵子期因着方才御花园中得遇萧帝,又见那萧帝实是和蔼可亲,便以为沈辛夷此话不过是为了唬她罢了,也不在意。只随意应了两声,只当自己知道了。 沈辛夷见子期意态闲闲,便知她必是没有听进去多少。心下暗叹一声,少不得自己多看顾些,也免得她出了什么差错。 一时秋玉替沈辛夷理完鬓间碎发,沈辛夷转过身来,便见子期身上裙子不知何时换了,遂问道:“好好地怎么换了一身?可是有了什么不妥?” 邵子期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不妥,就是外间多走了几步,沾了些浮土。孩儿恐怕过会夜宴,身上不利索,这才提前换下的。” 沈辛夷微微颔首,赞道:“倒是这个理儿。你平日里若也这般知事,可叫我省去多少心力。” 邵子期见沈辛夷意欲长篇大论的说教与她,忙不迭转了话头道:“母亲怎的到了宫中就这般小心起来。不过就是换了条裙子罢了,又哪里用得着母亲亲自来问。” “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在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那人精。咱们初来乍到,可不得处处留心,时时在意。”沈辛夷无奈叹道,“再者这后宫之中,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必与那前朝有所牵连。就算为子牧他们爷俩儿着想,你我也万不能有任何逾越之处。” 邵子期轻声一笑,打趣道:“咱们不过就是来此一日,倒叫母亲忧心成这般模样。在这宫中,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地方?怎的人人谈论起来,倒像撞见那老虎一般,神色皆变。” 沈辛夷一闻此言,倒是唬了一跳。她赶忙上前一步,轻握了子期的小嘴,低声道:“哪里能这般浑说,小心隔墙有耳。方才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子期见沈辛夷面色大变,只得颔首道:“孩儿记下了,必不敢忘的。” 不料子期话犹未落,便听得殿门轻叩之声徐徐响起…… 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六回 夜宴将开(二) 如今且说殿内众人听有人轻叩门扉,心底一凛,忙不迭止了方才话头。秋玉抢先一步启了殿门,便见一个彩衣宫娥恭顺立于殿外。 那彩衣宫娥一见秋玉过来开门,轻笑道:“这位姑娘安好,敢问定国公夫人可在房中,皇后娘娘差奴婢过来传话。” “方才收拾妥当,正打算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倒叫姐姐先跑了这一趟。”秋玉一面恭谨回说,一面将那彩衣宫娥往屋里让。“姐姐,里面请。” 那彩衣宫娥轻声道了谢,一时见了沈辛夷,又蹲身行了见礼,方才笑道:“给国公夫人请安,奴婢是来传皇后娘娘话儿的。” 沈辛夷一听,忙站起身来,敛裙便要跪倒。 那彩衣宫娥见状,忙不迭抬手搀住沈辛夷,笑道:“皇后娘娘说了,不过就是寻常的传话,不是正紧的旨意,叫诸位夫人与小姐不必多礼。” “多谢皇后娘娘抬爱。”沈辛夷不敢大意,恭谨回道。 “国公夫人多礼了。”那彩衣宫娥客套了一句,方才敛容说道:“皇后娘娘有言,着诸位夫人、小姐于酉时初自行前往万寿殿,不必再去昭华殿给娘娘另行请安了。” “是,臣妇遵命。”沈辛夷轻声应下,又差了秋玉将那彩衣宫娥亲身送出,方才作罢。 彼时,已是申正时刻,再也经不得半分磋磨。沈辛夷与子期又收拾了片刻,便出了屋子,同往万寿殿而去。 因那夜宴时辰未到,万寿殿尚未开启,众人只得移步于偏殿,在内稍作休息。 一时到了偏殿,沈辛夷自扶子期进了殿门,展眼皆是华裳玉衣、环佩玎珰。 早有几家夫人、小姐立于殿中,聚众攀谈起来。众人一见是沈辛夷进殿,皆颔首行礼,以示恭敬。又有几家与沈辛夷相熟的夫人,自顾上前打了招呼。 沈辛夷一一见过,并不因外物而厚此薄彼。不论来人是何身份品级,她皆是淡笑应对,未有一丝异色。待这一圈寒温叙过,沈辛夷便觉得身上有些吃不消了,只得先行告了罪,由子期扶至一旁休息。 旁侧伺候着的宫娥见状,不等吩咐,便手脚麻利的摆上了新制的茶果点心。邵子期婉言谢过,便坐于椅中与沈辛夷闲话。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老实,也不去凑堆,不由掩唇笑道:“巴巴的杵在我跟前做什么。今儿亦有几位与你同岁的姑娘,怎么不寻她们玩去,倒在我这儿立起规矩来。” “母亲身子骨不爽利,孩儿哪能只顾自己高乐。今儿,我就在这儿陪着母亲,哪处都不去的。”邵子期眼珠子轻滚,撒赖道。 沈辛夷早便瞧出了子期的心思,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轻啐道:“我还不知道你,假小子一个。打小起,便只与男孩玩的欢。但凡碰着了女孩,不是人家嫌你疯野,就是你说人家矫情,到底没有一个大家姑娘的样。今儿恰好逢着人多,你也多跟人家姑娘学学,别镇日里没个姑娘样,没得让人家笑话。” 邵子期暗自撇嘴,戚戚然说道:“不是孩儿不去凑乐,实在是人家的那些姑娘满嘴里都是些金玉钗环、华裳玉鞋的。母亲又不是不知,孩儿素来不喜这些物件,到底也插不进一句话去。即然如此,又何必上赶着去讨人家厌弃。无趣不说,还得瞧着人家眼色说话,真真累死人呢。”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样子,顿时愁入心肠,叹道:“净浑说,这女孩子家的,哪个不爱那些胭脂香粉、金钗宝珠的。也就是你,不知哪里蹦出来的混世魔王,生生与人家反着来。我瞧着,若是这女儿家也能上战场,只怕你早就麻溜溜地寻不见人了。” “可不是,若有这番运道,到时候必定给母亲挣个大将军回来。”邵子期嘿嘿一笑,眼睫轻眨了两下,盯着沈辛夷道:“再者,我从哪里蹦出来的,母亲又怎会不知呢?” 沈辛夷绣眉一抬,恨恨道:“呸,女孩子家家的,满嘴里混撒村。本来今儿还瞧着你知事些,原来却是坏到了那心肝里去了。” 邵子期双唇一扁,无奈道:“只可惜孩儿这幅心肝也是母亲给的呢。母亲若是瞧不惯,自收回去便是,孩儿必无二话的。” 沈辛夷叫子期逗得恨不得上前扯她的耳根,笑骂道:“竹无心尚能生,人无心不可活。那心肝也是能混丢的。你这促狭鬼儿,真真得理不饶人,片刻都得不了安宁。扯根细线,倒叫你顺出件衣裳来。” “这还不是因着母亲平日里的疼顾。若不是这般,这些促狭话儿,我又哪里敢说的。”邵子期从旁打诨,奉承沈辛夷道。 沈辛夷借着吃茶,也不瞧子期,只语调坚定道:“且别给我带高帽儿,打明日起,这女孩子家的立世之计,你也该当拣起来才是了。” “母亲……”邵子期闻言,不禁告饶道。 这厢,沈辛夷与子期正说笑间,便听得殿外一阵娇言轻笑浅浅传来。 不多时,便见赵文华一身华服,自扶了身旁大丫鬟,任由众人簇拥着进来。殿内众人见是她来了,皆齐打趸地簇拥了上去,请安说笑之声不觉于耳。 那赵文华也是八面玲珑之人,只随意应对了几句,便将身旁围聚众人尽数打发了去。她挑眉四处扫了一圈,一见沈辛夷正窝在角落里歇乏,忙不迭赶过来攀谈了两句。 谁知这两人话犹未了,便有一个年长的女官带了两溜年轻宫娥进来传话,着诸位夫人小姐即刻入席,恭候圣驾。 一时间,殿内人影攒动,诸位夫人皆依序跟了那些小宫女,袅袅出了偏殿。 因沈辛夷与赵文华品级在此,自有人上赶着奉承。只见方才那传话的女官上前一步,满脸堆笑道:“两位夫人且随奴婢来,皇后娘娘特别交代了,要好生侍候着两位夫人,万不可有所差错。” “倒是有劳了你了,且代我谢过皇后娘娘。”赵文华随意应了应了一句,也不正眼瞧那女官。 “哪里哪里,能侍候两位夫人,也是奴婢几世里修来的福气。”那女官谄媚道。 赵文华轻笑一声,自挽了沈辛夷的胳膊,笑道:“沈妹妹,咱们这便过去罢,免得误了时辰,再叫人等着就不好了。” “一切都依姐姐的。”沈辛夷柔淑回道。 随后,一行人跟了那女官,徐徐出了偏殿。 夜宴将开,其间究竟有何阴谋,咱们下回接着分说。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七回 百花贺寿(一) 如今且说邵子期一行人随了那传话女官,同往万寿殿而去。 一时进了正殿,迎面便见圣上、皇后的龙椅凤座早已端放其上。那宝座之前皆各自设了一席,每一席旁又另设了两处雕花高几。几上或摆了时鲜的花儿,或放了山石苔藓映翠的小巧盆景,又或是盛着鎏金的炉瓶三事。宝座之后,另摆了一架金制的龙纹折屏。其间,一应搭手、坐垫亦是各自齐备的。 除此之外,殿内又另摆了十几处小席,每一席上皆摆着一只官制花瓶,有削肩瘦腰的玉白柳叶瓶,有侈口丰肩的描花观音瓶,亦有直颈圆腹的青花天球瓶,形制之多,不一而足。 而这每一只花瓶之内,皆各自插了一枝绢制宫花。这席有几处,花亦有几样,一席一花,竟是全然未有重样之花。更为精巧的却是,那枝上之花皆仿的惟妙惟肖,觌面相逢,恍若迎风飒飒舞。 邵子期游目四顾,细瞧了一圈。只见那瓶中绢花做的倒也别致,有梅花、杏花、桃花、牡丹、石榴花等十多种各季香花。众花齐放,群花各异,倒也算是一段奇景。 那传话女官垂首缓行,将沈辛夷、赵文华引至席间坐定。而邵子期等小一辈的,则另引至别处而坐。 “今儿这座次安排倒巧。”赵文华徐徐坐定,轻掐着自己桌上的牡丹花瓣,笑道。“沈妹妹眼前的这枝石榴花,颜色染得真俏。红花栖枝头,喜鹊喳喳叫,这红彤彤的石榴花可不是应了妹妹的福运呢。” 沈辛夷瞧着眼前火红的石榴花,柔柔一笑道:“又哪里来的什么福运,姐姐惯会取笑妹妹。这石榴花不过是民间的杂花儿,遍地皆是,又哪里比得上姐姐桌上的那株牡丹呢。这百花之中,也就这牡丹才能当得上国色天香四字。” 赵文华眸中闪过一丝浅浅的异色,掩唇笑道:“我夸赞妹妹,怎的到了最后,反倒叫妹妹说起我来。这石榴花譬喻多子多福,是世间女儿皆求得运道。妹妹是儿女双全的人儿,可不是应了这破天的福运。只可怜姐姐,有些运道,是想求都求不来的呢。” 沈辛夷因那赵文华膝下只有一子,便以为她说的是那儿女远道一事。虽说心下暗自替她惋惜,但也无可奈何,少不得轻声细语的宽慰了她两句。 就在两人说话间,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位夫人。待彼此间打过招呼,皆依序坐于席间。不多时,又进来几位男客,因着是素日里相熟之人,这才未引了骚动。 沈辛夷一见今儿设席之法,眉头不自觉的轻凝了一下,柔声道:“今儿这赐宴,我怎么瞧着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家宴。这男女之间,又怎能同席,没得坏了祖宗规矩。” 赵文华抬手立于唇边,示意沈辛夷禁声道:“妹妹这话,今儿可不能混说的。若是叫人听见了,可是了不得的呢。” 沈辛夷见赵文华面色微变,遂也压低声音道:“难不成这其中还有的别的缘故。” “可不是,今儿这设席的法子还是圣上起的头呢。” “这又是怎么说的。”沈辛夷不解道。 “还不是因圣上嫌那往年里的万寿节皆是一般模样,生生的叫人腻歪,今儿方才换了这新鲜法子。”赵文华轻嗐了一声,并不愿细谈,遂暗自转了话头道:“且不说这个,妹妹可瞧见这案上绢花了,据说还是借了那百花贺寿的名头呢。” 沈辛夷见赵文华的语调颇为斩剪,似是知道这内中隐情,便笑问道:“我细瞧着这席间绢花,只摆了十二种罢了。这百花贺寿的名头倒是从何说起的,说不得要劳烦赵姐姐给妹妹讲讲这此中细由。” “哪里当得起劳烦二字,沈妹妹真是客气。”赵文华嗔怪了一声道。“不过就是咱们姐妹间寻常闲话罢了,叫妹妹这么一说,倒唬得我不敢开口了。” 沈辛夷见赵文华神色认真,便顺着她的话头笑道:“好好好,千般不是,万般不对,皆是妹妹的错处。姐姐就别再吊我的胃口了,快些说来听听。” 张文华连连点头,应了一声道:“就是这个理,咱们姊妹间哪有这么多规矩,没得叫你坏了兴致。” “姐姐快说,还在这儿卖关子。”沈辛夷眼唇笑道。 赵文华并不直言相告,反问沈辛夷道:“一年十二月,月月不同花,妹妹可知这十二花神。” “这自是知晓的。一月梅花冰傲骨,二月杏花娇枝俏,三月桃花艳芳华,四月牡丹端雍华,五月石榴团锦绣,六月莲花亭亭立,七月……” 沈辛夷话犹未了,赵文华便接言说道:“还有七月的玉簪,八月的桂花,九月的菊花,十月的芙蓉,十一月的山茶,十二月的水仙。” 沈辛夷轻轻颔首,柔淑问道:“莫不是今儿这席,便是按照这十二花神所设的罢。” “正是如此。这世间花草不说有万种,千种也是有的。若是都请进来,这万寿殿就是再大再宽敞,却也是摆不开的。如今,就是借那十二花神指代这世间诸花罢了。” 沈辛夷听赵文华这席话说完,由衷赞同道:“该当如此。真要凑齐了那百花贺寿,又不用这个法子,今儿可不得成了花山花海的。若是摆上一殿奇花异草,倒叫咱们何处落脚去。” “就是顾及着这个,才只请了这十二花神呢。”赵文华抬手轻指殿内诸席,缓缓说道:“你瞧,除圣上与皇后两席外,这底下各席所摆绢花,正是按照这月份依次排开的。那康王席上摆的是梅花,淮王席上摆的是杏花,廉王席上摆的是桃花。其余各席,皆是顺次向下,另摆了其他月份的绢花。” 沈辛夷游目了一番,果见同赵文华说的一模一样,不由赞叹道:“这倒是新奇,难为他们怎么想得到的。” “又费不了脑筋,什么好法子不是逼一逼也就有了。再说,这宫里又没什么趣事儿,他们也不过就是寻着法子讨圣上的好罢了。”赵文华轻扯着席上牡丹,不以为意道。 沈辛夷闻言,不赞同道:“他们倒是只顾讨圣上的欢心,怎的忘了这男女不得同席的大忌呢。” 赵文华甩了甩手中帕子道:“都说叫妹妹别提了,怎的又提起这茬来了。若是论起来,这事还真不是那些人的错。就算是借那些人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坏这祖宗的规矩呀。还不是因着……” 欲知赵文华又作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八回 百花贺寿(二) 如今且说沈辛夷见赵文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伸手指了指天,犹疑道:“姐姐这般小意,难不成今儿这男女同席的由头是从那里来的?” “可不是。”赵文华微微颔首,四下看了两圈,方才小声说道:“还不是前些日子内,圣上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荒信儿,说是民间庶民做生日皆是同设一席,男女并不分坐,以取那团圆之意。圣上这便来了兴致,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非要学学那些个小家子气的把戏。就因着这个,方才有了今儿这出呢。” 沈辛夷凝眉道:“话虽如此,但这好说不好看。毕竟祖宗规矩摆在哪里,这又算什么道理?” 赵文华扶了扶鬓角,笑道:“这话可不止妹妹这般说,皇后娘娘亦不知劝了几次。可这圣上的兴头上来了,谁又敢可着劲地劝。别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再者,那品级低的也进不了这内殿的席,都打发到外间院子里去了。能进到这里的男客,若是论起来,只怕与咱们都沾着亲呐。如此观之,也无伤大雅的。” 沈辛夷不动声色的扫了殿内一圈,见都是些熟面孔,方才叹声道:“依你这么一说,倒是这个理儿。” 赵文华见沈辛夷半侧着脸,知她面皮薄,必是顾及着那男女大防之事,不由笑道:“妹妹不必担心,若是不相熟的男客,皇后娘娘也不敢放进来的。今儿,这男客也不过就是那几位王爷皇子并三位国公,再者就是咱们底下的这些个小辈儿。除此之外,再没有外人的。” 沈辛夷见赵文华勘破了自己心思,便不再遮掩,柔淑道:“多谢姐姐提点,倒叫姐姐瞧了笑话。” 正当此间,康王妃恰巧听到了两人的私语,从旁尖酸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不过就是因着有个做王妃的姐姐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两人见是康王妃进来,忙止了话头,轻声行了见礼。 康王妃冷哼一声,也不正眼瞧两人,昂着头踱步而过,自顾拣了头张席面坐下。那席上所摆之花,赫然就是那一月腊梅。 逾时,便见邵长韫与谢永忠等人伴驾而归,彼此谦让着进了大殿。众人方一进殿,早有候于一旁的小内监上前,引了众位大人入席归座。 萧帝因着方才御花园中赏游,身上沾染了些尘土气,便由一众内监簇拥着回了寝宫更衣,暂时并未露面。 众人因着萧帝并未在场,倒也闲散,便三三两两聚至一处,说些圣京城里时鲜的新鲜事儿。又堪堪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得一阵阵清脆鞭鸣自殿外遥遥响起。 殿内朱门豪贵并殿外大小官员闻声,忙不迭离席起身,垂首肃立,静候萧帝圣驾光降。众人这边方才站定,便见萧帝扶着身侧的总管内监缓缓而至,王皇后亦端庄而行,紧随萧帝其后。两人敛衣上金阶,入席归座。 待萧帝与王皇后两人坐定,便听萧帝身侧随行的内监内监一声高喝,殿内众人与殿外权贵官员皆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口中高诵吉祥之言,以贺萧帝万寿华诞。 萧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待受了众人的全礼,方才乐呵呵的唤众人起身。 “免。”萧帝身侧的内监总管得了旨意,高喝一声。 “谢圣上隆恩。”众人齐声谢过,方才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彼时,按照往年万寿节的惯例,此时应当由总管内监依序唱名,诸位亲贵重臣分批行叩拜大礼,以贺萧帝万寿无疆才是。众人亦做好了准备,皆整袂拂衣,心中默念着早便想好的祝寿词儿,以便在萧帝面前讨个彩头,也混个眼熟。 可谁知众人等了半晌,也不见那总管内监有半分动静。众人皆是面露疑惑,纷纷觑着眼去瞧那内监总管,不知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内监总管也是暗自撇嘴,不是自己不露口风,实是萧帝的兴致起了,埋怨往年万寿节皆是一般形制,没得失了新奇,今儿方才不按这旧例而行。那内监总管见阶下有人朝他递了个眼色,也只得眼观鼻鼻观口的,装作不知。可心下却暗叹道:就算自己有心提点,也得顾及着圣上的感受不是。哪能只顾着得他们的好,圣上眼前的脸面却不要了。 萧帝见众人皆是这般懵头懵脑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道:“你们也不必去瞧他,是朕下的旨意。今儿夜宴不逊旧例,众爱卿随意便是。” 话音将落,众人皆是互瞧了两眼,加之一时摸不准圣意,竟未有一人敢开口搭言。 萧帝见状,笑道:“这往年的万寿节皆是一样的行制,不是那些个千篇一律的贺寿词,就是那些个颠来覆去的贺寿礼,瞧也瞧厌了,又没得叫人腻烦。今儿咱们也学学民间的那些小家子气,且不论什么规矩礼法了,大家热热闹闹地坐至一处,既不显得生分,也算是体察了一回民情。今儿晚上,众爱卿不必拘束,就当是寻常家宴便是。” “可这……”众人不由惶惶道。 萧帝见众人还是这般小意的模样,只得假作威严道:“若是论起来,在座的也算是沾亲带故了,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顾及。莫不是众爱卿瞧着朕厌弃,不把朕当做自家人?若是这般,今儿这席也不用摆了,大家自得便宜就是。又何须来此凑趣,没得坏了朕的兴致。” 众人见萧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得连连颔首,连称不敢。可今儿毕竟是宫中赐宴,就算萧帝如此说,可众人又哪里敢放得开。少不得面上做出一番喜乐洋洋的模样,哄骗萧帝罢了。 一时萧帝动过筷子,那内监总管方才打发殿中的小内监们给殿内诸人赐酒布盏。 此间,早已候于外间的歌女舞妓闻声,皆展裙入殿,飞袖而舞。彼时,大殿内歌舞升平,笑语嗷嘈,好一派风流富贵貌。 一时酒至酣时,众人正当喜乐。坐于席间的康王妃忽的站起身来,侧身离席。她面上堆笑,盈盈拜倒在地。 欲知这康王妃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九回 寿礼风波(一) 如今且说众人酒至酣时,便见康王妃倏然站起身来,心下皆是一惊,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各自止了话头,转首瞧她意欲何为。 彼时,整个大殿内陡然沉寂下来,连一直高歌飞舞的歌姬舞女亦是顺势息了动作,垂首立在了当地。 王皇后亦是一惊,她不动声色的扫了萧帝一眼,见萧帝面露不虞。心下不由暗喜,面上却摆出一副雍容端庄的模样,沉声问道:“康王妃这是做什么?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场合,平白立起身来,没的坏了大家的兴致。” 康王妃敛袖跪于阶下,面上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儿臣也不是有意为之,实在是念及今日是父王的万寿华诞,才不得不行此冒失之举。” 王皇后见康王妃这般装模作样,心中早便不喜,不由低声呵斥道:“既是知道自己莽撞,还不紧赶着退下,没得丢人现眼。” “且慢。”萧帝抬手打断了王皇后的话,沉声说道:“既是知道规矩,却又明知故犯。康王妃,你的家教哪里去了。” 王皇后正巴不得压康王一头,听萧帝这般说,心中自是得意,接言道:“康王妃若是忘了规矩,且说一声,本宫不介意派两个嬷嬷多提点提点王妃。” 康王妃见萧帝面色沉郁,心内亦是惶惶。她偷眼瞧了一眼康王,见他暗递了一个眼色与自己,方才安心说道:“儿臣有一言,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帝自饮了一盏,随意道:“说,朕恕你无罪便是。” 康王妃得了圣意,面上凝起一团兴色,勾唇笑道:“儿臣听说今儿这歌舞皆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不知当不当真?” “自是。本宫念及今日是圣上万寿华诞,方才亲身打点的一应事宜。这歌舞,也是本宫亲自选的。”王皇后取了湿帕,轻拭着指间,徐徐说道。“怎么?本宫倒瞧着康王妃似有不满呢。” 康王妃微微直了身子,语调尖刻道:“不是儿臣失礼,实在是皇后娘娘太不经心了。明知今儿是圣上的万寿华诞,却这般潦草对待,儿臣实在是瞧不下去了。” 此话一出,整个万寿殿内落针可闻,再无一丝声响。 在场权贵,大都已知方才御花园中一事,康王已然落了下乘。但而今,康王妃这一番话,却句句直指王皇后而去,剑拨弩张似在一瞬之间。一时间,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出声不得。 萧帝眉心微动,由身旁内监伺候着吃了一筷子鱼肉,方才沉声道:“康王妃倒是好大的魄力,连皇后的错儿也敢说。好,朕便听听你有何论道。若是说不出个一二来……”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萧帝手中的银筷猛然拍于案上。 康王妃闻声,身子陡然瑟缩一下。她微微定了定神,小意说道:“儿臣私心觉得,今儿的歌舞虽然精致华美,可也难免落了俗套,叫人腻歪。若是平时,也当得上中规中矩。可今日偏偏是父王的万寿华诞,自是万里挑一的好日子,原该择些新鲜物件,以供大家同乐。而皇后娘娘却也同往日一般,生搬硬套的扯过那些个寻常歌舞,也未免太过应付了事些。” 王皇后见康王妃句句给自己乱扣罪名,心下暗自着急,忙不迭开口辩解道:“圣上,臣妾……” 萧帝抬手轻挥了两下,将王皇后未尽之言尽数堵于喉间,颇有兴致的问道:“听康王妃所言,似有什么新鲜主意,且说来听听,若是可行,朕即刻嘱咐他们办去。” 康王妃见萧帝来了兴致,言语举止越大大胆起来。她掩唇笑道:“既是新意,必是不能落了俗套。哪能刚出口,便紧接着就有的。若是这般容易,便也不叫新意了。” 萧帝听此一言,越发好奇起来,沉声笑道:“哦,朕怎么瞧得康王妃似是有备而来。” “父王圣明,儿臣这点子小心思都逃不过父王的龙目。”康王妃紧赶着奉承道。 萧帝龙心大悦,大笑道:“快说快说,朕心里的这点子兴致倒叫你勾起来了。” 康王妃面上笑意晏晏,有意替康王挣脸面,遂谄媚回道:“这新鲜点子,还是我家王爷绞尽脑汁所得的。儿臣一个妇道人家,笨嘴拙舌的,反倒说不清楚,不若就让我家王爷与父王好好说说。” 萧帝轻抚长须,挑眉看向坐于席后的康王,笑道:“老大,如今你家王妃都替你夸下海口了,若不是什么新鲜点子,朕可是要重重罚你。” 康王见萧帝点名,忙不迭站起身来,拱手道:“儿臣不敢夸口。这说也说不清楚,父王瞧了便知。” 言罢,康王回身耳语了身侧小内监一声,便满脸得色的坐于席间。康王妃亦悄悄起身,敛袖坐于康王身侧。 众人见他两人都是这般神神秘秘的样子,亦叫两人吊起了胃口。皆屏气凝神,双眸炯炯盯着殿内,唯恐错过了什么好戏。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阵怪异乐声遥遥传来。紧接着,便见六名深眸金发的外邦美女,身着各色异域服饰,自殿外翩然而至。 待那六人进至殿内,不过只躬身行了一礼,便各自展裙飞舞起来。一时间,只闻得颗颗金铃叮铃作响,美人腰间金石玉坠璀璨耀眼。那六名金发美人尽情的扭动着如柳细腰,腰间白花花的皮肉于繁复的饰物之下若隐若现,魅惑若妖。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异域风情。 在座权贵之中,有那生性保守的夫人,心中皆是暗骂伤风败俗,羞然持扇遮了面颊。邵子期第一次瞧见这外邦美人,心感惊奇,双眸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瞧。邵子牧从旁瞧见了,忙轻咳一声,子期才稍稍收敛了些。 随着殿内乐声渐次飞扬,六人舞蹈也慢慢接近尾声。随着一声乐止,六人回身飞舞一圈,皆盈盈拜倒在地,柔声恭贺萧帝与天同寿。虽说六人语调生涩磕绊,但到底也算是说的清楚。 “好好好,康王选的这歌舞,当真新奇。”萧帝夸赞了一声,抚掌大笑,连呼快起。 康王见状,忙携了自家王妃跪于旁侧,谄媚道:“父王龙威浩荡,声名远播。如今,连这外邦的臣民都臣服于父王脚下,实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千古一帝。” 众人听康王这番说道,皆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齐声嵩呼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赏。”萧帝呵呵大笑,大声挥手说道。 康王半弓着身子,奉承道:“父王瞧着可好,这六位外域美人皆是儿臣专门差人从海外寻来的,又细细调教了数月,以供庆贺父王万寿华诞。只是不知父王对儿臣的这份寿礼可还满意?” “甚好甚好,难为你这片孝心。”萧帝抚须笑道。 正当此时,坐于席间的淮王冷冷一笑道:“大哥这贺礼虽说新奇,但未免太过庸俗了些,又哪里配得上咱们父王英明圣哲之称。” 康王面色陡然一沉,眉间一团喜色尽数凝于面上,他双眸似利剑一般狠瞪了淮王一眼。 欲知这康王、淮王之间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回 寿礼风波(二) 上回书说康王祝寿寻机巧,淮王冷言拆戏台。如今接续前文,接着分说。 如今且说这淮王见康王上进的歌舞妖艳失格,心下冷笑连连。加之他与康王素来便是针锋相对,当下也不掩饰他心中的鄙视之意,语调讥讽道:“大哥这贺礼虽说新奇,但未免太过庸俗了些,又哪里配得上咱们父王英明圣哲之称。” 淮王此言冷似寒冰,直插康王心窝而去,没有半分犹疑。 他这一席话尚未说完,众人面上皆是一愣。在场权贵重臣,谁人不知萧帝最重声名,容不得他人败坏他的一丝声誉。那淮王正是抓住了萧帝的这处命脉,方才有恃无恐的挑衅康王。 而这顶英明圣哲的高帽一扣下来,当真叫人无法反驳。萧帝就算因淮王之言而心生恼意,目今也只得生生忍下,做出一副圣明君主的模样,方才不负他素日英名。 淮王此话虽然说得婉转,面上也是一派云淡风轻之貌,但他深知萧帝喜好此类歌舞,毕竟是不可逆之的事实。 他方才所说之言,明面上而论,虽是光明磊落,一派为萧帝着想的模样。但究竟也是暗含了挑衅萧帝之意,他这心下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此话将落,淮王便声色不动的暗自窥伺着萧帝面上神色,恐怕另生事端。终了,果不其然,萧帝的一切反应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萧帝一闻淮王此言,顾及着自己的贤德声名,不自觉的收起了面上的喜色。他轻咳两声,遮掩起方才的失态之举,肃穆敛容,拿出了平素帝王的架势。 康王一见萧帝这般神态,便知自己大势已去。他牙间咯咯作响,狠瞪了淮王一眼,口中轻声嗫喏道:“老三,你有种。” “承让。”淮王微微勾唇,以唇语示之。 两人这番暗中较量,萧帝并未瞧见。他肃容正目,沉声说道:“老三这话说的很是,咱们大成自立国以来,皆崇尚贤德二字。康王今日进献的歌舞虽妙,也难免堕入艳俗之流。若是一味沉浸其中、贪图享乐,终了只怕也步了大齐的后尘。” 萧帝徐徐说道,面上喜怒不明。虽说这言语之中并未露出一丝怪罪之意,可这萧帝面上神色变化之快,倒叫康王心下陡然一惊。 康王干笑了两声,躬身赔罪道:“倒是儿臣失察了,只顾着寻些新鲜点子来凑趣,倒是未曾细想,还望父王勿要怪罪。” 淮王阖目垂首,亦从旁赔笑道:“儿臣方才也有些鲁莽,只顾着出言警示,倒是扫了父王的兴致。实是该死,还请父王责罚。” 区区两句之言,已将两人的性子尽数道尽。一个婉言为自己推脱,一个露笑为自己请罪。两人段位高低,即刻分明。康王麾下之臣,亦不禁暗自摇首,心内感叹康王性子太过懦弱。 而淮王这般直言之下,萧帝面上也有些许不自然。他自饮了一盏酒水,给自己寻了一个台阶道:“无妨,朕本来也想瞧瞧谁有这个眼力劲,能指出这出歌舞的不妥之处。没想到,终了还是老三你这小子有胆识。不错不错,是朕的儿子。” 淮王笑道:“虎父无犬子,父王谬赞了。” 萧帝见淮王如此上道,微微颔首以表赞同。又侧首对康王说道:“老大,你可记下了,以后万不可再犯了。” “是,儿臣记下了。” 康王恭谨应了一句,心下犹堵了一团闷气,抑郁难出。他微微侧首,见淮王满脸喜色,不由冷哼道:“倒是小瞧你了,三弟好心思。” “纵使弟弟有百般心思,也不及哥哥今儿这出。”淮王勾唇轻笑道。 康王斜挑着眼角,瓮声瓮气地问淮王道:“呵,这话说的可没谱,三弟既然认为本王进上的寿礼艳俗,难登大雅之堂。想必三弟为父王备下的贺寿之礼,定然是另有乾坤罢。” 淮王闻言,面上倏然闪过一丝为难之色,转瞬便归于平静,语调谦逊说道:“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当不得乾坤二字。” 康王才吃了淮王一个闷亏,心中正是烦闷之时。如今见淮王面上的不自然之色顿显,又哪里肯轻易放过他。遂冷声地说道:“三弟可是谦虚了,像本王这种登不得高台盘的寿礼都拿得出手,三弟又何必妄自菲薄。且请出来,也叫咱们这些个俗人开开眼。” “可不是,咱们淮王爷的眼界素来高于常人。今日这贺寿之礼,想必也落不到一般的俗套当中。淮王爷又何必藏着掖着,咱们大家伙儿还都等着开眼呢。”康王麾下的一位权臣见康王开了口,知他定是要寻淮王的晦气,忙赶着上前奉承道。 在场权臣一见有人开了口,哪有瞧不明白的。有那知机的,又意欲讨好康王的,心念一转,言语间便或明或暗的讥讽淮王道:“素来听闻淮王爷一向孝顺,莫不是趁着今儿这好日子,上天摘了颗寿桃与咱们圣上做寿吧。” “呦呦呦,若是这般,那可是独一无二的真本事。怕只怕那寿桃没摘到,只耍了个空把事,终了反倒瞧不上别人的一片孝心。” “唉,尊驾这话说的可不对。凭咱们淮王爷的本事,取颗天上寿桃算什么。只怕是将那九天上的仙女请下来与圣上拜寿,也不及淮王爷孝心的一半。” 众人一唱一和,说的正是热闹。 康王见众人说的热闹,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嘲讽之意,语调越加飞扬起来道:“怎样,三弟。也叫咱们瞧瞧你的孝心。到如今还这般藏着掖着的,又怎么对得起父王素日里对你的疼爱。” “可这……”淮王嗫喏了两声,就是死咬着不肯松口。 正当此时,一直缄默不语的萧帝忽的轻笑一声,老目昏沉的盯着淮王说道:“老三,既然老大都这般说了,你也不用再推脱了。且亮出来叫朕瞧瞧,若是不好,可当真枉费了朕素日对你的重视。” 淮王见萧帝开口,便不再拿乔,他上前一步,躬身说道:“今日是父王万寿华诞的大日子,自是重中之重。父王的贺寿之礼,儿臣又怎会不经心呢。” “哦,听你这话,倒是成竹在胸啊。”萧帝颇有兴致的问道。 淮王满脸堆笑道:“若是不得父王的意,父王日后只管少疼顾儿臣些,儿臣绝无怨言。” “装腔作势。”康王瞧不惯淮王这般谄媚样,暗骂道。 萧帝懒懒的靠于宝座之中,微微转动着手中酒盏,沉声说道:“那便呈上来瞧瞧罢,朕正当吃酒吃乏了,趁着这个也散散酒气。” “可不是,无论什么好东西,要亮出来才算得了数。只捂着不叫人瞧,纵使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个假把式罢了。”康王冷笑一声,趁机讥讽道。 “是,儿臣谨遵父王之命。” 淮王也不理会康王的冷言冷语,躬身应了一声。垂首之时,眼风于不经意间清扫了王皇后一下。随即王皇后身侧的一个红衣宫娥悄然隐于众人之后,息声出了万寿殿。 不多时,便见方才那个红衣宫娥缓步进殿,手内捧着一个长约两尺、宽不及两寸的漆黑色雕花长条木盒。那红衣宫娥弓腰垂首,举止动作十分规矩,一时行至阶下,便袅袅跪下,将手中木匣高高举起,呈于众人眼前。 “哟,我怎么瞧着这是乌木呢。” 未曾想那雕花木盒方一亮相,殿内便有那懂行之人轻呼一声,与旁侧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邵长韫一见那木盒,亦是心底一惊,望向淮王的眼神也渐次沉郁起来。 原来,这雕花木匣所用木料名为乌木。这乌木乘天地灵气而生,享日月之精华所化,乃万木之灵,有“灵木之尊”的美称。其珍稀贵重之极,远胜赤金宝玉。坊间亦有言称:“家有黄金万两,不及乌木半方。” 这乌木巴掌大小,便是极为难寻,而眼前这木匣居然用整块乌木掏雕而成。通体上下,更是未见一丝拼接之缝。其珍贵程度,自是可想而知。 淮王见有人认出了这木匣的来历,面上得意之色顿显,朗声笑道:“可不就是那乌木,这位大人好眼力。” 那老臣微微摆手,嗐声说道:“下官也只于年轻之时见过一次,那也只不过是个鸡蛋大小的手中把件。像今儿这般大的,还真是未曾瞧见过。淮王能寻到这个,当真是好本事。” “算不得什么本事,这块乌木也是本王机缘巧合所得。说来也巧,那日西山狩猎,恰好见有位老者拖了这乌木而行,这才叫本王捡了个漏子。” “怎的别人遇不见,偏生叫王爷遇见了呢。就算不是本事,也是那独一无二的好运道。” 淮王面上得意之色大作,乘机又奉承了萧帝一句道:“儿臣想着这般珍贵的乌木,这世间也只有父王能镇得住。便寻了能工巧匠细细雕琢了一番,以供今日进献之用。” 邵长韫默默地隐于人后,凝视着淮王面上的得意之色。倏然,他阖目掩下眸间的风云翻涌,心底不由的长叹一声。 要知邵长韫所叹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一回 寿礼风波(三) 如今且说邵长韫见淮王面上得色尽显,心底却是忧虑重重。 他知淮王以如此珍贵的乌木雕做呈匣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在这贺礼一事上,打压康王,强胜他一头罢了。话虽如此,可淮王却忘了,那乌木的贵重程度,远不是他一介王爷之身所能轻易享有的。 这乌木价值连城,纵使淮王百般节俭,算上他数年来的俸禄与宫内的打赏,也远不及那乌木匣的一只盒盖要来的贵重些。 既然如此,那淮王的这些银钱究竟从何而来?只怕是明眼人,都会心存此番疑惑罢。而偏偏萧帝的大忌之一,便是那以权谋私、谋取暴利。 如今,淮王这般不加遮掩之举,无异于自寻死路。虽说目今他背后有王皇后替他收拾种种残局,可若有一日,当这棵背后大树轰然倒塌之时,只怕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到那时,这条昔日罪名,无疑将淮王最后的一丝翻身之望,也尽数磨平殆尽。 可究竟是谁,会如此希望握住淮王的把柄呢?是康王?还是…… 邵长韫心中疑云重重,一丝亮光从中陡然闪现。他慢慢将心中猜测一一理顺,从中间拣择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乌木世间难得,远不像淮王说的那般轻易寻得。可这乌木却偏偏出现的如此巧合,难保不是有人想借此木引得萧帝猜忌,进而追究淮王以权谋私之罪,从而使康王一派独大。若有那时,朝中局势必不平稳,萧帝亦不会无所作为,定会出手削弱康王势力。若是借势为之,说不得康王一派就此便会永远沉静下去,再无翻身之地。 如此观之,这出一箭双雕的好戏,其背后最大的赢家,自是不言而喻。 思及此处,邵长韫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廉王萧辕。果见他神色平平,未有一丝异状,正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席间美酒。恍若众人眼前的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廉王饮尽盏中残酒,忽觉一道清浅的目光自他面上略过。他微微侧首,锁目于邵长韫,以唇语说道:“秋已至,叶将落。你我何不共饮一盏,同瞧此出好戏。” 邵长韫读懂了廉王语中之意,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疑。他持壶为自己满斟了一盏,却不曾吃上一口。他手指轻晃了两圈,盏中酒自盏边簌簌流出,于他袖间晕开了一两点清浅水意。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邵长韫这状似不经意之举,却另有隐喻。他以水作比,举止之间亦巧好暗含了这八字之言。 廉王一见邵长韫此举,便知他已勘破自己所设之局。廉王深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之道,他设此局之意,便是意欲借此为自己在朝中寻得一丝立足之地。 目今,廉王于朝堂之上素来透明,并未有任何明面上的势力可与康王、淮王两人相敌。廉王若是与之正面交锋,无疑于以卵击石。 廉王正是吃透了此番道理,才意欲将康王率先推出,将他手中的权势捧至至高之处。再借萧帝与淮王之手,将他竭力打压。而他自己却退至幕后,暗手推之,使康王一派于夺嫡之中再无任何翻身之望。如此一来,萧帝必会扶持新的皇子与淮王相制约。到时,他再借萧帝之手,堂而皇之的插入夺嫡之争,岂不便宜。 正是因着这番缘故,今日殿内所生诸事,一切尽在廉王的预料之中,他自是意态闲闲,浅笑观戏。可那邵长韫却始终眉心高悬,不敢有丝毫松懈之意。他虽说于无意之间勘破了廉王所设之局,可他意不在此,遂并不关心此后种种。邵长韫心中所忧,实是另有它事。 自那日长亭一聚,赵文华警言示之,邵长韫便深知她必不会轻易放手。连日来,因着邵长韫多方防范,赵文华才未曾得手。而今日,便是她出手的最后时机。狠绝如她,必不会轻易舍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亦是因此,自进殿以后,邵长韫便将自己的全幅精力尽数锁在了赵文华身上。可谁知时至此时,夜宴将尽,赵文华却未有任何异样之举。可越是这般,邵长韫心中也越是不安。 至于赵文华究竟有何毒计,此系后文,暂且不表。 且说这萧帝见阶下众人神色各异,撑着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些,轻瞥了那乌木雕花匣子一眼,语调平平道:“不过就是一个呈盒罢了,难为你寻了这块好料子。” 淮王恭顺垂首,语调谄媚道:“这呈于父王眼前的物件,自是要件件精细,万不可有一点马虎之处。这世间,也只有这号称‘灵木之尊’的乌木,才能当得起父王这千古一帝的身份。” 萧帝听这一席话,摩挲着手中酒盏,面上神色依旧平平。只有于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之间,方能窥得一丝清浅的喜色。 康王微微撇嘴,当下便有些不服气。他早就瞧出了那木匣造价不菲,可只凭这一只木匣便想夺了他的风头,康王又如何肯依。遂阴阳怪气的说道:“老三,哥哥愣是没瞧出来,你可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弟弟只是略表孝心罢了。”淮王不以为意道。 “不过一个小小呈盒,便如此华贵,当真是奢靡浪费至极。”康王闻言,不由冷哼道。“不知三弟是否记得那楚人买椟还珠的典故,可别只一味地追求这面上的华丽,终了却落得个喧宾夺主的残局。” 康王此言一语双关,句句皆是直指淮王而去。明面上,此言是说那乌木呈盒奢靡浪费一事。可这暗里,却是讥讽淮王不自量力,仗着有王皇后这层依仗,便意欲窥伺帝王至尊。 淮王听出了康王语中之意,只作不知。他面色恭谨的行至雕花木匣之前,自内取了一幅卷轴出来。又借了旁侧小内监的手,将卷轴尽数展于萧帝眼前。 只见那副卷轴之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样寿字,其字形各异,同卷上下,竟无一丝雷同之处。一万个“寿”字,便有一万种写法。其工程之浩大,远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淮王得意的扫了殿内众人一眼,眉间骄傲之色顿显,恭声道:“这幅万寿图是儿臣献于父王的贺寿之礼,愿父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淮王话音将落,便听得身侧忽有一声惊呼浅浅传来。 预知此中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二回 寿礼风波(四) 如今且说淮王话音将落,旁侧忽有一人暗自惊呼。众人寻声望去,见出声之人正是一直缄默不语的卫国公赵昱。 这赵昱只不过是一过继之子,因着萧帝的格外开恩,方才承了这卫国公一爵。亦是因此,这赵昱于这朝堂之上一向未有什么话语权,平素也是睁眼哑巴一类的人物。今见他陡然开口,众人眼中皆闪过一丝兴味之色。 赵昱见众人皆是齐刷刷的盯着他瞧,不由红涨了脸,举止之间也越发僵硬起来。 坐于席间的淮王妃见赵昱这般失态,眉间掠过一丝厌恶之色,轻喝道:“哥哥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没得给咱们赵家丢人。” “可,可……”赵昱嗫喏了两句,终是息了声响。 在场权贵,谁人不知这赵昱素来胆小。一见他这般模样,皆未在意。不过各自笑笑,便揭过不提了。 正当此时,又有人一声惊呼,吃惊道:“难怪卫国公失态,这幅万寿图……怎么瞧着像是潘老的手迹呢。” 赵昱见有人道出了他未说之言,忙不迭颔首以示赞同。 旁侧顿时有人反斥道:“怎么可能,定然是你眼花了。潘老早于三年前封笔收山,言明余生再不动笔墨的。而这幅万寿图上的笔墨尚新,定是近期所书,又怎会是潘老的手迹呢。” 那人又细瞧了两眼,摇首道:“自是潘老的手迹无疑了,这书尊的字,可不是人人都能仿的。依我说,必是错不了的。” “呵,说的就跟你见过似的,先不说潘老一字千金。就他那规矩,瞧不上眼的人,凭你许下何等重利,他也不会落笔一字。就是因着这个,那潘老的墨宝可谓是千金难求,哪能寻常就能见着的。”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谁也不肯轻易松口,只得同问淮王道:“淮王爷,且恕下官们眼拙,还望您给个说道。” 淮王侧脸微扬,面上竭力做出一副谦逊的模样,笑道:“小王不才,这幅万寿图正是出自潘老之手。这可是本王耗费了不少心力,才从书尊手中求来的。”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内不禁暗叹,也就是这样的物件,才能当得上那只价值连城的乌木呈盒。 邵长韫闻言,以为又是廉王的手笔,遂轻飘飘的瞥了眼廉王,眼中弥漫起一丝浅浅的询问之色。 廉王瞧见邵长韫的眼色,手中酒盏不动声色的轻晃了两下,以示此事与他无关。 事实亦正是如此。廉王此出乌木计的本意,本就是借此引出淮王滥用职权、大肆敛财一事。当日,廉王也是于无意之间得知,淮王意欲进献这幅万寿图与萧帝做贺寿之礼。灵机一动,才会悄悄的将这乌木与了淮王。亦是因着这番铺垫,方才有了这乌木呈盒。 且说众人得知这幅万寿图出自潘老之手,心中皆是暗自惊奇。有那爱字之人,更是恨不得将眼睛黏于那万寿图上。 有此幅字在此压场,在场权贵皆是交口称赞,齐声恭贺萧帝。可那萧帝面上始终淡淡,任由众人百般奉承,也不再开口大笑一声,只余唇角尚挂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正当此时,坐于席间的康王妃忽的冷笑一声,语调尖刻道:“哟,说是尽孝道,却用这么个东西来充数,妾身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物件呢,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书尊的手迹罢了,又哪里值得你们这般称赞。个个都像掐了脖子的黎鸡,没得失了体统。” 康王妃此言一出,指桑骂槐之意甚是明显。顿时,不少人面上的谄媚之色皆凝于唇角,不知该作何言才好。 萧帝只是随意瞥了众人一眼,悠悠的阖上眼皮,斜靠于龙椅之中,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 众人见萧帝此态,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也摸不准圣意。彼此间互瞧了两眼,少不得沉下心来,旁观此事后续发展。 淮王妃听康王妃这般说道,心中自是不忿,冷声回道:“康王妃既是瞧不上我家王爷的寿礼,且拿出更好的便是。说起对圣上尽孝道一事,只在这里耍嘴上花枪,算什么本事。” 康王妃持帕轻扶了鬓角,语气越发尖酸刻薄道:“我家王爷的孝心自是有的,只不过被那起子不知事的人冲撞了罢了。” “你!”淮王妃压下怒火道。 康王妃言语间嘲讽之意甚浓,淮王妃只觉自己面上竭力维持的端庄之色尽数褪去。若不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只怕此时两人早便撕扯到一处去了。 淮王妃挑衅的瞥了康王妃一眼,又接言道:“妾身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这伯仲之间的区别。如今,你们都瞧着这书尊好。可别忘了,这世上还另有一位书圣呢。” 康王妃话音将落,远远站于众人之后的邵子牧,心下陡然一凛,一丝不妙的预感自心中悄然弥漫。 只听方才那位认出潘老手迹的大臣冷哼一声,拱手说道:“康王妃说的是有道理,可那书圣千秋子驾鹤西去已有百余载。如今,莫说生不逢时,无缘得见。就是他生前所书墨宝,传世至今的也不过就是一两副罢了。” 言及此处,此人又忍不住的替康王辩解一番道:“虽说淮王爷进献的万寿图为潘老所书,但已然是世间少有之物了。康王妃方才之言,实在是句句诛心,令人心寒啊。” 康王妃面露不屑,反问道:“这位大人既然未曾见过,又如何如此笃定别人手中没有这位书圣的墨宝呢?” “呵,既然康王妃这般说了,想必手中必有真迹。如今,何不趁此时机,且将这位书圣的墨宝请出来便是,也叫咱们这些俗世中人瞻仰一番。”这位大臣并不相信康王妃所言,面上虽说还是一副恭敬非常的模样,但言语之间却已夹杂了一丝嘲讽之意。 “这位书圣千秋子的墨宝,本妃自是没有。” 康王妃缓缓开口,一见众人面上讥讽之色大作,话锋陡然一转,猛然说道:“本朝定国公进献《兰陵雅集》一书,恭贺圣上万寿千秋。” 康王妃此言一出,顿时激起千层风浪。至于这其中究竟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三回 夜宴惊变(一) 上回书说康王妃口吐惊言引风波,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康王妃话音刚落,便面露讥讽的瞧着众人神色,暗笑不已。有人满目惊骇,有人不以为意,有人疑惑重重,众人心思各异,不一而足。 殿内权贵之间,有那懂行之人见身侧同僚一脸不以为意,遂痛心疾首的呵斥道:“你怎的这般不识货,这本《兰陵雅集》乃书圣千秋子所书,可是本不世奇书。铁书银钩,艳冠古今,可当上万书之首。于世间读书人眼中,此书就是金科玉律一般的存在。” “当真这般贵重?价值几何?” 方才那人一见他这般问,险些一口气闷死在胸中,只得恨声说道:“无价之宝!连城之璧!” 康王妃一听此人这般说,挑眉瞥了眼康王,一副得意洋洋之态。而立于旁侧的康王虽说心内犹自迷怔,却也因着淮王吃瘪而暗自得意。 此刻,若是细究起来,康王妃能知此事,还是因着那本寿礼档子。原来,方才在那王皇后之处,康王妃翻阅众臣贺寿礼单之时,无意中瞥见了“邵长韫恭呈《兰陵雅集》”这一小列。 按说那康王妃平日里读书识字甚少,原不应在意。可说来也巧,这书圣千秋子的声名,她无意之间似听人提起过,自是知道这书的贵重程度。方才若不是众人极力夸赞那副潘老的墨宝,康王妃几乎都要将这件小事抛于脑后了,更别说借此让淮王吃了个哑巴亏。 目今,康王与康王妃自是得意非常,可那邵长韫心中却是陡然一凛。他下意识地瞧了眼赵文华,只见她面上裹着一抹淡然笑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邵子牧也是满腹疑惑,他侧首看向坐于旁侧一席的谢庭岳,小声问道:“岳兄不是说这书暂时寄放与旁处了吗?现下怎么成了萧帝的贺寿之礼了?” 方才,邵子牧听谢庭岳说起这本《兰陵雅集》之时,还未曾在意。只是私心想着先放于谢庭岳所存之处,等夜宴毕,再取回来也不迟。那邵子牧本是爱书如狂之人,又怎肯将这孤本轻易送人,谁曾想现下却出了此番变故。 谢庭岳亦是满脸惊骇之色,见邵子牧轻声相询,忙解释道:“我知此书难得,未得贤弟的准信,又怎敢擅自做主。方才,我只是将此书托于那殿内清点贺礼的内监看管,连贤弟的名讳都未曾留下。目今,这样平白说是贵府呈献的,我这心底还只打怵呢。” 邵子牧听谢庭岳这般说,心下更是疑雾丛生,理不出半分头绪来。他微微抬首,便见邵长韫回身以目相询与他。但事已至此,他也唯有轻轻摇首,以表自己并不知情。 只可惜邵长韫与邵子牧两人相隔甚远,并不能以言语交流这其中细由。邵长韫只得从子牧的神态间,暗自判断此事他也是蒙在鼓中、并不知晓。得出了这番猜测,邵长韫心中风浪顿起。他抬手轻点身前桌案,将心中的疑惑一一列出。 目今,且不说这众人百态,却说那一直昏昏欲睡的萧帝却猛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的锁目于邵长韫,沉声问道:“邵卿,康王妃所言可真?” 邵长韫徐徐站起身来,眸中掠过一丝尴尬之色,正不知如何作答之时,便见殿外缓步进来一个白面内监,手中高高捧着一个扁盒,尖声唱道:“定国公邵长韫进献《兰陵雅集》一书,恭祝圣上福寿无疆、万岁千秋。” “好好好。邵卿藏得这般严实,倒是给了朕一个意外之喜。”萧帝面上笑赞了一句,心中却不似面上这般喜乐。 “圣上大喜。”众臣齐声恭贺道。 正当此时,卫国公赵昱忽然缓步而出,小意说道:“臣下仰慕书圣千秋子盛名日久,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好不易有了这处缘分,不知圣上可否容臣一观。” 萧帝也未曾想一向胆小懦弱的赵昱会有此言,他搭眼游目一番,见阶下众臣之中也有几位面露希冀之色。加之萧帝又在兴头上,便大手一挥道:“准了。” “谢圣上隆恩,微臣感戴不尽。” 赵昱恭敬地谢了恩,方才小心翼翼的开了那扁盒,将那本《兰陵雅集》自内捧了出来。旁侧几位窥伺此书的大臣早便心痒难耐,一时也顾不得规矩,围聚过来。 一位老臣细瞧了一番,方才慨叹一声道:“老夫一直以为此书乃是世人凭空杜撰出来的,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真本,妙哉啊。老夫于有生之年能瞻仰到书圣的真迹,此生足矣,足矣。” “可不是,瞧瞧这落笔起笔间,风骨顿显。不愧为天下第一书,当得起,当得起。” “怒倪抉石、渴骥奔泉。” 就在众人交口称赞之时,变故顿起。赵昱持书翻页的动作陡然一顿,面上满溢起一股惊恐之色,连双手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从旁几人亦是面色大变,个个俱是瞠目结舌的愣在当地。 几人的反常之举引了萧帝的注意,他随意瞥了几人一眼,玩笑道:“怎么,这本《兰陵雅集》就算再珍奇,也不是个妖怪。难不成还会施什么定身法,将你们都镇在这里了。” 萧帝话音将落,殿中亦是暴起一阵轻微的哄笑之声。 赵昱闻声,身子猛然一颤,双腿顿时便是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若不是因着手中捧着那本《兰陵雅集》,只怕登时就要磕起头来。他身侧的几人也似受了蛊惑一般,竟是接连跪倒在地。 彼时,殿内众人方才察觉异状,悄然息了声响。 邵长韫见状,心中猛然一凛。他隐于袖中的双手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双眸似利剑一般直指赵文华而去。 赵文华似有所感,她徐徐抬首,直视着邵长韫的双眸,唇角溢出一抹狠绝而毒辣的冰冷笑意。朱唇轻启,暗语说道:“怪只怪哥哥不信妹妹。” 萧帝一见此状,也是满头雾水,他沉声问道:“平白无故的,诸位爱卿这是作何?” 爬跪在地的一位大臣,语调瑟缩道:“是这书,这书。” 萧帝听他这般说,知道必是这书有了什么不妥之处,方才引的众人这般失态。他心底猜疑顿起,声色不动的斜瞥了身侧内监总管一眼。 那内监总管会意,手中拂尘一扫,便下阶取了那本《兰陵雅集》,躬身呈于萧帝面前。 萧帝面色平平的拣了那书,随意翻了两页。倏然,他龙目大睁,浓眉猛然一跳。“唰”地一声站起身来,手中的那本《兰陵雅集》便狠狠地向邵长韫掷去。 欲知这书究竟有何不妥之处,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四回 夜宴惊变(二) 如今且说萧帝只随意将那本《兰陵雅集》翻了几页,面上神色便是倏然一变,他猛然站起身来,将手中所持之书狠狠地向邵长韫甩去。 那萧帝年老气衰,哪还有年轻时的那把气力。那书方一脱手,便发出一阵刺啦啦的尖利凄鸣,陡然坠落在地,并未砸到邵长韫身上。可就是这般小小的动作,业已引得萧帝咳喘不止。 此番变故,皆是众人预料不及的,一时间都有些许愣神,不知该作何反应。众人心中皆是暗暗猜测,究竟是何祸事,竟能引得萧帝如此震怒,众人心中皆不明了。 彼时,待邵长韫缓步离席,徐徐跪于大殿之中后,众人方才堪堪回过神来,忙不迭跪于殿中,口中高呼道:“圣上息怒。” “砰!砰!砰!” 接连三声的震天巨响回环在宽阔的大殿之中,犹如站前擂鼓般叫人胆寒。萧帝以手握拳,将眼前的桌案拍得狂颤不止,席间的碗盏受不得这般重力的摧残,摇晃飘摇若水中浮萍,将萧帝满修云龙纹的明黄衣袖浸染得斑驳陆离。 萧帝只觉一口浓痰堪堪堵于喉间,将他尚未出口的呵斥之言尽数困于胸间,抑郁难鸣。他哆嗦着手指,狠狠指着邵长韫,气喘如牛。 王皇后见势不好,忙不迭趋前一步,紧赶着给萧帝顺气。好不易捋了半晌,萧帝方才顺过气来,喉间的嗦嗦之声也渐次平息下来。 王皇后一边替萧帝顺气,一边暗使眼色递与了淮王。淮王会意,悄无声息的拣了那本《兰陵雅集》,小意翻动起来。 淮王知王皇后忧心何事,锁目于书页的目光也越发仔细起来。谢邵两家联姻在即,万不可出一丝差错。可现如今,萧帝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大发雷霆之怒。这其中的缘由,自是要寻个明白。 倏然,淮王的动作猛然一顿,一抹阴云顿时弥漫于眉间。他嘴唇开合了两下,整个人似凝结了一般,却吐不出半句话来。他缓缓抬首望向邵长韫,面上质问之意顿显。 只见那满页的铁竖银钩之间,一首短短的小诗誊于其中。其字迹娟秀雅致,似白莲一朵宛然绽于水中。其墨迹之新,任谁搭眼瞧来,这首小诗也是后来有人另外誊写上去的,并不是出自书圣之手。 诗虽好,可其中却有一句,其意味之深,叫人胆寒。 萧帝眸烧怒火,唇角犹挂着一抹阴森冷寒的血腥之气,他狠狠地盯着跪于阶下的邵长韫,语调沙哑道:“你,你可认罪!” 邵长韫背直如青松,面上如清风般淡然,他反问萧帝道:“微臣不知何罪,又何来认罪一说。” 淮王念及谢邵两家结亲给他带来的巨大好处,此时必是要竭尽全力地替邵长韫开脱。如今一见萧帝不等细审,便将此等重罪给邵长韫兜头扣下,忙不迭从旁打圆场道:“父王息怒,儿臣倒觉得是场误会。这首小诗分明就是女子所书,说不得定国公并不知情。依儿臣愚见,且等细问了再说,免得冤枉了好人。” “老三,你说他不知情!”萧帝大喝一声,面上怒色仍未褪尽。 “儿臣愚笨,只是私下这般觉得,一切还是要父王明断才是。”淮王一时摸不准萧帝何意,心念一转,出口之言甚是圆滑,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萧帝一掌猛然拍于桌案,忽的忆起当年未曾为邵文叔平反一事,便认为邵长韫是有意讥讽自己,遂冷冷说道:“朕看他分明就是知情,特特拿此事来讥讽朕的。” 邵长韫此时尚跪于阶下,听两人这般说,心下倒是有了一丝眉目。他恭谨地行了一礼,反问萧帝道:“微臣只想知此诗到底写的是什么,引得圣上这般大怒,求圣上恩准。” “你,你……”萧帝咳喘了两声,一手死力撑着龙椅上的鎏金扶手,一手颤索索地指着淮王道:“念,你给朕念给他听!” 淮王攥紧书册的双手猛然一颤,语调犹疑道:“儿臣,儿臣不敢。” “念!朕叫你念!”萧帝状似癫,狂吼一声道。“怎么了,老三!如今本事大了,连朕也差使不动你了!你若是不念,就马上给朕滚出去!” “是,儿臣马上念。”淮王从来未曾见过萧帝这般盛怒,又恐一时祸及自身,少不得顺从圣意,将这首小诗徐徐念出。 当邵长韫听到此诗中“玉轸藻饰太平鸟,独登高台盼昌朝”一句之时,他面上的平和之气,渐次有了一丝轻微的裂痕。他微微阖目掩下眸间的风云涌动,心下却是苦笑连连。当真狠绝如她,出手便是死招,恨不得将他的所有生路尽数斩断。 “玉轸”一词,天子车舆的美称。 “藻饰”一词,通“早失”之音。 “昌朝”一词,指代昌盛兴隆的朝代。 “高台”一词,指代位高权重之境。 此时,若是将这些词通同串联起来,放在此处语境之中,其大意便为:圣上只顾贪图圣驾奢华,却不知这天下早已不复太平安乐之貌。臣下虽位及其高位,却仍旧盼望昌盛兴隆的朝代到来。 短短十四字之言,字字直指萧帝而去,言语间的影射之意颇浓。当年,萧帝原是自立为王,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多疑如他,一听此言,怎能不震怒。 加之目今,萧帝大行文字之狱,整个大齐境内本就是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景况。这时,此书却以他邵长韫的名头作为贺寿之礼呈上,就算这书中之诗不是他亲手所书,只怕终了也脱不了关系。而且,依照萧帝之性,此罪之下,必为死局。为今之计,只有尽力证明此诗与他毫无关系,说不得还能寻得一丝生机。 邵长韫心念飞转,通了其中关窍,面上神色反倒越发沉静下来。 萧帝见邵长韫意态闲闲,一副风波不起的样子,更觉是他有意嘲讽自己,顿时怒发冲冠,大声呵斥道:“邵长韫,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竟敢呈于朕的面前!你若是活够了,朕便成全你!” 邵长韫抬首直视萧帝双眸,未有一丝畏惧之色,他徐徐说道:“此事不是微臣所为,还望圣上明察,还微臣一个公道。” “此书都是你呈上来的,你能不知?” “微臣当真不知。” 萧帝冷哼一声,忽的推开王皇后,疾步冲到阶下,自淮王手中抽出那本破损不堪的《兰陵雅集》。他以书代手,几乎都要将书戳到了邵长韫的脸上。他厉声怒喝道:“你自己呈上来的书里有什么,你自己会不知道!你别以为朕老了,就好糊弄了。” 邵长韫云淡风轻道:“启禀圣上,此书不是微臣所献寿礼,微臣呈献的寿礼另有它物。” 萧帝面上一怔,下意识的瞧了眼方才那个白面内监,问道:“你说,定国公所言可否属实?” 那白面内监趴伏在地,瑟缩道:“回禀圣上,定国公所呈寿礼只有此书。”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五回 夜宴惊变(三) 上回书说萧帝闻诗怒冲冠,内监虚言作伪证。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那白面内监自方才持书入殿后,便一直跪于旁侧,并未告退,现见萧帝如此问,忙不迭趴伏在地,尖声回道:“回禀圣上,定国公所呈寿礼只有此书。方才,便是据实誊于那寿礼档子上的。” 那白面内监话音将落,殿内皆是一片哗然之声。 王皇后与淮王对视了一眼,彼此暗通了心意之后,淮王便不动声色的挪挪了身子,意欲与邵长韫扯开关系,也免得叫他牵连在内。 沈辛夷与邵子牧、邵子期三人,皆是暗自替邵长韫揪心不已。那沈辛夷本就知寿礼为何,今见有人这般栽赃嫁祸,更是一腔柔肠几乎牵断。 如今且不说旁人,只说邵长韫闻言,双眸便是猛然一眯,一道寒芒自内一闪而过。 今日,他所呈贺寿之礼,明明就是那块造型奇巧的田黄石,却偏偏被人换成了这本《兰陵雅集》。其谋划之深,远不是一日可为的。只是连这宫中之事也打点得这般妥当,凭借赵文华一人之力,万不能做到如此境界。 这便说明,必定有个对宫中万般熟悉之人,暗中襄助与她,方才能成此计。可此人究竟是谁?萧帝?王皇后?淮王?康王?廉王?还是说…… 邵长韫在心底暗暗盘算,将种种可能一一列出。 那萧帝虽说由来忌惮邵家,但目今他要借谢邵两家结亲一事,扶持淮王一派,并以此打压康王,借以维持朝堂平衡。自是不会临时改变策略,对我邵家出手。首当便排除在外。 那王皇后与淮王,因着夺嫡一事,还要借助邵府之力,自不会行此自掘坟墓之举。而赵文华也深知此道,莫说不会与他们联手对抗邵家。只怕今日此事,王皇后与淮王并不知情。 而那康王,则隶属对立一派,且不说他帮与不帮。就算他答应与赵文华联手,依照赵文华谨慎的性子,也不会全然相信与他。一旦事情败露,这个把柄落在康王手中,可不是能轻易了事的。 而那廉王,自是更不可能。有那传国玉玺作保,邵家与廉王可算是暂栖于一条船上的盟友,廉王也不会轻易对邵家出手。 如此观之,只有那一人,既对宫中熟悉万分,还需要谢家这棵背后大树借以撑腰。才会与赵文华联手,借以打压邵家。否则,只要子姜嫁入谢府,她今后的地位,必然会因此而多了一份不确定性。 邵长韫心中千回百转,已然有了结论。他眸光轻闪,不动声色的盯紧了殿中某人。 正当此时,萧帝一声怒喝,将邵长韫的全部神思倏然拉回。 “好一个定国公,这扯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你可知这欺君之罪亦是重罪,再加上方才那桩诽谤君王之罪。今儿,朕少不得两罪一并罚。”萧帝大喝一声,将手中残书猛然掷于地上。 那本《兰陵雅集》的破碎残卷哪里经得起这般揉搓,封书之线猛然断裂,于地上四散而开,尽数摊于地上。 “诽谤君主之罪?欺君之罪?”邵长韫挺直腰背跪于青砖之上,他徐徐的阖下眼睑,语调平缓冷硬,恍若在诉说着一件与他并不相干之事。“我邵氏一族对大成的忠心,圣上难道不知吗?既然圣上不念旧情,今日要绝我邵氏一脉。且请圣上拿出证据来,来证明此首小诗是出自我邵姓之人。只要圣上证据充足,我邵长韫愿以死谢罪,绝无二言。” “父亲……”邵子期听出了邵长韫话中的决绝之意,她喃喃开口,却一时哽咽不知作何言才是。 萧帝被邵长韫一激,语调越发冰寒起来,冷哼道:“你以为朕当真的拿不出来吗!” 邵长韫自有一股清傲,不是他所行之事,必不会相认。他微微扬起如玉侧颜,傲然道:“我邵长韫行可行之事,谋可谋之事。此事不是微臣所做,自不会认罪。” 萧帝垂首看着跪于他面前的邵长韫,一如当年的邵文叔。那段陈年旧事,一直是萧帝心底不能触及的暗刺。萧帝猛然一凛,只觉喉间黏连难言。 当年,萧帝顾及邵文叔的权谋之术,恐为邵文叔正名之后,自己再不能将他轻易掌控,这才将此事一拖再拖。直至邵文叔寿终,也未曾替他正名,任由他背负污名受尽一世唾骂。 因为萧帝深知,只要邵文叔身负这个背主弃义的污名。其它诸国就算再看重邵文叔,也不会轻易任用。如此一来,邵文叔除大成以外,再没有别国可投。加之那些反成复齐之士的疯狂暗杀,邵文叔想要保他邵氏一脉,势必要忍气吞声,依附于萧帝之下,方才能寻得一丝庇护。 亦是因着这般原因,邵文叔为了保全邵长韫、沈辛夷等人免受追杀之苦,这才未曾同萧帝撕破脸皮。亦是从另一方面,默许了萧帝此举。邵文叔终其一生,皆为大成所谋。他为大成谋划了个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却独独忘了替自己谋取一条脱身之路。 萧帝眸间微饧,口中之言几不可闻道:“成也邵家,败也邵家,朕不敢拿着万里江山来冒险。” 邵长韫听见萧帝口中的嗫喏之言,心中苦笑不已。萧帝如今敏感多疑的性子,说不得便是当年父亲私藏传国玉玺种下的因。蛇蟒之中出金龙,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更莫说少了那历代皇帝所持的传国玉玺了。 萧帝与邵长韫两人觌面相对,表面虽然看似风平无波,可这内里却是紧绷似弦,谁也不肯轻易松上一圈。 可纵使这弦绷似刃,也终有那弹琴之人。 正当此时,自方才便一直锁目于那《兰陵雅集》残卷的康王妃突然惊呼一声,将萧帝与邵长韫两人的心神自多年前的那桩陈年旧事中陡然唤出。 萧帝最不喜康王妃这般不知眼色,遂黑白花眉一挑,不悦道:“康王妃又是做什么,这般大呼小叫,皇家体统到哪里去了。” 康王妃也顾不得康王暗自扯她衣袖之举,兴致勃勃的在地上一通乱拔,自内摸出一张残页。她眸间闪亮如星,语调尖刺道:“儿臣有证据能证明此首小诗是出自邵姓之人。” 欲知康王妃究竟有何证据,咱们下回接着分说。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六回 夜宴惊变(四) 如今且说康王妃膝行两步,跪至萧帝面前,手中持着一张残页,语调尖锐刺耳道:“启禀父王,儿臣有证据能证明此首小诗是出自邵姓之人。” 邵长韫闻言,心底却是咯噔一声。他清眸微转,徐徐的瞥了眼赵文华,果见她面上一丝暗锋一闪而过。邵长韫眉间微微有些凝重,似有一条暗线自他手中悄然溜走,而他却从中寻不出一丝头绪来。 而那萧帝听康王妃这般说,面上兴色大作,他正愁无处找寻证据,这便有人紧赶着送上来了。萧帝稍稍肃目,抚着颔下花白胡须说道:“康王妃所言可当真?” 康王妃连连点头,急于证明自己此言非虚道:“必是错不了的,儿臣若是没有万分的把握,怎敢随意妄言。” 一听此言,萧帝面上神色渐次平淡,他拂袖回身,一边缓缓向阶上走去,一边冷声道:“既如此,康王妃便将这证据拿出来,且给咱们这位定国公好好瞧瞧,也好叫他死心。亦免得将来在九泉之下,镇日喊冤,也得不了安稳。” 萧帝此言一出,杀机顿现。彼时,殿内众人业已知晓萧帝于此事之上的态度,只怕今日这邵氏一族难逃此劫。 廉王一听此言,双眸却猛然一眯。他心中隐隐觉得,当日邵长韫以传国玉玺做引,求自己于危难之时为他邵氏一族美言几句,就是为的今日这事。廉王抬首看向跪在旁侧的那抹如松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影。 只可惜还不待廉王细想,康王妃一阵尖利刺耳的哂笑之声于万寿殿内陡然炸开。 “儿臣遵旨,且请父王免了儿臣失礼之罪。” “恩。”萧帝随意应了一声,缓缓坐于龙椅之上。他俯瞰着阶下众人,笑道:“又不是你们的错处,都齐刷刷地跪着这里做什么。反倒显得朕是个暴君似的,没得叫人瞧着心烦。快,快,快,都起来落席吧。” “是,谢圣上隆恩。” 众人互瞧了一眼,也只得起身归席。彼时,万寿殿内,只余邵长韫、沈辛夷、邵子牧与邵子期四人跪于当地。 康王妃见众人各自散去,猛地立起身来,径直便向邵子期走去。 邵子期见康王妃越过众人,疾步走至自己跟前,正暗自疑惑,便听康王妃冷言道:“邵姑娘,且交出来吧。事到如今,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康王妃这平白一句,倒叫子期满头雾水,她不解道:“王妃娘娘说的是什么?小女不明白。” “哟,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姑娘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康王妃冷笑一声,语调越发尖锐道。 “小女实是不知,还望康王妃娘娘明示。”邵子期抬首直视康王妃道。 “邵姑娘既然不愿交出来,就别怪本妃心狠了。”康王妃尖嚎了一嗓子,当场便是一脚踹于了邵子期肋下,抬手便要去拉扯邵子期的衣裳。 邵子期自小便是娇生惯养,连句重话都未曾受过。康王妃这一脚下来,又哪里受得住,哎呦了一声,便疼得摔倒在地。一时间,竟是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得任由康王妃将她通身上下摸了个遍。 沈辛夷见子期平白挨了一脚,早就心疼的了不得,忙不迭跪行了两步,一把将子期搂在怀里。又见她疼的浑身直哆嗦,面上两行清泪倏然间簌簌落下,厉声喝问康王妃道:“大家都是做母亲的人,她还是个孩子,你又怎能下死力!” 康王妃攥着手中从子期袖间掏出的帕子,哂笑一声,尖酸道:“孩子?本妃眼里就只有罪人!你心疼她,也得看看她当不当得起。” 沈辛夷见那寿礼被人偷换,便知必是有人刻意栽赃,遂面上也不复往日那般柔淑,反斥道:“如今,一切尚未定罪,康王妃怎就如此笃定。难保不是别人有意栽赃陷害,方才使出如此毒计。” “定罪?目今看来,也不过就是片刻的事罢了。”康王妃揉搓着手中的帕子,讥讽道。“对了,说起这证据,你可要好好谢谢你的好女儿呢。” 邵子期缩在沈辛夷的臂膀之间,目光随着康王妃手中的帕子忽上忽下。忽然,她心底猛然一凛,挣扎着就要去夺康王妃手中的帕子。 康王妃哪能叫子期如意,身子一侧便轻巧的避开,反身走至萧帝面前道:“启禀父王,儿臣的证据便是这方手帕。” 萧帝双眸不自觉的一眯,身子也微微前倾了一些。他实是想不通这一方女儿家的手帕,与今儿这桩事究竟有何牵扯。遂冷言道:“此事不是儿戏,容不得一丝差错。康王妃拿出这个物件,是在戏耍朕吗?” “儿臣不敢,且请父王先瞧瞧这个。”康王妃一面语调谄媚道,一面将手里的那方帕子与那《兰陵雅集》的一张残页高高举过头顶。 萧帝身旁伺候着的内监见萧帝颔首默许,遂两步并作三步自阶上而下,将康王妃所持之物恭敬的呈于萧帝面前。 萧帝自那内监手中取了两物,随意瞥了一眼,便狠狠摔于案上。因着这方帕子是自邵子期身上搜出来的,萧帝不用细想,心下便认定此物与邵家必是脱不了关系。他抬手指着邵长韫,厉声呵道:“你将这两样东西拿给他瞧瞧,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话说。” “喳。”那内监应了一声,自取了两物递与了邵长韫。 邵长韫轻手接过,只瞧了一眼,唇角便凝起一抹深深的苦笑。他手中的那方手帕之上,以墨线细细地绣着“缘鹄饰玉”四字。而那一页残卷之上的娟秀小字,于他眼中却是熟悉万分。 这“缘鹄饰玉”四字当中的“玉”字与那“玉轸藻饰太平鸟”一句中的“玉”字,同出一人之手,再无舛错的。而它,却偏偏与自己大女儿邵子姜的亲笔一模一样。 康王妃见邵长韫许久未曾言语,以为他并未认出这字出于何人之手,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定国公若是不认得这字,本妃少不得要做个好人,告诉定国公一番。” 原来,自那誊写小诗的残页跌落康王妃眼前之时,她便依稀觉得这字面熟非常,似是在哪里见过。只不过因着她平时于诗词之上研究甚少,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在哪里瞧见过。若不是方才淮王妃一声轻咳,举帕掩了口鼻。康王妃必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更莫说像如今这般大胆的指证邵长韫了。 而那邵长韫见这方帕子与那首小诗皆是直指邵子姜而去,一丝不祥的预感,顿时自他心中一闪而过。他未曾想赵文华一出手便是这般死局。今日的这出栽赃嫁祸,处处相连,缓缓相扣,远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谋划成的。 此计狠毒至极,竟是意欲借这文字狱一事,给他邵家扣下了一项如此大的罪名。依照萧帝往日间对待此事态度,只怕今日不会轻易了局。而赵文华大动干戈行此毒计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阻断谢邵两家联姻这般简单。 邵长韫通了关窍,还未及开口,便听得康王妃从旁怪声怪气道:“哎呦呦,淮王妃,你倒是坐得住。事到如今,你还要在那里装聋作哑吗?” 淮王妃见萧帝双眸似利剑一般直扫自己而来,忙不迭站起身来,嘴上嗫喏了两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康王妃见淮王妃这幅吃瘪样,心下自是暗爽不已。她眉头一竖,语调越发尖刻道:“淮王妃不是惯来一张巧嘴吗?怎的今儿反倒成了哑巴。再者,这亲家还没成呢,淮王妃便这般包庇邵家,就不怕父王怪罪吗?” “恩。”萧帝闻言,面色便是一沉,喉间发出悠长的沉吟之声。 “康王妃浑说什么,这样平白一顶大帽子,本妃可是受不起。” 淮王妃见萧帝动了真格,也不敢欺瞒,只得将晌午间于昭华殿内赠与子期手帕一事细细道来。 听淮王妃这一席话说完,众人心中俱是一惊,因着不知宣文年间那桩旧事的背后实情,皆暗自将今日之事与当年的那桩陈年旧事相串联。虽说当年邵文叔于关键时刻投靠萧帝,助萧帝夺得皇位,可难保他心底未曾后悔过。更何况这邵长韫是邵文叔自小教养大的,谁知他又存了何种心思?今日这首小诗,说不得就是邵长韫借他女儿之手暗讥萧帝无德。 至此,众人心中各自有了思量,看向邵长韫的眼神也不复方才清明。 淮王妃话音将落,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父王,儿臣也算是瞧着那孩子长大的,实是不信她会有此不忠不孝之举。儿臣恳请父王,将她传召于此。儿臣要亲自问问她,究竟为何要写这首怨毒小诗,公然挑衅父王。” 邵长韫听此一言,心间如坠数九寒冬。这话明面上是为子姜开脱,可句句隐含之意,却是将他邵家诽谤君主之罪板上钉钉。 “圣上,微臣……”邵长韫缓缓开口,他心中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淮王妃此言却是给萧帝提了醒,他龙袖一挥,将邵长韫尚未出口之言尽数堵于喉间。萧帝向来注重声名,又怎能忍受有人公然挑衅与他。 此时,萧帝也顾不得打压康王一事。他目光阴寒如毒蛇一般,锁目于邵长韫,冷冷道:“邵卿,朕今日也叫你心服口服。就依淮王妃所言,传定国公长女入府。” 萧帝此言一出,再无更改。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七回 生死之局(一) 上回书说夜宴惊变风浪起,邵家命悬一线间,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且说萧帝传召口谕一下,自有内监领旨出宫,带着几个禁卫军,前去定国公府内传召邵子姜。 一时出了宫门,那传旨内监也不敢耽搁,一路打马疾行,直奔定国公府而去。一时到了国公府门前,那守门小厮早便瞧出是宫里来人,还不待他们下马,便紧赶着进内传话去了。 彼时,张靖正倚坐在廊下的矮栏上,捏着一根杂草,逗引那笼中的鹩哥说话。才一转头,便见那守门小厮火急火燎的跑来,不由粗声呵斥道:“你这小兔崽子,步子给老子放轻点,别惊了我家的宝贝。” “哎呦呦,张管事,还玩呢,那……宫里来人了……”那守门小厮跑的气喘吁吁,握着手中的瓜皮帽直呼扇。 “宫里?这时辰夜宴都快散了,怎么赶着这个时候来了。”张靖顿时一愣,面露不解道。“你小子可瞧清了?这黑灯瞎火的,许是认错了。” “小子我就算眼瞎,可那马屁股上插的明黄旗子还是认得的。这是宫里的传旨官的物件儿,旁人谁敢冒充。”那守门小厮反斥了一句,见张靖犹立于当地,忙不迭扯了他一下,急言道:“张管事,这人都到大门口了。男主子们又不在,您好歹先去迎着点。” “坏了,可别是……”张靖心中咯噔了一声,也顾不得其它,将鸟笼子往那小厮怀中一塞,便疾步向大门奔去。 待张靖一路奔至正门,那一行人早已进了街门。张靖见是宫里来的旨意,也不敢轻慢。上前作了一揖,便暗递了一只荷包过去,笑道:“这位公公,敢问这宫里来的是什么旨意?怎的还劳动您亲自过来传旨。” “杂家是来传圣上的口谕。”那内监因着宫里的态度不甚明了,恐沾带了自己,侧身避让了那荷包。只一板一眼的将圣上传召邵子姜的口谕说了,便催促张靖将人请出来。 这平白一道旨意下来,张靖虽说一头雾水,但也不敢耽搁,忙不迭派人传话进了内宅。自己却陪在那内监身侧,小意打听起来。 谁知那内监却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任由张靖好说歹说,竟是半分口风都不露。张靖那火爆性子一上来,骂又不能骂,打又不能打,直把他急了个抓耳挠腮的猢狲样。 不多时,邵子姜便扶了环儿自内院袅袅而来,缓步上了宫中来的马车。那内监见状,也不停留,带着载了邵子姜与环儿的马车一路疾行赶至宫中,暂无别话。 却说这张靖自邵子姜领旨入宫之后,心下犹自不安。这宫里平白下来的一道旨意,已然将张靖的心神尽数扰乱。他搓手跺脚地转悠了两圈,心中却无甚章程。正是焦躁难安之时,张靖忽的忆起邵长韫留下的那个荷包,心下一横,便急手拆了开,却不此时宫内业已是浪打朱门,大厦将倾。 彼时,万寿殿内寂然无声,只有一两点红烛爆破的“噼啪”轻响偶然传来。 邵子期自方才挨了康王妃那一脚,便觉肋下疼得浑身直打颤。加之喉间一阵阵血腥之气渐次翻涌上来,更是如临火炙一般难耐。子期因顾及着沈辛夷在侧,恐她担心,少不得将口中粗重的呻吟之声尽数压于喉间,懒懒的倚在沈辛夷怀中。 那沈辛夷素来是细心惯了的,此时却因着一腔心思全然放于邵长韫身上,倒是未曾察觉到邵子期的异样。邵子牧倒是瞧出了子期的不妥当,却因着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好声张,少不得暗自留心,恐她出了什么意外。 邵长韫身挺如松,孤傲的跪于大殿之中。他微微垂下的如玉侧颜,映着满殿幽幽的烛火,越发的显得朦胧模糊。恍若九天之外的缥缈仙人,不知何时便要乘云归去。 萧帝把玩着手中新换的酒盏,缓缓地转动着浑浊的老目,锁目于殿中的那抹清傲身影,突觉一丝阵神思恍惚。一时间,那段他从来不愿提及的往事,陡然涌上心头。 当年,萧帝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胸怀凌云志、心有攀天意的血性少年。当年,也有那样一个如玉似仙的少年,坚定地跪于自己面前,誓死效忠。当年,自己也曾与他歃血为誓,指天为约……时至今日,逝者已矣,前尘尽散。可那句“粉身碎骨魂飞散,心比青山志不改。”的誓言却一直幽幽回荡于萧帝耳侧,恍若一把挫骨利刃,一刀一刀的消磨着萧帝余生不多的时光。 萧帝暗叹一声,眉间印上了几道深深的老纹,浑浊的眼眸之中掠过了一丝不忍之意。此生,他终究还是欠了那人。 且忆当年,自己恐他娶妻生子,心有羁绊、不能安心潜伏,他便终身未娶。终了只收养一子,伶仃孤苦、了尽残生。 且忆旧年,他大开城门迎铁甲,拥护自己登皇位,却自此背上了背主弃义、卖国贼臣的污名。历尽世人白目,受尽万民唾骂。 且忆旧年,自己嫉妒他的通天才能,恐他心生反意,危机自己皇位,便处处禁锢于他。他为全大义,便甘愿身负污名直至寿终。 可今日,自己却实实在在的动了杀机,想将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牵绊也铲除殆尽…… 萧帝微微阖目,将盏中酒仰首饮尽,竭力压下心中的那抹清浅的悸动。诽谤君王,便是死罪,再无例外。再者,就算邵长韫位及定国公一爵,只凭他一介文臣之身所得的俸禄赏赐,本该两袖清风餐饮露。可他手中却握有价值连城的《兰陵雅集》,实是诡异非常。 萧帝斜靠于龙椅之中,神思倦倦,如是麻痹自己道。 就在萧帝神思恍惚之时,殿后转进一个白面小内监,悄悄对着萧帝身侧的内监总管招招手,轻声将他唤去。那内监总管闻声,轻手轻脚的下了金阶,疾步至那小内监跟前。 两人耳语了一番。初始,那内监总管的神色还算淡然,却不料未等那小内监说上两句,他便陡然失色,面露骇然的望向邵长韫。 邵长韫亦叫这内监总管的灼灼目光唬了一跳,心中凝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萧帝察觉到那内监总管的异状,语调懒懒道:“可是那邵家长女到了?怎么还不进来,真是好大的架子。” “定国公长女……”那内监总管面上略过一丝为难之色,嘴唇开合了两下子,却不知要怎样回禀萧帝。 欲知邵子姜究竟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八回 生死之局(二) 如今且说萧帝见那内监总管扭捏不言,心下颇感不耐,冷哼道:“有话快说!若是舌头不想要了,朕自替你摘了去。” 那内监总管亦是伺候萧帝几载的人了,哪里察觉不到萧帝此时的心情。当下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嗓音尖细道:“回禀圣上,定国公长女……殁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神色大变,个个如同凝结了一般,再无一丝声响。只余那老内监尖细刺耳的未尽之音,悠悠地回荡于大殿之内,悲怆而又瘆人。 沈辛夷听那内监总管这一通说道,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她握于子期臂膀的双手猛然颤抖,瑟瑟索索如雨中浮萍般没有片刻安宁。她指尖明如白贝的指甲狠狠地掐入子期肉间,深的几乎都要剜下肉来。 子期却恍若未觉,整个人似痴傻了一般,只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她心间尚未理清这道惊天消息。 萧帝也被也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身子,追问道:“此话可当真?是何时的事?” 那内监总管捏着手中拂尘,思量了一番,方才恭敬回道:“就是方才来宫中的路上没的,那传召的奴才见误了差事,一时害怕,也紧赶着去了……” “啊……” 突然,一丝悲鸣自沈辛夷喉间猛然射出,似夜枭悲啼一般凄凉萧瑟,将那内监总管未尽之言尽数截断。 沈辛夷涨红着双目,挣扎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扑到了那内监总管的身前,如同疯癫了一般扯着那内监的领口,一遍又一遍地厉声责问道:“你说我女儿殁了是什么意思!谁殁了!谁叫你说她殁了!是谁指使你说她殁了的!” “国……公……夫人……您,您先……放手,容老奴……”那内监总管喉间发出一两点模糊的沙沙之声,竟是叫沈辛夷揉搓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的沈辛夷哪里还有往日的那般柔淑端庄,她执拗而又决然地拽着那内监总管,只为从他口中求得一句否定之言。 众人皆被这条意外消息所震,俱是神色呆愣地瞧着沈辛夷哭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萧帝当先看不下去,不由冷声呵斥道:“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还不快将她拉下去!” 言罢,萧帝龙袖一挥,便有两个内监跨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将沈辛夷拉扯开。 沈辛夷面上涕泪横流,碎发自繁重的宝冠之内散落而下,凌乱的贴于脸颊,如同一张漆黑的蛛网一般缠绕交错,将她紧紧束于其间。沈辛夷死力的挣扎了两下,意欲挣开那两个内监钳制,却终是徒劳无功。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好好地一个人儿,怎的平白就没了呢!”沈辛夷一声接连一声,竭尽心力的大声哭嚎。似在质问那总监内监,又似在麻痹自己。 挣扎间,沈辛夷戴的珠宝玉冠自头上狠狠地跌落在地,激起一阵玎玎珰珰的破碎之声。那宝冠之上的溜圆珍珠受不得此等重力,自金托上猛然坠落。骨碌碌地四散而去,于大殿的青砖之上划出一道道璀璨的光华。 邵长韫见沈辛夷这般模样,一时也顾不得其它。他猛然上前,掰开了那两个内监的鹰爪,轻手将沈辛夷揽在了怀中。沈辛夷早便支撑不住,顺着邵长韫的力道渐次滑落,两人就势跪坐于地。 沈辛夷埋首于邵长韫颈间,眸中血泪簌簌直下,她声嘶力竭地痛哭道:“韫郎,子……子姜没了,没了……我们第一个孩子没了。” “我知道。”邵长韫见沈辛夷这般模样,只得掩下胸中腕骨去肉的伤痛,语调轻柔的自喉间挤出了三字。 “不,你不知道!”沈辛夷散着满头乌发,以手为拳,状似癫狂的狠狠地锤于邵长韫胸间。 那一声声“咚咚咚”地闷响,恍若来自地狱间的索魂鼓声,深深的击打于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间。人群之中,早有那心善的夫人小姐,悄悄地抿去眼角水痕,微微侧首不忍再看。 沈辛夷所有的理智早被心中沉痛所替代,此时此刻的她,已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抬首仰望着邵长韫清淡如水的玉眸,如同一个垂暮殆毙的耄耋老者一般,试图从中汲取一丝生得希望。 “她是我十月怀胎所得!” “我知道。” “她是我身上剜下的一块肉啊!” “我知道。” “她曾经那般小小地卧在我的怀里。” “我知道。” “她……” “我知道。” “……” “我知道。” 沈辛夷一句接连一句地不停追问,声涩语塞,几乎口不成言。 自始至终,邵长韫始终轻轻地将沈辛夷揽在怀中,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许是邵长韫清淡平缓地语调感染了沈辛夷。不多时,沈辛夷也渐次平复下来,神色恍恍地倚靠在邵长韫臂间。 邵子牧早于沈辛夷起身之时,便紧赶着跪行了两步,一把将子期扶住,免得她摔倒在地。 子期得了这个消息,只觉得肋下剧痛连连传来。她软软的靠在子牧身侧,“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一汪清泪,陡然间涌上了子期眼角。 “哥哥,姐姐她……”子期咳喘了两声,从喉间挤出一句残破之言。 邵子牧此时也是心痛难耐,他本想轻声安慰子期一番。不料唇角开合了两下,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番变故,皆是众人预料不及的,一时间,众人看向邵长韫、邵子期的眼神也不自觉地蒙上了一丝同情之色。就连今日坐观钓鱼台的廉王,也未曾料及邵长韫今日会有此番祸事。他心中暗自盘算,悄悄地为自己权衡着诸事的利弊。 那内监总管见稳住了沈辛夷,喉间咳嗽了两声,方才恭敬回说:“启禀圣上,这定国公的长女虽是……殁了,可她的随身丫鬟还在外间候着呢。圣上可是要传进来问问?” 许是怕再次刺激到沈辛夷,那内监总管说到“殁了”两字之时,格外模糊了嗓音,未似方才那般直言而说。 “传。”萧帝未有一丝犹豫,如是说道。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九回 生死之局(三) 如今且说萧帝话音将落,便有内监将邵子姜的随行丫鬟环儿带至殿中。 那环儿虽说也是个心机颇深的主,可今儿毕竟是头一遭金殿面圣。方一进殿,便被迎面而来的龙威所震慑,哆哆嗦嗦地跪至了萧帝面前。 萧帝端坐其上,见不过是个娇娇怯怯地小丫头,不由凝眉道:“你就是邵家长女的随身丫鬟?” “回禀……圣上,方才……正是奴婢陪着大姑娘入宫的。”环儿以头磕地,趴伏在地。她声调颤抖,几不成言。 萧帝指尖细细地描绘着龙椅扶手上的云龙浮雕,语调闲闲道:“哦,这倒稀奇了,自家主子殁了,你倒活得自在。” “奴婢……”环儿心底陡然一凛,却不知该作何言。 萧帝双眸凝成一道利刃,瞬间便锁于环儿脸侧,语调冰冷道:“朕听下头的人说,那邵家大姑娘出府之前还是好好的,怎的一上了朕派去接人的马车,就平白殁了呢。你与她同时入宫,可是要拿出个说道来。” 环儿叫萧帝的龙威压得喘不过气来,结结巴巴的回道:“奴婢该死,姑……姑娘是自戕……” 环儿话犹未落,邵子期只觉一口甜腥之气顿时涌上心头,两耳便是一阵嗡鸣不止。沈辛夷更是身子一软,颤巍巍地挂在了邵长韫的身上。 邵长韫虽说面上无甚表情,可他隐于袖间的双手早已青筋爆出,恍若枯根树节般可怖瘆人。他微微侧目,眸间质疑之意大作,恍若寒冰利刃一般直指环儿而去。 环儿被邵长韫这么一瞧,浑身上下更是瑟缩不止,只得连连磕头道:“望……圣上明察,奴……奴婢……万不敢有一丝假话。” 萧帝见环儿一副骇然难掩、登不得高台盘的穷酸样,也失了盘问的兴致。只随意挥了挥手,示意旁人去问。 那内监总管得了萧帝示意,先是轻车熟路的震慑了环儿一番,方才语调阴绵地细细盘诘环儿,命她将这其中端由一一道明,万不可有任何隐瞒之处。 环儿得了这内监的一通训斥,自不敢有所遮掩,瑟缩着肩膀说道:“方才,奴婢与姑娘同乘一架马车往宫中而来,初始本是好好的。可……可到底是宫里来的旨意,一时又不知是因何事传召,姑娘与奴婢心里总不免有些不落底。且我家姑娘又是出了名的贤淑柔顺性儿,虽是心中惶惶,可又哪里敢问。奴婢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行至半途时,奴婢见那赶车的那位公公生得机灵,便悄悄问他是因何事传召我家姑娘。起初,那位公公一点内情都不肯透露,可又架不住奴婢软磨硬泡,这才……” 那内监总管一听环儿此言,便知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走漏了风声,一时面子上过不去,忙不迭追问道:“那小子说的什么?” 环儿偷着眼瞧了众人一眼,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说是姑娘书中的小诗犯了忌讳,要寻姑娘前去对峙一番。若是无事尚还罢了,若是有事……” “有事就怎么样!”那内监总管尖声追问道。 环儿闭眼哆嗦道:“说若是有事,只怕……今儿邵家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萧帝手中的杯盏“叮铃”一声脆响,猛地扣在案上,似笑非笑的对那内监总管说道:“你这底下的人,好快一张嘴。朕都未曾言语,他们倒是知机的很。” 那内监总管闻言,忙不迭跪下,叩首道:“底下的人不知事,都是奴才教导无方所致。奴才也不敢推卸职责,求圣上责罚。” 萧帝冷哼一声,并不搭言,任由那内监总管神色惶惶的跪于阶下。他抬手顺了顺花白胡须,紧接着对环儿说道:“你接着说,朕倒要听听这谢家大姑娘是怎样个烈性子。” “是。”环儿紧赶着应了一声,又接言道:“姑娘一听那位公公如此说,登时便慌了神。只一味说什么自己害了大家的,不该由着自己的性子,乱写什么小诗的。” “接着说。”萧帝道。 环儿眼眸瞬间便是一睁,似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来,意态惶惶道:“奴婢从未见过姑娘这般模样,紧赶着去劝,又哪里能劝得住。一时又见姑娘面上清泪簌簌直下,忙赶着去寻帕子来擦,谁知就在奴婢一错眼的工夫,姑娘她,她竟然……” “子姜怎么了?”沈辛夷面上泪痕深深,大声质问环儿道。若不是旁侧邵长韫拉着,只怕又要攀扯上去。 环儿浑身猛然一颤,对着沈辛夷连连叩首道:“夫人……求夫人饶命,都是奴婢不当意,没能看好姑娘,这才出了差错。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沈辛夷以手捂着胸口,心中仍有怀有一丝希冀,追问环儿道:“你说,子姜是不是还好好的……” 环儿面上一行热泪倏然滚落,摇首道:“当时,奴婢只顾着寻帕子,并未分出神来照看姑娘。谁知就是在奴婢的这一个错神间,姑娘……姑娘竟是取了发中金簪,插喉自戕了。还说是什么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她愿一命抵罪,求圣上看在邵家一门忠烈的份上,饶过邵家上下人等。” 沈辛夷一闻此言,眼前便是白茫茫的一片,状若无骨的瘫在了邵长韫身侧。她口中犹自喃喃自语道:“我的儿,我的儿……” 而环儿的这一席话,就如同干柴巧遇烈火一般,整个万寿殿内顿时沸然一片。众人心中都知晓,邵家长女这一死,已然是死无对证。更何况是于死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无疑是自认其罪了。 “区区一个女子,还妄想一人抵罪,当真是痴心妄想。”萧帝将桌前案几拍的砰砰作响,呵斥道。“邵长韫,你倒养了个好女儿,这诽谤君主隶属忤逆之罪,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不过一人之言罢了,经不得半分推敲。圣上不及细审便猛然定罪,臣下实是不知该作何言。”邵长韫挺直的脊背未有一丝弯曲,他眸色淡然的盯着萧帝。可既是这般,那双淡然玉眸间的灼灼风华,亦恍似除鬼仙人手中的照妖镜一般,将萧帝的心思瞧了个透亮。 萧帝被邵长韫的目光所震慑,一时间竟也有些心虚起来。萧帝本就对邵家有所顾忌,这怒火一上来,又哪里顾得着别的,他侧首避开了邵长韫的目光,大声喊道:“诽谤君主,其罪当诛。来人!来人!将下面的这群乱臣贼子给朕拖出去斩了!斩了!” 萧帝此言一出,杀机渐明。欲知此后邵家能否寻得转机,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回 千钧一发 上回书说子姜身死定罪名,萧帝狠绝除邵家。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萧帝此言一出,殿内皆是一片哗然之声。就连他们也未曾想到,萧帝处置此事竟然如此果决。尚未细审,便这般轻易间就给邵长韫定了大逆不道之罪。虽说邵家乃是前朝遗臣,可当年,这邵家开城迎帝之举,仍是大成王朝得立的关键所在。 现如今,且不说那小诗是不是邵家长女所作,就萧帝这般只听信片面之言、便轻易结案的态度,实是叫人心寒。思及此处,众人心中不免有了一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悲凉之意,瞧向萧帝的眼神也不负当初般炽热。 邵长韫听萧帝如此说道,抬首直视萧帝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深深地失望之色。他微微垂首,掩下眸中的苦涩萧然。多年来,他事事布局,处处留线,就为防着萧帝的猜疑之心。而今日,引得萧帝大怒的所在,却是要从他的义父邵文叔说起。 宣文年间,邵文叔隐去身份潜入大齐王朝,襄助萧帝顺利登基称帝一事,除萧帝与邵家之人外,几乎未有几人知晓,可谓是头一等的隐秘之事。那萧帝出身草莽之家,虽说当年借着起义的名头推翻齐六世的统治,进而登基称帝。可毕竟是后来居之,于这身份一事上比较其它而言,难免落了下乘。遂自萧帝登基称帝后,于身份脸面一事上自是格外看重。 那萧帝自起义之始,便一直以贤德圣明之名美誉天下。四海诸民皆认定萧帝是天择的君主、地生的金龙,因其身负天命,方能推翻旧朝,改立新政。此等民心所向之下,自是为他自立为王提供了不少便宜。且萧帝最重脸面,在此等大好局势之下,他自然不会希冀当年之事再次被他人提及。亦是因此,为邵文叔正名一事便一拖再拖。 邵文叔也曾多次上书提及,只不过次次无果罢了。萧帝深知此时新朝将立,根基尚不稳固,实是经不得半分风雨。若是此桩旧事重提,世间万民知晓他的皇位并不是来的这般光明坦荡,而是多年谋划所得。难保不会再起波折,进而引得社稷动荡、江山不稳,落得个民心尽失无可了局。 就是萧帝这番私心所致,遂在他登基称帝的几载间,知道这桩内中隐由之人,大都被暗杀灭口。萧帝多疑成性,素来认定只有死人才是保守秘密的最佳途径。遂邵家身处这险滩急流之中,能够得幸保全至今,其中所历艰辛,自是不言而喻。 邵长韫深知萧帝心性,遂自他承袭定国公一爵以来,实是不敢有半分松懈之时。虽然此时,萧帝欲借邵谢俩家之势,扶持淮王一派,借以平衡朝堂局势。可谁又能保证今日这两强相交的局面,不是他日两家追罪的最好借口。亦是因此,无论是托银于夏衡,还是送玺于廉王,都是他为防有朝一日萧帝大发雷霆之怒时,能够保全邵氏一脉的无奈之举。 邵长韫曾设想过百般可能,可他未曾想邵府祸起之日,竟是来的这般迅猛。其来势之汹涌,他几乎都要支架不住。而其祸起之引,却是因着一个嫡庶袭爵之争,实是可笑至极。 思及此处,邵长韫抬首缓缓瞧了赵文华一眼,唇角苦涩之意顿起。当年总爱追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妹妹,终了还是变了,变得这般狠绝毒辣。 赵文华余光感受到邵长韫眼中深深地悲恸之色,她心底猛然一颤,竭尽全力方才压住了心底的轻微悸动。当日,她为防邵长韫勘破自身动机,察觉到自己所行之计。这才没有明面上讨要子姜手书,反而另行其道,暗中指使自己的心腹陈婆子潜伏定国公府,私下盗取子姜手书,借以行今日文字之计。从而破坏谢邵两家结亲之事,进而削弱谢庭岳在族中威望。 可如今,萧帝这番旨意,却是赵文华始料未及的。她本意想着,凭借邵家当年开城迎帝之功,此出文字计必不会伤及邵家根基。那萧帝顾及脸面,必不会重责邵家。充其量,不过就是削爵抄家,贬为庶民罢了。只要邵家一倒,任他谢庭岳百臂通天,终也比不过她儿子谢庭嵘背后的势力。 目今,邵家却成了这般死局,怪只怪她不知这桩当年之事的背后隐情。更不知此事会将萧帝心底最深的隐忧尽数勾出。 就在众人心念斗转之间,一行禁卫军跨步入殿,悄无声息的立在了邵家等人的背后。众禁卫军瞧见邵子期与沈辛夷两人的凄惨模样,竟是心有同情,一时也下不去手,愣在了当地。 那殿内的贵妇小姐见有外男入殿,有那胆怯的,早便举袖掩面,隐到殿内金柱之后。如今见萧帝当真要处置邵家,有那些平日里与沈辛夷交好的夫人,此刻早已是战战兢兢、口不成言,唯恐萧帝的怒气牵连自身。 萧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见进殿的禁卫军许久未曾动静,不由冷哼道:“还不动手!朕养你们这些这些废物做什么!” 那康王见事已至此,心中自是得意非常。他本就顾虑着谢邵两家结亲给他带来的诸多不利,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未曾想,此事竟然会有如此反转。若是依照萧帝方才所言,今日这邵家只怕就要求生不得法了,那这谢邵两家结亲之事自是随之烟消云散。说不得那淮王亦会因此受了牵连,渐次失了圣心。 康王越想越乐,唇角也不由勾起一抹阴笑。稍一侧首,见那些禁卫军竟然愣在当地,遂不悦道:“你们这些蠢货,没听见父王是怎么说的吗?还不快将这些乱臣贼子拉出去,免得污了父王的龙目。动作都给本王麻利点,你们若是坐这禁卫军的位置坐的腻歪了,只管将身上这身皮拔了,自会有人上赶着顶你们的差事!” 这几人被康王这一通抢白,也只得收了心中怜意,俯身去拉拽邵子期等人。 “且慢,微臣有事启奏。” 正当此时,谢庭岳轻轻拍了拍旁侧女子紧攥的双手,自席间冲至殿中,撩袍跪倒在地,语调坚定道:“启禀圣上,微臣有事启奏。” 欲知谢庭岳所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一回 立斩不赦 如今且说萧帝见谢庭岳跪至阶下,眉心不由凝起一阵黑雾,冷冷道:“无论何事,容后再奏。且等朕了结了这桩事,再言其它。” 谢庭岳闻萧帝此言,却未曾挪动半步,他缓缓抱拳,语调决绝道:“微臣启奏之事正与定国公相关,望圣上容臣细禀。” 言罢,谢庭岳目光炯炯地直视萧帝双眸,大有不死不休之势。谢庭岳心中深知,照如今形势来看,此刻若是没有人替邵家求情,依照萧帝的性子,邵家今日只怕难以了局。 萧帝也素知谢庭岳的倔强性子,知道今日若是不许他将话说清,他势必不肯罢休。萧帝游目一番,见在场的朝中诸臣也是一副饶有兴致之态。一时落不下脸面,少不得耐着性子,容许谢庭岳细细奏来。 谢庭岳得了萧帝准许,仍旧跪于阶下,直视萧帝双眸道:“微臣认为此事定然是有人刻意指使,意欲栽赃嫁祸于定国公。而且此事之中疑点颇多,圣上理应从长计议,怎可听信这小丫头的一面之词,便贸然断定邵家诽谤君主,并治以重罪。微臣恳请圣上细审此事,还定国公一个清白。” 谢庭岳此言一出,震惊全座。众人虽是心有疑惑,可又有谁敢在思疑成性的萧帝面前多言一句。谢庭岳所说之言,虽说句句在理,可毕竟是当众质疑萧帝。那萧帝之性变幻莫测、难以揣测,谢庭岳为邵家求情一事,真可谓是一招险棋。 康王见有人替邵家求情,当先沉不住气,厉声呵斥道。“大胆,好一个谢家小子,你竟敢质疑父王!” 萧帝怒极反笑,他微微摆手,制止了康王未尽之言,颇有兴致的问道:“岳将军何出此言?这事实俱已摆在眼前,你怎会认为朕断之不公呢。” “微臣自是有所惊疑,方才斗胆劝阻圣上的。”谢庭岳挺直腰背,不因萧帝的质疑而有所退缩,他徐徐开口,将当日邵子牧差人拖他寻盒一事说与了众人。 邵子牧听谢庭岳一开口,便知他所言何事。同一本书,在自己与谢庭岳两处却有一番不同的说道,这分明是有人预先谋划,借此摆了邵家一道。只可恨当时自己一时大意,未曾警觉此事,已然处于被动之境。可如今,即便他明知此事有诈,也不能再次开口辩解。事已至此,萧帝态度也万分明确,就算自己此刻说破大天,众人也定会认为他刻意编出此言,有意脱罪罢了。 就在邵子牧万分恼悔之时,谢庭岳业已将他所知之事细细道尽。言语之中,谢庭岳忽又忆起子牧曾告知他邵长韫另备了寿礼一事,他只当是邵长韫临时起意,变了主意。一时又恐他人起疑,便刻意将此事隐去。殊不知,他这好心之举,却正中了他人下怀。 谢庭岳言罢,又郑重说道:“若是此书早有不妥,子牧贤弟必不会将此书差人与我送来。如此观之,此书必然是事后动的手脚。依微臣愚见,定然是有人趁众人不察之时,在这上面誊写了这首小诗,意欲借此栽赃嫁祸于定国公。” 康王一听谢庭岳终了一句,不由哈哈大笑道:“岳将军这话可就不对了,若是这书到你手中之时,并未做过手脚。可这其后,此书却是经你的手带到宫中的。难不成,这事后做手脚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岳将军你……” 言及此处,康王话头猛然一顿,他双唇一扁,口中啧啧有声道:“誊写此诗之人,心思真可谓是毒辣非常,竟然敢在父王万寿华诞之时,公然挑衅父王权威,实是可恶至极。” 谢庭岳被康王呛了这一句,只觉怒发冲冠,朗声道:“微臣对圣上的一片忠心,日月可见,怎会行此龌龊下流之事。此书虽是经微臣之手带入宫中,可难保不是有人利欲熏心,在这皇宫之中下的黑手。” 此话,谢庭岳说的颇为委婉。可任谁都能听出此中之意,皆是暗指康王而去。谢庭岳这一句意味不明之言,已然将康王推至了风口浪尖。 在场权贵之间亦有不少弄潮权臣,谢庭岳话音将落,他们便已通了内中关窍。那萧帝明诏撮合谢邵两家结亲的意图,明眼人皆能瞧得出来。加之若是谢邵两家不能结亲,这此中最大的受益者自是康王无疑。 目今,经谢庭岳这一引导,殿内众人瞧向康王的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起来。就连萧帝随意的一瞥之间,也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质疑之色。 康王见众人的神色突变,心下顿感不妙,遂大声质问谢庭岳道:“好一句空手套白狼,若是照你所言,那这小诗字迹出自邵家长女之手,又该作何解释。” 谢庭岳眼角挑起一抹讥讽之意,他毫不避讳自己对康王的质疑之心,语调清朗道:“若是有心为之,仿造一人的笔迹又有何难。” 康王见众人心绪皆已被谢庭岳引转到自己身上,面上顿然失色。他一时急于撇清自己,遂将另一处疑点踢出道:“若当真是栽赃陷害,那邵家长女自戕而亡的意义何在?她行此自戕之举,难保不是自己做贼心虚。” “康王这话倒说的干净,可微臣怎么觉得这其中另有玄机呢。”谢庭岳侧首瞥了眼康王,眸中指示意味甚浓。 康王被谢庭岳鹰眸一盯,顿时寒毛直竖,一时也有些提不起势头来,语气绵软道:“有什么玄机,岳将军只说就是,还用得着打什么哑谜吗?” “哑谜却是没有,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罢了。”谢庭岳微微摇首,面上惋惜悲戚之色大作。“谁人不知,此桩祸事的根由,就在那邵家长女之处。可如今她死于非命,自是死无对证,那这物证自也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这失了根由,其后诸事,还不是任由他人浑说。如此一来,那……” 言及此处,谢庭岳猛然一顿,又接言说道:“康王爷是聪明人,还用微臣细说吗?” 谢庭岳话中之意暗锋顿出,就差直说康王就是谋害子姜性命的凶手了。可他方才只顾着分析其中隐由,却忽略了这此中最大的一个变故。 “你……”那康王被谢庭岳这一通反问说的哑口无言,怎奈一时也无甚可以辩解之言。康王嗫喏了半晌,只干巴巴的挤出如此一句话来。 “父王,儿臣冤枉,当真不是儿臣。” “哼……”萧帝冷哼一声,却未曾表态。 就在康王叫苦不迭之时,旁侧忽有一人开口,意欲替康王辩证两句。 至于此人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二回 环儿之祸(一) 如今且说康王见萧帝满怀质询之色的眼眸向他扫来,心底顿然一凛,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是于不经意间触及了萧帝思疑之性。 眼前这出好戏,明眼人观之,康王必是最大的得益者无疑。亦是因此,就算此局不是康王所设,也已然与他脱不了关系。照理而论,康王若想顺水推舟,获取最大的利益。此时,本该缄口不言,竭力将此事与他撇清关系才是。可方才康王只为了逞一时之气,竟是忘了收敛他的气焰,反倒有些咄咄逼人之势。 如此一来,难保萧帝不会怀疑此事是康王所谋划,意欲阻断他扶持的淮王之举。若是萧帝当真动了此番念头,他必然会因顾及朝堂势力的平衡,而不去重责邵家。 电闪雷鸣之间,康王通了此中关窍,只是可恨那谢庭岳话中暗藏的机锋,处处皆指自己而来。康王苦于一时没有任何证据来证实自己与此事无关,思忖了半晌,也只得干干巴巴的挤出一言道:“父王,此事当真不是儿臣所为。” 萧帝本就思疑成性,得丝星火,便可引发燎原之祸。萧帝既然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又怎会因康王这句干巴巴地辩解而有所消散,遂也只是冷哼一声,并不搭言,心中却已然有了别的计较。 “父王,儿臣……冤枉。”康王被萧帝眼神所惊,行动间越发缩手缩脚起来。 “冤枉?朕瞧着你是生恐危及自己地位,早就瞧不惯这谢邵两家结亲了。”萧帝虽说心中大有质疑,可出口之言却仍有保留,并未将话说死。 康王见萧帝面上神色愈加阴沉,一时急于撇清自己,少不得可怜兮兮的说道:“父王,儿臣素来蠢笨。这种点子,就算人家借给儿臣一个脑袋,儿臣也是想不出的,望父王明察。” 许是康王这句略显蠢笨之言触及了萧帝心中柔肠,他面上神色稍霁,语调却仍旧冷然如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儿臣这肚子里的那点子小心思,又怎能逃过父王的龙目。”康王打蛇随棍上,紧赶着奉承道。 “你小子,别给朕戴高帽子,朕可是瞧得清楚。” “是是是,父王英明。” 两人一派父子合乐之景,可那萧帝也是见惯大风大浪之人,又怎会因那康王一句奉承之言而失了心中计较。只不过是面上假作了一副信服之貌,心下却动了深究的心思。萧帝心念微动,便意欲将邵长韫等人先行下狱,容后再审。 目今,就因这谢庭岳一句晦暗不明的委婉之言,殿中形势陡然惊变。虽说如此,可终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那背后黑手竭尽心力的设下此局,又怎肯这般轻易了局。 赵文华见萧帝眉间神色微有动容,心中暗道不好。她深知自己此局得胜的关键,便在于萧帝一时之怒。若是容后细审,可是经不得半分的推敲,说不得还会将自己攀扯出来。自己若是因此受了牵连,还犹小可。若是连那背后襄助自己之人也曝露出来,那自己可就连一丝翻身之地也没有了。 赵文华心间犹如电闪雷鸣一般,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心善了,少不得要将那一道保身之符请出了。思及此处,赵文华眸间凝起一抹狠绝之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递了一个眼色与环儿。 环儿得了赵文华示意,挣扎了片刻,终是因着心有顾及,少不得依照赵文华所言行事。她膝行了两步,以头抢地,声泪俱下道:“圣上万福,奴婢虽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人,可也知那‘自作孽不可活’的俗语。奴婢实在是看不下这好人平白受冤,还望圣上还康王清白,莫要冤枉了好人。” 康王一听此言,早已乐得不可开支。好不易有人肯替他说句好话,他又怎能平白放过。登时便喜上眉梢,以手指着环儿道:“父王快听听,儿臣是冤枉的,此事当真不是儿臣所谋。” “朕又不是聋子,哪里用得着你提醒。”萧帝瞪了康王一眼道。 邵长韫一听环儿此言,便知赵文华必有后手。可如今,他已然失去了一个女儿,再也容不得自己亲人受一丝伤害。彼时,邵长韫双眸再不负往日那般水平波静,他长眉微挑,眸中锋芒似淬火宝剑一般,载着震天撼地的灼灼烈焰,直逼环儿而去。 环儿被邵长韫眼中威势所震,顿时三魂去了两魂。她微敛心神,强作镇定,翻身便对邵长韫等人叩了几个响头。口中之言,却越发高扬起来。 “奴婢知道自己背主弃义、万恶不赦,可奴婢心中好歹有良知二字。奴婢实在是忍不住将实情说出,望老爷与夫人勿要怪罪。” 若说这一声声“噔噔”地磕头闷响,犹如擂鼓一般,狠狠击在了邵家众人心间。那环儿接下来所言之语,便是一把剜肉利刃,将邵长韫等人狠狠地剔骨剥皮,不留一丝生机。 环儿垂下眼眸,徐徐说道:“奴婢可以证明,那首小诗是我家姑娘所作,并不是康王爷的手笔。” “哦,这倒是稀奇。”萧帝见环儿口口声声皆向着康王,心生好奇,又问那环儿道:“你这丫头究竟是如何断定康王是冤枉的,且说来听听。” “奴婢不敢欺瞒,只是曾于无意间,瞧过自家姑娘写过那首小诗罢了。奴婢不忍康王爷身负污名,这才斗胆出言替王爷辩解,望圣上勿要怪罪。”环儿偷着眼瞄了眼萧帝,小意说道。 谢庭岳好不易替邵长韫扳回一局,又怎能因这丫头而坏了此前的大好局势,他冷哼一声,接言道:“姑娘,你可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是哪家的丫头,别叫人推出来做了替死鬼,还犹不知。” 环儿被谢庭岳这么一激,越发得了意,心中也不似方才那般惧怕。她微微仰首,看向谢庭岳的侧颜道:“奴婢本是闺阁女儿,又怎会与外人有什么攀扯。奴婢不过是因着一时瞧不惯,方才将内中实情细细道出。这位大人若是不信,自去我家姑娘的闺房之中,取了那书案上的一只上锁雕花匣来,倒时自见分晓。奴婢若是敢有半句虚言,任凭大人处置。” 那谢庭岳本就是放马疆场之人,生性洒脱,犹不擅口角之争。今被环儿这一通抢白,也一时有些语滞喉塞。 就在众人纠结于环儿所言虚实之时,那内监总管不知何时起身,悄然退出了大殿之中。 欲知这内监总管悄然离开,究竟所为何事,且听下文细述。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三回 环儿之祸(二) 如今且说那总管内监正因自己一时失责而暗自懊悔,便见萧帝面色整肃,手下悄做了一个手势与他。那内监总管亦是伺候萧帝几十载的老人了,也算是随萧帝一步步风里来雨里去过来的。有些事萧帝不必细说,只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那老内监便已知萧帝何意。 目今,那内监总管一见萧帝袖下手势,便通了圣意。遂趁着殿内众人的心神皆聚在那谢庭玉与环儿身上,暗自敛衣踮脚,悄悄地溜出了殿外。而此时殿内,众人皆因环儿方才所言而暗自盘算,倒是未有一人注意到那内监总管何时离开的大殿。 就在谢庭岳因环儿之言而一时失语之时,一直隐于众人之后的廉王心中却是暗浪滔滔。他微眯双眸,紧紧锁目于神色惶惶的康王,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闻地讥讽之意。 自始至终,廉王都未曾相信此出栽赃陷害邵长韫的死局为康王所设。 廉王留意瞧着殿内诸人的各色神情,心中却是冷笑连连。若是康王当真有这般心机智谋,自己也不会设计将他第一个拉下马,转而借萧帝的扶持而插入夺嫡之争、进而对付更为难缠的淮王。 而如今,这康王被那幕后黑手推至众人面前的目的,也不过是一个转引注意的“替死鬼”罢了。只可惜众人皆被那夺嫡之争的表象蒙蔽了双目,并未往细处深思,这才合了那幕后黑手的心思。那幕后黑手的本意,只怕也是借此遮掩身份罢了。 那邵家长女却于此时自戕而亡,更是来了一出死无对证。而现下,这丫头实为邵家之仆,却甘愿冒着背主弃义的名头为康王作证。明眼人瞧之,只怕都会怀疑这丫头是康王的人。如此一来,无疑坐实了康王的嫌疑。 思及此时,廉王心中一抹疑虑陡然掠过。据目今的局势而言,只要是萧帝笃定此局是康王所设,那康王势必会引得萧帝怀疑,萧帝也必会因着忌讳康王而有所行动。照此看来,此人的目的是要借萧帝之力削弱康王势力。虽说此人的手法与自己不同,却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幕后黑手对朝堂势力分化如此熟络,这一桩桩琐事间的相接之处,更是谋划的滴水不漏。若此番推论不错,那邵家长女自戕于传召途中,只怕也是这幕后黑手所设暗局中的一环。 只是……这宫中之人皆是嘴酸心狠,最是贪财的。而此人居然能在这宫内派出的马车上行事,事后又磨平的如此干净,远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谋划成的。而这宫闱之地,禁卫森严,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得的。那宫外之人就算有这个财力去谋划此事,只怕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个内监。 这幕后黑手,如此着急的对康王下手,又借此事情打压淮王一把,其用意不言而喻。此人恐怕也是这宫中的一位爷呢? 廉王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之色,喃喃叹道:“这宫中,惦记这皇位之人真真不在少数呢。此人,老五?老六?还是……” 廉王隐下自己眸中的寒芒,堆起一抹闲散的笑意,状似无意地瞥了眼身侧的五皇子与六皇子。 那五皇子与六皇子见自家皇兄瞧向自己,皆是浅笑回之,面上未有一丝异色。恍若眼前的一切,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出不相干的戏码。 廉王被此番景况所扰,虽然心中默念当日与邵长韫所行交易,但也顾念着自身的利弊得失,遂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开口替邵家求情。就在这廉王心中疑虑不断之时,那淮王心中也不是那般风平浪静。 淮王因着谢邵结亲一事濒临崩溃,一时被愤恨蒙蔽了心智,也顾不得细究其中端由。早在听见那谢庭岳口中所言之时,而万分笃定此局是康王为防着谢邵两家结亲所设。 目今,淮王一见环儿那丫头句句皆是为康王辩护而言,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呵斥道:“一口一个我家姑娘、我家姑娘的,转头却是将人往死里攀扯!胳膊肘子向外拐,好歹还得有个限度。你到底是那邵家的丫头,还是他康王家的丫头。” 环儿被淮王这么一顶,当下也有些气弱。嗫喏了两句,又强做镇定道:“奴婢只是瞧不过眼去,顺心而为罢了。淮王爷难道只论情面,不讲道义的吗?” 环儿这一席话,直将淮王逼了个哑口无言。他恨恨的瞪着环儿,冷哼道:“你这丫头倒是倒是好利的一张嘴。” 康王因环儿一直向着自己说话,心底早将她当做了自己人。如今见环儿话说的漂亮,面上自是得意洋洋道:“老三,落是论起来,咱们才是真真的亲哥俩儿。而你处处向着外人说话,本王可是不知,到底谁才是胳膊肘子向外拐。” 淮王被康王这句意味不明之言气得双手冰凉,他面沉如水,借着讥讽环儿,指桑骂槐道:“那看门的家狗,尚知不咬其主。你倒好,人家骨头还没亮出来,你倒上赶着给人家舔鞋去了。终了,可别主子没认成,反倒成了人家的盘中菜。” 康王未曾听出淮王话中的机锋,反倒呵呵笑道:“三弟这话说得可不对,那狗肉可是登不得高台盘的东西,又怎能上得了席呢。” 康王此言一出,众人便是一怔,若不是因着此刻氛围不对,只怕都要笑出声来。这康王虽说有些耿直执拗,倒也蠢得可爱。 正当此时,方才悄然离去的内监总管手捧一个雕花木匣,自殿外缓步而来。 萧帝一见此物,挥手止住众人的话头,指着木匣问邵长韫道:“邵卿可识得此物?” 邵长韫一见此物,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虽说邵子姜的闺房他未曾去过,可这只木匣他却是识得。当日,还是子姜见这木匣上的荷花雕的精巧,方才讨了去的。加之,子姜素来不轻易讨要物件,邵长韫这才留了心。如今,那环儿既是着意提起这只木匣,只怕这匣中之物,早就不是原来的物件了。 环儿一见那只木匣,眸中却是精光大作,她慌不择言道:“就是这个木匣子,圣上启了,便知奴婢所言非虚。” 萧帝见环儿这般急切,一时也好奇那匣中所乘何物。他微微挥手,准了环儿所言。 立于旁侧的禁卫军得了萧帝准话,自刀鞘内抽出佩刀,动作迅捷地向那匣上的锁头砍去。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过后,那锁头断裂两半,闷声落于青砖之上,那木匣子却未伤分毫。 欲知这木匣之中究竟装了何物,咱们下回接着分说。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四回 环儿之祸(三) 如今且说那内监总管见那匣上锁头已除,忙不迭捧着那木匣,小意上了金阶。 原来,早在那环儿与谢庭岳两人相争之时,萧帝便暗自留了心神。虽说他当时一派意态闲闲之貌,可这两人之意,他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话语间,又见环儿着意提起子姜桌上的那只雕花木匣,思疑之心顿起,这才暗递了一个手势与了那内监总管。 那内监总管也是宫里的老人,一见萧帝这般举动,早已通了内中关窍。因着前番手下人的那桩过失,才失了脸面,正是希图将功赎罪之时,便趁着殿内众人不察,暗自溜至殿外打点去了。一时间,潜伏在邵家门外的暗探悄然入府,偷取了那匣子出来。那内监总管便两步并作三步的进殿而来,方才有了刚刚这出环儿辨匣一事。 却说那内监总管行至萧帝旁侧,垂首将手中木匣呈于萧帝面前,恭谨肃目立于当地。 邵子期一见那木匣,心底便是一凛。那匣子是子姜平日里盛放随笔所用,因着那桩往年盗字一事,这匣子平日里都是上了锁的,轻易不叫人打开的。可如今竟是被呈于此处,子期心间忽有一阵不安袭来。 萧帝却并不急于启了木匣,他面上凝起一抹戏谑之色,缓缓地摩挲着那匣上的木雕荷花纹路,懒懒问道:“邵卿,这木匣既是出于你的府中,你可知这里面所放何物?” “微臣不知。”邵长韫淡淡应了一句,面上未见一丝波动。 萧帝放于锁扣之处的手指些微一顿,口中语气似逗引小狗一般道:“这可是事关你邵家生死之时,邵卿也还是这般冷淡,真是枉费了朕特意差人寻来这匣子的一番心意。” “孰是孰非,圣上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又何须微臣另行表态。” 邵长韫微微抬首,一抹淡然如水的目光凝于萧帝脸侧。早在那木匣现于大殿之时,他便知此时的邵家已然危如累卵。环儿的临阵倒戈,业已将邵家推至了万劫不复之地。那匣中之物,不必细想,也知其目的为何,只不过是为了将他邵家诽谤君主之罪板上钉钉罢了。 萧帝冷哼一声,金龙云袖凌空一甩,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木匣的盒盖便被猛然掀开,反打打匣壁之上。 那内监总管被萧帝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手中的木匣几乎都要脱手而去。他暗自稳了稳心神,将手中木匣奉至萧帝随手之处。 萧帝随意瞄了一眼,见那匣中放了一沓素笺。顶先的一张上,影影绰绰的布满了小字,倒像是一首七言小诗。那萧帝年事甚高,两眼早已混沌不清,一时也未曾瞧清所书为何。索性抬手将那沓素笺掏了出来,细瞧了一番。 彼时,大殿之中只有萧帝翻动那沓素笺的细微“索索”之声徐徐回环,所有人皆是练气凝神,将所有的视线聚至萧帝之处。 萧帝面色稍肃,未有一丝格外的情绪流出,手下轻翻素笺的动作也似乎未有一丝滞黏。 平静,极度的平静,可就是这般模样,在那些深知萧帝性子之人的心中,却是陡然翻起了一股滔天巨浪。他们不能想象,这幅看似平静的面容背后,到底遮掩着怎样的雷霆之怒。 倏然,萧帝手中素笺“哗啦”的一声轻声,渐次归于一处。萧帝单手撑着龙椅上的金龙把手,借力站起身来。他手里轻飘飘地攥着那沓素笺,一步一步地走下金阶。萧帝身子微微晃动,满嵌金线的云龙靴踏于金阶之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噔噔”轻响。 “圣上小心脚下。”那内监总管见萧帝步履不稳,忙不迭将手中木匣塞与了旁侧的小内监,自己捏了长须拂尘,小心翼翼的随在萧帝身后。 萧帝老目微沉,死死盯着跪于阶下的邵长韫,胸口一股闷气隐而不发。无论是设计谋皇权一事,还是假玺承龙位一事,一直是他心中隐藏至深的逆鳞,触之既死。而身处泥潭旋流之中的邵家,却是这两处逆鳞的最大知情者。亦是因此,邵家于他心中,一直就是肉中刺一般的存在。他也曾尽力拔除,怎奈邵家离朝避世的态度之下,竟是一丝破绽皆无,叫他欲除不得法。虽说他今日本意是借谢邵两家结亲一事,扶持淮王一脉。可不曾想邵家今日竟然有了如此大的纰漏,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 今日之事漏洞百出,只要是明眼人瞧之,也必知是有人栽赃嫁祸于邵家。萧帝若是深究,也必能扯出这其中因果,还邵家一个清白。可若是如此,此番机会一失,萧帝再想除去邵家,只怕就不似今日这般便宜了。萧帝心中千回百转,默默地盘算着两者间的利弊得失。就在这短短的几节金阶之间,萧帝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萧帝晃晃悠悠的行至邵长韫眼前,未及站稳,他手中的数张素笺便狠狠的向邵长韫的面上摔去。萧帝动作之大,几乎都要将自己绊倒在地。他脚下踉跄了两下,顺势便倚在了抬手扶他的内监总管身上,粗声咳喘起来。 “邵长韫,这纸上之字你可识得是何人所书!” “微臣不知。”邵长韫抬首直视萧帝,也不侧首避让,任由那层层素笺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打起一道道清浅的红痕。早在萧帝手持素笺下金阶之时,他便已瞧清,那素笺上所书小诗之中,那句“玉轸藻饰太平鸟,独登高台盼昌朝”,已然将邵家诽谤君主之罪板上钉钉。 “不知!”萧帝冷哼一声,单手直指环儿道:“你……你来告诉你家主子,这字究竟是何人所书!胆敢有所欺瞒,即刻杖杀!” “奴……奴婢不敢……”环儿被萧帝盛怒所震,浑身乱颤地跪行了两步,装模作样地瞧了眼地下散落的素笺,颤巍巍的回道:“启……启禀圣上,这素笺正是……正是……” “正是什么!”萧帝怒吼道。 “正是,正是我家大姑娘所书。”环儿身子猛然一颤,咬牙匍匐在地道。 萧帝强撑着那内监总管,大声呵斥道:“邵长韫!当年,朕念及邵文叔从龙之功,不顾你一介养子之身,准你承袭这定国公一爵。今日,你就这般回报朕的吗!容许那个逆女写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究竟将朕置于何地!你的眼中,到底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是说,那个逆女本就是一个幌子!而这诗中所言,方才是你心中所想!” 邵长韫遮掩不住眼中的失望之色,他目光炯炯直视萧帝,借用当年义父所言,以示自己忠心。“粉身碎骨魂飞散,心比青山志不改。” 萧帝闻言,身子猛然一颤,邵长韫跪于青砖上的如松身影渐次模糊。恍惚间,萧帝记忆深处的那抹身影却越发清晰起来。时至今日,萧帝仍旧忘不掉那双坚定地眼眸。 “住口!”萧帝狠命咳喘了两声,反手将那禁卫军腰间的长剑猛然抽出,顺势便向邵长韫颈间扫去。 欲知此后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五回 连环秘计(一) 上回书说平渊旧语表忠心,萧帝狠绝示长剑,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萧帝听闻邵长韫如此说道,心中陡然一凛。萧帝唯恐邵长韫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将当年那桩旧事的内中端详尽数道出。心慌意乱之下,萧帝也顾不得其它,反手将那禁卫军腰间的长剑猛然抽出,顺势便向邵长韫颈间扫去。 “住口。”萧帝连声大喝,气势汹汹直逼邵长韫而去,那长剑上的灼灼锋芒一闪而过,引得殿中众人低声惊呼。 沈辛夷本卧在邵长韫怀中,一见萧帝此举,更是三魂失了两魂。她慌乱之间也未曾细想,竟是要用手去挡了那长剑的剑锋。 邵长韫察觉到沈辛夷的举动,长袖一展,便将沈辛夷搂头揽在了怀中。可就是这番小小的侧身之举,却将他曝露于萧帝长剑之下。萧帝来势汹汹,邵长韫护住了沈辛夷,可他自己却是再也避不开灼灼剑芒。 一道剑光轻闪,一道血痕自萧帝长剑剑身蜿蜒滑落,“滴答滴答”地落于殿内的青砖之上,溅起一朵朵小巧地血花。邵长韫如玉侧颜之上,一道小指宽的血口自他眉尾划直唇角,鲜血自内汩汩流出,染满了他的发鬓、脸骨。 萧帝这一剑几乎是下了死力,若不是他年老力衰,只怕邵长韫便要命绝于当地。邵子期见了那血口,挣扎着便要趴伏过来。怎奈邵子牧顾念着她身子受创,强扭着将她定于了当地。 殿内的这番变故早已传至殿外,众人皆是敛气紧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可就是这般,殿内的细微声响又怎能传至殿外。秋玉、岱雪等人本被几个禁卫军拦于殿们外,只能从人缝之间瞧得内中一点景况。 秋玉一见那萧帝长剑上染了血迹,便以为是自家主子有了什么差池。忠心如她怎会坐视不理,还不及细想,抽身便要向那殿内冲去。 岱雪察觉到秋玉的心思,忙不迭将她拦腰抱住,小声呵斥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内里到底是怎么个景况,你我皆不知晓。姐姐这般大刺刺地冲撞进去,要是得了诖误,可怎么了得。” 秋玉心系自家主子,也顾不得和岱雪争辩。她一边死力掰着岱雪拦于她腰间的双手,一边急声道:“凭他怎样,我既是受了主子的恩惠,今儿便是一死也当得。” “姐姐不可!” 岱雪本就害怕沾带了自身,遂任由秋玉将她双手掰得通红,也不肯轻易松手。旁侧围观之人因着萧帝大怒,早便离得两人远远的。一时竟也无人来劝,两人就这般一来二往的争执起来。 不过就是这一瞬之间,众人却是各怀心思。 沈辛夷自邵长韫怀中挣扎而出,抬首便对上了邵长韫脸侧的那道血污。满目的血红深深地刺激着沈辛夷的心头,她双手颤索索地要替邵长韫擦拭,面上清泪却是再也止不住的簌簌而下。 “无妨。”邵长韫轻拍了拍沈辛夷,安抚了一句,便将她推至踉跄入殿的秋玉怀中,柔声叮嘱道:“照顾好夫人。” 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早已使沈辛夷心力交瘁,她口中嗫喏了两声,却是该作何言。她满目尽是颓唐之色,终是顺势倚在了秋玉肩上。 邵长韫见沈辛夷心绪稍稳,方才回首望向萧帝。 萧帝方才的全力一挥,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的气力。他粗喘了两声,挥手挣开那内监总管的搀扶,以剑撑地,方才将自己稳稳地立于当地。 邵长韫望向萧帝两鬓斑白的发梢,心底不由苦笑。当年这桩旧事,居然是萧帝心中一直无法释怀的逆鳞。就连义父当年所行誓言,萧帝也不许再次言及。时过数载,就算他们邵家放手实权、远离朝政,终也抵不过猜疑两字。只怕于萧帝心中,只要邵家在世一天,这个惊天秘密便有大白于世的一日。身为当年的知情之人,只有永远闭口,方才能了却萧帝的心头大患。 而萧帝方才几乎将他立地斩杀的举动,正是验证了邵长韫心中所思。萧帝这般下意识之举,已然将他心底的盘算尽数摊于了邵长韫面前。 邵长韫通了萧帝心中所思,暗自长叹之声,眸中却有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当日,他所托夏衡之事,今日应当开局了。 思及此处,邵长韫压低声音,用一个只有他与萧帝才能听清的音调徐徐问道:“微臣教女无方,死不足惜。且当年之事,除微臣与家父外,未有旁人知晓。微臣恳求圣上顾念旧情,饶过家内诸人性命,臣愿以一条密信还之。” 事已至此,这一顶诽谤君主的帽子扣下来,邵家已然步入死局,再无回环之地。萧帝未曾想邵长韫会有这番说道,他微微欠身,冷声笑道:“事到如今,死局已定,邵卿觉得自己手中还有筹码吗?就凭一条不知所谓的荒信,还妄想换取人命,当真是可笑至极。” 邵长韫抬首直视着萧帝双眸,他如玉侧颜上满染血污,恍若自地狱而来的勾魂修罗,魅惑而又可怖。他未有一丝犹豫,直入主题道:“当年,圣上金阙城登基称帝,自是众望所归而致。无奈此前传国玉玺失窃,彼时若是强制称帝,总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家父于此献计,先造一假玺顺势登基,而那真玺的下落当缓缓图之。不曾料这一寻便是数载,仍旧未有一丝下落……” “住口!”未及邵长韫说完,萧帝便低喝一声,截断了邵长韫未尽之言。他手中所持长剑,猛然颤动起来。 邵长韫恍若未觉,低声说道:“当年玉玺究竟被何人所盗,圣上难道不想知道吗?” 萧帝闻言,龙目猛然一缩。他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众人一眼,见未有人听见邵长韫方才所言,遂压低声音道:“朕寻访数载,未有一丝眉目。如今你这平白一句,邵卿觉得朕会相信?” “可若有一日,这人持玺逼宫之时,就由不得圣上不信了。”邵长韫唇角清浅地笑意遮掩在他满脸的血污之下,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萧帝心底一凛,言语间颇有些气急败坏道:“说!是谁!” “既这般,圣上想是同意微臣所求了。”邵长韫追问道。 萧帝眸间寒光一闪而过,他暗自盘算了片刻,方才咬牙切齿道:“朕准了。” 邵长韫直视萧帝,如是说道:“当年所盗玉玺之人为康王。” 一出连环计,株连顿起,欲知其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六回 连环秘计(二) 上回书说萧帝闻言动杀心,平渊巧启连环计,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萧帝听邵长韫言那玉玺是被康王所盗,心下陡然一惊。他猛然压低身子,眸似万古寒冰直逼邵长韫而去,低声喝道:“你若说是老三,朕尚能信你三分。就老大那个蠢货,就算他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脑子。邵卿,就算你意欲脱罪,编也编的像回事些。” 邵长韫早已料及萧帝会有这般反应,遂从容不迫道:“谋士者,为主所谋,方正其责。微臣倒是听说康王生性豪爽,最喜结交天下有志之士……” 邵长韫此话虽是说的模糊,可其中婉转之意甚浓,加之萧帝生性多疑。既便萧帝言语间颇有不屑,可这心间到底是对康王生出了一股怀疑戒备之意。 萧帝眯眼打量了邵长韫一眼,冷哼道:“这不过是你空口所言,又无甚证据。就这一个无甚来处的荒信儿,你叫朕如何信你。” 邵长韫锁目于萧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圣上何不信臣一回。” “人心寸变,不得不防。” “圣上若是不信,只管寻由细细察访一番,便可知微臣所言非虚。” 邵长韫言罢,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萧帝面上神色变化,见他眉心猛然一动,方才放下心来。当日,他所托夏衡之事中,有一桩便是再造假玺一尊放于康王别庄之中。 近年间,事关谢邵两家结亲一事的风闻四起,康王身处朝政泥潭之中,难免受此波及,于众臣中的声望渐次削减殆尽。亦是因着此番原由,康王恨不得将邵长韫处之而后快,在朝中对邵家也曾多次打压。邵长韫当日所托夏衡之事,其本意本是自保之举,不过是为了反击康王势力罢了,没曾想今日却是用在了此处景况之中。 就在邵长韫心思斗转之间,萧帝却问出了其中最关键的一处要点道:“这般隐秘之事,自是至死都要烂在肚中的,你又是如何知晓?” 邵长韫面上凝起一股悲戚之色,徐徐说道:“当年,家父为盗得情报,襄助圣上推翻齐朝统治,与那齐六世自是私交甚好,微臣也因此得以时常于宫中玩耍。当日,家父大开城门恭迎圣上入城之时,微臣恰在宫中,这才鬼使神差一般,撞破了此事……” 萧帝听邵长韫这一席话说完,面上狠绝之色顿起,他倏然直身而立,手中长剑猛然指向邵长韫胸口,堪堪停于其上半寸之处,低声呵骂道:“你既是早便知晓,为何知而不报!你们邵家口口声声说什么忠心可鉴,这便是你邵长韫的忠心吗!” 邵长韫浅笑一声,无惧立于胸前的长剑,直言说道:“虎毒尚不不食子。就算当日微臣将此事呈报,除却徒增圣上烦恼之外,又有何用。微臣能够体察圣心圣意,也当得上忠心二字。” “强词夺理!”萧帝手中长剑微微颤抖,划过一丝冷寒的剑芒。“就这么一桩似是而非之事,你还妄想救你邵氏一族,你真当朕是傻子吗!” 邵长韫见萧帝似有悔意,心中暗自一凛,语调方有些慌乱道:“圣上金口玉言,怎可有悔。” 萧帝眸中浮起一抹戏谑之色,语气残忍道:“一斗银难换一斗金。这笔买卖,可是不对等呢。再者,这天子的秘密,也不是你们这等凡人所能轻易窥得的。” 萧帝徐徐而言,话中隐意业已不着痕迹地摊于明面之上,遂萧帝话犹未落,邵长韫便已知晓其话中之意。他心中惨然一笑,眸中满溢眷念之色,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了沈辛夷一眼。 沈辛夷似有所感,她微微抬首,隐于满头乱发之下的清眸之间,涌起一抹悲戚之色。 邵长韫稍稍阖目,长袖一展,倏然间便握住了萧帝手中长剑,恳切说道:“此事只有微臣一人知晓,连家父都不曾知道。若圣上心有顾虑,微臣愿一死以表忠心,求圣上莫要株连他人。” 言语间,鲜血自邵长韫掌间汩汩留下,于剑身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流。邵长韫却恍若未觉,双眸坚定的直视萧帝龙目,未有一丝惧色。 殿内众人未曾听见邵长韫与萧帝两人所言,自是无法感知两人话语间的刀光剑影。目今,一见萧帝再次持剑相对,众人皆是暗自惊呼,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邵长韫到底说了些什么,竟是引得萧帝再次大怒。 萧帝却未有一丝放松,他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凌厉地剑花,本想将邵长韫的血手甩脱开。谁知邵长韫掌间却下了死力,一时间竟是挣脱不开。萧帝怒火攻心之下,大声呵斥道:“既是这般,那就让朕瞧瞧你这忠心到底是不是红的!” 话犹将落,只听“噗嗤”一声闷响,萧帝手中长剑划过邵长韫掌间,狠狠地插入了邵长韫的胸腔。未等众人缓过神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萧帝反手一抽,但见剑光一闪,鲜血顿时四散飞溅,萧帝身上新制的云龙纹皇袍瞬时便染上了朵朵血色红梅。 邵长韫抬手捂住鲜血喷涌的胸口,单手撑于地上。他灿然一笑,强撑着自己伤体,展袖拜倒在地,口中大声唱和道:“所有……罪责,皆有微臣一力承担。多谢……圣上念及旧缘,留我邵氏一脉,罪臣……邵长韫着亡父邵文叔,仰叩天恩,感戴圣上……不尽……” 邵长韫徐徐而言,口中鲜血却掌不住的喷涌而出。他竭尽全力的稳住自己的声音,力求让殿内诸人听清他口中所言。他深知萧帝最好脸面,只有自己将此言提前说出,萧帝才会顾及着皇室体面,不会重罚沈辛夷与子期等人。遂即使他口中满溢鲜血、垂毙殆尽,他也必须竭力为她们铺下一条保命之路。 “吾即为其之巨树,必挡天之风雨。”那是他此生为她们所许下的不尽誓言。 邵长韫此言说完,却再也提不出半分气力,他以头抢地,维持着自己跪爬的姿势。他不住地咳喘,用尽了最后的一丝生气缓缓侧首。他双眸贪恋的看着痴愣的沈辛夷,口中的嗫喏之言被渐次涌出的鲜血而遮掩。 “任汝蹒跚步,吾与汝偕行。莫怜华发生,鸳鸯共白首。辛夷,今生我终是负了你。若有来生,此言必践。” 他柔柔一笑,一如当年竹马青梅。可既是这般,也遮掩不住他眸中渐次模糊的光华。他如玉雪颜浸染在满地鲜血之中,一如奈何桥边彼岸花开。 一人殒命,旧史尘封,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细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七回 命丧黄泉 上回书说萧帝惊疑隐端由,平渊魂断万寿殿。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且说萧帝手中长剑猛然落地,发出一阵“玎珰”的脆响,惊醒了殿内众人的各异心思。 邵子期紧盯着邵长韫身下渐次涌出的鲜血,倚靠于邵子牧肩侧的身子猛然一颤,粗喘地瘫倒在地。她双唇大张,却难出一言,只于喉间发出一声声呜咽悲鸣。 “父亲……”此番变故之下,子牧亦是骇然失色,恍惚间也顾不得照料子期。他双肩一垮,便恍若无知一般任由子期摔倒在地。 子期双目圆睁,她眸间涩然干涸地如同戈壁荒漠一般龟裂留痕,却怎么也流不出半滴眼泪。她眼中映着满地浓稠的鲜血,闪耀出一抹晦暗难言的神采。她竭尽全力地想立起身来,却被腹间阵阵剧痛所牵制,只得无助地蜷缩在地。 “啊……啊……”子期急声低呼,喉间却发出一阵毫无意义的声调。 子期强忍着腹间刺骨剧痛,向邵长韫跪伏在地的身影徐徐挪动。她颈间的白玉古琴摩挲于地面铺设的粗糙青砖之上,玎珰作响,留下了一道道清浅难辨的细小磨痕。子期执着地趴伏于地,一寸一寸地缓缓移动。当她双手触及流至她眼前的第一处鲜血之时,却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 那触手尚自温热地鲜血,恍若惊雷一道,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妄想也尽数击碎,她颓然摔伏于地。鲜血中那股独有的血腥之气,渐次弥漫于她的鼻尖,再次的击打着她破裂殆尽的心神。鲜血自邵长韫胸前的剑痕与口中汩汩而出,顺着地面交叠地青砖细缝蜿蜒弥漫。如同一张鲜血交织的密网一般,将邵家未知的命运网于其间。 “啊……啊……” 爹爹!爹爹! 邵子期心中的狂吼,皆化作喉间一声声哽咽难鸣的哭嚎。她以手捶地,发出的“咚咚咚”地沉闷声响,震醒了尚自迷怔的沈辛夷。 沈辛夷缓缓侧首,双眸如同痴傻了一般,已无半分生气可寻。她木然抬手将纠缠于面颊的根根碎发细细的抿于耳后,借着倚靠秋玉的气力慢慢站起身来。 “夫人……”秋玉低呼一声,张手便要扶住沈辛夷。 沈辛夷却猛然一挣,将秋玉甩脱在地。她踉跄紧行了两步,“扑通”一声便跪于邵长韫身侧。地上未干的血迹顺着沈辛夷裙角繁复的花纹渐次弥漫而开,一如火云燃空般妖娆可怖。 “韫郎……”她眼露柔意,轻手将邵长韫鬓侧一缕黑发轻轻别与耳后。 “夫人……”秋玉跪行了两步,声嘶喉咽地低唤了沈辛夷一声。 “嘘,秋玉莫吵,免得惊了韫郎好梦。”沈辛夷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回首假作嗔怪道。 彼时,邵长韫的尸身恍若泥胎木塑一般,僵硬的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定于当地,鲜血宛若奈何桥边的妖冶鬼花徐徐开满大殿。任谁都能瞧出,他早已命丧黄泉。 立于一旁的康王妃见这般情景,只觉一阵寒意由内而生,不由呵斥道:“你少在哪里装神弄鬼的,这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胡说!”沈辛夷双目怒睁,狠狠地瞪着康王妃。她眸中恨意如同地狱烈火一般直逼康王妃而去,恨不得要将她拆骨剥皮。 康王妃被沈辛夷眸中凶意所震,喉间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强端着气势,语调尖酸道:“树无心尚能活,人无心其必死。这串了心的人,又如何活的了……” “闭嘴!”一直暗自打量萧帝的康王,见萧帝面露不虞的瞥向自己,误以为萧帝厌弃自家王妃多嘴。忙不迭呵斥一声,将康王妃未尽之言尽数堵于喉间。 康王妃被康王一通抢白,面露不忿,口中嗫喏道:“事实本就如此,怎还说不得了。” 康王见萧帝瞧向自己的眼神沉沉,只觉背后冷汗簌簌直下,遂咬牙呵责道:“住嘴,蠢妇!也不瞧瞧什么场合,有你说话的份吗!” “可……”康王妃见康王当真动了怒气,也不敢再言,敛声屏气地缩在了康王身后。 沈辛夷却被康王妃方才之言扰乱了心神。她颤抖着举起染满鲜血的双手,面上浮起一抹迷茫之色。她垂首看了看邵长韫的渐次冰冷地尸身,又看了看自己手间滑落的鲜血,愣愣地跪于当地,却再无一丝声响。 “夫人……” 秋玉话犹未落,沈辛夷牙间陡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轻微撞击之声,身子便猛然颤抖起来。一直跪于沈辛夷身后的秋玉见势不好,忙一个飞身上前扶住沈辛夷。 “啊!”沈辛夷喉间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嚎,恍若疯癫一般挣开秋玉。她仰首而笑,声调尖悲怆而又刺耳。 萧帝被沈辛夷状若疯癫之貌所惊,气急败坏地大声呵斥道:“大殿之上,成何体统!你们都是饭桶吗!还不给朕堵住她的嘴!” “是。”立于旁侧的禁卫军应声上前,伸手便要将沈辛夷押于当地。却不料沈辛夷突然一个俯身,避开他们的鹰爪。 沈辛夷猛然俯身,以头抢地,任由鲜血染污了她满身满脸。她眸间清泪簌簌直下,于鲜血之间溅起一道清浅的血花。她展袖铺地,浑身瑟缩不已,却再无一丝声响。 领命的禁卫军见状,对视了两眼,一时间倒是无处下手。萧帝瞧沈辛夷这般景况,也只得挥手,将他们尽数打发到旁侧待命。萧帝私心已了,便觉心中一块巨石猛然落地。又见沈辛夷已然疯傻的模样,心中不由自主的流出了一丝恻隐之心,本有的杀意也渐渐平息殆尽。 就这心念斗转之间,萧帝看向沈辛夷等人的目光也不觉柔和了几分。可此番变故,皆是殿内诸人无法料及的。众人见邵长韫命绝于萧帝剑下,个个俱是缩脖阖目、心神惶惶,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萧帝怒火殃及自身。遂萧帝举目四处轻扫了一圈,却是无人窥透他心中所思。 此间,立于萧帝旁侧的王皇后见邵家闯了如此大祸,便知此刻再与邵家扯上关系,定然不是明智之举。遂小意问道:“圣上,这罪臣即已伏法,那这罪臣余孽又该如何处置……” 萧帝因着邵长韫方才所言,也不好重罚沈辛夷等人。一见王皇后这般问,误以为她想替邵家求情。便想借个台阶饶过沈辛夷等人,遂反问王皇后道:“皇后认为该当如何?” 王皇后见势,忙不迭撇清自己道:“诽谤君主,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圣上万不可轻饶,免得坏了祖宗的规矩礼法!” 萧帝听王皇后如此一说,只觉喉间一梗,一时倒有些拉不下颜面来。 正当此时,一声酒盏落地的破碎之声猛然响起,扰乱了众人心绪。欲知摔盏之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八回 醉酒妄语 如今且说萧帝听王皇后如此说道,顿觉喉头一滞,将要出口之言便被尽数憋于腹中。一时间,倒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正是尴尬之时,却突闻殿中一声酒盏破碎之声陡然传来。 萧帝眉间一动,便欲借此正正自己心中威势。他侧首一瞧,不由凝眉道:“廉王,喝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醉酒妄语 “今日是父王万寿华诞的大日子,儿臣……替父王高兴!”廉王呵呵一笑,面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痞意。他单手撑靠于席间,似立非立,猛然挥袖间,桌上停放的碗盏再次被他扫落在地,“乒铃乓啷”地留下一地细瓷残骸。 萧帝见他这般醉熏的模样,面色顿时一沉,粗声道:“你的皇家体面,都叫你抛之脑后了是不是!你自己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哪里还有一个皇子该有的气势!” 廉王脚下踉跄了两下,手中兀自提着一把银制酒壶,歪斜着身子晃荡出席。他双手抱拳,壶中尚余的酒水泼洒而出,沾染了他身上繁复的衣袍。廉王嘿嘿一笑,浑不在意道:“父王怎能这样说儿臣,岁岁平安!岁岁平安!这……可是极好的兆头呢。儿臣自认为没有……两位兄长那般泼天的本事,个顶个的献上千金寿礼,可不得将心思用在这些个小处。还望父王……呃……勿要怪罪儿臣这一片拳拳之心” 廉王恍若醉酒之言,暗锋层叠,虽未明言说出,却暗点了康王与淮王巨财来由不正的罪名。那康王素来迟钝,自是未曾听出廉王话中之意。可这淮王虽无大智,却素有小慧,不待廉王将话说完,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淮王声色不动的打量了廉王一眼,他不知廉王此言是装醉吐真言还是一时凑巧而出。遂心中暗自一动,言语间颇有试探之意道:“四弟此言差矣,父王贺寿之礼怎能轻易了事。羔羊尚知跪乳,咱们这些做儿子的,平日里多多承蒙父王照顾,此时可不是咱们略表孝心之时,自是要穷尽所有精力来打点张罗。就算是倾家荡产,只要咱们父王高兴,那都是不得一提的小事罢了。” 廉王仰首灌了一口清酒,咧嘴便是一笑,醉醺醺的叹道:“还是6皇兄想的周到,弟弟可比不得皇兄大气。见着一点好处,却是连腿都拔不动了,没得叫人笑话。” “四弟过谦了。”淮王客套了一句,心中猜疑已然去了三分。 “哼……扶不上的阿斗!”康王冷笑连连,小声啐了一口道。 “多谢……呃……多谢!”廉王一听康王此言,喉头哽了一口酒气,抬手举着酒壶遥遥敬了康王一下。 就这般,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竟是将殿中剑拔弩张之势如视无物。 “四弟,你醉了。”淮王见廉王扎手扎脚地满地乱晃,便欲做出一个好兄长的模样,紧赶着上前一步,伸手搀住了廉王。 “没有!本王怎么会醉!今日可是父王的大日子,本王高兴!皇兄可不许拦着弟弟。”廉王甩手一推,便要挣开淮王。 那淮王也未曾想廉王会下这般狠力,一见他左右乱晃,便下意识地下了死力钳制。廉王却越发挣扎起来,两人就这般你推我搡之间,廉王身子一晃,晃晃悠悠的便向地上倒去。说来也巧,廉王身子被淮王一拽,倒地之时恰好就摔在了邵长韫的尸身旁侧。 廉王摔了个头昏脑涨,任由鲜血染了满身犹不知。他微微甩首立起身来,迷怔中便见邵长韫面色安详伏于地上。 淮王见他摔了满身血污,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厌恶之色,面上假作和善的面孔也破裂殆尽。他对着旁侧侍候的内监悄使了眼色,便有两人上前,意欲搀扶廉王。 廉王掌不住两人的力气,由着那两个内监搀扶起来。他脚下踉跄了两下,抬手晃悠悠的指着邵长韫道:“嘿嘿,长韫兄当真一片忠心。不是说今儿讨新奇,往日里那些个磕头拜寿的旧俗都免了吗?怎么长韫兄还巴巴地跪在这里,想讨父王的赏也不能这般耍赖!本王可是不依,来来来,咱们喝酒去!” 话犹未了,廉王身子猛然向前一探,伸手便要去拉邵长韫。他一边探手,一边叫道:“长韫兄,你还不快快起来!怎的这酒还未喝,你倒先醉了呢。” 那两个内监被廉王一挣,忙不迭下了死力搀住。当中一个内监见廉王犹自喋喋不休,忙凑至他耳前小声说了一嘴。 “怎么可能!”廉王两手猛地一甩,瞪着那内监道:“你这小子瞧着本王段位浅,这会子也来戏耍本王不成!” 那内监当下便垮了脸道:“王爷明察,奴才哪敢呢。是您自己个喝醉了,不知方才之事。” 廉王梗了脖子,拔高了声调道:“今日是父王的万寿华诞,就算是大赦天下都不为其过。像这般举天同庆的好日子,父王自是要求福求寿的。若是像你说的这般,岂不是自己给自己讨业障了。” 康王见廉王尽是醉酒之言,忍不得阴声怪气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谁又知道这些个人心中有那些龌龊腌臜的心思,说不得今日还是有意来搅父王的大日子。若是依律而行,就这贼子的眷属之流,合该斩于当地,万不该留得半分情面……” 康王口中刻薄之言侃侃而出,倒是一时忘了规矩,越发胡吣起来。终了还是萧帝身侧的内监总管见萧帝面色不虞,轻咳一声方才止住了康王口中之言。 廉王一闻康王此言,挂在那内监肩侧的身子晃荡了两下,险些失力跌倒在地。他双眼微朦,醉醺醺地说道:“皇兄今儿倒是循规守法,弟弟受教了。皇兄话虽不错,可这律法不外乎人情,你瞧这老弱妇孺的,难不成也要叫她们承受这无妄之灾吗?” 萧帝本就寻阶欲下,听得廉王这般说道,紧绷的唇角不由一松,面上也带出了一丝安详之色。 正当此时,自方才便置身事外的淮王觑见了萧帝面上神色变化,眸间精光陡然一闪,兀自插言道:“父皇为当世明君、千古一帝,自是知人善察,怎会因一人之失而罪及其眷属奴仆之流。皇兄方才所言,仅能逞一时之雄威,未免太过怨毒了,实是有违明正之道。” 淮王之语犹若飞石投潭,连端然坐于宝座之上的王皇后也陡然一凛,少不得暗使眼色与他。淮王却恍若未觉,一派大道为公的明正之态。 康王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凑至淮王身侧道:“你倒大度,惯会收买人心。这可惜今儿谢邵两家结亲之喜,终要落得个落花随流水了。三弟还是勿要妄作好人,且顾好自己罢。” 淮王唇角轻抬,侧首直视康王双目,轻笑道:“孰是孰非,此时言之尚早。只可悲皇兄连圣意都体察不出,还妄想攀附其位,可怜矣,可叹矣。” 欲知此后究竟是何了局,且看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九回 刀光剑影 上回书说廉王醉酒巧引言,淮王知机窥天意。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萧帝听得淮王这番说道,眸中兴色一闪,扶须说道:“老三所言,倒是颇有几分道理。本朝自立国始,一直便以仁孝治天下。就算是那些恶贯满盈之流,只要心生悔意,立誓改恶从善,便也能觅得一丝生机。而这邵长韫追根究底,也算不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若是……” 萧帝言及此处,喉间猛然一顿,未尽之言幽幽回环于唇边。可就是这句尚未出口之言,却在殿中诸人的心间点亮了一盏引路明灯。言未尽,可萧帝之意已然明了。陡然间,殿内弄权朝臣之间皆是各有思量。彼此相熟的同僚亲眷,更是不动声色的暗通了心思,意欲顺萧帝之意而为。 就在众人心思斗转之间,早有窥得圣意的大臣俯首为礼,恭顺说道:“圣上仁德于心,实是当世之楷模,老臣敬仰天恩不尽。可老臣心中却自有一番愚论,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帝见是当朝太师陈老开口,自是要卖得两分脸面于他,遂微微颔首道:“陈老是当世大儒,弟子门生遍及天下。陈老高见,朕自是要洗耳恭听。陈老有言,直说便是,不必在意这些个虚架势。” “多谢圣上抬爱,老臣愧不敢当。”陈老太师轻咳一声,沉声说道。“罪臣邵长韫之女忤逆诽谤君主,其罪当诛,自是不可逆之实情。而罪臣邵长韫身为其父,未尽其教养之责,实是有违为父之道,亦是万死难辞其咎。而今,这父女两人俱已伏法,且这邵家余下之人,也不过是些老弱妇孺之辈。短识愚见,料也与此事无关。今日之事,若是另行追罪,亦不过是百条人命罢了。而圣上自登基至今,一向是以仁孝事天下,天下庶民百姓无不交口称赞。观圣上之言行,尊为处世之典范。蝼蚁杀之,不足以称扬龙威。一招之失,落到天下人的眼中,只怕是有违明君之道。其一尚且如此,而这其二,邵家却另占了一份开国立朝的从龙之功……老臣愚见,圣上圣心裁断,当三思而后行。” 陈老太师侃侃而言,一段不轻不重之言,却已然将此事利弊尽数摊于了萧帝面前。他话中暗锋,犹如当头一棒,狠狠敲在了萧帝心间。 “陈老太师,所言不虚。”萧帝微微颔首,长叹出声道。 萧帝本就出身草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深信不疑。若说方才他不过是一番恻隐之心作祟,那现如今,他却是要好好权衡这当中的利弊得失,万不能凭一朝之气而断然裁决。 就在萧帝暗自沉思不语之时,立于人群中的康王见萧帝面上神色似有松动,心中不由猛然一凛。今日这番变故,正是他打击淮王的大好时机。虽说事已至此,谢邵两家结亲之事,已然无望。可邵长韫浸染朝堂数载,虽说他已命丧黄泉无可奈何,可他多年谋划所余势力却仍旧健在。难保邵家余孽不会破釜沉舟,全力支持淮王一派。若有那日,应对起来,只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麻烦事。而如今,形势于他而言,却是一片大好,何不顺势为之,将邵长韫残余势力尽力拔除。 康王心中谋算千回百转,已然有了一番计较。他暗自咬牙,猛然上前一步,粗声反斥道:“父皇圣明,且恕儿臣愚钝,不敢认同陈太师所言。儿臣认为,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罪当罚,方正其道。虽说罪臣邵长韫立诛于当地,但父王怎可因一时心善,便轻易饶过邵家余孽,而置国家法度于无物!并且,陈太师方才所言,话锋间处处皆是替邵家开脱。儿臣惶恐,私心断然陈老太师之言有包庇之嫌,还望父皇明察一二,万不可因一时心善,而徒留后患无穷。” 康王话音未落,萧帝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眸间沉郁之色顿起。若说邵长韫临终所说之言,已然让萧帝心底疑云弥漫。那如今康王欲将邵家斩草除根之举,已然让萧帝心间顿生戒备之意,望向康王的双眸也已不复方才那般平和。 萧帝眸间满载探究之意,冷冷地打量了康王一眼,语调冷硬道:“哦,若是依照康王之言,朕该当如何呢?” 康王未曾察觉萧帝心境突变,仍旧大刺刺地回道:“抄家灭族,以扬圣威。” “恩,你倒知事。”萧帝冷哼一声,蜷缩于身侧地手掌猛然一收,再也遮掩不住眸中地鄙夷之色。 萧帝此番神色变化,自是瞒不过旁侧王皇后的眼睛。王皇后眉心微动,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淮王,方才高悬之心已然落回了腹中。 淮王察举到王皇后所示之意,心中对自己的猜测已然有了万分把握,他敛袖上前,恭顺回道:“启禀父皇,儿臣并不苟同康王所言。就算邵家未有开国立朝的从龙之功,得以功过相抵以消重罪。就凭今儿是父王万寿华诞之日,也不可再见半分血光之气,免得污浊圣体龙息,徒增业障。相较之下,儿臣倒觉得陈老太师之言颇合仁和之道,与父皇圣德之名更为相当。儿臣窃以为……” 康王见淮王明言相驳,忙不迭开口截断康王未尽之言道:“三弟且请慎言,本王怎么听得你话中之意,皆是直怼本王而来呢!你话中处处机锋,皆是暗自指引父皇另有裁决。如此罔顾国家法度的狼子野心,倒是将本王置于何地!” 淮王面上浮起一抹委屈的神色,侧首直视康王道:“皇兄当真是委屈兄弟了,本王一片拳拳之心皆是为了父皇着想。怎的到了皇兄的眼中,就成了煮豆燃豆萁之祸患。再者,父皇圣心明断自有计较,又怎会因旁人所言而有所倾侧。弟弟惶恐,倒是觉得皇兄处处与邵家作对,恨不得将其处置而就快。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旁人未曾知晓的隐由吗?” 淮王早已窥得萧帝圣意,遂言语之间不再留有本分余地,出口之言皆似利剑一般,直至康王而去。却不知自己这无意间的斥责之言,恰好正中萧帝心中思疑。 那康王素来不善言辞,被淮王这一通抢白堵了个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了半晌,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反驳淮王。而这般瑟缩难鸣之状落在了萧帝的眼中,已然成了心虚之举。 萧帝敛下心神,负手上殿,那一步一阶地沉闷声响,如同众人心中高悬的利剑一般,叫人心神难定。就在众人意态惶惶之时,一阵碗盏“乒乓”地破碎之声陡然回环于大殿之中。萧帝咳喘着粗气撑立在一片狼藉的席案之前,怒目而视。 欲知萧帝此后又作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回 尘埃落定 如今且说萧帝听了淮王这一通说道,只觉心中一阵气血翻涌,险些要呕出血来。 萧帝出自草莽之家,得万民拱卫,方才登临皇位化金龙。可历经数朝的传国玉玺离奇失踪,已然将他置于了万分尴尬之境。他此前的种种谋划,都因此事成了一个晦涩难言的笑柄。虽说此后萧帝凭借一尊假玺登临天阙,可这出瞒人不瞒己的戏码却已然成了萧帝心中最不可触及的逆鳞。 邵长韫临终之言,犹若一把利刃,不着痕迹的在萧帝的心底敲出了一道不可弥合的细缝。现如今,这淮王的无意之言与康王畏手畏脚的心虚之举,已然将这条细缝狠狠地撕裂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黝黑深渊。而康王,业已身临悬崖不自知,生死危悬一瞬间。 思及此处,萧帝敛下心神,负手上殿,可他心底那股渐次燃起的无名之火,却越发炽热起来。若不是因着他位处高位数载所沉淀下的淡然,加之他心底对邵长韫的猜忌之心,康王只怕就要立斩于当地了。 可既是这般,萧帝仍旧双目赤红,再也忍不住他一直苦苦维持的淡然,他猛然抬手将眼前的席案尽数掀翻在地。 碗盏“叮呤当啷”的破碎之声接连响起,暴怒之下的萧帝再也掌不住自己的老迈的身躯,脚下虚浮了两下,斜靠在身侧的宝座之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殿内众人被萧帝莫名而来的暴怒所震惊,齐刷刷地离席跪于金阶之下,口中齐声高呼道:“微臣惶恐,圣上息怒。” 萧帝粗声咳喘了两下,失力倒坐在身后的龙椅之上,他颤微微的抬高手指,遥遥指着康王,厉声呵斥道:“好个狠毒之人,你句句之言,皆是要将那邵家斩草除尘。说到底,是不是为了遮掩你那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 萧帝此番无头无尾的质问,直将康王问了个满头雾水。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半晌,却不知萧帝此言究竟从何而来,只得连连叩首道:“父皇明察,儿臣当真是冤枉。儿臣一片赤诚之心,处处皆是为了父皇着想,又那里来的什么狼子野心。父王万不可因为一些小人的诛心之言,而怀疑儿臣的赤诚之心。” “赤诚之心?朕可当不得。”萧帝冷哼一声,唇角勾起如霜寒意道。 康王被萧帝冷言所震,却不知如何搭言,只得以头抢地,连声高呼道:“儿臣愚笨,望父王明示。” 萧帝冷眼瞧着康王蜷缩跪于阶下的瑟缩身影,缄默不语,心底却已早已盘算起暗查康王之事。一时间,整个大殿内鸦默雀静,一丝声响皆无。殿内众人更是犹若凝结一般,遍寻不到一丝生气。 康王许久得不到萧帝回音,悄悄抬首觑了眼萧帝的面色。浑身又是一阵颤缩,垂首将自己埋于袖间,再不敢多言一句。 两人此番景况,落于淮王眼中却另有一番隐意。虽说淮王尚不知萧帝这番无名之火出自何处,但此刻局势之下的利弊得失,已然大明。淮王通了此中关窍,遂膝行两步,恭声说道:“父皇息怒,众人皆知皇兄生性粗豪率直,且素来直言。儿臣认为皇兄方才不过是一时顺心而言,虽说立意不甚贤明,但也算有一番警示之意。” 淮王面露恭谨,出口之言明面上是为康王辩解,但语锋中的暗藏之意却处处直指康王的粗莽之性。 康王见有人肯为他开口辩解,慌乱之下倒也未及细品淮王的话中之意,忙不迭连声附和道:“人都说知子莫若父,儿臣的性子便是这般,还望父皇勿怪。” 萧帝冷眉一挑,他微微抬手,便有内监上前递了软帕过来。萧帝随手扯过,慢慢地擦拭着指尖污痕,却不接康王的话茬。 淮王见萧帝神色晦暗不明,一时也摸不准萧帝何意。他唇间开阖两下,终是息了声响。 正当此时,隐于众人身后的廉王冷冷一笑,面上的醉酒之态却更胜方才。他晃悠悠的立起身来,大声说道:“父皇,儿臣……有言启奏!” 萧帝随意一瞥,见廉王满身酒气,不由凝眉喝道:“醉醺醺的成何体统,还不拉下去给他醒醒酒!” “儿臣没醉,父皇且听儿臣一言。”廉王挣开扶于身侧的两个内侍,接言说道:“父皇……自登基至今,便一直以贤明之道治理天下。虽说这诸子百家,蜂出并作,各引一端,但父皇并未因独尊贤明之道,而摒弃其它治国之论。反倒未束其言,准许其百家争鸣、各抒己见。依……儿臣愚见,皇兄方才所言不过是治国诸法中的一家之言。虽说其间崇尚之论与父皇治国之道相驳,呃……但到底还是有一两点可取之处。” 萧帝听廉王一言,倒是来了兴致,追问道:“若是依你所见,倒是有什么可取之处?” 廉王脚下晃悠了两下,痴笑道:“父皇圣德贤明,不愿因一人之失而追祸于无辜之人,自是大善之举。可……毕竟顺国法家规而为,方得太平。呃……父皇圣德之心,儿臣与诸位大臣自是深知于心。但坊间庶民愚钝,只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言,却不能深察父皇慈悲之道。父皇……念及邵家旧年从龙之功不欲重罚,自是大善大圣之举,可这邵家终是有错在先,父皇若是轻言略过,又不通常例。皇兄……皇兄方才所言,想必也是出自此处,意在警醒,不为,不为……” “不为什么?” “不为……不为……”廉王口中嗫喏了两声,两眼一翻,便软绵绵的倒在了旁侧的内监身上。 “怎么了!” 那小内监一边弓着身撑着廉王,一边竭力恭顺道:“回禀圣上,廉王殿下……廉王殿下醉酒乏困,已是睡过去了。” “他倒会躲。”萧帝冷哼一声,侧首问淮王道:“老三,依你所见,这邵家一事该当如何?” 淮王眼眸一缩,堆笑道:“儿臣愚钝,父皇心中想必是早有裁决,儿臣不敢妄言。” “罢罢罢,一个个的惯会推脱。” “儿臣惶恐。” 萧帝瞥了眼殿内诸臣百态,也息了追问的兴致,遂抬手轻击桌案,粗声道:“着朕意,褫夺邵家定国公一爵,永不叙用。其子年少无知,充军免死。其妻女妇孺之辈,皆没为官奴,外放离京……” 至此,前尘种种皆化作烟尘尽散,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一回 虎落平阳(一) 上回书说前尘尽散玉阶下,尘埃落定金殿前。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萧帝话音将落,早有候于旁侧的禁卫军上前,将邵子期并沈辛夷等人尽数拿下,押出殿外。邵子期虽说心有不甘,但怎奈她一个小小女儿身,又如何能反抗得了这强权圣威。再者,能护于萧帝旁侧的禁卫军又怎是没有眼力之辈,一见子期竭力挣扎,便轻车熟路的合手掩了子期的口鼻,锁手扯衣的将她拖拽出去。 “唔……唔……”邵子期心中的未尽之言皆化作一声声沉闷的轻嚎,悉数止于掩在她唇间的铁掌之下。可纵使邵子期百般挣扎,却如何能挣脱这铁甲禁卫。 那枚悬于她颈间的白玉古琴似有所感,应声甩脱在地。温润的玉身落于地面,激起一声清脆的“玎玲”玉碎之音。瞬时,一道细碎的裂痕蜿蜒盘于琴身之上。那青砖上尚自温润的鲜血自内悄然渗入,一如子期心底那道永不可弥合的伤痛。 邵子期眼前犹若浓雾弥漫一般,再无一丝光彩。她竭力睁大双眸,贪恋的盯着邵长韫趴伏于地的尸身,却只能瞧见一道朦胧模糊的血色身影。子期身后钳制她的禁卫军死力将她拖过门前那道高高的门槛,转入了旁侧的碎石甬道。 道旁的碎石不断击打在子期的腿侧,留下一道道或青或紫的伤痕。子期却恍若未觉,她呆愣地盯着那座渐行渐远的金瓦大殿,双手颓然失力。她阖目掩下眸间殷红的血丝,任由一行血泪自眼尾陡然滑落。口中却再无一丝声响,死尸一般任由那禁卫军将她拖入一座破旧的大殿。方及殿门,那禁卫军便甩手将子期推入殿内。 这大殿居于皇宫外侧,年久失修且平素无人光顾,地上早积了一层厚厚尘土。子期被那铁甲禁卫一推,狼狈地摔滚在地,激起了层层尘土,扬了她满头满脸。她尚自隐隐作痛的小腹不知又撞到了何处,越发剧痛难耐。 “恩……”子期喉间发出一声碎裂的呻吟,她强撑着残体立起身来,仰目看着眼前阴沉沉的大殿。 此时夜色已深,殿内一丝烛火皆无。唯有几点清浅月光自残破的窗口斜照而入。子期借着微弱的月光环顾四周,入目之景,皆是残窗断木。不远处,秋玉正扶着尚自昏沉的沈辛夷跪坐于殿内。 秋玉见子期立起身来,小声轻唤道:“姑娘身子还好?” “无妨……”子期缓缓应了一声,却扯到了腹间暗伤,不由轻咳了一声。 斜靠于秋玉身侧的沈辛夷听见子期口中的轻声呻吟,徐徐唤道:“子期……” 子期压下口中渐涌的血气,堆笑道:“娘亲勿要担心,不过是方才磕碰了两下,不碍事的。娘亲……身上可爽利?” “无事,只是可怜了……”沈辛夷那里不知所说皆是安慰之言,她幽幽长叹一声,眸中清泪却是止不住的簌簌之下。 子期半晌听不清沈辛夷口中之言,加之殿内光线幽暗不明,子期一时间倒也瞧不清那方景况,又担心自家娘亲身子弱,本想起身凑到近前。谁知起身时一个失力,复又重重的摔倒在地。 秋玉听见声响,却因顾忌着沈辛夷,不便上前相扶,心中便是好一通着急。她游目四顾一番,恰好瞧见岱雪正靠于殿门处,便大声唤道:“岱雪,姑娘身上不爽利,你还不过来扶一把。这殿内许久未曾住人,夜里想也是阴冷些。你且凑近些,咱俩夜里挤挤也挡挡寒气。” 岱雪听秋玉如此说,直觉一股怒火渐次涌上心间,她甩袖起身,大声骂道:“什么姑娘、夫人的,我却是认不得了!谁知过了今日,大家齐打伙的又在哪出讨活路呢!” 秋玉听见岱雪这般没有分寸之言,心底便是一缩,又恐触及沈辛夷与邵子期心底的痛处,只得轻声劝道:“不论怎样,主子就是主子。你怎能因主家一时遭了难,便这般不管不顾起来,你可记得你的规矩?” 岱雪抬手扶了扶发间微乱的发饰,冷声喝道:“秋玉,且收收你那假慈悲罢。打今儿起,这邵家哪里还有什么夫人、小姐的,不过就是些罪臣之妻、罪臣之后罢了。圣上金口,打上这官奴的印子,可是一辈子都跑不得的了,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说不得,今儿你眼前的这群主子,赶明儿还得给咱们两个提鞋呢。” 秋玉被岱雪这一通抢白,也动了怒气,不由大声呵斥道:“你自己个儿忘恩负义,也别在这儿浑说!你若是瞧不上眼,自管拣别的高枝去,也好过在这里腌臜人!” 岱雪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出口之言越发不管不顾道:“我倒是想寻别的枝头,谁知摊上这么个主家。自己个儿犯了事,倒连累我们没个着落。这未来的好日头,便葬送到这儿了。上头说这邵家一应仆从尽数发卖,谁知道又卖到哪个地界去呢。” “你……”秋玉性子素来温婉,被岱雪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论断一击,一时倒也接不上话来。 岱雪见秋玉败下阵来,心中越发觉得痛快,遂阴阳怪气道:“事到如今,秋玉姐姐还护着她们做什么。现如今谁都顾不上谁了,还是好好想想自个罢。往后择了新主子,有你表衷心的时候,且别在这儿卖什么好了,白白的耽误工夫!” “你……”秋玉气得双目通红,口中却不知如何辩解,牙根直咬的咯咯作响。 子期轻手撑着小腹,缓缓站起身来,轻笑道:“秋玉姐姐莫气,岱雪说的没错。打今儿起,再没有什么主子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而,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可姑娘,她……”秋玉轻咬下唇,语调苦涩道。 子期缓缓摇首,止住了秋玉未尽之言。她唇角勾笑,眸中却沉如浓墨,直直的盯着岱雪道:“老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儿是这般,可这往后的日子却还长着呢,谁又说得准。今儿是我邵家遭了难,对不住姐姐,子期在这与姐姐请罪了,还望姐姐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勿要怪罪才是。” 岱雪被子期眸中深意所震,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口中埋怨之言却是再也说不出了。 正当此时,殿门忽的“吱嘎”一声闷响,一丝烛火自殿外缓缓透了进来。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二回 虎落平阳(二) 上回书说主仆生隙残殿中,大难之下百态生。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岱雪因邵家落难而心生怨怼,可终究是做丫头的出身、奴性使然。遂子期这通言论一出,倒是将她堵了个哑口无言,不自觉的败下阵来。 子期也知岱雪心气甚高,说话做事自认高人一等,一心一意的想为自己挣个前程出来。若是在往日里,倒也算不得什么痴心妄想。但今朝邵家遭了难,这番小心思自也成了那水中月、镜中花,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亦是因着此番缘故,子期虽然因岱雪这通夹枪带棒的抢白而心生不满,也终是息了心中怒火,不温不火的将她未尽之言尽数斩灭。 正当众人相对无言之时,突闻殿门“吱嘎”一声闷响,一丝烛火自殿外隐隐的透了进来。子期借着晦暗不明的灯火,警觉的打量着殿外来人。只见几个宫装嬷嬷冷面立于殿外,一个粗眉嬷嬷当先打头,后面两溜嬷嬷雁翅立于此人身后,当中两个嬷嬷手持雕花提灯替众人照着进殿的门槛。 这群久居深宫女人的到来,恍若幽灵一般,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子期深知此刻本应押解入狱的她们,却被悄然送至此处,这其间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遂自那粗眉嬷嬷抬脚入殿之后,子期便暗自提了心神,戒备的盯着眼前这几位不请自来之人。 那当先打头的粗眉嬷嬷一身深色宫装,头上梳着中规中矩的宫髻,两鬓碎发紧紧的抿于耳后,未见一丝凌乱。未及开口便挂着一副冷面示人,两只利眼恍若鹰目一般直直地盯着殿内四人。 子期强撑着身子,忍下腹间的阵阵刺痛,竭力使自己语调平缓道:“几位嬷嬷有礼了,不知尊上移步此处,有何见教?” 那粗眉嬷嬷眉尾一挑,冷声说道:“姑娘倒是知礼,不愧是出自高门大户之家。经此一祸还能这般宠辱不惊,倒叫老奴敬佩。” 子期微眯了双眸,紧盯着那粗眉嬷嬷,却未有半分松懈之意。常言道雪中送炭者少、火上浇油者多。今邵家落魄至此,明眼人皆知自家已是翻身无望,不趁此时明火打劫者,已是念在往日情分上。可现今这粗眉嬷嬷却引了一帮从众将她们四人堵于此处,只怕是来者不善。 子期见这粗眉嬷嬷面上半分情绪不露,一时也摸不准她来此究竟是何用意。加之她年纪尚小,经事不多,此番景况之下也有些发憷,遂面上强挤了一丝笑意,语调恭谨道:“嬷嬷抬爱了,罪臣之女当不得嬷嬷这声赞。” 那粗眉嬷嬷冷笑一声,昂首越过子期,径直向沈辛夷走去。 “嬷嬷!”子期忍不得惊呼一声,却呛得自己连声咳嗽起来。 那粗眉嬷嬷脚下不停,缓步行至沈辛夷于秋玉跟前,微微俯下身子瞧着跪坐于地的沈辛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之意。 秋玉护主心切,双臂一展便护在了沈辛夷跟前,紧紧地盯着那粗眉嬷嬷,坚定说道:“嬷嬷有什么事冲着奴婢来便是,我家夫人身子弱,再也经不得别的打击。” “好一个忠仆,倒是条好狗。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这辈子也难有出头之日。” 秋玉被那粗眉嬷嬷一呛,面色越发红胀起来,可挡于沈辛夷身前的瘦弱身姿却未有一丝松动。 “可惜了。”那浓眉嬷嬷轻咳一声,便有两人上前,将秋玉从沈辛夷身前拖走。 “娘亲!”子期见状便欲上前,不料却被身后两人扯住手脚,动弹不得。岱雪一见此景,早便躲到了旁处,浑身瑟瑟发抖,连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那粗眉嬷嬷慢慢蹲下身来,直视着沈辛夷的双眸,面无表情道:“夫人大殿之中痴怜亡夫,状似失魂疯癫,倒是唱了好一出夫妻情深的戏码。主子们的身份娇贵,不便来此。夫人的一位旧时好友特差老奴过来瞧瞧,夫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沈辛夷唇角裂出一丝笑意,满头乱发尽数铺散在地,痴痴说道:“真疯如何?假疯又如何?自他身死,我早已穷途末路。我不似她独为巨树可撑天,我即已失了攀援的峭壁,叶落花枯便在瞬间。我只求她念在旧日情分,留我一枚叶下小果,我此生便再无所求。” 那粗眉嬷嬷轻轻颔首,出口之言却冷如冰霜道:“老奴只为传话,当不得自家主子的主。夫人的话,老奴记下了。” “有劳了。”沈辛夷垂首阖目,轻声相谢道。 那粗眉嬷嬷见话已传到,便不再荒废工夫,她缓缓立起身来,冷冷说道:“老奴今日奉旨来此,倒是委屈各位了。诸位,动手罢,可别误了出宫的时辰。” 这嬷嬷话音将落,那两溜雁翅摆开的嬷嬷便疾步上前,搭手便在邵子期等人的身上下摩挲起来。那枯树梨皮一般的双手好似鹰爪一般,一旦缠上便难挣脱出来。 子期自幼便是娇生惯养长大,又那里受过这般侮辱,她竭力想挣开那嬷嬷的黑手,却被她反手一掌扇了个七荤八素,右脸瞬时便肿胀起来。 立于子期跟前的嬷嬷甩了甩殷红的手掌,啐道:“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大家小姐呢,想装清高,下辈子再借个好胎。这辈子,泥沟里的臭虫都比你高贵。” “可不是。”旁侧钳制子期双手的嬷嬷亦从旁讥笑一声,又叮嘱那搜身嬷嬷道:“你可摸干净喽,可别落下什么好物件。” “落不下,这宫里的贵人,经我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哪个不是干干净净出去的,准保比她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还干净。”那嬷嬷一面说着,一边伸手去解子期身上的衣服。 子期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嬷嬷,却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她们侮辱。 就这般连拉待扯,不多时,邵子期与沈辛夷等人身上只余了一件了以遮身的雪白中衣。发间、颈间、腕间的所有首饰已被尽数除去,通身上下再无一件值钱的物件。 方才那粗眉嬷嬷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中规中矩道:“这犯事的规矩便是如此,诸位多担待着些。” 言罢,老手一抬,便有一人上前将几身粗布麻衣扔于地下,尖声说道:“诸位且换上罢,这牢门可不能误了时辰!” 邵子期盯着地上沾满灰尘的粗衣,缓缓蹲下身来。不多时,便有一驾马车自宫内疾驰而去。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三回 虎落平阳(三) 且说邵子期一行人被连夜押入大牢,因着秋玉岱雪两人身为普通奴仆,遵圣意也不过就是随意发卖罢了,比照邵子期、沈辛夷沦为官奴而言,自是不尽相同。 这官奴,顾名思义便是官家的奴才,与一般签订死契或着活契的奴才相比,自是有大大的不同。一般主家的奴才,若是自己能攒够赎身的银两,再从主子那处得了恩典,便能脱了奴籍,自此便成了自由之身。可这官奴若是想求个自由身,却不是这般容易,就算攒够了金山银山,没有当今圣上的那一纸赦令,这人至死也是个官奴之身。就连这些官奴的子孙后代,也是代代被打上这个烙印,永世不得翻身。就算是赶上大赦天下的好事,也是与这些官奴没有半分关系。 亦是因着这番缘故,子期等一行人方押入牢中之时,秋玉岱雪两人便被狱卒押往别处关押。而被贬为官奴的邵子期与沈辛夷便被引入了大牢深处另行关押,以示不同。 邵子期轻手搀着沈辛夷,跌跌撞撞的走在大牢阴森的甬道之中。两旁墙壁上高悬的油灯忽暗忽明,照的当中的甬道越发阴森可怖起来。 无数木栏铁锁之后,关押着一个个蓬头垢面的重罪之人。他们一见狱卒押着子期与沈辛夷进来,猛地一下便扑到了木栏旁侧,双目猩红的死死盯着子期两人。大大小小恍若热油炸过漆黑双手自木栏后缓缓伸出,竭力的想要拉扯两人身上的衣物。 “娘亲。”子期那里见过这般场景,惊呼了一声,便紧紧的贴在了沈辛夷旁侧。 “莫怕,有娘亲在。”沈辛夷压下心底的阵阵颤栗,紧紧的将子期揽在怀中,替她挡下了两侧的黑手。 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之音,瞬时间,便如同水入油锅一般,整座大牢一瞬间便沸腾起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渐次响起,夹杂着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调笑之声,渐次回荡在邵子期与沈辛夷两人的身侧。 “哟,哪里来的两个小娘子,快过来让哥哥疼疼……” “就你熊样,说是爷爷都抬举了!” “嘿,瞧瞧。那个大的也生得俏丽,虽说老了些,可熄了灯,还不都是一个模样!” “说的也是,这女子还是老的骚……” “滚,老子就爱那小娃娃身上的那层软皮。若不是这个,老子能在这里蹲着,早不知道在哪个娘们的肚皮上快活去了。” “嗬,老六,就你那银样蜡枪头,还中不中用啊。” 众人闻言,轰然便是一阵大笑。就这般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正是热闹之时,一双黑手自暗处猛然伸出,一下便抓在了子期的手臂上。至此,子期面上竭力维持的淡然之色,却再也绷不住了。她浑身震颤的缩在沈辛夷怀中,朱唇微张却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方才摸了子期那人,火急火燎的将手扯了回来,深深的嗅了一下,几乎都要将那黑手塞入鼻孔之中。他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语调喑哑道:“真他娘的香啊。” 旁侧有人撞了他一下,尖声追问道:“怎样,这小娘子嫩不!” “那张面皮,想想也知道。滑的就像……就像那,那白面大馒头!嫩啊!” “喔!喔!喔……”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口水都要淌到脖颈底下,越发疯狂的伸手要去摸子期两人。 紧随于邵子期两人身后的狱卒本不欲多管闲事,眼见众人越发失了分寸,也恐另生事端。反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一面将两侧的木栏敲得镇山响,一边大声呵斥道:“都给老子安静些,若是活腻歪了,老子手底下的刀可是不长眼。能进到这里的,就算老子现在捅了你,也没有人敢说个不!” 所幸那狱卒这一番敲山震虎之言起了作用,众人低声咒骂了两声,慢慢息了声响,大牢渐次归入死寂。沈辛夷也受了惊,颤巍巍的搂着子期,跟着身前的狱卒快步穿梭在大牢中。 许是方才牢中关押之人的疯狂行径给那狱卒敲了警钟,那狱卒混迹这大牢数载,自知这些人是何种脾性,也恐他们闹过了不好收场。加之邵子期与沈辛夷一瞧便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人物,也担心这两人万一想不开碰了墙,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便另辟了一处牢房,单独关押子期两人。 那牢房像窑洞一般,狭窄非常,两面皆是厚厚的一堵黄泥墙。那墙上也不知是染得鲜血还是泥污,黑黝黝的瞧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一侧墙上,高高的挖了一个四方的小洞,还能透出些微光亮进来。 整个牢房潮湿脏污的几乎都落不下脚去,好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尚能叫两人对付一下。 子期借着洞口微弱的光亮,小心的打量着四周,见临墙有一处地方还算干净,便拉了拉沈辛夷的衣角,两人相互搀扶着缓缓靠了过去。也不知这一脚下去踩到了什么地方,几只大大小小的爬虫飞快的逃窜出去,倒是将两人唬了一跳,子期便觉自己的头皮开始渐渐的发麻。 沈辛夷咳喘了一声,轻手拍了拍子期的小手,叹道:“我的儿,从今以后,再没有往日的那般舒坦了。学着习惯,才能有命活着。” “是,娘亲……”子期轻声应道,小心扶着沈辛夷坐了下来。 两人方才坐下,沈辛夷见子期眉头紧锁,脸上的掌印越发肿胀起来,心底自是疼的了不得。她阖目掩下眸中泪痕,轻手将子期揽入怀中,小声道:“康王妃那脚可是踢得重了?身上还疼不疼?若是身子不舒服,可是要跟娘亲说……” 子期微微摇首打断了沈辛夷,面上挤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安慰道:“孩儿不疼,娘亲不必担心。” 沈辛夷见她这般知事,也只得长叹一声,轻手拍着子期道:“且眯一会罢,明儿还不知是怎样一个景况。” “我睡不着,哥哥还不知怎么样了。”子期埋首于自己的双膝之间,瓮声瓮气地问道。 沈辛夷手下动作一顿,眼神越发迷离起来,她阖目掩下眸中的担忧,竭力使自己的语调轻快道:“子牧终归是男子,会照顾好自己的,勿要挂心……” “肯定的……”子期轻声应道。 “睡罢。” “恩。”子期浅浅的应了一声。 任凭子期百般聪慧,归根结底终究还是个孩子。今日经历了这番变故,早便耗费了她所有的心神。不知不觉间,便昏沉欲睡起来。就在子期似睡非睡之时,一阵铁链沉闷的碰撞之声自她耳边猛然炸响。 欲知此后究竟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四回 铁烙之刑(一) 上回书说,粉面难听腌臜语,阿鼻烈狱正当此。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邵子期经此一祸,正是心力交瘁之时。加之她年纪尚幼,精力自然不似成人那般充沛。虽说她心念沈辛夷丧夫失女之痛,有意相伴劝慰,却终是抵不过觌面而来的困乏之感。不知不觉间,便意态昏沉,几欲睡去。 正在子期似睡非睡之时,一阵铁链相互撞击发出的沉闷声响自她耳边陡然炸响。子期浑身猛然一凛,瞬间便清醒过来。她微眯着双眼瞧了瞧头顶的小窗,见些微暗青色的天光自外浅浅的透了进来,便知此时业已天明,只是不知是什么时辰。 子期尚自愣神,便听得一男子粗声喝斥之声遥遥传来。她缓缓抬头,木然的看着眼前横眉冷目的狱卒,面上渐次弥漫起一抹恍若耄耋老人般的沧桑之态。忽然,她唇角轻勾,清脆空灵的“咯咯”笑声瞬时便溢满了整座牢房。伴着甬道旁侧明明灭灭的火光,像极了暗夜孤坟中的凄厉狼嚎。 “笑个屁,给老子住嘴!”那狱卒被子期笑的浑身发毛,虎拳一握,抬腿便向子期踢去。 电石火光之间,沈辛夷身子猛然一侧,张手便将子期拥入怀中。怎奈她自己身娇体弱,虽说护住了子期,自己却是再也避不过去,只得以背相挡,生生受了那狱卒一脚。 那狱卒自小便是做苦力出身,气力自是与那自幼便养在闺中的康王妃不同。他这一脚踹下来,沈辛夷直觉一口鲜血瞬时便涌了上来,险些要喷出血来。 “娘亲!”子期凄厉的大叫一声,抬手挽住沈辛夷。 沈辛夷虚弱的摇了摇头,勉力咽下口中的鲜血,轻声道:“不妨事的,娘亲无碍。” 那狱卒见惯了这般母慈子孝的样子,早便冷了心肠,见两人这般模样,一面将手中的佩刀敲得咚咚乱响,一边粗声呵斥道:“既是醒过神来了,且随我来罢。要是再挺尸,休怪老子不客气!” 子期抬头狠狠地瞪了那狱卒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小心的扶着沈辛夷起身。“娘亲,小心。” 沈辛夷方才受了那一脚,浑身正是瘫软无力的时候。加之子期年小气弱,这一扶之下,险些要将自己拽翻过去。好在昨日的踢伤也已好了大半,这才未将沈辛夷坠倒在地。两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随了那狱卒出了牢门。 那当头的狱卒上下打量了沈辛夷一通,唇角浮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语调厌弃道:“哟,咱们这位国公夫人可真是娇贵。平日里仪仗受用惯了,今日没两个丫头扶着,便连这步子都踏不稳了。” 沈辛夷见那当头狱卒笑的越发不怀好意,面上大惊失色,忍不得退后两步。 那当头狱卒口中发出逗弄小狗一般的声响,侧首抱臂说道:“这么个美人,可怜那国公老爷一命呜呼,再也无力受用了。小的们,还不上前扶着咱们这位国公夫人。这牢里的路暗,小心再摔着咱们这位贵人。” “这是自然,老大真是慈悲心肠。”那当头狱卒身后两个年轻狱卒奸笑两声,上前便要拖拽沈辛夷。 沈辛夷一边挣脱那两人的脏手,一边大声喝道:“住手!当不得你们的这般好心!” “当得上,当得上。夫人是贵人,自是要万般小心,哪里像小的们这般皮糙肉厚,经得起摔打。” 子期见自家娘亲受了委屈,伸手蹬腿的想要上前相助,却被那当头狱卒掐住了脖子,使不上半分力气。 沈辛夷身子娇弱,加之方才又受了那当头狱卒一脚,自是挣脱不过那两个年轻狱卒。不过片刻,便被两人一左一右的夹在当中,拖了出来。就这般,一行人押着子期与沈辛夷,行至大牢中的一处阴暗之所。 那两个钳制沈辛夷的年轻狱卒一路上占尽了便宜,此时自是心满意足。两手一松,便将沈辛夷摔于地上。沈辛夷受尽了这般侮辱,双眸木然,没有一丝生气。那两人方一松手,她便软如烂泥的瘫软在地。 “娘亲!”子期挣开了那当头狱卒的黑手,咳喘着向沈辛夷扑去。 “没事的,没事的……”沈辛夷口中连声喃喃自语,半阖的清眸之中,一滴清泪悄然滚落,于她的肩侧晕开了一朵浅浅的水印。 两人惨兮兮的缩至一处,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只见两侧黄泥墙上挂满了行行色色的刑具,锈迹斑斑的铁链之上浸染着未干的黑褐色血印,处处皆是弥漫着一股酸腐的腥臭之气。靠墙的一侧更是架了一个熊熊燃烧的木炭火炉,“霹雳啪里”的木炭爆裂之声缠着阵阵黑烟直直的向沈辛夷母女两人钻来,两人被呛得连声咳喘起来。 那当头狱卒掐着腰间的佩刀,单手自那火炉间提了个长柄烙铁出来。那烙铁早已烧的火红透亮,未及跟前,便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火燎之气。 子期双目圆睁的盯着那狱卒手中的烙铁,喉间发出一阵模糊的颤音道:“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那当头狱卒反问一声,笑道:“这官奴是管家的东西,自是要打上官家的印记。万一再有哪个不懂规矩的玩意跑了,小的们也好追回来不是。” “不!”子期被那狱卒连哄带吓,浑身瞬时便冰凉起来。 那当头狱卒阴笑一声,冷声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上头的旨意,小的可是吃罪不起。照我说,还是痛痛快快的烙上印子,你我都得便意。再者,早些完事,你们也好早些上路。” 邵子期自幼遍读杂书,自是知晓这打上官奴的印记究竟意味着什么。她额间冷汗簌簌之下,浑身震颤的蜷缩于沈辛夷怀中,口中发出一声声的惧怕的呜咽。 沈辛夷心底也是惧怕不已,可女为母则刚,纵然她也已双手颤栗,却仍旧紧紧地将子期揽于怀中,不肯轻易松手。 那当头狱卒见两人这般模样,心底也自是一阵烦躁。他挑眉瞥眼旁侧的狱卒,便有几人紧赶着上前将邵子期与沈辛夷两人拖拽开。 “老大,先烙哪一个?”一个钳制沈辛夷的歪鼻狱卒粗声问道。 那当头狱卒也失了耐性,便顺着这歪鼻狱卒的话道:“你手底下的那个便是。” “得令!”那歪鼻狱卒粗声应了一句,便掐着沈辛夷向一边的石台靠去。欲知此后究竟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五回 铁烙之刑(二) 如今且说那歪鼻狱卒得了令,抬手便拽了沈辛夷便向旁侧石桌而去。只可怜那沈辛夷身娇体弱,那歪鼻狱卒未觉用了三分力气,便将那沈辛夷拖拽与那石台旁侧。 “放开娘亲!”邵子期连滚带爬的向沈辛夷扑去,却被身后的狱卒一脚踏住,定在了当地,再也动不得半分。 那歪鼻狱卒狠呸了一口,伸手拽了沈辛夷的手臂,便向那石台按去。 “放开!”沈辛夷方才便吃了暗亏,此刻自是不依,竭力想挣开了那歪鼻狱卒的粗手。许是那歪鼻狱卒未曾料及沈辛夷这般烈性,一时不差,倒叫她脱了手去。 四周围聚的狱卒见那歪鼻狱卒脱了手,纷纷大笑起来,口中之言更是极尽猥琐、腌臜,叫人难以入耳。 “嗬,宋老三,昨晚在哪家小娘子的肚皮上泻火呢,今儿怎么整个人都软乎了。” “可不是,连个娘们都压不住,还是不是个男人!” “你若是身子败了,出不得力,便宜做弟弟的可好。这国公夫人,可不是人人都能伺候的得了的。” “就是就是。” 众人这边说的热闹,那歪鼻狱卒却觉得自己落了脸子。动作粗鲁地扯了沈辛夷一只臂膀,反手便狠狠抽了沈辛夷一巴掌,大声喝骂道:“娼妇,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国公夫人!既入了这牢门,就得遵着这里的规矩来!任凭你是什么天王老子、皇亲国戚,也得给我麻溜溜地跪下叫声爷爷!” 沈辛夷方才压于喉间的那口热血尚未咽下,又被这歪鼻狱卒好一通揉捏。喉头一滚,一股鲜血瞬时便喷涌出来,洒水一般淋了满地。 “娘亲!”邵子期一见沈辛夷吐了血,双目暴凸险要溢出血来。她竭力挣扎了两下,却被那狱卒越发下了狠力钉在地上。 “滚滚滚!这邵家的事,上面的眼睛还没闭呢。万一出了差错,还累的老子与你收拾。”那当头狱卒见沈辛夷吐了血,也恐闹出人命诖误自己,抬腿便将那歪鼻狱卒一脚踹开,自己扯了沈辛夷的手臂按于石台之上。 那歪鼻狱卒自知理亏,嘴上骂骂咧咧的小声嘟囔了两声,便上前将沈辛夷的衣袖挽起,露出一节小臂出来。 “把嘴堵了,可别咬了舌头。”那当头狱卒大声嘱咐了一句,侧手将那长柄烙铁的铁头重入炭炉翻滚了两下,搅得那炭炉中的火苗越发妖艳起来。 旁里有狱卒得了令,随手拣了方破布,紧赶着上前添了沈辛夷的小口。 当头狱卒见诸事皆已妥帖,随手提了那长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沈辛夷的小臂上。瞬时,自那烙印之处,便冒出了缕缕青烟,顺着牢房中的阴风,飘散的无影无踪。紧接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味道渐次传来。 沈辛夷虽是填了嘴巴,但这般剧痛之下,又哪里忍得。她口中发出阵阵尖锐惨烈的哀嚎,两眼一翻,便软趴趴的瘫软在地,再无一丝生气。 行刑这事,那当头狱卒见得多了,也不意外。手下动作不停,又过了好一会的工夫,方才抬手将那烙铁移开。只见一个殷红如血的“奴”字也已印在了沈辛夷的小臂之上,映着她如雪的玉肌,越发显得可怖丑陋。 旁里有狱卒见沈辛夷许久未有动静,从旁惊呼道:“半天没个声响,可别断了气。” 那歪鼻狱卒俯身探了探沈辛夷的鼻息,低声咒骂道:“死不了,且在这挺尸呢!哼,到底是朱门大户里生养的,这点子事都扛不住!” “娘亲!娘亲!”邵子期见沈辛夷昏死过去,越发死力挣扎起来。 从旁掣肘邵子期的小狱卒瞧见那当头狱卒的眼色,脚下一松,邵子期便滚脱出去,死死地扑在了沈辛夷身上。 邵子期小心翼翼的捧着沈辛夷侧脸,颤微微的替她抿去了唇角血迹,便将自己轻轻地埋于了沈辛夷的颈间。 “嗬,好一个孝女。你若想孝顺,且别在这里,咱们爷儿们可都是石头心肠,瞧多了这个。”那当头狱卒口中发出阵阵嗤笑,斜目轻瞥了旁侧里围观的狱卒。 有得了眼色的狱卒,忙不迭上前两步,便要拖拽子期。 邵子期被那狱卒一拽,身子便猛然一颤,险些要将沈辛夷摔落在地。她抬手抱紧了沈辛夷的肩膀,抬首瞪向众人的双眼之中满布鲜红血丝,滔天的恨意自她眼眸深处迸发而出,皆化作把把利剑,飞射而出,几乎要将在场的狱卒割肉去骨。 那狱卒被子期的眼色所震,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拉扯子期的双手便尬尴的立于半空之中。 那当头狱卒被子期的神色所逗,口中发出一阵沙哑的嘲笑之声道:“小丫头,你也别瞪我。要寻人报仇,也得找对路子。咱们做狱卒的,都是听着上面的旨意办事。你既是犯了事,到了这个地界,就得遵着这里的规矩来!” 那当头狱卒这话说得倒也精巧,只可惜子期终是年幼,阅历尚浅,未曾听出那当头狱卒的话中之意。她冷冷一笑,大声质问道:“说到底,你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怎活的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那当头狱卒也未曾料及子期会反问与他,他面上一愣,出口之言却越发冰寒入骨道:“你且别激我,我可不是什么菩萨、圣人,也没有那些个好心肠。自打我入了这行,就没想着自己个儿能善终。现在,就算是那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见了爷爷我,也得恭恭敬敬的给爷爷端杯茶吃!” 子期被那狱卒面上的凶光一震,虽说心下发憷,却仍旧梗着脖子,狠狠地瞪着那当头狱卒。 那当头狱卒见子期这般模样,也懒得计较。差了那歪鼻狱卒将子期摁于石台之上,自己握了那长柄烙铁又细细烧了片刻。 子期被那歪鼻狱卒狠狠地摁于石台上,她细嫩的肌肤死死的贴在冰凉的石面上。一股鲜血独有的腥臭之气自她的鼻尖缓缓涌入肺中,带起阵阵微麻的刺痛。她睁大双眼盯着那狱卒手中烙铁,心中的恨意却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那烙铁自子期眼前稳稳地掠过,带起一阵焦糊的烧灼之气。未及跟前,子期便感觉阵阵热浪翻滚而来。子期阖目掩下双眸,任由那烈火将自己烧灼成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声遥遥传来,打断了那当头狱卒的未尽之举。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六回 意外来客 上回书说上天入地求无门,峰回路转一线间。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子期满面皆是滔天怒,眸燃烈火恨如刃。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当头狱卒,恨不能将此人的音容相貌印入骨髓、永世不忘。 那当头狱卒浸染此行数载,早便见惯了这世间的生离死别,也不欲与子期分争。他抬手提了那长柄烙铁,冷冷地盯着子期道:“若有恨,且找对主子再报。我生来便是个腌臜命,可受不住姑娘惦念。” “皆是蛇鼠一窝罢了,你又能比他们好个几分。”子期冷哼一声,面露讥刺的瞪了那当头狱卒一眼。她深知今日身上烙上的官奴印记,自此之后便成了自己永生永世难以磨灭的耻辱。虽说子期心底仍有几分惧怕,却不欲在这些狱卒面前落了下乘,索性阖目敛神,掩下自己心间的万般不甘。 “倒有两分烈性,只可惜借了个女儿胎。” 子期听那当头狱卒一言,眉间轻动了两下,缄默不语。她甚至能感受到旁侧烙铁带起的灼灼热浪几要将她吞没,而另一侧她紧紧贴于石台的身子却是阴冷无比。子期心底不禁冷嘲一声,叹道:凤凰浴火自重生,半边炽狱、半边寒牢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事已至此,业已是覆水难收、木已成舟,眼见那烙铁带着如雷之势便要落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有一声自外猛然传入,将那当头狱卒的动作定在了当地。 只听一男子远远地便在高声叫道:“这处地界是谁当头的!咱们爷儿大驾至此,也不知出来迎着。若是腔子上的猴头松了,自有人替你摘了去。” 那当头狱卒见有人在他的地界上大放厥词,自觉落了面子。一时间也顾不上子期,随手将那长柄烙铁一扔,大声喝道:“哪个王八羔子,敢在老子的地界上闹事,且出去瞧瞧,看看到底是谁摘了谁的猴头!” 子期见那当头狱卒住了动作,心底忍不得长舒了一口浊气,眸露担忧的瞧向瘫软在地的沈辛夷。怎奈这般声响之下,沈辛夷仍未有半分转醒之意,倒落了个生死不明之态。 这边狱卒怒气冲冲,那边来者却是意态自得。未等那当头狱卒带着手下的兵子行至门口,便被方才出言之人堵在了此处牢房门前。 两方人马觌面相逢大狱间,言未出口势先弱。那当头狱卒一见来者虽着便衣,但端的是仪态非凡。不说这面上瞧着眼生,可到底是难知底细。再者,都道这圣京城下皆黄衣,三个王爷七个官。那当头狱卒能爬到如今位置,也算是有几分眼力。遂未等来人开口,自己方才的势头却陡然落了三分。 来者三人一见那狱卒,便有一衣着鲜亮的男子上前,上下打量了那当头狱卒一眼,哼道:“你便是这处管事的?” 那当头狱卒不知三人来此何意,也不敢轻易得罪,压低声音道:“正是小的,不知尊驾是什么路子?” 方才说话那人昂首冷哼一声,语调讥讽道:“廉王爷的驾,你小子还不紧赶着接着,倒累得我家王爷过来瞧你。” 那当头狱卒一听是廉王爷大驾,心底却是一凛。他慌忙跪倒在地,小意赔笑道:“奴才请廉王爷金安,方才是奴才有眼无珠,不知是王爷尊驾来此,倒是失了礼数。” “免了。”廉王轻抬折扇免了那狱卒的礼,面上挂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道。 那当头狱卒见廉王面色平平,一时也摸不准廉王来此究竟有何用意,遂小心翼翼的问道:“这牢中难免腌臜,王爷若是有事嘱咐奴才,还是移步外间说话的好,免得污了王爷的衣裳。” “不妨事,不过送个人过来罢了。”廉王不以为意道。 那当头狱卒一听廉王此言,却是一愣,恭谨问道:“不知是什么人物,还累得王爷亲自来此。王爷只管差了来支应一声,奴才管保将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廉王手下一随从见这狱卒越发刨根问底,心底不喜,从旁说道:“不过是个街上的毛贼,鬼迷心窍的撞到了我家王爷手里了。爷一时气不过,便顺道送了来。怎的,你这大狱里不甚宽敞,连个贼人都装不下了?” 那当头狱卒喉头一哽,赔笑道:“不是奴才不知事,实在是奴才当不了主。这上头下了令,奴才才敢关人。王爷这……” 廉王面上一乐,笑道:“本王上赶着办回好事,倒吃了你这一通抢白,好个狗胆!” 那当头狱卒一听,跪倒在地道:“王爷饶命,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 “这贼人本王既是带来了,就没有再带回去的理儿。这人你先关着,赶明儿本王与上头说一声便是。”廉王见那狱卒为难,便取了一折中的法子。 “王爷……”那当头狱卒不想担事,婉言便想推辞。 廉王狠瞪了他一眼,沉声喝道:“怎么,本王的面子也不给。” “奴才遵命。”那当头狱卒见廉王动了怒气,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好奴才,起来罢。”廉王赞了一声,又问这狱卒道:“方才在外间便听到这边鬼哭狼嚎之声,可是提审什么犯人。” 那当头狱卒颤巍巍的立起身来,恭敬回道:“不过就是几个官奴正在烙印,赶明儿便要带出圣京,择远发卖了。” “哦,这倒有趣,本王生到这般岁数,倒还没瞧过这铁烙之刑是何模样。今儿可巧碰见了,可是要开开眼。”廉王眸间兴色一闪,颇有兴致道。 廉王这平白一句,倒叫众人吃了一惊,连他身侧的随从也从旁劝道:“王爷,这牢里脏污,实是不合王爷身份。再者,那铁烙之刑也不过是些寻常刑罚,没什么瞧头。王爷还是……” “本王都不嫌,你小子倒挑起理来了。”那廉王猛然截断自家随从的话,冷哼道。 “不是奴才挑理。谁知这牢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儿,万一有哪个不知事的冲撞了王爷,奴才可就,可就……”那随从可怜兮兮的回道。 廉王瞧他这般模样,反倒冷哼一声,抬手指着那当头狱卒道:“你前面带路!本王今儿还就不信了,这小小的奴儿能把本王怎么着了!”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廉王意外来此,究竟是何用意,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七回 众目睽睽 如今且说那当头狱卒一听廉王如此说道,面上却是骇然失色。虽说自古以来,这官奴身份卑贱,微若尘土,但也不是何人都能随意践踏的,更莫说自己这腌臜物件。加之,这邵子期与沈辛夷本是定国公内眷,谁知是否与这廉王沾亲带故。若是叫廉王瞧见了自己方才所为,不念旧情,尚可应对一番。若念旧情,自己就算不剥层皮去,只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当头狱卒通了内中关键,自是不肯放廉王进去,赶忙上前挡了廉王的路道:“都是些腌臜物件,若是脏了王爷的眼,奴才可担待不起。” “是本王要瞧的,关你何事!”廉王见又有人上前挡路,语调颇为不耐道。 “王爷三思啊,奴才……”那当头狱卒颤微微的挡在廉王面前,就是不肯让路。 那廉王随从见劝不动自家王爷,便不再多言。如今见这狱卒这般墨迹,也失了耐性,上前一脚便将他踹了个底朝天,冷言呵斥道:“王爷的路你也敢挡,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奴,奴才不敢……”那狱卒生受了这下窝心脚,疼的直喘凉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带路!”廉王袖子一甩,轻呵道。 那当头狱卒见廉王动了薄怒,也不敢再耍心思。忙不迭爬起身来,躬身替廉王引路。“王爷请,这牢里阴森,王爷且请小心脚下。” 待这一行人走至方才施刑的牢房,便见沈辛夷侧卧在地,不知生死。邵子期却被狱卒掣肘双臂,动弹不得。邵子期瞧那廉王眼熟,方要张口说话,却被身后的狱卒掩了口鼻,只能于喉间发出一两声小小的呜咽。 那廉王一见沈辛夷躺于地下,双眉微凝道:“怎的,不是铁烙之刑吗?这个怎么还躺下了,可是闹了人命出来?” 那狱卒见廉王发问,小心翼翼的凑至廉王跟前,干笑道:“王爷见笑了,不过是女人家身子弱,受不了这个。王爷若是不信,一瓢凉水下去,准保醒过神来。” “不必了。”廉王侧首四下打量了一番,似是未曾认出沈辛夷与邵子期两人。他缓步走至旁侧的黄泥墙,打量的着挂在墙上形形色色的刑具。 那当头狱卒见廉王并不在意,也恐他秋后算账。忙对自己手下施了个眼色,便有两个狱卒上前,将瘫软在地的沈辛夷拖了出去。 廉王面露好奇,这边瞧瞧,那边走走。忽然,他停至那烧铁的炭炉旁侧,自提了那打官字印的烙铁出来,细细的打量了两下,疑问道:“就是用这个烙印子?” 那当头狱卒也算知机,上前奉承道:“王爷大智,可不就是这个。” “唔。”廉王随意应了一声,手中却握着烙铁并不松手。仿佛自己得了什么新奇物件,欢喜的撒不开手去。 那当头狱卒眼珠子一滚,言语间颇有试探之意道:“正巧这里还有个丫头未曾烙印,王爷可是要试试?” 廉王只垂首打量着手中的烙铁,并不接那狱卒的话茬。 那狱卒以为自己会错了意,赶忙息了声响,猥琐的缩了回去。却不料廉王忽指着自家的仆从道:“你来试试。” 廉王这平白一道命令下来,那随从也是一愣。却因着是自家主子的命令,也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将钳制子期的狱卒替了下来。 “大爷请。”那狱卒早便得了自家老大的眼色,一见有人上前,便诚惶诚恐的将子期交与那随从手中,自己却垂首退至了旁处。 廉王身侧的随从都是习武之人,钳制子期一个小丫头自是便宜。也未见那随从用了什么大力,子期便乖乖的叫他定在当地,动弹不得。那随从瞥了自家主子一眼,单手钳制住子期,另一只手便握了廉王手中的烙铁。 这行刑之事,事关那狱卒自身的差事,万不可有一丝差错。虽说他有意卖廉王的好,可真到这个时候,他自是不肯放松一下。抬着脖子便要瞧廉王的随从行刑。却不料那随从位置选得刁钻,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内里究竟是何景况,他竟是一点儿都瞧不见。 那当头狱卒有意动了动身子,却恰好廉王口中高喊着“可怜”两字转过身来,又将他挡了个严实。 “爷。”当头狱卒赔笑道。 正当那当头狱卒想另择位置之时,随着子期一声尖利的哀鸣,一阵皮肉烧焦的独特气味自廉王身后缓缓飘来。那当头狱卒又歪了歪身子,见子期那处一道青烟徐徐消散于空中,方才放下心来。 “唔……”子期却似是承受不住这烙印之刑的剧痛,她紧紧捂着小臂,慢慢的瘫软在地。她口中狠狠喘着粗气,几乎都要背过气去。隐于乱发之间的小脸,却瞧不出是何表情。 那当头狱卒见完了事,从旁谄媚道:“爷,既完了事,这人奴才便差人押回去了,也免得污了爷的眼。” 廉王冷冷瞥了那狱卒一眼,未曾表态,自己却缓缓背过身去。 那狱卒一见廉王此举,却越发摸不透廉王何意。一时倒愣在了当地,不知该作何种反应才是。 这时,廉王身侧的随从上前一步,一边自袖内塞了些银钱与了那狱卒,一边耳语道:“这丫头皮子细……” 那当头狱卒只听了一句,心下便已了然。不由暗笑这廉王果真风流,只是不知这私底下却是好的这一口。那狱卒得了银钱,自是会全了廉王的心意。他面露奸笑,猥琐说道:“王爷方才说捆了那贼人来,却不知现在何处?奴才这便择了牢房,将那小子看管起来,也免得王爷心里惦念。” “现就在外间捆着呢,出去便能瞧见了。”那随从见狱卒机灵,笑着接话道。 “那奴才先去安排安排,有劳王爷稍等片刻。”那当头狱卒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那里不知,便顺着那随从的话,将此事应了下来。 “去罢,此事万要办得漂亮。”廉王随手一挥道。 “王爷放心,准保不会坏了王爷的事儿。奴才一定好好招呼那贼人,叫他知道知道厉害。”那当头狱卒嘿嘿一笑,动作迅捷的带着自己手下的狱卒尽数退出,只余了廉王主仆三人与子期在这牢房之中。 就在所有狱卒尽数退出之时,方才瘫软在地的子期忽然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康王道:“为何助我?” 欲知廉王究竟用了何种法子,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八回 掩人耳目(一) 上回书说狱卒大意失荆州,廉王设计巧遮目。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那当头狱卒窃以为自己查觉了廉王心意,自是上赶着与廉王便宜。加之那子期本就年纪尚幼,且身子生的娇小,瞧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倒也不怕伤了廉王。遂暗自沉下心来,也不再停留,自带了牢中的狱卒悄然退下。 廉王的随从见牢中闲杂人等皆已退尽,不动声色的隐下身影,面露警觉地立于了牢房门口。 正当此时,自方才便瘫软在地的子期陡然立起身子,通身上下未有一丝受伤之态。她隐于乱发之下的小脸满溢戒备之意,双眸死死地盯住廉王,轻声质问道:“廉王爷为何助我?” 廉王勾唇一笑,他脚下踏着悠然的步伐行至子期面前,抬手勾起子期的小脸,语调轻浮道:“就同方才那狱卒所想的一般,姑娘莫不是以为还有别的缘由罢。” 子期闻言却是冷冷一笑,她抬手自袖间扯了一块花白的猪皮出来,执拗的横在了两人之间,语调戒备道:“王爷若是想全了好事,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也自有人上赶着讨王爷的好。王爷又何必冒此风险,多此一举呢。” 廉王瞥了眼那猪皮上新烙上的“奴”字,空手将那猪皮扯过,随手摔落在地。自有随从上前捡起,小意的藏与了袖间。廉王见那随从抹了痕迹,方才笑道:“姑娘家家的,却扯着这个腌臜物件,好生不雅。喏,这女儿家的手,就该好生养着,做些个阳春白雪的高雅事儿,方才对得起这副水做的骨肉。” 子期见廉王语调轻浮,心底却有些不确定起来。她侧首想避开廉王掐与她下巴的大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得。 廉王见子期竭力挣扎,反倒用力揉搓了两下。只见那如雪的奶肌上瞬时便浮起了几点殷红,衬着子期脸侧渐次青紫的掌印,越发显得可怖渗人。廉王却不以为意,他缓缓垂首靠近了子期的脸侧,直视子期的双眸道:“本王就爱小女孩身上的这层细皮子,你瞧瞧这可如何是好?” 廉王如此一说,子期反倒放下心来。她仰首对上廉王的双眸,目光冷冷的反瞪着廉王,自嘲道:“外间姹紫嫣红花满园,百花娇俏千花香。王爷也算是遍赏群花之人,又哪里会瞧得上小女这棵狗尾花呢?小女自认相貌平平,受不得王爷青目。” 廉王听此子期如此辩解,面上的笑意却越发轻浮道:“姑娘此言差矣,这花不同形,却各有各的妙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狗尾花虽然生的卑贱,可旁人又哪里知道这狗尾花的内里却藏着大大的妙处呢。” 子期不料这廉王出口之言越发轻薄,一时也惊疑自己猜错了廉王的心意。不等廉王另有它言,自己心底却暗自发憷起来。只可怜子期阅历在此,又怎能与那心机深沉的廉王相较。遂这心底想法一变,面上也不觉带出了两分。 廉王见子期面上神色微变,越发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两指掐着子期的下巴,言语调笑道:“吾心有情向娇花,怎奈娇花堕枝头。姑娘可知本王这一片赤诚之心,莫要错付了时辰。” 子期闻言,心底猛然一凛,只觉浑身寒毛倒竖。她竭力稳住自己的神情,状似随意道:“小女这脸上受了掌伤,丑如夜叉。恐惊扰了王爷,还望王爷高抬贵手,且恕了小女这次。” 廉王菱唇一启,微弱的气息打在子期脸侧,万分轻佻道:“自方才,本王便就说了。爱的是这身细皮儿,又不是什么美人面。” “王爷既不是相助与我,方才只管将那烙铁打在小女身上便是,又何须做这些遮掩来糊弄那狱卒!”子期心底急不可耐,出口之言越发没了章程。 廉王咧嘴一笑,口中啧啧有声道:“这身细皮儿若是叫那等腌臜物件毁了,岂不可惜。他不心疼,本王却是瞧着痛心,可不得施计护下来。” 子期瞧着廉王这幅轻薄模样,心中几乎都要缠成一堆乱麻,她唇口开阖了两下,却不知改如何反驳廉王。一时间,竟是冷汗簌簌直下,连那贴身的小衣都湿了透。 这厢急的好生了不得,廉王那厢却越发来了兴致,手里扯着子期,伸着脖子直往子期身上凑了过去。 子期那里见过这般阵势,心底越发害怕,一边挣扎一边竭力呼救起来。蹬腿伸手的便要将廉王踹到旁侧,却到底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通身上下能有几分气力。这样一闹之下,反倒越发将自己送到那廉王的怀中。 方才退至旁处的当头狱卒听见了声响,心下不安,忙不迭一溜小跑进来,小声叫道:“王爷!王爷……” 廉王被那当头狱卒坏了兴致,扭头便呵斥那狱卒道:“滚!别来坏本王的好事!” “可,王爷这……”那当头狱卒一见两人这般模样,心下也恐生了意外粘带自己,一时倒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廉王见那狱卒还腻在那边不肯动弹,不由大声斥责道:“还不快滚,小心本王摘了你腔子上脑袋!” 廉王随从见廉王动了薄怒,两人暗递了眼色,便有一人上前拉了那狱卒出去。待将那狱卒扯的远些,方才小声说道:“你小子且不必担心,左右不过是个官奴。就算出了事儿,还能赖到你身上不成。” 那狱卒躬身作了个揖,担忧道:“这位大爷,话是如此。可这人昨儿才来的这里。若是只一日的工夫便出了差错,小的也不好交代不是。” “你这小子倒有趣,扯过嘴来就说,也不怕闪了舌头。我们爷又不是那种手下没有分寸之人,哪能就闹了人命出来。你且放下心来,若是成了好事,爷那边自有你的好处。可若是坏了爷的兴致,到时候别怪爷不给你好果子吃。”那随从恩威并施道。 那狱卒也不是柴米不进之人,听廉王随从这般说,心下纵有不安,却只得苦着脸应下。 廉王随从这边方说通狱卒,还不待喘口气,便听得自家主子那边越发吵嚷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好,忙不迭奔了过去,未及跟前,便听得阵阵鞭子挥舞带起的飒飒风声渐次传来。 欲知那边究竟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九回 掩人耳目(二) 如今且说廉王随从见当头狱卒过来败兴,忙不迭上前将他拉扯了去。 子期本就想借那狱卒脱身,目今瞧见那狱卒渐行渐远,心下更是大急,手下也越发下了死力。挣扎之中,子期手上一时脱力,倒是狠甩了那廉王一巴掌。这一巴掌虽说气力不足,却也正正当当的印在了那廉王脸上。 廉王面上挨了这一巴掌,手上抓着子期的力道却是卸了大半。他垂手立于当地,面上神色倒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子期钻了空子,自是两手一甩得以脱身。她抬首盯着廉王,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戒备的将自己的身子靠于了身后的黄泥墙上。子期深知自己此刻没有一丝依仗可言,只得勉力敛下心神,防着这廉王恼羞成怒。 谁知这廉王平白挨了这一掌,不怒反笑起来。他手上轻拍了两下,笑道:“倒是好一个烈性,也不枉本王助你一场!” 廉王这句不着边际之言,倒是叫子期越发狐疑起来。她戒备的盯着廉王,未有一丝松懈。 廉王见子期这番炸毛刺猬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怎么?本王助你免受烙印之苦,你倒怨恨本王起来了。” 子期眉头一拧,念及廉王方才行径,心下愈发狐疑廉王此言不过是为了哄骗自己,待自己卸了戒备,他好全了好事。遂并未将廉王此言听在心中,反倒更加防着廉王暗中使坏。她瞧着廉王,强做镇定道:“王爷不是歹人,昨儿夜里在万寿殿内,小女瞧见家父对王爷暗做手势。想必王爷醉酒保邵家一事,也不是出自无意之举。” 廉王听子期话儿说得通透,两眼一眯,笑道:“既如此,姑娘何不信我?” “此一时彼一时,小女自认手中没有可以打动王爷的筹码,不敢妄行险棋。”子期委婉说道,可话中之意却是万分现实。 廉王也知自己方才所为甚过,心念一动,便自怀中掏了一物出来,托于掌上,呈于子期眼前。那廉王所托之物,也不过是张白纸折的小雀儿。朴素无华,就这般静静地窝在廉王手中。 子期一见那物,心底便是一阵委屈,眸中的眼泪便要喷洒而出。在她小时,张靖恐她淘气,便日日折了此物,与她逗趣。遂这纸雀儿方一现身,子期便识了出来,她声涩语咽道:“你怎么有这个?张爷爷怎么了?” 廉王见稳住子期,轻舒了一口浊气道:“姑娘可信本王了?” “纸折的雀儿人人都会,谁又知道你从那处捡了这物件来诓骗人。”子期虽说见了此物,触及心肠,却仍旧未曾卸下一丁点的戒备,仍旧死死地靠着身后的黄泥墙,不曾挪动一步。 廉王见子期这般模样,也只得将这内中缘由细细道与子期听。 原来,昨日张靖见那宫内来使将子姜接了过去,心下便觉不安。却因念着邵长韫的嘱咐,只得死死地守在府中等他们归来。谁知这左等不来,右等不至的,到了深夜也不见邵长韫等人归府。 张靖急的坐卧不安,本想出府到街前迎着邵长韫等人。谁曾想未及跟前,便瞧见远处火光翻涌,无数身着银甲铁盔之人手持火把,急速向此处而来。那张靖伺候了两代主子,大风大浪也算见识了不少,一见此番景况,下意识的便觉出了事。 可此时独有他一人在此,连个商量之人都没有。张靖着急之下,倒有些乱了章程。好在记起邵长韫临行之前留下荷包一枚,忙不迭拆了开,谁知这荷包底下只卧了素纸一张。待张靖展开瞧时,上面只薄薄地写了一句话,除此之外再无它言。 好在张靖尚识得两字,细瞧之下,却见那纸上写道:持物送廉王,天高任汝行。 这纸上之言虽说写的模糊,张靖却瞬时通了内中隐意。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忙急奔至书房取了那玉玺,自己一人悄然离府。待那行铁甲之军赶至定国公府、遵旨抄家之时,张靖业已没了踪迹。 那张靖虽说生性鲁莽,但到底也算随了邵家两代主子半辈子的时光,自也生了些心眼。虽说自己将那玉玺夹裹了出来,却未曾急着将此物送与廉王。反倒先寻了个隐蔽之所,将那玉玺私下藏了起来。自己却另有一番乔装,待天色一亮,便上街打听昨儿宫中出了何事。 谁知这一通打听下来,张靖的心却寒了大半。邵长韫已死,邵家业已大势已去。他知邵长韫所留那句“天高任汝行”的话中之意。这是要他借机离了国公府,另择别的路子,不要将自己再行扯入邵家。 可那张靖又如何舍得,且不说旁人,只那子期一人,便是自己将她自小看大的,一听子期今后便要堕为官奴一流,早便气的双目通红,恨不得将萧帝千刀万刮。可那皇宫重地,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进得去。 思及此处,张靖猛然甩了自己两个嘴巴,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万不可乱了方寸。就这般,张靖独自一人窝于墙角,沉思了半晌,觉得当务之急应是先将子期几位主子救出来才是。可这大牢,也不是什么儿戏之地。 张靖思来想去,怒火攻心之下倒通了关窍,生了个蠢主意出来。心道反正那玉玺未曾送与廉王处,何不以此相威胁,求他将几位主子救了出来。张靖越想越觉可行,当下也不耽误,直奔廉王府而去。 恰好因着昨儿的那场动乱,萧帝身子不适,便免了今儿的早朝。廉王自是未曾进宫,两处赶巧,倒是未叫张靖扑了空。 待廉王听了张靖来意,心下自是不依。却耐不住那玉玺在张靖手中,只得答应。但此事牵连甚广,当从长记忆,廉王又这般安慰张靖道。 那张靖也不是个傻的,两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廉王先答应想法子不叫子期与沈辛夷两人打上官奴的印子。这样一来,以后若是能救了出来,没有这处标记,也没人能知道这此中底细。此番景况之下,张靖虽说不满,也只得点头应下。 廉王又恐自己口说无凭,到了大牢中无人相信,便叫张靖取一信物与他带上,也好做个见证。可那张靖出逃匆忙,浑身上下又哪里有什么可做信物之物。思前想后,只得寻纸折了只纸雀儿,匆忙与了廉王。 可就是这般紧赶慢赶,待廉王到了大牢之中,也只剩下子期一人未曾打下官奴的印记,这才有了方才一事。 廉王徐徐而言,却恐另生事端,便将那玉玺一事暗自隐下,只说邵长韫抓了他一处把柄。 子期听了廉王这番言论,心中便是一动。欲知子期又做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回 掩人耳目(三) 上回书说旧仆念主持物挟,廉王寻隙使风流。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子期沉声听了廉王这一通分证,心下虽说有了几分计较,却仍旧念着人心险恶一事,不肯全然相信廉王。遂心念一动,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全然吐出:“王爷仁心大义,使小女免受烙印之刑,小女自是如见神灵、感戴不尽。可王爷却偏生使计戏弄小女,倒叫小女失手伤了王爷,步了个不识人心之途。小女方才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王爷见谅,勿要怪罪小女才是。” 子期侃侃而言,话虽婉转,倒也说的精巧。不仅吹捧了廉王,又道明自己的一片感戴之情。最妙的却是这话中隐意,明面上是心怀愧疚,请罪与廉王。可这话中之意,却是句句怪罪廉王方才的调戏之举。 那廉王何等人物,专通这勾心斗角之事。子期话犹未了,他便已通了这内中之意。廉王瞧子期话说的漂亮,倒叫他生出些许赞赏之情。不觉间,言语中也带出些试探之意道:“邵家之祸得父皇仁心,未曾牵连旁人,已是绝处逢生、否极泰来。事到如今,只要是个明白人物,都不会在此时与你邵家扯上一丝关系。本王若不格外想个法子掩人耳目,一时叫人捅了出去,岂不是自讨苦头。再者,既是要做戏,可不是要做的真了些。” 廉王这话说的倒也通透,若不是因他念着那玉玺一事,自然不会再次插手这邵家之事。昨儿夜宴之时,也不过是因着邵长韫暗中眼色,自己才装作醉酒与他求情。可今儿一事,却是实打实的受人胁迫。自己虽说于朝政之上素无建树,平日里也不招父皇待见,可难保不会有那使坏之人。再者,自己大计未成,更不可叫人寻了错去。 思及此处,廉王眸色陡然一沉。虽说自己借了别的名头护了这丫头,可那狱卒也不是什么省心的角色。这人,还是死了的嘴严。少不得过些时日,了解个干净才是。 子期自小聪慧,当下便明白了廉王话中之意,便借着廉王的话向下说道:“这戏要唱的漂亮,自是不能少了那听戏之人。方才王爷有意引那狱卒来此,想必也是因着这番缘由。” “你倒通透,也不枉本王费得这番工夫。”廉王笑赞了一声道。 至此,子期面上方堆起一抹恭敬之色,俯身一礼道:“多谢王爷大恩,方才是小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且请王爷勿怪。” 廉王最喜与明白人说话,一见子期通了关窍,也乐得省心,又接言说道:“无妨,倒是原本应了你家老奴,助你母女两人。现如今,也只得保你一人了。” “王爷肯出手相助,已是大恩,小女不敢再生奢望。”子期知机道。 廉王颔微微首,将全盘计划徐徐说出道:“左右不过是贬为官奴,离京发卖。你们母女两人且安心等待几日,待出了圣京,过过风头,你家老奴自会寻机将你们买了去。好在你身上没有官奴的印子,寻人另办了户籍,也算是从这场祸事中脱身了。” “是,多谢王爷。”子期道了谢,嘴上嗫喏了两下,似是有言说不出口。 廉王见子期这般模样,好心道:“还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自昨夜一事,邵家已是家破人亡、支离破碎,小女,小女想问家兄如何……”子期满目皆是担忧之色,语调涩然道。 廉王在牢中早便安插了耳目,此事倒不难知晓,遂实言相告道:“今早天蒙亮,便已离京去了。” “竟是这般快。”子期面上一愣,口中喃喃道。 “只要活着,便能相逢,姑娘好自为之。切记将身上的衣物扯得凌乱些,勿要叫人瞧出端倪来。”廉王见事已办妥,也恐自己停留时辰过长,另生了别的事端,当下便不再废话,随意安慰了子期两句,便欲带了随从离去。 正当此时,子期却猛然抬头,直视廉王道:“王爷请留步。” “姑娘还有何事?”廉王不解道。 子期抬手自墙上扯过一把行刑的长鞭,缓步行至廉王面前,将那长鞭横至廉王面前,恭敬说道:“还请王爷赏小女一顿鞭子。” 廉王一听子期此言,双眸便是猛然一缩,瞧向子期的神色越发不明起来。子期这平白一句虽说突兀,可廉王却已明白子期此言何意,她是想借身上的鞭痕遮掩未打奴印一事。这个丫头,这般聪明又有这般狠劲,倒是白投了个女儿胎。廉王眼中带出一抹惋惜之色,不由沉声问道:“你可想好了?” 子期呈于身前的双手未有一丝松动,她眸色坚定的直视康王双眸道:“王爷大恩,小女无以为报。若是事后有事,更不愿攀扯王爷。” 廉王见子期坚持,语调颇有兴趣道:“若是遮掩好了,别人也未必知晓,你又何必白挨这一顿鞭子。” 子期缓缓摇头,苦涩道:“外放离京之路甚远,其中变故丛生,小女实在不想多生事端。若是叫人瞧出这内中端倪,岂不是白费了王爷的一番谋划。” “你这丫头,倒是硬性。” “世道如此,小女只为活命罢了。”子期眸中星火闪动,直视廉王道。 “好,本王依你便是。”廉王爽快应道,他本就怕事情暴露牵连自身,如今见子期这般知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遂抬手接过子期手中的长鞭,也算是受了子期的好意。 廉王手握长鞭随意甩动了两下,带起一阵阵凌厉的呼呼风响。他垂首盯着子期瘦弱的身板,再次问道:“你可想好了?” 子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摆出一抹坚毅之色,口中却大声呵斥道:“任凭你是何等身份,小女断不会随意依从!” 子期出口之言,已然将她的态度摆于案上。廉王听后,便不再多言,手中长鞭利索的向子期甩去,击打之处多是方才假作烙印的手臂。 “呸,好个无耻之徒!” “嗬,你个小小罪臣之女,还妄图忤逆本王。你若是活得不耐烦了,本王这便成全了你!” 廉王手中长鞭带起的飒飒风声,凌厉的回荡在子期身侧。未有几鞭,子期便已摇摇欲坠起来。就在她浑身瘫软,将要倒地之时,便见那当头狱卒疾步跑来。 欲知此后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一回 掩人耳目(四) 如今且说那当头狱卒疾步跑来,便见廉王满脸怒气,正手持长鞭抽打子期。子期却满身血污的摔倒在地,娇喘吁吁,眼见就要丢了性命。 那当头狱卒心底便是一惊,那领人的差役还未曾过来,这人要是在自己这里丢了性命,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那当头狱卒心念一动,当下也顾不得其它,忙上前一把抱住廉王,从旁劝道:“才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惹着王爷了?王爷只管跟奴才说,奴才好好教训她便是,又哪里要劳动王爷亲自动手。” 廉王见那狱卒张手抱住子期,一股厌恶之意瞬时堵在了心头,抬脚便将那狱卒踹了出去,厉声喝道:“滚!谁叫你来多事的?” 那当头狱卒平白受了这一窝心脚,心下虽说大火,却也不敢发泄出来。眼前子期渐次断了生气,忙又滚爬着上前,一把攥住廉王手中的长鞭道:“王爷息怒,不是奴才不知事。可若真是出了人命,小的这狗头脑袋自是不值什么,怕就怕粘带了王爷的万金之体啊!” 此话一出,那狱卒瞧着廉王倒是息了几分怒火,只是那手中的长鞭仍旧未曾离手。 廉王手中长鞭颤巍巍的指着子期,倒像有些急火攻心道:“本王瞧上她,便是她天大的运道,这会子来跟本王耍起脾气来了!既是想清清白白的,那就别犯事!既到了这里,还不顺条条地从了本王,且装什么贞洁烈女!” “是,是,王爷说的是。”那当头狱卒扒着廉王不肯撒手,微一抬头,便瞧见廉王面上那道小小的掌印,心里哪还不明白。心道:这丫头好生不叫人舒坦,得罪了王爷,哪里能有她的好。平白挨了这顿鞭子,倒也不冤。只可恨给他找了乱子,还要好生哄着这位主子才是。 那当头狱卒心底虽是骂了底朝天,可面上自然不能带出一分来,只得连声劝道:“王爷息怒,这丫头不懂事,是她自己没有运道,哪能再累的王爷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不值当……” 廉王本就是同子期合伙演戏,见那狱卒下了死力的劝阻,便顺着他的力道松了鞭子,粗声哼道:“贱命一条,真是不识抬举!” 那狱卒见廉王松了鞭子,心下自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高声唤了几个狱卒上来,将子期拖拽出去。 子期被那两个狱卒大力拉扯起来,状似昏沉未有一丝生气。只行至廉王身侧之时,子期眸中略过一丝感激之色。廉王虽是下了鞭子抽打与她,可也是暗自卸了力道。子期自己心中明白,她身上的伤虽是瞧着厉害,却只伤及皮肉,未曾入骨。如此一来,这身上未烙奴印之事,也算是遮掩了七八分。此后只要自己万般小心,就未必能叫别人瞧了出来。 廉王见子期离了牢房,自己也不再停留。他面上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甩袖而去。 廉王随从早便得了廉王的嘱咐,一见自家主子大步而去,忙不迭扯了那当头狱卒道:“我家主子今儿撞了晦气,你可别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这里是王爷赏下的茶水钱,哥几个且拿去润润舌。我家王爷虽说脾气好,可只一样,最不喜人家在他背后乱嚼舌根。今儿这事,若是旁人知道了,便是从你这出去的,我可只来与你问罪!” 那当头狱卒被那随从这一番恐吓,心底便先怯了。加之又得了赏钱,哪里不依,遂连声说道:“大爷放心,小的这嘴管保严实,再没有透风的时候。” “知道便好。”那随从冷哼一声,又道:“我家王爷可说了,这银钱你若是无福受用,爷自寻人烧与你!” 那当头狱卒面色一白,哭丧着脸道:“受用的了,受用的了,小的再不敢的。” 那随从见暂时稳住了那狱卒,也不再多言,急行两步追上自家主子。三人一行翻身上马,急行回府。 待廉王飞奔回府,屏退众人,才进了书房。藏于其中的张靖便急忙现身,上前问道:“怎么样了?可得手了?” 廉王见他话说的粗鲁,也不在意,又将牢中之事细细说了,方才说道:“事情便是这般,本王已尽了全力,纵然有瑕疵可寻,也只能说是个人运道了。” 那张靖也知内中险恶,遂不再强求。将那玉玺藏身之处与廉王说了,自己便欲告辞离府。 廉王也不便强留,可那玉玺未曾到手,自己心有不安,便笑言挽留道:“张伯离府匆忙,只怕身上未曾带够银两,今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本王虽说不甚富裕,也算能拿得出几两银子。张伯且请留步,等本王取了来,张伯将来也好得便宜。” “不可……”张靖自有一番傲气,下意识便拒绝道。 廉王见张靖要走,又哪里肯依,忙不迭婉言劝道:“本王与邵兄情同手足,他不幸遭难,本王未能相助,已是痛心不已。事到如今,本王想对邵兄的家眷尽点心意,张伯也不肯依从吗?再说,这银钱本就是身外之物,不必在意。有了这些,她们将来也能早一步脱离苦海。” 廉王这话却是说到了张靖的心坎上了,加之张靖本就生性率直,又那里想到那廉王心中的弯弯肠子。一见廉王话说的真诚,也不好再次反驳,只执拗说道:“只当是老夫借的,改日便还与王爷。” “张伯不必客气,又哪里用还的。”廉王从旁笑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爷若是不答应,这钱,老夫万不敢取用一分。”张靖冷了脸,坚持道。 廉王闻言倒是一梗,只得无奈道:“一切依张伯之意就是了。” “多谢王爷。”张靖抱拳说道,也算是顺了廉王之意。 廉王见说动了张靖,便告罪下去张罗。待见了那玉玺真身,方才取了银钱送与张靖。张靖得了银钱,便不再停留,悄然离了王府。 张靖心念子期与沈辛夷之事也算暂且平稳,只待风声一过,自己寻人赎出来便是,此时此刻却是一点都急不得的。可那邵子牧充军流放,还不知是何景况,却是要先去打点一番才是。 思及此处,张靖忙做了一番乔装,自寻邵子牧而去。孰不知他这一去,又引出多少事来。欲知这内中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细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二回 报仇雪恨 如今且说沈辛夷被那狱卒拖至先前牢房,未有多时便昏沉醒来。一见子期未在身侧,心下自是担忧不已,强撑着身子跪爬到木栏旁侧,便想寻人来问。可纵使她撕心叫嚷,又哪里有人肯应一句,倒累得自己牵到伤处,生生咳出两口血来。 恰好子期被人押解归牢,一见沈辛夷唇角血迹,慌忙扑至沈辛夷身侧。两人惨兮兮地拥至一处,相对无言。 沈辛夷轻抚着子期身上的鞭痕,眸中泪花渐涌,心疼道:“不过就是打个烙印的工夫,怎么就弄成了这般模样。那些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怎么下得去手呀。” “娘亲不必担心,不过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子期轻言安慰沈辛夷两句,待牢门外狱卒尽数撤离,方才凑至沈辛夷耳侧,将方才诸事与她细细说清。 沈辛夷听了这一番谋划,轻叹道:“此事无异于虎口拔牙,张伯好不易脱出身去,又何必因着咱们再牵扯进来。” 子期闻言,却缓缓摇首道:“张爷爷所谋,孩儿却窃为之喜。此种私心,虽当得上龌龊两字,但张爷爷竭力相救,可助孩儿了却残心。” 沈辛夷面上一愣,盯着子期喃喃道:“不可……” 子期轻握着沈辛夷的双手,一字一顿道:“娘亲,孩儿本以为堕入官奴一途,此生无望。今日既有了这般运道,孩儿若是有幸脱逃,余生必替父亲与姐姐报仇雪恨。” 沈辛夷不可置信的盯着子期,骇然失色道:“你怎会有这般想法,你是女子,这世道难容……” “难容又如何,难道就让父亲与姐姐枉死吗!”子期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声调,截断了沈辛夷口中之言。 沈辛夷见子期这状似癫狂之态,阖目叹道:“这世道之下,女子本就艰难,报仇一事亦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容易。我身侧只余了你一人,你叫我如何舍得。” 子期喉头一哽,一丝涩然顿时涌上心头,她垂首轻窝于沈辛夷肩侧,语调苦涩道:“可是……娘亲,那小诗定然不是姐姐所写,是有人着意陷害,想置我邵家于死地。孩儿虽是一介女儿身,可叫孩儿又如何甘心!” 沈辛夷眸间滚下一滴热泪,声调嘶哑道:“子期,娘亲不想你有事。” 子期敛下眼睑,似是未曾听到沈辛夷口中之言,自顾自的说道:“那日午后,我寻姐姐戏耍。孩儿曾亲眼所见,姐姐所书诗词之中,凡有‘玉’字一说,必以‘瑜’字替代。若是那小诗当真是姐姐所书,‘玉轸藻饰太平鸟,独登高台盼昌朝’一句中,又怎会有那‘玉轸’二字。再者……” “子期不要说了……”沈辛夷紧紧搂住子期,浑身颤抖道。 “娘亲曾说爹爹以一块精巧田黄作为圣上贺寿之礼呈献,怎的终了却成了那《兰陵雅集》。更何况,那书却是于我眼前借与他谢家的!又怎会成了那贺寿之礼!彼时,我本以为她殿中赠帕是为好心,可是,可她却……嗬,她赠帕与我,也不过是为了将此事与她脱了关系罢了。自始至终,我就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只为亡我邵家!” 言及此处,子期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大笑道:“缘鹄饰玉,缘鹄饰玉,好一个缘鹄饰玉。若没有那方帕子做引子,又何来今日之祸。这一处处,一桩桩,皆是环环相扣、层层谋划所得。娘亲,姐姐当真是冤枉啊!她们,为何如此,为何啊!” 沈辛夷苦笑道:“忘了罢,莫再提了。” “忘了罢?”子期口中喃喃,似是自语似是悔恨道。“娘亲将孩儿莫提,孩儿又如何忘得了。若是我当时再机警两分,将那帕子提前毁了去,她们也未必能如意!可事实呢,那帕子却是从我手中出去的,是我坐实了姐姐的冤屈……” 子期徐徐而言,似是要将所有的错处揽至自己身上。沈辛夷眸中垂泪,心痛不已,她轻拍着子期道:“这又怎么能怨你?没有你,她们必会有别的法子。” “孩儿不甘心!”子期怒道。 沈辛夷压下心头剧痛,声涩语噎道:“事已至此,再说无意了……” “不!”子期喉间溢出一丝沉沉地哭嚎道。“血债当为血债偿,父亲、姐姐不能这般枉死!” “你斗不过她们的。”沈辛夷拉着子期,轻声劝道。 “就算是毁身殒命,我都在所不惜!死者已去,生者当为其正名!”子期眸中迸发灼灼风华道。 “不可,娘亲只余你一人在身侧了,娘亲经不得了,再也经不得了……”沈辛夷狠狠攥住子期,垂泪道。 子期面上一愣,反问道:“那父亲与姐姐就这般枉死吗?娘亲如何忍得?” 沈辛夷眸中泪水似飞瀑般簌簌之下,痛心道:“忍不得也要忍,他们身死,娘亲无可奈何。可你心中所谋,明明白白就是一条不归之路,你叫娘亲如何无动于衷,眼睁睁的瞧着你枉送了性命。” “我若不一试,又怎会知道结果呢?”子期仍旧执拗道。 “不可,娘亲不许!”沈辛夷竭力制止子期道。 子期望着沈辛夷,恍若不识一般,她不解道:“难道娘亲想瞧着他们在外逍遥快活,父亲与姐姐曝尸荒外,受万人唾弃吗?” 沈辛夷不为所动,她攥着子期的双手竭力收紧,语调坚定道:“如今,娘亲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一人之命。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便是上天最大的眷顾。至于……其它,娘亲什么都顾不得了。” “可是……”子期被沈辛夷攥的生疼,她能察觉到沈辛夷的一片慈母之心,可若是叫她这般轻易放弃,她又如何能安下心来。 “没有什么可是,不许就是不许!”沈辛夷紧盯着子期,厉声喝道。 子期从未见过沈辛夷这般模样,她面色一滞,痛苦道:“娘亲就允了孩儿罢,孩儿……孩儿放不下……”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执拗,咳喘了两声,下了死令道:“闭嘴!自今日起,便不许你再提复仇一事!” “娘亲!” “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就应了我!”沈辛夷动了怒气,越发咳喘起来。 子期见沈辛夷这般坚持,也恐她一怒之下伤了身子,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含糊应下。可傲气如她,又怎会轻易放下。亦是因着今日这般心境变化,日后又牵扯出多少孽债情殇出来。 欲知子期此后有何谋划,且听后文慢慢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三回 押解离京(一) 都道“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殊不知这深陷牢狱泥沼中,不识金乌与玄兔。且说邵子期与沈辛夷关于牢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今日一早,便有狱卒来前,将两人押解出来。 自那沈辛夷挨了那狱卒一脚后,身子便多有不适。起先还不过是咳喘两声,到了后来竟是连痰中也带出血来。几日下来,竟是生生地将人折腾的如骷髅一般,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 莫说沈辛夷这个成人是这般模样,子期亦是大病了一场。那日晌午才挨的鞭子,到了夜里竟是隐隐发起烧了。本就干黄的小脸烧的通红,搭手一摸,热的竟如同火炉一般。 这大牢之中,莫说无药可寻,就是平日里的吃食,也都被克扣的几近全无。好歹在沈辛夷连哭带喊之下,引了个心善的狱卒过来。舍了一瓢冰冷的井水,方才将子期这条小命捡了回来。 子期又昏昏沉沉的卧了几日,直到今日方才有了丝人气儿。子期一时醒转过来,还不待喘口热气,便被狱卒拖拽出来,准备押解离京。 “娘亲小心。”子期轻拍了自己的脸颊,强打起精神扶着沈辛夷,跟在那狱卒身后出了牢门。 待两人到了前面,便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颤巍巍的缩在一处。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瘦的如竹竿一般,身上脏的如同在泥窝中滚过一般,身上的衣裳黑黝黝的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子期挺着脖子细瞧了一圈,也没有一张眼熟的面孔,不由长吐了一口浊气。 前面引路的狱卒知道子期两人的来历,如今见她这般模样,语调讥讽道:“哟,还想着人伺候呢,这是盼着里面有你原来的仆人不成?爷可告诉你,到了如今,就算原来府里倒夜香的婆子立在这里,也被你这官奴高贵到天上去。到时候,还指不定谁差使谁呢?” 子期瞧着狱卒话说的尖酸,也不欲与他分争。又小意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大爷,敢问那些同小女一道来的人现在何处?” “早就卖了,还等着你来打听。”那引路狱卒随意应付了一声,便引着两人上前画押了。 子期扶着沈辛夷与方才的那群犯人缩至一处,掩下声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 不多时,便有几个狱卒抬了铁镣铐进来,哗啦啦的扔了满地。几个狱卒上前拉扯众人,动作麻利地将那脚铐、手铐与众人锁上,末了又扯了根粗麻绳过来,将众人的脖子串了个串。 子期叫那麻绳勒的喘不上气,下意识抬手轻扯了两下。手还未曾放下,立于一旁的差役便跨步上前,随手抽了子期一鞭,又大声喝骂道:“谁叫你乱动的!都给老子听话些,老子手中的皮鞭可不张眼!” 子期见那差役拿自己点眼,当下也不敢出声。强忍着剧痛,握着手臂退到了旁侧。 待那狱卒将一行犯人全部处置妥当,那负责押解的差役头子上前两步,又仔细的清点了两遍人数,方才与那当头狱卒交换了文书。 待一应琐事尽数交接完毕,那差役头子大喝了一声,唤来了随行差役。几人带着子期一行犯人,摇摇晃晃的出了大牢。 子期跟在前面老者的身后缓步而行,方出牢门,一阵刺骨的寒意便瞬时席卷而来,子期忍不得打了个冷颤,自觉连呼出的热气也带出了两丝冰寒之气。 此时天色尚早,到处还都是黑蒙蒙一片。那差役头子紧了紧自己的袖口,骂骂咧咧的吵嚷了两句,便带着众人直奔城门而去。 城中的路面铺了大块的青石板,尚且好走,待上了官道,路面便成了夯实的黄泥路,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硌的人几乎落不下脚去。子期一行人脚下的鞋子薄,不多时便见了血迹,队伍也因此渐次慢了下来。 那差役头子见众人慢了下来,登时便发了火,手中皮鞭甩的啪啪作响,口中不住呵斥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偌大的圣京城里都没人敢买你们,倒累的老子做这趟白工!脚上都给老子麻溜溜的,若是误了行程,自把你们推到山沟里喂狼!” 子期身子尚小,加之大病初愈,气力上难免有些不足。才慢了几步,便被脖子上的麻绳扯着脑门发麻,只得咬牙提着力气跟在前面老者的身后。 一行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像牲口一般被那些差役驱逐。路上的行人瞧见了他们,未到跟前,便已远远地避到了旁处。 待晌午的日头渐次上来,子期方觉得身上方才有了两丝热气。子期抬头瞧了瞧天色,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她眯着眼瞧了瞧差役手中的干粮,咬紧了下唇,越发觉得自己饿的发昏起来。这般漫无边际的行进,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这一路下来,那差役头子都不曾喊过一次休息,只挥着鞭子赶着众人快步赶路。有那脚下稍微慢上两步的,未曾回过神来,鞭子便紧跟着上身了。随着日头渐次歪斜,那些差役口中的喝骂之声渐次多了起来,手中的鞭子也举得越发频繁。渐渐有人忍不住大声哭嚎起来,却只能引来一顿结实的皮鞭。 子期听着身后沈辛夷撕心裂肺的咳喘,心下越发担心。只得尽力压下步子,免得脖上套的麻绳扯到沈辛夷。可就是这般,沈辛夷喉间的咳喘之声,都未曾弱上两分。 一行人就这般走到了日头西下,方才看到了远处的一所破屋。那些差役忙赶着众人快步上前,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所荒废许久的老屋。差役头子差人将子期一行人赶到里侧,便火急火燎的差人生火。 子期累的也顾不得什么,扶着沈辛夷坐到了众人之间。这边方才坐下,便有差役随意扔了几块干粮下来。众人互瞧了两眼,瞬时便涌了上去,疯了一般争抢干粮。 沈辛夷瞧了眼子期,只得咬牙上前争抢。可她那点娇弱的气力,又哪里挣得过那些惯做苦力的人儿。倒是子期恐自己娘亲受了暗亏,上前帮忙之时,仗着身子小巧,从空里硬扯了块玉米饼子出来。 两人得了吃食,见那些人都抢红了眼,也不敢再次上前。两人悄悄窝到了角落,你推我让了半天,方才各自分了半块饼子囫囵吞下。 就在众人乱哄哄地抢食之时,那边差役也酒足饭饱起来。伴着明灭的火光,忽有几人大笑着向这边靠来。欲知来者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四回 押解离京(二) 上回书说吉凶难料离京路,百鬼夜行腌臜人。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子期仗着自己身形娇小,自众人之间寻隙扯了吃食出来。母女两人悄然缩至角落,生吞硬咽地囫囵吞下。可这一日的劳苦奔波之下,这点吃食莫说果腹,就是拿来填塞肚缝,也着实差了许多。 这边众人饿的垂头丧气,那边狱卒却是吃了个肚满肠肥。其间有个机灵的差役,不知从那处摸了一葫芦美酒出来。众差役一一分喝,更是喝了个小醉微熏、心猿意马起来。就这般你推我搡,众差役一通酒足饭饱之后,心思也越发活泛起来。彼此间互通了眼色,又见那差役头子无甚明示,便一个个的大了胆子,三三两两结成伴儿,直奔关押子期这处的人群而来。 那沈辛夷一见众人面上的淫邪之态,面上顿时便是骇然失色,她不由自主的搂紧子期,悄悄地向墙角缩去。 子期全身酸痛,昏昏沉沉几欲睡去,被沈辛夷这般一攥,倒是瞬时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娘亲,怎么了?” 沈辛夷猛地一把握住子期的小嘴,暗自摇首不叫子期出声。 两人这般小意隐藏之时,那边差役已经自人群中拖了两个身形瘦弱的人出来。子期缩在沈辛夷怀中,自手臂间的缝隙向外瞧去,方才瞧清这两人原来是两个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 “放手!放开!”那两个年轻女子大声哭嚎,竭力想挣开那些如狼差役,却被那些差役甩手一掌,死死地摁在地上。那些差役顾不得身下女子的竭力挣扎,手下越发失了分寸。 “大爷,求你放开我家女儿,她年纪还小!不能啊!不能啊!”人群中有那女子的亲人,大叫着上前拉扯自家女儿,却被两个差役围聚起来,好一顿拳打脚踢。 “不要!放开爹爹!饶过他罢!奴家给诸位大爷磕头了!”那女子眼见自家父亲被这些差役捶打的失了气息,忙不迭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 外间的差役头子听着内里越发吵嚷起来,方才慢慢踱步过来,假作严厉的呵斥那些差役道:“都给老子动静小点!吵吵闹闹的不成体统!” 内里有个差役舔着脸上前,谄媚回道:“大哥说的是,还不是因着这些女子没有眼色,这才坏了大哥的兴头。这不,咱们才给个好脸,她们就越发娇贵起来了。” 那差役头子闻言冷哼一声,垂首抬了一女子的脸端详了两下,挑眉道:“嗬,你们倒是好眼光,这女子倒也生的秀丽。” 那女子见差役头子厉声呵斥了那群差役,便以为自己得了救星,遂柔声求助道:“求大人饶了奴家罢,奴家来生做牛做马来报爷的大恩,求求大人开恩罢!” “来生太远,还是今生就了了罢,免得你投胎路上也不得安生。”那差役头子狠狠摸了那女子两把,回身叮嘱两边的差役道:“今儿夜里拣了这两个,也算可以了。弄得多了,老子上头也不好交代!” “是,多谢大哥!”那些差役得了话,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又奉承了差役头子两声。 “拖得远了点!”那差役头子冷冷瞥了众人一人,大摇大摆的走远了。 余下差役见状,面露奸笑将那两个女子拖拽出去,又留了两差役守着门口,恐犯人趁机逃窜出去。 子期紧紧攥着沈辛夷的手臂,浑身颤栗的缩在沈辛夷怀中,许久未曾言语,她耳边尚自回荡着那两个女子凄厉的悲鸣。子期双眸木然的窝在沈辛夷怀中,几乎一夜未曾睡去。 直到次日天明,早有差役上前清点了人数,甩着鞭子催着众人上路。子期留神打量着四周,却未曾瞧见昨夜的那两个女子。众人恍若心知肚明一般,半句话儿都不曾提起。就连那女子的爹爹,也是垂首立于众人身后,缄默不语。 一行人伴着微熹的晨光,默然上路。往后的日子也同昨日那般,天未明时便起身上路,日头西斜便寻地过夜。一日只得一餐,众人从那些差役手中得来的口粮也越来越少。那些身子瘦弱的犯人,此时也都只剩了一口活气,堪堪吊着性命。 终于,有个年轻妇人不忍自己儿子活活饿死,忍辱委身差役,方才换得了一口吃食。就这般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几日的工夫,子期瞧着眼熟的几个女子都渐次失了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可她们背后的亲人却渐次好转起来。 经历了此前种种,子期早便不是那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心念一转,便已想了个明白。这个世道,都只为活命罢了,谁也怨不得旁人。 子期冷眼瞧着那些差役丑恶的嘴脸,心下越发凄凉。随着同行犯人中的年轻女子渐次减少,子期曾不止一次瞧见那些差役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向自己身上扫来。若不是那差役头子恐人数太少,自己交不了差事,死命将那些差役拘了起来,只怕自己也活不到今日。 子期还犹尚可,这可怜那沈辛夷本就受了暗伤,这几日的消磨之下,倒是咳的越发厉害起来,痰中的几缕紫血簌簌直跳。 同行的犯人皆当沈辛夷得了痨病,都远远的避开子期母女两人。随行的差役也恐沈辛夷沾染了他人,原想随意撇下了事。可受不住邵子期的苦苦哀求与百般缠磨,又想着两人身上沉重的镣铐,一时倒也不怕两人逃跑,便允了两人远远地跟在一行人的身后。 子期初始还曾希冀张靖神兵天降,救她们母女两人脱离苦海。可随着日子一日日的过去,子期也渐渐的息了这份心思。这边子期断了念想,殊不知那张靖未曾来此,却是被另一件生死攸关之事绊住了手脚。 众人就这般日夜兼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直到今日夜里,沈辛夷一口鲜血猛然呛出,淋了子期满身满脸。子期顾不得抹去身上血污,慌忙替沈辛夷擦去口边血迹,大声唤着沈辛夷。因着众人的有意避让,子期与沈辛夷两人倒是独占了一处墙角。如今,虽说子期这般大叫,一时之间倒也未曾惊动旁人。 欲知沈辛夷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五回 母女夜谈 如今且说邵子期连声呼唤沈辛夷不醒,着急之下倒是失了分寸。她暗自攥紧了双拳,便想寻人过来帮忙。 正当此时,沈辛夷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紧接着便猛烈的咳嗽起来。一番折腾之下,倒是幽幽醒转过来。她抬手轻轻扯住子期的衣袖,气喘吁吁的说道:“莫……喊了,免得……将那差役引了过来,平……平白多生一番事端。” 子期见沈辛夷转醒,轻手替她顺了顺胸中闷气,不由担忧道:“娘亲觉得身子怎样?怎么好生生地就呕出血来?” 沈辛夷借着子期的力道立起身来,轻声咳喘了两下,方才柔声安慰子期道:“不妨事的,不过……就是胸中……气血不顺。一时咳出血来,反倒……反倒觉得身上爽利了些。你,你莫要声张,娘亲……缓缓便是。” 子期见沈辛夷浑身瘫软,便从墙角扯了一丛枯草过来,细心地与她靠了,方才说道:“我瞧着娘亲这几日咳得越发厉害了,我还是寻那差役问问,看看能否讨些草药过来。娘亲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不……不许去!”沈辛夷粗声干咳了两声,打断了邵子期未尽之言。“那些个东西,又哪里是什么……好人物。闻不到腥味,又哪里肯替别人办事。咱们……通身上下连件值钱的玩意都没有,你,你……要用什么去孝敬他们!” 子期面上一愣,垂首转了话头道:“这天天夜以继日的赶路,那些身子骨强健之人都越发受不住了。娘亲这般模样,又怎能支撑的下去。再者,这天也越发凉了起来,娘亲身上又穿的单薄。若是再落下雨来,可又如何了得。孩儿看着娘亲受苦,已是大大的不孝。若是能想法子讨来些草药,娘亲也能少受点苦楚,孩儿瞧着也能安心。”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模样,便知她动了歪念,遂死命攥住子期的手臂,小声呵斥道:“娘亲无事,不许……你动那些旁的念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丝人烟都瞧不见,就算……你能讨了草药来,这无火无灶的,也是白费工夫。” “就算这般,孩儿怎么也要去试一下。那些差役常年在外奔波,身上必然带着些应急之物!就算没有草药,救命的丸药也必是有的。孩儿过去问问,说不定就得了呢。”子期见沈辛夷不依,急声辩解道。 “不可。”沈辛夷微微立起身子,恨声说道:“那些……差役连勾魂索命的恶鬼都不如,一旦沾染上了……又怎能轻易脱身!他们留着娘亲这条残命,就是为了你求他们之时,他们好随意戏耍与你。子期,你便听娘亲一句,无论何时都要……都要离他们远远的,万不可一人落了单……” “可是,娘亲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了!”子期瞧着沈辛夷越发黑沉的面色,越觉不安。她紧紧抿住下唇,执拗说道:“他们求得,也不过就是那丁点子好处罢了。就算与了他们,又能怎样!只要能治好娘亲的病,孩儿却是觉得值得。” 沈辛夷生性柔婉,最是看中女子贞洁。如今一听子期这般惊世之语,气的险些背过气去,怒火攻心之下,竟是堵得自己连句话儿都说不出。 子期见沈辛夷咳得这般昏天黑地,一时也顾不得辩解,慌忙抬手替沈辛夷顺了顺胸口,恐她憋过气去。 沈辛夷干咳了好一会的工夫,才顺过气来,便硬扯着子期劝道:“娘亲……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娘亲的身子还能撑得住,你又何必白白的费这些心思。娘亲的岁数已经大了,这辈子也就是这般模样,再无更改的了。可……你却不一样,你年纪还小,将来若是能脱得了身,说不得还会有一番别的造化……再者,你身上……没有火烙奴印一事,本就是借着那些鞭痕才堪堪……糊弄过去的,根本经不得细瞧。若是不慎让他们给撞破了,先不说牵连到廉王一事,就是咱们娘俩……也讨不到一点的好处。咱们如今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讨命,万一东窗事发,娘亲想护你都护不了的。” “可是……”子期被沈辛夷说的心神微动,仍想做最后挣扎。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执迷不悟,攥于子期臂间的双手猛然一紧。她双眸直直的盯着子期,语调认真道:“娘亲不许你再拿此事说笑!就算……你本事大,能求了药来。娘亲就算一头撞死,也绝不会碰它一下!” 邵子期见沈辛夷这般坚决,唇角溢出一丝苦笑道:“娘亲的身子这般模样,您叫孩儿如何能答应……” “你若是……不应了我,我也不必等到那日。今日直接撞死了便是,也……也免得你成日里动别的心思!”沈辛夷见子期犹豫不绝,索性将话一次挑明,也由不得子期不依。 子期见沈辛夷动了死志,便不敢再忤逆与她,只得微微颔首应下。心中却暗自盘算,等明日另寻了时机,再慢慢地劝道自家娘亲便是。此时若再拧着性子与她分辨,只怕也没个论道。思及此处,子期面上摆出一副知错的模样,恭顺说道:“孩儿知道了,娘亲放心便是。” 沈辛夷见子期应下,欣然长舒了一口浊气,身子却越发瘫软起来。连日来的苦行,已然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今日这般深谈之后,沈辛夷更觉疲累。如今见自己的心结已解,只觉维系自己命脉的最后一根稻草业已轰然倒塌。沈辛夷不由敛下心神,双目连连开阖,一丝倦意涌上心头。 子期见沈辛夷精神不济,便不再与她说话。半抱着沈辛夷的身子,将她安放于草垛之上。借着月光,又瞧见她面上点点的血污,便小心翼翼的扯了衣角与她擦拭干净。待诸事俱已妥帖之后,子期又胡乱擦了两把面上的血污,便随意卧在了沈辛夷旁侧。 彼时,一阵寒风陡然略过,子期忍不得打了一个冷颤。她羡慕的瞧了眼差役身侧燃的正旺的火堆,伸手替沈辛夷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她盯着沈辛夷梦中紧锁的双眉,心中思绪万千。 时至今日,要强如她,又如何甘心。欲知子期此后命运,且听下回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六回 辛夷花落(一) 且说玄兔驾云归,金乌翔天至,转眼已是次日清晨。昨夜突至的寒流,恍若一把阴寒的利刃,于众人睡梦之中悄然掠走数人性命。 今日天将明时,便有差役手持长鞭,驱赶着众人起行上路。那差役头子待众人站定,细细的清点了一遍罪奴人数,又差人探了探昨夜身死之人脉息,再三辨识此人确已身亡,便面无表情的将此人姓名自手中的名册上随意勾掉。 旁侧差役见自家老大清点完人数,便将那三具早已冰寒的尸身抬出昨夜栖身的破庙,随意丢与路边,连层薄土都不曾舍与。此番事情,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未曾轻抬一下,便笼着袖子与身侧差役说笑吵闹。 当中有那死者的家属,不忍自己亲人曝尸荒野,便拉拽着那差役头子哭求不已,为自家亲人求一处安身之地。怎奈那哀求之言尚未说完,便被那差役头子一脚踹开,又生生的受了一顿皮鞭,几要丢了命去。其它死者亲人一见那差役头子的态度,忙都息了声响,遮头掩面的缩到人群之间,再不敢所言一句。 那差役头子冷言瞥了众人一眼,语调尖利道:“若是有人敢误了老子的脚程,便是这般下场。你们都给老子掂量掂量,究竟是你们的皮子硬,还是老子手里的鞭子硬!” 子期闻言,搀扶着沈辛夷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猛然一颤。沈辛夷被子期过激的反应一震,强撑着自己挣开双眸,安慰的拍了拍子期的小手。 这般景况之下,众人皆是相对无言,行进队伍中一片寂然无声。便是那些才去了亲人的罪奴,也都将口中的呜咽悉数压在喉间,生恐招惹了那些差役,平白招来一顿皮鞭。众人一个接一个的默然前行,脚下沉重的脚镣划过地下尖锐的石子,激起阵阵刺耳的金属碰撞之声。 邵子期脚上的那双绣鞋受不得这远行的磋磨,不过几日的工夫,鞋底便已磨出了寸长的破口。子期只得从旁处寻来干草,一层一层的垫于脚底。虽说枯草刺脚难行,终是聊胜于无,到底是胜过光脚赶路。 子期抬首望了望前面蜿蜒行进的队伍,心中陡然掠过一丝苍凉。那些差役见沈辛夷的病势越来越重,眼见只余了一口活气勉力撑着病体,便不肯再轻易浪费粮食,遂自昨日起便不再施与吃食。瞧着样子,倒像是听天由命,任其自生自灭。子期只得将自己夺来的口粮分出大半,就着清水与沈辛夷吃下。自己却只寻了一处水洼,也顾不得洁净与否,倒将自己灌了个半饱。 可行进之路多为险途,今日更是翻爬一座小山。气力上面,难免耗费颇多,子期腹中灌下的凉水又抵得了多少时候,遂起行不久,子期早便是腹内空空,渐渐地有些头昏眼花起来。子期这边失了力气,脚下踩得的步子便有些不稳,加之山路难行,身子一歪,便猛然打了个踉跄。 沈辛夷靠于子期身上的身子也是猛然一颤,两厢牵制之下,两人顿时便失了重心。事出突然,一时间子期也稳不住身子,两人身子猛然晃荡了两下,便重重的摔倒在地。 子期两人身上的铁制镣铐重重的击打在路边的山石之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引得前面的差役停步侧目。未等两人缓过神来,那差役头子便骂骂咧咧的自远处快步而来。人未到时,那差役头子手中的皮鞭便已狠狠地抽在了子期身上。 子期竭力撑起的身子被那皮鞭一抽,却是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双手一滑,便又重重的摔倒在地。 “还不给老子滚起来!敢在老子的眼皮底下躺尸,老子废了你!”那差役头子见状,心底更是大怒,手中的皮鞭更是不要命似的向子期抽来。 子期顾念着沈辛夷,恐她听见声响着急,当下也不敢大声求饶,只能悄悄地将口中的呻吟悉数吞下。她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那差役头子的滔天怒火,脑中却越发混沌起来。 沈辛夷方才狠命一摔,险些背过气去,眼中也是白花花的一片。好不易顺过气来,便见那差役头子手中的皮鞭正舞的哗哗作响。沈辛夷轻呼了一声,便飞扑过去,一把将子期揽于怀中,替子期挡下身后那些噼啪乱响的层层鞭声。 那沈辛夷本就强撑着一口热气,如今又生受了这一通鞭责。喉头一腥,便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鲜血顺着沈辛夷的唇角不断涌出,在林间的山道上开出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子期愣愣的盯着地上大滩大滩地鲜血,恍然忆起那日万寿殿中邵长韫的临死之状。子期只觉心中的一条命线猛然断裂,她喉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连滚带爬的扑在了沈辛夷身上。 “娘亲,不要丢下我!”子期手忙脚乱的替沈辛夷擦拭着唇角的鲜血,却怎样都擦不干净。子期颤抖的看着手上的血污,放声大哭。 那差役头子见沈辛夷大口呕出血来,便知这人已不成了。甩着鞭子招了几个差役上前,挥手让他们将沈辛夷随手扔到山下。 那几个差役一见沈辛夷身上的鲜血,心下顿生厌恶,犹豫着不肯上前,皆舔着脸笑道:“大哥,这人都这样了,扔到这里便是了,哪里还用另外抬到别处。” 那差役头子一瞧众人畏畏缩缩的模样,顿时怒上心头,大叫道:“擎着老子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为着那个小丫头,将这个半死不活的孽障留到现在!也不怕这人害的是痨病,等过到自己个的身上,有你们哭天喊娘的时候!” “大哥……” 那差役头子抬腿便是一脚,大声呵斥道:“这人瞧这样子,也是活不得了。早了早上路,都给老子动作麻利点!若是误了时辰,老子拿你下酒!” 那群差役一听,当下也不敢耽搁,便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这个抬手,那个抬脚的,扯着沈辛夷便向一旁山沟抬去。 “住手!不许你们碰我娘一下!”邵子期死死的扑在沈辛夷身上,宁死不肯撒手。 那些差役被子期掣肘了动作,心下越发烦躁起来,猛然一挣,便将子期推于地上,抬着沈辛夷便往旁侧的山沟走去。欲知两人究竟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七回 辛夷花落(二) 如今且说众差役得了话,便拉拽着沈辛夷向旁侧山沟而去。子期虽说被那些差役推到在地,又怎能眼睁睁的瞧着沈辛夷被他们谋害而无所作为。 一时间,子期也顾不得身上新添的鞭伤,连滚带爬的自地上猛然跃起,死死拽住沈辛夷垂落在地的小臂不肯放手。她一面狠狠地瞪着在场差役,一面声嘶力竭道:“我娘尚未殒命,你们这般便是草菅人命!如此罔顾人命,你们眼中可还有规矩法度!” 子期口中侃侃而谈,拽着沈辛夷小臂的双手却未有未有一丝放松。她被众人拖拽在地,林间山路上的细小石子在她身上擦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子期咬紧牙关死力拖拽,不肯叫他们再行一步。 “若想活命,那可别犯事儿!这会子来跟老子谈什么规矩法度!”那差役头子踱步上前,抬脚便踩在了子期的小臂上,狠狠捻了一脚道:“不自量力,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动手!” 子期被那差役头子踩得小臂直颤,手上越发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瞧着沈辛夷被他们远远地抬走。 沈辛夷被那些差役抬架着身子,犹自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她瞧向子期的双眸渐次模糊。眼尾一行清泪陡然跌落,她咳喘着出声,却被唇间渐次涌出的鲜血所吞没。子期只能从她轻颤的唇角下,依稀分辨出“忘了……”二字。 “不要!不要!”子期连连摇首大喊,想止住那些差役匆忙的步伐,她双手握拳,以拳捶地。连番心殇之下,子期亦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竭力挣扎之下,竟是将那差役头子掀翻在地。自己手脚并用的向沈辛夷奔去。 就在众人甩手将沈辛夷扔入山沟之时,邵子期猛然上前抱住沈辛夷,两人顺着山坡翻滚而下。其间不知撞到了多少枯枝灌丛,子期只觉身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疼猛然袭来,此后便陷入了沉沉地黑暗之中。 那些差役见两人顺着山坡翻滚而下,渐次隐入草丛不见了踪迹,众人心底便是咯噔一声,瞧向那差役头子的目光也开始游离起来。有人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小意问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那差役头子眯着眼向下瞧了一圈,也没瞧见沈辛夷与邵子期两人究竟滚到了何处,遂语调烦躁道:“整日里都恨不得栓在女人的裤腰上,如今连个女娃娃都看不住。好在未曾交差,直接报亡便是了!也省得半死不活的,瞧着累赘。” “大哥说的是,说的是。”那差役搓了搓手,舔着脸笑道。“那个大的,眼见是活不的了。可那个小的,是不是……” 那差役头子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便狠踢了那差役一脚,冷声骂道:“到现在了,脑子里还给老子弯花花肠子呢!你若还念着那小的,自己下去拣去!别来寻老子的晦气!滚蛋!” 那差役被自家大哥这一通抢白,也不好再提,缩着脖子归了队伍,众人迎着簌簌寒风再次上路。 此番景况,子期自是无缘得知,待她朦胧醒来之时,她正卡在半山坡的一棵巨树之下。她摇了摇兀自昏沉的脑袋,双手迷迷糊糊一通摩挲,触手便是一个早已冰凉的躯体。 子期心底猛然一凛,她梗着脖子缓缓抬首,便见沈辛夷正卧在不远处的灌丛之中。鲜血自她的身下缓缓流出,将那一大丛的灌木染得通红。搭眼看去,却像是开了满地的红花。 “娘亲……”子期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沈辛夷的一丝答复。 “娘亲,莫……莫睡了……”邵子期再次开口轻唤一声,仍旧未有一丝回响。 子期握着沈辛夷垂于身前冰冷的手臂,将心底的颤抖尽数压下。她以脚蹬地,缓缓向沈辛夷爬去。林间山坡上湿润的腐土裹着枯枝,细细的抽打着子期露于外侧的皮肤,留下一道道殷红的血印。子期恍若未觉,她双目死死地盯着沈辛夷,不肯轻眨一次眼睛。 “娘亲……”子期缓缓跪于沈辛夷身侧,语调有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她抬手轻推了沈辛夷一下,却猛然缩回,似是怕惊扰沈辛夷的好梦。 “娘亲,地上凉,您……身子骨弱,莫要躺着了,免得再染了风寒。这荒无人烟的,孩儿要去哪里给您讨草药。”子期轻轻沈辛夷的身子板正,将她半抱在怀中,面露轻笑道。 “娘亲,您不是叫孩儿莫要动旁的心思吗?您若睡着了,谁又来拦着子期呢?”子期轻柔的替沈辛夷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细心地替她捡去夹在其中的碎叶枯枝。 “娘亲……莫睡了,你若再不醒,孩儿便去寻那些个差役,求他们个百遍千遍。”子期撑着衣袖替沈辛夷擦拭着面上泥污,语气轻缓道。 “孩儿的性子,娘亲最是知道了。娘亲莫与子期逗乐了,您若是不醒,孩儿这便去了,再不管您的了。”子期轻拍着沈辛夷,语调清越道。 “娘亲,孩儿性子最是无法无天了。没有您,谁又来拘着子期。” “娘亲,孩儿听您的便是,什么都听您的,你起来应子期一声。” “娘亲,子期再也不淘气了,您醒来瞧孩儿一眼,就一眼可好,孩儿不贪心的。” “娘亲,孩儿只有你了……” 子期木然的替沈辛夷整理着额间碎发,口中喃喃自语,几不成调。她就这般轻轻地抱着沈辛夷,也不知过了多久。 清月自天边升起,带来暗如鬼魅的林间夜色,远处野兽此起彼伏的嚎叫遥遥响起,子期仍不肯轻易挪动一步。她轻手抱着沈辛夷,声涩语噎道:“娘亲莫怕,孩儿在呢……”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玄兔悄然遁走,晨光自林间洒落而下,打落了一地的金粉玉屑,明晃晃的摄人魂魄。 子期木然的睁着双眼,唇角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她双膝跪倒在地,呆愣的抱着沈辛夷早已冰冷的尸身,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她恍若泥胎木偶一般,早已失了灵魂。可这尊恍若空壳的血肉之躯,却带着一股直戳人心的悲凉。 寒冬未至,心已冰封。欲知此后子期有何境遇,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八回 辛夷花落(三) 如今且说子期木然着抱着沈辛夷的尸身,双眸冰寒似万古不化之寒冰。清晨微熹的晨光自叶间斑驳洒落,凌乱的爬满了子期满身,却未曾给她带来一丝清浅的暖意。 秋风扫落叶,悲者不成眠。堪忆海棠妖艳花解语,难知辛夷香浓叶难逢。 “娘亲!”忽然,子期仰首而叹,唇角裂出一丝迷离的笑意。 子期小心翼翼的将沈辛夷的尸身安放在地,自己拖着疲软的身子踉跄起身。许久未曾活动的双膝发出一声声残破的咯吱闷响,子期颤巍巍的前行两步,便被脚踝处的镣铐所牵制,复又重重的摔倒在地。 子期以手握拳,重重的捶打着林间的腐土烂泥,沉重的镣铐似巨石一般,重重的压制着子期柔弱的身躯,狠绝地掣肘着子期所有的行动。连日来的饥寒与奔波已然耗尽了子期所有的气力,她只得跪爬在地,借着肘臂间的力道,在林间缓缓移动。 泥土裹着清晨的水露,将子期裹得如泥球一般。她浑身酸痛如置火炽,若不是她心中高悬的那道执念支撑,她早便被这连番的悲恸打击的溃不成军。可既是如此,子期仍旧执拗而行。她细细地的扫视着四周的林地,试图替沈辛夷选择一处洁净的栖身之所,借以了却她身为子女者的最后一点孝道。 可秋日已至,百花尽散,连山间最为常见的细小野花也失了踪迹。万般拣择之下,子期只寻得林中一颗繁茂梧桐。色若黄金的梧桐树叶自枝头垂落,密密的铺了满地。 子期仰首瞧着粗壮的树身,唇角轻扬道:“古语有言,梧为雄树,桐为雌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娘亲,你必是喜欢这里的。” 话音将落,似有一阵清风悠悠飘过,惊扰了枝间的梧桐细叶,沙沙轻音缓缓泻出,似是呢喃,似是叹息。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子期轻轻吟诵了一声,恭敬地跪倒在地,她以头抢地,缓缓地行了一道大礼,又恭谨说道:“栽桐引凤翔九天,辛夷花落君何归。愿梧桐树君引凤至,请得故人驾鹤来。” 言罢,子期以手为铲,死命的扒着身前的泥土,枯枝戳破了她娇嫩的指尖,碎石折断了她光洁的指甲。腕间沉重的镣铐在她这般动作之下,铛铛作响。鲜血自子期的指尖蜿蜒流出,渐渐的将她的手掌尽数染红,连泥间夹杂的梧桐细叶也被沾染的血红一片。 子期就这般不知辛劳的、不知苦楚的埋首挖坑,只到日头西下,子期方才挖出一个堪堪安放沈辛夷的浅坑。 彼时,子期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瞧不出半点原来的模样。子期茫然的盯着身前的土坑,缄默不语。时已良久,子期方才颤索索地自怀中摸出半块粗粮饼子,那是前儿夜里她为沈辛夷细心藏下的,预备着沈辛夷身子好转之时,做她果腹之用。可谁知不过一夜的工夫,两人便已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时。 子期攥紧了双手,将手中的粗粮饼子合着鲜血吞下。时至今日,早已不同往昔。子期深知只有活着,方才有复仇的机会。子期逼着自己一口接着一口的狠狠吞咽,饼子中混杂的细小石块一次又一次的研磨着子期娇嫩的喉咙,痛若剔骨。 终于,子期将口中最后一点饼子艰难咽下,还不等自己缓缓精神,复又慢慢的挪回了沈辛夷旁侧。子期寻出方才拣择的坚硬石块,于一旁巨石上狠狠地敲打着自己腕间的镣铐。好在那铁制镣铐使用的时日颇长,连接之处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早便脆弱不堪。子期下了死力敲打了片刻,便从生锈的接口处齐根断开,再也用不得了。 就这般,子期狠喘了两口粗气,歇了半晌,便又捡了那石块狠厉敲击身上镣铐。直至月到中天,子期才将自己与沈辛夷身上的镣铐尽数除尽。 子期心念“死者为大,入土得安”的旧俗,不忍沈辛夷的尸身再受风雨的摧残。遂纵使子期疲软的瘫倒在地,也不许自己多休息一刻。她侧首望向沈辛夷停于旁侧的尸身,死命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昏沉睡去。 待子期吐尽胸中最后一点浊气之时,方才紧咬牙关,将沈辛夷的尸身背至那处浅坑旁边,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入坑中。 “娘亲,此生已尽,再世安平。”子期抬手替沈辛夷抿了抿鬓间乱发,眸露眷恋的深深瞧了自家娘亲一眼,便将从自己贴身小衣上扯下的碎布盖在了沈辛夷的面上。 子期将泥土一点点的填满,于土堆四周压上一圈细小的碎石,用尽自己的所以气力,为沈辛夷隆起了一座矮矮的小坟。 没有墓碑,便是孤魂。子期只得从旁侧折了一跟枯枝,插在了沈辛夷的坟头。 子期见诸事已了,便扯下身上的衣物,随意包裹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十指,又细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着面容,方才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给沈辛夷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自今后,世间再无子期。”子期以头抢地,任由眸中清泪滴落尘土之中,再也寻不得一丝痕迹。言罢,子期撑着一旁的树枝踉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了这处伤心之所。 漫长的押解之路,子期早便摸清那了差役头子的性子。她与沈辛夷滚落山沟之后,许久未有一人来寻,便已点明了那差役头子的态度。只怕此时,她业已从那差役头子处除了姓名。此时此刻在世人眼中,子期早便是死人一个。子期心念斗转,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她心中猛然冒出。 心念已定,子期遂不再犹豫,她强撑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身子,缓缓地踏上了归京之路。 这归京之路的内中艰辛,自不必细说,若不是子期半途中得遇山中采药人,早便失了自己的性命。又得那采药人的善心收留,子期在他那处将养了近半年的工夫,才能下地行走。 子期待自己的身子尽数好转,婉拒了那采药人赠与的银两。待叩谢了那采药人的大恩之后,又乔装打扮了一番,便直奔圣京而去。 至于子期之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九回 有惊无险 如今且说子期一路急行奔波,加之没有银钱傍身,及至圣京城门之时,业已是身无长物,状似乞丐。 子期一身素衣满是尘土,原本细嫩的小脸也已沾满了泥污。女子独自一人出行在外本就少见,多有不便不说,更有不少潜在的祸端。遂这一路来京之途,子期皆是假作男孩的模样,加之这一身破落衣饰的掩饰,归途之中倒也省掉了不少的麻烦。也多亏一路好心人的施舍,才不至于饿死在外。 可到了这圣京城门之时,子期却实实在在的犯了难。她悄然隐在进城的队伍之中,担忧的望着城门口守卫的士兵。子期未曾想到,这所有进出圣京城的所有庶民百姓,皆是要经这些兵卒查验随身户版(户籍一类),确认无误之后,方可放行。 当日,子期与沈辛夷被押解离京之时,因着那差役头子带着出行的文书,方才未行查验一事。加之,当日子期正是意态惶惶之时,又哪里有心念去计较这些细碎之事。亦是因此,如今这番查验之事,倒打了子期一个措手不及。 这查验户版一事,若是细究起来,其出处也算与萧帝的猜疑之心相关。这圣京乃是大成帝都,萧帝所居金阙城便坐落于其心腹地带,国之重城不说,更是大成龙脉之所在。也正是因着此番缘故,这进出圣京的一应人员车马都是经过守门兵卒的再三查验,确认没有一丝舛错,方肯放行。也免得有什么心怀不轨之徒混入圣京,借机惑乱人心,于萧帝统治不利。 虽说天子势威,但天子脚下的重臣权贵又哪里会是什么慈善之流。那些守门兵卒也不过是金龙爪下尘,皇城根下虫一条,人微言轻,谁都吃罪不起。遂遇见重臣权贵之流起行外出,便两眼一闭,只作不知。众人也自是心知肚明,没有人去特特的寻这些不痛快。此系世间常情,人性所使罢了。 子期眼见前面排查的队伍越来越短,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得以蒙混过关的法子,只得闪身自队伍中退出,再行别的计较。 若说这蒙混之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要寻那银钱打底罢了。只可叹子期通身上下未有一丝银两,自不能买通那些守门的兵卒。若是贸然过去闯关,就子期目今身份而言,一个实打实的黑户,自是一抓一个准。 子期思前想后,越发没了计较。子期来来回回踱步几圈,半晌拿不出个章程。 正当此时,几架骡子拉的露天板车倏然停于子期旁侧,倒是将子期唬了一跳。 细瞧之下,原是一个出外活的杂耍班子。当先一架骡车上堆着几个挂锁的大木箱子,几个年轻的女孩儿坐在空档里,笑嘻嘻的翻着手中花绳。后面一架骡车倒也空泛,只在板车上面堆着各色各式的杂耍之物,有藤扎的彩龙,彩绘的狮子头,描花的大缸并形制不一的各式乐器,满满的堆了几车,只头里有个年老的赶车老汉懒懒的摔着手中皮鞭。那杂耍班子里的其余一众汉子并不上车,只三三两两的凑至一处,跟在两架骡车旁侧,彼此间说笑打诨。 原来,昨日城外有家庄子上的老太太过寿,那庄子的主家又是个极为孝顺之人,知晓这老太太素喜热闹,便提前两日将圣京城中最为知名的杂耍班子请到自家庄子上闹寿。这庄子的主家也是个有钱的财主,高兴之下便连摆了三日的流水宴,邀请庄子上的人家与过路的客商吃酒,同贺老太太的八十大寿。 按说这三日流水大席昨儿便是最后一日,那杂耍班子待伺候过晌午的一场便可了事。可谁知那老太太却瞧上了干瘾,说什么都要再闹上一场才肯放人。因着那太太素爱听戏,平日里见的也不过是些小姐公子的唱段,说也说腻了。如今这杂耍班子一亮相,倒是暗合了那老太太的心思。 那庄子的主家也是纯孝之人,见自家老母亲都发了话,哪里还有不依的道理,又另许了重金,求那杂耍班子的班主再留一个下午。那班主得了银子,自是事事皆可。遂待过了昨儿晌午的日头,便叫那杂耍班子生生地闹了一个下午,只到弯月初上还不肯罢休。 这杂耍班子自也因此赚了金满钵,可这一通折腾之下,虽说那边杂耍玩的热闹了,可却误了归京的时辰。那庄子的主家见误了时辰,只得又留了这杂耍班子一夜。直到今日晌午,赏过饭后,方才将这杂耍班子的一行人如数放出。也是因着这段缘由,子期便与这杂耍班子的骡车撞到了一处。 说来也巧,合该子期今日有这番运道。那杂耍班子待出了庄子,生恐误了归京的时辰再被关于城门之外,便一路扬鞭急行,都不曾歇上一刻的工夫。如今一到了城门边上,反倒是个个疲软下来,腹中的一泡**却是再也忍不得了。便一个个钻进车道两旁的树林之中,自寻便宜去了。 如此一来,这两架骡车上,除了留了那几个年轻女孩瞧着身旁的家伙事儿外,竟是未有旁人在此。 子期一见此番景况,倒是心念一动。她小意的打量着四周,见那几个汉子皆隐在树林的内侧,瞧不见踪影。几个女孩又只顾着翻手中的花绳,抽不出旁的精力落在别处。便小心翼翼的隐在众人瞧不清的死角之处,动作迅捷的向那后一架骡车靠去,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子期仗着自己身子娇小,早便瞧好了藏身之处。当下也不再犹豫,一个闪身便躲在了那舞狮的狮子头里。她自狮子口向外瞧了一眼,见没有引得那几个女孩侧目,便悄然隐下气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待那帮汉子放水归来,也不及细瞧,便赶着骡车缓缓而行。那平板车不似马车那般平稳,晃晃悠悠的没个消停。子期只得尽力缩着身子,生恐叫那些人瞧了出来。 就这般,子期借着那杂耍班子的便宜,有惊无险的进了圣京城。欲知子期在这圣京城中有何谋划,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回 阴差阳错 上回书说邵子期寻隙混进那杂耍班子的车队之中,有惊无险的混入圣京城内。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那两架骡车一进城中,便顺着当中的跑马大道一路直行,直奔北城而去。虽说这一路车轮滚滚、骡马跑的飞快,可也叫子期瞧见了别样的风土人情。 子期自幼时起,最好踏春赏秋,每有闲时,必要缠着家人外出游玩或是别庄小住。众人瞧她年纪最小,又经不得她的百般缠磨,遂大都依从,子期也是因此知晓了不少闺阁以外的风土人情。可即使这般,子期毕竟是闺中娇养的女儿,这市井生活之景终究离她甚远。虽有耳闻,却实是未曾见过几次。如今有了这般机会,自也是瞧着新鲜。便趁着那狮口处的空隙,自内向外窥探。 这细瞧之下,就是子期,也不禁于心底暗叹那萧帝统治清明。虽说这天子脚下,承蒙祖宗荫庇者颇多,但这一副民丰物饶、太平祥和的盛世之景,却不是能轻易藻饰出来的。 话及此处,子期倒忆起幼时闲人杂语道,这大成此番盛世繁华之貌,也不过是借前朝余晖罢了。大成得建,不过鸠占鹊巢之徒尔,又何言圣明之朝。窃贼寇匪之流,不过徒增笑料罢了,不当一提。 话虽如此,可既能借着前人余晖,造出此等局势,远不是随口说说便能及的。由此观之,足见萧帝心计谋略之深,远非常人所能及。可即便如此,又怎敌的过那“美人色衰、英雄迟暮”的世间常态。人世匆匆,不过百载,再多的雄心壮志,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次消磨殆尽。更莫说那萧帝在这几年间的种种变化,当年的一代枭雄早已被这世间的浮华所囚禁,越发的沉醉于歌舞杂乐,只知一味享乐,在朝政一事上倒是渐次疲软起来。 思及此处,子期面上不由浮起一抹苦涩之意。她瞧着街边行人笑颜,一种难言的沧桑之感陡然涌上心头。当日邵家之祸,虽说是萧帝所为,可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有人摸透了萧帝的性子,行此借刀杀人之举罢了。 至于这内中隐情,子期一路揣摩至今,虽不能道个完全,却也能说个一二。可时至今日,子期区区一个女子之身,莫说报仇,就是保命一事,也是万般艰辛。世道如此,诸事冗杂,还是当从长计议才是。 就在子期胡思乱想之时,只听前面赶车老汉的口中发出一声轻悠悠的吆喝之音,那骡车的车身陡然一颤,瞬时便转进了旁侧里的一条小巷之中。 那老汉熟练的驾着骡车,晃悠悠的跟在前面的骡车之后,行进了约一射之地,方才在一处小院的门前稳稳停下。 “贼猴们,倒地了,还不拍门去!”只听有个男子大声呵斥了一声,众人越发嘻闹起来,跟在车后的汉子们皆你推我搡地上前敲门。 子期瞧周遭离了人眼,便寻隙从那狮子头中溜出,悄然离了那杂耍班子,并未引得一人侧目。 子期虽说借着那杂耍班子的便宜,得以混入圣京。可当子期实实在在的踏在圣京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却陡然涌出一抹孤独之感。她茫然的望着四周,却不知自己究竟何去何从。邵子姜、邵长韫、沈辛夷的接连身死,将子期心中的那个完美世界全然击碎。 如今的子期,就像一直无家可归的羊羔,弱小而且卑微。而她的身侧,却潜藏着数以千计的饿狼。它们嘴露獠牙,眼冒绿光,不知何时就要扑咬上来,好将这只鲜嫩的羊羔拆骨剥皮,吞入腹中。子期深知自己的处境,为今之计,也不过就是潜藏二字。如今的自己人微言轻,最忌莽撞冒进。只有当自己这只羊羔头上的尖角渐次锋利之时,才是真正她挑衅狼群之时。 子期想通了这内中关键,反倒安下心来。她抬头瞧了瞧天色,夕阳西下,明月初升,马上便是宵禁时刻了。 目今,子期的当务之急便是为自己寻一处藏身之所。若是宵禁的夜鼓响起之时,她仍未寻到安身之地,无疑是将自己送入了一个万分危险的境地。这圣京城中的守卫军皆是战场上退下的铁血将士,眼利似鹰,拳脚如虎,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糊弄过去的。 子期虽说生于圣京,长于圣京,可在这认路一事上,却是万分糊涂。她只隐隐记得邵长韫提到的一句坊间俗语中,曾有一句言“圣京四城环金阙,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此言说的甚是模糊,可余下种种,子期却是一概不知了。如今观之,子期今晚命运实是难料矣。 彼时,子期盯着眼前四通八达的小巷胡同,也是万般无奈。就算自己现在能寻得一处客店栖身,莫说自己通身上下未有一丝银钱,就是没有户版一事,那些客店也是不敢随意收留的。子期只得暗暗祈求自己能寻得一处破旧的老房或小庙,借以躲过今夜巡逻的守卫军。至于其它诸事,还得等明儿天明之后,多方细细打听才是。 子期思前想后,也只得拖着自己尚自疲累的身子,游离在圣京大大小小的街巷之中。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子期阴差阳错之中,竟是走到了原来的定国公府门前。 两扇山高的街门之上犹自贴着长长的封条,朱门之上高悬的牌匾早已摘去,只留下一只破旧的灯笼犹自挂在门前,说着一股别样的凄凉。 子期定定的立在门前,看着阶上堆满的落叶,顿觉胸口一阵刺痛猛然袭来。那些萦绕在她耳边的欢声笑语,恍若尚在昨日。她仍旧是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孩,无知无畏的同众人说笑打闹、插诨打科。 倏然,子期顿觉如今的一切只是自己酣睡时的一场梦魇,待她梦醒之时,一切仍如往常一般,大家仍旧围至一处,笑语晏晏。可事实的冷酷,容不得子期有片刻的喘息。一条又一条的鲜活生命,如同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将子期重重的压在下面,叫她不能有片刻的安宁。 子期微微仰首,阖目掩下眸中渐起的风云。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一回 坊间俚语 如今且说子期寻路之时,阴差阳错的撞回了原定国公府的旧宅。不过区区半年的工夫,这里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此番凄凉之景,将子期藏于心底最深处的脆弱猛然引出。子期微微仰首,阖目掩下眸中渐起的风云。此刻早已不同往日,子期不容许自己露出一丝胆怯之色。哥哥邵子牧生死不明,而她身为邵家最后的一丝希望,当为邵家正名。 人只有无心,方不知心殇。 子期紧紧地攥紧双拳,紧绷着身子自门前走过。也许,在途经此处的行人眼中,她不过就是一个匆匆过客。可子期自己深知,她脚下的步子早便乱了。 子期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快步跑出。一路上,也不知撞到了多少无辜之人,引来一次又一次的厉声呵斥。 “哪里来的叫花子,快滚!快滚!” “嗬,如今这乞丐都能满街跑了。” “你这小子,给老子离远点!莫要脏了爷身上的衣服!” 子期却恍若未觉一般,她心底余存的清明告诉自己,她要走,走得远远的,万不能让人瞧出她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彼时,子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谁知这一通乱撞之下,倒叫她寻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那是一处藏在小巷深处的破旧民房,一座小小的一进院子。也不知在此处荒废了多久,连房顶的大梁都瘫倒下来,碎石青砖堆的到处都是。南屋及两侧的厢房早便蹋的如同废墟一般,连一丝房子原有的样子都瞧不出来。主屋虽说也倒了大半,倒也能瞧得过眼去。 子期小心的踩着地上的碎石破砖,自那大梁倒塌时留下的空隙向内钻去。也许是因这处房子是主屋的缘故,一应用料皆是拣择了头等,遂不知历经了几载,相较别处而言,仍算得上坚固二字。两堵砖墙上仅余的两扇破旧木窗,依稀可见上面精巧的雕花,那些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富贵牡丹,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子期小心翼翼的围着这主屋绕了两圈,虽说西次间早已坍塌的不成样子,好在东次间的主体结构尚自完整。虽然一时之间不知其坚固程度,但堪堪对付一晚的话,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 加之此时,外间天色早已暗沉下来,距离宵禁之时,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工夫了。子期也不敢再出去另寻别的地方,打定主意要在此处藏身一夜。虽说此处阴寒了些,但总算是聊胜于无。 子期不知周边是何情况,也不敢燃火取暖,只胡乱裹了身上的破袄便沉沉睡去。谁知这一睡之下,只至次日中午,子期方才缓过神来。子期一瞧外间天色,也不敢再耽误时辰,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一点吃食囫囵吞下,便疾步向外跑去。 及出了院子,子期瞧了瞧周边的房屋建筑,只见此处的房子皆是修的富丽堂皇、高低错落,不似寻常人家所有。子期又走了几步,待见了不远处淮王府门前的匾额,方知自己昨儿竟是在西城里呆了一夜。想必自己昨夜的藏身之处,也是这西城某户权贵的名下之产,只是不知是何原因,竟是落败下来。 一时间,子期心中不由冒出了各色鬼怪之说。她浑身一冷,不由自主的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到了今日,还有什么是自己没经得的,倒是自己吓唬起自己来了。”子期轻轻甩头,苦笑了两声。 这西城多有权贵,子期也不愿多做停留。虽说她一身落魄的乞丐装,可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认了出来。子期此时本就自身难保,又恐多生事端,便快步离了西城。 子期随心而行,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一通乱跑之下,倒是意外讨得了两个饼子。子期四下打量了一圈,便见不远处的茶水摊上,一个说书先生正堪堪讲到兴处,指手画脚、越发眉飞色舞起来。 自古人多之处多碎言,子期心念一动,便寻了一处避人的角落坐下,小意的探听这内中闲话。 谁知这一个时辰过去,子期听得昏沉欲睡,也没听得什么有用的讯息。所幸听书之人多为外地来京之徒,那说书先生自是大力吹嘘这圣京之景,十句话中倒有九句话是讲的这圣京琐事。那说书先生虽说讲的精彩,可话中之事也多有不实,但其中却有一段坊间俚语,说的很是有趣,倒叫子期记了个大概。 那坊间俚语有言: 东城富,得承灵渠入天城,玉梁银柱金满匣。 西城贵,得攀龙鳞步青云,紫蟒朱缨礼玉藻。 南城贫,得继父恩生百工,蓬牖茅椽柴掩门。 北城贱,得皆贵荫舌风流,梨园章台醉优伶。 这坊间俚语写的倒也属实,说的正是这东南西北四城各自的人情风貌。正如这俚语所言,东城因由一条运河自内穿过,得承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河运便捷,坐贾行商之人多盘踞于此,东城也成了商贾人家置产置业的首选之地。西城因距离金阙城的位置最近,为了方便萧帝召见,周边多为官宦权贵人家。也是因着此番缘故,寻常百姓人家就算腰缠万贯,没有一点功名,也休想在此处落下根子。南城则多为庶民百姓居住之所,因着有钱之人多迁至东城居住,久而久之,这南城便渐次的落败下来,只剩下些没有地位的手艺之人留居于此。而北城,因临近大成边境,其他各国来往之人活动频繁,带来了不少具有异域风情的物件,长此以往的积累下来,便成了实打实的风流场子、销金窝,也成了不少纨绔子弟的抛金之所。 话繁休多,且说子期听了那说书先生的一通说道,心中却另生了一段计较。邵家抄家一事,距今也不过半载的工夫,不少人仍顾及着萧帝余威,不肯轻易谈及。自己若想窥得这内中潜藏隐情,势必要混迹于人群之中小意打探,也免得走漏了风声,进而打草惊蛇。而这东南西北四城得立,各有所依,若那说书先生所言俱实,细观之下,也只有那鱼龙混杂的北城,方才是自己心中的理想之地。 子期心中有了盘算,当下也顾不得其它,抬脚便直奔北城而去。孰不知,她这一去,倒遇见了一位意想不到之人。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二回 北城花街(一) 如今且说子期听那说书先生的一通坊间俚语,心中另生了一番计较,一时间竟也顾不得其它,抬脚直奔北城而去。 子期在那说书先生之处耽误了不少时辰,加之身子娇弱,且又没有什么脚力。虽是好一通的紧赶慢赶,但等她到了北城之时,业已是日头西下,天色将晚。 子期顺了顺胸口的浊气,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时脚软,便顺着一旁的墙根瘫坐在地。子期一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边戒备的打量着四周景况。 这北城虽说是圣京中出了名的销金窝儿,但也另有一番自己的章程。况且这北城中多是戏子、娼妓之流,都是借着贵人荫庇讨生活的玩意儿。有道是戏子婊子本一家,同行相见,自也是分外眼红。就是平日里不当意撞至了一处,也都个顶个的如同黎鸡一般,直眉瞪眼的每个消停。遂在这北城之中,倒也因此生出了一条不是规矩的规矩。戏子有戏子的地界,娼妓有娼妓的地界,彼此间划界而居,互不相扰。 合该子期运道如此,这一通闷头苦行之下,倒叫她撞到了这妓娼的地界中来。遂子期这一通好瞧之后,虽说脑中尚自迷怔,却先将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只见两溜各式花楼沿街摆开,门前或挑着火红的纸制灯笼,或悬着精巧的丝绸宫灯,各式各异,不一而足。皆是红彤彤的恍人眼球,蜡烛一点,更是将整条街照的恍若白昼一般。不少华裳玉鞋、云鬓彩妆的女子皆各自伫立在自家门前,或打闹嬉戏,或搔首弄姿,一样的女儿身子,偏生另生了一种风情出来,倒是给这昏沉夜色另填了一份萎靡之气。 若说这样的风流人儿,只要是数得上的富贵人家,谁家没有几个。就算不是为着自己爷们受用,也得好生圈养上几个,以备待客之用。 可偏生子期生在邵家,且不说那邵长韫与沈辛夷鹣鲽情深、鸳鸯双飞,旁人自是插不进脚去。就是邵子牧,也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儿,身旁莫说是妓妾未有,就是连个丫鬟都不曾见着,一应衣食起居皆是由着年小的仆从照料。加之,邵长韫本就是出了名的贤士,最不好那唱念做打之事,遂家中也未曾养上几个唱戏的女孩儿。 也是因着这两处的缘故,子期一瞧见这些风流浪荡的女子,倒是先将自己唬了个面红耳赤。直至此时,子期方知那说书先生倒是所言非虚,如此一个地界,倒真是那些个纨绔少爷家的风流场子、洒金窝儿。 子期虽说历过几件事儿,可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又哪里瞧得了这个。方一抬头,又瞧着那些女子中,竟是有几个当街除了自己的大衣裳,只着了贴身小衣立在门前。子期顿时便觉面上烧的一派通红,恨不得寻处地缝将自己藏了进去。 “哟,大爷可来了,几日不见都想死奴家了。” “红儿这般好姿色,必是不缺*****又哪里记得在下。” “大爷这话说的,可真真伤了人家的心肝儿。自从奴家跟了大爷,这眼里心里又何时瞧得上别人。可您倒好,今儿一来,暖心的话儿没有几句,反倒编排上奴家了。” “瞧瞧,这张小嘴厉害的。倒是叫爷摸摸,你这身上的皮子究竟有多念着爷儿。” “奴家这身子哪里念着大爷,大爷怎会不知,惯会寻些促狭话儿来打趣奴家。” “你这贱蹄子,看爷待会怎么办了你!” 忽然,几句轻浮的调笑之声自子期耳侧猛然乍起,将子期心底最后一丝理智猛然崩断。她不由低呼一声,扎手扎脚的立起身来。 那叫红儿的女妓见子期浑身脏污,便以为是个讨饭的乞儿,又生恐坏了那客人的兴致,便随手摸了把铜钱向子期掷去。一边挽着那客人,一边娇笑道:“咱们爷最是心善,由来乐善好施,这是咱们爷赏的,还不快给大爷叩头,说几句吉祥话儿。” 子期一时呆愣,也没瞧见那红儿扔的什么,下意识便抓了一把。如今一听红儿如此说道,待展开手心看时,两枚半旧的铜钱正正当当地卧在自己手中。子期茫然的盯着手中的铜钱,缄默不语。 那红儿见子期这般不知眼色,一时便觉得自己落了面子,语气颇有些尖酸道:“得,心道日行一善,反倒寻了个哑巴,连个讨喜的话儿都说不得,没得败了人的兴儿。” 那人一见红儿撅了嘴,舔着脸笑道:“这便吃味了,左右不过是个乞丐,爷又不差这两句吉祥话儿。爷的红儿在床上叫的欢儿,爷才得兴呢。” “讨厌,惯会欺负奴儿。”那红儿调笑了一声,自挽着客人去了,再没有瞧子期一眼。 子期呆呆的立在当地,愣愣地盯着手中握着的那两枚铜钱,顿觉自己浑身冰凉。她不由想到,若是当日她未曾从那差役手中逃脱,是否有朝一日,这红儿的今日便是将来的自己。子期只觉一股凉意自背脊身处猛然掠过,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今日这般景况,倒是激起子期心底一个刻意回避的事实。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儿,一无户版,二无银钱。若有一日,她当真走投无路之时,这…… 子期越想越觉心寒,她踉跄而行,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混沌。 彼时,天色将沉,还不及这花街真正热闹的时候,街面上的行人也未有几个,更莫说那些个真正撒钱的主子们。古人言饱暖思***此刻时辰尚早,就算是平常的酒席都未曾散了,那些真真有钱的大爷更不会拣这些个时候出来戏耍。此时出来玩的,都是些没头没脸的小人物,身上没几两肉不说,更是连银钱都刮不出几个来。 那些花楼中的姐儿也是风尘中摸爬滚打惯了的,哪里不知这内中道道,更是懒得应承。虽说如今个个立在门口揽客,却终是提不起精神气来,只懒懒地挥着手中的帕儿闲话。 几个花楼中的姐儿接不到客人,正是无趣之时,一见子期这般失魂而行,反倒来了兴致,彼此间暗递了眼色,便悄悄向子期靠来。 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三回 北城花街(二) 如今且说那花楼中的几个姐儿因接不到客人,正是百般无趣之时,子期恰好从此路过,她们便起了逗弄之心。 这花楼中的姐儿,说来也都是都是些可怜之人。堕入这风流行当之前,哪个不是清清白白、冰清玉洁的。若不是被逼无奈,谁又肯向这火坑中跳呢。做这娼妓者,本就是以色示主。年轻之时,若是生了一副好面相,尚能得两日的快活日子。若当一日红颜逝去、美貌不再之时,谁又知自己落得个什么下场。 所以说这做娼妓者,皆是及时行乐者多,又能有几人会慨叹未知之时。这花楼中的姐儿本就身份低贱,是人便能上前踏上一脚。虽说是绫罗绸缎不缺、山珍海味不愁,可自骨子中便生出一份卑微来。 如今一见子期这般落魄模样,倒是一时触动心弦,平生出一种病态的快意之感。虽说自己堕入娼门,但总好得过这沿街乞讨的叫花。虽说声名不好,但总算是衣食无忧。遂众人既然起了戏耍之意,又哪里会在意其它,个个皆是摩拳擦掌、十八般武艺齐上。 子期虽说尚自混沌,但经历了这种种祸事,早便生出了一番警觉之心。如今一见几个打扮娇俏的女子向自己渐次涌来,心底便陡然生出一丝不妙之感。 子期警觉的望着众人,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张目四顾,被几个花楼姐儿放浪的眼神一勾,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便欲离开。 却不料这山前有虎,背后亦有狼,子期只觉自己背后一软,竟是不小心撞进了一人怀里。子期面上瞬时便是一片通红,忙不迭自那人怀中跳开,僵硬着身子立在众人之人。 子期只听背后一声浅浅的轻笑,便觉一股浓郁的花香夹着一声清浅的喘息从自己的脖颈处悠悠传来。倏然,子期身子便是猛然一颤,瞬时便生了一身冷汗。 那女子见子期背脊挺的溜直,脖子梗的死僵,活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大白鹅。顿时便点中了笑穴,笑的前俯后仰道:“这位小哥怎么这般不小心,奴家的心肝都被你撞疼了。” 子期生恐自己这一撞之下,叫人识出自己的女儿身,早便唬得了不得了。如今听这女子一说,便知众人未曾撞破,高悬之心也渐渐落了两分,便粗着嗓子与那姐儿周旋道:“是小的无状,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无怪。” 这些花楼女子整日周旋在形形色色的男子之间,又哪里会瞧不出这男子与女子间的分别。那女子之所以不曾识破子期的女子身份,也不过是因着此处光线昏暗、一时瞧不清楚罢了。加之子期在这半年间,又蹿了不少个子,众人只当是个生得矮小的男子,便未曾在意。若是落在天明之时,又哪里会叫子期糊弄过去。 那女子听子期谈吐颇为不凡,心下虽是一顿,却更生了一份戏耍之意,遂语调娇俏道:“既是无状,连道个歉都这般没有诚意。只拿个背影对着人家,真真叫这歉意落不到人心里去。” 众女子一听,皆是掩嘴一笑,口中玩笑之言更是不断。 “可不是,既道歉,必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若是只拿这屁股对着人家,可生生叫人厌烦呢。” “这位小哥这般冷情,岂不是伤了咱们姑娘的心儿。” “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连那馆里的兔儿爷都比你强!” “哎呦呦,瞧这小身板,莫不是个雏儿罢。” “什么雏儿,要我说,莫不是……莫不是个银样蜡枪头哎。” 子期见众人越发说的不堪,身子一动,便想从众人的缝隙之间冲撞出去。可那些女子未曾得了乐,又哪里肯轻易放子期离开。两两一挽手,便将子期堵在了众人之间。 子期只觉眼前一花,便是一层层波涛汹涌。当下也不敢在动,只能连声告饶道:“诸位姐姐莫要戏耍小的了,小的今儿夜里的晚饭还未有着落呢。万望诸位姐姐行个方便,这便放小的离开罢。” 当中一个粉衣姐儿闻言便是一笑道:“好个没福气的,也怨不得落到如此田地。放着天上落下的好事不理,只想着那些个蝇头小利,好生无趣。” 方才那女子也笑道:“莫不是小哥嫌咱们姐妹生得丑,入不到眼里去?” 子期硬着身子,赔笑道:“怎敢怎敢,诸位姐姐都是花容月貌,小的不敢高攀。” 那粉衣女子抬手便想向子期肩上搭,细瞧了一番,终是没有落下,直将手中的帕子一甩,语调轻浮道:“奴家瞧着小哥生得也算俊秀,不若收拾干净了,与奴家共赴巫山云雨之欢可好?” 子期见这女子动作,便知众人不过是戏耍自己取乐,心念一动,遂笑道:“小的身无长物,姐姐若是不怕吃亏,小的自是乐意,只恐委屈了姐姐。” 那粉衣女子初始见子期百般瑟缩,便以为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未曾想子期竟是顺着自己的话头应了下来,面上笑意一冷,顿时便僵在了当地。 这花楼中的女子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姐妹情谊,旁侧的花楼姐儿见那粉衣女子吃了闷亏,皆是嬉笑连连道:“喏,怎的没个声响了,莫不是舌头叫猫衔了去,人家小子都发话了,还不紧赶着上前伺候着。” 又有人从旁接茬道:“这大话既是许下了,可是不许赖账的。怎的还杵在这里,没得失了咱们的风骨!” 那粉衣女子本就是逗弄子期,如今见众人皆是向着子期说话,只觉一股邪火顿时涌上心头,不由冷笑道:“姐姐有风骨,姐姐自去伺候着便是!既是没有银钱,老娘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言罢,自甩着帕子挤出人群,身子一扭一扭的走远了。 “呸,不过就是个过了季的老女人,真当自己是个角呢。赶明儿,就连这乞丐都瞧不上你!” 众人见状,也都败了兴致,便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开。有几个姐儿见子期生得可怜,又暗自摸了几个铜板塞给子期,算是补偿戏耍子期之事。 子期正是落魄之时,也深知依照自己目今的景况而言,自是推脱不得的,便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又与那些姐儿小声的道了谢。 孰不知就是子期这般无意之举,又另招了一番祸事出来。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四回 宵禁隐由 如今且说子期自那花街脱身后,便欲在这北城内寻一处落脚之所。这北城虽说多为妓娼、戏子之流盘踞,但还有不少人皆是靠着这些人吃喝过活,遂离了那处热闹场后,旁侧里还是有不少寻常百姓的房舍落于这北城之中。 彼时,玄月初升,天色也渐次黑沉起来,只有几户人家门前高悬的灯笼,尚余一两丝清浅的光亮。 子期借着这微弱的烛光,小意的游走于街巷之中。子期此时一番漫无目的地游荡,倒叫她察觉出这北城内一处不同于他处的地方。这北城之内,似是未有宵禁一说。天色越沉,此处反倒越是热闹。此番稀奇,真真是打翻了子期心中所知。 所谓宵禁,是指每日夜时,衙门内的漏刻“昼刻”已尽,便擂鼓百声,名曰“闭市鼓”。次日天明之时,待“夜刻”已尽之时,撞钟百下,名曰“开市钟”。凡是在“闭市鼓”后、“开市钟”前,在城中街道上无故行走者,皆触犯“犯夜”的罪名。一经发现,处以鞭挞之刑不说,还会招来下狱之祸。 而这宵禁一事自古有之,皆是历朝历代所默然许之的一条禁令,其目的不过是为了维持治安罢了。虽说收效甚微,于夜间打家劫舍的匪徒流盗未有减少,但到底也算得上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遂千百年间也未有人提出废除之意。如今,这北城不理宵禁一事,夜夜笙箫,倒也算得上这大成的一道别样之景。只是如此一来,倒是助长了那些纨绔膏粱之流。勾引的他们日日沉醉于这酒醉金迷之中,越发失了雄心抱负。 若是细究起来,子期此番论道虽是一时兴起,但这内中之意却点出了不少背后实情。这北城未有宵禁一事,虽说明面上是北城守卫军收受贿赂的瞎子闭眼之举,但事实上却是萧帝默然许之的结果。 原来,当年萧帝借万民拱卫得以推翻旧朝、得立新朝。但毕竟因着出身卑微,根基尚浅,在整治朝政一事上,难免有些施展不来手脚。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当年的萧帝终是在出身一事上落了下乘,身边未有多少能人异士,加之要安抚前朝旧臣、平稳民心,便未曾行那大肆洗牌之举。 当年之事,虽说是萧帝无奈之中的退让之举,但终是在萧帝心中系下了不小的疙瘩。这朝中权臣多为前朝旧臣,朝廷的政治与事务也多掌握在旁人手中。照当日局势来看,萧帝虽说挂着帝王之名,却反倒成了一个傀儡一般的存在。这让自命不凡的萧帝如何甘心,况且那萧帝又是那生性多疑之人,面对此情此景,他又如何能安睡于榻。 萧帝思前想后,终于生出一条应对之策。虽说彼时朝中权臣多为前朝旧臣,但多数人早已老迈,岁近致仕之年。若是遵循往朝旧例,父位子承,这些权臣之后,也多与前朝有所挂连,萧帝又怎能安心委以重任。萧帝只能从其根部连根拔起,方能免其祸患无穷。 恰当前朝萎靡之风大盛,延续至今,仍未断绝。这些高门大户家的子弟承蒙祖宗荫庇,多为纨袴膏粱之徒。整日游戏于花街柳巷,追欢买笑,阅尽了世间风流。只不过因着宵禁一事,才堪堪有所收敛,不至于闹出泼天的祸事来。 有道是“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萧帝参透其道,索性免了北城的宵禁,虽说此事未曾下了明诏,但由来混迹于北城中的权贵庶民却早已心知肚明。后来,萧帝又暗自差人行那勾引一事,直将这些权贵子弟勾得夜夜笙歌,有家不归。 萧帝亦是从中寻出不少人的腌臜事来,又借着捍卫民心的由头,将这些前朝旧臣拣择了一遍,又从中剔除了不少潜在祸端。至此,众人方知这位蛇蟒君王的雷霆手段,再不敢轻视之,朝政大权也渐次归还到萧帝手中。 也是因着此番前事做引,这北城至今未曾恢复宵禁一事。追其根由,此事萧帝未曾明言昭告天下,也无怪子期不知。遂子期这一路走来,倒是觉得越发稀奇。 这北城不设宵禁一事,因有萧帝的态度在此,这北城内的守卫军也渐次懈怠起来。初始,这些守卫军尚知夜间巡视,好歹做个样子与上面瞧着。久而久之,见上面也未有明示,索性连这巡夜一事也抛与脑后,只整夜的窝在街口的“卡房”之中,或赌钱耍乐,或喝酒吃肉,竟是与来这北城耍乐的纨绔子弟一般无二。 初始,子期听那街边老乞丐说起这内中隐由,尚自一笑置之。直到子期途经一处卡房之时,一见那些城中的守卫军皆缩在其中划拳吃酒之时,方才安下心来。只是如此一来,倒叫子期拣了个方便。 这北城未有宵禁一事,子期倒也不急着寻那安身之处,只身一人穿梭在这北城大大小小的街巷之中,熟悉着此处的风土人情。 就这般,子期假以乞丐之身做遮掩,混迹在这北城之中已有三日的工夫。这北城虽说比不上西城修的那般气派,到底也算个不小的地界。虽说子期身为女子,脚力不若男子。但到底也算是吃过苦头的,比照那些养在闺中的女儿,自是强了不少。遂这三日的工夫下来,这北城中的大小街巷,子期也算走了个大半。 这三日间,子期到处游荡,累了便寻个避人的去处歇乏,饿了便随意讨些吃食借以果腹。因这北城众人皆是靠着贵人求生,遂这大大小小的楼中剩下的酒菜也算不少。几日下来,子期莫说未曾饿着肚子,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较前段时日而言,丰润了不少。 只说这日天色将沉,子期握着新讨来的白馍,坐在一处墙脚歇乏。连日来的奔波,几乎耗尽了子期的所有气力,她打定主意今夜要寻个地方好生歇上一夜,可谁知变故却此刻陡然而生。 子期方将最后一口白馍囫囵吞于腹中,便见一个黑影怒气冲冲的向她奔来,那人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叫道:“好个小子,可叫爷爷逮住你了!” 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五回 意外之祸 如今且说子期正窝在墙根下歇乏,便见一人怒气冲冲的向子期奔来,这人一边跑着一边高声喝骂。子期初始只当那人寻的别人,便未曾在意,直到此人真真正正的立于子期身前之时,子期方觉一丝不妙。 这人一身破旧粗布衣裳,贴满了大小各异的各式补丁,蓬头垢面,只一双黑目隐在脏乱的发梢之下,亮的吓人。他喘吁吁的立在子期眼前,指着子期大声叫道:“好个小子,可叫爷爷逮住你了!” 子期闻声便是一愣,因着是脸生之人,子期也不敢大意,只竭力粗哑着嗓子,假作男子的口气问道:“尊驾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与你并不相识。” 这人锤了锤胸口,方才顺过气来,他眯眼上下打量了子期一通,不由冷笑道:“嘿,瞧这说话的调调,感情还是个识文断字的。你小子也甭冤枉,爷爷寻的就是你,在爷爷的地盘上讨生活,连这里的规矩都不懂得,胆子够肥的。” 子期心中犹自迷怔,却已暗自提了心神,小意防备起眼前此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子期见这男子虽说生得不甚强壮,可到底不能与他硬抗,遂面上堆笑道:“这位好汉,在下与你素未谋面,又何言闯了你家的地盘?” “你小子还给爷爷装傻不成!”那人低首渐渐逼近子期,大声吵嚷道。 子期不敢与他靠的太近,生恐被他瞧出自己的身份。只定定的坐于地上,仰头问那人道:“不知在下怎么叨扰了尊驾,还望您给个痛快说道。” 这人一听子期所言,便以为子期是同自己在打马虎眼,一口浓痰登时啐了一地道:“呸,少跟爷爷在这里装痛快!识得几个字,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有种考个秀才去,还不是跟咱们落到一般田地,爷爷还就瞧不上你们这些人的酸气!” “莫名其妙。”子期眉头一凝,也不欲搭理此人,她身子一动,便想从这人旁边溜走。谁知这一动之下,竟是瞧见又有四五个汉子向自己围聚过来。 子期双臂横于胸前,戒备的盯着众人。来人皆同子期身前之人一般的打扮,瞧着似是这街上的乞丐一流。 来人五人中一个高个乞丐对着子期眼前之人笑道:“老大,这么个不懂事的小子,直接废了便是,哪里还需同他废话。” 这乞丐头子见来了自家帮手,气势也壮了两分,他捏着自己的拳头,威胁子期道:“你这小子,还不给爷爷磕头认错,小心爷爷手里的拳头!” 子期被这平白一通喝问逼得满头雾水,迷茫道:“小的实在不知犯了几位好汉那处的忌讳,又要认哪里的错处?” 那高个子乞丐一听,反倒一乐,咧着满口的大黄牙道:“小子,前几日里,可是你从那花楼姐儿手中讨钱了?你来咱们老大的地头上讨饭吃,招呼不打也就算了,也一点孝敬都不给。叫你自己说说,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就是,连老大都不敬着,还想出来混!”众乞丐从旁附和道。 子期闻言,心下便是一阵大窘,这坊间的路数,又哪里是她一个闺中女孩能知道的。虽说子期如今犯了忌讳,可叫她白白给这乞丐磕头,她却是不服的。子期眼珠子一滚,便想糊弄过去。 彼时,子期只想着尽快脱身,一时倒也忘了自己仍坐在地上,双手一握,便抱拳说道:“是小子无状,不知道此地的规矩,这才犯了诸位的忌讳。还望诸位好汉念在小子初来乍来的份上,勿要怪罪。” 子期话犹未落,那高个子乞丐却当先不依,两手一伸,便将子期从地上拖了起来,骂咧咧的说道:“你小子心不诚,瞧这样子是想吃顿拳头不成。” “你呃,你……放开!”子期被那乞丐拽着领子,半晌透不过气来。加之那乞丐力气死大,一时竟也挣脱不开,子期只得抬手去掰那乞丐的黑手。却不料这抬手之间,却将自己一双如雪藕臂曝露在众人眼前。 那高个子乞丐被子期白花花的皮肉晃了眼神,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一把,后又木愣愣的说道:“乖乖,这小子的皮子怎的比那娘们还嫩。” 子期被那乞丐占了便宜,不由想到那押解路上的腌臜事儿,越发下了死力挣扎,口中连声呵责道:“将你的脏手拿开!” 那乞丐头子见子期这般模样,双眸便是一亮,他猛然上前一把撩起子期额前的碎发,细细打量了一番。怎料子期生恐别人瞧出端倪,早便用泥巴将自己的脸蛋抹了个黝黑。那乞丐头子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一二,便大声叫道:“取水来!” “是!”有人应了一声,一溜烟的跑远了。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个子的乞丐抱着半瓢子的水,颠颠的跑了回来,恭敬的递给了那乞丐头子。那乞丐头子也不客气,抬手便扯了过来,举着那破瓢便向泼来。 子期见有人取了水来,双眸瞪得如同牛眼般大小,脖子一拧,便要避开那瓢清水。 那乞丐头子也不是那般好性之人,掐着子期的下巴便将她的面盘转了回来。右手一翻,猛地便将那瓢清水如数泼在了子期脸上。两手随后一抹,便露出子期一张雪白的小脸的出来。 那高个子乞丐一瞧,两眼登时便直了,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小子……生得真俊,像个……娘们……” “说不得还真是个娘们。”那乞丐头子两眼一眯,阴测测的打量了子期一通,面上笑意越发猥琐起来。 子期被那乞丐头子盯得浑身发麻,一丝寒意瞬时爬满了背脊。她强撑着内心的恐惧,粗着嗓子喝道:“老子实打实男人,你浑说什么!” “嘿,连骂人的粗话都说不得,让咱们验验不就清楚了!”那乞丐头子冷笑一声,抬手便向子期身下摸去。 “不要!”子期大叫一声,抬腿便要踹那乞丐头子。 “这可由不得你,”那乞丐头子张手便攥住了子期的脚踝,心底却暗自盘算起别的主意。“若真是个娘们,爷爷自会送你到别的好去处,岂不是要比在这里讨生活的强!” “滚!”子期挣扎道。 那乞丐头子动作不停,誓要辨个真假道:“等你过上好日子,有你谢爷爷大恩的时候!” 欲知子期日后又何运道,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六回 逃出生天 如今且说子期听那乞丐头子口中腌臜言,便知此人心中生出了旁的心思,欲将自己送入那烟花之地。子期方才逃出生天,又怎能叫他如愿,一时间脚下手上更是下了死力挣扎。 那乞丐头子起先还恐坏了子期的皮相,卖不出好的价格,未曾下死力钳制。如今一见子期这般不识抬举,也渐次失了耐性。那些乞丐本就是头悬在腰窝子里的主儿,又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抬手便拽住了子期的长发,厉声恐吓道:“乖乖,可给爷爷老实点。若是划花了这身皮肉,那老鸨儿瞧不上眼来,可不是便宜咱们兄弟了。” 子期被那乞丐头子拽的头皮生疼,她仰首狠狠瞪着众人,张嘴便啐了那乞丐头子一脸。 那乞丐头子混迹于北城已有十几载了,在这乞丐行里也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人见了不尊称一声老大哥。今儿叫子期一口痰水喷了满脸,登时便觉得自己落了面子,不由冷哼道:“嗬,怪道,原来还是只小野猫。爷爷还就好这一口,等把你的爪子折了,看你还叫不叫得出声来!” 子期见那乞丐头子越发动了真格,面上虽说不显,可心底早已怕的了不得。怎奈此时天色已晚,旁侧里又大都是些民居之所,自是没有什么过路之人。况且长居于北城之人,个个都似成了精的狐狸一般,心比九窍还多,自是不肯轻易多管闲事,没得给自己招惹祸端。 也是在此番冷眼之下,纵使子期百般吵嚷,也未曾引了一人出来查看。反倒是旁侧里的几户住家听得声响,便匆匆灭了屋内的灯火。加之未有夜间守卫军的巡逻,子期如今反倒陷入了一个万般尴尬的境地。 那乞丐头子也是深知这北城诸人的性子,方才这般有恃无恐。他眉毛一挑,打量着子期似笑非笑道:“乖乖,你可瞧见了。你叫的声儿越大,越是给咱们行方便。这北城里的人,那胆子比针尖都小,莫要白费工夫喽。” 子期一见此景此景,也道自己没了退路。心中正兀自慨叹方出狼窝,又入虎穴之时,便觉眼前黑影一闪,那乞丐头子竟是凌空飞了出去。彼时,还不待子期缓过神来,便突觉自己身子一轻。子期身后突然失了那高个子乞丐的掣肘,一时未曾站稳,脚下微一踉跄,猛然间便坐倒在地。 待子期稍稍缓过神来,便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背对自己立于身前。那乞丐头子龇牙咧嘴的趴在不远处的青石地上,竟是被这人生生的甩脱出去了。 “欺负弱小算的什么英雄好汉,真当人都是死的吗!”这人冷哼一声,出口之声颇为清冽,听着倒像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子期愣愣的听了一声,听得不算十分分明。只觉此人的声音听起来倒是觉得万分亲切,似是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一时未曾想起。 那乞丐头子平白吃了一个闷亏,又哪里甘心。谁知那少年下手极重,这一摔之下倒把他摔了个昏天黑地。好不易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一听这少年口中之言,只觉一股怒火顿时喷涌而出,大叫道:“小子,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且在这里充好汉!” 那少年负手而立,语调爽朗道:“好汉二字却是当不得的,只是瞧不惯诸位行径罢了。” 那乞丐头子一听闻言,并未出声。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面前少年一通,见他身上所着皆是粗布衣裳,便料及这少年必不是来这北城戏耍的权贵子弟,心下敬畏之心便去了大吧。他挺了挺身子,讥笑道:“既不是好汉,那便给爷爷滚的远远的!若是扰了爷爷的兴致,有你的好果子吃。” 子期看着这少年的背影,瞧着虽说生得颇为健壮,但毕竟是只身一人,势单力孤,不好计较。而那乞丐头子一行人虽说气力上远不及他,但毕竟是仗着人多势众,于这气势上难免压了这少年一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谁知道这些整日晃大街的东西们有没有别的腌臜手段。子期暗自比较了当前形势,终是不忍拖累自己身前的少年,遂小声说道:“多谢恩公相助。你且去罢,莫要拖累了你。” 那少年未等子期将话说话,开口便是畅然一笑,他侧首瞄了子期一眼,笑道:“不过就是几个小喽喽,当不得什么的。你在我身后藏好了,莫要露头,仔细伤了你。” “可是……”子期这一路上见惯了人情浅薄,如今听这素未谋面的少年如此一说,反觉喉头一哽,几要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听子期话中之言似有担心,便双手握拳,活动了两下关节,又大笑道:“不妨事的,许久未曾动了,权当松缓松缓筋骨了。” 那乞丐头子见喝退不走子期身前的少年,又不想丢了子期这块到手的肥肉。两眼一眯,便对身侧几人暗递了一个眼色。自己却闲闲的立在当地,引转那少年的注意,道:“小子,你也是过路之人,与你身后之人非亲非故的,我也不想与你起争执。不若这样,你这便离开与我个方便。此前种种,咱们只当是个误会。你不招事端,我也自得便宜。” 那少年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道:“今日这事,我却是管定了,你若有什么招数,只管亮出来便是。” 那乞丐头子见那少年油盐不进,几要将牙根咬个稀碎。就在两人相互僵持之时,忽听得几声呼呼风响,便见几人猛然向那少年扑来。 那少年也是个练家子,手下功夫颇为斩剪。当下也不再躲让,手下架势摆开,未曾费上多少气力,便将那些乞丐纷纷打倒在地,个个缩在地上呻吟不止。 “怎么,你也想试试我的拳头?”那少年盯着那乞丐头子,似笑非笑道。 那乞丐头子也是能屈能伸的货色,一见踢到了铁板,当下也不敢再硬碰硬的与那少年死扛。狠啐了一口,便带着众人灰溜溜的逃远了。 那少年见了了事端,回身便要扶起子期。谁知不过就是这一弯腰的工夫,那少年双眸一亮,惊呼道:“是你!” 欲知此人是谁,此后又与子期有何故事,且听后文慢慢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七回 旧年之约 如今且说那少年俯身轻扶子期的时候,借着月色瞧清了子期那张洗净的小脸,不由惊呼道:“是你!” 子期听那少年之言,似是往日与自己相熟之人,心底却是猛然一凛。照如今她的身份而言,又怎能让他人认出自己,没得平生事端。子期忙不迭垂下脑袋,将自己的面容隐于阴影之下,哑着嗓子道:“恩公想是认错人了,你我今日初次相见,恩公便大义施以援手,小……在下还要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那少年见子期垂了头,似是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便急言道:“怎会认错呢,我这双眼睛最是厉害,就是那天上的飞鹰都未必比得过我。你抬头仔细瞧瞧,必是无错的。” 子期生恐叫别人瞧出自己,打定主意死不抬头。又见那少年识破自己的身份,索性半实半虚的说道:“小女从未来过圣京,怎会有相识之人。此时夜色已深,恩公必是认错人了。” 那少年见子期死不承认,只得无奈蹲下身来,静静的立于子期眼前,只一双乌黑的鹰眸死死地盯着子期。 子期被那少年的盯得两颊飞红,恨不得将脸埋于胸口之中,连出口之言也不禁带了一丝恼怒之意道:“今日多谢恩公救命之恩,都道大恩不言谢,恩公大恩,容小女日后再报。” 那少年听子期所言,口中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涩然道:“觌面相逢不相识,你是怕我去告了你的身份罢。” 子期浑身猛然一颤,眸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她微微阖目掩下满脸的无奈,苦笑道:“你若要告,自去便是。我落到今日这般境地,还有什么怕的呢?” 那少年寂然片刻,忽然伸手抚了抚子期头顶碎发,笑道:“我们隆真人,言出如山。当日,我既是应了你,今日与你再见也算是了了这桩约定。你若是不想见我,我这就离去便是。” 子期喉头一梗,依旧垂头问道:“你怎知她是邵家的女儿?” 那少年轻笑道:“后来,我曾去那山庄寻过她,只可惜人去园空。那守门的仆从告诉我,这庄子是邵家名下的。不必细究,也自是能猜出她是邵家的女儿。再后来……我本想去那邵家老宅寻她,可谁知……邵家平白遇了这番祸事。我们隆真的儿女言出必行,又怎会失言,可无论我如何打听,都未有她的一丝消息。本以为,我此生必要失言了。如今见她安然无恙,我已是欣喜。罢罢罢,今日也算了了。烦请姑娘转告她,请她放心,我必是不会说出去的。” 那少年见子期不欲点破自己的身份,便顺着子期的话头只做不知。 子期听那少年的这一通说道,只觉心中犹若巨浪翻腾。但是接二连三的种种祸事,早已叫她凉透了心肠。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虽说那少年言语赤诚,子期终是怀了一丝戒备之意。面对那少年的一番诚挚之言,子期反倒不知自己该如何接言,只得沉默以对。 那少年见子期缄默不语,心中早已明白子期的态度,他爽朗一笑,自怀中掏出一物呈于子期面前,笑道:“当日,我吃了她家的一粒葡萄,本来说是要还的。可后来寻她不到,又唯恐错过时节,了不得这番誓言。便寻人做了这颗玉葡萄出来。有劳姑娘遇见她时,帮我还了去罢。” 子期垂首瞧那少年擎于掌中之物,只见玉葡萄龙眼大小,通体翠绿,连那葡萄粒顶端的葡萄梗都雕的万分细致,与那真葡萄粒却是一般无二。若不是细瞧,只怕便要与那真葡萄混作一谈。且不说这那雕工,只这玉葡萄的用料,便是价值不菲之物,根本不是轻易能得的。 子期盯着那玉葡萄,只觉心中生生堵了一口浊气。她未曾想过,当日不过就是一时戏言,连她自己都要忘了,竟是叫他生生记到了今日。又不是那有钱的公子哥儿,不将此物放在心上。若非真正有心,谁又时时将这贵重物件随便的带与身上。 那少年见子期垂首并不搭言,便硬将那玉葡萄塞与子期手中,笑道:“劳烦姑娘代为转交,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且用它换些银钱罢。就算能寻得一处安身之所,也好过在这风雨中飘摇。” 言罢,那少年深深的瞧了子期一眼,便猛然立起身来,长身如松。他仰首大笑,豪放恣肆,一如他们当日初见时。那时,她还是大家小姐,活泼天真。她独自跪坐于院中,眸角垂泪悲焚香。那时,他尚是漂泊浪子,误入层楼蝶园中。他自墙头一跃而下,择叶为笛,与她奏了一曲天葬谣。 “有劳了,务望万分珍重。”那少年侧首大笑,语意飞扬道。他垂袖转身,不再停留。 就在此时,子期猛然抬起头来,望着那少年渐次走远的背影,突然大声问道:“如今,她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女孩了。她早便落于泥沼中,永生永世未有翻身之时了。卑贱如她,你又何必在意那一时的戏语。” 那少年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语调轻扬道:“她既唤了我哥哥,此生再不能改口的。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无论何地,我都认她。” 子期只觉眸间涌起一丝水意,模糊了眼前之人的身影。她缓缓开口,语调沙哑道:“也许,她会牵连与你。也许,她也会叫你失了性命。如此,你还想认她吗?” 那少年慢慢回过神来,清凉如水的双眸再暗沉的黑夜里熠熠生辉。他直视子期的双眸,一字一顿道:“那又如何,谁叫她是我的丫头!” 那少年清傲一笑,衣角顺着夜风呼呼飘摇。恍若这世间的一切,他都未曾放于眼中。 这一路来,子期见惯了这世间的人情凉薄,早便锁紧了心肠,不肯轻易相信他人。如今,子期只觉这副镣铐猛然崩断。 子期踉跄站起身来,缓缓向那少年走去。她越走越快,几乎都要飞驰起来。可当子期距离那少年只余一步之遥之时,子期却猛然停下脚步,愣愣的盯着那少年的面庞。 “丫头。”那少年挑眉一笑,傲然如鹰翔九天。 “哥哥。”子期如是说道。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八回 鸿雁归兮(一) 上回书说子期解心识旧友,鸿雁归兮正当时。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子期与穆鸿相认后,穆鸿见她一身脏污,便将她带至自己在北城的一处居所。 子期跟于穆鸿身后,两人穿梭在曲折的小巷之中,及至一处不起眼的小宅之前,穆鸿方止了脚步,回首望着子期,语气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平日里都是我一人住着,到底脏乱了些,丫头莫笑。” 子期浅浅一笑,扯着自己满是泥污的衣角笑道:“哥哥不嫌弃我已是大幸,怎的又拿这些话来埋汰我。” “我怎会嫌弃丫头呢?”穆鸿爽直一笑,启了门锁,招手引了子期入内。 子期进去看时,虽说只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倒也收拾的颇为干净。只是院中多为青砖铺地,也未有一两点花草装点。虽说瞧着颇为宽敞,但到底显得粗矿了些。 穆鸿知道女儿家多爱花草,自己此处却是空荡荡的不讨人喜,遂面上露出一丝羞然道:“可是瞧着冷清些?我常日里不在家,又拿那些花草素来没有主意,才到手不过几天的工夫,倒是死了大半。心道与其瞧着败了糟心,还不如不种,便索性全部铲了去。如今瞧来,倒是显得空荡些了。” 子期细细打量了一番,倒是由衷赞道:“我瞧着倒是好,这样一弄倒显得宽敞亮堂些。再说那些花草有什么好的,也不过是种来与人瞧的罢了。既占地方有没有什么用处,还得累的亲自侍候它。” 穆鸿一顿,朗声笑道:“你这性子,还是和原来一般,像咱们隆真儿女无二。如今你来了,只管按着自己的喜好收拾便是。” 子期闻言,心底便是咯噔一声,面上却轻笑道:“哥哥却是说笑了,叨扰几日便就罢了,哪里能赖在哥哥这里,没得给哥哥添麻烦呢。” 穆鸿听出来子期的言外之意,剑眉一挑,语气颇为霸道道:“你是我妹妹,孤身一人的,还能到哪处去?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便是,有哥哥养你。其它琐事,又哪里需要你担心。我若是未曾寻到你也就罢了,既是寻见了,自是不能叫你再受那些苦楚的。” “哥哥,不是……”子期无奈道。 穆鸿挥挥手,认真说道:“丫头别担心,我手下还是有两把子力气的,养个人自是不成问题的。虽说不能叫你过上原来的那般富贵日子,但衣食富足还是不成问题的……” “哥哥……”子期嘴唇开合了两下,打断了穆鸿的未尽之言。她默然片刻,终是涩然说道:“哥哥的心意,我却是领了。可,可我如今的身份实是尴尬。无事尚好,若有一日事发,没得牵连到哥哥。时至今日,哥哥肯看顾我一眼,我已是欢喜。我不想因为邵家之祸,平白给哥哥招了祸端。” 穆鸿垂首瞧着子期瘦弱的身体,轻叹一声,他微微俯身平视子期的双眸道:“丫头,这普天下,又有哪个哥哥会弃了自己的妹妹。你只需记得,你的背后永远有我便是。旁的事情,不用你挂心。我穆鸿,从来就不怕祸端二字。” 子期眸中水色轻闪,茫然若雾道:“为什么?我们毕竟是……” 言及此处,子期喉头一梗,非亲非故四字终是没有说出口,她不愿伤了穆鸿的好意。 穆鸿似是未曾听出子期话中的凄凉之意,心中之意顿时便脱口而出,未有一丝犹豫道:“因为你是我的丫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穆鸿认定了便是认定了。”穆鸿爽朗一笑,清扯着子期的耳朵道:“再说,我整日里不在家,丫头就当替我看房子可好?若是再啰嗦,索性就把你扣下来做个烧火丫头!” 子期被穆鸿眼中的真诚所感染,唇角也勾起一抹灿然的笑意,顺着穆鸿的话头道:“若真是这般,我岂不是拣了天大的便宜。” 穆鸿见子期真正卸下防备,胸中浊气瞬时畅然而出,从旁凑乐道:“丫头,可是说好了,一应衣钗饭食尽数管够,讨月钱嘛,却是没有的。” 子期哪里不知穆鸿有意打趣,昂首笑道:“哥哥这可是讨了个白工呢。”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早已月斜中天,穆鸿替子期寻了屋子休息。穆鸿本想将自己的屋子让与子期住,怎奈子期说什么都不肯占了主屋。穆鸿只得简单收拾了间厢房与了子期,替她烧了洗澡的热水,又寻了一身干净衣裳方才作罢。两人互道了晚安,暂且各自歇下,自是一夜无言。 待次日清晨,子期睡醒之时,便见穆鸿已在中堂摆下了早饭。 子期因着连日奔波,早已困乏,却不料昨夜一时睡死过去,今早倒是起的迟了许多。如今一见穆鸿坐在桌旁等她,面上登时羞了个通红。嗫喏道:“真是该死,倒累得哥哥等我。” “我素来早起惯了,倒是你还多睡会才是。”穆鸿随意摆了摆手,并不在意。他抬手将桌上倒扣的粗碗拿开,笑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便各样都寻了些。你试试,看能不能吃得惯。” “有什么吃不惯的,填饱肚子就是了,倒是你准备了这么多吃食。”子期净了手,笑着坐于穆鸿旁边。又见那桌上摆满了各色吃食,连细巧的点心都有几样,子期不由凝眉打趣道:“那里就吃得了这么多。” 穆鸿递了一个小巧花卷与了子期,笑道:“自小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子家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这便多买了一些,你自管拣自己喜欢的便是。” 子期笑着接过,忽听穆鸿这般说,又忆起他寻姐一事,便问道:“记得当日你是来京寻亲的,令姐可是寻到了?” 穆鸿有一搭无一搭的扯着手中的吃食,微微摇首道:“圣京这般大,哪有这么容易。探访了这么久,还是一点消息皆无。” 子期见他神色落寞,只得安慰道:“都说这北城消息多,多问问总是会有的。” 穆鸿点点头,复又爽朗笑道:“我也是这般才选了这北城落脚。如今既是寻不到,怕是不到时候,再细细探访就是。” 子期见他瞧得开,也就未曾再劝。两人各自说了些别后之事,方才共讨今后诸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九回 鸿雁归兮(二) 如今且说子期与穆鸿两人说了些别后之事,子期方知这穆鸿自那葡萄园一别后又历了何种事宜。 原来,穆鸿从那日自云骞别院离去后,因着不识圣京的风土人情,加之未有旧友亲戚可做倚靠,在行事上难免多有不便之处,便一直独身一人浪迹在这圣京城中。就这般,穆鸿居无定所的晃荡了月余之久,方才对这圣京有所了解。 茫茫人海,那寻人一事本就艰难,怎奈穆鸿一无门路,二无头绪,到底不是短时间内便能轻易了结的。穆鸿只得安下心来,另做一番长远打算。恰好这北城人多口杂,消息最是繁杂,穆鸿又有意探听消息,便索性在这北城租了一所小院,暂做落脚之地。也是因着这般阴差阳错,才有了昨夜穆鸿相救一事。 那穆鸿自北来京,一路上自是耗费了不少银两。穆鸿又打算行长久之计,心道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远之道,便仗着手上有几分功夫,自镖局内得了个跑镖的差事。只是如此一来,一月间倒有半月的工夫不在家中。虽说那跑镖的差事大都辛苦,可那穆鸿镇日间与那些镖师混在一处,倒是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只可惜他姐姐一事,因着年岁相隔太久,一时间倒是没有什么确凿消息。 穆鸿言及此处,怜惜道:“我若是早些知道消息,去那押解之路上寻你,你也不用受这些苦楚。” 子期微微摇首,叹道:“寻到了又怎样?不到押解之地,那些差役是不会放人的。” 穆鸿早便听了子期所言,深知这押解之路艰辛,顿觉一股豪气直涌上心头,以拳锤桌道:“那我便把你抢出来!” 子期倒是被他逗得一乐道:“又不是土匪,抢什么抢。” “总不能瞧着我家丫头受苦罢。”穆鸿语气颇有不忿道。 子期见他这般较真,面上一愣,幽幽说道:“若叫你抢了出来,还不若叫他们皆以为我死了。” 穆鸿本就是为了逗子期一笑,如今见她神色郑重,也收了玩笑之色,小意问道:“汉家的女儿大多养在深闺,可既是这般,在这圣京城中,也必有与你相熟之人。丫头,你既是逃出来,如今冒险回京,只怕不是为了不舍二字罢。” “哥哥倒是瞧人瞧得通透。我冒险回京,却有所图。”子期苦涩一笑,徐徐说道。“我邵家有此祸端,实是因人栽赃陷害所致。不过就是因那一时之快,致使我邵家家破人亡,而我身为邵家之女,如何不去报这血海深仇!” 穆鸿脸色一沉,叹道:“令尊之名,我早有耳闻。虽说不知这内中隐情,却也觉得当日之祸实是来的突然。” “哥哥都道是这般,却叫我如何甘心!” “丫头,你既打定主意择了这条路子,你可知这内中的艰难。” “哥哥要阻我复仇之路?”子期面色猛然一边,她眼露精光,死死的盯着穆鸿。“哥哥若是觉得此路不妥,我这便离了此处,必不会给哥哥招揽祸端。” 子期出口之言甚是坚决,短短一眼,却将她的态度全然坦于桌面。 穆鸿朗然一笑,自壶内倒了一盏清水递与子期,挑眉道:“这世间众人既是认为子期已死,丫头想是缺了一张新的户版罢。” 穆鸿话中的庇护之意甚明,子期闻言双眸便是一亮,连那穆鸿手中的杯盏都顾不得,开口笑道:“若依哥哥的意思,我该当如何呢?” 穆鸿将手中的杯盏在子期面前晃了两晃,笑道:“自是替你寻个新的身份。” “哪有这般容易。那萧帝生性多疑,在这户版一事上,可是盯得死死的。”子期接过杯盏,眸中光亮渐次淡了两分。 “上位者有上位者的眼睛,咱们百姓有百姓的路子。”穆鸿抬手轻晃了两下,坏笑道。 子期见穆鸿如此胸有成竹,便猜他必是有别的法子,便追问道:“哥哥快同我说说。” “天机不可泄露。”穆鸿双手一摊道。 子期好不易寻到一线生机,又怎肯轻易放弃。少不得百般缠磨穆鸿,必是要他说出个一二。 穆鸿推脱不过,只得将实情吐出,他语调颇为无奈道:“左右不过是银钱铺路罢了。那些录入户版的官吏,官位不高,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油水可得。个顶个的都伸着脑袋要寻肉吃,正巴不得有人送上门去。这种事情,本就是私底下的营生。他们也恐捅到上面,吃罪自身,皆是瞒得死死的,不是熟人,也不敢轻易出手。若是小意打点好了,不过就是他们笔下之事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子期听穆鸿提到银钱一事,两眼一眨,面上挂起一抹窘迫之色。 穆鸿方才不愿说与子期听,也是怕子期担心银钱一事。如今见子期这般模样,自己面上倒先挂起一抹委屈之色道:“不想说与你听,就是怕你不自在。这下倒好,就算到时了了事,又平白叫你多操一份心。” “我不愿欠人情谊。”子期锁目于穆鸿脸侧,执拗道。 “你怎么这般倔强。”穆鸿轻叹一声,“哥哥帮助妹妹,不言相欠二字。” “可我……”此时的子期早已心倦,那条遍布荆棘的复仇之路一如巨山一般,沉沉的压在她的身上,叫她不堪重负。可这世间人情最是难清,子期不愿再轻易相求别人。今日的她,虽得自由,却又另锁了一副镣铐于身。子期不想多携一份情谊上路,她恐自己还不得。 穆鸿瞧见子期眼中的无奈之色,却不忍她一个女子独自忍受煎熬,遂笑道:“既然你不愿,那便这般罢。反正要与你另做一个身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亲妹妹。这样你我之间,再不能谈欠与不欠了。丫头,大仇未报之时,可愿意从我穆姓?” 子期未曾想穆鸿做到这般,呆愣道:“你又何须至此。” “谁叫我正缺个妹妹呢!”穆鸿眉毛轻挑,朗声大笑。“你若是再做推辞,可是瞧不起我穆鸿!” “哥!”子期懊恼道。 穆鸿抬手扯了扯子期的耳朵,语调亲昵道:“好丫头,快想个名字出来,我这几日便将此事了了。要不你黑户的身份,我确实不安心。” 子期见穆鸿这般坚持,也不好再扫他的好意。子期扫目于窗外的青天,笑道:“不若就叫剪昔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回 暂别前尘(一) 上回书说穆鸿爽直认亲妹,子期易名别前尘。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那日穆鸿应了子期另择身份一事后,未有几日,便已将诸事打点妥当,兴高采烈的取了一份新的户版交与子期。 子期自穆鸿手中小意接过,瞧着手中不过巴掌大小的册子,双手颤抖不已。那户版上恭楷所书的“穆剪昔”三字,恍若利刃一把,将她的前尘种种尽数斩落烟尘之间。子期轻手摩挲着“穆剪昔”三字,喉间哽咽几不成言。 穆鸿见子期这般伤感,轻言宽慰道:“丫头,汝意已决,便放手一搏罢。” 子期默然颔首,她抬首凝目于穆鸿双眸,清浅一笑道:“哥哥,自今日起,我便是穆剪昔。戏锣已开,我再无回头之路。” 穆鸿轻手揉了揉剪昔发髻,将腰间佩刀猛然横于身前,语调坚定道:“手中长刃,当护你安平!” 剪昔眸光一颤,她微微蹲身行礼,那些虚于表面的谢辞却是再也说不出口去。 穆鸿见剪昔不似原来那般客气,方才舒心一笑道:“就是这份爽利,才似咱们隆真儿女。以后就咱们兄妹二人在此,且别弄那些虚的客套。” “依你便是,我的好哥哥。”剪昔挑眉一笑,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穆鸿见此桩事情已了,便问剪昔道:“既有了新的身份,今后之事,你有何计较?” 剪昔凝眉细想了片刻,便道:“如今,家兄生死不明,难料祸吉,邵家也算只余了我一人苟活在世。虽是苟活,我又怎能失了邵家风骨。当日之事,我已万分肯定家姐与家父必是含冤而死,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瞧着我邵家背此污名,受尽万民唾弃。如今,我邵家家破人亡,那栽赃陷害之人实是可恶!实是该死!我恨不跌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 言及此处,剪昔双眸猛然一阖,幽幽长叹道:“这几日间,我也想了不少。虽说报仇二字早已在我心中扎下了深根,难以剔除,可终究只能逞一时之快罢了。就算大仇得报,又能如何?他们……必是回不来的,可他们肩上所附污名却永生永世不会消散。而我身为邵家子女,又怎能无所作为!” 剪昔双眸猛然一睁,眸中精光大作道:“我要为邵家正名!” 穆鸿未曾想剪昔小小年纪,眼光竟是如此深远。就算是成年男子,也未有几个会有这般见识。穆鸿被剪昔眸中的光华所震,登时就是一愣,不由自主道:“丫头,你可知道。这正名之路的艰辛,远比那复仇之路要难得多。” 剪昔双眸晶亮,未有一丝惧怕道:“纵粉身碎骨,我亦不悔!” “好丫头!”穆鸿也正是因着剪昔这般爽直的性子,才愿与她深交。如今见她这般无畏坚强,忍不得赞了一声好道。 穆鸿见剪昔这般郑重,自是要拿出十二般的精神对待,他将平日间自己耳闻之事细细回想了一道,方才沉吟道:“当日,不过一夜之间,邵家便被定罪抄家,所定罪名为忤逆君主、于上不尊。若不是听你所言,我尚不知这内里竟是有这般缘由。当日之事,所知内情者颇少,莫说他们不肯替轻易邵家出头。就冲着萧帝亲下圣旨这一条,也未有几人胆敢深究当日之事。你若想替邵家正名,除非……” “除非说动萧帝,叫他承认当年之错。”剪昔不由接言道。 此番言论,穆鸿并不赞同道:“虽说我未曾浸染官场之事,可在这圣京城中游荡了半载,也算听闻了不少关于萧帝的杂言碎语。从古至今,为帝者大都毁誉参半,少有十全十美之人。可这萧帝自登基至今,做了不少笼络人心的举措。在这坊市之中,倒是少有不敬之言。可正是这般,萧帝必不愿他一直树立在民众间的圣贤之名遭到一丝一毫的损害。若是他承认你邵家无罪,当年之事只是他受人蒙蔽、错判而致,必然会有损他的声明。依照萧帝的性子,我倒觉得他必不会容许此等不利自己的事情发生。若是照你所言,走萧帝这条路子的话,行不通的可能性倒是不小。” 剪昔眉头一拧,面上浮起一抹沉色道:“可若是没有萧帝的圣旨,不能将此事明诏天下,这天下诸民,又能有几人会相信我邵家是清白的。” 穆鸿以手捶拳,叹道:“哎,就是这般道理。可照目今情况而言,说动萧帝还不是此事的当务之急,尚能缓上两分。你顶顶重要之事,却是要拿出足以另萧帝信服的证据才行。令姐、令尊含冤而死,不过是你一人之言,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要想说动萧帝,还是要提前多做些准备才是。” 剪昔知穆鸿此话说的在理,颔首道:“当日祸起之时,我也算在当地。这内里种种之祸,皆是从他谢家而起。若要寻得什么证据,想必还是要从他谢家查起。只这一道高墙一隔,就算有什么证据,这都被尽数掩盖其中了。说到底,当务之急还是要混进谢家才是。” 穆鸿闻言却是连连摇头,打断剪昔的话道:“此举使不得,你不可混入谢家。你既然是大家小姐出身,且你邵家与那谢家素有旧情,那谢家人中,必是有不少人识得你的面貌。如今,虽说你换了身份,可毕竟经不得细敲。万一事情败露,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穆鸿此言一出,直接点中了剪昔的死穴,她急言道:“话虽这般,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有风险,我也愿意冒险一试!左右不过就是小心一点罢了。” 穆鸿见剪昔这般激动,也不好与她硬讲,只得温言说道:“丫头,好不易拣了条命回来,我又怎能瞧着你去送死。这混入谢家一事,还是交与我去罢。最起码我是个生面孔,他们不会起疑,更不会联系到你的身上。” 穆鸿此言一出,却轮到剪昔反对,她坚定摇头道:“一入谢家,便成奴籍。哥哥本是自由之身,我怎能瞧着哥哥陷入此中。不可!不可!” 谁知未待子期说完,穆鸿便是嘿嘿一笑。欲知穆鸿所笑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一回 暂别前尘(二) 如今且说穆鸿听完剪昔所言,登时便是嘿嘿一笑,有些浑不在意道:“这又何妨,我却是不在意的。大不了替你寻了证据出来,一走了之便是。” 剪昔却不认为穆鸿所言是完全之策,她不赞同道:“若是成了奴籍,就算是一时幸运得以脱逃,那主家也是可以报官通缉的。我怎可因一时之利,而叫哥哥亡命天涯。再者,这祸端本就出自内宅之中,要细查也当从内宅查起。就算哥哥能入了谢家,身为外男,这内宅却是进不得。既如此,又何要哥哥行此无用之功。” 穆鸿本不是汉人,对这汉族的规矩也不甚明了。如今听剪昔这般说道,当下也犯了愁,恨声说道:“怎的就这么多的规矩,做你们汉家的儿女真是麻烦。” 剪昔勾唇一笑道:“所以这老天……才未叫哥哥投了个汉家胎子。这入谢府一事,还要我自己亲去才是。” “你个小促狭。”穆鸿轻弹了剪昔一个脑瓜,接言道:“虽说你是这般想法,可要是叫人认了出来,岂不是白费了工夫,又将自己搭了进去。” 剪昔被穆鸿弹的生疼,她揉了揉额头,假作不满道:“又没说现在就要去。如今风头正紧,我自己撞进去,可不是自寻死路。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这样既不招人怀疑,咱们自己也得方便。再者,我对那谢府可算是一无所知,正好趁着这段时日细细打听一番。免得一不小心冲撞了哪位,那可是自己给自己个儿寻不痛快。” “对!这便是那兵法中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穆鸿有意卖弄,摇头晃脑的说道。 剪昔颔首一笑,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从此,剪昔为得方便,便一直做男子打扮示人。剪昔为了探听谢府琐事,便借着男子的身份,一直混迹在这北城之中。 剪昔本想藏身一年之后,便寻机进入谢家,借着丫鬟的身份四下打听。可谁知那谢家买卖丫鬟皆是用自家熟识的人牙子,其他人就是想插手都插手不进去。只是如此一来,倒叫剪昔犯了难。 这一年间,剪昔恐自己整日闲逛打听引人侧目,便商量着与穆鸿摆了一个茶摊来做。一来人来人往,消息多、杂;二来也可借此遮掩身份,不引他人怀疑。 初始,剪昔将摆茶摊的主意与穆鸿说了,还恐穆鸿说自己抛头露面,不愿她做,心下早便惴惴不安。 可谁知剪昔话未说完,穆鸿便欣然同意,倒叫剪昔一肚子劝解之言尽数卡在了喉间,几要将她闷死。倒是事后,剪昔细想了片刻,便已豁然明了。那穆鸿虽说渐次融入汉家生活,可自骨子里却是实实在在的隆真儿女。那隆真儿女又是那般豪爽的性子,自是不会在意这所谓的妇德之道。 就这般,两人在这北城中左挑右拣,细心择了一处地方。待穆鸿办完相关事宜,两人便摆起了一个小小的茶水摊子。 那北城中人多是个中人精,眼睛自是厉害。剪昔与穆鸿出摊的第一日,便有人瞧着剪昔面相白净、唇红齿白,不似男子。剪昔虽是百般掩饰,终是招了几个赖汉上前调戏。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怎么作这男子打扮。” “瞧这白净的,何苦在这风里来雨里去的。不若跟了爷,爷保你吃香的辣的。” “来来来,且叫老子香一个。” “我多吃你两碗茶,你倒叫我摸一下来。” 这些赖汉整日混迹在北城中,个个都是无所事事的主儿。如今遇着了这得趣的事儿,自是不肯轻易离去。便个个死皮赖脸的围聚在剪昔茶摊面前,倒将那茶摊上的客人吓走了不少。 起初,剪昔恐得罪这些赖汉,再招得他们暗中下绊子。便一直拦着穆鸿,不叫他轻易出手。“左右不过是些懒汉子,你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强龙不压地头蛇,且忍忍罢。” 穆鸿怒气冲冲的收了拳头,不服气道:“你说的倒轻巧,我实在是听不惯他们口中的腌臜话,着实气人!” 剪昔也是心有无奈道:“终了还是出在我身上,就算装的再像,到底还是女儿身子。许是不经意间露出的女儿姿态,叫他们瞧了去了。咱们只要死不承认,我再多注意一些,他们又能怎样。” 穆鸿闻言上下打量了剪昔一通,也是无可奈何。若是剪昔自己一人在此,还瞧着不那般明显。如今与自己站在一处,倒显得越发女气。那些赖汉,估摸着也是从此处瞧了些端倪出来。 剪昔见穆鸿许久未曾搭言,便抬手拐了他一肘子道:“这种人都是人来疯,越搭理他们越来事,咱们只当未瞧见就是。” 穆鸿见剪昔这般坚持,又想到剪昔身份特殊,也恐招了别的事端,只得息了怒火,闷闷的去旁里烧了热水。 可不曾料这般隐忍之下,倒招得这些赖汉越发蹬鼻子上脸。他们见穆鸿一直沉默不语,便以为穆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只外里瞧着壮实,内里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于是,这些赖汉越发没了顾及。这几日间,竟是渐次动起手来,只把剪昔缠的动不了半分。 那穆鸿见状,一时火气上来,也顾不得其它。握着铁拳便冲上前去,直将众人揍了个鼻青脸肿。那些赖汉放荡了几日,对穆鸿也没有什么防备,如今一见他下了狠招,个个皆是吓得满大街乱嚎乱叫。 剪昔也叫穆鸿唬了一跳,忙不迭上前拉扯,才免得闹出人命来。 也亏得那些赖汉平日里不招待见,这般动静之下,倒也未曾引来城中的守卫。只不过经此一事后,这些赖汉反倒老实了起来,再不敢轻易寻剪昔的麻烦。 这般敲山震虎之下,剪昔与穆鸿的茶摊也渐渐落下脚来。却不曾想,这茶摊一摆便摆了两年。 这两年间,剪昔一边探听谢府诸事,一边寻找着进入谢府的机会。可那谢府却围的如同铁桶一般,就是叫剪昔寻不出一丝破绽。就在剪昔万念俱灰之时,一个机会陡然而来。 欲知是何机会,且听下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二回 柳暗花明(一) 如今且说剪昔与穆鸿在北城摆茶摊已有两载,剪昔也慢慢地熟悉了这市井生活,众人也渐渐地接受了这穆家兄弟两人。初始,众人见剪昔生得秀气,还好奇的说笑两句。久而久之,众人只当剪昔是个男生女相的小娃娃,也渐次抛开不提。只以大郎称呼穆鸿,小郎称呼剪昔。 这几年间,随着当年之事的渐次风平,剪昔也着实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剪昔整日与来往的行人与脚商说笑谈天,面上永远都挂着一幅安平喜乐的笑意,恍若当年之事早已随风远去,她也被这岁月消磨尽了所有的心思。 可只有穆鸿盯着剪昔面上越发灿然的笑意而暗自心殇,他知道剪昔那副貌似安宁的面容之下隐藏了多少的伤悲。曾不止一次,在那午夜梦回之时,他曾隐约听见她房中难以掩饰的悲鸣。剪昔将自己所有的脆弱尽数隐藏于黑暗之中,那紧紧压制在喉间的清浅哽咽,似一把又一把的利刃狠狠地戳在了穆鸿心间。 面对这样坚强而又执拗的剪昔,穆鸿实是不知自己该怎样去安慰剪昔。穆鸿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假作不知,可转眼却打起十二般的精力去探听事关谢府的所有事情。 两人这几年的小意探听之下,虽说未有什么良好的进展,却也打听到了不少的谢家密事。虽说只是坊间流言,难辨真假,可总归是给了剪昔一丝聊胜于无的慰籍。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只觉见已是崇德三十三年。距当年之事,至今已有三载,虽说不是什么沧海桑田,可这圣京城中却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崇德三十年末,谢家长子谢庭岳突发旧疾,暴病而亡。其父谢永忠丧子心殇、一病不起。萧帝念其谢家一门忠烈,不忍一代忠臣受病痛折磨,特遣宫中太医一名入住襄国公府,日夜看顾谢永忠一人。谁知那谢永忠一病之下,竟是触发旧疾,缠绵病榻至今,也未曾有一丝好转。 崇德三十一年初,康王萧勇醉酒于城中纵马狂奔,伤及无辜百姓数人。萧帝大怒,不顾众臣劝阻,以纵容下人,骚扰民间未由,革去萧勇皇子身份,削除其宗籍,即刻下狱关押,其妻妾子女等尽数囚于府中,非诏不得外出。 崇德三十一年中旬,萧勇受不得囚禁之苦,自尽于狱中。大皇子党下余众,呈分崩离析之势,业已不复往日。 崇德三十二年春,萧帝离京春狩之时遇黑熊袭击,廉王萧辕不顾自身安危,舍身相救,身负重伤,几要死于黑熊掌下。萧帝受惊,春狩一事被迫中止,萧帝一行人匆匆归京。 崇德三十二年中旬,萧帝因廉王萧辕救驾有功,大肆犒赏廉王及有功之臣。众人窥得萧帝态度,皆是闻风而动,廉王渐次走入权利中心。不过月余,廉王势力竟隐隐与淮王相抗衡。 此系几年间的几桩大事,在萧帝欣然默许的态度之下,党派纷争日益剧烈,朝堂局势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这几桩大事之中究竟有何隐情,此系后文,暂且不表。只说这日晌午,剪昔与穆鸿摆了茶摊之后,便见几个街上闲人行至此处,因着一时口渴,便坐在茶摊的布棚下歇乏。 众人方才坐定,当中一个常客随手一挥,招呼剪昔道:“小郎,来几碗凉茶消消暑气,这天真是要晒死人咧。” 剪昔清脆的应了一声,用托盘装了几个大海碗拖至来人桌上,方才笑道:“王叔今儿来得可是不巧,凉茶方才叫人都给包了圆。这儿是今早新做的酸梅汤,又放在那深井里湃了两个时辰,喝起来可是比那凉茶舒爽不少呢,王叔且尝尝。” 那王叔也不是什么富贵之人,平日里喝个两文钱一碗的凉茶还犹尚可,如今一见剪昔端来几碗酸梅汤,面上倒露了一丝为难之色,小声问道:“小郎,这酸梅汤可是富贵人家常用的,咱们老百姓可是喝不起。” 剪昔做了几年的生意,也算有一两分的眼色,如今听王叔这般说,哪里不知是他囊中羞涩,遂笑道:“王叔整日里照顾我家的生意,小郎早就想答谢一二。今儿这酸梅汤不要钱,算小郎请诸位的。” 那王叔也不是那等贪小便宜之人,当下一听,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家都是穷苦人家,要是整日里请来请去的,你这点子小生意哪里能够。” 剪昔笑道:“不过就是几碗酸梅汤罢了,不值什么的,哪能叫我这小摊子垮了呢。” 那王叔瞧剪昔整日里摆摊也不容易,更是不愿沾她这点好处,面上一板道:“你先说这一碗酸梅汤多少银钱,若是不说,我便不喝了。” 剪昔见他这般坚持,只得笑道:“两个大板就好了,王叔可不许再说什么了,日后常来照顾我的摊子便是。” 那王叔也知剪昔是有意照顾自己,也便领了她的好意,不再多做推辞。 剪昔给众人各自上了一大碗酸梅汤,便窝在树荫下歇乏,可两只耳朵却直直的立了起来,状似无意的听着王叔那桌人说话。 若是细究起来,这王叔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一张嘴巴最是把不住门,逮着点子事情,就要吆喝给旁人听。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剪昔自不会有一点的兴趣。可这王叔的邻居,却是剪昔心中头等感兴趣之人。 王叔的邻居只一个寡妇当家,城内众人都唤她一声汪婆子。这汪婆子年轻丧夫,自家又没有什么好的手艺,只一张巧嘴最会哄人。后来为了生计,索性做起买卖丫头的营生。说来也是这汪婆子的本事,只仗着一张巧嘴,竟是在这京中的权贵场中闯了名头出来。不少权贵人家皆是冲着这个口碑,自她手中买卖丫头。而那谢家,便是这诸多权贵人家中的一个。 剪昔也正是瞅准了这两点好处,有意与那王叔交好。只要他来茶摊,便时不时的与些甜头给他。就这般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次熟络了起来。 就在剪昔凝神听众人闲谈之时,王叔口中说起的一桩闲事,顿时敲了剪昔一记闷棍。 至于那王叔今日来茶摊,又带来什么惊天消息,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三回 柳暗花明(二) 如今且说那王叔与众人闲话了两句,便说起他邻居汪婆子家的琐事。剪昔听那王叔说到点上,便假作收拾之举,不动声色的立在了王叔的旁桌。 那王叔自饮了一口凉汤,混身便是一阵舒爽,小声说道:“我昨儿可瞧见了,我邻家汪婆子那儿必是又死人。” 当中一人闻言,不可置信道:“哟,这话可乱说不得,你可瞧真了。平白说人家家里死人,可是犯忌讳的。” “哪能拿这事玩笑,我自是瞧得真真的,再错不了了。”王叔四下看了两眼,抬手轻点着桌子,低声说道。“昨儿夜里天热,躁的我睡不着觉,便自己个儿躺在院子里乘凉。谁知到了后半夜,那婆子院里便是乒铃乓啷的一阵乱响。我心道可别出了什么意外,便扒在那门缝当中一瞧。谁知这一瞧之下,可将我吓了骨碌。诸位猜猜,我瞧见什么了。” 众人见王叔卖关子,齐声喝了句倒彩,皆是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且在咱们面前卖关子,好生无趣!” 王叔不紧不慢的抿着碗沿,见吊足了众人胃口,方才慢悠悠的说道:“趁着月色,我可是瞧了个清楚。只听那汪婆子家一阵闷响,便见两个半大小子鬼鬼祟祟的抬着一卷破席从那院里出来。初始,我也未曾在意,只当是不要的旧物。谁知前面那个小子手滑,才出门便绊了一跤,那席子也便摔了出去。骨碌碌的就滚出一个人来,浑身血淋淋的,也不知是打了多少鞭子。面色青紫,早就死的透透的了。不过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也难为那婆子下得去手。” “哎呦,那可是作妖哟,也不怕自己折了寿。”有人心有不忍,从旁惋惜道。 “谁说不是,为着那点子银钱,就做这些子丧天良的买卖,也不怕连累了子孙。” 王叔冷冷一笑,哼道:“人家挣得就是这份银钱,哪里顾得上什么人伦报应。” 几人连连颔首,又叹道:“嗐,既是卖身为奴,签了这一纸文书,可不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眼瞧着死了,却连个哭一场的人都没有,可怜哎……” 众人听那人一阵感叹,心里也是一阵不痛快,皆是闷头喝那凉汤,场面登时就冷了下来。 王叔见众人息了声响,有意引起话头,便说道:“诸位这话说的倒是不差,可这回汪婆子手下的丫鬟却有大造化呢。可不得使着劲的调教,万一冲撞了贵人,岂不是砸了她汪婆子的招牌。” 众人皆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泥腿子,一听王叔说那些丫头有大的造化,当下也来了兴致,兴致勃勃的说道:“大造化是多大,难不成还能进宫伺候圣上去?” 王叔嘿嘿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能伺候圣上,那自是泼天的富贵,可也得那汪婆子能摸得着那龙须不是。这次虽说不是伺候圣上,可也是咱大成独一无二的贵人了。” “一个砖头下去三个官,这圣京里能数得着贵人可有不少呢。”众人闻言,皆是议论纷纷。 王叔见众人皆盯着自己,便神神秘秘的说道:“这次这批人可是要进那襄国公府的。我听着,像是要十来个丫头呢。那汪婆子才转了一批丫头出去,手下能拿得出手的丫头少,整天忙的跟个陀螺似得。这几日里,那院里的板子声就未曾停了。那老婆子要面子,也怕砸了自家买卖,怕是要没日没夜的训了。”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剪昔在旁听着,也是不由手下发颤,一口闷气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 “那襄国公府,倒是个好去处。”有人口中啧啧有声道:“如今,这襄国公一家靠着那淮王,可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能进到那里面伺候,可真是天大运道,不比伺候那圣上差。这批丫头,倒会赶时候。” 这边有人惊奇,那边却有人疑惑道:“我怎么听着不对味呢,老王头,你可别是唬咱们罢。那襄国公府有自己个儿的家生子,何时要过这么多丫头,可不是你编来吹牛的?” “若不是那谢家四爷要娶媳妇,能紧赶着寻这么些丫头吗?说不得日后就是要放到那谢四爷的屋里去呢。”那王叔见有人质疑自己,当下便涌了一阵火气上来,瞪眼说道:“这可是实打实的事儿,不信自己问去。那汪婆子昨儿死了个丫头,人数凑不齐,正满大街的寻饥荒呢!你们谁家若是有丫头,不若领了去碰碰运气,说不得日后就成了那主子娘娘呢。” “又不是养不起,我家闺女,可舍不得叫她去伺候人。”有人不屑于王叔的说道,冷哼道。 “你不愿自家孩子去,我却是想叫我家闺女去见见世道。”旁里有个黑脸汉子猛然打断那人,扯着王叔问道:“老王头,你这话可不唬人的?” “唬人倒不是唬人,只是……”王叔紧赶着应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黑脸汉子一通,笑道:“不是我说大话,我瞧着你闺女却是不行的。” 那黑脸汉子没寻思过味来,愣愣问道:“为啥不行,都是女娃娃,怎的到了我家的就不行了!” 旁里有人见那黑脸汉子迷糊,大笑着提醒道:“你家女娃娃若是随你,可不是过不了。” 那黑脸汉子一听,顿时明了,狠呸了一声,便与那人笑闹起来。 剪昔听了此言,却是心神不宁,她木然的走回推车旁侧,便见穆鸿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剪昔定定的盯着穆鸿双眸,笑道:“柳暗花明,终是等到了。” 方才那些人的闲话,穆鸿也大都听在耳中。如今听剪昔这般说道,倒也不觉意外,只一样却是穆鸿一直担忧的。穆鸿不忍扫了剪昔的兴致,便委婉说道:“有路子自是好的,可那谢家认得你的人也不再少数。若是叫人认出来……” 剪昔轻笑一声,抬手扶上自己的脸颊,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苍凉,语调苦涩道:“哥哥难道未曾发现吗?我的容貌早便变了,就算是如今我盯着铜镜细瞧,也寻不出原来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穆鸿闻言,浑身一颤,他盯着剪昔的侧颜,心痛不已。当年的那个小丫头,终是有所不同了。若不是这几年间他与她日夜皆在一处,只怕他也不会将今日的她与当年那个葡萄园中的小丫头认作一人罢。 剪昔见穆鸿呆愣于当地,轻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哥哥,我明儿便去试试运气。” 欲知剪昔日后又何故事,且听下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四回 情谊初现(一) 如今且说剪昔听那闲人杂语,早便定了主意要使计入谢府,遂这日一早,天未明时,便已起身梳妆。 剪昔未及及笄之年,尚不能梳那些繁复的发髻,便随意将满头青丝一拢,只择了一根红绳系住。剪昔对镜打量了片刻,一时又觉不妥,便自发间挑了几缕碎发下来,持了剪子细细的剪了一道垂花刘海,借以遮挡前额。 待诸事收拾妥帖,剪昔换了一身寻常女子的布衣,静静地端坐于铜镜之前,木然的打量着铜镜中的面容。那双原本清亮如水的眸子,不知自何时起,也沾染上了这世间的苍凉。 曾记剪昔小时,沈辛夷尚自担忧她生的单薄,面容不似子姜那般娇艳秀丽。后来,剪昔也曾庆幸,因着这副不甚出众的样貌,才叫她在逃亡路上避过不少祸端。可这三年间,随着剪昔渐次长大,她的模样竟是越发美艳起来。剪昔只得日日以药水将她的皮肤涂黑,才能堪堪避过众人的探究的目光。 如今,待剪昔洗尽满面污浊之后,她凝望着镜中那个陌生的面容,却是再也记不起当年那个女孩的模样。剪昔微微阖目,一阵难以名状的眩晕自她的心底陡然而生。那旧时园中的戏耍,恍若只是她枕边酣睡时的一场南柯美梦。待这南柯梦醒,她却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剪昔曾疯魔一般的托人探听哥哥邵子牧的消息,可他却若烟尘一般消散于这世间,未曾给旁人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午夜梦回之时,剪昔也曾怀疑,一切不过都是她的一场痴念罢了。可她手臂上那个殷红若血的海棠花记,却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剪昔。 海棠花解语,不死恨不休。 剪昔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细细的描摹着自己的眉眼,一滴清泪自眉尾陡然滑落。剪昔勾唇一笑,灿若烟霞。 “世间百味,且让我替你们一一尝尽。”剪昔双眸微饧,喃喃自语道。 就在剪昔神思恍惚之时,忽听得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自外间传来。剪昔提声应了一句,便上前启了房门。待启了门子,便见穆鸿愣愣的杵在门口,剪昔瞧着他眼下的两团青黑,不由笑道:“哥哥起的这般早,怎么不多睡会儿?瞧这眼圈都熬黑了。” “我这是天生的。”穆鸿侧首避开了剪昔打量的目光,又轻咳两声,遮掩了自己面上的羞然。 剪昔轻轻一笑,并未拆穿穆鸿的小心思。 原来,穆鸿因着昨儿剪昔所言,几乎一夜未曾睡去。今晨天未明时,一见剪昔房中点起蜡烛,更觉心中似堵了炭块一般,很不是痛快。穆鸿翻来覆去半晌,只觉心中一阵烦闷,索性着衣起床,自出了屋门。 穆鸿先是在院中耍了一趟拳脚,还不等自己发出一身疲汗,就觉得剪昔房中的火烛闪了眼睛,手下的功夫却越发耍不开了。穆鸿来回踱步两圈,越觉心中烦闷,索性上前敲了剪昔的房门,这才有了方才的这一出。 却说穆鸿见剪昔柔柔一笑,顿时便是一愣。他木呆呆的看着做女子装扮的剪昔,心中叮铃一声轻响,只觉自己半晌移不开眼去。 剪昔见穆鸿神色呆愣,也未曾细想,只抬手推了推穆鸿,笑道:“哥哥莫不是困劲上来了?且在我这里打起盹来了。” 穆鸿被剪昔小手一推,浑身猛然一阵轻颤,登时便回过神来,语调颇有些不自在道:“丫头今儿不是要出门吗?我来瞧瞧还有缺的东西吗?” “倒是累得哥哥惦记,哪里就缺东西了。”剪昔轻快的应了一句,又拉着穆鸿将他向屋里让。“瞧哥哥这一头汗,哥哥快屋里坐。” 穆鸿本不是汉家人,也不懂那些个规矩,顺着剪昔的意思,抬腿便进了屋子。 剪昔将穆鸿引到桌旁,又倒了一碗凉水与他,笑道:“这水是早上便凉好的,正好入口。哥哥快坐下歇歇,过会还要出茶摊呢。” 穆鸿手下一顿,心神顿时有些恍惚,喃喃说道:“对,过会咱俩还要出摊子呢。” 剪昔双眸一眨,便以为穆鸿一时迷怔,倒将昨儿的事忘了,便提醒他道:“哥哥糊涂了不是,昨儿夜里不是说的好好的。今儿是你自己出摊子,我可是要寻那汪婆子去的。” “对,对,倒是我迷糊了。”穆鸿瞧着笑语嫣然的剪昔,便顺着她的话头随意应了两声。登时又觉不放心,急言说道:“丫头,要不还是我去罢。你自己一人,太危险了。” 剪昔哪里不知穆鸿心中的担心,脑袋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不依道:“这是早就说好的,哥哥怎么又耍赖了。再说这事,也是哥哥替不了的。” 穆鸿不过是一时急言,见剪昔不应,也不意外。心下一沉,又婉言说道:“要不我想法子混到那谢府的家仆中,就算进不得内宅,好歹都是在谢家里头,也算对你有些照应。” “不可不可。”剪昔见穆鸿神色认真,连忙劝道:“莫说哥哥未曾寻到姐姐,不便入府。就算是为着我好,也是不可进那谢家的。万一……有一日我当真生了什么意外,哥哥在外面也能帮衬一二不是。” “丫头,浑说什么!”穆鸿面色一板,厉声喝道。 剪昔低眉一笑,掩下眸中的苍凉,语调轻快道:“哥哥凶什么,不过就是玩笑罢了,倒引得你当了真。” “这些话可不是能浑说的。”穆鸿轻哼一声,复又担忧道:“可我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送你过去罢。那茶摊一日不开,料及也无甚影响。” 两人相处甚久,剪昔心中也自是舍不得。她叫穆鸿今日出摊之意,也不过是为了避开穆鸿罢了,免得徒增两人心中伤感。事到如今,剪昔只得笑道:“哥哥不是素来爽快的吗?怎么今儿反倒扭捏起来了。再者说,这卖身为奴的孤女,又哪里来的什么家人。哥哥与我且要装的像点才好呢,免得叫人瞧出了端倪。” “可……”穆鸿嘴唇动了两下,却不知自己该作何言。 “哥哥讨厌了,快去出摊子。我还有不少东西未曾收拾呢,可别来扰我。”剪昔一边撒娇,一边将穆鸿推出门外。 随着一声“吱嘎”闷响,穆鸿眼前的木门缓缓关闭。他定定的立在门前,却再也瞧不见那张如玉笑颜。 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五回 情谊初现(二) 如今且说剪昔默然立于门前,透过糊于花格间的素纸,凝望着门外模糊的身影,几要落下泪来。几载间,他的所有情谊,她都看在眼中。 她深受梦魇之苦,夜夜难以成眠之时,是他次次立于窗下,以叶为笛,夜夜送她入眠。她孤立街巷,受人奚落之时,是他每每挺身而出,持剑立于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所有风雨。可她,一个孤苦无依、身负血仇的孤女,生死尚不自知,却叫她如何还的起这份情谊。 剪昔也曾婉言与穆鸿说过,可每当此时,他总是朗然一笑,反问剪昔道:“丫头,我不是你哥哥吗?” 这短短一言,不过几字矣,却将剪昔的未尽之言尽数堵于喉间。如今,剪昔既得了路子,自是不愿再拖累穆鸿,心中早便下了狠心要斩断与他的所有联系。若有一日,她不幸身死之时,只希冀不要牵连到她心间的最后一丝温暖。 剪昔死死地盯着门外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阖目掩下眸中的所有风云。她展袖拜倒,对着他缓缓行了一个大礼,声涩语咽道:“从今起,你我再不相见。欠汝情谊,来生必许。” 穆鸿脚下步子猛然一顿,他唇角轻颤了两下,终是缓步而去。 剪昔以头抢地、默然良久,待院中再无穆鸿的一丝动静,方才立起身来。剪昔轻手启了屋门,突至的晨光刺目,叫她晃了一刻的心神。剪昔眸露眷恋的打量了一眼小院,未带一物,便决然离去。 剪昔才出院门,便听得耳边幽幽响起一阵清浅的啸叶之声。剪昔仰首视天,竭力忍住自己回首的冲动。她脚下步履微乱,急匆匆的向巷口奔去。 待剪昔身影渐次消失于巷口之后,穆鸿自旁侧的墙角缓缓现身。他久久的立在当地,痴痴的凝视着那空无一人的街巷。他抬手轻轻的搭于自己胸前,默默地感受着心底的阵阵刺痛。 岁月如梭,穆鸿早就记不得了,到底从何起,他动了这颗凡心。是那葡萄架下的惊鸿一瞥,还是那缩于墙脚的倔强身影,还是那朝夕相对的蓦然心动。 那一颦一笑间的刹那沧桑,如过眼云烟般转瞬即逝,却也深深的刻在了穆鸿心间,叫他永生永世难以忘怀。直到此刻,穆鸿方觉自己错了,他怎可许她一人离去。 穆鸿抬手掩了自己的双眸,无人能瞧清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他长叹一声,口中喃喃自语道:“丫头,安平。” 至于两人此后是否还有纠葛,此系下文,暂且不表。只说剪昔脚下飞快,直奔北城汪婆子的住处而去。待到了门前,剪昔长舒了一口浊气,轻手扣了门扉。 闷响未断,便有一个才总角的小童启了大门,自内伸了脑袋出来,上下打量了剪昔一通,方才脆生生地问道:“你是何人,扣我家主人的门子做什么?” 剪昔俯身一礼,笑道:“见过这位小哥,敢问此处可是汪妈妈的住处。” 那小童叫剪昔唬了一跳,忙不迭自门里跳出来,侧身避了剪昔的礼,疑惑道:“你寻我家主人做什么?” 剪昔见那小童不肯受自己的礼,也不在意,只笑道:“自是有要紧事要寻汪妈妈,不知小哥可代为通传一声。” 那小童见剪昔面相和善,加之她笑语晏晏,也觉不似坏人,便点头应许。只将大门虚掩,便快步向里头去了。 不多时,那小童便归来启了门子,笑道:“我家主人叫你进去,随我来便是。” 剪昔轻声应了一嘴,便随着那小童进了门子,一路往内院而去。剪昔唯恐叫人说她轻狂,便一直垂首跟在那小童身后,也未曾细细打量这所小院。只依照这脚下步子,依稀断定是处二进的小院。 忽然,那小童步子一顿,指着一处房门说道:“我家主人就在里面,你只管进去就是。” “有劳小哥了。”剪昔轻声谢了,便自挑了门帘进去。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各式精雕的家具都隐在屋内的阴影之中,沉重模糊似一只只呲牙巨兽,不知何时便要冲上前来。 剪昔匆匆一瞥,只隐约觉得一人正坐于堂中,忙垂头行礼,恭顺说道:“小女见过汪妈妈。” 汪婆子翘着腿坐于椅上,拧眉打量了剪昔一通。心下便犯了嘀咕道:这丫头虽说穿的是破旧了些,可这通身的气派却像个有来头的。只是这丫头一直低着头,倒也难知其底细。 那汪婆子拿不准剪昔来意,也不敢拿大,只中规中矩的问道:“姑娘多礼了,不知姑娘寻我这老婆子有什么要紧事?” 剪昔也不欲同这婆子废话,直言回道:“小女听闻襄国公府上寻丫头,特来求汪妈妈成全。” 汪婆子顿时便冷哼一声,只当剪昔是个攀龙附凤的主儿,口气也冷了两分道:“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听了这荒信儿,跑到这里来寻老婆子的开心。” 剪昔自昨儿晌午听了那王叔闲言之后,也恐有失,又寻人细细打听了一通,方才确定那王叔所言不虚。 那谢家要寻丫鬟自是不假,只不过寻的都是豆蔻年华的女子。加之那谢家四爷谢庭嵘成亲在即,不过略微细想,便知这些说是做丫鬟的女子也定是要放于谢四爷房中,改日做通房丫头之用。若不是因着此番缘故,那汪婆子也不会下了死力调教。只求那谢家能从自家手中选上两个,她也好得便宜。 剪昔也是摸准那汪婆子的用意,方才直言说出自己的来意。只不过如今听这汪婆子的意思,却是不肯轻易松口。剪昔心念一转,轻声笑道:“这等好事,早便传透整个北城了。妈妈整日里与贵人打交道,也无怪不知。小女只求妈妈高抬贵手,给小女指条通天大道。” “嗬,姑娘倒是好一张甜嘴。只这心,却也忒大了些罢。婆子可不是那西天如来,更没有那通天的本事。”汪婆子转着手中茶盏,冷言冷语道。 剪昔轻声一笑,从旁打哈哈道:“若是妈妈肯慈悲,那如来必也不肯挡路的。而这能成佛爷的大和尚,就算再怎么清贫,可这手中总得有两件法器不是?” “姑娘,这想成佛的可多了去了。可这能历过天劫的人儿,又能有几个?”汪婆子徐徐站起身来,缓步向剪昔走去。 剪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缓缓抬首直视那婆子双眸,灿然一笑。欲知剪昔日后命运,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六回 小人之智(一) 如今且说剪昔见那汪婆子起身下座,便知她方才所言已然引了这婆子的兴致,遂抬首笑道:“汪妈妈,那成佛之人最讲究缘法,滴水之恩,必会涌泉相报。若是妈妈肯抬手送那大和尚一程,待他成佛之日,又怎会忘了妈妈这摆渡人呢?” 剪昔将自己面上神情隐于屋中的阴影之下,昂首挺胸,侃侃而谈,话中隐意不言而喻。 那汪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一双眼睛亮的如同在油锅中滚过一般。剪昔方一开口,汪婆子业已听出剪昔话中的讨好之意。汪婆子眉间一展,冷笑道:“姑娘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意思,真真说到婆子的心坎上了。不过……不是婆子不知事,实是这海中风浪最难料,今儿瞧着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可若是到了明儿,说不准便有了那惊涛骇浪的大祸端。婆子也愿与那和尚的方便,怕就怕那天公不作美呢。” 剪昔与汪婆子两人一唱一和,隐喻相对。那汪婆子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方才之言虽说未将话儿说死,却也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深宅大院腌臜层出,且水深似海,求存尚且艰难,更莫说要活得出彩。汪婆子见惯了世间离合,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更是过手了不少,遂剪昔话中所许的重利,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那汪婆子以深海譬喻襄国公府后宅,也算是旁敲侧击的给剪昔提了醒。 剪昔哪里听不出那汪婆子话中的拒绝之意,可她今儿来此,便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又怎会因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讥讽,便断然放弃。遂剪昔喉间发出一阵脆铃铃地笑声,叹道:“听妈妈的意思,倒像是信不过小女。小女虽说愚钝,可这知恩图报的道理却还是懂得的。” “呵,有趣。”汪婆子摇着手中宽大的蒲扇,腰肢轻扭,抬步向前。她缓步行至剪昔身侧,挑着眉尖,上下打量了剪昔一通,又绕着剪昔来回晃荡了两圈,方才笑道:“姑娘倒是生了一张好皮子,这模样也算是出挑。只可惜……” 剪昔不知那汪婆子为何平白冒出此言,只得顺着那婆子的话道:“妈妈谬赞了,只是不知妈妈可惜什么?” 汪婆子不紧不慢的摇着手中的蒲扇,语调惋惜道:“瞧姑娘的谈吐,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人物,何苦和婆子来玩这些文字上的虚架势。婆子说句实诚话,任凭姑娘说出花来,姑娘这样的人儿,我却是不敢用的。” 剪昔抓耳挠腮的应对了半晌,未曾想那汪婆子竟是将话说死了。剪昔到底是年纪尚轻,历事尚少,顿时只觉心中咯噔一声,追问之言中也夹带了几丝迫切之意道:“不知妈妈此话究竟是何意思,还望妈妈给个明示!” 汪婆子持扇轻遮了嘴角,口中啧啧有声道:“我瞧着姑娘是个明白人,怎么到这个事上反倒泛起糊涂来了?” “有劳妈妈提点。”剪昔心下一横,直言说道。 汪婆子见状,心下却是暗自摇头。虽说剪昔模样生得算好,可这性子上面,却还是少些锤炼。那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若是真有了什么舛错,到头来还不是要挂累到自己身上。汪婆子心念一转,见话已挑明,索性直言说道:“这世道中想谋个好出路的女子,我虽说没见过千个,百八十个却也是有的了。可像姑娘这种,来了便指明要奔那襄国公府去的,婆子我当真还是头回瞧见。你说咱俩素不相识的,我又不知姑娘素日里的性情。若姑娘是我,这般来历不明的人儿,你敢向国公府里送?若能得造化尚也罢了,婆子自是与你道声恭喜。可若是出了差错,我岂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剪昔闻言倒是一愣,暗道这婆子不愧能在这京中权贵间吃开。只冲着这番远见,倒也算是个人物。剪昔眉眼一动,语调越发清脆道:“妈妈的意思,莫不是将小女瞧成那刺客了罢。小女就算有这个心,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小家之女,只为讨个造化罢了。怎的到了妈妈嘴里,反倒有了什么阴谋。妈妈若是不信,只管瞧我的户版便是。” 剪昔一边笑,一边从怀中取了户版,恭顺地递与了汪婆子。 汪婆子也不推辞,抬手便扯了过来,借着窗口的微光细瞧了半晌,又拧眉瞧了剪昔两眼,方才笑道:“姑娘倒不显年纪,这面上瞧着像十三四,实际年纪倒长了些。” 剪昔听那汪婆子所言,心底猛然一颤,面上却未曾带出一分。剪昔心道这婆子好一张利眼,当日假作身份之时,唯恐日后叫人瞧出端倪,年纪上便多加了一年。若是算起来,今年便做十五而言,谁知倒叫这婆子瞧出了内中门道。 剪昔敛了心神,小意应对道:“汪妈妈说笑了,这样貌都是爹娘给的,自己又选不得。” 汪婆子随手将户版与了剪昔,状似无意问道:“家里只余你一人了?” 剪昔早便想好了应对之词,如今见汪婆子问,面上顿时堆起一抹悲戚之色,语调哽咽道:“家父家母在小女幼时便已离世,膝下只余小女一人。彼时,小女年少不知事务,只得跟着舅舅、舅母过活。初始,小女本也心感有靠,自是大喜过望。可谁知那舅母却是个不容人的,脏活累活都抛给小女不说,每天也是打骂不断。如今见小女年纪渐长,便要……便要将小女许给隔壁的傻子为妻。小女,小女……” 言及此处,剪昔微微一顿,偷着瞧了那汪婆子一眼,谁知她面上平平、神色如常,竟是瞧不出一丝端倪来。剪昔无法,只得接言说道:“怎奈小女孤身一人,这世上连个替小女出头之人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求到了妈妈跟前。只求妈妈给条活路才是,要不小女当真是活不得了。” 剪昔这番话可谓是唱念俱佳,不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总也是融了几分真情在内。可谁知那汪婆子听了剪昔这番说道,面上未有一丝表情外露。 就在剪昔惴惴不安之时,那汪婆子猛然上前握住了剪昔的手腕,冷笑道:“姑娘这谎话倒也编的溜。” 欲知这汪婆子如何瞧出端倪,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七回 小人之智(二) 如今且说剪昔所编故事才将说完,正是惴惴不安之时,那汪婆子忽的跨步上前,猛然抬了剪昔的手腕,冷笑道:“姑娘这谎话倒也编的溜。” 剪昔面上笑意一僵,她不知自己是何处出了差错。只得干巴巴的维持着面上的笑意,赔笑道:“汪妈妈这话从何说起,剪昔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妈妈的。” 汪婆子掐着剪昔手腕的手劲猛然一收,语调讥讽道:“瞧不出姑娘年纪轻轻的,却是个谎话连篇的说谎精。今儿倒叫我老婆子开了眼了,只是不知姑娘那句话儿是真,哪句话儿是假了。” 剪昔叫那婆子掐的手腕生疼,也不敢随意乱呼一声,只得死梗着脖子,定定的直视着汪婆子的双眸,眼神万般执拗。 汪婆子瞧剪昔神色,便知剪昔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遂将剪昔的左手横于两人眼前,冷冷一笑道:“姑娘自己且瞧瞧,这手上连丝厚的茧子都没有。得亏姑娘没日没夜的做那些脏活累活,可别跟我说什么会保养的话头。婆子我见的人多了,比这出彩的由头都不知听了多少。” 剪昔眸光轻闪,又认真地打量了这婆子一番。暗道方才倒是小瞧这婆子,一个细微之处,倒难为她瞧得这般仔细。剪昔见露了馅,只得笑道:“汪妈妈倒是好一双利眼,连这点子地方都能瞧得清楚。” 汪婆子手下一甩,漠然的立于剪昔身侧,似笑非笑道:“婆子却是瞧不透姑娘的,我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比不上姑娘能说会道的。一个孤女能有这通身的气派,却叫婆子我怎么相信姑娘。” 剪昔轻手揉着腕间的红痕,不以为意道:“还是小女道行浅,倒叫妈妈捉了个正着。既然事已至此,小女便直言说了,求妈妈行个方便,助小女入那国公府,日后必少不了妈妈的好处。” 汪婆子神色未动,出口之言却满溢讥讽道:“姑娘叫我与你行方便,真是好大的口气,那襄国公府也不是那般好进的。再者说了,这圣京城中权贵颇多,姑娘若真要寻个好出路,不拘选的是谁,都可全了心意。可姑娘一来,便点名要去那国公府,你叫婆子如何不怀疑你。” 剪昔心底一动,越发觉得这婆子不可小觑。剪昔细细思忖了半晌,忽然持袖遮了面容,似是娇羞说道:“唉,汪妈妈怎的这般逼迫小女,非要小女吐了真话才肯罢休吗?” 汪婆子不为所动,只随意转着手中的蒲扇说道:“姑娘还真是冤枉婆子了,就姑娘这张嘴,我就算多生两张也赶不上。” 剪昔闻言,藏于袖后的嘴巴狠狠一撇,口中却假作吞吐道:“小女,小女要入襄国公府,是……是为着谢四爷。” 汪婆子听了剪昔这番说道,心下倒有些赞同,口中感叹了一声,颇有兴致的问道:“不知姑娘是怎样识得那谢四爷的?” 剪昔见汪婆子连番追问不停,心下早已恨得了不得了,可面上却不能露一丝端倪。剪昔只得轻哼一声,跺脚说道:“妈妈怎么问的这般仔细,可是羞死人了。” 汪婆子瞧着剪昔这番做作样子,早便心生不屑,可口中却温言劝道:“姑娘不说个清楚,婆子又怎么全了姑娘的心意。” 剪昔见那汪婆子跟着自己打太极,只觉一口银牙几要咬碎。她轻吐了一口浊气,半真半假的说道:“小女与那谢四爷素不相识,只是那日在街上遇见了。见,见那四爷生得……生得极好,这才动了旁的心思。” 那谢家四爷生得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听剪昔这般夸赞,汪婆子并不意外,遂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日何时瞧见的?” “就是那日,四爷来北城玩的时候。”剪昔微微垂首,做出一番羞涩的模样,心底却将那汪婆子来回骂了个遍。 因着那户版上的信息也不甚完全,汪婆子也只能从中瞧出剪昔是圣京人士。如今听剪昔提到北城二字,便问道:“姑娘是北城人?” “恩,自小便长在北城中。”剪昔轻声应道。 汪婆子一听剪昔说自己是北城人,心下倒是豁然明了。这圣京城中,谁人不知这北城是专为伺候那些达官显贵而生的。 汪婆子又瞧了剪昔一眼,心道:怪道敢自己送上门来卖身,原来也是这北城中的东西。耳闻目染惯了,这小小年纪倒先学着笼络男人起来了。什么瞧人四爷生得好,什么还动了旁的心思?我呸,都是些伺候着主子爷消遣的玩意,倒是养的一个个的心比天高。 剪昔一直瞧着汪婆子的脸色,如今见她不表态,心下挣扎了片刻,索性扑通跪倒在地,默然垂泪道:“求妈妈成全,若不是因着这个,小女子能想到卖身这一出上吗?” 汪婆子闻言,眸中不屑之意大作,阴阳怪气道:“姑娘快起来,婆子可是当不起这等大礼。说实在的,姑娘的心思,我却是全不了的。” “只要妈妈肯抬手,便是剪昔天大的福气了。”剪昔不竭余力的吹捧道。 汪婆子反身坐于旁侧椅上,淡淡说道:“姑娘此言差异。我想成全姑娘,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到时候,我也只是管着将人领进那国公府里,挑不挑的上你,还是要看个人造化的。姑娘还是莫将筹码只压在婆子一人身上,我可是当不起的。” “可是……” 剪昔见汪婆子软硬不吃,开口还欲再言时,却见汪婆子抬手一挥道:“姑娘莫要再言了,我必不会答应的。快走罢。” “不,妈妈不答应,我便不走了!”剪昔好不易寻到机会,怎肯轻易放弃,索性心一横,坚决说道。 “哎呦,好大的气性!婆子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上赶着卖身的。”汪婆子挑眉冷笑,猛然拔高了声调,且要唤人进来。“谁在外面,来两个小子过来!” 汪婆子话音将落,便有两个小童垂首进来,躬身立于旁侧,缄默不语。 “姑娘是想自己出去,还是要婆子寻人将你请出去!”汪婆子轻手点着椅子扶手,笑眯眯问道。 “小女还是方才那就话!”剪昔坚决道。 “送客。”汪婆子挥手道。 剪昔还欲再言,却被两个小童掩了嘴巴,合力拖出屋外。欲知剪昔能否另有机遇,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八回 小人之智(三) 如今且说剪昔被那两个小童掩了嘴巴,一路拖出屋外。及到了院中,那两个小童也未有一丝停留,动作娴熟的架着剪昔行至门前,两手一叉,便将剪昔推出屋外, 剪昔被那两个小童一推,脚下登时就打了个踉跄。剪昔好不易稳住身子,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剪昔面前的大门陡然闭合。 剪昔轻手揉了揉尚自酸痛的膝盖,心下也自是无奈。剪昔本以为那汪婆子一个小小人牙子,虽说不是见钱眼开的主,也必能走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门道。可谁知到了跟前,两人才一过招,还未等走上几式,剪昔方知这汪婆子的厉害。柴米不进、软硬不知不说,人家还压根就瞧不上那点子蝇头小利。 事已至此,剪昔虽说心有不甘,可到底在心底给那汪婆子道了一声好。一个隶属下九流行当中的人儿,能在这圣京的权贵圈里混出名头来,到底是不能算作一般人儿。剪昔心底不由苦笑,倒是自己受了那先入为主念头的掣肘,只将那汪婆子作一般人牙子看待,这才闹了这般大乌龙出来。不过经此一事,剪昔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在说话行事上另有了一番计较。 剪昔因对那汪婆子心怀赞意,如今虽说被她差人赶了出来,心下也不算十分懊恼。只这入国公府一事,事关剪昔日后的所有谋划,遂剪昔也不能这般轻易放弃。剪昔也知这卖身为奴进国公府的路子,着实有着不小的风险。若是细究起来,这汪婆子也不是真真能做得了主的人物,若想入得襄国公府,还得里面的几位主子挑的上才是。 若是挑的上,剪昔入府全心意。若是挑不上,落入奴籍的剪昔甚至不能想象自己日后是何景况。可剪昔等这个时机已经等了三年之久,她不知自己若是放弃此次机会,又要空等上多少年月。她等不起,邵家的冤魂更是耗不起。 剪昔想通了内中关键,心道无论如何也得说通这汪婆子,遂剪昔心下一横,拔腿便要上前敲门。剪昔一边将门板拍的镇山响,一边叫道:“求妈妈赐条路子,小女还有话说。” 那守门的小童早便得了内里的传话,本不想搭理剪昔,可也架不住她这般拍门,只得隔着门缝小声劝道:“这位姐姐,你就莫拍了。这院子深,任你拍断了手,那里面也是听不着一声的。你这‘咚咚咚’的敲个没完,到头来还不是糟践小子我。” 剪昔见有人搭话,忙不迭趴在门缝上说:“那就有劳小哥再替小女传句话进去,求妈妈再见小女一次可好。” 那守门小童方才不知剪昔身份,自是不敢怠慢。如今见剪昔被那汪婆子差人赶了出来,心中早便动了动了旁的心思,遂瓮声瓮气的说道:“依我所见,姐姐还是不要白费工夫了,趁早离了这里才是。我家主子既是发了话,就算我再进去通传两遍,她必不会再见你的。” 剪昔也算是在北城中混过日子的,哪里不知阎王好做、小鬼难缠的规矩。如今一听那小童语气不善,心下一转,便知这守门小童是在讨要过路费了,遂笑道:“小女也知小哥在这里守门辛苦,小哥手下与个方便,小女也好敬杯谢恩茶不是。” 剪昔此言虽说婉转,可这话中之意自是不言而喻。这边剪昔话音将落,那边门里却陡然失了声响。剪昔不知那守门小童何意,却又隔了扇厚厚的门子,瞧不出内中究竟是何景况,急得剪昔险要将要门子瞧出个洞来。 未有多时,便听得那小童慢悠悠的说道:“小子只是一个传话的,只管将话传到了。可至于自家主子听了依不依,可不是小子能做得了主的了。” 剪昔见那守门小童肯依,心下早便大喜,忙不迭说道:“这个小女自是知晓,无论汪妈妈见不见小女,小女都是要谢谢小哥的。如今倒是劳烦小哥再替小女多跑一趟。” 剪昔话音未落,便听“吱嘎”一声闷响,眼前紧闭的大门陡然张开一道细缝,一只小手自内伸出,张着手掌在剪昔眼前晃荡了两下。剪昔顿时了然,自怀中摸出了几枚大钱塞与那守门小童,大门方又紧紧闭合。接着便听得一阵阵脚步行走间的“嗒嗒”响声,渐行渐远。 “这世道,真真是不见银钱,不动腿。”剪昔嘴上慨叹了一句,失笑静候那守门小童归来。 不待剪昔久候,那守门小童便火急火燎的自内跑出,粗喘道:“这位姐姐快走罢,平白替你传话,倒累得妈妈给我一顿好呛!” 剪昔不明所以,追问道:“这位小哥,汪妈妈是怎么说的?怎就不见了?” 那守门小童顺了顺气,没好气的说道:“谁知姐姐是怎么招惹妈妈了,妈妈可是说了不见的。你还是快些走罢,莫要挡着我家大门!” 剪昔只是不肯,又温言求说了几句,那守门小童却是再不肯松口。剪昔一时无法,心道青山不来就我,我来就青山。索性在那汪婆子门前,自拣了一处墙脚坐下,竟是打起了守株待兔的注意。 “有劳小哥通传一声,妈妈若是不肯再见小女,小女这便在这此恭候妈妈大驾。” 那守门小童未曾想剪昔竟是公然耍起无赖,劝说无用,也只得颠颠的向汪婆子传话去了。 汪婆子在内听得那小童的口中之言,轻抿茶盏的双手猛然一顿,面上不由冷笑道:“她既愿意等,便由着她去就是了。她若真有这般决心,到时候自有人收了她去。” 就这般,剪昔在那汪婆子门前等到弯月上悬,也未再听到内里有一丝动静传出。剪昔饿的头昏眼花,一时倦意上涌,竟是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却不料这一睡之下,竟是生生的挨了一夜过去。 待次日,那汪婆子一早便差人备好小轿,自乘着轿子出了院中后门,直奔西城而去。等那小轿落于一处大户的偏门之后,汪婆子见左右无人,方才小心自轿中出来,亲自上前扣了小门。 逾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自内伸出头来,见是汪婆子,面上神色陡然一变,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而此处大户,正是那剪昔心心念念的襄国公府是也。欲知汪婆子来此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九回 幕后主人 如今且说这日那汪婆子家的守门小童传进话去,汪婆子听后,一念自心底陡然掠过,便差那守门小童暗自盯着剪昔,若她起身离去便速速来报。 那守门小童虽说不知那汪婆子何意,但终究是与人听差的伙计,也只得安耐下心中思疑,听令行事。便只身回至门前,自门缝间窥探剪昔。谁知这一盯之下,直至内里派了夜食,也未听汪婆子再次问起。那守门小童只当是自家主子忘了此事,也不再着意瞧着,只随了择了一处暗角,偷着躲乏去了。 就在那守门小童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兜头一阵闷打陡然而来。那守门小童浑身一凛,眼睛尚未张开,口中先连连告饶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只听“噗嗤”一声轻笑,那小童挣开眼瞧时,却是汪婆子身边的随身丫鬟熏儿。那熏儿正掐着腰儿立在那小童身前,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他直笑。 那守门小童高悬之心登时落了一半,苦着脸瞧着熏儿道:“姐姐怎么这般促狭,小的好好地魂儿都叫你唬掉了一半。” 熏儿伸着指尖直戳那小童的脑门,恨恨说道:“我未曾说你,你倒编排起我来了!妈妈叫你好好的盯着人儿,你倒跑到这处躲懒来了。” 那守门小童摸着脑袋,语调委屈道:“实是未听妈妈再次问起,便当妈妈不在意了。这不才寻了一处躲乏,倒叫姐姐撞见了,姐姐可别叫妈妈知道了。” 熏儿冷哼了一声,脚尖轻踹了那小童一脚,说道:“你倒油滑!还不快滚起来瞧瞧,那姑娘可是走了?妈妈那处等着回话呢。” 那守门小童一听,连滚带爬地便往门前去。此时天色已沉,小巷中一片寂然无声,那小童借着熹微月光,便见剪昔静静的窝在一处墙根下,似是早已睡去,遂回首对那熏儿道:“还窝在那处呢,瞧着像是睡着了。” 熏儿轻轻颔首,又告诫那守门小童道:“还不好好当差去,若是叫妈妈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多谢姐姐看顾。”那小童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又觍着脸问道:“姐姐,敢问那姑娘是怎么个路数?怎的妈妈叫人赶出来,又差我巴巴的盯着呢。” 熏儿眉尾一挑,反问道:“你小子想知道?” “想。”那守门小童赶忙从上前去,赔笑道。 “想知道自己问妈妈去,混打听什么,还不守着去!”熏儿眼睛一瞪,便甩帕而去。 那收门小童平白吃了这一声呛,也只得息了声响,垂头丧气的回至门缝前盯着。 熏儿自那守门小童处得了准信,脚下生风般直奔汪妈妈去处。才及门口,便息声缓了脚步,轻叩门框道:“妈妈可歇下了。” “是熏儿,进来罢。” 熏儿挑帘进了屋子,转至西次间,便见汪婆子正倚在榻上歇神。熏儿赶忙上前一步,侧身坐于脚踏上,轻手替汪婆子捶起腿来。 汪婆子轻抬了眼睑,懒洋洋的问道:“那丫头可是走了。” 熏儿手下不停,笑道:“才问了外面的小子,说在还在门口窝着呢。妈妈若是不喜,奴婢这便叫人将她打了出去。” “倒是个有气性的。无妨,由她去罢。”汪婆子轻哼了一声,又嘱咐熏儿道:“若是明儿一早,你瞧那丫头还未走,便备下轿子罢,别用旁人。” 熏儿眼眸一动,恭顺应道:“是,熏儿记下了。” 兔走乌飞,转眼已是次日清晨。那熏儿因着昨夜便得了差事,今儿早起便亲自去那门前瞧了,又唤人备下小轿,方才至汪婆子跟前伺候。 汪婆子见熏儿来迟,也不言语,只默然用过早饭,便只身一人上了小轿。一行人也不走前门,只从后门出来,便直奔西城而去。待那小轿落于襄国公府的一处偏门后,汪婆子先是挑帘瞧了,见左右无人,方才从轿中出来,亲自上前扣了小门。 不多时,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自内探出头来,见是汪婆子,面上神色陡然一变,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主子不是叫你无事不要露面吗?” “实是有件要紧事拿不定主意,特来请示下主子,有劳老姐姐带路了。”汪婆子亦压低声音道。 那老婆子见汪婆子神色凝重,也不敢耽搁。带着汪婆子拣了几条背人的小路,直奔一处小院而去。 此时天色尚早,院中未有几人,那小院中的一个丫鬟见是汪婆子到了,未等她行至跟前,便先行进屋传话去了。待汪婆子行至廊庑底下之时,那丫鬟便挑了帘子,躬身请汪婆子进屋说话。 这屋子里的主子尚未起身,雕花隔间的纱帘尚未收起。汪婆子也不敢四处乱瞧,只垂首跟于那丫鬟身后,行至内间架子床前。那架子床前吊着一层轻纱,只隐隐可瞧见内里人儿正斜靠于一个大引枕上,并未有起身之意。 汪婆子不敢耽搁,忙不迭蹲身行礼道:“给主子请安,今儿一早便过来,倒是叨扰了主子歇息。” “无妨,妈妈不必客气,只是不知妈妈一早过来有何要事。”那人轻声说道,听声音似是个年轻女子。 汪婆子见左右无有外人,便将剪昔一事与那年轻女子细细说了,方才问道:“老奴瞧着那女子谈吐举止都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只是不知是否是主子派来的。所以今儿特来问主子一遭,看主子有何章程。” “这人不是我派去的。”那年轻女子淡淡说道。 汪婆子闻言倒是一愣,她初始见剪昔赖着不走,便以为是自家主子派去的,一时又摸不准主子意思,方才有了今儿一遭。如今听此一言,也是颇感意外,遂吞吐道:“那……老奴回去便将人打发了。” “且慢,将那丫头留下罢。”那年轻女子的语气依旧淡然。 “这是为何?”汪婆子不解道。 那年轻女子缓缓开口,语气间似夹杂了一丝清淡笑意道:“美人有心,咱们何不全了人家。再者说了,那四爷院中越热闹,这戏瞧着也越打动人心。” 汪婆子却不放心,从旁劝解道:“主子,那丫头毕竟是个来历不明之人,万一……” 那年轻女子开口打断了汪婆子未尽之言,冷冷说道:“既是不放心,才更要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省的出了什么幺蛾子。” “是,老奴明白。”汪婆子如是回道。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回 卖身为奴(一) 如今且说汪婆子自那年轻女子处得了准话,便不再停留,自掩了痕迹,一路悄然回至北城。 方一进门,熏儿便紧赶着上前挑了轿门,轻扶着汪婆子下了轿子。两人缓步归至房中,熏儿伺候着汪婆子除了见客的大衣裳,又与她换了一身家常装扮,方才垂首立于旁侧,小意替汪婆子打扇。 汪婆子轻呷了一口小丫头端上的香茶,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丫头可还在外间候着?” 熏儿见汪婆子问起,有意讨好,手下扇子不停,恭顺回道:“奴婢一直差人盯着呢,那丫头倒是一直在那处等着,妈妈可是要见见?奴婢这便差人传去。” “你倒惯有眼色。”汪婆子轻瞥了熏儿一眼。 “都是妈妈调教的好。”熏儿掩唇轻笑,从旁奉承道。 “就算我再会调教人,也得这手底下的丫头有心思不是。”汪婆子合上茶盖,又嘱咐熏儿道:“再说这心思有了,咱们不得给人家铺条路子。” 那熏儿素来伶俐,一听此言,便懂了汪婆子之意。忙不迭挑帘出了屋子,自去外间唤人去了。 待剪昔听那守门小童说汪婆子要见时,瞬时便是一阵呆愣。加之不知那汪婆子再次传唤是何运道,心下不免惴惴不安,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作何反应。 那守门小童见剪昔许久未曾动静,忙不迭轻扯了剪昔一把,催促道:“我的好姐姐,你这可算如愿了。还不快些进去,怎的还杵在这里。” 剪昔叫那小童一推,猛地回过神来,她盯着进门处的石雕影壁,暗自攥紧了拳头。剪昔提步跨进了门槛,随着来人,直奔汪婆子而去。 剪昔一入屋门,抬头看时,见汪婆子依旧如同昨日一般端坐椅上,便躬身行礼道:“见过汪妈妈。” 汪婆子自拣了一柄蒲扇轻摇,慢悠悠的笑道:“你这丫头倒也硬气,生生在我婆子门口候了一夜,就这般想入那襄国公府?” 剪昔听那汪婆子口中称谓一变,心下猛然一动,可面上依旧恭顺回道:“要成佛哪有不历劫的,承蒙妈妈瞧得起,设了一劫与我历练。” 剪昔此言说的倒也漂亮,既暗指了自己心思,又趁机吹捧了那汪婆子。汪婆子听剪昔话说的漂亮,心下也是连连颔首。这年头,漂亮的丫头易寻,可当中能当得上聪明二字的却是少之又少。若是能将这丫头拉至自家阵营,说不得此人尚能助自家主子一臂之力。可若是放任自由,说不得日后又是一桩祸端。 汪婆子心念一动,面上未有却未有一丝异状,轻哼道:“你这丫头,怎的就这般确信婆子会收你?” 剪昔勾唇轻笑,直视汪婆子双眸道:“汪妈妈的名声在这圣京城中也算是数得上的,既是丫头,又怎会离得了汪妈妈的手?” 汪婆子手中蒲扇猛然一顿,暗道不过一个称谓的变化,倒叫这丫头瞧出了自己的心思,也不枉自己试她这一试。只是这丫头来历不明,尚不知其目的为何,少不得要差人多看顾些。汪婆子心下算计了半晌,面上却笑得越发灿烂道:“看来你不只这一张嘴儿生得妙,这心肝也是个通透的。” “妈妈谬赞了,日后还是要多仰仗妈妈。”剪昔面上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温言回道。 汪婆子晃荡到剪昔身前,把着手中的蒲扇轻挑了剪昔的下巴,一手轻抚着剪昔如玉雪肌,口中啧啧有声道:“瞧瞧,这张皮子更是生得俏,婆子我真是爱的了不得。只是不知这美人皮子下面,藏得是那毒若砒霜的蛇蝎,还是那自知跪乳的羔羊。” 剪昔被那汪婆子放浪的动作一震,强忍着避开那婆子的冲动,柔声笑道:“小女若能如愿,一切都是妈妈赏的,自是能分得清好坏。” 汪婆子细瞧了剪昔一眼,顺势便松了手,冷哼道:“锦绣夫人弃丑娘,新科状元休穷妻。这种空头好话,婆子我却是听多了。只希冀来日姑娘若有了大造化,还能认得清自家主子才是。” 剪昔见那汪婆子话中之意甚明,心中略觉稍安,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真诚道:“妈妈大恩,必不敢忘。” 汪婆子见剪昔说的诚恳,也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道:“今日你既是站在这儿,也必是知道这牙行里的规矩。这卖身契一签,往后诸事,你可就做不得主了。那襄国公府里的贵人要的可是签死契的丫头。若是那国公府里的主子未曾挑的上你,婆子这里可是不养闲人的,必会替你令择一个好的出路。说句不好听的,若有那时,你若是寻死腻活的没个消停,婆子手下可是能见血的!” 剪昔微微阖目,掩下眸中涩然,语调决然道:“若有那时,剪昔必不会给妈妈添麻烦。” “好,婆子我最喜欢同聪明人说话。”汪婆子笑赞了一声,便使了眼色递与熏儿。 熏儿会意,自去内室取了签订卖身契的所有使物,端着托盘呈于汪婆子面前。汪婆子自取了契书,也不用旁人代劳,自己提笔沾墨,便在那契书上飞笔而书。 不多时,汪婆子便提腕收笔,将那契书递与了剪昔,笑道:“瞧你的谈吐,想也是识得几个字的。自己瞧瞧可有错处,若是没有异议,这便画押罢。” 汪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小巧印盒揭开,推至剪昔面前。 剪昔细读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大的偏失,便抬手沾了那印泥,在那契书上印下一个鲜红手印。 汪婆子见剪昔这般痛快,眸色倏然一沉,面上却笑道:“这契书一式三份,你我皆一份。余下的这一份,做官府备案所用。等你有了主家,我这一份便与了你家主子。” “有劳妈妈了。”剪昔颔首应道,轻手将自己的契约随意收起。 汪婆子见契书签订,又拣了几个小银角子递与剪昔道:“这是你的卖身银子,丫头可收好了。” 剪昔有意讨好那汪婆子,遂微微摇首,反手又将那银子推至了汪婆子眼前,轻笑道:“妈妈既给了我路子,可是不能再厚着面皮要妈妈的银子了。妈妈且留下来,多吃杯酒水也是好的。” 那汪婆子见剪昔如此知事,也不推辞,一边收了银子,一边说道:“你既是卖了身,这奴婢二字可是要时常挂在嘴边了,万不能像方才那般你呀我呀的说个不停了。” “是,奴婢谢妈妈教诲。”剪昔如是说道。 欲知剪昔此后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一回 卖身为奴(二) 如今且说汪妈妈见诸事皆妥,便嘱咐熏儿道:“熏儿,你且带剪昔下去,也与那几个丫头认认脸。日后,说不得还是一个主子呢。” “是。”熏儿恭顺应下,轻瞥了剪昔一眼,两人便行礼退下。 剪昔对那熏儿并不熟识,本欲搭话,又见那熏儿神色淡淡,便也息了心思。两人一路寂然无声,缓步行至院中的一处偏房。 熏儿指着当中一处房门说道:“日后,你便同她们几个住在此处了。一应被褥使物,过会我便差人与你送来。这里面的几个丫头如今都在前面学着规矩,妈妈准你今儿歇上一日,自明儿起便同她们一道学着。” 剪昔微微颔首,蹲身谢礼道:“多谢姐姐提点,日后有劳姐姐多多看顾了。” 熏儿面色倏然一沉,冷哼道:“看顾二字可是当不起,剪昔姑娘还是自己顾好自己罢,熏儿日后说不得要仰仗剪昔姑娘呢!” 熏儿此言讥讽之意甚浓,言罢,熏儿再不肯多瞧剪昔一眼,甩了帕子便转身离去了。 剪昔不知熏儿为何这般敌视自己,也只得随手撩开,推门进了屋内。入目也不过是间简陋的狭窄的小屋,靠墙一溜大通铺,当中一张破旧木桌,旁里有个等人高的衣柜,除此之外竟是未有一件家用物什了。 剪昔在外风刮了一日,半点水米未进,自是又饿又乏。因着屋内无人,剪昔不知此处规矩,也不好随意上炕歇息,便坐在炕沿上倚着屋墙歇乏。 就在剪昔似睡非睡之时,忽听得外间一阵浅浅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人在问:“此时可是剪昔姐姐的住处,熏儿姐姐差小子来送东西。” 剪昔闻声猛然惊醒,忙起身整衣,上前启了屋门。只见屋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子,正抱着一床薄被与几件日常使物立于门外,笑眯眯地打量了剪昔。 那小童见剪昔瞧着面生,便笑嘻嘻的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新来的剪昔姐姐了罢,你且瞧瞧,这些东西该替你放的何处。” 剪昔见那小童搬着不少物件,面上也觉不好意思,张手便欲上前接过,笑道:“多谢小哥了,都交给我便是了。” 那小童侧身避开剪昔,婉言拒绝道:“剪昔姐姐不必客气,都是分内的活计,哪里用得着姐姐再沾手呢,没的叫人说小子轻狂。” “那便有劳小哥了。”剪昔见那小童坚持,也只得闪身让出路来,将他引到屋里。 那小童将手中的物件尽数放于炕上,又从中拣了一个油纸包递与剪昔,笑道:“这是熏儿姐姐叫我给你的,说是姐姐一日里未进水米,万一再伤了肠胃,叫姐姐先用这个垫垫饥。” 剪昔未曾想熏儿这般周道,连这点子细处都能记得。一时又想到熏儿方才的态度,不知熏儿为何人前人后两般模样,便委婉的说与那小童听。 那小童闻言,也是一阵好笑道:“剪昔姐姐不必在意,熏儿姐姐就是这般性子,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那襄国公府这次寻丫鬟是做什么用的,大家伙心中都是有数的。加之,姐姐是自愿卖身为奴的,熏儿姐姐许是不了解姐姐的心思,便以为姐姐是个那等攀龙附凤之人,这才……” 那小童侃侃而谈,话及一半便猛然顿住。方才他只顾着嘴上痛快,倒是一时不防犯了忌讳,遂忙不迭息了声响,觑着眼偷瞄剪昔。 剪昔面上一愣,也不欲同那小童分辨,只假作不知,笑颜谢过她的送物之情。那小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次停留,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就这般,剪昔孤身一人坐于房中。待日头西下、天色黑沉之时,方听得门外隐隐有女子说笑声传来。未有多时,随着一声“吱嘎”闷响,便有几个女子自门外说笑而来。 当头的一个女子息了手中提灯,方点了桌上的油灯,便见剪昔静静地立于旁侧,竟是唬了一跳,口中忍不得惊呼一声。 剪昔未曾想这女子胆子竟是这般小,正是踌躇无措时,几人间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子忽的上前拉了剪昔的衣袖,语调轻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新来的剪昔姐姐罢。” 剪昔未曾想这几人间竟是有人识得自己,便好奇道:“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这女子笑嘻嘻的回道:“大家白天都在一处受教,皆说汪妈妈这里来了位漂亮姐姐。这宅子里都传遍了呢,我哪能不知道。再说,熏儿姐姐早便打了招呼下来,说是叫你同咱们在一处坐卧呢。” 方才提灯的那女子也从旁笑道:“方才见屋内未曾掌灯,便以为你不在屋里呢。这蒙头撞进来,倒也未曾想这里间有人,却是叫你唬了一跳。” 剪昔见这女子言语温柔,心下顿生好感,忙不迭告罪道:“剪昔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生恐犯了诸位姐妹们的忌讳,自是不敢随意行事。只是未曾想惊了姐姐,还望姐姐勿要怪罪。” 那女子掩唇一笑,语调颇为轻柔道:“日后大家都是姐妹,还这么客气作甚,说不得咱们还要在一处做活呢。咱们大家伙的年纪都差不多大,你以后唤我招弟便是。” “招弟姐姐这话说的是,只不过我年纪最小,却是见谁都要称姐姐的。”那个子娇小的女子凑上前来,笑眯眯地说道。“剪昔姐姐,我叫汤圆哦。” 剪昔微微颔首,又与其他两个女子见礼。这两个女子一个唤作翠娘,一个唤作杏儿,年纪皆与剪昔差不多大小。只不过剪昔瞧着两人似是不爱言语,同剪昔问过好后,便自窝到旁里去了,也不与众人说笑。 汤圆却是活泼的了不得,叽叽喳喳地像个雀儿,拉着剪昔便不肯撒手,一会说这里,一会说那里的,半晌没个消停。剪昔叫汤圆缠的耐不住,只得打起精神与她说笑。 招弟见两人说的热闹,也只是柔柔一笑,取了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那灯芯受了撩拨,“噼啪噼啪”地爆出两个花火,渐次明亮了些许。 汤圆借着微弱的火光,瞧清了剪昔的面容,忽然大叫道:“剪昔姐姐生得真好,明天可是要刹刹那如意的威风,省得叫她狂上天去!” 欲知如意是谁,明儿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二回 教习规矩 如今且说剪昔听汤圆提起如意一人来,下意识地问道:“如意是谁?又要刹什么威风?” 招弟见剪昔满脸疑惑,便笑啐了汤圆一声,轻声道:“剪昔,你可别听这小蹄子浑说。她自己说不过人家,且拉你来出头。” 汤圆闻言,顿时便不依道:“谁叫她自己个儿轻狂,仗着自己面皮生得好,同咱们说话也拿出做主子的款来了。左右不过也是个丫鬟罢了,话里话外倒是差使起咱们来了。那国公府里的贵人什么样的人儿没见过,就凭她这性子,到时候选不选的上还两说呢!” 招弟见汤圆越说越过,忙不迭扯了她一把,凝眉道:“浑说什么!前儿的规矩白学了,做丫鬟的只知忠心就是了,再是不许乱嚼舌根的。若是叫汪妈妈知道了,仔细你这条舌头。” 汤圆扁了扁嘴,轻哼道:“招弟姐姐就是这般温吞性子,可我就是瞧不惯她那副做作模样嘛。这还没进那国公府呢,便整日里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跟那山里的大花公鸡似得,真叫人瞧不过眼去!” “汤圆!你还说!”招弟低喝了一声。 汤圆见招弟果真动了怒气,赶忙双手捂嘴道:“好姐姐莫生气,我不说了,不说了,当真不说了还不成嘛。” 剪昔在旁里将两人的话儿听了个囫囵,本想细问,又见那招弟似是颇为忌讳,便息了探究的心思,只引着两人转了别的话头。 众人又守着油灯说了会闲话,招弟见夜色已深,便催促众人道:“大家快睡罢,有什么话明儿再说。若是早上起得迟了,可是要挨训的。” 剪昔从两人这里晓得了不少事儿,正是意犹未尽之时,如今听招弟这般说,也深知耽误不得,随着众人一道梳洗后,便也上炕休息去了。 自是一夜好梦,展眼已是次日清晨。外面天刚明时,汤圆便扒着剪昔,将她从炕上拖了起来。 剪昔正是睡得迷迷糊糊之时,被汤圆这么一搅,登时就打了个激灵,睡眼惺忪道:“怎么这么早?外面还黑着呢。” 汤圆一边整理着随身小衣,一边催促剪昔道:“好姐姐,快醒醒,晚了可是要挨骂的。咱们做丫头的,哪有比主子起的晚的道理!” 剪昔闻言,方才回过神来,倒是一时身份变了,还未曾颠倒过来,这才闹了这般大乌龙出来。剪昔回过神来,也不再磨蹭,随着众人梳洗完了,便跟在众人身后一道出了院子。 剪昔昨儿听汤圆提起过受教一事,如今见众人这般训练有序的模样,心中倒是给那汪婆子赞了一声好。说起来也无怪那汪婆子能在牙行圈里创出名头来,就这独一份的行事作风,也不是旁人能学得来的。 这丫鬟买卖一事,自古都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你买我卖讲究个对眼缘份。别的牙婆都是买了丫头来,转手便卖入别的人家。可这汪婆子却独成了一个路数,凡经她手的丫头,必是要受过一番细细调教,方可转手卖出。虽说这周期是长了些,可这学过规矩的丫鬟,于汪婆子而言,三等能卖出二等的银子,二等能卖出一等的价钱。而对主家而言,这些丫鬟差使起来也更为顺手,倒也省了自家不少的麻烦。 也是因着这番缘故,不少权贵人家宁肯多等上些时日,也必要自汪婆子手中挑选丫鬟。那谢四爷要挑选通房丫头,也是冲着这汪婆子的名头来的。那汪婆子得了这份美差,自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遂调教这批待选的丫头也是下了死力。特请来自己年轻时的姐妹过来帮衬,众人皆尊称一声沈妈妈。 据说沈妈妈年轻的时候曾是宫里的教习嬷嬷,专司新入宫宫女的教习事宜。不少宫中贵人身侧的大宫女,都是经她手中调教出来的。这几年也是因着年纪大了,便向宫里请了恩典,这才出了宫门,在外安享晚年。这次出山,也是因着汪婆子那点子旧年情分,方才应下了这番差事。 剪昔才见这沈妈妈之时,脑中蹦出的第一个词便是刻板。那深沈妈妈一身深色常服,只于袖口间滚了一圈浅浅花纹。衣裳熨烫的平整挺直,几乎寻不见一丝褶皱。头上梳着规规矩矩的妇人发髻,鬓角的碎发更是一丝不苟的抿于耳后。这人往哪处一站,那处便不见一丝生机。 剪昔偷着眼瞄了眼身侧女子,都是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女子。一见那沈妈妈,皆是屏气垂首,个个如履薄冰,唯恐叫沈妈妈寻了错处出来。 沈妈妈冷眼瞧了众人一圈,见人数俱已到齐,也不多言,便开始了一日的教习。因着不是宫中的宫女,也未有太多规矩,左右不过就是些仪态、言行方面的教习。可既是这般,那沈妈妈也拿出了十分的态度教习众人。 剪昔因着出身权贵之家,虽说自小调皮、最好嬉闹,但那行事规矩终究是打幼起便耳闻目染过来的,虽说在民间混迹了几载,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气度却再是抹不掉的。遂不论剪昔如何遮掩,不叫自己过分出挑,可那举手投足间隐约露出的贵气,也叫那沈妈妈多瞧了两眼。 如今,众人学的正是那女子礼仪中常见的万福礼。这厢众人姿势方才摆定,那沈妈妈也不叫起,只持着一根细长竹竿,仔细的打量着众人动作。不多时,只听得几声嗖嗖风响,已有几人腿间挨了几记狠敲。 众人闻声,皆是敛神吸气,打起精神应对。可既是这般,不少女子的身子也微微轻颤起来,小腿间业已挨了几杆。沈妈妈转了一圈下来,除了剪昔外,几乎人人都挨了几记狠敲。虽说沈妈妈未曾口言剪昔动作标准,可就是这般例外,也着实叫不少人红了眼。 这边方一休息,便有几个女子怒气冲冲的直奔剪昔而来。剪昔方才为了避免挨打,倒是忘了遮掩自己的动作,如今见到这般景况,早便悔青了肠子。可事已至此,也只得打起精神与她们周旋一二。 那当头一个女子挽着裙子直奔剪昔而来,未及跟前便口中喝骂道:“你是哪来的野丫头!见了前辈,不知要过来请安道好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把四十三回 结下梁子 如今且说汤圆见那女子疾步而来,忙不迭抬手握了剪昔的小臂,急言道:“剪昔姐姐可要当心,这便是那周如意。整日里同条疯狗一般,逮住谁咬谁!” “咱们又未曾招她,还怕了她不成。”剪昔轻手拍着汤圆,一边温言安慰她,一边细细地打量着那传言中的周如意。 剪昔这细瞧之下,倒也道了声好。且莫说别的,就这一张面皮倒也生得极妙,也无怪她自诩高人一等。有道是肤白似雪染红桃,眉若烟霞唇涂丹,举手投足间只有一股子别样风流。 那周如意因仗着自己天生两分好颜色,自幼便是个狂傲的主儿,事事都不许别人越过自己去。打从昨儿起,她便听人家说汪妈妈处来了个貌美丫头,心下早便生了比较的心思,欲与剪昔挣个一二。那周如意心下存了根子,今儿一早起便着意打扮了一番,自剪昔来此后,便一直死盯着剪昔不肯离眼,势要分个高低出来。 那周如意见剪昔生得好,心下早有不忿。如今连她自己都挨了沈妈妈的几记杆子,而她剪昔不过一个才来的小丫头,哪里就能得了沈妈妈的格外对待。周如意性子一上来,只觉一股怒火登时烧透了心肠,这便有了方才之举。 剪昔见周围人皆是冷眼旁观,自摆了一副瞧好戏的模样。剪昔心下了然,也不欲同周如意呛起火来,自退了一步道:“倒是剪昔的不是,未曾同姐姐道好。还请姐姐看在剪昔初来乍到的份上,原谅则个。” “剪昔姐姐尊着她作甚,没得将她惯坏了。”汤圆见剪昔意态平平,便以为剪昔露了怯,噘嘴说道。 剪昔也不欲同汤圆解释,只浅浅一笑,可双眸却定定的直视着周如意的面庞,未有一丝怯意。 周如意一腔怒火疾步而来,才到跟前便被剪昔这通不温不火的说道给挡了回去,正有一股邪火发不出来。如今见剪昔这般神情,更觉自己受了轻视,双眉一挑,语调尖酸道:“既是知道自己错了,还不给我跪下谢罪。姑奶奶若是瞧着你态度好,说不得会宽恕你一次。” 剪昔未曾想周如意这般狂傲,心下一冷,言语间也不觉带了两分警示之意道:“今日及到了这处,前尘皆抛,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儿,又哪里有什么辈分高低之别。我敬着姐姐早我两日来此,这才尊着姐姐。可只一样,姐姐可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当不得起如今的脾气。” 周如意自小便是被男子们众星捧月般护着的,若不是她自己心气高,不愿嫁给寻常庄户人家,也不会走此卖身之路。虽说周如意听剪昔话儿说的在理,可她又哪里受过这般排遣,登时便反斥道:“哟,你这话说的倒也好笑,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就是这张人皮生得好些,还真敢同我叫起板来了!若是惹怒了姑奶奶,看四爷不剥了你这蹄子的皮!” 剪昔听周如意一口一个四爷,说话语气也像是与那谢庭嵘熟识一般,眉头不由一拧,瞧向周如意的眼神越发狐疑起来。 周如意见剪昔许久未有动静,便以为她怯了自己,越发得意洋洋的说道:“怎么,还不过来给姑奶奶道歉。若是态度好了,我说不准还会劝着四爷留下你来,赏你做个烧火丫头也就罢了。” 剪昔听了周如意的话中之意,越发肯定这内里必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剪昔心念一转,正欲上前搭言,却不料有人抢先一步,从旁冷哼道:“如意姑娘当真是好大的排场,这还没怎么着了,便先摆了主子的架势出来了。” “熏儿姐姐。”众人见是熏儿来此,皆是垂首后退,与她让了一条行路出来。 周如意虽说瞧不上熏儿,可毕竟是在她的地头上,也只得收了脾气,噘着嘴说道:“原是熏儿姐姐来了。我不过就是瞧着新人不知事,这才替姐姐管教两句罢了,谁知倒招了姐姐这一通抢白。” 熏儿面色一沉,挑眉说道:“那府里的贵人未曾发话,如意姑娘如今也算是妈妈手底下的人儿。管教新人自有沈妈妈代劳,又哪里用得着姑娘出手。姑娘还是且顾好自己罢,可别将自己大好的机会作没了。” 周如意自觉落了面子,猛然拔高了声调道:“我敬你两分罢了,你又算哪根葱!” 熏儿冷冷一笑,语调讥讽道:“姑娘虽说提前得了垂青,可毕竟未落到实处,这内里的变故还大着呢。姑娘且别忘了,妈妈手底下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儿。这男人一旦有了新欢,不知还能不能记得姑娘这个老人呢……” “你!”周如意叫熏儿呛了个哑口无言,两眼圆睁,气冲冲的瞪着熏儿,却是再不敢多言一句。 熏儿见打压住了周如意,又扫了眼众人,语调冷硬道:“诸位还在这里瞧热闹呢,规矩是怎么学的!” 众人闻声,皆是做鸟兽状各自散开,远远地避开了熏儿与周如意两人。 熏儿见众人各自离去,轻蔑的瞥了周如意一眼,叹道:“这男人的心最易变,如意姑娘可得小心。虽说如意姑娘的名字起的好,可到头来究竟能不能如愿,还得两说呢。” 言罢,熏儿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转身摔袖离去。 周如意盯着熏儿渐次离去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痒。可终究是顾及着旁处,不敢明着与熏儿撕破脸。周如意心里的这股邪火发不出来,直将她堵了个两眼一抹黑。周如意狠狠地盯着远处的剪昔,只觉她面上的笑容越发刺眼。周如意心内暗道今日若不是因着剪昔,她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越发将剪昔恨到了骨子里。 周如意越想越气,牙根咬的吱嘎作响。她眸中蹦出一抹凶光,语调狠绝道:“穆剪昔!你给我等着,今儿这事没完!” 就这般,剪昔与周如意之间的梁子,就在这不知不觉间牢牢地结下了。周如意也是因今日之事,日后寻了剪昔不少的麻烦。 可这因果一事,谁又说得清楚。几年后,剪昔曾不止一次叹息,若是当日她能咽下一口硬气,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所不同,可…… 欲知两人此后有何纠葛,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四回 如意来历 如今且说剪昔听那周如意话中之意,心下越发起了疑,得空便去问那招弟。 招弟生性柔淑,最是讲究规矩礼法。因念着那沈妈妈的教导,最是不愿背后说人闲话。如今见剪昔过来细问,本不欲随意乱说。又恐剪昔招了那周如意的恨,背后与剪昔使绊子。招弟思前想后,终是将自己所知与她说了,好叫剪昔留个心眼。 “我只同你说上这一遭,你日后别招惹那如意便是,她到底同咱们不同,没得给自己招惹事端。”招弟少不得提醒剪昔道。 剪昔好不易说动招弟,如今见她肯说,又哪里不依,遂连声应道:“好招弟,我听你的还不成吗?我躲她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去招她,快说,快说。” 招弟见状,也只得将剪昔拉至一处被人的地方,方才将那周如意的身世来历细说了一遍。 这桩旧事,若是细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一桩孽缘。原来,这周如意原是京郊一处庄子管事的女儿。那庄子是襄国公府早年间置下的产业,只不过因着这庄子位置偏僻,且周遭未有什么好的去处,这庄子便一直不得国公府贵人的青目,无人问津不说,寻常更不派人过来察看。 几年下来,倒像是荒废了一般,只有那周如意的老爹带着几户家仆常年守在此处。这时间一长,那周老爹在那庄子上便成了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虽说日子过得不若在国公府里那般富庶,倒也活得自在。那周老爹中年只得一女,取名唤作如意,爱得如同那掌上明珠一般。那周如意自小教养惯了,虽说也挂着奴才的名头,可在那庄子里,也是如同闺中小姐一般的养着。 周老爹管事的庄子虽说不起眼,但好歹也算挂了襄国公府的名头。都言宰相门前七品官,周老爹心道等过几年如意大了,借着这个国公府的名头,说不得还能脱了奴籍,给如意寻门称心的亲事。周老爹也不求未来女婿大富大贵,叫如意日子过得顺遂就成。这厢周老爹的算盘打的死精,可架不住如意这丫头的心大。 那周如意生得好看,是庄子上下有目共睹的事实。庄子里不少年轻小子,明里暗里的不知下了多少死力,只盼着这如意能多瞧上自己一眼。可那周如意自小听惯了才子佳人的戏文,做梦都想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如意郎君,自是瞧不上这些面朝黄头背朝天的粗汉子。就这般耽搁来耽搁去,直到岁近出嫁之年,那周如意未曾定下一门称心的亲事,直叫周老爹急得直跳脚。 合该那周如意命中运道如此,倒是平白生了一桩转机出来。只说那一日,谢庭嵘因着娶亲一事与府中大吵了一顿。一气之下,竟是连个贴身小厮也不带,独自一人打马而出。那谢庭嵘正值怒极攻心之时,也来不及辨认方向,一路打马疾行出了圣京城门。那谢庭嵘也不知打马飞奔了多久,待他回过神来,已是身处京郊荒凉之所。说来也是屋漏偏逢连雨阴,又好巧不巧的跑坏了马掌。 那谢庭嵘孤身一人,旁里连个差使之人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自己牵着马往圣京城门而去,就这般阴差阳错了撞到了周老爹的庄子上。那周老爹一听是襄国公府家的公子来此,顿觉一个焦雷自天而降,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精力伺候着。可既是这般,那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谢庭嵘又如何瞧得上眼。可此时天色将晚,就算修好了马掌,也必是赶不回京城的。谢庭嵘就算心有不耐,也只得生生忍了,将就着在那庄子上歇了脚。 再说那周如意一听是国公府里的公子来了,眼前顿时一亮。忙不迭将自己收拾妥当,便踩着莲花步子直奔前厅而去。那周如意本想着偷瞧一眼,可谁知这一眼过去,顿时便失了心神,恨不得马上就跟了那谢庭嵘而去。那周如意自小长在庄上,见的都是庄稼地里的糙汉,哪里见过谢庭嵘这般如玉公子,只觉自己一颗芳心顿许。 那周如意心里动了念想,自是要想方设法的留住这谢庭嵘。好在那周如意生了一张好面皮,那谢庭嵘又是头一等怜香惜玉的主儿。谢庭嵘孤枕难眠,正愁着无人暖被,这天上平白掉下来的桃花又怎会不拣。两人就这般滚在了一处,直勾得这谢庭嵘几日离不了那处庄子。 那周如意也是个有野心的主儿,既叫谢庭嵘得了身子,又哪里肯轻易作罢。少不得日夜与那谢庭嵘痴缠,床事上更是事事顺着谢庭嵘,枕边风也不知吹了多少,只求着谢庭嵘将她带回府中。 谢庭嵘才得了个新玩意,正是新鲜的时候,自也不肯轻易撒开手去。可若是直接带回府中,府里面也不好交代。谢庭嵘思前想后,忽的记起府里要给他添丫头一事,这才将心思打到了此处。 那周如意虽说心有不满,可即已失身与他,也只得咬着牙应了。那周老爹见谢庭嵘几日不归府,心下早就猜对了大半,一见如此景况,也只得叹声应下,连夜打包将周如意送到了汪婆子之处。 也正是因着此番缘故,众人皆知周如意来此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汪婆子等人自也高看她一眼。可就是这般敬着尊着之下,倒将那周如意的轻狂性子引了出来。整日里目中无人不说,更是以那国公府里的正经主子自居。众人早便瞧她不顺眼,只不过因着那谢四爷的面子,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剪昔初来乍到又不知这内中隐情,加之面容生得姣好,自是成了那周如意的眼中钉肉中刺。遂自今日后,周如意虽说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剪昔小鞋穿,可这私底下也与她使了不少绊子。剪昔与她目的不同,也不欲同她计较,多数时候皆是忍让过去,两人就这般你斗我躲的过了约半月的工夫。 这日,汪婆子忽然满面喜色的来至众人身前,笑道:“诸位姑娘们,明儿都给婆子我收拾好了!国公府里来信了,说是明儿便要相看你们!” 预知明日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五回 入府前夕 如今且说自昨日汪婆子出言后,众人虽说心思各异,却也各自为进那襄国公府做起了准备。 这日清晨,外间天色尚自黑时,剪昔也正是一夜好梦之时,便被汤圆自床上拖拽起来,拉着她挑拣今儿入府时的衣裳。 剪昔抬头瞥了眼外间天色,揉了揉尚自模糊的双眸,有气无力的说道:“汤圆姑娘,这外间的公鸡还没起呢,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剪昔姐姐快醒醒罢,今儿可是入那国公府的大日子,大家伙儿早都起来梳妆了。姐姐也快起来收拾一下,少不得收拾的利落些,也好得那国公府贵人的青眼。”汤圆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通,末了又扯着两件衣裳问剪昔道:“解剪昔姐姐快帮我瞧瞧,是这件黄色的上身好看,还是这件浅绿的瞧着漂亮。” 剪昔叫那汤圆一扰,也走了困劲,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笑道:“大家伙儿都是一样的衣裳,选哪件不成?” 剪昔虽说话未走心,可他话中之意却也是实情。因着那汪婆子素来顾惜自己的名声,唯恐生出一丁点的错处,砸了自家的招牌,遂自她手中出去的丫鬟,一律都着人新裁一件新衣换上。剪昔她们也因是替国公府着意调教的,遂汪婆子也不敢随意对待,这才每人做了两件新衣。虽说不是什么好的料子,倒也胜在样式大方,叫人瞧着舒服。 那汤圆听剪昔这么一说,登时便垮了脸,可怜兮兮的说道:“我又不似姐姐,穿什么都出挑。虽说大家伙的衣裳都是一般模样,可我还是想挑一件穿起来瞧着漂亮的。剪昔姐姐的眼光素来好,便与我选一件罢。” 剪昔叫汤圆缠的没法子,只得指着那件浅绿的衣裳说道:“选这身罢,大热天的,这颜色瞧着也清爽。” 招弟闻声也凑过来笑道:“剪昔这话说的没错,汤圆整日里火急火燎的,选这个颜色,倒也能压压你身上的火气,免得再燎着那贵人。” 汤圆哪里听不出招弟话中的玩笑之意,叫着便要去挠招弟的咯吱窝。招弟又素来怕痒,两人笑嘻嘻的滚到了一处,只听得招弟被汤圆压在床上连声告饶。众人经此一闹,也算精神了些许,都各自寻空收拾起来。虽说众人手里未有什么贵重首饰,到底有那心思活泛的折了院中的几支野花别在鬓角,也算取个好的意头。 这边众人方才收拾妥当,那边汪婆子业已差人来叫。众人跟着来人鱼贯而出,门口早便停了几架载人马车。 汪婆子上前亲自点清了人数,又厉声呵斥了几声道:“诸位能不能越过龙门,就在今儿这一遭了,大家伙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若想日后有大的造化,今儿就看你们自己各自的本事了!那襄国公府高门大户,不是旁处,你们一个个的都警醒些。若是出了差错,不用那府里的贵人言语,婆子我自剥了你们这身皮去!都给我紧着弦些,莫要给我寻事!” 众人惧怕那汪婆子的淫威日久,忙不迭颔首应下道:“谢妈妈教诲,奴婢知晓了,万不敢给妈妈招惹祸端。” 汪婆子冷眼扫了众人一圈,再三确定无有差错,方才放行。众人接连上了马车,汪婆子也扭腰上了马车前的一顶小轿。周遭鸦默雀静,不闻一丝声响。 剪昔默然坐于马车之中,紧握的双手微微有些湿意透了出来。只听一声清脆的鞭响声后,马车晃悠悠的载着众人直奔国公府而去。 马车缓缓地穿过热闹的街市,于众人耳边乍起一声接连一声的热闹喧闹。 不知为何,剪昔忽然忆起她与穆鸿那份浅短的缘分,似露水一般澄澈无瑕,却又在金乌翔天之时转瞬即逝,不留一丝痕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唇角总是勾着一抹灿然的笑意,似春光般明媚,似清风般舒朗,恍若这世间的一切的腌臜,都闯不进他辽阔似草原一般的胸怀。他是天生的雄鹰,此生注定要翱翔于九天。而她,不过是尘世间一朵轻渺的海棠,纵然一朝妖娆连枝俏,可终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一天。 就这般断了罢,在彼此未曾成为彼此的孽障之前断了罢…… 剪昔心底顿起一片涩然,也许像自己这般注定要跌落尘土的孩子,再也不敢奢求这世间的一道阳光,一道温暖。也许,他寻到了素未谋面的姐姐。也许,他放马草原、与鹰高歌。也许,他的马背上多了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子。也许……也许……可这一切,今后都与自己无关了。自己已累了他三载的光阴,愿今后的日子里,他能过活得同往日那般潇洒快活。 再见了,穆哥哥。 剪昔放缓了自己僵直的身子,只觉一丝水意自眸间晕起,她阖目靠于了车壁,默然听着马车外小贩与行人间的喧嚣,只觉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这般鲜活。而她,却失了自己自小所向往的自由。竭力求而求不得,这便是自己此生的业障。 汤圆见剪昔许久不语,忍不得轻手推了剪昔一把,轻声问道:“剪昔姐姐怎么了?” 剪昔回过神来,勾唇轻笑,似是反问似是喃喃自语道:“我在想那国公府里是什么样子,怎么人人都赶着向里去。” 汤圆正是活泼烂漫的年纪,见剪昔在问,眸中溢出一抹憧憬之色道:“也许就跟那戏文里讲的一样罢。处处都是亭台楼阁、绿树红花,人人都打扮的像那神仙妃子似得。未到跟前,远远地便能瞧见一股子仙气。” 招弟闻言却是掩唇轻笑,连声啐道:“若真是像你说的一般,感情那国公府里的贵人都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汤圆却是将嘴一噘,强词夺理道:“是不是神仙,我可不知道。只不过那周如意,整日将那谢四爷夸得像那玉皇大帝一般,说不得旁人也跟那谢四爷是一路的呢!真不知道那谢四爷有哪般好,叫她片刻都离不了嘴去,恨不得日日抱着才好呢!” 招弟见汤圆又在胡说,忙不得上前掩了她的嘴,轻声喝道:“还在浑说,可是忘了方才汪妈妈是如何嘱咐的了。我瞧你这蹄子可是皮痒了!” 汤圆嘿嘿一笑,声音模糊的说道:“我不是怕大家伙儿无聊,这才在旁里凑趣嘛。” “祸从口出,你且管好自己的这张嘴罢。”招弟颇为无奈道。 众人就这般一路笑语直奔襄国公府而去,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文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六回 朱门绮户 如今且说那马车在襄国公府的一处偏门停了,汪婆子指引着众人依序下了马车。自有旁人引着一众轿马停至了旁处,唯恐挡了此处行路。 那门里一个守门婆子听见外间动静,忙不迭启了门扉,笑颜问道:“哟,诸位可算是来了,可是汪婆子底下的。” 汪婆子见有人来问,忙从人群中转了出来,上前握了那婆子的手,笑道:“正是婆子,倒是有劳这位老姐姐在这里等着,可真是婆子的罪过哟。一点子意思,老姐姐且收着润润舌。” “这怎么敢当,不过都是咱们做奴才的本分。”那守门婆子轻手捏了捏汪婆子递来的荷包皮,婉言拒绝道。 汪婆子深知这高门大户间的潜规矩,也不等那守门婆子说完,又塞在她手中,笑道:“不值什么,不过就是见不得老姐姐辛苦罢了。” 那守门婆子在府里没什么脸面,平素里也吃不着油水,见汪婆子如此知事,便也顺势收了下来,面上的笑意也越发谄媚起来。她一边引着众人入内,一边笑道:“倒是多谢汪妈妈了,汪妈妈与诸位姑娘且随我来,内里早便传下话来了。” “有劳老姐姐了。”汪婆子堆笑道。 那守门婆子寻机瞥了眼剪昔众人,口中啧啧有声道:“瞧瞧,这一个个水灵的,个顶个的天仙哟。我瞧着汪妈妈今儿必能如愿,可得赚个金满钵回去。” 汪婆子笑得越发开了花道:“倒是承老姐姐吉言了。” 两人又互相恭维了两句,那婆子便引着众人往一处院落而去。 汪婆子见入目之景万分眼生,又寻机问道:“这位老姐姐,敢问这是要往哪处去?” 那婆子笑道:“汪妈妈今儿领来的这批人是作甚的,咱们府里都是知晓的。还不是夫人怕咱家四爷挑花了眼,这才要亲自把关,替咱家四爷掌掌眼。如今咱们去的,可不是夫人的荣寿院。这荣寿院不比旁处,内里贵人儿多,妈妈可要瞧好这手底下的人儿,莫要冲撞了一二。若是有了差错,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多谢老姐姐提点了。”汪妈妈恭顺应道。 众人一路无声,默然随着两人缓步而行。剪昔低垂着头,紧跟在众人身后,宛若一座精雕的木偶瓷人儿。只有她掌间深深的指甲掐痕,在默默地诉说着她此刻内心的风起云涌。 才及荣寿院门口,那守门婆子便躬身退下,又换了一个年轻丫鬟从前带路。剪昔匆匆地抬眸瞥了眼身前华美的垂花门儿,长舒了一口浊气,随着众人入了这一方天地。剪昔一行人沿着院中十字青石甬路一路上前,转过当中穿堂,又入了一进小院,方才见了那赵文华所处正堂。 那年轻丫鬟步子微顿,轻笑道:“汪妈妈且随奴婢进去,诸位姑娘且在这院中等上片刻,过会夫人自有明示。” 汪婆子知这深宅大院中规矩良多,遂赔笑道:“这群小蹄子们规矩浅,没得招人厌。若是有什么不足之处,有劳姑娘多看顾些。” 那年轻丫鬟轻声一笑,打趣道:“瞧汪妈妈这话说的,难不成这院里有老虎不是。妈妈只管放心,夫人那处自有章程。” 汪婆子轻声应了一嘴,便躬身随着那年轻丫鬟入了内间。当中也不敢随意抬头四处乱瞧,规矩二字遵的足足的。 赵文华才用过早饭,正坐在西次间里与丫鬟们闲话,一见汪妈妈来了,面上笑道:“妈妈可是来的好早。许久未曾见了,快过来坐下歇歇。” 汪婆子闻声,脚下紧赶着快行了两步,上前行礼道:“道夫人万福,倒是婆子的不是,只想着紧早送人过来,倒是叨扰了夫人早上的清净。” 赵文华一边差丫鬟搬凳子与汪婆子坐,一边笑道:“什么清净不清净的,汪妈妈这话说的可是见外。我这人素喜热闹,妈妈来了,咱们正好说两句话儿。” 旁里丫鬟搬了圆凳过来,汪婆子也不敢坐,只一边推脱,一边奉承道:“夫人这话说的重了,婆子一个民间老妇,嘴里能有什么好话。左右不过是些民间的粗野话儿,没得污了夫人的耳朵。夫人不嫌婆子聒噪,便是婆子天大的造化了。” “唉,这民间有民间的趣儿呢。我整日困在这府里,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妈妈说的那些民间故事,倒是听着更得趣儿。妈妈且坐着,咱们好好的说会子话。” 汪婆子闻言,心中却是咯噔一声。她进来良久,这赵夫人话里话外却未曾提起外间的那些丫鬟。如今听这话中意思,倒像是要长谈一番的样子。汪婆子虽说也是八面玲珑的人儿,可一见此景,倒是越发摸不准赵文华何意。汪婆子生恐坏了自家主子交代的差事,心下惴惴,越发不敢坐下。 赵文华见汪婆子不肯坐,又谦让了半晌。汪婆子拗她不过,也只得依言侧身坐下,却不也敢着实坐实,只堪堪着了半个凳面,倒更像是原地扎马步一般。 赵文华却来了兴致,直拉着汪妈妈说东说西,却一点不提外间的候着的丫鬟们。 汪婆子心底存了事,心思早便不在赵文华此处。只虚打着精神与赵文华周旋,心下却担心自家主子的谋划是不是叫赵文华撞破了,方才有了如今这一出。 两人各怀心思应对了半晌,直到日升中天,那赵文华方才笑道:“汪妈妈可是着急了,瞧这满头满脸的汗儿,心里莫不是怨我亏待了这群丫头。” 汪婆子背脊登时挺得溜直,语调谄媚道:“哪里哪里,夫人肯给她们立规矩,是她们自己个儿的造化,婆子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想别的。” 赵文华轻掩了茶盏,笑道:“汪妈妈这张嘴儿倒是讨巧,不是我心狠,实是妈妈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人儿皆是个顶个的好。我若不用这个法子,刷下一部分人去,自己可不得挑花了眼。” 汪婆子闻声,只觉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遂连声恭维道:“倒是婆子眉眼浅,未能察出夫人深意,该死,该死。” 赵文华未曾搭言,只随意挥挥手,便有一个小丫头上前,脆生生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已有五个姑娘掌不住暑气,奴婢业已领到旁处歇息去了。” 赵文华随意瞥了汪婆子一眼,笑道:“既这般,咱们便出去瞧瞧罢。” 欲知赵文华又有何计,且听下回书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七回 粉面腌臜 如今且说剪昔见那汪婆子入内良久,屋内未有任何消息传出,心下也是泛了嘀咕。虽说一时急躁,却恐心烦失事,少不得敛了心神,同众人一道立于院中。 初始,还有几丝清风徐来,尚有几分凉意可寻。未有多时,日头渐上,明晃晃的耀人眼球,连院中铺设的青石路面也沾染了不少热气,火腾腾地撩人脚心。 剪昔晒得满面通红,只觉阵阵热气从心底钻出,登时便生了一身热汗出来。贴身的小衣早便自内湿了个透,黏糊糊的贴在肉上,瞬时又激了一层薄汗出来。剪昔只得死死地咬紧牙关,克制着心底深深的烦躁。 与剪昔同来的几个丫头之中,几个身子柔弱的丫头早便支撑不住,眯着双眼,两腿直打晃儿,眼见便要摔倒在地。众人未得内里传出的话儿,也不敢随意走动,只得生生的候在当地。随着日头渐升,几个丫头终是强撑不住,身子一软便摔倒在地。 早在旁里候着的府里丫鬟也不声张,一见有人躺倒,便有两人上前将人架走。其间一丝动静不闻,更莫说惊动屋内主子。 剪昔在旁瞧得明白,心道这便是那赵文华使得头等下马威。只怕那些架出去的姑娘,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入这襄国公府了。好一个八面玲珑大夫人,这一出手便见了真章。既刷了人去,又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外人不知道的,也只当是丫鬟自己吃不得苦头。就算那些个丫鬟日后想的明白,也自是怨不了旁人。 剪昔通了内中关窍,自是不肯随意放弃,只能硬挺着咬牙坚持。未有多时,便觉得自己喉间干的直烧火,一丝甜腥的血气渐次弥漫于口中,自己也越发觉得迷怔起来。剪昔只得狠心咬了舌尖,方才清醒了些许。 这厢剪昔舍得与自己下狠手,那厢却有人早便支撑不住。那周如意自小娇养惯了,这一通大晒之下,早便头晕眼花,只不过因着素来与剪昔不睦,才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与剪昔死扛罢了。 就在周如意将将耗尽最后一抹硬气之时,忽听得远处几句问安声遥遥传来。周如意心下一动,身子一软,便假做出一副摇摇欲坠之态。真当得上是一枝新荷承雨露,杨柳扶风娇翩然。终了果不其然,就在周如意似晕非晕之时,一个男子飞身上前将她拥入了怀中。 周如意两颊飞起一团红晕,语调娇软的轻声唤道:“爷,你怎么才来。” 剪昔一见周如意这般做派,便知眼前之人是谢家四爷谢庭嵘无疑了。她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谢庭嵘一通,模样倒同剪昔小时初见之时大有不同。观其样貌,自是一等一的翩翩公子无疑。只不过面上一双细长桃花眼儿,顾盼流连间自带了一股别样风流出来。有道是两片薄唇似朱丹,未启便见邪魅生。 谢庭嵘被周如意的一记媚眼一瞥,顿觉三魂失了两魂,顺着周如意的话头便大声叫道:“是谁叫你在这儿站着的!瞧这大太阳,都要把爷的乖乖晒坏了。” 正当此时,赵文华恰从屋中出来,一听谢庭嵘此言,不怒反笑道:“怎么,我与丫头们立规矩,还要提前说与你知晓吗?” 谢庭嵘一见是自家母亲,方才高涨的气焰顿时消了两分,从旁赔笑道:“原不知是母亲的示下,只不过这炎天暑热的,母亲也多疼顾些这里的丫头。万一着了暑气,母亲身侧岂不是连个可心的人儿都没有。” 赵文华面上一派祥和之色,笑道:“我还不知你的性子,若想怜香惜玉,自回你的院子去。巴巴地跑到我这里做人情,勾得丫鬟们个个都恨不得跟了你去。” “是,母亲说的是,儿子这便回去,再不敢来扰母亲的清净。”谢庭嵘一边嬉皮笑脸的回了一句,一边将周如意打横抱起,转身便要离去。 赵文华眉头几不可见的轻拧了一道,出言道:“你走你的人,却带了我的丫头作甚。这青天白日的,还要明火执仗的打劫不成。” 谢庭嵘瞧见赵文华身侧的汪婆子,哪里不知这些丫头是作何用处。他紧了紧双手,回身邪魅笑道:“既然早晚都是我的人儿,母亲又何必做那阻人因缘的王母娘娘。怀里这个,儿子瞧着甚好,余下的便有劳母亲择选了。” 赵文华一生只得谢庭嵘一子,平日里更是娇宠万分。虽说方才见周如意当众暗耍心机而心有不喜,但如今听谢庭嵘这般说,也不好当着众人扫了自家儿子的面子,只得无奈道:“汪妈妈手下丫头出众者甚多,你又何必扒着这个不放。你且留下来选选,我瞧着倒有几个丫头生得标致,倒是更胜你怀中那个。” 谢庭嵘生平最好美女,一听赵文华这般说,心下一动,脚下步子也不觉顿了两下。 周如意窝在谢庭嵘怀中,自是将他表情瞧了个清楚。一见谢庭嵘动了心思,忙不迭在他怀里娇言挽留,又轻抬了如葱玉指,似有似无的在他胸口画下一个接一个的小圈儿。 谢庭嵘被周如意这么一勾,只觉一股邪火顿时自下腹涌起。他微微垂首,张口便含住了周如意的耳垂,在她耳边撕磨道:“你个小妖精,过会瞧爷怎么收拾你。” 周如意见谢庭嵘上了勾,娇躯轻颤了两下,假作娇羞的缩紧谢庭嵘怀中,轻喘道:“奴儿身子弱,求爷疼顾些。” 谢庭嵘只觉一阵酥麻席遍全身,当下也顾不得其它,对赵文华笑道:“母亲的眼光自是好的,这里就有劳母亲费心了。儿子院中还有些许琐事,这便告退了,晚些再过来与母亲请安。” 赵文华早便将两人间的小动作瞧在眼中,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颔首应准。 周如意得了意,窝在怀中狠瞥了剪昔一眼,眸中挑衅之意甚浓。剪昔见她得意,索性轻阖了眼睑,只做不知。只是如此无视之下,倒叫周如意越发火大,瞧向剪昔的眼神也越发怨毒起来。 原本,这剪昔与那周如意之间的神色交锋皆是隐在暗处,却不料好巧不巧的叫赵文华瞧在了眼里。赵文华眸色猛然一沉,唇角勾起一丝清冷笑意。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八回 入府择选(一) 如今且说剪昔见那赵文华领着一群丫鬟自内而出,心下陡然一凛。她徐徐长舒了一口浊气,方才压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这几年间,几百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的都在想着当年万寿殿内之景。 当年万寿殿中,那一身身玉裳华衣,那一张张如花笑颜,即便时至今日,剪昔心间依旧记得万般清楚。那一幅幅镶刻入骨的画面早便化成剪昔身体的一部分,每日每夜每时,每当她阖目静思之时,那殿中浓稠的鲜血便似巨浪一般将她淹没。而当日这张描画精致的面庞,却成了剪昔此生的业障。 剪昔盯着赵文华额间那一抹嫣红血痣,只觉一阵浓厚的血腥气息迎面扑来,几乎要将她熏晕过去。剪昔克制着喉间的粗喘,竭力将自己伪装的如旁人一般镇定。 就在剪昔心下大乱之时,她忽然觉得赵文华的目光陡然射来,在她耳侧停留了些许时光,方才移到了旁处。剪昔心下顿觉一冷,借着避开周如意视线的时机,趁机阖下了眼睑,摆出一副恭顺贤淑的模样。 剪昔与周如意之间的这点眼神交锋,自是没有逃过赵文华的一双利目,她默然立于阶上,瞧着谢庭嵘小心翼翼的将周如意抱出院外,面色陡然一沉,心中却早已盘算着如何将这丫头打发出去。 至于赵文华为何痛恨周如意这丫头,内中还牵扯了一桩陈年旧事。原来,那赵文华早便听谢庭辕身侧的大丫鬟青鸾提起过周如意此人,只不过因着自家儿子一直将人放于汪婆子处,这才未曾得见一面。 那赵文华本是庶出之女,身份自是不如姐姐赵文瑾来的尊贵,自小便不受家中重视。也是因着此番缘故,赵文华若想为人正室,也不过委身下嫁或与人填房两条路子可寻。当年,赵文瑾为了替淮王笼络襄国公谢永忠,不顾赵文华意愿,毅然使计将两人牵至了一处。 那赵文华心中本就心念邵长韫,怎肯轻易委身与襄国公,自是大闹不止。终了,赵文瑾见赵文华实在不依,也恐坏了自家王爷的大事,便暗中下了秘药与她。就这般,一朝生米煮成熟饭,纵使赵文华百般不愿,也只得含恨上了花轿。 也是因为此事,赵文华自此后最讨厌他人与她暗耍心机。如今听那青鸾说这周如意也是使计爬床,方才勾住了自家儿子的脚,心下早便不喜。可这人偏生又是自家儿子相中的,赵文华也不好明着落了自家儿子的面子,只得另行计较。 赵文华思前想后,又打听到那周如意自小娇养至今,心道定是吃不来什么苦头,也因此心生一计。本想着借这院中罚站一事,神鬼不觉的将人先行刷了出去。可未曾料这周如意倒是个硬气的,竟是生生等到谢庭嵘归家,实是可恨至极。 赵文华此计未成,当下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又随意瞥了瞥身侧的大丫鬟蓝雀,眸中之意不言而喻。蓝雀当下会意,自差了两个粗使丫鬟抬了一把椅子放于廊下的阴凉阴凉地界。 赵文华敛袖坐下,冷冷了扫了汪婆子一眼,语气冰冷道:“汪妈妈这调教人的手段,可真是咱圣京城里的独一份,今儿可是叫我开了眼了。方才那丫头调教的真好,人生的娇俏不说,这时机掐的也好。只不过这心,是不是大了些!” 汪婆子方才见那周如意行事,早便暗道要坏事,如今见赵文华这般问询,也只得上前打哈哈道:“夫人今儿肯与咱们立规矩,自是小的们天大福气。谁知那周如意竟是个蠢笨的,连这点子运道都沾不着。方才还得多亏咱们四爷怜香惜玉,从旁帮衬了一把。那丫头要是在夫人面前失了脚,可不是要扰了夫人的兴致。” 赵文华听汪婆子这般黑白颠倒,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意道:“汪妈妈这张嘴儿真是能言会道,死的都能叫你说活了。只不过妈妈这手底下的丫鬟……是不是养的太过娇贵了些。不过晒了晒太阳,便晕的晕,倒的倒。就这点子体力,还想到咱们府里听差!这明白的知道咱们是在选丫头,不明白的还以为咱们府上招大小姐呢。” 汪婆子被赵文华这一通抢白,喉头顿时一梗,从旁赔笑道:“夫人教训的是,婆子下回一定当意。小的这不是听外间说咱们府里对待下人素来宽厚,这才大着胆子将这些蹄子娇养了些。谁知却将这一个个的都惯出了毛病。夫人若是不满意,小的自去寻些别的丫头过来,再叫夫人替小的掌掌眼。” 剪昔听那汪婆子如此说道,只觉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忙不迭竖起两个耳朵,不肯将两人所言漏掉一处。 赵文华方才所言,也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罢了。再者谢庭嵘婚期将近,整日里大事都忙不迭,她又如何再有闲心落在这些琐事,遂随意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白玉尚有微瑕,更莫说这人呢。” “多谢夫人体谅,小的日后一定将夫人教诲落在心上。”汪婆子听赵文华话中之意似有松动,便顺势奉承道:“夫人,今儿这批丫头虽说不太尽如人意,但粗瞧之下,倒还是有几个能入得了眼的。婆子替夫人叫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入得了夫人的眼缘,也算赏她们一个天大的造化。” 赵文华微微立起了身子,似是对汪婆子所言甚感兴趣。她轻抬眼睑,扫视了阶下丫鬟一圈,面上露了两分笑意出来道:“这人都领来了,可是不能落了妈妈的面子。就依妈妈所言,且唤出来瞧瞧。只一样,若是再有那般心思不正的,我可是不顾及脸面,连妈妈你都一道打出去。” “哪敢哪敢。夫人见多识广,小的怎敢拿这事糊弄夫人。”汪婆子慌忙赔笑道。 “恩。”赵文华只随意应了一声,并不搭言。 汪婆子见得了赵文华的示意,忙不迭将院中仅剩的九个丫头唤道近前,一一叫赵文华过目。 赵文华飞快地将阶下丫鬟扫视了一圈,待到剪昔之时,心下却陡然生出一抹疑惑道:这丫头,怎么瞧着如此面善,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欲知赵文华能否认出剪昔就是子期,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九回 入府拣择(二) 如今且说剪昔垂首默然立于阶下,忽然感觉赵文华的视线猛然停到了自己这处,心下登时一冷,连手脚也越发冰凉起来。 剪昔心定入府之计时,不过是仰仗这几年间自己面容变化较大,再加上在外漂泊混迹了不少时日,通身的气质也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方才冒险行此险招。怎奈剪昔只顾着心焦入府一事,倒是忘了无论自己面容如何变化,但终究是底子在此。不是熟人尚还罢了,若是早先便对邵长韫与沈辛夷熟识之人,一通细瞧之下,难免叫人瞧出端倪。 虽说剪昔在今日入府前,有意将额间的刘海再次修剪了些许下来,借以遮挡眼眸。但如今剪昔被赵文华这般一瞧,心下也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赵文华越瞧剪昔越觉面熟,恍似在何处见过一般。只不过因着剪昔一直低垂着脑袋,瞧不清面上神色,便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罢了。 汪婆子在旁见赵文华一直凝目于剪昔,有意讨好赵文华,遂笑着呵斥剪昔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没有眼力劲,还不上来给夫人请安!若是夫人肯开口指点你一二,日后无论在何处,岂不是你天大的造化。” 剪昔见汪婆子将话说到如此份上,也不好再假作不知。索性心下一横,小意收敛了心神,恭顺上前与赵文华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说道:“奴婢剪昔请夫人万福金安。” 赵文华微微颔首,轻言道:“你且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剪昔心下猛然一愣,强梗着脖子微抬了下巴,未敢实打实的将自己的全脸曝露在赵文华的视线之下。只神色端庄的凝目于赵文华的衣襟处,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赵文华不知剪昔心下风浪,一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剪昔懂规矩,生性不知张扬,遂笑道:“这个丫头瞧着倒好,似是个懂规矩的。只是不知这性情如何,可别又是那些个眼高手低的玩意。” “嗐,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汪婆子面上摆出一副谄媚的笑意,从旁奉承道:“要我婆子说,夫人真真是好眼光,剪昔这丫头不只模样生得好,这性子也是一顶一的和善。不是婆子我信口胡言,自打我入了这一行后,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伶俐的丫头呢。” 赵文华默然沉思了片刻,一时想到那周如意瞧这剪昔的眼神,心道这两人之间必有过节。赵文华浸染后宅内斗数载,借刀杀人之法亦不知用了几遭。如今见剪昔与周如意两人间早埋下隐祸,少不得要借此另做一番文章。若是剪昔这丫头当真是个聪慧的,说不得还能借她的手,除了这周如意去。赵文华心念一动,一计顿上心头。 倏然,赵文华眸中闪过一抹兴色,轻笑道:“这丫头既然似妈妈说得这般好,妈妈可舍得与了我?” 汪婆子两手一搓,语调谄媚道:“婆子我能有今日,还不是仰仗夫人素日里的提携。不过就是一个伶俐丫头罢了,又哪里能还的了夫人的这份恩情。若不是婆子自己年纪大了,手脚儿不利索,还真想亲自来伺候夫人一遭呢。” 赵文华被汪婆子逗得心下一乐,连声啐道:“你这老货,这嘴儿可真似摸了蜜水儿一般。既同你说的这般好,我便承了你的这份情了。” 汪婆子一听,顿时一朵花儿开了满脸,一边连声谢了赵文华的恩典,一边又轻声催着剪昔谢恩。 剪昔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慑了心神,一时倒有些反应不来。当今日她终于如愿之时,剪昔只觉自己心中五昧杂陈,反倒木呆呆的愣在了当地,暗自沉淀着内心无尽的苍凉。彼时,剪昔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像是有无数面孔从自己眼前徐徐掠过。似是眼生,又似是面熟,倒叫剪昔险些落下泪来。 汪婆子见剪昔呆傻一般的立在当地,忙不迭两步并作三步的慌忙下了台阶,轻扯了剪昔一把道:“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可是头一等的伶俐,怎么如今到了庙门口,反倒犯起了迷糊。” 剪昔被汪婆子一扰,猛然回神,一见汪婆子亲自来催,忙依着礼数谢了赵文华的恩典:“都是奴婢无状,叫夫人瞧了笑话。实是奴婢未曾想今儿能有这般大的造化,倒是一时迷了心神,还望夫人勿要怪罪。” 赵文华见剪昔一时木然,也只当她欣喜不过,并不在意,只随意挥手叫剪昔退下,又问身侧的大丫鬟蓝雀道:“嵘哥儿那处还差几个丫头?” 蓝雀低垂了身子,恭顺回道:“四爷那处为着今儿这遭,早便依着夫人的意思,空了几个二等丫鬟的席位出来。今儿早起,青鸾便差人来回了,原本说是缺着六个丫头,因着范妈妈那处引了个合适的丫头上来。如今,四爷房中倒尚有五个空缺。” “嵘哥儿方才既是自己拿了主意,且留了那丫头便是。”赵文华颔首应了一声,又沉吟道:“既这般,还要另择三个丫头才是,不知汪妈妈这处可还有用着趁手的丫头?” 汪婆子闻声,忙上前笑道:“多谢夫人抬爱,夫人且瞧瞧这几个丫头,看看能否入得了眼。”汪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招弟、汤圆几人上前与赵文华见礼。 赵文华今儿这一通折腾下,身子早便乏了,当下了失了择选的兴致,只随意扫了众人一眼,又不温不火的问了几个问题,便随意点了三人出来。这三人间,除了剪昔相熟的招弟与汤圆外,还有一个脸生的丫头,名唤石榴。 剪昔立在旁里偷眼瞧去,见招弟与汤圆亦在三人之间,心道总算有个相熟之人,在这府中也算有个照应,一颗高悬之心方才稍稍落了两分。 赵文华笑对汪婆子道:“这几个丫头,我便留下了,有劳妈妈费心了。过会叫蓝雀差人带你到账房,把这一应银钱身契交接清楚就是。”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汪婆子满脸喜色的说了一嘴儿吉祥话。 赵文华见诸事皆妥,便不再停留,自扶了丫鬟回至内间歇乏,临了又嘱咐蓝雀道:“这些丫头们先不要给嵘哥儿带去,差人细细调教一遭,先好好教教咱们府中的规矩。” “是,夫人放心。”蓝雀恭顺回道。 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回 孤鸟入笼 如今且说蓝雀得了差事,与汪婆子了了一应琐事,便引着众人出了院门,同往一处偏院而去。 剪昔跟于蓝雀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中诸景。到底是圣京独一份的侯爵之家,雕梁画栋、玉阁楼台,层层叠叠不知其数。无数奇花、异草、巨树点映其间,蓊郁葱茏不似人间之景。行于其间,不由叫人心神骀荡,如临仙境。 汤圆从未见过如此美景,一路上赞叹连连,小声低呼道:“若是以后住在这里,岂不是比那神仙还要快活。” 招弟亦是轻声回道:“你这小妖,前儿还那般说,今儿可是如愿了。日后也不必艳羡人家成神成仙的了,如今你也成了这画中人儿。” 石榴也从旁凑了道:“可不是,原来听那话本鼓词里说的这般好,只当是世人混编的。如今瞧来,倒是咱们未曾见了世面。” 剪昔瞧着三人说笑玩闹,面上却未有一丝喜色。眼前的一草一木,恍若一把把割肉利刃,狠狠地将她刀刀凌迟。她凝目于远处的一所小院,只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那一幅幅合乐安平的场景自她眼前,猛然掠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而陌生。 可叹孤鸟入金笼,泪目难逢旧时人。 剪昔只觉一股辛酸陡然涌上心头,眸间水意却是再也忍不得,一行清泪陡然顺着面颊陡然掠过,道尽了剪昔心间的万般凄凉。 汤圆正同那招弟说笑,忽然瞧见剪昔落泪,慌忙惊呼道:“剪昔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落下泪来了。” 汤圆这一通惊呼下,引的众人直盯着剪昔瞧,连一直在前默然引路的蓝雀也回过身来,面露惊疑的盯着剪昔。 剪昔也未曾想汤圆会这般大刺刺的吵嚷出来,心下一愣,出口之言颇为萧然道:“未曾想今后也有这般安稳日子,一时心有所感,这才落下泪来,可不许取笑人。” 终是都是一般心境,倒是没有人再言其它,只有立于众人身前的蓝雀冷冷一笑,面上隐约透出一两分讥讽之意。 剪昔见糊弄过众人,悄然暗吐了一口浊气,方一抬头,恰好瞧见蓝雀面上的冷意,尚自疑惑之时,便听蓝雀说道:“诸位往后在四爷府中当差,可是不能这般喜形于色。四爷最是瞧不得女儿落泪,若是自己个儿冲撞了机会,到时莫怪旁人翻脸。” 剪昔等人皆不知这内里还有这桩隐情,皆是连连颔首道:“奴婢知晓了,多谢蓝雀姐姐提点。” 蓝雀面无表情的瞧了众人一眼,冷冷道:“诸位自随我来罢,待送下你们,我还有别的差事呢。” 众人闻言,也不敢再次耽搁,脚下加快了脚程,默然跟于蓝雀身后,再无他言。 蓝雀引着众人行至一处偏房,领着众人瞧了日常居所后,便漠然说道:“日后你们六人便在这处坐卧,一应家伙使物自有下头的小丫头送来。等到了明日,自有教习你们规矩的妈妈过来唤你们。” 这些话儿,汪妈妈早在入府前便已交代过了,众人并未异议。只汤圆歪着脑袋瞧着蓝雀道:“蓝雀姐姐方才说有六人一起,除了我们一道来的外,余下的那个是谁?” 蓝雀冷言说道:“那丫头与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小,名唤宝银,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稍后她自会过来寻你们的,到时便也认得了。” 汤圆见蓝雀搭话,又想起周如意叫那谢庭嵘带走,便笑眯眯地问道:“那周如意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蓝雀面色倏然一沉,语调越发冰冷道:“且顾好你自己的罢,主子的事情,莫要插嘴。主子的心思,更不要妄加揣测!” 汤圆被蓝雀的黑脸一震,战战兢兢的缩到了剪昔旁侧。剪昔轻手将她抱住,安抚的拍了汤圆两下。 蓝雀又扫了剪昔等人一眼,转身便欲离去,临走前又叮嘱剪昔等人道:“若是无事且不要随意走动,这国公府里的规矩大,若是冲撞了贵人,任凭是谁都救不得你们。” 蓝雀言罢,也不理众人,自顾开门离去。剪昔等人坐于临墙炕上,倒有些面面相觑的意味。不多时自有几个小丫头抬了众人的使物过来,剪昔上前点清,又一一谢过众人,才将她们尽数打发出去。 待到了夜间,又有几个婆子提了众人吃食过来。剪昔见饭菜分量不少,便问那婆子道:“这位妈妈,除了咱们几个,可是要有旁人过来?” 那婆子笑道:“不过就是四位姑娘的份例菜,旁的自有别人送去。” 剪昔轻声应下,也不再等周如意与宝银,同招弟三人摆好了碗筷,便一同围坐于桌前。 汤圆盯着桌上的一道荤菜,馋的直吞口水,双眼直勾勾的说道:“没想到这国公府里的伙食这般好,我长这么大还未曾吃过几回猪肉呢。” 剪昔是朱门大户的出身,自是知道这内中的道道。在府中的脸面不同,吃食用度上也自有区别。只是她们不过就是二等丫鬟的身份,能有这等分例的菜,也足可见这襄国公是何等的财大气粗。 汤圆见众人都不动筷子,可怜巴巴的瞧着众人,语调凄婉道:“诸位姐姐怎么都不动筷子?” 剪昔见汤圆这般馋样,抬手夹了一块猪肉与她,轻笑道:“就你耐不住劲儿,眼巴巴的都要将盘子看穿了。” 汤圆忙着吞咽碗中的猪肉,一时顾不上与剪昔搭话,才将吃完,便心满意足的说道:“剪昔姐姐,咱们二等丫头都有这等分例,若是真成了那一等的丫头,岂不是天天大鱼大肉的。就凭这个,我也是要成了一等丫头的。” 剪昔被汤圆问的一愣,不由失笑道:“整日里就想着一个吃字,莫不是那饿死鬼投胎罢,真真衬得上你这个名字!” 招弟闻声也是一笑,将自己的一份荤菜与了汤圆道:“我素来不爱油水,你既是喜欢,便给你了。” “真的?姐姐可不许跟我抢。”汤圆双眸一亮,咬着筷子笑道。 “哝,我的这份也给你。”剪昔见汤圆喜欢,便都与了她,又见她吃的欢喜,心下也起了促狭之意道:“不过若是依你这般吃法,要想成了一等丫鬟可是麻烦。” “为什么?”汤圆含糊不清道。 “你见谁家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吃的圆滚滚地像个球。”剪昔扯着招弟笑道。 汤圆一听,顿时便不依,笑嘻嘻的同众人滚到了一处。就在众人玩闹之时,忽然一声闷响,一人自外推门而入。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一回 鸡飞狗跳 如今且说众人正是笑闹之时,忽听一声闷响,一人自外推门而入。剪昔抬眼瞧去,却是今儿午时便失了影子的周如意。 只见这周如意穿着一身葱绿满绣云纹对襟袄,手持一柄山云花鸟绫绢扇。满头青丝挽了个堕马髻,松松的堕于头侧,上插着几支镶金嵌玉的细长花簪,两只圆溜溜的珍珠坠子晃悠悠的垂于耳侧,于行动间留下两抹清浅的华光。瞧着这通身的衣饰做派,竟是似这府中的半个主子一般。 石榴眼睛一亮,满脸艳羡道:“如意姐姐这身衣裳好生气派!瞧这料子,瞧这手艺,赶明儿咱们也能得这么一身吗?” 周如意眼尾一翘,风情万种的摇了摇手中的绫绢扇,撇嘴说道:“这可是南边来的料子,自是同这处不同。这可是四爷瞧着我伶俐,才特特取来赏我的,你以为人人都有这般造化吗?就你,这辈子也别想有这天大的运道。” 剪昔上下打量了周如意一通,又思及她的出身来历,心下早便通了大半。如今瞧这周如意的模样,倒像是特意穿戴好了,方才过来显摆一般。剪昔知晓周如意平素的性子,见点子火星便着,当下也不欲同她纷争,遂合了眼睑,只作不知。 汤圆素来瞧周如意不顺眼,一见她这般显摆,忍不得出言讥讽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一只大花公鸡哎,这还未到跟前,便喔喔喔的叫的没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的什么营生。” 周如意闻声,不怒反笑道:“我怎么瞧着某人是吃不到葡萄楞说葡萄酸,整一个蔫了吧唧的豆芽菜,若是叫人瞧得上才撞了鬼呢,且在这里充什么正道上的人物。” 汤圆被周如意这般一激,方才压下的火气登的一下便冒了出来,指着周如意便啐道:“再怎么样,也比你这骚蹄子强,八字还没有一撇,先上赶着往主子身上爬!左右不过都是丫头一流的东西,现如今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周如意见汤圆话说的狠绝,登时便沉了脸,咬牙切齿道:“我是东西?那你又是什么玩意!今儿咱们几个立在这儿,是做什么用的,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若想叫人三媒六聘地将你抬回去,且别进这国公府的大门!既是进来了,又装什么贞洁烈妇,挂羊头卖狗肉的也比你知道廉耻!” “你!”汤圆被周如意这一通抢白,登时气的火冒三丈,撩袖握拳便要上去给周如意好瞧。 剪昔旁里瞧了,也恐两人动了真家伙。那周如意如今正得谢庭嵘的欢心,这底下的婆子们又是瞧着主子的眼色行事,若是真出了什么差错,吃亏落埋怨的也必是汤圆无疑。遂剪昔一见汤圆火气上来,忙不迭上前一把扯住汤圆,再不叫她行进一步。 那汤圆怒极之下,倒还真有两把子力气,竟是要将剪昔自炕上拖拽下来。 旁里招弟见剪昔拽不住手,也从旁拉着汤圆劝道:“你这是做什么?非要弄了什么动静出来,才肯罢休吗?今儿是咱们来的头一天,若是出了差错,先不说咱们自己个儿结果如何,就是汪妈妈那里也是丢了面子的。” 汤圆脖子一梗,心有不服道:“不过是我自己个儿的错,凭甚又攀扯到汪妈妈身上。若是受了责罚,我只管一人领下便是,必不牵扯到你们身上!” 招弟听汤圆这般说,登时委屈道:“现如今,你竟是连好坏都分不得了。怎的好生劝你的人,终了反倒招恨了!” 剪昔又从旁劝解了两声,谁知这汤圆竟是犯了拗劲,仍凭你怎么说,竟是连一句话儿都听不进去。剪昔无法,只得暗使了眼色与招弟,两人合力牵制之下,方将汤圆死死地压在炕上。 石榴立在旁里,见三人生生滚至了一处,自己也插不进手去,也只得立在原地连连跺脚。一转头时,又瞧见周如意衣着光鲜的倚在桌上,心下便起了奉承之意,遂将桌上一盘自己舍不得动的荤菜向周如意推了推,小意说道:“如意姐姐吃饭了吗?这是上面派下来的份例菜,姐姐也尝尝,我还没有动筷子呢。” 周如意正瞧汤圆闹得乐呵,冷不丁被石榴打断,眉头一拧,持扇遮了半脸,瞧着那盘油腻腻地肥肉片直犯恶心。 石榴未曾瞧见周如意的神情,忙不迭从旁里递了一双筷子与她,笑道:“这双筷子干净着呢,姐姐不必客气。” 周如意抬扇便将那筷子打落在地,冷哼道:“这算什么好东西,还值得你巴巴地来做人情,感情谁没见过肉似的,油腻腻的瞧着就生厌。今儿四爷可是赏了我一盅上好血燕窝呢,谁又稀罕瞧这个!” 汤圆闻声更觉火大,不由大喝道:“就算吃的再好,左右也只是个丫头!若是真有能耐,怎的不叫四爷将你抬成主子!如今倒是叫你能得,竟是连这肉菜都瞧不上眼了,你怎么不去吃凤凰肉!” 汤圆此言恰好触及了周如意的底线,这抬房一事,她不知与谢庭嵘提过多少次,可每每都被各色原由给糊弄过去。如今一听汤圆这般说,只觉心下邪火越发忍不得,疾步上前便要与汤圆攀扯。 剪昔一时又撒不开手去,只得大声叫石榴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拉着!” 石榴呆呆的应了一声,本想上前拉住周如意,可被她两眼一瞪,登时又缩了脑袋,两手不由自主的便放了下了。 剪昔瞧着石榴这般模样,顿觉有些头大,只得大声呵斥道:“够了!你们还要闹到何时才肯罢了!非得将人招来,将咱们一并罚了才好!” 汤圆未曾见过剪昔这般模样,一时叫剪昔吼得愣住神,只喃喃说道:“我不过就是瞧不惯她……” 话犹未完,被剪昔一瞪,又垂头丧气的将未尽之言尽数吞回腹中。 周如意被这一呵,倒是回了些理智,脚下步子一顿,嘴上却颇为不屑道:“总归不是我的错处,要罚也到不了我的头上。” 剪昔被周如意这幅自命不凡的模样逗得一乐,失笑道:“如意姑娘还瞧不明白吗?且不说别的,就你身上的这身衣裳,就足够将你撵出这个大门!”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二回 不明所以(一) 如今且说周如意被剪昔这一通抢白,心下自是不服,犹自强嘴道:“呦呵,我还当真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原来只会耍着嘴皮子上的工夫。莫不是瞧着四爷赏了衣裳与我,你这心里也嫉妒起来了?” 剪昔瞧周如意面上一派得色,犹自不知自己所犯忌讳,心下冷笑连连。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又想着两人终究是一处来的,一时心善,便有意提醒道:“如意姑娘入府,难道就不瞧瞧这周遭人的说话行事吗?” 周如意轻手摩挲着扇面上的花鸟,冷笑道:“左右都是两等人,一唤主子,二唤奴才罢了。我只需伺候好主子便是,又哪里顾得上其他。” 剪昔两眼一翻,颇有些无奈道:“周大小姐,你先瞧瞧这府里旁人的衣饰,再瞧瞧自己,难道还不知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裳犯了什么忌讳吗?” 周如意一入府便被谢庭嵘领走,且又是天黑时回屋,自是没有瞧清这国公府内诸人是何装扮。如今听见剪昔这般说,心下登时也犯了嘀咕,眯眼问道:“难不成四爷赏了衣裳,还不许人穿了不是。” 剪昔徐徐立起身来,语调冷然道:“如意姑娘难道没瞧见吗?就是……夫人身侧的大丫鬟蓝雀身上的衣裳,也没有你今儿这身招摇。咱们初来乍到的,在这府中是何位份,如意姑娘想必比旁人要认得清楚。” 周如意一听剪昔此言,心下也是咯噔一声。虽说她自小娇养惯了,说话行事间自有一份孤傲,可终究不是个蠢笨的,否则也不会勾得谢庭嵘几日离不得她的身子。目今被剪昔这般一点,瞬时便想通了内中关键,登时便生了一身冷汗出来。 剪昔见周如意面色阴沉,也知她必是通了关窍,又道:“如今,咱们不过是个二等丫头的身份,不过只是比那粗使丫头多一点子脸面罢了。二等丫鬟自有二等丫鬟的打扮,可你今儿穿的倒是艳丽,竟是有了半个主子的做派。且不说身上的衣裳,就你头上的那几只簪子,也是犯了大大的忌讳。这高门大户之中,最忌讳的便是僭越二字。你要是还这般大声吵嚷,若是引了旁人过来,只怕如意姑娘也逃不过一罚罢。” 周如意听剪昔说的在理,心中也有了两分信服,可就叫她这般认输,她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去。遂自挑了眉头,狠狠地瞪着剪昔。 汤圆本被剪昔压制在炕上,如今见剪昔将如意堵了个哑口无言,忙挽了剪昔的手臂,冲着周如意叫嚣道:“你若是不怕,只管将人吵嚷过来!到时候,且看谁死的快便是了。” 剪昔好不易安稳住周如意,一见汤圆又从旁挑衅周如意,忙不迭握了她的嘴道:“小祖宗,你且消停会罢!若是真招了人来,我可是不管你了。” “好姐姐,你必不会的。”汤圆笑眯眯地回道,活像一只偷吃了蜂蜜的大花猫。 周如意瞧着两人姐妹情深的戏码,越觉心下膈应。虽说心下怒气未笑,可到底压低了声音叫道:“若叫我不追究也可,得先叫她道歉。” 汤圆一见周如意伸着指头指着自己,顿时又要发飙,只尖着嗓子叫道:“周如意,凭什么叫我道歉。你若是不服气,咱们只管闹到夫人跟前去,瞧瞧到底是谁在理!” 剪昔见两人又要掐起架来,顿时觉得一阵头大,直揉着脑门喊头疼。 就在众人争得难舍难分之时,忽听得一人轻手击掌之声自门后悄然传来,随声而来的是一个瞧着眼生的女子。 周如意一见此人,虽不知其来路,心下到底是惧了两分,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急言问道:“你是何人?” 这女子扫视了众人一圈,勾唇一笑道:“我就是同你们一道的宝银。” 周如意闻声,顿舒了一口浊气,厉声呵斥道:“既是来了,躲在门后做什么?装神弄鬼的与谁瞧呢!” 宝银歪头瞧了眼周如意,出口之言颇为尖酸道:“我若是早便息声进来,岂不是错过了诸位间的好戏?这府里待久了,像今儿这般鸡飞狗跳的样子,还是头一回瞧见,可不得瞧仔细了。” 剪昔早便听蓝雀提起过此人,如今瞧来,样貌上也算小有姿色,虽不是出水芙蓉一般的人物,倒也同枝头茉莉一般清新淡雅。剪昔念及此处,心下不由暗语连连。这谢庭嵘当真是饿中色鬼一般的人物,连选个丫头都拣着漂亮的来,平日里还不知荒淫到什么地步,倒是白瞎了他那张俊美的脸蛋。 周如意上下打量了宝银一通,见她生得颇有几分颜色,心下也起了一丝忌惮之心,噘嘴说道:“不过就是个家生子罢了,倒将自己说的如同那闺中小姐一般。日后鸡飞狗跳的事情多了去了,还不得瞧瞎你的眼去!” 宝银面上挂起一抹浅笑,不卑不亢道:“我若是你,就紧赶着将身上的衣裳换了。若是让教习咱们的妈妈瞧见了,平白给自己招来祸端。再者,这人处在什么位份上,就要尊着这位份上的规矩。若是碰了什么不该自己碰的东西,到时候失了性命也怨不得别人。” “你说失了性命就失了性命!”周如意言有不屑,冷哼道。 宝银两手一摊,面上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笑道:“我自小在这府里长大,这内里的事儿见的多了。你若是不信,只管试试便是。” 周如意被宝银这一通抢白呕的不行,可偏生又没有什么可辩解之言,又瞧着汤圆面上的讥讽之色,更觉心下怄火。索性脱鞋上炕,自扯了薄被对着旁里土墙,再不理屋里众人。 汤圆见宝银三言两语呵斥住周如意,两眼晶亮的盯着宝银,羡慕道:“宝银姐姐真厉害,自小就长在这国公府里。这天宫一般的地方,我生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瞧见呢。” 宝银面上笑意一滞,复又灿然笑道:“这有什么好的,不过多见了几年花花世界罢了,又哪里值得一说。” 剪昔在旁见汤圆神情,哪里不知她心中所想,冷冷泼凉水道:“我瞧你是看中了这国公府里的吃食罢。” 汤圆被剪昔说中了心思,又笑着与她撕扯。众人又一道说笑了半晌,方才各自洗漱睡去。 就在剪昔似睡非睡之时,忽听得宝银轻声说道:“今儿夜里,还是莫要睡实的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三回 不明所以(二) 如今且说剪昔同众人一道梳洗后,便自拣了一个铺位躺下。宝银从旁瞧见了,凑上前笑道:“剪昔,我睡在你旁侧可好?” 剪昔被宝银笑意一晃,下意识回道:“这有何不可?只要你喜欢便是。” 汤圆听见两人声响,忙从旁里挽住剪昔一只臂膀,语调颇为霸道道:“宝银姐姐且去睡那边,这处可是我早便占下的了。” 宝银轻笑一声,抬手捏捏了汤圆圆滚滚地面颊道:“怎的这么喜欢你剪昔姐姐,天天腻乎在一处,也不嫌腻歪。” 剪昔一听此言,心下却猛然一凛。今儿,这宝银与自己明明是第一次相见,怎的听她的语气,却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竟是如此熟络。剪昔心下存了疑,瞧向宝银的眼神也不复方才清明。 汤圆还是若往常一般没心没肺,登时噘嘴炫耀道:“剪昔姐姐性子好、没脾气,就是招人喜欢。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可是不许跟我抢。” 宝银面上淡淡一笑,眼睛瞧着剪昔,张口却对汤圆说道:“是啊,剪昔这性子,我可是早便听说了呢。” 剪昔双眸猛然一眯,不动声色瞥了宝银一眼,回身对汤圆笑道:“快睡罢,明儿还不知是什么景况。若是起晚了,指不定又错了什么规矩。” 汤圆轻轻应了一声,剪昔下炕息了烛火,借着月色复又爬回炕上,动作轻缓的躺在了汤圆与宝银两人之间。剪昔愣愣的盯着宝银的侧颜,黑暗将宝银的面庞晕染的模糊不清,恍如一个带着鬼面的假人一般可怖而又瘆人。 剪昔细想了片刻,也未曾记起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剪昔四周一片寂然,只能听到汤圆熟睡间发出的轻浅鼾声。剪昔打乱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渐次放缓了自己的身子。 就在剪昔浑浑噩噩、似睡非睡之时,一直缄默不语的宝银忽的转过身来,悄然凑至剪昔耳侧,语调清冷道:“今儿夜里,还是莫要睡实的好。” 剪昔只觉一阵清浅的吐息声于她耳侧悄然掠过,剪昔身子猛然一凛,登时从昏沉间惊醒。她瞪大双眼,直直的盯着宝银的双眼,低声问道:“你是谁?” 宝银眸中一丝光亮猛然掠过,在昏暗的房中如明星一般熠熠生辉,她反问剪昔道:“剪昔认为我应当是谁?” 剪昔见宝银将问题又抛回自己,面色一沉,冷冷道:“明人不说暗话,我问的是什么,宝银姑娘应该清楚。” 宝银口中发出一丝沉吟,状似不明道:“我还能是谁,不过是这府中的一个家生子罢了。如今到了岁数,好不易托人寻了这个好差事,剪昔是不是想的多了些。” 剪昔压下心中惊疑,压低声音道:“我有没有多想,宝银姑娘心下明白,且不用与我绕圈子。” “我并没有同你绕圈子,剪昔怎么不相信我呢?”宝银语气颇为无辜道。 剪昔见宝银左右而言它,顿时也失了与她周旋的兴致,索性直言问道:“宝银姑娘,且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我两人明明素未谋面,可你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像是与我相识一般。若真如你所言,你自小长在这深宅大院之内,又怎会对这府外之事颇为明了。就连我与汤圆日常交好的这点子琐事都知道,如此怪异的行径,怎不叫人生疑。” 宝银见剪昔直言点出,口中不由发出一丝颇有兴趣的长叹,语调轻快道:“剪昔姑娘好生聪明,我不过露了这一点子破绽出来,你便将内里瞧了个通透。这份聪敏,我可是好生喜欢。” 剪昔听宝银话中之意,似是有意试探自己一般,遂低声追问道:“如此试探之举,怕不是无意为之的罢。宝银姑娘,你究竟是何用意?” “我若是说瞧着你颇有眼缘,想交个朋友罢了,剪昔可信?”宝银眼睫轻眨道。 剪昔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语调淡漠道:“宝银姑娘自己知晓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 “也是,若要寻个由头,也必要寻个靠谱的才是。”宝银话音一顿,又接言说道:“不过我方才所言,却是实情。” “宝银姑娘姑娘还在同我打哈哈吗?”剪昔话中有了一丝戒备之意。 宝银听出剪昔语调变化,沉默片刻,复又徐徐说道:“不过这府中丫头千千万,能有故事的却是少数。剪昔,你自己难道不知吗?你,瞧着便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剪昔神色一愣,双眸微微一闪,却不知该如何搭言。她不知自己于何处露了破绽出来,竟叫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瞧出了些许端倪。剪昔心中百转千回,对宝银的真实身份越发怀疑起来。 宝银见剪昔许久未有声响,并不感意外,她轻笑道:“你的言行、你的举止,你所有的一切外物都可以掩饰,但只一样,你的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不过一个年纪不大的丫头罢了,可这一双眼睛,却苍凉的似那耄耋老者一般,孤独、死寂,寻不到半点光华。” “是吗?”剪昔轻轻反问了一声,心下苦笑连连。 “也因着这般,也许,我们会成为同道中人。也许,我们会成为敌人。至于终了究竟如何,就要看剪昔姑娘如何抉择了。”宝银语调颇为诱惑道。 “你知道什么?” 宝银口中发出一丝细琐杂音,声音似有似无道:“还是方才那句老话,我不过是个普通丫鬟罢了。不过今儿瞧见了你瞧夫人的眼神,方才起意,想与你交个朋友。” 剪昔听宝银话中之意,似是有备而来。只不过一时摸不准宝银来历,剪昔也不知她究竟是不是来试探自己的,遂语调不变道:“我自认对夫人恭谨万分,既然宝银姑娘同我是一样的忠心,咱们自是朋友无疑了。” “呵……”宝银口中发出一声模糊轻易,方要开口,忽又息了声响。 “宝银……” “嘘,有人来了……”宝银忽然禁声漠然,恍似沉沉睡去一般,再无一丝声响。 剪昔被宝银猛然打断,一时倒有些不明所以。方要张口问时,却被宝银猛然扯住手臂,示意剪昔息声装睡。剪昔一愣,借着院中清浅的月光瞧去,却见一道黑影自窗外一闪而过。紧接着,一股奇异的香气自外而入。 欲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四回 夜半焚香 如今且说剪昔被宝银掣肘住动作,心下正感疑惑,忽有一道黑影自她面上一掠而过。剪昔微微仰首向外瞧去,在熹微月光的映照下,便见一个狭长黑影投在窗侧的花格上。 剪昔眼眸一转,还不待思量出一分对策,剪昔鼻尖微动,便觉一股奇怪异香弥漫了整个房间。剪昔心下骇然,忙屏住气息,僵直着身子躺于炕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宝银忽的噗嗤一声轻笑,小声说道:“人都走了,你还要这般模样到什么时候?” 剪昔闻言,忙长舒了一口浊气,小力咳喘了两声,方才问宝银道:“这是什么熏香,味道好生奇怪?” 宝银随手扯了帕子,擦了擦鼻尖,侧首看向剪昔道:“这种香的名字叫做百花冢。” “这香味道怪,名字更怪,到底是个什么出处。方才那个黑影又是何人?”剪昔眉头一拧,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尽数抛出。 宝银挑唇一笑,面上露出些许清冷道:“这百花冢的香气自是怪了些,那是因着内中掺了两味特别的药材,一曰红花,一曰麝香。女子若是时常嗅闻这百花冢,只怕此生难以有孕。而今夜,不过是这日后漫长岁月里的头一天。剪昔若是想的明白,不若来猜猜这夜半焚香之人是谁。” 剪昔一听宝银道出这两味药材,心下便是一冷。剪昔在北城风流场中混迹了三载,这红花与麝香的用处自是知晓。她们这群说是二等丫鬟的女子,其实际用道,众人大都是心知肚明。如今,夜半偷来焚这百花冢的目的,自始至终也不过一个罢了。那人为了不让她们怀上谢庭嵘的孩子,竟是连这种下作手段都用上了。当真是高门大户腌臜场,玉阁锦楼埋白骨。 剪昔冷淡地瞥了宝银一眼,徐徐说道:“听闻四爷未过门的妻子……是夫人妹妹的女儿。只是不知这焚香之人是这两人当中哪一位派来的。” 宝银听剪昔点中关窍,眸光一动,反问道:“不知剪昔瞧着哪位嫌疑最大?” 剪昔微阖了眼睫,心中暗道:卫国公赵恒此生只有三女,除长女赵文瑾为嫡出之外,次女赵文华与幺女赵文贞皆是庶出。况且赵文贞当年被许给第一皇商凤临为妻,虽说长女凤君卿也算的上是嫡出之女,可到底在这身份一事上,落为了商贾一流。虽说凤家与谢家也算得上是嫡亲的亲戚,但凤君卿凭着这个身份嫁与谢庭嵘,可远不是高攀二字所能说清的。 那赵文华又是顶刚烈的性子,又素来疼顾谢庭嵘,自是不会愿意这门亲事。而如今,凤君卿却出嫁在即。能让赵文华缄默不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赵文华自己也拒绝不了这门亲事。如此观之,必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谢、凤两家。而此人,也能从这段联姻之中获得天大的好处。比照如今朝堂形势,谁自此间获利最大已很是明显,只要谢、凤两家结亲,淮王无异于得了一个钱袋一般,在钱财一事上再不必束手束脚。 说到底,也就是一段逢场作戏的政治婚姻罢了。纵使赵文华百般不愿,也必不能抗拒一二。那人的怒火,可不是她一个深宅妇人所能抵抗的了得。只要赵文华要为自己儿子日后的前程着想,就必须含着血水吞断牙。 如此逼迫之举,赵文华心下自是窝火,却又不能明着招事,只得背地里用些小手段来发泄心中愤懑。未等正妻入门,婆婆先上赶着给自家儿子塞了通房丫头。此事一出,已然表明了赵文华的态度。在这国公府内,众人也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只怕这凤君卿入门后的日子,也不会如面子上那般好过罢。 也便是这番缘故,这夜半焚香之人必不会是赵文华所派,她欲给凤君卿招不痛快还来不及,又怎暗自替她着想。要知道,嫡子未有,庶子先出,可是这高门大户中女子最大的耻辱。如此一来,今夜这事的黑手,想必是她无疑了。自己婆婆不待见,为了巩固地位,在这子嗣一事上也只得自己出手了,可悲,可叹。 剪昔心下瞧得通透,却未将此番言论说与宝银。直到此刻,剪昔尚摸不准宝银是敌是友,她又是如何知晓此事。剪昔心下存了疑,对宝银此人还是多生了几分防备之意。 宝银见剪昔许久不言,又从旁问道:“怎么不说话?聪敏如你,怎会想不通这内中关键。” 剪昔思量着措辞,反问宝银道:“孰是孰非,也便是这般了,难不成还能告了去。既无人证,又无物证,空口白言的去说,只怕死得更快些呢。” “你倒瞧得通透。”宝银笑赞了一句,又疑惑问道:“寻常女子听到此生不会有孕一事,大都是寻死腻活、吵闹不休。你怎么瞧着这般淡然,反倒像是与自己无关一般。” 剪昔斜了宝银一眼,语调讥讽道:“我若是真同你说的一般,你今夜也不会独将这事说与我一人了。再者,宝银姑娘也不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吗?” 宝银未曾想剪昔有这般说道,心下一愣,笑转了话头道:“且不说别的,只说今儿这事,你会说与她们四个知晓吗?” “你希望我去说?”剪昔将话头抛了回去。 “随剪昔自己,我可当不了你的主。”宝银模棱两可的说道。 剪昔轻叹一声,苦涩道:“尚未入府,便有这等手段。若是真有了孕,只怕孩子尚未出世,也便失了性命。虽说日后孤苦了些,好歹也活着不是。” “你倒良善。” “良善也得分人不是,对于那种整日带着面具过活的人而言,我反倒更想狠绝一些。”剪昔一语双关道。 宝银听出剪昔的话中之意,将自己的神色隐于黑暗之中,语调未有一丝起伏道:“如今,你我互有戒备,有些事还是缄口不言的好。只希冀有一日,你我同属一个阵营。” 剪昔听宝银说的模糊,只能从她话尾捉住一丝关键,遂试探道:“宝银姑娘的主子可有什么示下?” 宝银轻笑一声,道出一句不明所以之言道:“往日不究,殊途同归。” 剪昔心下一冷,却已是明白宝银所说何意,方要再问,却听得宝银说道:“明儿还要早起,咱们还是快些睡罢,我可不想自己个儿寻不痛快。” 宝银言罢,便自扯了薄被,翻身相对。剪昔见状,也不好再问,只得息声睡下。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五回 着意捧杀(一) 如今且说剪昔与宝银夜谈半宿,便各自睡去。待次日清晨,剪昔再去瞧时,宝银却同没事人一般,既不亲热也不过分疏离,竟是真真一个才将熟识的人儿,恍若昨夜诸事皆是剪昔的一场怪梦。 剪昔也顾不得宝银这番前后不一的态度,她借着出门取水的瞬间,细瞧了昨夜站人的地方。只见窗格新糊的素纸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何时叫人戳了一个绿豆大小的黑洞,旁里还有几点灼烧的痕迹。剪昔心下了然,神色如常的同汤圆、招弟等人说笑去了。 众人一道梳洗后,便同往院中等候府里的教习嬷嬷。未有多时,便见一个神色端凝的婆子负手而来,剪昔不动声色地细瞧了这婆子一眼,品其穿着衣饰,竟是比那汪婆子更胜两分。在这府中,应该也是个颇有连脸面的人物。 那婆子冷眼打量了众人一通,先是敲山震虎的威慑一番,见众人皆是战战兢兢,方才满意一笑,又将自己的来历出处细说了一遭。 “打今儿起,只要未入四爷院子,你们便要跟在我的手底下做活。我也无甚大的本事,不过是仰仗主子们瞧得起,方才来此教习你们规矩二字是如何写的。主子那里既是发了话,我自是尽心尽力的教着。只不过这师父领进门,修行造化还是要靠你们自个儿。要先人前显达,这背后也得吃得了苦楚。你们若是得了大的造化,我面上瞧着也有光不是。日后,说不得还要仰仗诸位姑娘提携一二。” “张妈妈言重了,奴婢们万不会忘记您的教诲。”众人皆是依礼谢道。 “若果是如此,当真是甚好。”张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各自问了剪昔等人的名字。 张嬷嬷本就认识宝银,也未曾说些什么。就是剪昔、汤圆、石榴三人也皆是一带而过,直到招弟身前,方才有了些许停留。 招弟缓步上前,温婉地与张嬷嬷行了一礼,恭谨回道:“奴婢名唤王招弟,日后有劳妈妈辛苦。” 张嬷嬷上下了打量了招弟一通,不由凝眉道:“招弟?这名字起的不好,若是在乡野民间也就罢了。要是在这国公府里过活,未免有点土气了些。就是主子听着,也不是那么讨喜。” 招弟也算伶俐,听张嬷嬷这般说,忙不迭行礼道:“奴婢爹娘都是普通的庄户人家,自是没有大的本事。若是妈妈肯怜下,不若替奴婢另取一个名字罢。” 张嬷嬷两眼一眯,冷笑道:“哟,未曾想招弟姑娘还有这等觉悟,竟是连爹娘取得名字都这般随意抛洒,倒是个有心的。” 招弟面色登时一白,抿唇说道:“奴婢既是入了咱国公府的大门,那便生是此处的人,死是此处的鬼,万不敢再与前尘有一丝牵连。奴婢也是这般私心觉得,方才斗胆请妈妈怜下。” “你倒知机。”张嬷嬷随意应了一嘴,又道。“你既是有这般心,我自会全了你的义。那戏文里说得好,一腔热血可昭日月,一片丹心气惊鬼神。倒是映衬你的这番说道,就从此间择一‘昭’字,倒也同你名字中的一音相仿。日后,你便叫昭儿罢。” “多谢妈妈疼顾。”招弟轻声谢礼道。 周如意从旁听了,不由冷哼道:“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就你惯会装腔作势。” 张嬷嬷闻声,斜瞥了周如意一眼,冷言喝道:“你又是哪个?” 周如意见张嬷嬷面色生冷,仗着自己身后有谢庭嵘撑腰,挑眉笑道:“奴婢周如意,想必妈妈昨儿便知道了罢。” 汤圆见周如意从旁挑衅张嬷嬷,小意凑到剪昔旁侧,语调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剪昔姐姐瞧着罢,某人可是要挨训了。” 剪昔轻瞪了汤圆一眼,提醒她切莫乐极生悲。虽说剪昔并不像周如意一般,对昭儿得张嬷嬷的看重而万分在意。但方才赵嬷嬷对昭儿说话的语气,明面瞧着也不过是普通训话罢了,但剪昔听着,却总觉得有一丝别的意思夹杂其间。 思及此处,剪昔又瞧了昭儿一眼,见她仍旧一副温婉柔淑的样子,不由暗自甩头。叹自己昨夜经宝银一扰,倒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汤圆被剪昔一瞪,虽说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偷笑,可到底也是两眼兴奋的直冒泡,恨不得张嬷嬷立将周如意打发了才是。 谁知终了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嬷嬷一听周如意的名字,面上神色陡然一变,竟是满脸堆笑的凑至了周如意旁侧,语调谄媚道:“原来这便是如意姑娘呀,老奴早便听人说起过。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竟是不料在这儿瞧见正主了。也怨不得咱们四爷疼顾姑娘,瞧这模样身段,竟是咱们府里独一味的妙人儿。” 周如意也被张嬷嬷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所镇,面上一愣,倒是不知自己该如何搭话才是。 张嬷嬷见周如意不语,便以为是周如意嫌她有意怠慢,忙不迭轻抚着周如意走到旁里的一处阴凉地界,小意奉承道:“如意姑娘且在此处歇歇,这院子里太阳毒,可别将您晒坏了。若是您有个什么好歹,四爷那里非得打杀了老奴才肯罢了。” 周如意听张嬷嬷提起谢庭嵘,面上飞起两团红晕,娇羞道:“张妈妈客气了,莫不是四爷托妈妈来看顾奴婢的罢。” 张嬷嬷喉头一哽,干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儿。像姑娘这样的好人儿,不用四爷吩咐,咱们也得伺候好了不是。” 张嬷嬷此话之意甚明,兜头便给周如意泼了一头凉水。周如意两唇一扁,气呼呼地说道:“既这般,那我先寻四爷去。” “我的好姑娘,去不得哟。”张嬷嬷见周如意动了真格,忙不迭从旁拦住周如意道。“姑娘念着四爷自是好事,可这府中的规矩却是坏不得的。夫人昨儿既是发了话,咱们也得尊着不是。姑娘且忍耐些时日,等到了日后,有的是缠绵的时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里。” 周如意面色一沉,到底也算听进去了些许,只随意摇着手中的帕子笑道:“妈妈且去管着那些小蹄子便是,不用顾着我的。” “那姑娘且在此处歇歇?若是乏了,自回屋里便是,不用知会老奴。”张嬷嬷轻声嘱咐了一句,便转身回了院子。回身之时,她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笑意。 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六回 着意捧杀(二) 如今且说张嬷嬷将周如意这尊大佛请了出去,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连脚下的步伐也越觉轻快了些许。只于被人之处,方才露出一两丝讥讽之意。 汤圆原本就瞧周如意不顺眼,如今一见张嬷嬷这般奉承,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恍似一直急红了眼的兔子。 张嬷嬷见汤圆这般模样,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道:“且别瞪我,若是眼红,等往日有了大的造化,我给你提鞋都成。可如今,既是个小丫头子,便给我拿出做丫头的本分出来!” 剪昔在旁瞧见汤圆面上什么不忿,恐吃罪了张嬷嬷。忙不迭悄然扯了汤圆一把,不叫她赌一时之气。 两人间的这般细小动作自是没有逃过周如意的眼睛,她斜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幽幽地说道:“哟,剪昔,你别是忘了这府里的规矩了罢,这手底下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今儿在这处也就罢了,若是明儿在主子跟前,你也是这般无法无天吗?” 剪昔心道必是昨儿夜里又刺激到这个佛爷了,赶着这个时候来寻自己的晦气。剪昔无奈地阖下眼睑,垂首默立,只当未曾听见周如意的言语。 可就是这般无视之举,却越发刺激到周如意,她两眉一挑,怒气冲冲的对着张嬷嬷说道:“张妈妈可要评评理,方才我说的可有错处!怎的这小蹄子还不紧赶着认错,可是不将妈妈放在眼里。妈妈若是不惩处一二,怕是日后不好服众呢。” 张嬷嬷见周如意正得谢庭嵘的宠爱,也不欲同她对着干,便顺着周如意的话头,赔笑道:“如意姑娘说的正是,这样不知事的丫头若是放任了去,岂不是坏了咱们国公府的规矩。” “正是呢。”周如意唇边挑起一抹邪笑道。 张嬷嬷有意讨好周如意,下手自不会轻了,她指着剪昔呵斥道:“你,将手伸出来!” 汤圆见剪昔要因自己受罚,忙上前一步拦在剪昔身前,直视张嬷嬷双眸说道:“妈妈要罚且罚我罢,都是我的错的,没得连累了剪昔姐姐。” “快回去,你又来填什么乱。”剪昔顿觉一阵头大,在汤圆耳侧小声呵斥道。 “不!在这江湖上混,哪能不讲义气二字!”汤圆执拗说道。 “还义气?你真当这是什么土匪窝子了?”剪昔忍不得扶额大叹,这丫头纯属就是上天派来历练自己的劫难。那周如意本就是奔着自己来的,这汤圆一打诨,少不得要两人一并罚了。 “呵,好一副姐妹情深的场景,感动的人家都要落泪了。”周如意把玩着手上才染得指甲,话锋陡然一转道:“两人既是这般讲……义气,妈妈何不全了人家。别一时心善,还不招人家待见。” 张嬷嬷见周如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呵斥剪昔与汤圆两人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好了!今儿也叫你们知道知道规矩!” 剪昔心下颓然失力,也只得拉着汤圆站好。两人各自撩袖,自露了自己的左手出来。 张嬷嬷不知从那处摸了一柄长尺出来,虎虎生风地向两人手掌打去。那张嬷嬷早年做惯了粗活,手上也算有一把子力气,下手自是狠绝。 剪昔只觉这一尺子下去,自己手掌几要裂开。她狠狠咬住后牙,将自己口中的呼痛尽数含于喉间。两人足挨了五尺,张嬷嬷方才停了手。汤圆握着手掌立在旁里,疼的自己直呲牙。 张嬷嬷瞧了眼两人涨得通红的手掌,轻哼道:“两位可是记得规矩二字如何写了?” 剪昔见汤圆还欲炸毛,忙不迭拉出她,行礼道:“多谢张妈妈教诲,奴婢两人晓得了。” 张嬷嬷见状,少不得杀鸡儆猴道:“你们几个可是瞧清楚了,在咱国公府里,这规矩二字可是大过天去。你们若是再有不知事的,便同这两人一般,别怪我未将好事说到头里。” 众人闻声,皆是战战兢兢地应了话再不敢有其他逾越之举。张嬷嬷给众人敲过警钟,当下也不再废话,立在众人面前讲解了几处府里的规矩。又将几个主子的忌讳与喜好说与了众人,免得日后冲撞了哪位,她这教习嬷嬷的面子上也不好瞧。 周如意见两人受了罚,心下自是得意。立在廊庑下瞧了张嬷嬷训话,又觉得无趣。一时恐太阳毒辣晒坏了自家皮肤,便甩着帕子回房歇乏去了。 周如意这般无视张嬷嬷的举动,并未引得张嬷嬷的任何反感。相较众人面上的诧异之色,张嬷嬷反倒更加淡然地教习着规矩,恍若未有周如意此人一般,一见众人因那周如意走了神,反倒厉声呵斥了几句。 剪昔在旁瞧得稀奇,一个格外的念头陡然掠过心间。她眼神微动之间,忽的瞧见了宝银的眼色,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似在某处有了共同的观点。 就这般,剪昔等人除了短暂的休息与吃饭外,皆是随着张嬷嬷学了一天的规矩。直到日头西下、玄月初升之时,张嬷嬷才大发慈悲,放众人前去休息。 汤圆一边捶着酸痛的大腿,一边满口抱怨着张妈妈的惨绝行径,更多的却是将那周如意恨得牙痒痒。 剪昔失笑一声,轻掐着她圆滚滚地脸蛋,笑道:“就这般大刺刺地吵嚷出来,也不怕明儿张妈妈知道了罚你。快别耍贫嘴了,方才小丫头来说,说是饭菜早便放到屋里了。折腾了一天,想是早便饿了,还不快去。” “好,那我先去替姐姐占下。”汤圆一听,揉了揉饿的扁平的肚子,一路欢呼着跑远了。 “还真是个孩子。”剪昔望着汤圆一路跑远的身影,轻声喃喃自语道。 宝银见剪昔落了单,上前挽住她的手臂笑道:“怎么,说的就跟自己多老似的。” 剪昔也不欲同宝银耍贫嘴,侧首问道:“今儿晌午你也瞧出来了?张妈妈的举动,可是大有深意呢。” 宝银点了点头,望着不远处屋中的烛火笑道:“连规矩都不叫她的学,这可是下了狠手呢。这深宅大院之中,最忌捧杀之举。那如意姑娘,如今许是还在房中笑呢,只是不知她到底是一时迷糊,还是当真就是个迷糊呢。” 剪昔勾唇笑道:“你可别小瞧人家,这位的本事可是不小呢。” 宝银掩了半脸,眯着眼叹道:“可不是,要不咱们这位四爷,也不能叫她勾得几天下不了床。” 剪昔嗔怪一笑,两人携手入了屋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七回 点火爆仗 如今且说剪昔同众人在张嬷嬷处受教已有五日,这几日间,虽说白日里未曾瞧见周如意的身影,可到底是一处坐卧的人儿。每至夜间回房时,总能瞧见周如意独自一人卧于炕上,竟是将学习规矩一事尽数抛于脑后。 张嬷嬷也依然是持着放养态度,见周如意不来,既不过问,又不差人寻去,竟是像未有这人一般。剪昔与宝银瞧见张嬷嬷的行事方法,越发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疑。 周如意这几日间的刻意避让,倒着实叫众人松了一口气,且不说少了几次口角之争,就连众人平日里的说笑打闹之声也提了几分。剪昔更是过得肆意,少了周如意从中作梗,她这几日间倒是未受什么处罚。反倒是张嬷嬷瞧着剪昔规矩学的好,竟是格外看重了两分。 日升日落,展眼已是剪昔入府十日有余。只说这日自晨时起,天色便昏沉如墨,未待剪昔等人出门,竟是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剪昔立在廊庑底下,以手捧雨,笑道:“今儿落些雨下来,待到了夜里,咱们也能借几分凉气。省得整日早上起来,身上黏糊糊的叫人厌烦。” 汤圆伸着脑袋凑上前来,瞧了眼外面,语调颇有些愁苦道:“怎么好生落下雨来,我昨儿才得的新鞋子,若是就着雨水蹚了,可是要心疼死人了。” 剪昔瞧汤圆整日里除了吃食便是衣裳的,顿时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且别顾着你的新鞋子了,想法子寻把伞出来才是要紧。旁里未有口信传来,若是去晚了,张妈妈那处还不知要怎样呢。” 周如意斜卧在炕上,正捧着包果子吃,一听剪昔此言,阴阳怪气地道:“左右不是什么大雨,你们几个若是着急,直接奔过去便是。都堵在门口作甚,没得挡了我欣赏雨景的兴致。” 汤圆前几日因周如意受罚,两人间的梁子自是越结越深。她早便忍了周如意几日,如今一见这周如意的姿态,更觉火大道:“成天窝在屋里,除了吃便是睡的,我瞧着你可是圆润了不少,小心你家四爷嫌弃你油乎!” 周如意一愣,复又笑道:“怎会呢,四爷就是瞧着我清瘦,倒叫我多生点子肉出来。你瞧瞧,这整日里都叫人来送吃食与我,我可是不能浪费了四爷的这片心意。再者说了,就算我再怎么圆润,可也比不上汤圆妹妹丰腴不是?” “你说什么!”汤圆冷哼道。 周如意轻掩了嘴唇,笑的越发花枝乱颤道:“瞧妹妹这身段,当真同你的名字出自一道呢。我可是打马都赶不上的呢。” 周语意口上虽这般说,可手上握着的新奇果子却是再也填不到嘴里去了。她暗自握了握自己纤细的小腰,越发觉得自己胖了几分。 汤圆自是瞧不惯周如意这般矫揉造作之态,张嘴便想与她分争。剪昔旁里瞧见了,生恐两人又呛起来,忙不迭握了汤圆的小嘴,扯着汤圆便向外间去。 “剪……昔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今儿非要叫她知道……知道厉害!”汤圆扒着剪昔的手腕挣扎道。 昭儿也恐汤圆碰了钉子,上来帮着剪昔扯住汤圆,无奈道:“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子。好不易得了几天的安生日子,你这边又要寻事。如今,谁不知她背后有人撑腰,躲都来不及,你倒是上赶着同她顶着!” 周如意在屋里听见声响,拔高了语调道:“汤圆妹妹可是要小心脚下的门槛,若是一不小心绊了一跤,可不是要圆滚滚地转出去,倒也是省事儿。” “姐姐们可瞧瞧,是她自己个儿寻事,昭儿姐姐怎的又来说我!”汤圆大声吵嚷道。 其实,汤圆的体型并不似周如意说的这般丰腴。上下瞧来,倒也生得匀称,只不过是剪昔几人大都生得清瘦,比照之下,倒显得汤圆多了几斤分量。可叫剪昔瞧来,汤圆的这幅模样却真真是可爱的紧。这既是这般,却也架不住周如意总拿此事过来说事。 早在汪婆子那处的时候,汤圆曾因周如意的挑衅而刻意断过几日吃食,终了却因昏厥被剪昔几人抬回。如今汤圆听周如意这般说,可不是触动了神经,登时便火冒三丈。 剪昔一见汤圆面上神色,顿时觉得就要坏事,不由叹道:“你们两个,真真的前世冤家!你爆竹似的一点就炸,可偏生她又拿着引火的家伙事儿,可是不能叫你们两人碰至一处。但凡点着火,可是噼里啪啦的叫人头疼。” 宝银也从旁颔首道:“若是周如意得了造化,能搬出去,可也叫我们能清净两日。” “若真这般,我也要道声阿弥陀佛了。”剪昔顺着宝银的话头,从旁笑道。 汤圆一听两人的话,更觉愤懑,恨恨说道:“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替她说话!就她的性子,就算得了造化,也必是长远不了的。” 昭儿叫汤圆唬了一跳,忙扯住她道:“小祖宗,你就不能少说点。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可不得说你没规矩了。” 就在几人立在门前攀扯时,忽有一个小丫头自外撑着伞进来。一见众人都立在廊庑底下,倒是一愣,疑惑问道:“今儿落雨,天气凉些,诸位姐姐怎的都立在外头,仔细叫风扑着了。” 剪昔见是张嬷嬷身边的小丫头,遂笑道:“倒是劳烦你过来叫,我们这便过去了,倒是累得张妈妈多等这些时候。” 那小丫头脆生一笑道:“诸位姐姐不必忙了,我便是过来替张妈妈传话的。妈妈说连日来诸位姐姐们也劳累了,今儿天公不作美,许是想叫姐姐们歇息一日。妈妈叫诸位姐姐们今儿不必过去,也各自松缓一日。” 剪昔瞧这小丫头说话伶俐,由衷赞道:“你瞧瞧,还是张妈妈会调教人儿,这张小嘴里说的话儿,直叫人甜到心里去。倒是劳烦你同张妈妈回个话,我们就不亲自过去了。” 那小丫头笑着应了,自撑着雨伞回去复命了。 剪昔唯恐汤圆回房同周如意闹起来,一时想着汤圆同灶上的婆子交好,便哄着她去了小厨房。石榴恰好也饿了,两人便一道去了。昭儿说手下的针线活儿尚未完事,也就回房去了。目今倒只余了剪昔与宝银立在当地。 “左右无事,剪昔不若同我共游这国公府可好?”宝银如是问道。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八回 雨中长谈 如今且说宝银见众人皆是寻由离去,独留了剪昔与自己两人立在当地,遂笑眯眯地问道:“左右无事,剪昔不若同我共游这国公府可好?” 剪昔回首望了眼宝银,对她的此番提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婉拒道:“今儿落雨,行路泥泞,待明儿寻个好天再说罢。” “不过是小雨罢了,又不碍什么事儿。再说这雨中漫步,也自有一股别的趣味。这国公府里的许多景致,可是在这雨天里方得韵味呢。剪昔瞧着便是个妙人儿,自不会虚度这大好的时光罢。”宝银眯眼一笑,上前挽住了剪昔的臂膀,凑至她耳前低声说道:“屋里人多,有些话儿,还是旁人不知道的好。” 剪昔见宝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再推辞,借着宝银的力道,两人一同出了院子。宝银自小长在襄国公府中,对这儿的一草一木皆是熟识。她引着剪昔穿梭于园中,尽拣些避雨的花廊而行,这一路下来,两人身上倒是未曾沾上些许雨水。 两人就这般缄默慢行,沿着一侧攀山游廊往一处小山而去。剪昔见宝银许久未曾言语,率先打破了沉寂道:“不知你寻我来,可是有什么话说?” “话倒是未有几句,只不过对剪昔有些许好奇罢了。”宝银撑着一旁的美人靠,眺望着山下的一处六檐凉亭道。 剪昔见宝银意态闲闲,也侧身靠于旁里的红柱上,笑道:“若说好奇二字,也应当是我说的才是,怎么反倒叫你抢了先。说实话,那日夜里你明知有人来偷燃百花冢,却独告诉了我一人,难道不是有意试探吗?” “何以见得?”宝银颇有些兴致的问道。 剪昔失笑一声,摇头说道:“你的说话行事、举止风度,一瞧便是高门大户中细心调教出来的丫鬟无疑。可也正是因着这个,反倒于无意间露了一个大大的纰漏出来” 宝银摩挲着手下的靠手,轻笑道:“宝银洗耳恭听,烦请剪昔解惑。” 剪昔徐徐说道:“既是深居内宅,又怎会对我们这些府外来的丫头这般了解。那日夜里,咱们方一碰面,你便认出了所有的人。此番做派,并不像是初次见面之人,而事实却是,咱们当真是初次相见。再者,你劝解周如意的话,明面上听着并无舛错。但一个初见之人,未曾深交,又如何能这般迅捷地抓住一个人的命脉,知晓她心底最害怕什么。而你,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办到了。所以才不过几言,方将周如意的气焰压了下去。如此不合常理的行径,怎会不叫人生疑。” 宝银抓于美人靠上的双手猛然收紧,面上波澜不惊地问道:“既是在那时便瞧出了端倪,剪昔那日夜里所言,想必多半也是假的罢。” 剪昔微微抬首,瞧着游廊上描画精美的花鸟图案,喃喃说道:“若那日夜里,我但凡有别的异动,只怕这国公府里会再多一条冤魂罢。而今时今日,我也必不会在此同你说笑了。” 宝银喉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哂笑声,哼道:“那如今你同我说了,就不怕今儿回不了屋子?” “怕自是怕的,可若是我不将我的诚意拿出来,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剪昔眉眼一动,复又将话头抛给了宝银。 “你倒瞧得通透。如此聪敏地人儿,只做丫头岂不是可惜了。”宝银言语试探道。“不若想个法子将那周如意打压下去,捧你做主子可好。” “彼之蜜糖,吾之毒药。剪昔运道浅,可没有能享用这泼天富贵的命。”剪昔缓缓转过头来,直视着宝银的双眸,语调清冷道:“虽说我不知你来历是何,但只一样,我的心思却是同你一道的。” “何以见得?”宝银问出了一句与方才相同的问题,可心下却另有了一番思量。 剪昔语调诚恳道:“我入府时日不长,虽说对你不甚了解,可这几日间也将你细瞧了一番。且不说别处,就凭你提起赵文华与谢庭嵘时的神情,才叫我动了与你深谈的心思。虽说你掩饰的尚好,可若是细瞧之下,也能看出些许端倪来。更何况那日夜里,我私心瞧着你可是比我更喜欢那百花冢呢。如此观之,虽说缘由不明,但好歹所求甚同,我实是未有别的理由来告诫自己,咱们不是同道之人。” 剪昔的一席话扣动了宝银心弦,她朗声一笑,语调中带了两分真诚道:“将来尚自难料,希望咱们真正结成同盟之时,你还能好好活着。” 剪昔亦是清浅一笑,语气挑衅道:“若有那时,我活的必然比你长久。”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罢。”两人皆是相视一笑,自这刻起,两人彼此间方才有了一丝真意。 正当此时,山下的那处凉亭中却陡然响起一段幽幽琴音。那琴音飞旋穿透雨帘,伴着迷蒙清雨,飘飘洒洒地弥漫人间。 剪昔凝神听时,面上的笑意陡然一僵,她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自胸口传来,恍若利刃磨骨般难耐。剪昔脚下陡然失力,重重的撞在一旁的红柱上。她紧紧的攥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疼的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怎么了?可是有旧疾?” “我歇会便好。”剪昔从牙缝间挤出一言道。 起先,宝银也不知剪昔是何景况,只当她是旧疾犯了。可随着远处的琴音变化,剪昔面上的神色也多有触动。宝银不知剪昔听到琴声,为何会有这般反应,她轻扶了剪昔一把,担忧道:“这是怎么了,这琴曲虽说凄凉了些,你也不至于有这般反应。” “无事,就是一时触动心弦罢了。”剪昔轻阖眼睑,咳喘了两声说道。 “可,嗐……这山上风大,咱们还是先行下去罢,免得叫风扑着了,仔细头疼。”宝银虽说有些不明所以,到底还是下手扶了剪昔一把。宝银原想扶着剪昔下山,谁知剪昔方一抬头,宝银便一声惊呼道:“这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剪昔抬手轻抹了一下面颊,盯着手上晶亮的水痕,喃喃自语道:“是吗?我竟是哭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九回 听琴断魂 如今且说剪昔听宝银婉言说之,抬手轻摸了一下脸颊,原不知何时,自己竟是被这琴音所慑,不知不觉间落下泪来。 宝银见剪昔满脸泪痕,呆呆愣愣立在当地,心下也是唬了一跳,忙不迭将剪昔扶到旁里坐下,又掏出手帕与她擦泪道:“我瞧你还是在此处坐坐才好,这满脸满眼的皆是泪珠儿,若是叫人瞧见了可怎么好。虽说这国公府的规矩不似宫中那般严苛,可要是像你这般哭着跑出去,若是叫人瞧见了,也是不讨主子的喜。” 剪昔愣愣的由着宝银动作,恍若泥胎木偶一般,未有一声言语。她痴傻地听着那亭中琴音,忆起了往日的欢愉,忆起了当日的悲苦,忆起了如今的伶仃。若言这世道沉浮,那她便是这尘世间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浪天涯,来路无迹,生路难寻。一时间,剪昔只觉自己竟如同魂游天际处,缥缈不知何归处。 随着一曲将尽,琴音中的悲情渐入高潮,剪昔眼中的泪水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直下,未有一刻停歇。剪昔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模样,恍若那琴声中住了一个魔鬼一般,不过清浅一声,却将剪昔的魂魄尽数勾去。彼时,她业已不是自己,她只是一个随音痴狂的空壳。 宝银还是头一次见听琴将自己听成这般模样的,一边手忙脚乱的替剪昔擦泪,一边嗔怪道:“这琴音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竟将这好好的人儿折腾成这般模样。人都道那知音难求,我原还当个笑话儿听着。你瞧瞧你,倒将自己当成现世的子期了。” 剪昔被宝银点出往日名姓,浑身猛然一颤,登时回过神来。她自取了帕子撷了颊边泪痕,咧嘴笑道:“倒是叫你瞧了笑话,该打!该打!” 宝银见剪昔缓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浊气,恨声说道:“你呀你,可是要将人吓死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曲子罢了,我听着也就这般了,怎的到了你的耳中,反倒成了魔音一般,竟是连这魂儿都要勾去了。” 剪昔掩下面上的失态,半真半假的说道:“原来邻家有个哥哥的琴弹得极好,只是许久未曾听了。如今一听这琴声,反倒勾起些旧日琐事来。” 宝银闻言,面上浮上一抹促狭之意道:“什么邻家哥哥,我瞧着必是青梅竹马的好哥哥、小情郎罢。” “满嘴里混说什么,也不怕大了舌头。凭你怎么说,就是哥哥罢了,再无别的。”剪昔也不欲纠正,顺着宝银的话头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道。 宝银偷着眼一笑,连声回道:“是是是,是我嘴巴大,就当是你的好哥哥还不成。” 剪昔轻哼一声,借着躲避宝银的视线,转首看向山下。 恰好此时琴音已尽,未有多时,便见一男子抱着一张古琴自凉亭内缓步而出。旁里有个不大的小童见人出来,忙撑了油纸伞迎了上去。那个高的男子谢绝了小童的好意,费力地抱着那张古琴,步履蹒跚的缓步而行。 细雨微蒙,繁花障目,主仆两人伴着这满世的苍凉飘洒而去。不过一眼,却叫人读尽了这世间的所有风华。 只可惜离得甚远,剪昔一时间瞧不清这男子的容貌。只是觉得身影似有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剪昔轻扯了宝银的衣袖,指着山下那人问道:“你可知方才弹琴的人是谁?” 宝银瞧都不瞧上一眼,随口说道:“还能有谁,咱们府里二爷呗” 剪昔心下一怔,状似无意问道:“怎么瞧着二爷的腿脚似有不便,倒像是拄着手杖一般。” “可不是这般,你倒是好眼力。”宝银微微颔首,从旁解释道:“二爷的腿脚旧日里原不是这样的,只三年前的一次大病后,腿脚方才不利落的。起先还请大夫瞧着,也不知使了多少法子,用了多少汤药,却一直不见好转。后来拖着拖着的,未曾大好不说,竟是叫那些个大夫给治瘸了。瞧如今这个模样,估计日后也是难好的了。” 言及此处,宝银眼露惋惜的瞧了眼谢庭玉的背影,叹道:“二爷那样一个如玉温雅的男子,原来这府中不知有多少丫头惦记着。如今这瘸了之后,个个竟似躲瘟神一般,可怜二爷身侧竟是连个知心的人儿都没有。” 剪昔一愣,笑道:“你这话说的过了些,二爷再怎么着也是主子呢,就算丫头们不知事,那二奶奶还能将人撇到旁里去?” 宝银面色倏然一变,忽的上前掩了剪昔的嘴巴,低声道:“这话可不能浑说,仔细叫人听了去。” 剪昔倒叫宝银的举动整的满头雾水,疑惑道:“难不成这内里还有什么隐情?” 宝银左右瞧了两眼,见四周无人,方才说道:“人都道这二爷克妻呢,如今谁家的姑娘敢嫁给他,吓都将人吓死了。” 剪昔掩下心中震惊,低呼道:“你怎么还信这个,那什么克妻的名头,本就是人们编出来唬人的,我却是一分都不信的。” “这可由不得你不信,若说一个也就罢了,如今竟是接连三个新娘都没有善终呢。若在咱们府里,还能说个被人谋害,可这几个都是尚未过门的呢。”宝银凑到剪昔旁侧,小声说道。“那邵家长女是因着自家官司,尚且不论,只说这后头两个。好好的大家小姐,平日里也都是没病没灾的,谁知这便亲事方一定下来,未有几日,便都暴病而亡,你道稀奇不稀奇。” 剪昔微微颔首,喃喃自语道:“明明就是个温润素雅的人,怎的有这般境遇。” 宝银见剪昔面若失魂,促狭道:“你不会是瞧上二爷了罢。” 剪昔登时轻啐了一口,转了话头道:“我不过是瞧着这雨天潮湿,二爷一个腿脚不便之人,怎的还跑到这园中来了。他在那亭子里坐了良久,那寒气岂不要侵入骨子了。” “谁说不是,可这事无论谁劝都不听呢。”宝银撇嘴道。“自三年前,这二爷也不知是犯了什么迷怔,忽的日日跑到这处来弹琴。无论是落雨起风、还是寒风飘雪,竟是未有一日断了,也不是怎么个由头。” “是吗?”剪昔轻声应了一句,眺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苦涩无涯。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回 迷雾重重 如今且说剪昔盯着谢庭玉渐次模糊的身影,只觉心中一道暗线猛然掠过。剪昔心底似是明白了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未曾理清。彼时,剪昔只觉心下诸多思绪业已缠作一团,半晌都理不出一丝头绪。 宝银见剪昔神色呆愣,只当她尚在沉迷于琴音中不能自拔,抬手便在她眼前轻晃了两下,打趣道:“你这丫头,可别真叫那琴音勾去魂了罢,不若我也替你寻个天师进来拽拽可好。” 剪昔被宝银猛一打岔,也将脑中的胡思乱想尽数抛开,嗔怪的瞪了宝银一眼道:“方才还说我满嘴里胡沁,你如今可是犯了更大的忌讳。谁不知这府中最是忌讳巫蛊邪术的,你这般大刺刺地将那‘天师’二字吵嚷出来,也不怕叫旁人听了去。” 因着方才与剪昔一番长谈,宝银内里的真性子也放开了两分,吐舌笑道:“就是知道未有旁人,方才这般胡说。若是搁在人多的地方,凭你是拿刀顶着还是用绳捆着,可是不敢多言一句的。” 话及此处,宝银话锋一转,话语间不经意地夹杂了一丝讥讽之意道:“再者说了,这府中的腌臜事多了去了,只凭一个天师可是镇不住这股子邪气呢。这内里的假鬼,可是要比那真厉鬼尚要毒上三分呢。” 剪昔眉眼一动,持帕遮了面上神色,轻笑道:“亏你还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什么话都敢摆到明面上来说。你自己个儿想想,你方才这番说道若是叫张妈妈听见了,就算不叫人叉出去,也必是少不了一顿好打。” 宝银转身坐于剪昔旁侧,笑眯眯地说道:“如今这四下无人,要告也只有你告去,我若是受了罚,你也逃不了一个连坐罪儿。” 剪昔斜倚在身后的美人靠上,微微放缓了挺的僵直的身子道:“宝银难道未曾听过隔墙有耳吗?这府中既是处处凶险,可不得时时当心。” 宝银也随着剪昔的动作将自己的脖子搭于美人靠上,眺望着远处的园中之景,意态闲散地说道:“要不然我能选这处地界与你闲语,自寻个没人的房子便是了。哪用得着跑了这么远的路,淋了一身雨水不说,还巴巴地爬到这山上,还不是因着这儿视野开阔。若是有旁人上来,一眼也能瞧个清楚不是。” 剪昔转头瞧了眼唯一一条上山之路,唇角不自觉地抽动两下,干笑道:“倒是未曾注意,原是你提前走了心。” 宝银微微敛下眼睑,语调怅然道:“在这深宅大院中,要想活命,便要走心。” 剪昔见宝银进退得当、暗里也瞧得通透,越发觉得宝银此人来历匪浅,只是不知为何她为何对赵文华与谢庭嵘这般仇视。每每提起两人名姓,宝银眸中总会掠过一丝清浅的厌恶与讥讽,虽说宝银掩藏的极深,却总是于无意间露出些许。 若不是剪昔在那北城摆了几载的茶摊,见惯了这人情世态,瞧遍了各色嘴脸,也必不能从宝银面上瞧出分毫。再者,据剪昔这几日间的观察,这国公府的潭水之深,远不是她一人能搅得动的。如此境况之下,就算不能多一个盟友,也比多一个要剪昔时刻提防的对手要好上太多。也正是因着这般缘故,剪昔方才下定决心狠赌了一把,也便有了方才的这一番长谈。 思及此处,剪昔心下不由暗叹一声,照如今看来,这几载间的磨练,实是不知是老天的一番额外馈赠,还是一场惊魂动魄的历练。剪昔心下不知,也不欲瞧个明白。 可即是这般,剪昔心底对宝银的猜疑仍旧未曾落下半分。听宝银方才所言之意,她似是知道一些常人所不察的隐秘事儿。就连前些日子那件夜半焚香之事,也不是一个普通丫头所能随意知晓的。就算宝银能从旁里偷听到,可这百花冢中所用药材,她又如何知晓的这般清楚。定是有人将此事提前告与了宝银,并嘱咐宝银用此事来试探自己。 剪昔经历了这连番的祸事,早便失了自命不凡的念头。她们一同进府的五个丫头,宝银本就未曾见过,又为何单单试探了自己一人?那什么从赵文华哪里瞧见自己眼神的说道,剪昔可是不信。这世上之事既有因,也便有果,自己身上定是有什么可供宝银图谋的地方。 剪昔凝神思索了片刻,心下愈发混乱起来。这宝银自小长于国公府内,却对她们这些外来的丫头万分了解,这便及其不合常态。而能将她们这几人的性子知晓的这般通透之人,也只有将她们引入府中的汪婆子尚能办到。如此观之,这两人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关联。只是不知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剪昔回想了一下汪婆子的体态气度,否决了汪婆子为主的猜疑。就算汪婆子穿戴的再好,可她骨子中的那种奴颜之态,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同言而论,宝银身上也没有主子身上那份该有的气度。而宝银身为家生子,这府中必是有不少人识得她,这身份一事上却是造不得假的。若宝银与汪婆子当真同属一处阵营,她们背后必然有一个幕后之人,而此人也一直在暗中指示着她们的所有行动。 目今,从宝银行事的态度来看,此人也应该与赵文华与谢庭嵘有着一份刻骨铭心的仇恨。只是不知此人身份是何?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倒是一时难以判断究竟是府内人所为,还是府外人所为。不过这番大的手笔,倒也不像是府内人所为。当今世道,女子最忌抛头露面,深宅大户中的女子尤甚,难不成这幕后之人是一名男子?可若是男子,又如何对这内宅琐事这般了解。若这幕后之人是府外人呢?谁又能将手伸到别人家的内宅中来? 一时间,剪昔的思维陷入僵局,半晌没有新的进展。彼时,剪昔尚不知晓,她的此番猜疑,却与背后的真相着实接近了不少。就如同一层轻薄的窗户纸,仅仅差那么一下,也便天下大白了。 就在剪昔愣神间,宝银忽的立起身来,两根手指直直的指着剪昔的双眸,唇角勾起一个诡异地笑意道:“这儿的眼睛,可不止一双。剪昔可要当心,记得留条命哟。”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一回 风流公子 如今且说剪昔与宝银雨中长谈明心意,孰不知张嬷嬷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今儿一早,因着晨雾薄雨,张嬷嬷与了剪昔等人一日空闲,叫她们不必近前听训。这厢张嬷嬷方差了人儿过去传话,便有丫头来此唤张嬷嬷前去荣寿院听差。 张嬷嬷闻言,知是赵文华有事交代,也不敢耽搁,赶忙换了一身齐整衣裳,与那传话丫头同往荣寿院而去。方进院中,赵文华身侧的大丫头蓝雀恰好自屋内出来,见是张嬷嬷过来听差,只神色淡然地与张嬷嬷道了声好,便独自立在廊庑底下,也不与旁人言语。 张嬷嬷知蓝雀性子冷淡,也不觉受了冷遇,满脸堆笑道:“青鸾姑娘,不知夫人如今可得空闲?倒是有劳姑娘替婆子传召一声。” 蓝雀侧首瞧了眼张嬷嬷,语调冷硬道:“如今四爷正在屋里,妈妈还是稍等片刻的好。” “四爷真是孝顺,这大清早的便过来请安,也不枉费夫人将他时时刻刻地挂在心尖子上。”张嬷嬷有意在赵文华面前露脸,虽说守着丫头,到底还是奉承了两句。 蓝雀唇角轻挑,冷言说道:“四爷孝不孝顺,众人皆是明眼瞧着,不劳妈妈特特地说出来。” “呵,呵……”张嬷嬷吃了暗瘪,抿着嘴息了声响,两人皆是相对无言的立在廊庑底下。 恰当此时,只听一阵门帘挑动的摩挲轻音自内传来,接着便见谢庭嵘自内跨步而出。那谢庭嵘步子方一落地,便快行一步,上前挑了蓝雀的下巴,笑眯眯地问道:“雀儿方才的话,我可是在屋里听得真真的。不若雀儿来说说,爷究竟孝不孝顺?” 蓝雀神色木然的立在当地,语气清冷道:“奴婢卑贱之身,不敢妄自议论主子。” 谢庭嵘两只手指轻搓着蓝雀的下巴,面上的笑意越发邪魅道:“好雀儿,且说一句,爷就想听你这张小嘴里吐出来的话儿。清凌凌的,当真同你的名字一道好听。” 蓝雀微阖了眼睑,语调平缓未有一丝起伏道:“爷若想听,只管寻青鸾去,她的嗓子比奴婢生得好。” 谢庭嵘见蓝雀神色越发清冷,只觉心中如揣了只炸毛的花猫,心痒的了不得。他倏然伸出一手挽住蓝雀的腰肢,轻浮笑道:“雀儿这是吃醋了不成,瞧这小脸黑的,叫人瞧着快心疼的。且给爷笑一个可好?爷可是真真的喜欢雀儿呢,不若我同母亲说一声,也将你讨过来?左右也是同青鸾一道进府的,你们姐妹两个凑到一处,也好做个伴儿,也省的她整日念叨你。” 蓝雀心下冷笑连连,越发觉得谢庭嵘轻浮。一时间竟是替剪昔等人惋惜起来,日后跟了这样一个主子,还不知是福是祸呢。蓝雀竭力维持着面上的淡然,徐徐说道:“奴婢自小便是孤女,并无兄弟姐妹,且不劳四爷费心替奴婢寻亲。” 谢庭嵘哪里听不出蓝雀话中的婉拒之意,他悄然凑至蓝雀脸侧,悲戚说道:“雀儿怎么这般冷硬心肠,爷想捂都捂不热呢。” 蓝雀侧脸避开谢庭嵘的唇角,冷言说道:“奴婢当不起,爷请自重。” “就不,雀儿身上擦得什么,闻着真香。”谢庭嵘垂首靠于蓝雀颈侧,深深地嗅闻了一下,由衷赞道。“不若这样,且叫爷香一个,爷便将你放了。” 蓝雀忽然感觉谢庭嵘的鼻息徐徐喷在自己颈侧,只觉心下一阵恶心,忙不迭使力挣开谢庭嵘,恭顺回道:“张妈妈业已等候良久,奴婢还要进内传话,且恕奴婢失礼。” 言罢,蓝雀再不瞧谢庭嵘一眼,快行两步挑了帘子,便欲进内传话去了。 谢庭嵘突觉手上一空,怀中佳人早已不见了踪迹。谢庭嵘抬首瞥了眼蓝雀挑帘子的纤长玉手,哑着嗓子大嚷了一声道:“这屋子的门槛高,雀儿脚下踩得稳当些,切莫晃了脚腕,爷瞧着可心疼呢。” 蓝雀心下讥讽一笑,闻声只当不知,只摔了帘子掩下身影。 谢庭嵘轻搓了一下指尖,不以为意地收了手掌,颇有兴致的笑道:“这小蹄子,越是这样,越是叫爷撒不开手去。” 张嬷嬷立在旁里瞧了个囫囵,当下走也不是、不走又不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老奴给四爷请安,爷万福。” 谢庭嵘见是个婆子,虽说瞧着眼熟,倒也懒得搭理,只闲闲问道:“你是母亲跟前的?瞧着倒不眼生。” 张嬷嬷面上堆笑道:“四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奴是在爷的院中伺候着的。平日里专司教管丫头一事,难怪爷不认得奴婢。如今那如意姑娘,也正在老奴那处学规矩呢。” 谢庭嵘正是稀罕周如意的时候,见张嬷嬷提起那蹄子,眉眼一动,状似无意的问道:“如意那丫头整日里疯疯癫癫、没个正行的,想是给你招了不少麻烦。且请你老看在我的面子上,平日里也多看顾着些,莫要叫她吃了苦头,爷如今可是稀罕的紧呢。” 张嬷嬷听谢庭嵘话中之意,竟是将那周如意纳入了自己的麾下,一时间倒也轻视不得。张嬷嬷掩下心下思绪,便顺着谢庭嵘的话头笑道:“四爷这话真真外道了,如意姑娘那样一个妙人儿,老奴平日里爱都来不及,又怎会叫她受一点子委屈,爷请放心便是,老奴必不会薄待了您的心头肉。” 谢庭嵘见张嬷嬷很是知机,面上满意一笑,便假意客气道:“都是些不知事的小玩意,倒是累得你费心了。等赶明儿得了空,爷在范妈妈那里也替你道个好,叫她好好赏你。” “老奴谢过四爷的赏。”张嬷嬷见谢庭嵘承了自己的意,心下大喜,嘴里的吉祥话儿更是不要命一般的向外蹦。 谢庭嵘本就是客套之举,如今瞧张嬷嬷这般谄媚姿态,也失了应对的兴致,只随意摆手免了张嬷嬷的谢礼,便欲负手离去。就在谢庭嵘转首之时,忽的瞧见张嬷嬷裙边坠的一只香囊绣的精巧,凝眉一想,便直言问道:“你身上这只香囊瞧得可是眼熟,是哪家丫头绣的?” 张嬷嬷闻声,心下却是咯噔一声,一丝不妙的预感自心底陡然冒出。欲知这香囊是何来历,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二回 隐患暗生 如今且说张嬷嬷听谢庭嵘着意问起自己身上所配香囊的来历,神色陡然一变,言语间也颇有些踌躇起来。 谢庭嵘本就是随意一问,如今一瞧张嬷嬷这般神色,倒是起了深究的兴致,挑眉看向张嬷嬷道:“不过就是寻个来处,怎么反倒堵住嘴了?爷瞧着这香囊的料子也不似寻常物件,莫不是哪处来的赃物罢。” “呦,爷可冤枉老奴了。老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不敢私谋咱们府中的一点子东西呀。”张嬷嬷心下一慌,连声告饶道。 谢庭嵘威逼道:“既不是赃物,有什么说不得的。” 张嬷嬷本就在谢庭嵘院中当差,自是知晓他素日性子,当下也不欲同他实言,只道:“是婆子闲来无事绣的,小小夯物儿入不得爷的眼。” 谢庭嵘却两眉一拧,冷笑道:“感情你来诓爷不是?这香囊倒也瞧着眼熟,前几日尚在一个丫头身上挂着,怎的如今到了你这老货的身上?莫不是瞧着爷今儿心情好,便拿着爷来戏耍不成。” 张嬷嬷见谢庭嵘点明了出处,心下便是猛然一凛。又忽的忆起这谢四爷是出了名的心狠,登时便生了一身冷汗出来。张嬷嬷偷着瞧了眼谢庭嵘,见他面色阴沉,也只得实言相告,从旁赔笑道:“四爷真真好一双利眼,老奴本想在主子面前讨个好,谁知叫四爷瞧出了端倪。这夯物件是婆子的孙女绣的,小小玩意叫四爷见笑了。” 原来,这香囊当真是张嬷嬷的孙女鱼儿绣的不假。前几日,赵文华因着张嬷嬷办事妥帖,便赏了一块料子与张嬷嬷做人情。谁知鱼儿从旁瞧见了,见那料子精巧,便死缠烂磨的与张嬷嬷讨了一角过来,本想做个荷包载物,却不料尺寸偏小,也只得做个小巧香囊戴着戏耍。 那鱼儿得了新物件,心下高兴地了不得,自寻了件漂亮衣裳来配那香囊。又一时想着张嬷嬷还未曾瞧见,便到谢庭嵘的院中来寻张嬷嬷。可谁知这好巧不巧,谢庭嵘恰要出门。这一个进来,一个出去的,一时赶巧,这两厢便撞到了一处。 谢庭嵘见鱼儿生得娇美,又瞧着面生,便开口调笑了两句。那鱼儿也是个薄面皮子,扭扭捏捏地说不出两句话来。谢庭嵘登时便起了戏弄之意,死死地拽着人家香囊不肯撒手。鱼儿心下大急,登时下了死力方才夺了回来。经此一事,虽说回到家里,鱼儿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戴那新制的香囊,只嚷着要丢了出去。张嬷嬷见那香囊用的料子甚好,又觉扔了也是可惜,便自己寻来带了。 张嬷嬷也不曾料今儿叫谢庭嵘撞见了,心下正是不安,也未曾想这内中缘由。正是神色惶惶之时,忽的瞧见内里小丫头出来传话,遂忙不迭与谢庭嵘告了罪,垂首便要进屋。 谢庭嵘瞧了眼张嬷嬷脚下微乱的步子,意味深长的笑道:“你这孙女倒是生得伶俐,也是个好苗子。” 张嬷嬷身子一抖,只当自己未曾听见,紧着入内与赵文华回话去了。赵文华正坐在内间炕上吃茶,一见张嬷嬷进来,便笑着免了她的礼。 两人互说了几句闲话儿,赵文华便将屋中的丫鬟婆子尽数遣出,直接问张嬷嬷道:“那丫头这几日怎么样了?” 张嬷嬷知张文华问的是那周如意,一边暗自揣度着说辞,一边恭谨回道:“一切都是按着夫人的嘱咐行事的,老奴万不敢有一丝懈怠。周如意那丫头也是平素里娇惯坏了的,如今一听不用学规矩,乐得像是要上天似得,竟是日日都瞧不见人影。若是照这个样子下去,估摸着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全了夫人的意思。” “哦,妈妈当真是办得好差事!现如今,我竟是不知谁是主子!”赵文华轻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猛地向桌子上一放,冷笑道。 张嬷嬷猛然一凛,虽说不知赵文华这般怒火自何而起,双腿一软,便猛然跪倒在地道:“夫人息怒,老奴万不敢有一丝欺瞒。” “好个日日瞧不见人影!我不是叫你亲自盯着吗?你可知这不见人影的人,到底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好事!”赵文华怒极反笑,衬得额间的朱砂痣越发夺目起来。 张嬷嬷心下咯噔了一声,细想了片刻,也自觉没有什么偏差,只得老老实实地回道:“老奴日日都派人盯着的,那丫头这几日里,实是没有出过院子啊。天天老老实实地窝在房中,并未有什么异状。” 张文华擦了擦手上的茶渍,哼道:“她是未出房门,可嵘哥儿却是日日寻她耍去!这点你可知晓?” 张嬷嬷未曾想这周如意竟是大胆到如此境界,倒是她自己的失察所致。只是连自己派去盯梢的丫头也未曾言语,实是可恨。张嬷嬷自觉有失,也不敢求饶,只瑟缩回道:“请夫人责罚,是老奴失察了,竟是叫这丫头寻了空子。” 赵文华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深知此事也怨不到张嬷嬷身上。虽说心下大怒,但一时想着此事尚得靠张嬷嬷谋划,便压下心中烦闷,随口免了张嬷嬷的失察之罪。 张嬷嬷大难不死,暗自长舒了一口浊气,心道那块好料子的彩头也不是这般好拿的,遂打起了十二般精神来应对赵文华。 赵文华缄默片刻,又委婉说道:“妈妈知道我素来喜欢那听话的丫头,如意这蹄子不是个软柿子,怎么瞧着都是个心思重的,可不能叫她害了嵘哥儿。只是她如今尚得嵘哥儿的意,咱们也不好明面上下手。等她自己个儿犯了规矩,这时日到底也长了些。不知我前儿叮嘱妈妈的事,可是瞧好了?” 张嬷嬷眯眼一笑,恭顺回道:“夫人放心,老奴都瞧清楚了,这两个丫头素日间也不对盘。不过一点子事情,周如意便要寻那丫头的晦气。老奴私下瞧着,这两人竟似仇人一般,给点子火星便着。” “如此甚好。你瞧着时机填把子火上去,搅得越乱越好。”张文华颔首笑道。“若能借她的手除了周如意去,嵘哥儿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是,老奴明白。”张嬷嬷谄媚笑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三回 添油加火 如今且说张嬷嬷在赵文华这处吃了闷亏,回到屋中,便觉心下愤懑难耐。张嬷嬷咬牙切齿地在房中啐骂了半晌,忽的灵机一动,便差人将在周如意那处盯梢的小丫头唤了回来。 那小丫头正躲在院口的树下躲雨,一见张嬷嬷差人来唤,也不敢耽搁,自提了裙子一路飞奔到了张嬷嬷的屋子。方一进门,便见张嬷嬷正撑着一柄长尺坐于椅上,战战兢兢地行了礼,颤巍巍的道:“妈……妈妈,那……周姑娘今儿……没出院子……” 张嬷嬷冷哼一声,手中长尺便猛然拍于桌上,发出几声“啪啪”地闷响。 那小丫头闻声,身子猛然一抖,狠狠地跪在张嬷嬷身前,语调瑟缩道:“奴……奴婢不敢说假话,周……姑娘真没出院子。” 张嬷嬷一双利眼狠狠地扫了这小丫头一通,方才开口问道:“小喜,我平日里可曾薄待了你?” 小喜忙不迭连连摇头,从旁奉承道:“张妈妈待小喜就同亲娘一般,奴婢心里时时刻刻都念着妈妈的恩德。” “我既是未曾薄待了你,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张嬷嬷将手中长尺敲得镇山响,大声呵斥道。“好个丫头,这还未曾得了造化,这心便烂的根子里去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如今竟是连我也敢骗了。赶明儿,莫不是要生了两只翅子出来,嗖的一声便飞天了。” 小喜见张嬷嬷动了怒气,心知此事也兜不住了,便缩着脖子回道:“妈妈,当真怨不得奴婢。都是……都是四爷嘱咐的,是四爷不叫……不叫奴婢说出去的。四爷是主子,奴婢不敢不听……” “住口……”张嬷嬷哪里瞧不出这小丫头的心思,手中长尺一挥便截断了小喜未尽之言。她手持长尺,狠狠地指在小喜眼前,喝道:“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这蹄子也莫来欺我!四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哪能跟你这小丫头搭话!也不自己个儿照照镜子,什么货色,也敢打起主子的主意来了!” 小喜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长尺,生怕那尺子落到自己身上,忍不得告饶道:“奴婢……不敢欺瞒妈妈……” “呵,你这样的小丫头,在我手底下不知过了多少。就你那点子小心思,也不用来欺瞒我。”张嬷嬷见小喜死不撒口,气的直喘粗气,粗声说道:“小喜,莫不是这几日里的饭菜不可口,我瞧着你竟是吃的一日比一日少了。若是照这个样子下去,你也不必吃饭了。自拣个好日子出来,也飞升做个神仙罢了。” 小喜面上干笑两声道:“是,是……是奴婢胃里不舒服,这才吃的少了点。” “是吗?我怎的瞧着你这脸蛋都圆了一圈呢。”张嬷嬷阴声怪气地说道。 “是,是,不是……”小喜眼珠子一滚,半晌想不出个由头来。 张嬷嬷见小喜这般模样,登时便气不打一出来,猛地立起身子,手中长尺便顺势打在了小喜的手臂上。“好好好,我叫你嘴馋!人家给你一点子的好处,这面上的两个窟窿便瞎了吗?若是赶明儿遇着了大富贵,岂不是连祖宗也能卖了!那是个什么玩意,也值得你替她打掩护!与其被你气死,还不若我亲手打死你完事!” 小喜见张嬷嬷动了真格,也不敢去躲,只抱着脑袋便缩到了地上,口中连声告饶道:“妈妈饶命,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张嬷嬷手下狠打了两下,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反身坐回椅上,粗喘道:“你,你……可知错了?” 小喜可怜巴巴地握着手臂,也不敢啜泣,哑着嗓子回道:“奴婢知错,都是……奴婢眼皮子浅,不分好赖……” 张嬷嬷冷哼一声,猛地将手中的长尺扔到地上,挥手说道:“你且不用在我面前装样子!您福气大,我这处小庙可是容不下你。等明儿我自回了上面,也给你寻个好的去处。” 小喜闻声,面上神色倏然一变。她自是听出了张嬷嬷话中的隐意,可若是此刻发卖出去,谁又知道将自己卖到哪个腌臜地界。就算是再好的去处,那也比不得在这国公府里自在。小喜见张嬷嬷面上神色不似作伪,当下便连连磕头道:“妈妈饶命!仍凭您怎么处罚,奴婢都能受着,只求您不要将奴婢发卖出去!求您了!奴婢与您磕头了!” 张嬷嬷连瞧都不瞧小喜一眼,只沉声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既是你自己择的路子,那便自己受着罢。” 小喜一听,登时三魂失了两魂。她张手便抓了地上的长尺,膝行两步至张嬷嬷身前,举着长尺求道:“求妈妈责打,奴婢再不敢了……” 张嬷嬷斜眼瞥了小喜一眼,冷言说道:“连差事都当不好的丫头,还留着何用,倒不如尽早打发了出去,你我两厢都得便宜。” 小喜赶忙扑到张嬷嬷膝头,声泪俱下道:“奴婢不敢了,日后无论妈妈说什么差事,小喜定做的好好的,再无怨言的,求妈妈再给个机会。” 张嬷嬷见戏做的差不多了,也恐过了火候,便厉声问小喜道:“你这话说的可当真?” 小喜也顾不得擦面上泪痕,连连点头道:“妈妈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奴婢这便去做。” 张嬷嬷轻阖了眼睑,假作沉吟道:“如今听你这般说,倒是……倒是有一桩事儿还未办好,只是,只是……算了,还是算了罢,我自寻别人罢,交给你这丫头不放心。” 小喜哪能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脸诚恳道:“妈妈交给我,交给我,我必会办得妥妥的。” “当真?”张嬷嬷怀疑道。 “交给我,妈妈管保放心。”小喜大力点头。 张嬷嬷见小喜入套,当下也不再矫情,趴伏在小喜耳边细细交代了一番。 小喜听了张嬷嬷的谋划,面上神色陡然一变,瞠目结舌的盯着张嬷嬷,竟似陌路人一般。 张嬷嬷见小喜面上神色,冷冷说道:“我就说你这丫头办不好,你也不用勉强,我再寻别人便是。” 小喜银牙一咬,横心说道:“妈妈放心,奴婢必会办好,不叫妈妈失望。” “好丫头,明儿便依我说的话儿行事就是。若是成了,自有你的好处。”张嬷嬷眸中精光大作,如是说道。 好一出威逼利诱巧心思,欲知张嬷嬷有何谋划,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四回 矛盾激化(一) 如今且说次日清晨,剪昔等人一早便去了张嬷嬷处学习规矩,独余了周如意一人在屋中酣睡。 周如意一夜好梦,直到日近中天,方才懒懒起身。随意寻了些吃食后,又换了件鲜亮的衣裳,便独自坐在铜镜前小意梳妆。这几日间,每到午时过后,谢庭嵘总是来此与她撕磨一番方才作罢。周如意也是有意勾引,遂日日精心梳妆,倒将自己描画的同那花楼中的姐儿一般妖媚入骨。 谢庭嵘如今正是稀罕的时候,自也不肯随意放开手去。也亏得周如意伺候枕榻的工夫尚好,竟是勾得谢庭嵘连自己院中的丫鬟也顾不得。若不是因着高门大户间默认的一条规矩,正妻未曾入门前不得私立妾室,只怕这周如意早便抬了位份上去,又哪里用得着日日窝在这处偏院。倒累得谢庭嵘日日奔波,暗中来此与这周如意私会。 周如意持了铜黛细细描了柳眉,面露娇羞的盯着自己映在铜镜中的如花粉面,灿然一笑。她自匣中拣了一支玉头金簪,爱抚的摸弄了两下,又举到阳光之下细细地欣赏了片刻。这支玉头金簪是谢庭嵘赏给她的物件中最为贵重的一样,素日间也只是拿着把玩欣赏,倒是未曾戴上一次。若不是因着今儿是她的生辰,周如意也必是将她锁在匣子深处,小意藏好的。 周如意观镜自照,拿着金簪在自己的发髻间左右比量,正欲寻个显眼的地方戴上,便听得外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猛然传来。周如意不耐烦地放下金簪,恨声问道:“谁呀?敲得这般大声,可是要赶着投胎。” 那门外之人急言说道:“屋里可是如意姐姐,姑娘快来开门,四爷叫我过来传话!” 周如意听是谢庭嵘派来的人儿,当下也不敢耽搁,连桌上的东西都未曾收了,便快步上前启了屋门。待开门瞧时,却是个脸生的小丫头,只两侧面颊上的几点雀斑,瞧着煞是碍眼。 “如意姐姐快随我来,若是晚了,四爷可是要骂人的。”那小丫头见周如意启了门子,忙上前拽了周如意的手腕,反身就要扯着周如意向院外而去。 周如意被这小丫头扯疼了手腕,一边伸手扒住了门框,一边叫嚷道:“你这小蹄子做什么!若要去哪,先将话儿说清楚了才是,这般急赤白咧地闯进来,扯着人就走,还有没有点子规矩。” 那小丫头被周如意扯得脚下一顿,险些摔倒,忙止了脚下的势头,回身粗喘道:“如意姐姐,快随奴婢来罢!那……四爷都在园子里等了你半晌了,你若是还不过去,四爷都要……都要将那亭子掀了。奴婢们……怎么劝都劝不住,还是您亲自去说罢。” 周如意却是听得满头雾水,迷茫问道:“这好好的,四爷怎么在园子里等着我?” 那小丫头面上也是一阵骇然道:“怎么如意姐姐不知道?昨儿夜里,四爷不是早就差人来同你说了吗?说是得了件新鲜的吃食,今儿中午在园子中摆了小席,要同姐姐一道吃酒呢。怎么姐姐睡了一个晚上起来,今儿早上便忘了。倒是累得四爷一直在园中等你,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周如意听这小丫头噼里啪啦的一通说道,心下也自是发蒙。她细想了片刻,当下登时明了,只觉越发恨得牙根只痒。她说昨儿夜里听见有人在外间说话,原想过去瞧时,便见是剪昔启门进来。石榴上前问时,剪昔只说是旁人走错了屋子,别的竟是不肯再多言一句。如今瞧来,昨儿夜里那人必是四爷派来传话的,竟是叫剪昔给截了过去,今儿倒是累得自己在四爷面前不讨好。 周如意将门框抓的吱嘎作响,气冲冲地说道:“原来是那蹄子在这里作怪,倒叫我误了四爷的约。你且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丫头见周如意面上神色沉郁,虽说吓的缩了脖子,仍旧急言催促道:“如意姐姐快走罢,若是再晚了,四爷那处当真不好交代了。” “你且等着,我将屋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便好。”周如意拢了拢发髻,便欲回房。 不料那小丫头又猛然扯住周如意,叫道:“我的好姐姐,屋子里的东西哪里有四爷重要,还是快随奴婢来罢。若是伺候好了四爷,什么东西没有,还巴巴地惦记着屋中那点子皮毛。” “可……”周如意仍旧不放心道。“就等一会儿,拢在匣子里便好了。” “左右这屋里没人,姐姐锁上不就好了。四爷那里才是真真要紧,四爷若是气大了,咱们谁都耽不了这个干系!”那小丫头见周如意仍在原地踌躇,忙将放在窗台上的一把铜锁拽过来递给了周如意。 “好,就听你的。”周如意见这小丫头说的在理,又想着剪昔她们出去一日方才回来,自己不过出去陪着四爷吃上两杯酒水,左右能赶在剪昔她们前面回来,倒也不怕失了东西。周如意心下盘算明白,当下也不再坚持,顺手将那屋门锁了,便随着那小丫头出了院门。 那小丫头见周如意同自己而来,当下长舒了一口浊气。引着周如意到了国公府的一处花园里,那小丫头远远地指着一处凉亭,笑道:“四爷就在那处等着呢,如意姐姐快过去罢。奴婢生得丑,素来不招四爷待见,便不过去给四爷添堵了。” 周如意知道谢庭嵘素来喜好貌美女子,当下也不起疑,随手将那小丫头打发了下去。略微整了整身上衣饰,便仪态万千的向那凉亭中走去。一进亭子,便见谢庭嵘正搂着个丫头在那处吃酒。周如意神色一冷,袅袅行了常礼。 谢庭嵘见周如意来了,眉头一拧道:“你不在屋子里好好待着,跑到这处做什么?” 周如意只当是谢庭嵘气自己误约,面上堆了一丝媚笑,上前与谢庭嵘斟了一盏清酒道:“奴为了爷好生梳妆了半日,不过来迟了片刻,怎就招得爷不待见奴儿了。爷吃了这盏暖酒,且恕了奴儿这次可好,奴儿再不敢误了四爷的约呢。” “好。”谢庭嵘邪魅一笑,就这周如意的手饮尽了盏中酒,方才调戏道:“爷可没差人叫你,莫不是你这小蹄子自己个儿发骚,自寻了由头追过来的罢。” 周如意面上笑意陡然一僵,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五回 矛盾激化(二) 如今且说周如意随了那脸生丫头快步出了院子后,便有一人自旁里悄悄露面。细瞧之下,却是那日日立在此处盯梢的小喜。 小喜偷着眼瞧了瞧四周,见左右无人,便自怀中掏了一把钥匙出来,自开了剪昔等人的屋门,快步闪身入内。那小喜也未在屋中耽误多少时候,不过片刻之间,便又自那屋中出来,复将门再次锁好。小喜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两遭,见未有舛错,便快步离了此处,并未引得一人注意。 小喜的这番诡异之举究竟有何有意,咱们尚且不知,只说周如意听了谢庭嵘口中之言,面上灿然笑意陡然一滞,干巴巴地问道:“爷说什么呢,不是昨儿夜里您差人到奴儿那处,说今日要来园中吃酒的吗?” 谢庭嵘嘴里含着怀中丫头递来的鲜果,对着怀中女子含糊不清的说道:“你瞧瞧你如意妹妹,真个是迷怔了,明明自己个儿过来的,偏生要赖在爷的头上。” 周如意只觉自己脑中越发迷怔,好似自己漏下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到那处点子上,只得喃喃说道:“方才爷还差人来唤的奴儿呢,就是那个两颊生了些许雀斑的那个。” “呵,那等丑丫头,爷的身边可是没有。”谢庭嵘垂首顶着怀中丫头的粉额,调笑道。“是不是青鸾,爷的身边都是像你这般的俏人儿。” 青鸾持帕替谢庭嵘抿去了唇角水渍,嫣然笑道:“爷光风霁月的人物儿,咱们哪个不是日日夜夜的念着,奴婢可是片刻都离不了您呢。” “你这张蜜嘴儿,且叫爷尝尝。”谢庭嵘被青鸾一勾,低头便要去含她的小嘴儿。 青鸾嗔怪一笑,握着帕子轻锤谢庭嵘的胸口,嗔怪道:“爷,旁里还有人呢。且给奴婢留两分脸面,日后还要教管人呢。” “不用管她,爷的小心肝儿,快让爷闻闻,看你又香了没。”谢庭嵘心下火气一上来,又哪里顾得了其它,虽说被青鸾避开了唇角,但也顺势窝在了青鸾的颈侧,轻缓的舔着她那修长雪颈,口中发出一声声沉重喘息。 周如意见两人这般不堪姿态,早便羞得面红耳赤。只不过因着自尊心作祟,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瞧了个活春宫。如今一听谢庭嵘口中之言,更觉一道惊雷自天而降,脚下步子却是再也迈不动了。 青鸾早就从府中的小丫头那处听说了这周如意,说是未曾入府,便将四爷的魂儿勾去了。青鸾初始尚不在意,只当谢庭嵘是一时新鲜罢了。谁知这几日下来,谢庭嵘竟是连瞧都不瞧上青鸾一眼,竟是日日与那周如意混在一处。 一见此景,青鸾方才慌了神,好不易今儿使计将谢庭嵘留了下来,谁知这周如意又来打岔。青鸾心下自是不忿,瞧向周如意的眼神也越发清冷起来。如今又见那周如意生得娇美万分,更是恨得牙根直痒。加之方才谢庭嵘又称呼什么“你的如意妹妹”,这也算是变相点明了身份,青鸾顿时觉得自己的地位越发岌岌可危起来。 青鸾被谢庭嵘闹得气喘吁吁,她挑衅的瞥了周如意一眼,出口之言却是万分无奈道:“实是不好意思,妹妹今儿许是听错了信儿,还是改日再来罢。今儿……实是不方便呢,妹妹还是请回罢。” 周如意一听青鸾此名,便知她是谢庭嵘身侧的大丫鬟,本想着避让几分。如今被那青鸾讥讽的眼色一激,又哪里忍得下去,索性将心中的疑虑尽数抛到了脑后。娇软着嗓子笑道:“多谢青鸾姐姐好意,可奴儿瞧着这处连个斟酒的人儿都没有,爷堂堂男儿怎能受如此薄待,还是奴儿留在此处替爷斟酒的好。” 青鸾手下拳头一紧,由着谢庭嵘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口中却做作的一声轻呼,扁嘴说道:“爷,咱们还是回屋子罢,若叫生人瞧见了,这可怎么好。” 谢庭嵘抬手扯了青鸾的舌尖,邪笑道:“将你自己个儿的小舌头含住了就成,这般吵嚷法,哪能不将人引过来。” 青鸾有意压周如意一头,遂斜着眼瞧了眼周如意,温言对谢庭嵘撒赖道:“爷,有人在那呢。咱们还是回屋里去罢,奴婢什么由着爷。” “就依你,你这小妖儿。”谢庭嵘眸间一亮,打横将青鸾抱起,火急火燎的便要回房,瞧都未瞧上周如意一眼。 周如意一时性子上来,又哪里肯叫青鸾如意。周如意腰肢轻动,踩着小巧莲步上前握住了谢庭嵘的手腕,娇媚笑道:“四爷怎将奴儿一人抛下了,奴儿真真是寒心呢。” 谢庭嵘未曾想周如意竟是尚在此处,倒是唬了一跳。不过因着早先便应了青鸾,今儿要陪她一日,当下也不好扫了青鸾的面子,只得笑道:“你今儿先回去,爷明儿自去寻你。” “四爷……”周如意噘了嘴,张手便挽住了谢庭嵘的手臂。 谢庭嵘虽说顶爱女子,但又是头一等心狠之人,如今见周如意竟是守着旁人忤逆自己的意思,当下便有些不喜,脸色也沉了三分道:“怎么,还要爷亲自求你不成?” 周如意见谢庭嵘变了脸色,心下了生了分惧意出来,忙不迭松了手,不情不愿的说道:“那奴明儿等着爷。” “乖,这才招人疼。”谢庭嵘轻哼了一声,抱着青鸾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周如意面露狠色的立在当地,气的自己直跺脚。她反身坐在桌旁,自斟了一盏酒水,闷头吃下。一人独饮闷酒最是苦楚,周如意一番愤懑之下,倒也不知吃了多了。待旁里有丫头过来收拾残席,将周如意唤醒之时,周如意方知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间醉晕过去。 周如意晃了晃兀自晕眩的脑壳,又取了旁里早便备下的湿帕抹了脸,方觉清醒了两分。周如意起身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裳,脚下虚浮地回了院子。彼时,业已是日过中天,周如意叫那刺眼日光一照,倒是清醒了两分。她自腰间荷包摸了钥匙出来,恍恍惚惚的进了屋子。 忽然,一阵凄厉叫声自屋中响起,便见周如意怒气冲冲的自内而出,直奔剪昔等人同张嬷嬷受教之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六回 金簪失窃(一) 如今且说周如意昏昏沉沉的回了屋子,方进门子,口中便发出一阵凄厉的悲鸣,酒意也去了干净。她赤红着双眼,提裙挽袖的直奔张嬷嬷教习剪昔等人的院子。 张嬷嬷正立在头前说教规矩,忽见周如意火急火燎的自外进来,眸色陡然一变,内中闪过一丝了然之意。张嬷嬷掩下面上异色,迎前笑道:“今儿如意姑娘怎么过来了?这日头正足着呢,瞧着满头满脸的汗。” 周如意随意挥开张嬷嬷递来的帕子,神色阴狠的扫着剪昔等人,语调尖酸道:“妈妈的规矩可是教的好,我怎么瞧着这内里出了贼呢!” 剪昔见周如意神色阴郁,一丝不妙的感觉自心底陡然掠过。她侧首瞧了眼宝银,宝银也同她递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张嬷嬷面上骇然失色,大声叫嚷道:“如意姑娘这句怎么说的,平日里大家都是一道住着,怎就好生生地出了内贼。再说咱国公府素来门风清明,姑娘这话可是乱说不得的。” “这话我可不是随意乱说,只怕妈妈如今还蒙在鼓里罢。”周如意冷笑一声,双眸仍旧死死地盯着剪昔等人,未有一丝放松。 张嬷嬷见周如意这般神态,心下早便乐得不可开交。如今瞧这模样,必是小喜那丫头得手了,只是不知自己今儿这出火上浇油的戏码,能否彻底激起两人间的矛盾。张嬷嬷心下存了看戏的念头,出口之言也颇为模糊不清道:“听如意姑娘的话头,似是失了些什么?不知可曾好好找了,许是落在哪处也不一定了。” “东西失了就是失了,谁有那个空闲四处胡塞。”周如意脖子一仰,颇有些傲然道。“再者说了,那可是四爷赏的一只玉头金簪。如此贵重物件,我素日里可是好好收着的,若不是……” 张嬷嬷笑道:“许是在外面失了也不一定,怎就疑到同屋人的身上。” “我今儿又未曾戴出去,这东西就是在屋子里丢的,那门又是锁的好好的,不是内贼是谁?定是有人瞧着眼红,爪子又浅,方才偷偷摸了去的!”周如意并不赞同张嬷嬷所言,她鼓着双眼死死瞪着剪昔几人,大声质问道:“你们方才可是有人回屋了?” 剪昔心中却是猛然一凛,方才张嬷嬷教习她们几人奉茶礼仪之时,昭儿着了暑气,手中的茶盏端不稳当,一盏子浓茶竟是泼了剪昔满身。张嬷嬷瞧着剪昔衣裙脏污、有失瞻观,便许了剪昔回去换衣。 剪昔方才回去之时,屋中确不见周如意人影。好在剪昔随身带了钥匙,推门瞧时,只几件首饰脂粉散乱的铺于桌上。剪昔也不欲细瞧,急忙换了身衣裳,便归至此处听训。可如今剪昔听周如意这般说道,自己竟是那最大的疑犯。剪昔心间火光顿闪,还不待理出思绪,便瞧见旁里的石榴悄悄上前一步。 石榴瞧着周如意得势,本就有意奉承,自是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遂指着剪昔说道:“如意姐姐,方才只有剪昔一人回去了。” “是吗?”周如意陡然转首,直视着石榴问道。 石榴肯定的点头道:“姐姐自己瞧瞧便是,连剪昔身上的这件衣裳,都不是今早出门时穿的那身呢。” 周如意回想片刻,心下骇然。方才只顾着叫嚷,倒是忽略了剪昔身上的衣裳。如今听石榴这般一说,周如意越发肯定此事是剪昔所为。周如意素来对剪昔怀有一份莫名敌意,加之方才又在谢庭嵘处吃了闷亏,彼时更觉一股邪火越发压制不住。周如意狠狠地瞪着剪昔,双眸赤红似火,险要滴下泪来。 剪昔瞧周如意这般神态,心下也颇为无奈。不过今儿这几处事串至一处,倒像是有人刻意谋划的一般。剪昔心底早便存了疑,如今瞧来,宝银所言倒是不虚。这处,可不只一双眼睛。 周如意最是瞧不惯剪昔这般淡然,她疾步蹿至剪昔面前,抬手便要向剪昔扇来。“你这小贼,竟是偷到我的头上来了!” 剪昔见周如意神色不虞,早便防着她动手。遂周如意掌风扇来之时,剪昔早便后退一步,动作迅捷地避开了周如意的巴掌。 周如意未曾料及剪昔会躲闪自己,手下的势头一时也收不回来,倒是累得她自己脚下步子不稳,险些摔倒在地。还是旁里石榴见她站不稳当,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才避免周如意摔了个马趴。 “你怎么打人!谁叫你动手的!”汤圆上前一步挡在剪昔身前,对着周如意大声呵斥道。 张嬷嬷在旁里瞧戏瞧得正乐,估算着时机差不多时,方才上前拦在两人之间,假作和事佬道:“两位姑娘这是作甚,咱们有事好好说,怎的平白动起手来。若是叫旁人瞧见了,可是说婆子我不会教习规矩!” 周如意顺了顺胸口浊气,叫道:“妈妈不替我做主,凭甚要护着这个小贼!如此手脚不干净之人,必要打发出去才是!我可不要同这小贼共处一室,没得沾污了自己!” 剪昔本就问心无愧,可泥人尚有三分气,如今听周如意一口一个小贼的叫着,心下也便厌烦起来。她压住旁里跃跃欲试的汤圆,开口质问周如意道:“你一无物证,二无人证,这般空口白牙的诬陷旁人,到底是何道理!” 周如意脖子一梗,活似炸毛黎鸡一般道:“事实就摊在桌面上,又哪里需要什么证据。这内里再无差错的,你必是那个小贼!” 昭儿平素与剪昔交好,此刻也挺身而出道:“如意姑娘,凡事皆要讲个事实。若无证据,你怎能平白诬陷好人。此前种种,皆是你一人之言罢了,剪昔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周如意念着剪昔必然无处藏躲那支金簪,遂双手抱胸,挑衅剪昔道:“你们要证据,我便寻给你们瞧!只是不知剪昔可有这个胆量,叫我搜上一搜呢。” 剪昔见周如意这般有恃无恐的姿态,心下顿时便咯噔一声,越发觉得此事必有内情。可事到如今,若是不叫周如意搜上一搜,岂不是说明自己心虚。 “怎么?心虚了?”周如意冷笑道。 剪昔心下一横,想着自己的贵重物件皆是锁在匣内,倒也不怕她另出什么幺蛾子,也便颔首应下。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七回 金簪失窃(二) 如今且说剪昔与周如意领着众人,一道来至房中。周如意当先打头,气势汹汹地将剪昔的一应铺盖被褥尽数翻了个遍。 汤圆见周如意这般大刺刺的行径,心有不忿道:“剪昔姐姐,你瞧瞧,她这算什么。明火执仗的蹿了进来,说是搜查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是打劫呢,就是强盗土匪也没有她这般霸道。” “由她去罢,左右搜不出东西,也便堵了她的嘴,省得整日里吵嚷起来没完,倒扰的咱们头疼。”剪昔轻手拍了拍汤圆,了作安慰。可剪昔眉头却微不可见的轻皱了一下,总觉自己似在什么地方失了考量。 宝银也从这连番事端之中瞧出些许微妙,她悄然凑至剪昔旁侧,低声耳语道:“此事恐是来者不善,你自己多加小心。” 剪昔微微颔首,暗递了眼色与宝银,也算领了她的好意。虽说周如意到今为止,未曾将那金簪找寻出来,可剪昔心下总觉惴惴不安,今日之事总是太过凑巧,只是不知其用意为何。 正当此时,周如意自贵重将剪昔的一只方形木匣捧了出来,放至众人眼前道:“我的簪子必叫你藏在此处了,快打开。” 剪昔细瞧了那木匣上的铜锁一眼,见未有蛮力破坏的痕迹,高悬之心方才稍稍落了两分,反问周如意道:“我的东西,如今你瞧也瞧了,翻也翻了。若是这木匣中未有你的金簪,你该当如何?” “就是就是,那山上的土匪也比你文雅几分!将我剪昔姐姐的东西翻成这般模样,你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出来!”汤圆从旁替剪昔鸣不平道。 周如意一心认定那金簪是剪昔所为,倒是未曾想到这一出。如今听剪昔这般说道,当下也有些发虚,只得强硬着态度说道:“肯定就在这里面!必没有错的!” 剪昔见周如意这般肯定,心下越发狐疑,她盯似周如意的双眼,冷言反问道:“这匣子尚未打开,你为何这般笃定那金簪就在这里面呢?莫不是……你自己放进去的罢。” 周如意失簪一事确为实情,如今见剪昔这般质疑自己,登时便火大起来,叫嚣道:“除了你还有谁!如今单就你一人回屋了,莫不是旁人会穿墙术不成!再者说了,我凭甚将我的宝贝放到你那处,我自己都没稀罕够呢!” 周如意一时怒上心头,倒是未曾想起方才的诡异之处。为何谢庭嵘未曾邀约,却有人故意将她支走?昨儿夜里到底有没有人同剪昔传了话?这种种疑虑,周如意皆是抛于脑后。也正是因着周如意的这般刻意避开,两人间的矛盾冲突越发激烈起来。 张嬷嬷在旁瞧着两人间的针锋相对,只觉心下一阵暗喜。面上却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对剪昔说道:“你快打开便是了,有没有一瞧便知了。” 剪昔瞧着周如意的面上神情不似作伪,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做推辞,只得取了钥匙将匣上铜锁打开。就在剪昔掀开木匣盖子之时,她两眼猛然一缩,面色也越发沉郁起来。 汤圆凑上前来,面上神色也煞是好看,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个怎么……在这,不……不可能啊。” 宝银瞧着剪昔的面上神情,顿时也觉得不妙起来。她暗自扫视屋中众人的神情举止,试图从中寻出一丝端倪。 周如意却火急火燎地冲上前去,一把将剪昔推来,从那木匣中将自己的金簪拣择了出来,手指戳到剪昔面前,大声喝道:“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我都说你是个贼了,还在那处装无辜呢!” 剪昔微微侧首,避让开周如意的手指,语调平缓说道:“你的簪子,不是我拿的。” 周如意狠啐了一口,阴阳怪气地说道:“方才是谁说的,要什么物证。如今这问物证有了,怎的这贼反倒不认了!像你这种的,必是惯偷,可是要打杀了才好!” 汤圆瞧不惯周如意这般洋洋得意之态,哼道:“必不是剪昔姐姐偷的。咱们整日间都不在屋里,谁知道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东西来栽赃嫁祸剪昔姐姐。” 周如意两眼一瞪,呲牙说道:“嗬,你这小蹄子,到了如今还看不透形势,做贼的可是她穆剪昔!你这般向着她,两人莫不是同伙罢。想把我的簪子偷了去,你们两个好卖了分钱。” “你满嘴里浑说!”汤圆气的满脸通红道。 剪昔轻手拉了汤圆,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自己却盯着周如意,语调坚定而又缓慢地说道:“方才你为何如此笃定这金簪就在我的匣子里?” 周如意双手环胸,挑眉哼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不是你是谁!” 剪昔也知就目今形势而言,对自己实是大大的不利。可物证业已摆在众人眼前,除非此时能寻了人证出来。如若不然,自己今儿非要担上这个偷盗的名头了。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形势斗转,小喜自众人身后挤了进来,轻声说道:“我都瞧见了,金簪不是剪昔姐姐偷的。是……是如意姑娘悄悄放到剪昔姐姐匣子里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就连周如意也是一番不可置信之貌,这几日间,她不知给小喜许了多少好处,如今见小喜偏向剪昔,当下大怒道:“小喜,且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喜脖子一缩,偷偷瞧了眼张嬷嬷,状似大无畏的说道:“我真的没有说谎,是如意姑娘不假。连剪昔姐姐的钥匙,她都藏在自己的箱子了。” “你瞎说!”周如意急言说道。 这般形势斗转之下,剪昔也未曾细想内中不当之处,冷冷瞥了眼周如意道:“事到如今,不知如意姑娘还有何话说?” “不是我做的,我又要说什么!都是这小蹄子混说的,看我不撕烂她这张嘴!”周如意一边挺着脖子大叫,一边就要上前撕扯小喜。 “妈妈救命!”小喜哭嚎了一嗓子,就要往众人身后躲去。 张嬷嬷听小喜点出了自己的名字,面上神色一冷,心中却另生了别的计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八回 黑白颠倒 如今且说张嬷嬷见小喜于众人前将自己单点出来,面上骤然一冷,瞧向小喜的眼神也越发阴郁起来。此事本就隐晦,莫说不能将赵文华攀扯进来,就是张嬷嬷在此也得将自己摘拣干净。 那张嬷嬷的目的本就是要激化剪昔与周如意之间的矛盾,并不想借此拉周如意下马。毕竟这出金簪失窃计若是细审之下,就算张嬷嬷再怎么小心行事,也必会留下一两点不当之处。张嬷嬷本想等剪昔与周如意两人闹的不可开交之时,自己再行出来调节,从中当个和事佬。可如今火候未到,赵嬷嬷便被小喜这般大刺刺的点名出来,倒是扰乱了张嬷嬷的全盘计划。 张嬷嬷恨得只跺脚,只觉小喜这丫头越发留不得了。遂打定主意,待今儿事了,便将小喜这丫头远远发卖了才是。 小喜自觉失言,忙握了嘴巴缩到了旁里,再不敢多言一句。 经小喜这般言语,倒是给汤圆提了醒。汤圆上前扯了张嬷嬷出来,指着周如意道:“倒是忘了妈妈还在此处,妈妈且给评评理。有些人的心肝简直是坏到顶了,现如今竟是贼喊捉贼了!” “你说谁是贼!”周如意心下冤枉,从旁大叫道。 汤圆轻蔑地瞥了周如意一眼,哼道:“我还未将那小贼的名字吵嚷出来,倒是有人上赶着认了。这便是那常言说的做贼心虚罢。”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说我!”周如意梗着脖子又要撕扯汤圆。 石榴旁里见了,忙不迭上前抱住周如意,小声劝道:“如意姐姐同她生气作甚,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剪昔见汤圆又要同周如意寻事,也恐两人闹起来,另生了别的事端出来,遂拉住汤圆说道:“你且安静一会儿,先听听张妈妈怎么说。” 昭儿从旁顺了顺汤圆的胸口,轻声安慰道:“剪昔说的是,你这个跳脱性子什么时候才能静下两分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必是跑不了她的,你又何必挣这一时之气。” 张嬷嬷见事到如今,也不好在窝在众人身后,遂上前笑道:“依婆子来看,今儿这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当不得真的。大家平日里都是一个屋子住着,东西混放了也是有的。再者说了,这簪子的样式大都大同小异的,一时拿错了也说不定。哪用得着这般大刺刺的吵嚷出来,倒是累得咱们白跑一趟。” 张嬷嬷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神色各异,有人暗自欢喜,有人暗自愤怒,恍若撞破了五色染缸一般精彩。 周如意见张嬷嬷向着自己说话,早便高兴地了不得。起先,周如意只当是剪昔偷盗了自己的金簪,本想借着此事强压剪昔一头。谁知到了最后,形势斗转,反倒诖误到自己身上。周如意心下早便委屈的了不得,又想着方才在谢庭嵘那处吃的闷亏,更是将剪昔恨得了不得。 可如今形势之下,众人皆是向着剪昔说话,倒叫周如意气了个牙根直痒。这厢周如意正愁着无人替自己开脱,那厢张嬷嬷便紧接着送了枕头过来,周如意又如何肯放,少不得先借着张嬷嬷将自己摘拣出去才是,遂忙不迭颔首应道:“张妈妈这话说的很是,许是一时不察,混到了一处了,倒叫我白担了这份心。” 此时的周如意哪里还有方才一丁点的傲气,如此罔顾事实的无耻言论,她倒能说的出口。剪昔只觉头顶天雷滚滚,愈发瞧不上周如意的为人。 因着周如意早便得了谢庭嵘的意,张嬷嬷明面上对周如意百般讨好之态,皆是众人素日间耳闻目睹的。剪昔听那小喜所言,早便做了张嬷嬷偏向周如意的准备。可张嬷嬷这般罔顾事实,将黑色生生说成白色之举,却是剪昔意料不及的。 剪昔深知自己入府时日尚短,不少事情还是要看着这府里的老人儿行事。剪昔若想在这府中站住脚儿,还是要顺着这些老油子的心思,方能活得长久。剪昔虽说心下愤懑不已,却因着几年间的磨练,性子着实沉稳了不少,遂缄默立于旁侧,仔细打量着张嬷嬷的一举一动。 汤圆在旁里听着,却早已按耐不住,当下也顾不得剪昔阻止,冲着张嬷嬷便叫嚷道:“妈妈怎么这般不辨是非,事实俱在眼前,妈妈怎么向着那贼寇一流!明明就是她周如意在当中使坏,妈妈怎么就瞧不明白呢!” “你浑说什么呢!这般同妈妈说话,你的规矩都到哪里去了!再者说了,张妈妈是咱府里的老人,一双眼睛最是瞧得清楚,哪里用得着你来多嘴。”周如意低声呵责了汤圆一嘴,转身又奉承张嬷嬷道:“张妈妈心中自有青天,必是能断的干净明白的。” 周如意倒是瞧得清目今形势,她深知此刻只有紧紧抱住张嬷嬷的大腿,方才有一线生机。当下也顾不得旁人的神色,只一心一意地吹捧这张嬷嬷。 张嬷嬷虽说早便存了替周如意开脱的心思,但被她这般吹捧之下,倒也心情大好,面上也不自觉地露了两分笑意出来,不由夸赞道:“还是如意姑娘伶俐,怪不得四爷喜欢。” 汤圆见不得周如意这般猖狂与谄媚之态,方要说话便被剪昔拦下。汤圆只得在旁里紧紧地拽着剪昔的衣袖,借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情。 剪昔安抚的拍了拍汤圆的手臂,眼神不经意转动间轻扫了一眼宝银。只见她眉头微凝,似是在暗中盘算着什么。 宝银感受到剪昔的视线清浅掠过,侧首对着剪昔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剪昔亦是微微颔首,以示回应。不过片刻之间,两人便已互通了心思。 剪昔早便在旁里瞧清了张嬷嬷的神态,一见她唇角露了笑意出来,心中便是顿然明了。今日这事,必是牵扯不到周如意了。只可恨自己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下过活,就算有气,也只能合着泪水往下咽。也无怪他人这般,这世道就是这般模样,谁有权势,谁便握着那顶尖的话语。若想随心而活,只有爬到那高处去。 张嬷嬷见剪昔一直缄默不语,一时也摸不准剪昔心思,遂直言问道:“剪昔,你瞧着今儿之事如何?” 欲知剪昔做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九回 簪子长腿 如今且说剪昔见张嬷嬷明言叫自己表态,心下不由冷笑一声。暗道这婆子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方才的一席话,她自己早便做尽了好人,如今却单将自己点了出来,自己若是顺着她的意思,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便罢了。可若是自己与她的态度相驳,且不说自己得罪了周如意,就是日后在她跟前也讨不得一点子好处。 剪昔心念斗转,欲从此间摘拣出一条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路子。可剪昔这般缄默不语之态,落到旁人眼中,却又有了一番别的意味。 张嬷嬷见剪昔木然的愣在当地,便以为剪昔未曾听出自己的话外之意,遂暗语点拨道:“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都是一个屋子里住着、一个主子伺候着的,内里若是出了差错,个个都是跑不了的。若是一点子不好的名声传扬出去,一处住着的人儿能有个好?” 张嬷嬷话中的袒护之意甚浓,就是迟钝如汤圆,也听出了张嬷嬷话中的警示之意。汤圆登时气的鬓角直竖,暗道:若是剪昔今儿不依张嬷嬷所言,非要将此事吵嚷出去,我们这一屋子住的人岂不都成了那贼寇鼠盗一流! 汤圆越想越觉剪昔委屈,紧攥着剪昔的双手也不觉下了几分死力。剪昔叫汤圆掐的回了神,只觉心下一片暖意,汤圆这小丫头,倒是真心实意的替自己着想,只不过今儿想是要叫她失望了。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本就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更何况剪昔一黑户之身,更是要时时谨慎、事事小心,不该出头之时万不能强做英雄。大计未成,怎可因着一时之气,而将眼前的大好局面尽数扰乱,进而将自己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若是细究起来,她周如意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罢了,在剪昔通天的谋划之中,根本不当一提。这也是剪昔为何一再忍让周如意的原因,不在意所以不在乎。 彼时,剪昔早便通了内中关窍,深知自己再行追究也于事无补。如今听张嬷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少不得卖给张嬷嬷一个面子。遂顺着张嬷嬷的话头,恭顺回道:“张妈妈说的很是,大家总归是在一处住着,一点子小东西,一时混放了也是有的。” 言及此处,剪昔话头一顿,忽想着此事本就因周如意而起,若是就这般轻易放过她,自己心中又实是不甘,少不得言语间要给她周如意提个醒,也免得日后她另生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剪昔心中微动,话锋陡然一转道:“咱们大家都是一处做活的,出了点子差错也未为不可。倒是如意姑娘这般大刺吵嚷出来,可是叫妈妈瞧了笑话。咱们大家都在一处的,自是知晓如意姑娘素日的为人,也必不会生出什么旁的念头。可旁人不知内情的,若是从他处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可又如何是好。再者说了,我们小丫头子人微言轻的,自是没有什么面子可言,怕只怕因着此事诖误了妈妈。” 剪昔这一通话说下来,既给周如意上了眼药,又全了张嬷嬷的面子。张嬷嬷心中听得舒泰,连眼角的细纹也平缓了几分。 张嬷嬷见剪昔这般知事明理,心下也是连连点头。不过片刻之间,这丫头便能选出最有利于自己的立场,起先倒是小瞧了这丫头。原以为是个闷头葫芦似的人儿,未曾想这内中竟是这般通透。张嬷嬷不由暗赞赵文华当真一双利眼,若是剪昔这丫头当真存了除去周如意的念头,只怕两个周如意都不是她的对手。说不得自己以后也能因着剪昔这个丫头,从中另谋些好处出来。 张嬷嬷越瞧越觉得剪昔顺眼,只不过碍着前情,面上工夫还是要做的。遂假作正经道:“你这丫头瞧得倒也通透,不过一点子小事,哪里值得吵嚷出来。得亏未有旁人知晓,若是一时不当宣扬了出去,倒说妈妈我不知道规矩。” 周如意原本见张嬷嬷的语意偏向自己,心下早便有恃无恐起来。谁知当中被剪昔这般打岔之下,张嬷嬷竟是态度一转,倒像是要怪罪自己一般。遂赶忙赔笑道:“且请妈妈赎罪,倒是我一时大意了。因着那簪子是四爷赏的,这才额外在意了些。方才在园中瞧见四爷时,四爷还特特问起这只簪子呢。倒是我一时回来寻不着,又恐四爷怪罪,这才不前不顾后的吵嚷出来。” 周如意生恐张嬷嬷处罚自己,忙不迭抬了谢庭嵘的名头出来。话里话外,莫说将自己生生扭成了一个痴情人儿,就是连谢庭嵘也攀扯了进来。彼时,就算张嬷嬷想要严罚,瞧在谢庭嵘的面子上也得轻上两分。 登时,张嬷嬷心下自是好一通不屑。早先那脸有雀斑的小丫头便是她派过去,她又如何不知那园中之事。如今见周如意满口谎话,虽说是她信口胡诌,倒也随了张嬷嬷的意思。张嬷嬷也不欲戳破,遂顺着周如意的话头,假作诧异道:“哎呦呦,可是不得了了。原是四爷亲自问起的,怨不得如意姑娘这般着急,倒是怨婆子未曾问清这内中缘由。” 剪昔见张嬷嬷神态语气一变,心底忍不住扶额长叹。倒是忘了这周如意背后的靠山了,如今瞧来,可不是要坏事。 周如意面上却一副洋洋得意之态,尖着嗓子说道:“四爷赏的东西,哪能时时拿出来炫耀。若是叫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人瞧见了,岂不是玷污了四爷的一片心意。若不是今儿四爷问起,我也不能将这簪子请了出来。” “是是是,这般贵重物件,可得当心。”张嬷嬷连连点头,又转头呵斥剪昔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连四爷赏的簪子也敢拿错!得亏是如意姑娘大气,若是搁在旁处,必先要吃一顿板子才是。” 剪昔早便料及是这般场景,也不欲同周如意争一时之气,遂压下心中烦闷,不咸不淡的说道:“是我不对,那簪子长腿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拦着,倒叫那簪子自己寻错了主子。” 剪昔话音将落,倒是汤圆忍不得心中喜色,噗嗤一声,喷笑出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回 冷言宣战 如今且说剪昔此言一出,汤圆当先掌不住笑出声来,其余众人皆是垂头闷笑。就连方才一直凝眉细思的宝银,唇角也忍不得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汤圆笑的直揉肚子,言语间挂着几丝嘲讽之意道:“周如意,你若是当真在意这簪子,还是快将这簪身上平白生出的腿儿斩掉才是。要不然,今儿在这家串门,明儿在那家串门的,可是叫咱们不得安生。” 周如意也自知自己理亏,又见众人这般哭笑不得的模样,更觉自己受了歧视,咬牙恨道:“剪昔当真一张好嘴儿,倒叫我自愧不如。” 剪昔面上一片淡然,还自顾自的行了一个谢礼道:“如意姑娘谬赞了,承让承让。” 周如意最瞧不惯剪昔这般淡然姿态,恍若自己所有的言行举止于她眼中,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逗乐。彼时,周如意只觉一股无名之火登时涌上心头,她甚至以为今日之事就是剪昔所为,其目的就是为了嘲弄自己。如若不然,那本就被自己收买的小喜又怎会临阵倒戈,反倒向着剪昔说话。 周如意越想越觉得自己猜透了剪昔的念头,她猛地转身向后,将一直瑟缩于众人身后的小喜拖拽了出来,厉声质问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谁叫你这般陷害我!枉我这几日与你日日交好,竟是生生喂了一个白眼狼出来!” 剪昔到未曾想周如意会有这般动作,倒是唬了一跳。这小丫头旁人不识得,宝银却是认得。 前几日间,剪昔与宝银回房时,便见小喜一直缩在院门前探头探脑的。初始剪昔只当小喜是过来寻人的,可未曾想接连几日下来,却是时不时的都能瞧见这小丫头的影子。剪昔一时好奇,便去问了宝银。 宝银连瞧都不瞧上小喜一眼,只道:“不过是别人的一双眼睛罢了,早便瞎了,你搭理她做什么。” 起初,剪昔尚不懂宝银何意。如今听周如意这般吵嚷出来,倒是一时豁然明了。许是这小丫头的主子舍不得甜头,倒叫周如意给糊住了嘴巴。只不过这小丫头的临阵倒戈,到算是帮了剪昔一个大忙。也正是这般,剪昔倒越发怀疑此事是周如意早便谋划好的。 彼时,张嬷嬷的心思却不似剪昔这般淡定。一见周如意将小喜拖拽了出来,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小喜顺嘴将自己吐了出来。若是只盘扯出自己也便罢了,若是将张嬷嬷身后的那个大头给牵连进来,依照赵文华的手段,只怕脱层皮都是轻的。 小喜被周如意拽的喘不过气来,她哑着嗓子咳喘了两声,结结巴巴的说道:“如意……姑娘说什么呢,小喜怎么听不明白……” “你少给我装糊涂!”周如意狠啐了一声,双目赤红的盯着小喜,大叫道。“说!你背后的主子是不是剪昔!是不是她!” 张嬷嬷见事情皆向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登时长舒了一口浊气,又暗自递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色与小喜。 那小喜也不是蠢笨的,一见周如意递了梯子过来,正乐得顺着向下爬,遂半真半假的说道:“如意姑娘别猜了,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剪昔姐姐指使我的!” 剪昔一听小喜所言,倒是越发觉得今日之事是那周如意有意陷害自己的。就这般,这金簪失窃一事,剪昔怀疑是周如意所为,周如意又笃定是剪昔有意报复。此番阴差阳错之下,又引了多少祸端出来。 张嬷嬷默然立于旁侧,将两人间的神态变化瞧了个清楚。她唇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心中却暗自盘算该怎样向赵文华请赏了。 而此时,剪昔与周如意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剪昔甚至以为是自己连日来的百般忍让,从而助长了周如意这般猖狂之气。剪昔冷冷的瞥了周如意一眼,打定主意要寻个由头出来,也叫周如意吃个闷亏才是。如若不然,只怕自己也未有几天的好日子过了。 周如意却被小喜这番含糊的言辞而触怒,她狠力地拽着小喜的领口,必要小喜清楚明白地将剪昔的真面目曝露在众人眼前。“说!你说呀!是剪昔这蹄子!是她!快说!” 张嬷嬷瞧着小喜被周如意掐的翻了白眼,也恐闹了人命出来,忙上前拉住周如意道:“姑娘快放手,再紧一分,可是要出了人命!” 周如意被怒火蒙住了双眼,又哪里顾得了旁里,只死死地掐住小喜不肯撒手。她只觉眼前有两张明艳的脸庞重叠在自己眼前,一个剪昔,一个青鸾,两人皆是满脸嘲讽笑意,似是在讥讽着自己的不堪与落魄。 张嬷嬷见周如意失了理智,眼瞧着她手下的小喜越发失了生气,心下倏然一动,若是用小喜这丫头的命来换她周如意的,倒不失为一条好法子。张嬷嬷心下动了旁的念头,劝解起来也不似方才那般认真了。 汤圆被周如意面上的狰狞神态所慑,目瞪口呆的说道:“周如意她这是怎么了,鬼上身了?” 剪昔才因小喜得了清白,又怎会眼睁睁地瞧着小喜丧命于周如意的手下。剪昔一时也顾不得其它,银牙一咬,上前便狠手甩了周如意一巴掌,大声呵斥道:“你清醒清醒,非要将人掐死了才肯作罢吗!” 周如意平白挨了剪昔一掌,一时醒过神来。她手上不自觉的卸了两分力气,小喜颤悠悠的滑倒在地,握着脖子剧烈咳喘,半晌说不出话来。 剪昔小心翼翼的将小喜搀扶了起来,见她未有大碍,方才稍稍减了一份愧疚之心。转首冲周如意冷言说道:“起先,我只当你是自小被娇惯坏了的,性子必是坏不到什么地方去。可如今,你竟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中了。周如意,自今日起,你若招惹事端,我必不让你一分!” “呵,好大的口气,那就看看谁活得长远!”周如意眸中火光顿显,恨不得将剪昔挫骨扬灰。 就这般,两人间的矛盾,随着这金簪失窃一事而越发激化。今日的冷言宣战,也在两人间埋下了一颗名为祸端的种子。欲知其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慢慢叙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一回 莫名情愫(一) 如今且说剪昔等人在张嬷嬷处受教已是半月有余,自那日金簪失窃一事后,周如意也不知是何原由,倒是着实安分了几日。剪昔等人见周如意不再刻意寻衅滋事,也算过得自在逍遥。 眼见众人的规矩业已学了大半,张嬷嬷念着众人劳苦,遂大发慈悲,特许了剪昔她们半日空闲。剪昔等人被张嬷嬷拘束了几日,如今得了这份恩典,早便开心地了不得,个个似脱缰的的野马一般,才卸了辔头,便一个个撒了欢的乱窜。 昭儿笑言屋中尚有活计,便不同众人一道玩闹了。轻声告了罪,便只身一人回了屋子。 汤圆却最是欢脱,当下便扯了剪昔的袖子,笑眯眯地道:“剪昔姐姐,灶上的方妈妈今儿新蒸的灌汤小笼,我早上去的时候瞧见了,便偷偷的求着她留了一笼给我。今儿既是张妈妈的开恩,咱们便一道去罢,可是有口福了呢。” 剪昔听汤圆提起灌汤小笼四字时,心下倏然涌起一阵伤感。当年初至云骞别院之时,岱雪还曾提了一屉灌汤小笼过来邀赏,自己还嫌那小笼油腻,不肯多食。那时,金铃、秋玉还尚在旁里,大家也都是各得喜乐。可如今,死的死,失的失,就是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她们,也未有一点消息传来。 不知多少个午夜梦回之时,剪昔一遍又一遍的暗自祈祷,只求她们能够安平一生。也许到头来,这终是剪昔的一场痴梦妄想罢了。奴籍之身本就未有明日,内中寻常奴仆还犹尚可,可一旦落为罪臣之奴,又有几个能得以善终的呢。剪昔心下暗叹连连,却仍然执拗的坚持着这一点点微妙的希望。也许……也许呢……总归是余下些盼头。 汤圆见剪昔眼神朦胧,推了推剪昔道:“方妈妈的灌汤小笼可是一绝呢,姐姐若是尝了,必不会后悔的。” 剪昔瞧着汤圆一副馋猫样儿,掩下心下怅然,笑言打趣道:“你啊你,整日里混吃,也没个饥饱。且叫我摸摸,这小肚子都吃成个小球了。” 汤圆见剪昔伸着手过来,恐剪昔要挠她的痒痒,遂一边躲着,一边告饶道:“剪昔姐姐,剪昔姐姐,人家有好吃的想着你,怎的反倒招了你的这一通排揎。若是再这般,我可是不理你了。” 剪昔一把揪住了汤圆的脸颊,朗声笑道:“不理就不理,我还能差了你的这口吃食。倒是你,若是再这般吃下去,日后我可不要同你一道走了。识得的瞧见了,称你一声汤圆。若是叫那脸生的瞧见了,真真活脱脱地的一只大白丸子。” “疼疼疼,剪昔姐姐快放手!”汤圆被剪昔掐的呲牙咧嘴道。“剪昔姐姐惯会拿我打趣,哪里就这般圆了,谁叫你们个个生得跟那竹竿似的。我娘可是说了,这女子生得圆润些,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宝银从旁里凑过来,搭话道。 汤圆轻点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的滚了两圈,方才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叫福态,可是旺夫的呢。” 剪昔与宝银对视两眼,忽的喷笑出声,指着汤圆直打颤。 汤圆见两人这般模样,噘嘴说道:“笑什么,这可是我娘特意问了街口的算命先生呢。那先生说什么天什么饱了,地怎么方了的,就是说的我这般模样。” “是天庭饱满、地额方圆罢。”剪昔虚倚在宝银身上,笑的直揉肚子。 宝银干脆跨前一步,轻点着汤圆的额头,笑道:“这面相,旺夫是旺夫。只是……只是不知汤圆想旺谁呢?” 汤圆登的一下的便红了脸,轻揉着自己的衣角,生若蚊呐道:“如今即使入了府,哪里还有什么选的,左右不过那一人罢了。” 剪昔闻言,也未曾在意,只当是这几日间张嬷嬷的说的规矩,叫汤圆记到心里罢了。 “既成了四爷的丫头,此生此世便只有便只有四爷一个主子。生是四爷的人,死是四爷的鬼,再不能生出旁的心思。” 这话是张嬷嬷时常挂于嘴边的,剪昔耳中早便听出了茧子。只可惜剪昔心中另有旁的谋划,此话也只是经耳一过,并未实实地记在心中。遂如今一听汤圆口中之言,剪昔倒是暗赞了一下张嬷嬷教习丫头的功力,当真是名不虚传。连汤圆这种生性粗憨的人儿,竟也能调教的知暖知情的。 宝银一听汤圆所言,却不似剪昔这般乐观。心下登时便是咯噔一声,面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两分的担忧。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劝慰汤圆两句,也免得叫这傻丫头着了那人的道。 正当宝银将要开口之时,却突地听到旁里一阵尖锐笑声。剪昔等人转身瞧去,却是周如意带着石榴立在旁里。 周如意冷冷的瞥了众人一眼,语调尖酸道:“汤圆,你若是想攀上那通天富贵,可得成了汤圆干才是。我家四爷可是最好细腰的呢,最是瞧不得旁的模样。” “你胡说!”汤圆大声辩解了一嘴,可底气不似旁日里那般足了。 周如意闲闲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娇艳入骨道:“这话可是没有浑说,你自己个儿瞧瞧。四爷屋里的丫头,那个不是蜂腰柳肢的。再者说了,我可是真真伺候过四爷的人儿,自是通着四爷的心思。你这一朵小黄花儿,哪里能知道那男人床上的心思呢。” 周如意口中的挑衅之语,可谓是说的入骨,连旁里的石榴都悄掩了面颊,两朵红云爬满了耳稍。石榴不自觉地轻咳一声,瞧瞧地拽了拽周如意的衣角。 “你拽我作甚!我又没说错什么!”周如意猛然拔高了声调,扭头斥责石榴道。 石榴被周如意一通抢白,自缩了脖子,也不敢再多言一句。她心下尚指望借着周如意攀上谢庭嵘,此时自不敢得罪周如意。 汤圆却微红了眼眶,执拗说道:“你胡说,四爷必不是你说的这般模样!” 剪昔自中听出了些许端倪,一瞧汤圆神色不对,又恐她在周如意这里吃了暗亏,遂寻了旁的理由,将汤圆打发到别处了。 “哼!”周如意自觉无趣,讪讪然的走远了。 剪昔瞧周如意渐次走远,转首瞧向宝银,如是说道:“说罢,汤圆到底是怎么回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二回 莫名情愫(二) 如今且说宝银听剪昔这般问道,面上倏然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怜兮兮的说道:“剪昔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剪昔见宝银还在旁里凑趣,忍不得轻锤一下宝银,啐道:“且跟我装呢,若不是方才周如意从旁拦着,只怕那时话就出口了。” “一点子小事,你都瞧了个清楚,莫不是生了一双千里眼出来。”宝银见剪昔点出自己的心思,当下也不再隐瞒,颇为无奈的将一段旧事说与剪昔知晓。 原来那日,张嬷嬷本想着将一物给青鸾送去。谁知手下正好有件要紧的活计,一时也抽不开身去,旁里又未有别的丫头,只汤圆一人在院中玩耍。张嬷嬷私心想着,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玩意,便差了汤圆替她跑腿一趟。 那汤圆来府中时日不长,多数路还不大识得,便求着宝银与她跑上一趟。宝银恰当无事,自是欣然应许。两人就这般结伴,直奔谢庭嵘的小院的而去。 彼时正值晌午,天气尚有些闷热,待两人到了谢庭嵘的小院之时,早已香衫半湿,薄汗染鬓。谁知两人进到院中,竟是未有一丝人影。两人只得穿过头进院子的穿堂,进到内里,方在正房门前瞧见个半大的丫头。那小丫头也不嫌热,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脑袋一点一点,睡得甚是香甜。 宝银与汤圆也不敢随意乱走,好不易瞧见个人儿,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上前便推了推那小丫头,想小声将她唤起来传话。 也不知是那小丫头胆小还是平素里被欺负惯了,竟是猛地一下跳了起来。眼睛尚未睁开,口中却连声叫道:“青鸾姐姐饶命,姐姐饶命,我再不敢偷懒的了。” 那小丫头猛地一声干嚎,回荡在静悄悄地院子当中煞是刺耳。不止是将宝银与汤圆唬了一跳,就连那屋中之人也是惊动了起来。只听内里一阵轻响,青鸾气急败坏的声音便从内里传来道:“你这小蹄子,鬼叫什么呢!仔细饶了爷的清梦!” 那小丫头也很是委屈,又瞧着两人的穿着不似一般的粗使丫头,也不敢随意怠慢。待问清了宝银与汤圆的来意,方才微微挺高了声音道:“青鸾姐姐,是张妈妈差的人,说是要送东西给你。” 青鸾轻哼了一声,含糊的应道:“你先替我收着,将人打发了就是。” 宝银与汤圆闻声,便欲将手中的匣子递给这小丫头,谁知谢庭嵘忽然开口道:“既是张妈妈差人送来的,且拿进来瞧瞧。” “爷,女人家的物件,你瞧着做什么。”青鸾娇声撒赖道。 谢庭嵘唇角猛地印上青鸾的脖颈,邪魅道:“只要是我家乖乖的东西,爷都替你掌掌眼。” 宝银与汤圆方才挑帘进屋,入目便是这般不堪之景。里间靠墙罗汉榻上,谢庭嵘正搂着青鸾斜靠在旁里的锦缎大引枕上,两人交颈而拥,旁若无人的嬉笑作乐。青鸾身上的衣裳尚且齐整,谢庭嵘却只着了一件雪白中衣,连一侧的带子都未曾系住,露了大片的雪白肌肤出来,明晃晃地扰人心神。 宝银素知谢庭嵘的为人,这般情况也不是未曾见过,微微垂首避开,面上声色不动,只当未曾瞧见两人一般。 汤圆不似宝银在府中长大,不知这内里的肮脏,哪里见过这般香艳场景,只觉脸上面皮烧的通红,连耳后也染上了一丝清浅的红霞。只呆呆的随着宝银行了见礼,木然的愣在当地。 谢庭嵘方才所言只是玩笑之语,不过是为了逗青鸾一乐罢了。如今见两人这般大刺刺地闯了进来,心中很是不喜。随意一瞥之间,忽的瞧见满脸通红的汤圆,顿时觉得稀奇,也起了一丝逗弄的兴致,抬手指着汤圆手中的匣子问道:“你手里捧得是什么?” 汤圆未曾想被谢庭嵘点名,迷迷糊糊地回道:“是张妈妈叫我送来的,说是给青鸾姐姐的。” “拿过来给爷瞧瞧。”谢庭嵘挑眉一笑,煞是邪魅。 汤圆微微摇首,执拗说道:“这是给青鸾姐姐的,张妈妈说是要亲自交到姐姐手中的。” 谢庭嵘眉头一挑,眸中染过一丝兴色,颇为霸道地说道:“她人都是爷的,莫说这点子东西。爷不过就是瞧一眼罢了,还能昧下不成。” “小丫头笨手笨脚的,还是奴婢亲自捧来给爷罢。”青鸾一见谢庭嵘这般神态,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狠瞪了汤圆一眼,便欲下榻去取。 谢庭嵘猛地抬手按住青鸾,神色不明的盯着青鸾,语气不容置疑道:“爷叫谁取,便是谁取,青鸾不是最懂爷的心思吗?” 青鸾被谢庭嵘的眼神一震,猛然一颤,语调轻软道:“请爷恕罪,是奴婢逾越了。” 汤圆一见这般景况,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将盒子捧于谢庭嵘面前。 “且拿近些,爷瞧不清楚。”谢庭嵘忽的抬手拉了汤圆手腕一把,将她拽近了几分。 汤圆被手腕上的凉意所惊,下意识地缩了手。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汤圆手中的匣子猛地落到了榻上。四周一片寂然无声,汤圆直觉自己闯了大祸,当下也顾不得其它,猛地一下跪在了眼前的脚踏上。 正在汤圆惴惴不安之时,忽听得头顶一阵轻笑,紧接着汤圆的下巴便被谢庭嵘轻抬了起来。谢庭嵘眸中水痕划过,语调颇为无奈道:“可怜见的,爷就这般怕人吗?” 汤圆呆呆的瞧着谢庭嵘宛若琥珀一般的双眸,只觉一时失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没……四爷生得真好看,像……” “像什么?说出来给爷听听。”谢庭嵘轻勾了唇角,眉眼诱惑道。 “像那年画里的仙人一样。”汤圆迷迷糊糊地回道。 谢庭嵘神色一凝,双眉复又舒展开来,笑的越发妖艳道:“仙人?你这小妖倒是有趣。” 彼时,汤圆只觉下巴一空,谢庭嵘竟是撒开手去。一时间,汤圆顿觉心底空荡荡的,恍似丢了什么一般。汤圆还不待回过神来,便觉鬓角猛然一沉,抬头看时,却见谢庭嵘正将一朵鲜花插于她的发间。 谢庭嵘凝眉端详了片刻,轻点着汤圆的鼻尖,笑道:“既这般,跟了爷可好?” 欲知汤圆作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三回 心乱如麻 如今且说剪昔听宝银讲至此处,顿觉脑壳一片生疼,忍不得扶额叹道:“我说最近怎么瞧着汤圆这丫头神色不对,原是应到了这处。这傻丫头,不过一副好皮囊罢了,这便入了套了。” 宝银见剪昔断了话头,也未曾接着向下讲去,只顺着剪昔的话道:“且莫说别的,四爷的那副皮囊可是他们兄弟四人间生得最好的。就是在整个圣京中,也是数得上号的。” 剪昔斜目瞥了眼宝银,不以为意道:“男生女相,我却觉得过于邪魅了些。今儿你总向着四爷说话,莫不是你也春心荡漾了罢。” 宝银只觉心底一阵恶寒掠过,连连摇首道:“你且饶了我罢,我可不是周如意,也没有那通天的心思。再者说了,四爷身侧还有一个青鸾呢,那可是四爷身边的头一号人物,我才不去招惹她呢。说不得鱼儿未曾吃到,倒是平白惹了一层腥。” 剪昔听宝银再次提起青鸾,心下也对这人颇为好奇,遂笑道:“青鸾这人又是哪号人物,我只当她是四爷身边的大丫鬟,难不成还有旁的来历?” 宝银撇撇嘴,语调颇为不屑道:“她又算得上什么人物,不过是夫人赏给四爷的。明面上是四爷的贴身大丫头,这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腌臜事呢,如今也就差着个名分。等四奶奶进了门,只怕咱们也要唤声主子呢。” 宝银所言,剪昔平日间也有耳闻,又一时忆起旁里杂言,便问道:“夫人身边还有一个叫蓝雀的,她们两个莫不是姐妹罢。” “怎么会。两人莫说性子差着十万八千里,就是模样上,也未有一点相似之处。”宝银见剪昔不知这内中隐情,便耐心解释道:“当日,夫人一共选了四个小丫头细心调教,又各自取了名字。青鸾、蓝雀、黄莺、白鹭,择的都是平日里常见的吉祥鸟儿。其中,这青鸾生得最为出色,待年纪大些时,便拨过来伺候了四爷。这位可是四爷身边顶尖的老人儿,四爷院中可是没人能越的过去。” 言及此处,宝银微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其余三个虽说不若青鸾生得好,也算是各有个的好处。夫人因着二爷身侧没有奶奶掌事,诸事不妥,黄莺便与了二爷做大丫头。虽说如今是个奴身,也算管着二爷院中的琐事,倒是未有人敢小瞧了去。如今,夫人身侧只余了蓝雀与白鹭两个大丫鬟伺候着。只不过白鹭素来胆小,夫人平日里也不愿差使她,反倒是蓝雀更得夫人的意,时时都要带在身边的。” 剪昔听完宝银的这番说道,眉头不自觉的一拧,语调颇为担忧道:“若是照你这般说,这青鸾可是吃罪不起。那汤圆岂不是……” 宝银从旁点头道:“那青鸾最是宝贝四爷,最忌讳底下的丫头勾引四爷。汤圆那日虽说不是有意之举,可偏生撞在那青鸾的眼皮子底下。咱们不日便要在她的手底下过活,只怕日后汤圆的日子不好过。” “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瞎猜也没用。”剪昔凝眉片刻,长叹道:“走一步瞧一步罢,少不得咱们日后多看顾些。” “也只有这般了。”宝银如是说道。 两人言罢,又闲话了几句,宝银提议道:“好不易歇息半日,我且回家瞧瞧,剪昔可同我一道过去,也算认认门子。” 剪昔见宝银说话间夹杂着几丝急迫之意,便猜着她不过是一时客套之语,便笑道:“你自己个儿回家,我跟着作甚,没得招人厌弃。你们自家人聚在一处,也说些贴心话儿,我就不跟着添乱了。再者,我来这国公府也算有些时日了,竟是连路都未曾认全。正好趁着今儿空闲四处走走,也免得日后连个差事都办不妥当。” “剪昔这话说的可是见外了,若有下次,我可是不依了。”宝银本就是随口之言,见剪昔不答应也不强求。又客套了几句,便自顾去了。 彼时天色尚早,剪昔也不欲回房,便自顾出了院子,沿着院中的碎石小径缓缓而行。剪昔瞧着路旁各式的奇花异草,心下陡然生出一阵怅然。虽说眼前皆是一片草木葱茏之貌,但毕竟是人为堆砌而成,难免多了几丝匠气。 剪昔轻手拂过路旁的绿叶,摩挲着上面细碎的纹路。那一条条叶脉蜿蜒曲折遍布叶面,未有一丝雷同。叶脉彼此相交,像极了一张繁杂多变的乱网,一如剪昔此刻的心情。 这几日间,剪昔虽说有意隐下自己存在,可仍旧时不时的从众人口中探听着各处的消息。虽说皆是些真假难辨的荒信儿,可总归是聊胜于无。剪昔越想越觉心下苍凉,她选的这条路实是艰难,远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谋划成的。 起初,剪昔只觉得平反一事不过是一条寻求真相的路子,只要拿出证据,一切便可轻易了解。可当剪昔真实的站在这襄国公府之中时,剪昔方才觉得自己太过天真,也是错的离谱。这襄国公府的规矩一压下来,莫说找寻证据,就是她想近赵文华的身也是一桩难事。 这府中,众人皆是各司其职,无人敢公然挑衅权威。剪昔若想了解常人所不知的内情,必须要牟足劲爬到高处才是。但这条路之漫长,不是剪昔所能耗得起的。剪昔思前想后,觉得为今之计便是寻出一个强有力的同盟,又或是买通赵文华身侧的贴心人儿。但这两条路,皆不是什么上上之计。 如今,剪昔入府时日尚浅,并未将这府中的各方势力了解通透。此时若是贸然行事,乱下筹码,未有把握不说,怕只怕打草惊蛇,反倒失了先机。可若是孤军奋战的话,终究有些势单力薄。且不说剪昔背后未有什么大的靠山,就是她自己的身份曝露出来,也是一桩天大的祸事。 难不成要先寻个靠山出来?进而发展成同盟?可谁又能接受自己身份而不出卖自己呢?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可供他们谋划的呢?毕竟这世上未有天降馅饼的好事。 剪昔心间飞速运转,一遍又一遍的反问自己。忽然,一念自剪昔心间陡然闪现,欲知剪昔有何谋划,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四回 各方势力 如今且说剪昔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将这襄国公府中的各方势力理清,方是正道。 直至此时,襄国公谢永忠共有两位妻子并两位妾室,原配何氏,育有一子谢庭岳,排行老大。续弦赵文华,育有一子谢庭嵘,排行老四。妾室顾姨娘,育有一子谢庭玉,排行老二。妾室郑姨娘,育有一子谢庭瑛,排行老三。 这谢家四子寒木春华,各有千秋,在圣京城中也算是排的上号的人物。虽说其间只有一子是赵文华所出,可这圣京中的贵夫人可是羡慕赵文华羡慕的紧呢。嫡庶之差,本就天地相别,怎奈这谢家家训在此,倒是另招了些许祸端出来。 赵文华曾不止一次咬牙暗恨,若不是那条“嫡庶皆可袭爵”的家训在上,她哪里用得着这般费心费力地替谢庭嵘谋划。也正是因着这条家训,襄国公府的这摊浑水方才越搅越乱。 崇德三十年末,随着谢庭岳暴病而亡,族中支持谢家大爷的呼声也渐次平息。紧着着,谢庭岳之妻小何氏身染重病,搬至偏院将养,至今未曾现于人前。 那谢庭岳虽说不幸身死,却留了一子在世,名唤谢渊。谁知祸不单行,崇德三十一年时,谢渊于园中赏花之时不幸落水。虽说性命无碍,可高烧三日不退,好不易醒了过来,却成了一个不会言语的痴儿。小何氏心神俱伤,下令关闭院门,日日吃斋念佛,再不踏出房门一步。经此一事,那些本对谢渊存有幻想的族众,也彻底息了心思。 这世间的事情本就说不清楚,恍若崇德三十年必是一个多事之年。那一年,不仅是谢庭岳失了性命。就是谢庭玉,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也在这一年落下了终身残疾。此后,谢庭玉未婚妻接二连三的暴亡,更是将谢庭玉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时间,京中贵妇皆是避谈谢家二爷,生恐襄国公府动了与自家结亲的念头。 就这般,一个本该前程一片大好的男子,因着身有残疾,此生再不能入朝为官。那些暗自支持谢庭玉的族众,也渐次销声匿迹,未再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至于谢家三子谢庭瑛,相比他的两个哥哥而言,却是过得相当滋润。因着谢庭瑛自小喜爱经商,商场诸事还要靠着凤临照应。遂自他知事起,便投至谢庭嵘一脉。平日里,谢庭瑛对谢庭嵘言听计从不说。只要谢庭嵘手头紧张,他必是要上赶着贴补银钱,再无二话的。加之从商之人,本就地位低下,族内瞧不上谢庭瑛身份的人也不再少数。 正是因着此番缘故,赵文华对谢庭瑛未有多少忌惮之心,反倒对谢庭瑛格外看重。毕竟,谁都不会讨厌身边多一个钱袋子。至于谢庭瑛是不是真的听话,在他一通真金白银的攻势下,倒是未有几人认为他有旁的心思。 不过,这谢庭瑛不常在府中露面却是真的,平日里只有他的妻子李氏在赵文华跟前伺候着。这李氏也是一个闷嘴葫芦似的人物,嘴上连句讨喜的话儿都不会说。整日里都是一副木呆呆的模样,脸上连丝笑意都没有。赵文华嫌她呆笨,只初一、十五时让她过来请次安,寻常无事也不会唤她。 剪昔入府半月有余,也只瞧见过李氏一次。瞧着模样,顶多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只不过未曾言语,倒是不知其性子怎样。好在谢庭瑛身侧未有小妾一流的人物,她的日子也算好过些许。 片刻之间,剪昔已将这段时间中所知消息尽数在铺于心中。明面观之,谢庭嵘这一派占据了所有的优势无疑。但剪昔始终觉得,襄国公府这摊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似是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且莫说旁人,单就一个宝银,已是让剪昔拿不定主意了。 若事实当真如剪昔所预料的一般,这襄国公府中,必是有不少人想要扳倒赵文华与谢庭嵘,意欲取而代之。若剪昔能在此中站对队伍,说不得就是一个大好的契机。 可此人究竟是谁呢?宝银又属于这其中的哪一派呢?剪昔暗自替自己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下定决心仔细排查。 剪昔缄默片刻,越觉自己此刻身份十分不利。身为谢庭嵘的通房丫头本就招眼,若是自己行动间不加小心,难免会引得旁人侧目。若是能除去这个身份,在府中的活动岂不是更加便宜。剪昔越想越觉不妥,她思前想后,忽的灵光一现。 “周如意……”剪昔口中喃喃两句,一个念头陡然生出。 正在剪昔暗自欣喜之时,耳边忽的传来一阵清浅的琴音。剪昔心下猛然一凛,抬头看时,自己竟是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日谢庭玉弹琴之地。亭中一人席地独坐,一身素服,静弹一张古琴。他背身而对,满头青丝随风轻拂,伴着悠悠琴音,凄楚而又灿然。 这琴声,剪昔听在耳中,却是万般熟识。只有他,才能将这世间的万般愁绪,尽数纳入这琴弦之中。初听一音,便已神醉。再听一曲,难辨何夕。 这便是父亲口中所言的知音吗?剪昔不禁反问自己。 那样的人儿,见过一次便叫人入了心海,只可惜姐姐与他终是有缘无分。不知他的琴音之中,可曾记得为姐姐悲鸣一声。 不,必不会的……这世间,谁又愿与罪臣扯上联系呢?只怕他也是避之不及的罢。 剪昔掩下心中怅然,目光微饧的瞧了眼谢庭玉的背影。一柄浅色木杖静静的躺在他的身侧,亮的瘆人。剪昔尚记得当日,他长身若竹、温润如玉。不知这连番打击之下,他是否还有那日的温雅。 剪昔忍不得轻叹一声,小心翼翼的后退两步,藏在亭侧的一丛绿竹之后。剪昔默然听他奏完一曲,那是剪昔能给他的最大尊重。 就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低。随着一音将尽,剪昔也欲转身离去。正当此时,剪昔忽听得亭中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道:“既是听了琴曲,怎不来谢这抚琴之人。” 剪昔心底轻轻一颤,竟想就此转身逃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五回 再见故人 如今且说剪昔见谢庭玉竟是察觉到自己在旁偷听,当下也不欲露面,只悄然掩下自己的脚步声,转身便欲离去。 不料剪昔尚未离去,旁里的一处山石之后,却陡然转了一个女子出来。如此一来,剪昔若是就此离开,便恰好将自己曝露在这女子的眼皮之下。偷听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剪昔见状也只得暗叹一声,忙不迭收了步子,又将自己隐藏在绿竹之后。 那女子被谢庭玉点了出来,面上未有一丝窘迫之意。只轻扭着着腰肢,缓步走上凉亭,盈盈拜倒在谢庭玉的跟前,语调尖锐道:“二爷怎么在此处,倒叫黄莺这一通好找。那些小蹄子们也不好好伺候着,倒叫爷自己个儿乱转,看我回去不将她们打杀了去!” 剪昔听那女子将自己的名姓道了出来,便从绿竹丛的缝隙间向外瞧。因着那竹叶层叠、遮挡视线,剪昔一时也瞧不清楚亭中景况,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这女子的身形轮廓。个子倒是生得比一般女子高些,只是听这说话语调,却着实叫人不喜。 登时,剪昔便对黄莺此人失了两分好感。虽说是赵文华手底下调教出来的,手中又握着谢庭玉院中的管事权。但区区一介奴籍之身,到底是将自己的地位抬的太高了些。论理说,越是这样的奴才,越不讨主子的喜欢。可黄莺竟能在谢庭玉的院中爬到如此高度,说她背后没有依仗,剪昔却是不信的。 那黄莺不过随口一言,却叫剪昔暗自留了心。剪昔不动声色的藏身此处,悄悄地看着亭中两人。 谢庭玉却对黄莺的态度习以为常,也不叫起,只垂首摩挲着手中的古琴,语调淡然道:“我自己乱走,与那些小丫头们有何干系。你若是瞧不上眼,只管打发出去便是,又拿我作什么借口。” 黄莺并不在意,自顾自的立起身子,闲闲说道:“如今可比不得往日,奴婢若是将人都打发出去,谁来伺候二爷呢。奴婢虽说有心,可总觉得有心无力呢。二爷好冷的一副心肠,怎的就不知黄莺的心意。” 黄莺此番唱念做打的做派,并未引得谢庭玉侧目,他清浅一笑,唇边溢出些许笑音道:“我平素便是这般模样,黄莺姑娘若是觉得我不解情趣,自去便是,又何必留在我这残废身旁。外面,有的是好出路。” “二爷何必这般说,寒了奴婢的一片心。”黄莺轻哼了一句,又低声微喃了几句。 剪昔离得较远,一时也听不清黄莺口中所言,只依稀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便是了。 谢庭玉怎么不知黄莺的性子,面上未带一丝恼意,轻笑道:“我说的实话罢了,守着我一个废人过活,又哪里会有什么好的出路。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替黄莺姑娘考虑,不若趁着年纪尚轻,也谋个好个归处。若是因为我一个废人而坏了黄莺姑娘的大好前程,庭玉实是担不起这份罪责。” 黄莺微微垂首,声似蚊呐道:“奴婢的主子只有二爷一人,二爷又何必说出这些伤人的话来。二爷若是不喜奴婢,只管跟夫人说去,且别拿奴婢说笑逗乐,奴婢尚有三分骨气在的。” 谢庭玉盘腿亭中,随手拨动着膝上的古琴,琴弦轻震,发出断断续续的轻音。谢庭玉的语调仍旧未有一丝起伏,徐徐说道:“庭玉只是私心觉得自己当不得黄莺姑娘的这份大义,并未有旁的意思,黄莺姑娘万不要在意才是。” 谢庭玉此言虽说万分诚恳,可总归夹杂着淡淡的客套与疏离。黄莺只觉自己一口银牙几要咬碎,闷声回道:“二爷是奴婢的主子,我们做奴才的可不敢怪罪二爷。” 黄莺此言说的甚是刺耳,可谓是逾越至极。就是剪昔一个旁人听在耳中,也稍感不适,更莫说谢庭玉这处在漩涡当中的人了。 谢庭玉却恍似未觉,面上神色依旧不变,只满眼眷恋地抚着手中长琴,意态平和道:“我瞧着黄莺姑娘甚得庭嵘的眼缘,黄莺姑娘若是落不下脸来,不若庭玉替你去求了四弟,也算是成就一番好的姻缘。” “二……二爷浑说什么……”黄莺面色一僵,声音也有些不自然道。 谢庭玉缓缓抬起头来,直视黄莺的双眸,温润笑道:“我虽说残了一条腿,可这嘴巴却是生得好好的。与人说媒一事,还是难不倒我的。若是黄莺姑娘与庭嵘有个好的结局,岂不是皆大欢喜之事,你我之间也自得便宜。” 黄莺只觉心下寒意顿起,她自己怎样在谢庭玉院中得的脸面,她自己甚是清楚。可若是自己与谢庭嵘有了攀扯,只怕自己最后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黄莺见谢庭玉性子温润,行事上倒未曾注意过什么,如今被谢庭玉这般点了出来,黄莺顿时觉得自己面上无光,只得连连干笑,借以掩饰尴尬。 “二爷这话说的重了,奴婢既是来了二爷的院子,此生注定是二爷的人了,又怎会生出别的心思,二爷还是莫要说笑了。” 言罢,黄莺又轻击了手掌两下,便见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个托盘自旁里转了出来。剪昔未曾想还有旁人,忙不迭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藏得更深了一些。 黄莺自托盘上端下一只素白瓷盅,轻手揭了盅盖,捧至谢庭玉面前,笑道:“倒是奴婢粗心了,原是来给二爷送药的,倒是同二爷说话给混忘了。如今天气热,倒也不怕这药凉了,如今正好入口,二爷快喝了罢。” 谢庭玉瞧了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左右我的腿也好不了了,还喝它做什么,倒了罢。” “大夫说这药是固本的,防着二爷雨天腿疼。奴婢熬了一个上午呢,二爷就给个面子。”黄莺娇笑道。 谢庭玉见推辞不过,便不再多言,抬手将要接过,一饮而尽。 黄莺生恐谢庭玉又说起旁的话来,伺候着谢庭玉擦了手,又收拾好自己带来一应使物,便告退离去了。 剪昔见那黄莺渐行渐远,忙不迭长舒了一口浊气,正待离去。却见谢庭玉不知何时站起身来,正靠在凉亭边上,似笑非笑的瞧着剪昔。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六回 千金难衡 如今且说剪昔正欲抽身离去之时,却见谢庭玉长身如竹立在凉亭一侧,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那双如玉水眸之中波光轻摇,承载着一潭悠悠碧水,一如当日那般温润澄澈。 剪昔心下微颤,不动声色的扫过谢庭玉的腿脚。那隐在长袍阴影下双腿未有一丝病态之感,倒叫剪昔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惋惜。曾记当日,他也是一名随军出征的将士,放马疆场,肆意潇洒。虽说剪昔未曾瞧见他的这般少年英姿,可也从自己哥哥邵子牧的嘴中听过几次。 当年,谢家大爷谢庭岳尚在人世之时,这两人还曾并称常胜少将军。可如今,一个断命赴黄泉,一个折翼囚深宅。无论是那般结局,此生终是与疆场无缘了罢。 就在剪昔不动声色的打量谢庭玉之时,谢庭玉也正细瞧着剪昔。谢庭玉瞧见剪昔眸中的惋惜之意,心下却是猛然一动。多少日月没有瞧见这般眼神了,众人瞧见自己之时,眼中无一不是怜悯之色,恍若自己就是一个摇尾乞怜的乞丐一般,而他们眼中的怜悯就是赠与自己的最大赏赐。 初始,谢庭玉最怕瞧见的便是他们这般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态。那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恍若一把把尖刀,次次扎在谢庭玉的心间,痛的叫他喘不过气来。可随着这日子一日日的过去,谢庭玉自己心底也渐次麻木起来,慢慢的学着对旁人的视线视而不见。可今儿剪昔眼中的别样神采,却触动了谢庭玉心底最为脆弱的一根琴弦。自那日至今,多少个日头了,久的连心都要冰透了。这世间,原来还会有人替自己道一句叹惋。 黄莺每日定时与谢庭玉送药,是常日里不变的惯例。谢庭玉方才出声相询,也不过是为着引出黄莺罢了。谁知两人在亭中说话之时,剪昔听得谢庭玉暗嘲自己之时,忍不得粗喘了两声。那谢庭玉本是武将出身,耳聪目明远胜常人,就是这点子清浅的动静,却于无意之间将剪昔曝露在了谢庭玉眼前。 谢庭玉生性温雅,只当是个过路的丫头,也未曾在意。可如今细瞧之下,倒是觉得剪昔越发眼熟。虽说脸生非常,可这眉眼间的神态却恍似在哪处瞧过一般。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相对无言的对视了半晌。幸好旁里未有别人,若是叫人瞧见了,必说两人皆是入了魔障。 终了,还是剪昔率先打破了沉寂,俯身一礼道:“奴婢剪昔见过二爷,二爷安康。” “姑娘不必多礼。”谢庭玉温文一笑,问道:“姑娘瞧着很是面生,是在谁的手底下做活?” 剪昔徐徐立起身来,垂首恭顺回道:“奴婢方才入府月余,还未曾在府里走动,府中的主子大都不认得奴婢,也无怪二爷瞧着奴婢连声。” 谢庭玉闻声,微微沉吟了片刻,便笑道:“前些日子便听得府里来了新丫鬟,想是不日便要归到庭嵘那处去了罢。” 剪昔偷偷瞥了眼谢庭玉面上神色,见他未有一丝异状,心下也很是吃惊。这谢庭玉与谢庭嵘的关系,倒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紧张。这般温雅玉润的姿态,倒是与当日在宫中初逢时一般无二,仿佛瘸腿一事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未曾占据他的一丝心神。 谢庭玉见剪昔许久未曾搭言,只当是小丫头刚入府,还未曾适应这内中环境。只是了然一笑,也不生气,轻声说道:“姑娘出来时日也不短了,还是快些回去罢,也免得教习妈妈着急。才将入府,规矩必是要学起来的。今儿多吃些苦头,明儿才能过的快活些。” 剪昔瞧着谢庭玉眸中的暖意,几要落下泪来。她摇首赶走脑中杂念,鬼使神差的说道:“奴婢才来不久,不妨事的。” 谢庭玉微微一愣,复又笑道:“你我又未曾见过,你怎的就知道我是二爷呢?” 剪昔心底陡然一凛,暗骂自己为何要搭上这一句,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了。剪昔心下尴尬非常,一时倒不知道如何搭言。 “快回罢。”谢庭玉也不戳破,轻拄着拐杖回了亭中,复又取了琴袋过来。 剪昔见谢庭玉一手拄拐,一手费力地去抱那张古琴,心下不忍,便想上前帮忙。 谢庭玉轻手避开,婉言拒绝了剪昔的好意道:“这点子小事,我还是能办得到的。不过是一条腿残了,我可不想成了你们眼中的废人。” 言罢,谢庭玉还轻眨了眨眼睫,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意。剪昔见状,也只得息了帮忙的心思,又小意的立在旁侧,预备谢庭玉不便的时候搭把手过去。 谢庭玉也未再言语,默然领了剪昔的好意。他笨拙地摆弄着手中的长琴,力求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是那么的滑稽可笑。行动间,他的衣袖滑落手臂,露出了盘在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剪昔双眸猛然一缩,她不可置信的盯着谢庭玉腕间地菩提手串。世事沧海,人事巨变,可这串白玉菩提子却一如往昔,未见一点沧桑。只上面一层清浅的包浆,在静静地叙说着佩戴之人的爱惜与在意。 当年,邵家经此大祸,所有人都恨不得与他们划清关系。而他,怎么还留着这串白玉菩提子。是一时混忘了?还是根本就未曾想着摘去?还是仅仅因为喜爱二字? 谢庭玉好不易将古琴收拾妥当,方才回首,便见剪昔神色痴傻地盯着自己腕间的菩提手串。谢庭玉眸中划过一丝诧异,轻言问道:“怎么,你认得这手串?” 剪昔猛然回神,掩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摇首道:“不……不认得,奴婢只是瞧着好看,这才一时看痴了去,且请二爷赎罪。” “不妨事的。若是旁的,送你也就罢了,可这个……”谢庭玉轻手抚摸着腕间的手中,眸中闪过一丝悲恸。 剪昔心神大乱,哪里顾得上细瞧谢庭玉的神色。喑哑着嗓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道:“这白玉菩提手串对二爷很重要吗?” 谢庭玉身子一僵,猛地抬起头来,眸中有着难得的认真。他紧盯着剪昔的双眸,一字一顿地回道:“挚友所赠,千金难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七回 真真假假 如今且说剪昔被谢庭玉面上神色所震,心下陡然一凛,不由暗道:难不成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竟被他瞧出了端倪。虽说这几年间,自己的面貌变化不小,可若是细瞧之下,仍旧能瞧出旧日间的影子。可算上今日,自己与他也不过只有两面之缘,应该不会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罢。 剪昔越想越觉自己在理,可心下却打定主意,要将自己额前的刘海再落下一层。多遮挡一分,也就少了一分叫人认出的风险。再者说了,那谢庭嵘可是头一号多情的人物,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他必是要戏耍一番才肯作罢。剪昔可不想引了那色胚注意,平白给自己招惹祸端。 思及此处,剪昔心下也颇觉无奈,也不知那谢庭嵘好在何处。这府中的多数女子,竟是生出了非君不嫁的念头。整日里,皆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生怕谢庭嵘瞧不见自己的存在。且不说旁人,单就剪昔知晓的,那周如意与青鸾便是个中翘楚。而如今,竟是连汤圆也入了这套子,被谢庭嵘迷得神魂颠倒的,连同周如意拌嘴都失了往日的底气。 剪昔不由长叹一声,心下却是替汤圆着急起来。 谢庭玉见剪昔神色陡变,心下清浅一笑,语调却仍旧温雅道:“姑娘为何叹气?可是因为同我这闲人聊天无趣?” 剪昔赶走心中杂念,半真半假的说道:“只是想着二爷话中之意,一时入了迷怔。” 谢庭玉唇角勾笑,语调颇为诚恳道:“不知姑娘心中所思,可否与我说上一二。” 剪昔心中警钟连鸣,瞧向谢庭玉的眼神之中也夹杂着一丝清浅的狐疑之色。初次相见便提出如此要求,当真是是逾越至极。可谢庭玉神色真诚,言辞恳切,倒像是随口一问罢了。可若是谢庭玉当真瞧出了端倪,自己要是左右而言他,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也怨不得剪昔杯弓蛇影之心,实是时事造人,小心一些,总归无错。 剪昔默然片刻,出口之言也带了一丝试探之意道:“奴婢只是私心想着,能被二爷这样的人认作挚友之人,一定有旁人所不及之处。奴婢心下实在是好奇,不知二爷的挚友是何人物。” 谢庭玉双目微饧,摩挲着腕间菩提手串,似是缅怀似是叹惋道:“说是挚友,也不过是我所能给她的一个名头罢了,尚不知她心中认与不认呢。虽说未曾见过几次,可她却最是守礼仪知节制。虽差了几日,但她心底必是不许我以旁的名头称呼她。” 剪昔心中猛地咯噔一声,谢庭玉话中的隐意,旁人听不明白,她却是知道的清楚。此生,能有这样性子的人儿,也唯有她一人了。当日,这串菩提子虽说是剪昔所送,借的却是子姜的名头。剪昔若是真的听不出来谢庭玉话中所指何人,那当真是一个痴儿了。 剪昔微微阖目,掩下眸中的风起云涌,语调平和地说道:“二爷这般了解那位挚友的性子,那人在二爷心中必是不同的罢。” 谢庭玉神色一怔,语调中夹杂着一丝怅然道:“是啊,终究与旁人不同。这可惜未曾言别,终是天各一方。” 剪昔掩下心中悲恸,可面上还要装着懵懂的样子回道:“奴婢听那戏文里说得好,请山山不来,我便寻山去。这天下虽大,可终有尽头。二爷若是想见挚友,只管去寻她就是了。” 谢庭玉闻言,唇边的笑意突然变得苦涩,呢喃说道:“呵,此生终是寻不见了。” “二爷怎么这般说。”剪昔装傻充愣道。 谢庭玉面上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轻拍着手边的长琴道:“听她的弟弟说,她素来喜欢听琴。整日里都差人寻些孤本琴谱,我每日与她奏上一曲,也算是表表我的心意。” 剪昔浑身陡然一僵,张口欲言,怎奈喉中干涩难鸣。 谢庭玉未曾察觉到剪昔的失态,他抬头瞧了眼天色,回身笑道:“眼见着日头就要落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罢。我这便回去了,也免得院中人儿着急。” 剪昔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只木然的点了点头,视线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谢庭玉并不在意剪昔的失礼,只一手抱了长琴,一手撑着木拐摇摇而去。他腕间那串白玉菩提上的火红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徐徐摇动,散落了一地浮华。 剪昔孤身立于当地,默然的看着谢庭玉渐次走远的身影。虽说他腿脚微跛、行动不便,但长身如竹胜前朝,风华依旧同当年。 话当年,金阙城中初相见,他舒眉轻展温如玉,色若素菊眸如水。未因风起,衣袂自飘净若仙,临风玉树尚可比。剪昔也曾替自己的姐姐暗自欣喜,只有这样的端方君子,方能配得上姐姐那样的品貌。 忆往昔,尚未言别。邵家陡逢变故生,剑斩金殿恩情绝。剪昔孤雁失群圣京外,鸿雁归兮衔生魂。午夜梦回之时,剪昔也曾替姐姐悲恸惋惜,邵家若无此祸,这世间又会多一对白头共鸳鸯的神仙眷侣罢。 叹今朝,深宅相逢旧时人,且恨天公难公道。那日,雨中惊鸿一瞥,剪昔闻琴悲长鸣,庭玉抱琴随风摇。剪昔心下不由暗叹,玉碎难归昔日华,世间再无君子玉。 而如今,凉亭再会,剪昔却豁然明了,君子无双当如是,纵玉碎仍不改其质。 剪昔目送谢庭玉一路远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门墙之外,剪昔只觉脚下陡然失力,她缓缓跌坐于凉亭之中,任由自己的思绪四散而去,却不知自己该作何言。剪昔只觉自己脑中大乱,些许细节之处都未曾串联起来。 他腕间的那串白玉菩提子,终是因着姐姐未曾除去。他日日在此抚琴,竟也是为着姐姐一人。这是否意味着在他的眼中,当年的邵家是被人冤枉的呢?在他的心底,是否也是不愿意相信这件冤案的呢? 只是,恍似什么都错了。那爱听琴,爱寻琴谱之人却不是子姜。子姜虽说抚得一手好琴,但她心中最爱的却是书法一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后文慢慢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八回 伯牙难寻 如今且说剪昔听那谢庭玉口中所言,一时乱了心神。谁曾料前番种种巧合,方才造就了今日的阴差阳错。 一曲高山流水,一段知音难遇。这世间,难得的不是琴曲二字,而是知音一人。 剪昔因着邵长韫与她取名唤作子期,自小便梦想着能遇见那尘世间的伯牙。虽说剪昔自己不擅抚琴,却总爱收集些希世琴谱。不论是名家之作,还是孤本残卷,剪昔皆是来者不拒。 起初,家中人皆当剪昔是小孩子脾气,不过是一时兴致来了,方才闹着讨些琴谱来玩。可谁知这一日日的过去,剪昔却未曾抛了这个喜好,倒是闹着众人好生寻了一段时间的琴谱。 子姜一时好奇,也曾问过剪昔道:“你自己不爱抚琴,偏生寻了这么多琴谱,也不知是做什么用处。若是放着招虫,仔细子牧瞧见了心疼,他可是爱书如痴的人呢。” 每至此时,剪昔必是回道:“姐姐怎么连这个典故都不知,伯牙与子期两人间,那子期只管听琴便是了,抚琴的却是伯牙。我若是不将这琴谱备好,往日他奏什么与我听呢。” 子姜失笑出声,语调颇为无奈道:“你这个鬼灵精,满脑子也不知想些什么,光是动些歪脑筋。若是这点子心思肯用在旁处,母亲也必不为你日日担忧了。” 剪昔嘴角一撅,哼道:“我不似姐姐那般有大志向,贤妻良母的路子,我可是不喜呢。整日里皆是规矩束着,连点趣儿都没有。” 子姜叫剪昔哄得直乐,轻点着她的噘嘴笑道:“咱们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你还想闯荡江湖?” 剪昔两手掐腰,昂首说道:“这有何不可!赶明儿,我也一人一马走江湖。待寻到了我的伯牙,我便停脚不走了!自此,与琴音相伴,同绿水长眠。听满山繁花开遍,笑群鸟结群相伴。这般快活日子,岂不是比困在这一方天地间要来的痛快,来的自由。” 子姜笑的直握胸口,连声啐道:“好个没羞没骚的小人儿,个子还没有那马儿高,内里野的却像个豹子。今儿这些话儿若是叫母亲听见了,仔细母亲锤你。” 剪昔笑着拱进子姜的怀中,撒赖道:“左右这儿只有姐姐一人,若是母亲知道了,必是姐姐说的。若真是这般,我便……” 子姜替剪昔扶正了发髻间的一朵小花,下意识追问道:“你便怎样?” 剪昔眼珠子一滚,叫道:“我也不同姐姐分争,只管寻了我那未来姐夫告状!” 子姜闻声,两颊倏然飞起两抹红晕,扯着剪昔的耳朵便要说教。剪昔早有防备,脑袋一撞,两人便滚到了榻里,此后自有一番说笑。 姊妹两人玩笑了半晌,子姜方才唤了丫鬟进来梳洗。剪昔嫌再换身衣裳累赘,只吵嚷着跑到书案旁避开,却是怎么都不肯叫丫头们近身。 子姜由丫头伺候着净了面,见剪昔满屋乱转,轻喝道:“还不过来擦把脸,方才在榻上腻了半晌,身上的衣服都快搓坏了,换件新的穿上,也省的身上不痛快。” 剪昔趴在书桌旁侧,轻点着桌上的笔架笑道:“我又不似姐姐这般仔细,左右换身新的也是揉搓坏了,不若就穿着这一身,等到晚上一道换了就是。” “你呀,活脱投错了胎,哪个女孩子同你是一般模样。有个小子性子,偏生是个女儿身子,这天下间到哪里寻你这怪胎去。”子姜将手中布帕递与了丫头,连连摇头道。 剪昔知晓子姜的性子,也不与她分争,只笑着说道:“好久未曾见姐姐写字了,如今正得空闲,姐姐也露一手给我瞧瞧。” 子姜将丫头们打发下去,缓步行至书案前,轻点着剪昔的脑袋笑道:“鬼灵精,又想着转了话头。” “嘿嘿,还是姐姐知道我。我先给姐姐磨墨。”剪昔见子姜戳破自己,笑着吐了吐舌头,又去拣了那水丞里的小勺。 子姜见剪昔好不易安稳片刻,便由着她的意思持了毛笔,落笔写了一个大大的“贤”字。 剪昔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什么名头,只随口胡编的夸赞了两句。子姜晓得剪昔耐不住性子,只嗔怪的瞪了剪昔一眼,又另铺了纸张练字。 剪昔瞧了半晌,也失了兴致,意态阑珊的问道:“姐姐,你说你女红绣的好,古琴弹得好,字儿写的妙,诗词又填的精……这里面,你到底最喜欢什么呢。” “自是写字,祖父可一直是我的目标呢。”子姜落笔成字,未有一丝犹豫的说道。“再者说了,字如其人,字都写不好,又何谈做人。” “好啊,姐姐这是说我呢!瞧着我的字儿写不好,且在这里等着我呢。”剪昔神色一动,叫嚷着要挠子姜的痒痒。 子姜手里尚执着毛笔,一时也松不开手去,倒叫剪昔得了手。两人就这般一笑一躲的闹到了一处,那桌上未干的墨迹,赫然勾勒着一个大大的“家”字 这番姐妹嬉闹之景,恍若尚在眼前。也是因着此番缘故,府内众人皆是替剪昔找寻琴谱。就连子姜,也是送了几册孤本与了剪昔。只是子姜久居内宅,这几册孤本想是托子牧或是邵长韫寻来的。只是不知是何缘由,那谢庭玉竟是将剪昔与子姜姊妹俩的喜好混至了一处。 至于这内中究竟有何故事,咱们尚不得知。只说剪昔自那谢庭玉走后,便一直坐于亭中。她心情尚未平复,实是不想回至住处。若是有心之人问了起来,还要另费一番心思解释。剪昔实在不想枉费精神,索性坐在亭中捋顺自己的思路。 谁知这一坐之下,竟是坐到了夕阳西下,连天色也渐次昏沉起来。剪昔对府中之路很是不熟,也恐天色黑透,自己寻不到回去之路,便欲起身离去。倒是未曾想自己在此坐了半晌,膝盖一麻,复又坐回了亭中。 剪昔只得轻揉着膝盖,心道缓些时候再走。好不易能动弹两下,才出了亭子,便听得旁里有两人说话之声响起。剪昔心下一凛,下意识地躲在了今日下午藏身的绿竹之中。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九回 潜藏之人 如今且说剪昔忽然听见旁里有人说话,心下陡然一凛,顺势便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了今儿下午藏身的绿竹丛中。剪昔才将藏好,心底却不由暗骂自己一声,自己本就是光明正大的路过罢了。如此一来,反倒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了。 可剪昔既已藏好,一时倒也动身不得。这深宅之中本就腌臜事多,若是这两人正说着些隐秘之事,自己这般大刺刺地闯出去,却最易被去命灭口的。 剪昔不由暗叹两声,这一桩接一桩的事儿下来,倒叫自己有些过于紧张。有时不过就是一点子小事,自己却要翻来覆去的想上三遭方才作罢。今儿下意识的藏身之举,倒像是自己在不经意间的养成的戒备之举。如今既是进退不得,剪昔也只得暗自息了声响,小意听着两人的动静,预备寻个合适的时机抽身离开。 这两人许是对自己选的地方很是放心,言语间也没有什么顾忌。剪昔虽说距离两人有些距离,可也将两人的话语听了个囫囵。 说话之人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声音低沉徐缓,剪昔听着耳生,倒也对不上号来。可这女子的声音方一入耳,剪昔却觉得万般熟识,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怎奈一时迷怔,倒是死活想不出个出处来。 只听那男子说道:“还有几日,便要到老四那里去了,我交代你的事可别忘了。” 那女子轻柔一笑,言语间虽说恭敬非常,却仍旧夹杂着一丝清浅的委屈道:“爷就这般着急,上赶着将奴婢向四爷身上推。此次入府的丫鬟中,佼佼者众多。奴婢又无甚出彩之处,爷怎么就这般肯定四爷能瞧得上奴婢呢。” 剪昔一听那女子口中之言,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对这女子的身份也有了一丝头绪。怨不得剪昔方才听这女子的声音耳熟,原是这几月间一通吃住之人。可此人到底是谁?汤圆性子大条,不像是潜藏极深之人。宝银虽说背后有主,可她今儿原说是要回家的,难不成这只是她脱身的借口,如今又回转过来了?除此之外,还有石榴与昭儿两人,也有些许嫌疑在案。至于周如意那厮,剪昔却是想都未曾想,她周如意早便将那谢庭嵘勾搭到手了,又怎会以这般语气说话。 剪昔一时入了迷怔,越觉自己身侧危机潜伏。只可惜那女子说话的声音极低,剪昔听的也不是相当清楚,少不得耐下性子,竖着耳朵细听。 那男子冷声一哼,语调颇有些嘲讽的意味道:“老四,呵……他最是喜欢听话的女人。你这般知事,但凡使些小手段出来,由不得她不上钩。” “可……”那女子声音一顿,担忧道:“不是奴婢忧心过重,实是四爷身侧眼睛不少,只怕奴婢还未曾近身,便被旁人打杀个干净了。且不说周如意如今正得四爷的意,日日腻在一处。就是四爷身边的那个青鸾也不是个善茬,整日里将四爷盯得牢牢的。奴婢冷眼瞧了些日子,但凡有些姿色的丫头,青鸾皆是暗自拦了下来,不叫她们近四爷的身。奴婢一个才刚入府的丫头,若是表现太过,只怕青鸾那边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那男子沉吟一声,颇为不屑道:“那个周如意不过是个青头,凡事皆是上赶着争先。秋后的蚂蚱罢了,想是蹦跶不了几天。你也不用管她,自有人替你收拾她。” “那青鸾呢?”那女子的不放心的问道。“青鸾在四爷身边呆了不少时日,根子早便扎的死死的。若是只凭奴婢一人之力,完成爷交代的差事,实是有些困难。” 那男子陡然息了声响,许久未曾言语。此番寂静之下,倒将剪昔唬得了不得,只当这男子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忙不迭掩了口鼻,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 好在那男子只是默然沉思,未有多久,复又开口说道:“此事倒是我考虑不周,你先小心应对着。目今,先不要抢着出头,一切顺其自然便是。待我这便处理妥当了,若是那青鸾实是碍手,想法子除掉便是。” 剪昔听那男子说的颇为轻巧,只觉一股寒气自心底陡然升起。只听这男子说话的口气,便知这男子必不是个良善之人。虽说不知此人是谁,剪昔下意识地对此人起了防备之心。剪昔心念微动,少不得将此人的说话声音暗自记了下来,预备来日比照之用。 就在剪昔胡思乱想之时,那女子又轻声说了几句。因着声音极低,剪昔一时也未曾听清这女子口中所言为何。 那男子却陡然一阵轻笑,语调轻快道:“好丫头,若是来日成了事,必是少不了你的好处。如今,你只管将我交代你的差事办得漂亮,便是这里的头功一件!” 那女子似是羞然一笑,言语间颇有些情意道:“爷交代的事情,奴婢必是时时放在心上。待他日大计将成之时,只希望爷能念着奴婢的好。” 那男子语调淡然的说道:“放心,我不是那般不念旧情之人。” “有爷这句话,奴婢死也甘心。”那女子突地吐出一言,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离开之声。 剪昔忙不迭缩了缩身子,不多时,又有一阵略微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剪昔不知两人是否走远,当下也不敢起身。趁着藏身之际,又将方才听得的消息细顺了一遭。 这说话的男子提起谢庭嵘来,语气颇为熟识,想是日常相熟之人,否则也不会以“老四”二字相称。说明此人必是谢家族人无疑,且身份上也定是主子一类。目今,天色已晚,这男子尚能进到这内宅之中,倒也算得上一条重要线索。若这男子不是偷着溜进来的,必是时常出入这内宅之人,所以才不会有人将他拦于其外。 思及此处,剪昔心底陡然一亮,对这男子的身份也确定了两分。只不过此人在这府中的风评尚佳,没想到这暗地里却另有一番模样。只是不知他交给那女子的差事为何,剪昔总觉心底有些不安。但此时此刻,剪昔深觉自己的当务之急,应是先将这个藏在自己身侧的女子找寻出来。若是漠然无视的话,说不得哪天另成了一个祸端。 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后文慢慢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回 观察入微(一) 如今且说剪昔息声藏于绿竹丛后,将心中思虑尽数细顺了一遭,又听旁里许久未有声音传出,方才悄然立起身来。 因着前几遭的一场细雨,那绿竹丛间尽是些枯叶烂泥。剪昔因着方才被谢庭玉发现了踪迹,一时倒未曾注意自己的仪表。如今好不易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身上挂了不少的干叶枯枝,就是脚下的一双绣花鞋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泥污,几要将原来鞋面的颜色遮掩殆尽。 剪昔本就不在意这些琐事,心道回去换下也便罢了。可没走两步,忽瞧着方才两人所站之地也有些许湿泥,脚下步子便猛然一顿,越觉自己此举不妥。这诺大的襄国公府中,虽说奇花异草不在少数,可这绿竹却是未有多少。若是自己这般大刺刺的回去,叫那有心人瞧见,一时起了疑心,岂不是自己犯傻,上赶着与人方便。 剪昔提着裙角转悠了两圈,倒也很是无奈。忽想起园中似有一处小湖,寻准了方向,便直奔而去。剪昔自拣了湖边的一块平坦大石,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垂首将脚上的鞋袜除去。好在那鞋上的泥渍未干,在水中轻揉了几下,便已瞧不出一丝痕迹。 如今,尚未入秋,天气犹自闷热。倒是这湖水冰凉凉的,煞是喜人。剪昔瞧着左右无人,索性坐下身了,光着两脚在湖中玩起水来。几尾锦鲤误以为有人过来投食,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剪昔一时兴致上来,伸着脚丫去踩那几尾锦鲤,倒是惊得鱼儿四处乱窜,一会便失了踪迹。 剪昔也不在意,只晃着两只雪白的脚丫在水中戏耍。串串水珠自剪昔脚下掀起,留下了剪昔银铃一般的轻笑。剪昔舒展着双臂,伸了一个舒服的拦腰,又念着旁里无人,索性躺下身子,摊在岸边的大石上。 彼时,玄月初升,银霜自天际四散而下,照亮着一个个四方天地。剪昔痴迷地盯着那轮圆月,一滴清浅的水意自颊边陡然滑落,似是汗水似是露珠。剪昔只觉自己心中一片混沌,丝丝凉意自背脊陡然侵入,剪昔不禁打了个冷颤,缓缓做起身来。 剪昔盯着眼前的一汪静水,默然良久。她缓缓将自己裙边的水迹拧干,又默默地穿上了自己的鞋袜。四周只有些许知了与蛐蛐的撩人啼鸣,未有一人知晓此刻的剪昔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剪昔轻手整了整鬓角的碎发,一路默然的回了栖身小院。方一进院,便见汤圆一人正坐在廊下的矮栏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汤圆一见剪昔自院外而来,忙从那矮栏上跳了下来,蹦跳着迎了过来。还未到剪昔跟前,口中先开始嗔怪道:“剪昔姐姐这是到哪里去了,一个下午寻不见人影也便罢了。方才送饭的婆子都来了两遭,姐姐还是未见露面,真真急死个人了。” 剪昔轻掐了汤圆的鼻尖,失笑道:“你呀,还是逃不了一个吃字。你寻我做什么?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今儿下午做什么去了。” 汤圆两眼一眨,皱着鼻头问道:“那姐姐说我今儿下午做什么去了,我可不信你能猜的着。” “勿忙勿忙,且叫我掐指一算。”剪昔两手一背,煞有介事地围着汤圆转了两圈。 汤圆得意洋洋地仰着小脑袋,摇头晃脑的说道:“姐姐又不是那牛鼻子老道,又跟我玩这些虚的,我才不信呢。” 剪昔轻遮了半脸,在汤圆背后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意,待转到了汤圆眼前,却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盯着汤圆直点头道:“知了知了,必是错不了的。” 汤圆被剪昔的一板正经的模样唬了一跳,当下也失了两分自信道:“姐姐快说,且别在那里吓唬人了。” 剪昔见汤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叹道:“这还用猜吗?你自己个儿闻闻,这一身甜腻腻地点心味道,许是砸了谁家的点心铺子罢。” 说是这般说,可这府中又哪里有什么点心铺子,剪昔此言,不过是取笑汤圆整日里往厨房钻罢了。 汤圆哪里听不出来剪昔话中的打趣之意,叫嚣着扑倒剪昔身上,噘嘴叫道:“亏我还念着姐姐晚上不曾吃饭,特特与你留了几块南瓜饼下来。如今瞧来,可是用不着了。” 剪昔一日里几乎未曾吃饭,只今儿早上吃了些小菜。汤圆不说,剪昔还未觉怎样,如今被汤圆这么一闹,倒是有些手脚发软起来。少不得落下面子,轻声同汤圆告饶。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汤圆方从刚才的矮栏旁边摸出一个油纸包递与剪昔。剪昔也不提进屋,两人就这般坐在廊下,一同说笑。 剪昔拣了一块南瓜饼递与汤圆,汤圆连连摆手道:“我今儿可是吃了不少呢,这是给姐姐留的。” 汤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露出一个羞然的表情。 剪昔瞥了眼汤圆圆滚滚的肚子,也不再强求。待拣了一块饼子吞下垫饥,方才问道:“怎么不进屋子,且在这院里招蚊子?” 汤圆努了努嘴,指着屋中说道:“就她一人在屋里窝着,我可不上赶着点眼,倒是这院子里更为舒爽些。” 剪昔自知汤圆说的是谁,可未曾想旁人也都不在屋中,事情倒是越发复杂起来。剪昔手下猛然一紧,却对这屋中的几人越发怀疑起来。剪昔掩去眸中深思,状似不在意道:“她们几人今儿下午都不在吗?” 汤圆撑着脑袋想了半晌,点头道:“可不是,自我回来,便只有她一人在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是将人闷死了。姐姐今儿去哪了?方才院中光线暗,倒是未觉得怎样。如今瞧来,这身上的裙子倒像是洗过一般呢。” “不过在那园中的湖边坐了一会子,未曾想沾湿了裙子。”剪昔随意扯了一个由头道。 “可是不得了,姐姐小心着了风寒。这夏日里生病,可是了不得的呢。”汤圆闻言,又恐剪昔着了凉,忙扯着剪昔回屋换衣裳。剪昔拗她不过,也只得挑帘进了屋子。 未有多时,宝银、昭儿、石榴三人也陆陆续续地回了屋子,剪昔亦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欲知剪昔能否将此人揪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一回 观察入微(二) 如今且说剪昔见拗不过汤圆,只得任由汤圆将自己扯回房中。两人方一进门,剪昔便见周如意正窝在旁里的蜡烛前翻着一本图画册子。 周如意一见剪昔与汤圆两人进来,慌手慌脚的收了手中的书册,大声叫嚷道:“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进门不知先知应一声吗!这般大刺刺地闯进来,连点教养都没有!” 汤圆最听不得周如意这般阴阳怪气的语调,厉声反斥道:“你见过谁回自家屋中还敲门的!若是在这地界待不下去,只管搬出去就是!只怕某人是有这个心思,没有这个运道罢!” “嗬。”周如意请撩了一下颊边碎发,语调尖酸道。“如今瞧来,也不知谁是那个真正没有运道的。连那门边都未曾摸到,且来跟我抢话。” 汤圆心里存着念头,被周如意这般挑衅之下,又哪里忍得了,登时便火冒三丈。 剪昔在旁里瞧着两人这般炸毛黎鸡的模样,顿觉一阵头疼,只得搭言道:“若是二爷心中当真念着某人,又怎的忍心将自己的心肝撇在此处。你莫要太在意,免得伤身……伤心。” 剪昔此言虽然说得模糊,可话中指向甚是明了。话语终了,剪昔念着汤圆的小心思,不由暗暗地给汤圆提了个醒。 “你……”周如意被剪昔这一通抢白堵了个哑口无言,你呀我呀的说不出个所以。 剪昔早便瞧清了周如意手中的册子,也不欲叫汤圆同她沾染,便笑着转了话头道:“不是说要寻件衣裳替我换上,怎的到了屋里,反倒将我撇在这门前吹风。若是明儿染了风寒,我可是与你不依。” 汤圆才见了周如意吃瘪,心下正是舒泰的时候,被剪昔一提醒,方才忆起旁的事来,忙不迭去柜里寻干净衣裳去了。周如意见两人不理自己,也自觉没趣。趁着汤圆两人不备之时,将藏于怀中的册子悄悄地锁进了旁里的匣子。 剪昔冷言立在旁边,早将周如意的小动作瞧了个清楚。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地冷笑,暗道这周如意当真是大胆。在这深宅大院之中,竟然敢暗藏这种画册。若是被人攀扯出来,背后又无人护着,必是叫人打死完事的。 彼时,剪昔还欲借周如意成事,自不会出头做这个恶人。遂暗自敛下眼睑,只当自己未曾瞧见。 一时汤圆寻了件干净衣裳出来,要帮剪昔换上。剪昔本想着天色已晚,未有多时便要睡了,也不值得再换一身,便笑着婉拒了。 汤圆扁了扁嘴巴,可怜兮兮的说道:“剪昔姐姐方才还说要换的,怎么一会子就变了。” 剪昔方才所言,也不过是为了岔开周如意与汤圆罢了。如今想来,倒有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下也只得认命的换上。 未有多时,只听屋门“吱嘎”一声闷响,却是宝银自外间进来。一见剪昔三人皆在屋中,笑着与众人道了好。周如意因宝银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也算给宝银几分面子,只冷冷地点点头,也算打过招呼。 宝银也不在乎周如意的态度,提着手中提篮同众人笑道:“今儿回家正好赶巧了,家里才做了绿豆凉糕。我瞧着晶亮亮的煞是漂亮,便带了些与你们尝尝。也不是什么新鲜吃食,就应着夏日里这个景儿。” 汤圆一听有新奇吃食,两眼发光的凑到了宝银旁侧,万般期许道:“是什么东西,姐姐快叫我瞧瞧。” 宝银笑着将篮上的花布揭开,露出一只粗瓷的大盖碗。她小意将那盖碗捧出,待揭了盖子,露出一块块麻将大小的浅绿色方块。那绿豆凉糕的大小几乎一致,整整齐齐的码成一堆,映着屋里的烛火,晶莹剔透的煞是好看。 登时,汤圆双眸又是一亮,惊喜道:“这凉糕真好看,跟那翡翠一般,都叫人忍不得下口了。”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能解点暑气罢了。我去替你们寻些碗筷来,也尝尝我娘的手艺怎样。”宝银颇为谦逊地说道。 “瞧这样子,也必是好的。”汤圆迫不及待的叫道。 “你这张小嘴,何时这般甜了。”宝银失笑一声,自去柜中寻了些备用碗碟来。 剪昔趁着宝银转身之时,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她身上的衣饰与鞋袜。衣裳还是今儿早上穿的那件,倒是未曾换过。脚下蹬的绣花鞋,虽说蒙了一层薄土,却也不像自己那般沾了湿泥。瞧这模样,方才园中的女子应不是宝银。 宝银取了碗碟回来,见剪昔呆呆地瞧着自己,便问道:“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怎么这般瞧我?” 剪昔眯眼一笑,指着宝银的绣花鞋道:“不过是瞧着你鞋上的花样子漂亮,赶明儿也想同你讨一双。” “感情要在我这里打饥荒,也不嫌臊得慌。”宝银轻啐了一声,将盖碗中的绿豆凉糕盛入碟中,抬手递与了剪昔与汤圆。 剪昔笑着接过,语调颇有些委屈道:“谁叫宝银的手艺好,我可是眼巴巴的盼着您何时露个指缝下来。” “美得你,且等着姐姐我高兴。”宝银见剪昔耍宝,也不搭理。另盛了一碟凉糕,递与周如意道:“如意,你要不要尝尝?” 周如意卷着散落的碎发,闲闲说道:“多谢好意,我还要为我家二爷保持身材。这大晚上的,可是不敢随意吃东西。” 宝银笑了笑,也不欲同周如意一般见识。好在汤圆只顾着眼前吃食,倒是未曾听见周如意说了些什么,否则又是一番闹腾。 剪昔一边吃着凉糕,一边同宝银说笑两句。不多时,昭儿与石榴两人也一前一后的回了屋子。宝银笑着与两人盛了凉糕,两人皆是轻声谢过。 彼时,屋内六人皆已聚齐,大家皆是笑意晏晏,各自拣了话头说笑,屋里自有一番合乐之貌。 剪昔趁着众人说笑之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昭儿与石榴一通。谁曾想这两人身上也是一般干净,未曾沾上一点的湿泥。只是如此一来,倒叫剪昔犯了难。 剪昔本想借那人在园中踩的湿泥,将此人从众人之间分辨出来。可如今倒好,竟是未有一点马脚露出。剪昔心下颓然,只得收敛了心神,日后另想别的法子试探。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二回 小喜终局 如今且说剪昔等人入府已满一月。这日午后,待用过午饭,众人皆聚在张嬷嬷教习规矩的小院。就连一向瞧不见人影的周如意也未曾缺席,倒成了众人眼中的一道奇景。要知这周如意,只要天上的日头稍大些,她必是从不露面。只是不知今儿刮的什么风,竟是将这尊大神也请了出来。 张嬷嬷见六人皆已聚齐,当下也不废话,只说要考较众人平日间所学的规矩。如此突击检查,倒叫众人无有准备。可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应对。所幸张嬷嬷也不欲为难众人,所出的题目皆是往日所学。 未有多时,众人皆是一脸轻松的完成了此次考察。就连平素不常露面的周如意,也是万般轻易地通过。张嬷嬷考较了众人的规矩后,便停步于众人之前。也不言语,只两双眼睛直勾勾的扫视着众人。 众人皆被张嬷嬷的神情所惊,不知出了何事。就连剪昔心底也微起了一丝波澜,暗自思量着此前种种琐事,意欲从中寻些端倪出来。 张嬷嬷瞧着神色各异的众人,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厉声说道:“自明儿起,咱们之间的缘分也算了了一段了。往后,自有旁人约束着你们的所有行径。” 此言一出,除了周如意外,众人面上大都是骇然失色,不知张嬷嬷为何平白生出这段话来。可依剪昔瞧来,这在场诸人的神色应大都是装出来的罢。毕竟,这背后的几双眼睛,剪昔尚未瞧得清楚。 汤圆忍不得向剪昔靠了靠,小声问道:“剪昔姐姐,你说张妈妈说这话何意。莫不是又要将咱们卖出去罢。好不易得了这个栖身之所,说不得又要颠沛流离了。” 剪昔一瞧周如意今儿的神色,早便猜出了大半。轻手拍了拍汤圆,方要轻声解释,便被张嬷嬷一声呵斥道:“怎么,又有人忘了规矩!这才多点子工夫,又忍不住在人眼皮子底下作妖了!” 汤圆被张嬷嬷这声大喝唬了一跳,往日间不好的记忆登时涌上心头。忙不迭缩着脖子站回原地,却是再不敢同剪昔搭话。 剪昔见汤圆怕的要命,也只得轻轻一笑,以示安抚。 周如意见不惯两人这般姐妹情深的模样,双手抱胸,语调尖酸的说道:“我瞧着某人是忘了那日的板子了,不若妈妈再叫她们长长记性!” 今儿,张嬷嬷却只是干笑两声,并不打算给周如意面子,只婉言拒绝道:“今儿不赶巧,出门走急了些,那柄长尺却是忘记带了。” 周如意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叫那个叫什么小喜的丫头取了来就是,又不费多少工夫。” “恐怕是取不过来了。”张嬷嬷面色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周如意打定主意要给剪昔好瞧,自是不能容忍张嬷嬷这般随意应付过去,便吵嚷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左右这规矩一事却是要立的,否则日后怎么服众。” 张嬷嬷面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嘴唇开合了两下,终是说道:“我是说小喜来不了了。” 周如意闻言,面上倒是一僵,复又阴阳怪气的说道:“前儿不是还瞧见了,她护某人可是护的紧呢。瞧那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可真真叫人爱的紧呢。这厢算着,也有几日未曾见了,不若妈妈将人唤来,既办了差事,也能解一解我这相思之苦。妈妈以为,此意何如?” 剪昔听不惯周如意这番酸里酸气的语气,阖下眼睑,只当旁里未有此人。 周如意一见剪昔又是这番漠然冷淡地神色,只觉自己越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只得大声叫着剪昔的名字,从旁提醒道:“穆剪昔,当日,人家小喜可是句句为你,恨不得将自己个儿的心肝都掏给你。如今,你就是这般漠然示之的态度吗!” 剪昔瞧都不瞧周如意一眼,只淡淡回道:“随你高兴便可。” 周如意吃了个闷亏,咬牙切齿地说道:“穆剪昔,终了终了,没想到你是这般无情冷酷之人,真真叫人寒心!不知小喜那丫头瞧见了,会不会后悔自己当日对你的这般维护!” 剪昔就是因着周如意与自己素不对盘,加之那日小喜出言维护之举,唯恐周如意误以为两人交往甚密,进而连累到小喜。遂连日间,皆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小喜。就连一声感谢之言也未曾亲口说出,只托汤圆送了些吃食与她,了表自己心底的感激之情。 如今见周如意刻意提起小喜,剪昔自是要避的远远的,生恐因自己的无意之言,倒连累小喜不受周如意待见。毕竟,周如意背后的依仗,也不是小喜一个粗使丫头能招惹的起的。是生是死,也都是那人的一句话罢了。就他那种风流公子,牺牲一个小丫头来讨好自己的心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况且这小丫头生得又不是那般出众,剪昔忍不得在心底腹诽。 张嬷嬷见两人这般模样,虽说心下欣喜,面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道:“那个,两位姑娘且停停嘴,听我老婆子一句。” 剪昔见张嬷嬷脸上神色不自然,心下也是狐疑,只抬首看向张嬷嬷,不知她又有何言。 张嬷嬷欲言又止道:“小喜那丫头没了。” 话音将落,方才一直压制着自己情绪的剪昔陡然一声惊呼,不可置信道:“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没便没了。” 众人面上也皆是一片骇然,连方才一直在旁叫嚣的周如意也息了声响。 张嬷嬷面上浮起一丝为难之色,言语模糊的说道:“这深宅大院里,有些事该为,有些事不该为。若是有人不知事的做了,自会有人等着收拾。” 张嬷嬷此言,说的甚是模糊,落在众人耳中,也有了不同的意味。周如意未曾听出张嬷嬷的话中之意,只当是谢庭嵘知晓了此事,暗自与自己出气,面上却越发得意起来。 剪昔只觉浑身倏然一冷,心下陡然升起一丝悲凉之感,越发觉得这襄国公的人情淡薄。张嬷嬷这是在暗自提醒众人吗?在这国公府里,有些事儿瞧见了,也只能当作不知。若是大刺刺的吵嚷出来,自会有人让你神鬼不觉的闭紧嘴巴。 至于张嬷嬷究竟何意,剪昔尚且不知,预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三回 如意开窍 如今且说众人忽闻小喜死讯,皆是各怀心思。一时间也无人言语,院中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汤圆因着前几日替剪昔送了些吃食与小喜,自觉尚有两分情谊在,便追问张嬷嬷道:“张妈妈,小喜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儿?怎么好好地人儿,就这般失了性命。” 张嬷嬷正欲借此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冷哼一声道:“在这府里做事,最忌讳认错了主子。她自己个儿鬼迷了心窍,就莫怪主子哪里容不下她!” 旁人闻得此言,尚还罢了。周如意却是浑身一颤,面上神色有些意味不明起来。前日里,周如意早便知晓有人暗中监视自己,她为了日日与谢庭嵘逍遥,自是下了血本收买小喜。所幸那小喜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不过与了一点子吃食,就正儿八经的做起了睁眼瞎。可既是这般,枉费了周如意多少的心力去套问,也未曾问出这小喜的背后之主是谁。 后来,周如意又遇见那谢庭嵘身侧的大丫鬟青鸾,两人自是互不服气。周如意便当这小喜是那青鸾派来盯梢的,倒也未曾放在心上。可如今,小喜这丫头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失了性命,却未曾引得一人注意,这般说明…… 那周如意也不是个蠢笨的,一听张嬷嬷口中所言,又暗自打量她面上神色,心下倒也猜到了大半。在这襄国公府的后宅之中,能悄无声息的取人性命之人,也只有主子一类的人物。可周如意自觉自己入府时日不长,这府中所识之人亦是少数,更莫说自己的得罪了哪个主子。 周如意思前想后,忽觉一道亮光自心底陡然掠过,暗道这府中倒有一人与此般景况甚是相符。都言这府中的掌权者赵文华对自家的儿子甚是溺爱,素日间连句重话都未曾有过。可只一样,必是不许旁人歪带自家儿子。遂这几年间,谢庭嵘身侧莺莺燕燕之辈虽说不在少数,但终了能堂堂正正地留在谢庭嵘身侧之人,也唯有她青鸾一人罢了。 青鸾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过是这府里的有头有脸的丫鬟罢了。要想神鬼不觉地抹去一人的存在,可不是一个丫头所能办到的。但若是这般,谢庭嵘身侧那些曾经受宠的丫头,一朝失宠后,究竟都到了何处呢?恍似从未有人问起,又恍似众人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可终了,这些丫头却皆是悄无声息的失了踪迹,仿佛谢庭嵘身侧从未有这人一般。 思及此处,周如意越觉浑身冰凉,一丝寒意自脚底陡然掠过。周如意也不由暗自担心起自己的下场。当下便打定主意,必是要抱紧谢庭嵘这只大腿。若是一着不慎松了手,只怕等待自己的便是万丈深渊。 孰不知,周如意这般胡思乱想之下,倒叫她撞破了一段潜藏多年的腌臜事。也正是因着今儿这出,倒叫周如意着实收敛了不少的气焰,日后行事也是万般小心。就在周如意如此谨小慎微之下,也算是躲过了几次潜在的祸端。 那小喜身死之事,本就是被强压下的一段隐秘事儿,遂这府中也未有几人知晓。至于张嬷嬷今儿为何将此事抖搂在众人眼前,却是因着另一段的心思。这深宅大院之中本就这般,谁又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忠心耿耿,哪个又是真正的虚情假意。说不清,道不明。今儿你是我的主子,待到了明儿,说不得她又成了我的主子。 张嬷嬷冷然瞧着众人面上的神色变化,心下陡然掠过一丝讥讽,面上却笑道:“呸呸呸,这大好的日子,竟说这些晦气事儿。说到了,婆子今儿还要同诸位姑娘道声喜呢。” 剪昔等人在府中学了月余的规矩,也不是那般不知事的人。一见张嬷嬷强行转了话头,也深知自己多想无益,遂各自压下心中所想,静听张嬷嬷又作何言。 张嬷嬷见众人恭谨地态度更甚往昔,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恭喜各位姑娘了,自明儿起,你们便不用对着婆子这张老脸了。往后,是福是祸,自有你们自己个儿挣去,婆子可是管不得你们咯。” 汤圆眼睛轻微一亮,惊呼道:“张妈妈,咱们可是要入四爷院子了。” “这是自然,规矩学了这么久,总归得有得用的时候。”张嬷嬷少有的和颜悦色道。 周如意早便从谢庭嵘处通了气,当下也不感意外,只假作不舍道:“妈妈教习了咱们这些时日,早便同爹娘一般的照顾咱们。如今说来,如意可是舍不得妈妈呢。” 张嬷嬷呵呵一笑,打趣道:“往后又不是见不得了,只怕诸位姑娘日后必不想见着婆子呢。” “妈妈这话说得,咱们哪能忘了这连日里的辛苦。”周如意上赶着奉承道。 “若真是这般,那自是好的。”张嬷嬷笑的越发慈爱,可话锋却陡然一转道:“往后,婆子也自是同诸位姑娘们在一处院里做活,只不过……” 汤圆性子最是单纯,虽说张嬷嬷往日很是严肃,但到了此时此刻,汤圆心底也着实生出了些许不舍之情。遂急言追问道:“张妈妈做的是什么活计,往后当真能见着?” 张嬷嬷清扫了众人之言,方才不急不躁的回道:“我在四爷院中,是专司丫头教管一事。诸位姑娘日后若是犯了什么规矩,婆子必会念着咱们这素日里的情分,少下些狠手。” 此言一出,剪昔等人的脸色煞是精彩。汤圆张嘴结舌的愣了半天,方才轻声嗫喏道:“那……那还是少见些才好。” 张嬷嬷难得有兴致开玩笑,转首瞧向汤圆,不咸不淡地问道:“怎么,汤圆姑娘就这般不待见婆子?” 汤圆面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委屈道:“我只是觉得手上挨的板子还疼呢。” 众人皆是轰然大笑,紧绷的气氛和缓了些许。 张嬷嬷见汤圆这般模样,也不再同她说笑,又嘱咐了众人一遍素日间规矩,便道:“往后,婆子见了你们,也得尊称一声姑娘。至于能不能当得起这两个字,就要看诸位自己个儿的造化了。婆子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多谢妈妈教诲。”众人皆是躬身谢过。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四回 认亲风波 如今且说张嬷嬷见众人谢过自己往日间的教习之情,回礼说道:“不管是真情还是虚意,姑娘们的这声谢,婆子生受了。往后,前尘尽消,只瞧各位神通。” 剪昔等人不敢逾越,恭顺回道:“妈妈劳苦,这个谢礼自是当得。” 张嬷嬷眸中掠过一丝清浅的柔意,可口中却肃然回道:“婆子的这份差事,最是不招旁人待见的。往后,姑娘们若是不念着我也便罢了,怕只怕日后有人日日念着婆子,倒叫婆子睡不安稳。” 剪昔自是听出张嬷嬷的言外之意,遂上前一步,恭顺回道:“羔羊尚知跪乳、乌鸟且懂反哺,我们姐妹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这一月间,张妈妈的辛苦,咱们自是瞧在眼中。感谢之言尚来不及出口,又怎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昭儿亦是近前一步,立在剪昔旁侧,意态诚恳道:“剪昔这话说的对,妈妈心中的担忧可是见外了。若不是妈妈连日间的悉心教诲,咱们又怎会这般知事守礼。若咱们日后有了大的造化,内里必是有妈妈的一份功劳在呢。” 几人间,就算有那稍有迟钝之人,被剪昔与昭儿的这段话一点,也顿时通了关窍,皆是上前谢过张嬷嬷的教习之情道:“妈妈只管放心,若咱们日后有了大的造化,必将妈妈当个老封君一般的供着。” 众人皆是被这番言语哄得大笑不止,只嚷着问这是谁说的。如今大家都在一处,咱们必是要替张妈妈做个见证。一通嬉闹过后,汤圆被众人自身后推了出来。 汤圆扁了扁嘴,昂着脖子叫道:“怎么,这话就是我说的。日后,但凡有我一块饼子,必是少不了妈妈的半块!” 宝银在旁握着嘴儿直笑,打趣汤圆道:“这话你可别混忘了,怕只怕你见了吃的迈不开腿去。” 剪昔却在旁里连连摇首道:“宝银此言差矣,能叫汤圆自己个儿舍了到口的吃食,可见汤圆是动了真情的。” 言罢,剪昔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张嬷嬷,见她眼中微有触动,方才暗暗放下心来。 剪昔素知汤圆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一张嘴里说出的话儿,最是不怕得罪人的。加之,那日又在青鸾面前点了名。剪昔此时说出此言,也算是替汤圆暗自拉拢张嬷嬷。若是汤圆有朝一日不慎落到张嬷嬷的手中,只希冀张嬷嬷能念在今日的情分上,少下两分狠手。这也是剪昔凭着如今身份,能为汤圆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宝银自是察觉到了剪昔的用意,两人皆是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宝银也有意护着汤圆,便状似无意,从旁凑趣道:“哎呀呀,张妈妈。人家汤圆连自己个儿的心意都表明了,妈妈也不拿些实惠出来,可是要寒了人家的心肠呢。” 众人皆是一言一句的奉承,张嬷嬷早被哄得喜笑连连,正是高兴地时候,遂下意识地回道:“这又要讨什么实惠,你们这些小蹄子,个个没有省心的时候。” 宝银神色一动,状似提议道:“张妈妈,您瞧汤圆都有这番孝心了,不若您就认个干女儿可好。咱们几个瞧着,也算全了汤圆的孝心。日后汤圆尽孝的时候,也算有个说法。” 剪昔也在旁里添油加火道:“我瞧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恰好是个喜日子。早起,我还瞧着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呢,原是应在这处事上。” 宝银也顺着剪昔的话向下说道:“你瞧瞧,连喜鹊都知道提前给妈妈道声好呢。若是不依,可真真辜负了这番老天爷的美意。” 剪昔与宝银你一言我一句的,哄得张嬷嬷正是晕头转向的时候。张嬷嬷的儿子儿媳皆是早便去了,膝下只有一个孙女鱼儿陪着。如今被剪昔宝银这么一说,当下也起了一丝念头。便想顺着宝银的话头应承下来,毕竟与自身而言,总归没有什么损失。 石榴在旁里听了,心下却大感不服气。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儿,凭甚她汤圆就能认了张嬷嬷做干亲。怎奈石榴顾及着自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不敢明面上与剪昔、宝银等人相抗衡。遂心念一动,少不得将周如意推了出来。 彼时,周如意心底正想着如何勾住谢庭嵘,又哪里生得出别的心思来顾及他人。遂只是冷冷的瞥了剪昔等人一眼,不以为意道:“她们爱攀亲戚只管攀去,我可没有她们这般厚的脸皮。” 石榴见周如意不上钩,心下早便急得了不得了。眼见张嬷嬷就要满口应下,心下一横,少不得趴在周如意的耳边说道:“如意姐姐怎么就瞧不明白呢。若是叫她们认了干亲,日后还能有姐姐的好。姐姐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非要看她们这般猖狂下去。” “左右不过就是认个婆子做干亲罢了,又不是攀上了什么大的富贵,哪用得着你这般模样!你且给我安分些,还不够丢人的呢!”周如意被石榴打算了思绪,心有不满道。 石榴见周如意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早便急得了不得,当下便有些口不择言道:“别人皆说姐姐心大,我私下瞧着还不信。如今看来,姐姐这心还真真生得宽广。虽说这胳膊肘子向外拐,可真要是拐了,她自己个儿也心疼不是。” 此言,本就是石榴急火攻心之下的随口之言,可偏生说到了周如意的心坎上。方才,周如意满心满意皆被谢庭嵘占着,自是没有旁的心思想到别处。如今被石榴这么一说,当下便回过神来,倒是暗觉自己有些太过随意。虽说那张嬷嬷不过是府中一个小有脸面的婆子,可毕竟管着她们这群丫头的处罚之事。若叫她们认了干亲,私下串通起来,自己未必能从中得了好。 周如意通了心思,忙不迭插到众人当中,从旁大叫道:“且慢,此事甚为不妥!” “如意姑娘,这话怎么说的?”张嬷嬷下意识回道。 剪昔一见周如意又凑了过来,心下一阵颓然,暗道今日之事必要黄了。欲知周如意又作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五回 背后之主 如今且说剪昔一见周如意出头,便知今日所谋必要打了水漂。也不是剪昔怕了周如意,实是张嬷嬷那个踩高就低之心,不是人为所能扭转过来的。 果不其然,只见周如意大刺刺地插在众人之间,矫揉造作的说道:“且请妈妈与诸位姐妹赎罪。不是我不知事,紧赶着过来给诸位拆台。实是这府里规矩的头一条,便是不许拉帮结派。你们这这般明火执仗地认干亲,咱们自家人瞧见了也便罢了。要是落在主子眼里,又是个什么说道?” 登时,张嬷嬷心下便是“咯噔”一声,暗道剪昔与宝银这两个丫头当真一张好嘴儿,自己竟险些被两人忽悠过去。这认干亲一事皆是私底下的行径,主子们不知道也便罢了。若是耳中听闻了什么风声,少不得要扯了一两个出来杀鸡儆猴。而今儿这般大刺刺的行径,若是被人传扬出去,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嬷嬷越想越觉心寒,面色陡然一变,干笑道:“哎呀呀,倒是婆子我混忘了。我孙女同汤圆皆是一般大小,这里又认的哪门子干亲。若是真个成了,这辈分却是要怎么算的。” 剪昔与宝银见张嬷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自知不好再言其它,皆是笑转了旁的话头。 经此一事,张嬷嬷也失了兴致,只随意说了些闲话,便吆喝着大家散去。终了,方才嘱咐大家明儿一早集合,同往谢庭嵘处点卯。 汤圆仍旧是一副迷迷糊糊地模样,尚未搞清是何景况,便被周如意给堵了回来。 宝银见汤圆犹自迷怔的模样,伸手直戳汤圆的脑门道:“你呀你呀,可要走些心哟。这番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前世里造了什么孽,今生偏要落在这泥沼中!” 汤圆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的问道:“泥沼?这好好的地界,哪里来的泥巴?” 剪昔也是连连摇头,颇为无奈的对宝银说道:“就这般,何止是没心没肺。我瞧着连那肝儿,也是没有的。” 这些个好话歹话,汤圆还是听得出的,只撅着小嘴,连声抱屈。 剪昔瞧着汤圆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忍不得打趣道:“若你能将自己放在吃食上的心思移些出来,准保比旁人都聪明。” 汤圆皱着鼻头,自觉颇有几分道理的说道:“都道民以食为天,这天若是垮了,可又叫人怎么活。我这可是拯救天下于无形,却是大大的善举呢。” 宝银被汤圆这番歪理堵得哑口无言。明明就是强词夺理的话,可偏生又叫人拣不出错来。宝银吹胡子瞪眼地瞧了汤圆一眼,也只得败下阵来。 剪昔被两人逗得直笑,正乐得在旁里瞧戏。宝银才吃了一个闷亏,自是不服气。叫嚷着上前挠剪昔的咯吱窝,三人笑闹了片刻,汤圆记挂着厨下才出的鱼糕,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宝银望着汤圆渐次走远的身影,忽然扭头说道:“你瞧着张嬷嬷今儿提起小喜那丫头,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剪昔不曾想宝银会这般大刺刺地问出来,面上一愣,接言道:“许是随口提起的罢。” 宝银轻笑一声,语调中似有嘲讽之意道:“剪昔也是聪明人,又何须同我打马虎眼。如今,咱们虽算不得一条船上的人,可好歹也连着根绳子。” 剪昔见宝银毫不留情地将话儿戳破,长舒了一口浊气,一字一顿的回道:“似是有人越线了,张妈妈方才忍不得提醒一嘴。” “哦,此言何意?”宝银颇有兴致的追问道。 剪昔斜瞥了宝银一眼,却不言语。只静静地直视着宝银的双眼,眸中闪耀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宝银被剪昔盯的发毛,举手投降道:“罢罢罢,算我怕了你了,我不问便是了。不过这几日里,我瞧着你心绪不宁的,似是有什么困惑缠身。不若说出来,说不得我还能帮你一把呢。毕竟,我在府中多呆的这几载,可不是吃白饭的。” 剪昔缓缓敛下视线,意味不明的说道:“那日,你说咱们之间的眼睛,不止一双。如今,我只想问一声,除了你还有谁?” 宝银心底微微一凛,面上却笑道:“剪昔这话说的,咱们六个人,怎会只有一双眼睛。当日,剪昔莫不是会错了意思罢。” 剪昔见宝银左顾而言他,猜着这其中必有内情,索性直接问道:“你的主子是三爷。” 当下,剪昔亦不再藏私。当日,剪昔便从那园中男子的说话口气间猜得此人身份。连日间,除宝银外,剪昔对屋中其它几人也多有试探,可众人要么是一头雾水,要么就是浑不在意,倒叫剪昔无处入手。如今,既是宝银自己问起,剪昔索性将话挑到了明处。 这国公府内,各方势力混杂,本就难测,众人皆是为着那襄国公一爵。若宝银之主当真是谢庭瑛,说不得便是剪昔日后的一条助力。剪昔也是怀着这个心思,方才未曾掩饰,这般直接问出。 宝银面上的神色一怔,神色似有戒备道:“你为何这般问起?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剪昔见宝银反应并不似自己预料中的一般,心下亦是迷怔,难不成那日与谢庭瑛在院中私下相见之人并不是宝银?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剪昔只得将那日在院中所见之事与宝银说了。谁知宝银听了,面上却露了一个古怪的神色。 “怎么?你难道不知吗?”剪昔不可置信道。 宝银只是微微摇头,有些哭笑不得道:“早先,我不过是猜测咱们屋中有旁人的眼睛罢了。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才将这个猜疑板上钉钉了。” 宝银此言一出,虽说将自己与谢庭瑛撇了个干净,但在另一方面,也算是间接的承认自己另有它主了。 可剪昔对宝银并不是全然相信,遂宝银话一出口,剪昔便存了两分怀疑,意味不明的问道:“事到如今,我该相信你吗?我能相信你吗?” 宝银清浅一笑,唇角的笑意魅惑而又危险,反问剪昔道:“事到如今,你不是也未有别的选择吗?” 剪昔无奈一笑,不再言语。欲知两人之间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六回 绿豆凉糕 如今且说宝银见剪昔淡然示之,一时也摸不准剪昔心中所想,言有试探的道:“不知是女子天生的直觉,还是你我当真有缘,我总觉咱们两人会有归属同门的一日。” “若有那日,你我必把酒言欢,引为知己。”剪昔心下微动,面上笑的一派云淡风轻。 宝银素来聪敏,自是听出了剪昔的话外之意。当下也不辩解,只同剪昔笑转了话头。 彼时,两人轻言慢谈、喜笑连连,面上皆是一派平和喜乐之象。孰不知这两人的心底,又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宝银方才的一番言论,剪昔并不苟同。在剪昔心中,宝银一直是一把悬于剪昔头顶的利剑。剪昔甚至毫不怀疑的认为,若是一日她知晓了宝银的全部秘密而不能替她保守的话,宝银一定会在神鬼不觉之间将自己的暗自除掉。而她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便是保护她背后之人。 今日,两人这恍似随口闲言一般的交谈,实是暗锋相对。剪昔不知自己能信宝银多少,又能信宝银多久。那日,宝银说是归家探母,后又带了绿豆凉糕与众人分食。可就是这般不经意之举,却叫剪昔自内瞧出了端倪。 粗瓷的盖碗,细编的藤篮,遮尘的粗布,就连那制作凉糕所用的绿豆,也都是寻常百姓家常用的物件没错。可只一样,那绿豆凉糕之中却放了一样寻常百姓家根本没有的物件——百花蜜。 旁人吃不出来,剪昔却是识得。这百花蜜酿制工艺复杂且受季节所限,一年间也未有多少产量,可谓是一勺一金,极为珍贵。寻常也只有宫中贵人或是权贵人家可得,就连圣京中的富户,也未有几人能得。 剪昔之所以能辨别出这百花蜜的味道,也是因为这百花蜜中有着一股寻常蜂蜜所没有的清香。只点上一滴红豆大小的百花蜜,便能满室生香。更莫说这特特加了百花蜜的绿豆凉糕,味道自不能同寻常凉糕所比。 在剪昔的记忆当中,最后一次瞧见这百花蜜,还是在云骞别院之时。岱雪同那金铃赌气,方才从柜中小意取了出来。一只小小的悬胆式玻璃瓶,不过三寸高,配着银铸盖子。内里盛着小半瓶的浅琥珀色的浓稠液体,太阳光一照,亮澄澄的煞是好看。 这般贵重吃食,主子都不能轻易吃着,更莫说底下一个没有脸面的小丫头。可如今,却独独的加在了这些绿豆凉糕之中。许是做这个凉糕之人,想借这百花蜜的清甜压下这凉糕中的豆腥之气。可就是这般下意识之举,却勾起剪昔心底深深的怀疑。 剪昔也不是未曾想过,许是哪家主子赏给宝银家的。毕竟宝银是这府中的家生子,自家爹娘在主子面前有些脸面也不是不可能。遂剪昔这几日间,旁敲侧击的问了不少,虽说众人所言有些许偏差,可本质上,却是差不了多少。 宝银的爹娘皆是这府中寻常的奴仆,莫说在主子面前得眼,就是在这府中也未有多少脸面。皆是老老实实地本分人,虽说在府中混迹多年,但也没生出过什么逾越的念头。就这样的人儿,能叫主子赏下这百花蜜?剪昔却是大大的不信。 如此瞧来,宝银那日根本未曾回家,必是去了旁的地方。而这一篮子的绿豆凉糕,却是有人特意备好,叫宝银用以遮挡身份的。而送给宝银绿豆凉糕的这个人,身份一定不低。否则连那粗瓷碗与藤编篮都能备下的人,又怎会犯了如此大忌,在那绿豆凉糕中另加了贵重的百花蜜。必是这人提前吩咐了厨下,厨下误以为是自家主子要吃,才会做的这般精巧细致。 也正是这般无意之举,阴差阳错至下,倒叫剪昔抓住了尾巴。剪昔也曾想顺着百花蜜这条线向下找寻,可一通打听之下,却发现这百花蜜在襄国公府的大小厨房之中,几乎都能寻到它的影子。如此奢靡之举,倒叫剪昔有些哭笑不得。 剪昔知晓汤圆与这府中的厨娘混的好,遂此事还是从汤圆那处打听的。初始,剪昔还以为是宝银不识得这百花蜜,又特意问了几遭,谁知人家汤圆鼻子一翘,馋的险些流口水道:“我早便闻着那百花蜜的香气了,只不过厨下的婆子们瞧得紧。要不然,我还不知偷吃了几遭呢。” “有这般好?不过就是寻常蜂蜜罢了,怎么盯得这般紧。”剪昔状似随意的问道。 汤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语调颇为遗憾道:“这个东西可是精贵呢,寻常都是锁在柜子当中的。若是少了一星半点的,厨房里管事的婆子可是挨板子的。若不是因着这个,我也不能为了尝一口百花蜜,几乎跑遍了这国公府里的大小厨房。” 剪昔对汤圆这幅馋样早便了然,当下也不在此处纠结,借着问道:“若真同你说的这般金贵,又怎会处处都有。定是你不知道,编来框我的罢。” 汤圆长叹一声,语调颇为羡慕道:“还不是因着四爷喜欢用这百花蜜点味儿,夫人才叫这各处的厨房务必备下。四爷素来没有准信,谁又知道他一时兴起,今儿在那处吃饭呢。” 言及此处,汤圆还许下一个豪言壮志道:“若我成了四爷,必是将这百花蜜当醋喝!” 剪昔被汤圆此番言论逗得哭笑不得,连声啐道:“瞧你这模样,怎的不齁死你算了!还当醋喝?亏你想的出来。” “终身所求,此志不改!”汤圆洋洋得意道。 剪昔见汤圆这般模样,也自知问不出什么。此线顺到这处,也算是断了,剪昔心底不免叹惋。这老天就像在戏耍人一般,明明给了一点子光亮,偏生又放出一片乌云遮挡。剪昔只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可冥冥之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只要轻手拨开眼前的浮云,真相便隐于其后。 可何时才能拨云见月、真相大白呢?剪昔心底不由苦笑,屋漏偏逢连雨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的便是自己此刻的处境罢。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七回 额头有伤 如今且说这日清晨天将亮时,便有小丫头近前扣了剪昔等人的屋门。轻声在外间喊道:“诸位姐姐可是起了,张妈妈要我来瞧瞧,紧赶着别误了时辰。” 昭儿起身掌了灯,浅浅的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这便起了。” 那小丫头听屋里有人搭话,又应道:“妈妈叫诸位姐姐好好收拾,在这院中受教也有月余了,可别落了彼此间的脸面。” 周如意不耐烦这小丫头的说道,没好气的回了一嘴道:“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又哪里要你废话,快回罢。” 外间那小丫头见屋里亮了光,窗纸上印出五六个清浅的黑影,只道众人起了,便不再多言,紧赶着回去交差去了。 剪昔起身瞧了瞧外间天色,倒是比约定点卯的时辰要早上些许。剪昔心里暗道,这张嬷嬷到底是给众人留下些许梳洗打扮的空挡。大清早的便给众人摆了这一道,各人心底究竟有无小九九,今儿一遭全都瞧清了。 就在剪昔愣神之时,其他几人皆是下炕梳洗去了。宝银见剪昔仍旧缩在炕上不起身,忙推了她一把,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便走了魂,莫不是欢喜傻了罢。” 剪昔浑不在意的回道:“这有什么值得欢喜的,不过就是多了个主子伺候罢了。” “此话倒是说的通透。”宝银笑着点点头,又从旁催促道:“你瞧瞧你,今儿起身时便瞧着不精神,还不紧赶着起来拿凉水醒醒神,好好收拾收拾。若是能得了主子的眼缘,往后在丫头里也算挣得几分脸面。” 剪昔斜瞥了宝银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左右就是这般模样了,哪用得着刻意叨登。若有运道,怎么都能得了脸面。若是主子瞧不上眼,难不成还不活了吗?” 宝银面上浮起一抹诧异之色,惊呼道:“今儿怎么有这般悟道,莫不是哪家菩萨借了身罢。说说,可是要几炷香供着。我虽说只是一个小丫头子,可这点子香油钱还是能供奉的起的。” 剪昔被宝银满嘴里的浑说逗得哭笑不得,抬手便要锤宝银。两人这么一闹之下,倒叫剪昔着实清醒了不少。 周如意正坐在桌边描眉,一见剪昔与宝银两人笑闹着滚至一处,凉凉地说道:“哎呦呦,我怎么瞧着有些话从某人嘴里说出来,就是这般不中听呢。往日里,可是心比天高,上赶着向里贴。如今,怎么反倒有了这般论道。只是不知,究竟是真清高还是虚架势。” 剪昔一听周如意此言,便知周如意语中影射之人是自己。当日,剪昔为入襄国公府,在汪婆子门前整整坐了一夜之事,同批的丫头大都知晓。尚未入府之前,内里不少同周如意交好的丫头,也常拿此事说嘴。 如今,这同入府的五人之间,除了石榴刻意讨好周如意之外,其他几人皆是与剪昔相交甚好,自是不会着意提起此事。遂这一月之间,倒是未有人提起那当日之事。今儿若不是被周如意这么一说,只怕连剪昔自己都要忘了此事。 周如意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愣神,不知该如何搭话才是。一时间,鸦默雀静,一丝声响不闻,倒是尴尬非常。 恰好汤圆自外端了一盆新水进来,一见众人神色不虞,好奇问道:“今儿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怎么都这般臭脸。” 周如意手中的铜黛转了两圈,阴阳怪气的说道:“还不是你家剪昔姐姐闹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也不知做给谁瞧得。” 汤圆虽说听得满头雾水,但她素来与周如意不睦,自是信不过周如意口中所言,直着脖子讽刺道:“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祖师爷爷在此,咱们谁敢逾越!剪昔姐姐,咱么两个快些近前拜拜,说不得还能沾上两分祖师爷爷的余晖呢。” 宝银掩唇一笑,一点都不意外道:“可不是,这满屋的人中,可独有一人的造化最大。都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意姑娘方才所言,莫不是说的自己罢。” 剪昔一瞧宝银此刻神态,心下一动,越发觉得宝银与汪婆子之间必有联系。若不是宝银事先知晓了自己的诸多琐事,时值此刻,怎么会这般镇定自若的替自己说话,面上却未有一丝意外的神色。 周如意见两人一唱一和,独拿自己说嘴,心下恨得了不得。可一向依附于自己的石榴又是个嘴笨的,一见这事,早便躲得远远的,自是指望不上。周如意自觉自己说不过众人,狠狠地摔了手中的铜黛,放了一句狠话道:“有种咱们等着瞧,可别落在我的手上。” 宝银见周如意这般势落之态,也懒得搭理,自扯了汤圆与剪昔收拾去了。周如意越觉没趣,狠狠瞪了石榴一眼,自顾描眉凃唇去了,却是打定主意要给众人好瞧。 剪昔早在那日园中偶遇谢庭玉起,又加落了一层刘海遮脸。这层层叠叠的刘海遮盖下,倒是将剪昔最为出彩的一双眸子遮掩了去。若不是仔细打量,旁人也只当是个普通的小丫头罢了。 宝银替剪昔梳了头,抬手便要将剪昔额前的刘海束于发间。剪昔猛地抬手按下,倒将宝银唬了一跳。 “怎么了?”宝银不明所以的问道。“女孩子家的还是将额头露出来,瞧着精神。” 剪昔轻轻摇摇头,以手为梳,轻轻顺了顺额间的刘海,笑道:“就这般罢,寻常瞧惯了,一时也改不了。” “就是寻常瞧惯了,换个新鲜模样才得趣呢。”宝银从旁劝道。 汤圆在旁里瞧见两人动作,趴在宝银耳边,轻声说道:“剪昔姐姐小时磕到过额头,轻易不将前额露出来的。宝银姐姐莫要再说了,没得又将旧事勾了出来,倒招得剪昔姐姐伤心。” 剪昔只当未曾听见汤圆耳语,起身将盆中残水倒尽。宝银见汤圆这般说,也不好再言其它,只得作罢。 眼见着点卯的时辰将至,众人也不再闲谈,各自收拾了一通,便紧赶着寻张嬷嬷去了。 欲知剪昔等人入住谢庭嵘小院之后,又有哪些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八回 各自心思 如今且说张嬷嬷见剪昔等人自外袅袅而来,紧赶着便迎了上去。未及跟前,张嬷嬷便满脸堆笑道:“诸位姑娘可算来了,且叫婆子一通好等。” 张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众人的衣饰装束。都是些刚入府的丫头们,手边并不甚宽裕,虽说有意打扮,到底也没有几件能瞧得上眼的物件。除却周如意早便傍上了谢庭嵘,手中尚有些许余钱,这才比照众人有所不同。相较之下,倒也显得周如意更为出挑些。 石榴心底存了攀附的心思,自是将自己最好的首饰尽数戴上。倒是未曾思量相称与否,如此一通混戴混穿之下,倒衬得自己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锦鸡。张嬷嬷只瞧了一眼,便暗自摇头。这般土气,又怎能入得了谢庭嵘的眼睛,倒是白费了这番心思。 汤圆对谢庭嵘心有好感,唯恐谢庭嵘不喜自己,在打扮一事上自是下了不少的工夫。所幸身上的衣裳皆是剪昔与宝银替她选的,虽说简单,倒也大方整洁,很衬汤圆活泼跳脱的性子。就连眼尖的张嬷嬷瞧了,也未曾挑出一丝不妥来。 昭儿生性柔淑,衣裳虽说换了新的,可也很是素朴。虽说不甚华丽,倒也叫人瞧着舒服。张嬷嬷不由暗暗点头,暗道这丫头倒是会收拾人。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倒是生了幅好眼光。瞧着像是件寻常衣裳,倒是衬得自己更为明艳了几分。说不得这番妙心思,就能入了那位主子的眼睛。 宝银是这府中的家生子,衣着上自是比旁人要好些。虽说不如周如意下了十分心思,可也掺了几丝小心思在内。张嬷嬷只随意瞥了一眼,便撒开眼去。左右未曾逾越,也便随宝银去了。 相较这几人而言,剪昔身上的打扮却是简单异常,与平日间并无什么不同。张嬷嬷围着剪昔转了一圈,试图从剪昔身上找出一点动过心思的痕迹。可瞧来瞧去,却怎么都瞧不出一点出彩之地。 周如意见剪昔这般素朴的打扮,心下早便乐得了不得。六人中独她与剪昔生的最好。若是叫剪昔这丫头抢了风头去,周如意自是不依。遂这几日间,周如意趁着众人不察之时,没少在剪昔的衣裳与鞋子里下功夫。 剪昔的心思本就不在谢庭嵘的身上,自是不会在意周如意的幼稚之举。虽说周如意此举甚是阴险,可如此一来,却阴差阳错的随了剪昔的心意。也是因着这般缘故,剪昔虽说早便发现了周如意私下之举,也当自己未曾瞧见,只做不知罢了。 剪昔为了全了自己的心意,更是将此事暗自隐下下来。唯恐叫汤圆等人知道后吵嚷出来,不便周如意行事。就这般,在剪昔的有意配合之下,方才有了今儿这一出。 张嬷嬷拧眉瞧了剪昔一通,冷声问道:“今儿怎么打扮的这般素净?这一月里,府中不是给你们新裁了衣裳,怎么不穿戴起来。” 虽说周如意深觉自己行事隐秘,旁人抓不到把柄,可如今见张嬷嬷问起,心底到底生出了一丝心虚之意。周如意偷着眼瞧向剪昔,生恐她将衣裳一事抖搂出来。虽说短时间内抓不到自己,可到底存了一丝隐患。 剪昔早便察觉到周如意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下冷冷一笑。两眼一动,不动声色的回敬了周如意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周如意被剪昔的眼神一扫,心下陡然一凛,顿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口水,面上尽力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谁曾想剪昔口中所言,与她心中所想却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剪昔只微微垂首,面上做出一副羞愧万分的模样道:“前几日里不当心,不小心挂蹭了。又想着今儿是认主的大好日子,若是穿了破损的衣裳,总归是对未来主子的不敬。只得另择了一件瞧得过眼的衣裳,还望张妈妈勿要归罪。” 张嬷嬷早便通了赵文华意思,意欲扶持剪昔与周如意分宠,遂在剪昔新做的衣裳上下了不少的小心思。本想借着今儿引了谢庭嵘的注意,却未料到剪昔竟是一副寻常的打扮,未有一丝出挑之地。 如今瞧来,且莫说谢庭嵘瞧不到眼里去,就是张嬷嬷自个儿也瞧不上眼。可剪昔的这一通说道,却着实叫人挑不出错来。张嬷嬷若是出言反驳,才是对主子大大的不敬,这也是剪昔为何会寻了这个借口的原由。 张嬷嬷的如意算盘打翻了,自是没有什么好气,冷哼道:“自己个儿没运道,日后莫要怨上旁人!” 剪昔心下得了意,明面上自会顺着张嬷嬷来,遂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都是剪昔不争气,枉费了妈妈的一番心意。” 张嬷嬷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虽说心下不甘,但好歹不能抚了剪昔的面子。毕竟,有些事还要靠着剪昔才能成事。遂张嬷嬷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便引着剪昔等人出了门子,同往谢庭嵘小院而去。 周如意摸不准剪昔心思,便趁着张嬷嬷不察之时,悄悄地落于众人之后,与剪昔咬耳朵道:“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剪昔淡淡地瞥了周如意一眼,意态不明的反问道:“如意姑娘,不知你想我知道什么?” 周如意见剪昔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一口银牙几要咬碎。她游目四周,见众人未曾注意到自己,便压低声音道:“你既是知道了,方才怎么不告了我去。” 剪昔面上波澜不惊,颇有兴致的瞧了周如意一眼,再次反问周如意道:“怎么?你希望我去告了张妈妈?” “呃……”周如意喉头一哽,顿觉有些失言。 “怎么?嫌我太过好心?那好,我恰好也想同张妈妈谈谈心呢。”剪昔有意吓唬周如意道。 “别!”周如意下意识拦住剪昔,口气仍旧同往常一般高傲的叫人厌烦。 剪昔深觉无趣,冷冷地瞥了周如意一眼道:“你既是做了,又怎会留下把柄与我。与其空口白言的招人厌烦,还不如装傻充愣的清闲。” 言罢,剪昔再不瞧周如意一眼,脚下快行了两步,正要赶上众人。 正当此时,周如意却猛可里伸手拽住了剪昔。欲知周如意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九回 装拐成真 如今且说剪昔侧身避开周如意,正欲追上众人之事,却被周如意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握住。 剪昔侧首看向周如意,眼中颇有些不解道:“我有意放你一马,你又想怎样?” 周如意手下猛然一紧,死死地扣住剪昔的手腕,恶狠狠地说道:“穆剪昔,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我周如意瞧不上旁人的施舍!” 剪昔简直被周如意逗得哭笑不得,摇头回道:“抱歉,周如意姑娘,您可真是高看了自己。我不想要的东西,也不会施舍与你。我之所以放手,不过是因着无所谓罢了。” 周如意却不相信剪昔口中所言,她死死地盯着剪昔双眸,粗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如你所想,字面之意。”剪昔面上波澜不起,淡然的吐出了八字。 “呵。”周如意闻言,几要仰天大笑,她语调讥讽的说道:“穆剪昔,枉我还以为你是个人物。原来也是个暗耍心思的孬种,我都替你感到可耻。” 剪昔不知周如意此言从何说起,不由反问道:“我自觉问心无愧,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枉你嘴上说的这般好听,还不是冲着四爷去的。”周如意越说越觉起劲,语调益发尖锐道:“你以为自己个儿打扮的素朴些,便能以退为进,勾了四爷的魂去。我告诉你,四爷可不喜欢你这调调,莫要打错了算盘,引人耻笑。” 剪昔为周如意这幅自以为是的态度而感到莫名其妙,她猛地挣开周如意攥握自己的双手,无奈回道:“你的心肝肉,我可不屑于抢。” 周如意最忍不得的便是剪昔这幅无视之貌,恍似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激起剪昔心底的一丝波澜。反倒是自己每每一副不依不饶之态,引得旁人鄙夷。周如意指甲握进掌间嫩肉,喉间发出一阵急促的长鸣道:“穆剪昔,你究竟在意的是什么。若不是为着四爷,那日你又为何要进这襄国公府!” 剪昔脚下步子一顿,徐徐回过身来,口中淡然说道:“汝之所爱,不可与他人共有。吾之辛秘,不欲与旁人相语。” 言罢,剪昔再不多言一句,紧行两步追上众人,一路袅袅而去。 周如意愣愣地站在当地,只唇边一声又一声声“吱嘎吱嘎”的咬牙闷响,恍似在诉说着周如意心底的不甘与愤怒。 两人这番对峙之貌,早被张嬷嬷瞧在眼中,虽说相去甚远,听不清两人口中所言。但两人间这番剑拔弩张的姿态,还是张嬷嬷所喜闻乐见的。 如今,张嬷嬷瞧着周如意恨恨地立在当地,有意与她台阶下,远远便唤道:“如意姑娘,可是歪了脚了,用不用得着婆子搭把手。” 周如意虽说心下压了一股闷气,到底不好落了张嬷嬷的面子,顺杆回道:“方才不小心踩了块碎石,晃了一下,倒是疼的厉害。” “哎呦呦,可还得了。姑娘快走两步试试,瞧着碍事吗?”张嬷嬷知晓周如意是有意做戏,口中连声惋惜,可脚下却是不动一步。 周如意本就是顺杆爬的话头,脚下自是未有不妥。可如今,众人皆是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的脚踝,少不得脚下一顿,做出一副一瘸一拐地模样来。 石榴在前面瞧见了,忙不迭冲上前来,一把挽住周如意的手臂,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道:“如意姐姐,怎么好好地便歪了脚了。且靠在我身上慢慢走,脚上可是使不得力的。” 张嬷嬷忍住心下闷笑,面上假作正经道:“可不是,这脚上的伤可是马虎不得。若不是今儿所有人皆要在四爷面前露面,我便准你回去歇上一会了。” 周如意心底咬牙切齿恨得了不得,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回道:“多谢张妈妈体恤,我不碍事的。左右走上两步,缓缓劲儿便好了。” “当真?婆子瞧着可是不放心。”张嬷嬷摆出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复又说道:“要不,四爷那处我替姑娘告个假?旁人也就算了,今儿于姑娘而言,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姑娘既是伤了脚,也不必吃这份苦头。” 周如意见张嬷嬷不似往日间上道,心下狐疑连连,面上却笑道:“我一个做丫头的,没有这般金贵。咱们快走罢,免得误了点卯的时辰。” 周如意话音将落,汤圆便扯着剪昔的衣袖,语调颇为不忿道:“瞧她这话说的,真真叫人笑话。往日里,但凡日头毒些,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感情生得金贵的只她一人。如今到了正席上,这般装腔作势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瞧的。” 剪昔自是知晓内中隐情,只当张嬷嬷有意替周如意解围罢了。旁的,倒是未曾多想。只轻手拍了拍汤圆,笑着转了话头:“莫要管别人,我且问你,素日里的规矩可是记得?若是在人前闹了笑话出来,我可是不管你的。” 汤圆不知想起了什么,两颊倏然飞起两团红晕,扭捏说道:“哪有这么笨,早便练得好好的了。再说,就算我出了一点子的差错,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汤圆声音越说越低,终了竟是连丝声响不闻。剪昔哪里瞧不出汤圆的心思,可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言其它,索性息了声响。 张嬷嬷瞧着周如意这番神态,面上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道:“既这般,便让石榴这丫头扶着你……” “不用麻烦了!”未等张嬷嬷说完,周如意便猛然回道。 “这怎么成,姑娘的身子可是金贵,四爷早便嘱咐下的。”张嬷嬷瞧出了周如意的小心思,转首又对石榴说道:“你小心搀好如意姑娘,若是松了手,仔细你的皮!” 石榴惧怕张嬷嬷的淫威日久,当下便是猛然一凛,搀扶周如意的手臂越发紧了。 周如意本就是装样子,如此一来,倒叫自己有些下不来台。又见石榴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若是不装样子,可是自己个儿打脸了。周如意心下一横,脚下的步子也只得有意迈不稳当。 就这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谢庭嵘的小院。可众人之后的周如意,脚下一瘸一拐的模样,着实引了不少人的嘲笑。 周如意恨得牙根直痒,也不知是自己羞得还是急得,脚下越是走快,腿上越是拐的厉害。好不易挨到谢庭嵘的小院门前,便见一个小丫头快步迎了上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回 暗立规矩(一) 如今且说众人一路袅袅而行,直奔谢庭嵘小院而去。未及跟前,便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自门前迎了出来,笑道:“张妈妈可是来了,青鸾姐姐都叫我在这儿等了好久。” 这小丫头旁人不识得,宝银与汤圆可是认识。那日两人替张嬷嬷送东西之时,便是这小丫头在门前的候着的,据说唤作什么珍儿。 张嬷嬷亦是笑言回道:“倒是难为你在这儿等着,四爷可是在屋中,倒叫姑娘们给爷请个安。” 珍儿闻言,面上浮起一抹为难之色,赔笑道:“张妈妈来的时辰可是不赶巧,四爷将将出了门子,如今却不在这处。” 张嬷嬷心下一冷,面上却未显出半分,笑道:“四爷怎么出门了?不是前些日子便定好的时候,说是今儿要来磕头的。” “主子的事儿,咱们做丫头的谁又敢问。”珍儿嘴巴一撅,颇有些委屈的说道。“就算是提前知晓,爷那处紧赶着出门,咱们谁又敢上前拦着。没得在爷的跟前不讨好,旁人眼里又容不下。” 剪昔一见这小丫头的神态,又听她说话的语气,便知她说的必是谢庭嵘院中的头等丫鬟青鸾。如今瞧来,这青鸾虽说是院里奴仆间的头把手,可背地里并不似面上那般得人心。剪昔私下瞧着,张嬷嬷对这珍儿的态度并不意外,若不是未曾听出珍儿的话外之意,那便是时常见惯了的。 那日听宝银的一通说道,便知这青鸾是个不好相与的。如今瞧来,这传闻倒是不假。剪昔不由暗自留心,心道必是要亲眼见过这青鸾一人,方知此人是何人物。只是,这深宅大院之中的姐妹情深,可是要防着些许。谁知道今儿笑语嫣然之人,背地里又是怎样一副面孔。 张嬷嬷听了珍儿口中之言,也有些为难道:“如今这人都带来了,四爷那处可有什么交代。” 珍儿摇头回道:“四爷走的急,倒是未曾留下什么话。若不是青鸾姐姐叫我在这候着,我还不知道诸位姐姐今儿过来认门子呢。” 张嬷嬷急得直跳脚,急言说道:“倒是难为青鸾姑娘想着,只是不知青鸾姑娘那处可有什么说道?” 珍儿脆生生地回道:“青鸾姐姐若是没有交代,我怎的又特特在这里候着妈妈与几位姐姐呢。枉妈妈平日里还是个明白人,今儿怎的就瞧不明白了。” 张嬷嬷心下暗自撇嘴,倒不是她瞧不明白,实是青鸾这人的性子多变。平日里将谢庭嵘瞧的死死的,寻常不许丫头们近身。如今来了六个与她分宠的丫头,她不闭门挡着也便算了,还特特留了个丫头在这里候着,实是反常至极。 此时,若说青鸾没有旁的心思,张嬷嬷却是不信的。可珍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嬷嬷也只得顺着珍儿的话头向下说道:“倒是婆子我老糊涂了,一听四爷不在院中,便乱了分寸。” “左右都是伺候四爷的人儿,哪能不时刻念着四爷。”珍儿笑着奉承了一句,又对张嬷嬷说道:“妈妈且领着几个姐姐随我来便是。” 张嬷嬷心下存了念头,虽说不信青鸾,可人都在这处候着,明面上也得留上两分面子,只得引着剪昔等人进了院子。 几人方进院中,珍儿却猛地停住了步子,一把扯住了张嬷嬷,嘴上叫嚷道:“哎呀,却是我自己个儿混忘了,四爷那处还给妈妈留了差事呢。妈妈且随我过来,快别误了四爷的事儿。” 张嬷嬷闻声,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嘴上婉拒道:“婆子笨手笨脚的,四爷精贵人儿,这些个差事又哪里用得着我。” 珍儿早便得了青鸾的嘱咐,自是要拉了张嬷嬷去,嘴上连声说道:“自是四爷亲自点的名呢,我可不敢诓骗妈妈,妈妈且随我来。若是四爷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待不起。” 如今,张嬷嬷未曾见到谢庭嵘,一应事宜尚未交接清楚。张嬷嬷自是不放心将剪昔几人留在院中,恐出了旁的差错,自己再担上什么干系,自不肯随珍儿去了。就这般,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到了一处。 终了,还是张嬷嬷拗不过珍儿,被她拖着走远了,口中却叫道:“这几个丫头怎么办,尚未给四爷请安,总不能将人撇在此处不管罢。” 珍儿一边扯着张嬷嬷,一边含糊说道:“左右都在这院子当中,可是丢不了的。过会自有人安排着,妈妈且操哪门子的心。倒是四爷留下的差事更为要紧些,妈妈快别推三阻四的了。” 剪昔一见张嬷嬷被珍儿拖走,心下却是瞧得明白。这平白无故的将人支走,莫说旁的,必是那青鸾做下的。只是如今尚未露面,便使了这好大一出下马威,想也不是一个良善之主。剪昔身份尴尬,少不得日后远远避开,尽量不与青鸾起正面冲突。 果不其然,未有多时,便见一个脸生的婆子上前,趾高气昂地对剪昔几人说道:“几位尚未在四爷跟前磕头,自是算不得这院中的丫头。上面又未曾留下话来,咱们人微言轻的,也不敢替主子们做主。再者,咱们这院儿小,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安置几位。诸位且在这处等等罢,待四爷回来了,上面自有示下。” 这婆子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指了指院中的几处花草,警告剪昔几人道:“话是这般说,可如今,你们既是站在四爷的地界上,必是要遵着此处的规矩来。你们几个且要小心脚下,莫要混走混跑的。这院子里尽是些奇花异草的,名贵非常。若是不小心磕碰着了,就算将你们卖了也填补不上这处空挡的呢。” 周如意当先一步,冷哼道:“嗬,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四爷尚未说话,哪用得着你来多嘴!” 那婆子眉头一挑,肃着脸说道:“我是不是东西,用不着姑娘来说嘴,旁人自有论断。婆子紧赶着给诸位提个醒,若是不领情也便罢了,又何苦这般腌臜人。若是过会出了什么差错,可别怪婆子没提前言语。” 这婆子的语气甚是挑衅,就连剪昔在旁里听着,也觉着甚是刺耳,更莫说自认高人一等的周如意。欲知这几人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一回 暗立规矩(二) 如今且说周如意见这婆子语气颇为不善,登时便涌了一股火气上来,眼见就要同那婆子呛起嘴来。石榴却是个胆小的,缩在旁里不敢上前劝和。 剪昔自觉不妥,不过因着周如意与自己素来不睦,不好上前劝和,也免得另生出旁的差错。可瞧着周如意如今的样子却是非劝不可了,剪昔只得给宝银、昭儿几人使了眼色。 宝银在周如意面前尚有两分脸面,便上前拉住了周如意,小声劝和了几句。 昭儿见势不好,也上前拉着那婆子,柔声笑道:“咱们刚来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还要有劳妈妈多些看顾。只是如今当事的不在跟前,不知要怎么安排咱们。不知……” “别咱们咱们的,婆子只是个粗使奴仆,当不得姑娘的这声好。”这婆子猛地将昭儿的手推开,冷言回道。“几位且在这院中候着就成,待四爷回来了,自会叫你们上前磕头的。旁的心思,还是少动些的好。” 剪昔听这婆子的意思,似是要将众人晾在这院中一般。剪昔不由暗自撇撇嘴,忽的忆起入府当日之事。心下不由暗道:不愧是赵文华亲手调教的丫头,连这使得手段也皆是一模一样,真真好生无趣。 周如意被宝银劝了两句,虽说火气下去了不少,可仍旧不依不饶道:“凭什么将我们晾在此处,青鸾呢!嘴上说的好听,半晌瞧不见人影,这是做样子给谁瞧的。” “这位姑娘,且莫说旁的。除了四爷外,青鸾姑娘可是咱们院里独一份存在。就冲你方才所言,打杀了都不能够。婆子还是劝你安分些,莫要闹出事来。若是不小心犯了什么规矩,咱们谁的脸上都不好看。”那婆子冷冷一笑,语调颇为讥讽道:“前儿若是知事,今儿也没有这番苦头了。” “你!果真是青鸾搞的鬼!”周如意叫嚣道。 那婆子也不理周如意,负手自去了。待转至后院之时,忽的回过身来,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劝诸位还是老老实实在院中待着,咱四爷最不喜便是那不听话的丫头。” 言罢,那婆子再不多言一句,自顾自地扭着身子走远了,直将众人晾在院中。 周如意在谢庭嵘身边跟了不少时日,自是知晓谢庭嵘的喜好性子。虽说如今被那青鸾摆了一道,可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当下也不敢随意发火,自扯了帕子生闷气。 石榴未曾瞧出周如意脸色不好,凑上前笑道:“如意姐姐,咱们怎么办?眼见这日头都要上来了,就在这院中候着吗?” 周如意斜了石榴一眼,撒气道:“可不是在此处站着,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如意姐姐是四爷心尖子上的儿人,我这是替姐姐着想呢。我瞧着这院子里晒得厉害,咱们还是去那廊庑底下避避罢。”石榴被周如意这一通抢白,也不生气,舔着脸奉承道。 石榴这话,周如意很是受用,她甩了甩手中的帕子,缓了两分语气道:“左右一会便回来了,等等就是。你若是耐不住,自己去就是避避就是了。莫不是怕四爷瞧见了怪罪,拉我来做挡箭牌罢。” “姐姐怎么这般想,倒是枉费了我的一片好心。”石榴马屁拍到了大腿上,干笑两声道。 那周如意心里早便打好了主意,今儿青鸾与自己摆了这一阵仗,若是不借此唱一出苦肉计,可是枉费了人家青鸾的一番心意。遂任凭石榴怎么说,周如意也不肯轻易挪窝,只娇柔柔地立在日头底下,半晌不曾动上一下。 剪昔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左右不过是在日头底下站着。这几月间,不论是在汪婆子处,还是张嬷嬷处,可是没少吃这份罪。如今瞧来,也算是因祸得福。酷夏将过,今儿的日头,可比前些日子好些。虽说有些晒人,可到底不似往日那般难受。 汤圆、昭儿等人也是一副清爽的模样,三三两两地凑至一处说笑。反倒是周如意因着前些时日里不少偷懒,如今倒是熬得难受。不多时,便生生热了一层薄汗出来,连随身的帕子也湿了个透。 周如意几日未曾瞧见谢庭嵘,心里早便念得紧。一时想着谢庭嵘尤爱细腰女子,这几日间倒是未曾好好地吃上一口热饭。今儿一早,更是连早饭都未曾入口。只想着见了谢庭嵘之时,能叫他多瞧上自己两眼。 如今瞧来,倒有些自作自受。彼时,周如意只觉自己一阵头晕,连脑壳也微微有些作痛。只得握着湿帕,一遍又一遍的抹汗。 石榴从旁瞧见了,忙将自己的帕子掏出来与了周如意,小声劝道:“我瞧姐姐热得难受,咱们还是去那廊庑底下避避罢,仔细着了暑气。” 汤圆听见石榴所言,趁势讥笑道:“呦呦呦,这是谁家的小姐,怎的生得这般娇贵。不过站了一会子罢了,便矫揉造作的拿起势派来了。若是叫四爷瞧见了,这到底算懂事还是不懂事。” 剪昔见汤圆又要招惹周如意,忙轻手扯了汤圆一下,微微摇首以示反对道:“你且安分一会儿,非要事事与她说嘴吗?” 汤圆见剪昔微有薄怒,也只得抿嘴息了声响,不同周如意挣这一时之气。 周如意若不是因着自己要唱一出苦肉计,才不会巴巴地在这日头底下站着。如今被汤圆一激,反倒生出两分要强之心,强嘴回道:“且莫说大话,如今还不知谁娇气呢!” 石榴见汤圆晃晃悠悠的快要站不住脚,忙不迭扶了一下,轻声道:“如今,姐姐还要什么强,还是避避的好。左右有没有旁人,歇上一会子也没人知道的。” 周如意紧咬了银牙,瞧着汤圆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顿觉受了轻视。心下一横,自喉间生生憋出一句话道:“去什么去!我今儿还就在这站着了。” 石榴见周如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深知她的性子,当下也不好再劝。 起初,大家尚有两分气力说话。但随着日头渐升,众人也觉得有些昏沉无力起来。正当此时,院外却陡然响起一阵说笑之声。欲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二回 暗立规矩(三) 如今且说众人在谢庭嵘院中站了足有两个时辰之久,其间除了两个粗使丫鬟快步走过之外。偌大的院子里,竟是未有旁人经此路过。 剪昔抬头瞧了眼天色,见时已正午,谢庭嵘还未回来,心下不由腹诽道:这青鸾莫不是算准了时辰,知晓这谢庭嵘一时半刻间回不到府中,这才大刺刺地与她们立规矩罢。若真是这般,谢庭嵘要是晌午过后回来也便罢了,要是真真等到夜里才见人影,只怕众人的这两条腿便要废在此处了。 汤圆站了一会,便觉无趣,一会瞅瞅院中的山石,一会瞧瞧花圃里的娇花,刻刻没个消停。剪昔叫汤圆晃得眼晕,颇为无奈的说道:“这天本就腻热,你这般转来转去的,也不嫌身上燥得慌。过会若是热出身汗来,黏糊糊的岂不难受。” 汤圆动了动圆润的鼻尖,可怜兮兮的揉着肚子说:“今儿早上走的急,不过就吃了两块糖糕垫垫饥。这会子早便饿了,若不寻些旁的事儿瞧着,我只怕都要饿翻过去呢。” 宝银抿嘴一笑,打趣道:“真真就是一个饿死鬼投胎,怎的刻刻都念着吃食。” 汤圆自抬了下巴,张口就要辩解。剪昔忙不迭出口截断了汤圆未说之言,连声告饶道:“得得得,我的小祖宗。且别再说你那套长篇大论的道道了,咱们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汤圆轻哼一声,不可置信道:“我这厢还没开口,剪昔姐姐又怎么知道我要说些什么。就算是那天桥底下的算命先生,也不能说的这般明白。” 昭儿却是柔声一笑,语调少有的轻快道:“这有何难,谁叫人家剪昔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那点子小心思,她怎会瞧不明白。” 剪昔淡笑一声,尚未开口,可面上的表情却很是赞同昭儿所言。汤圆见两人一唱一和说的热闹,登时便垮了脸,叫嚷着同众人闹至了一处。 周如意靠着石榴,冷冷的立在旁侧。她眼露讥讽的瞧着众人嬉闹,心下大叹好一副虚情假意的姐妹情深。石榴瞧着周如意面色不虞,也不敢随意同她搭话,只垂首默立,将自己当作透明人一般。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忽听得院外一声轻笑陡然响起。 周如意一听那笑声,双眸猛然一亮,“噔”的一下立起身来。也顾不得自己微斜的发髻,娇媚的摆出一副柔弱无骨的可怜相。 剪昔初听那笑声之时,还未觉怎样。如今一瞧周如意这番做作模样,心下却是了了大半。感情这院中的正主到了,这该做戏的人儿也得紧赶着扮起来了。 这院外来人,当真不出剪昔所料。未有多时,便见谢庭嵘摇着一柄玉骨折扇,摇摇洒洒地自院外而入。未及院门,并听他朗声一笑道:“今儿人都到哪处去了?怎么到处都瞧不见一个人影,且跟爷玩捉迷藏呢,可别叫爷捉了去。若是落到爷的手上,管保叫你们这些小蹄子脱了层皮去。” 周如意面上摆出了一副媚笑,紧赶着应了上去,盈盈拜倒道:“四爷,奴儿请爷的金安。” 谢庭嵘未曾想周如意在院中,倒是唬了一跳。可美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遂折扇一收,轻手将周如意搀起来道:“哟,爷的好乖乖,今儿怎的想着来瞧爷了。” 周如意顺势倚在了谢庭嵘的怀里,抬手握拳,轻锤谢庭嵘道:“四爷好狠的心肠,几日间都不来瞧瞧奴儿,可将奴儿的心肝伤透了。奴儿今儿若是再不露面,只怕四爷都要不认得奴儿了。” 谢庭嵘抬手握了周如意的粉拳,放在唇边轻吻了一口,邪魅笑道:“爷到底想没想爷的好乖乖,乖乖只管抬手摸摸就知。” 谢庭嵘一边说着,一边扯着周如意的手向自己怀中探去。其行径只轻浮,倒是未曾在意旁人何如。 周如意自是听出了谢庭嵘的话外之意,两抹红霞顿时飞上耳尖,拽着谢庭嵘的衣襟,娇媚入骨的说道:“这青天白日的,爷且要顾着些旁人。” 谢庭嵘一路过来,倒是未曾瞧见一人。只当众人午时困乏,自拣了地方躲懒去了。如今听周如意这么一说,登时便是一愣,抬眼瞧去。却见剪昔等人正俏生生地立在院中,可当得上一句百花齐放,各花娇媚。 周如意见谢庭嵘直勾勾地拔不动眼珠子,便知谢庭嵘的老毛病又犯了。周如意一口银牙几要咬碎,却又不敢拦着谢庭嵘。正是恨得了不得之时,眸间却陡然一亮,就想借着此事在谢庭嵘眼前给那青鸾穿小鞋。 周如意心中算盘打得贼亮,只要自己做出一副耐不得暑热的模样,谢庭嵘必会急言询问。待到那时,自己便顺杆将那青鸾攀扯进来,婉言抱怨青鸾苛待众人一事。如此一来,就算暂时扳不倒青鸾,这谢庭嵘心底也必会存下钉子。倒时候…… 周如意心下一动,顿时做出一副晕眩的模样,娇喘细细地摊成了一团,恨不得将自己塞在谢庭嵘的怀中。 剪昔瞧着谢庭嵘与周如意这般不堪之态,阖目避开了视线。虽说剪昔性子爽朗颇似男孩,可到底是正统教育的出身,自是见不得这般浪荡行径。心下早便存了主意,必是要寻个法子远远避开这谢庭嵘才是。天天的发骚,连春日里的猫儿也不及此人三分,剪昔忍不得腹诽道。 周如意仍旧沉静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不曾想谢庭嵘手上猛然一个用劲,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下巴,冷冷说道:“我的好乖乖,跟了爷这么久了,还不知道爷的心思吗?” 周如意被谢庭嵘眸间的寒意所慑,颤索索的唤道:“四爷……四爷在说什么,奴儿听不懂。” 谢庭嵘挑眉一笑,语气中带了一丝邪气道:“乖乖是当真听不懂,还是日后再不想听见呢。” 周如意心下猛然一凛,唇齿有些打结道:“爷……的心思,奴婢不敢私自揣摩。” “哦……”谢庭嵘口中缓缓拉出一个长音,微微垂首,张口便含住了周如意的耳尖,轻轻地描绘着上面的纹路。 “四爷,爷轻些……”周如意被谢庭嵘撩拨的失了魂,连眼神也有些迷离道。 谢庭嵘嘴上动作猛然一顿,在周如意耳边轻声耳语道:“乖乖,爷最厌恶的便是同一个手段耍两次!”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三回 暗立规矩(四) 如今且说周如意正沉静在自己的美梦之中,却猛然被谢庭嵘口中之言所惊。她猛然睁大双眼,干笑道:“四爷,奴婢的心肝皆是为四爷生得,又哪里会有什么旁的心思使手段。” 谢庭嵘自周如意的颈间拔出头来,掐在周如意下巴处的手指轻捻了一下,颇有些兴致的摩挲这周如意的面颊,意味不明的说道:“我竟是不知,爷的乖乖对爷还有这份情谊……” 周如意只觉自己身上的汗毛倒竖,干巴巴地说道:“奴婢人儿都是四爷的,自是满心满意皆是四爷。” “呵……”谢庭嵘口中发出一声长音,直视周如意的双眸中满溢柔情,口中之言却凉寒入骨道:“可爷最不喜女人同我耍手段,头遭尚且新鲜,这第二遭却好生叫人厌烦呢。” 周如意心下一梗,她知谢庭嵘口中所言的第一遭正是当日初入襄国公府之时,她在赵文华那处耍下的小心思。如今瞧来,倒是她未曾吃透谢庭嵘的性子,今儿却有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周如意心下不由大急,若是任由谢庭嵘这般撒开手去,往后还有她的什么好。 事到如今,也只有以退为进这条路尚可行之。遂周如意瞬时软下身子,将自己化作一团柔水,语调娇柔万分,只钻进人家的骨子当中。 “奴儿的身儿、心儿皆是爷的,才会做下这般糊涂事儿。不若四爷搭手摸摸,看奴儿的心窝可是说谎了。” 周如意也是大胆,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扯着谢庭嵘的手就往自己的衣襟当中探。 谢庭嵘面上始终挂着一抹邪魅的轻笑,两只眼睛恍若利刃一般凌迟着周如意的心肠。一刀接连一刀,次次飞血。 周如意心下胆寒,紧握着谢庭嵘的手也有了些许颤抖。她面上的神色比鬼哭还要瘆人,唇角也不自觉地轻颤轻颤。 谢庭嵘张口吐了一口轻气,将周如意颊边的碎发吹落耳侧,轻点着周如意的胸口,妖邪入骨道:“这女儿家的心肝最是漂亮,也最是恶毒,乖乖若是同爷耍心眼,爷也乐得掏出来瞧瞧,看看到底是哪种的心肝。” 周如意虽说跟在谢庭嵘身侧的时日不若青鸾久,自认也是知晓两分谢庭嵘的性子。这谢庭嵘虽说面容生得姣好,颇效女子,但这性子却似天上的游云一般,缥缈难料。天天瞧着唇齿带笑、眼尾勾魂,但一旦触及他的底线,连恶鬼魍魉都及不上三分。真真面上邪魅郎君相,内里狠绝蛇蝎骨。 如今,虽说谢庭嵘的语气颇为轻快,周如意也不觉生了一身冷汗出来,尽量把持着面上的表情,柔声轻唤着谢庭嵘。 “美人艳笑未入骨,纵是嫦娥也枉然。”谢庭嵘失望的摇了摇头,口中啧啧有声地说道。 “爷……”周如意不自然地笑道。 谢庭嵘瞧着周如意惧怕自己的模样,也陡然失了兴致。手下气力一散,猛地将周如意推至了一遍。 周如意未曾防备,被谢庭嵘一推之下,险要摔倒。自己接连退了几步,方才堪堪止住势头。又瞧着谢庭嵘面上神色不明,到底不敢再笑着迎上去。 两人之间的这番互动,剪昔自是瞧在眼中。如今瞧见谢庭嵘不念旧情,猛然将周如意推开之时,心下却猛然一凛,反倒对青鸾更加戒备起来。 原来,剪昔只当这青鸾与赵文华手下所用手段一致,左右不过是将众人撇在这院中立规矩罢了。可如今瞧来,这青鸾的厉害之处却是这后招。青鸾在谢庭嵘身侧伺候了良久,自是知晓谢庭嵘的性子与喜好。也早便料及周如意会借此事同谢庭嵘哭诉,进而给自己穿小鞋。青鸾便将计就计,借着这谢庭嵘的好恶与周如意设下此局。只可怜那周如意只想着在谢庭嵘眼前得眼,却不知自己早便陷在青鸾的连环局中。 如此一来,只要青鸾今儿不露面,此事也必不会攀扯到她的身上。身影未现,却能将人斩杀于无形之中。事到如今,就是淡漠如剪昔,也不由替这青鸾道了声好。不愧在谢庭嵘身侧跟了良久,就这份心智也不是常人所能有的。青鸾此人,不得不防。 剪昔想通了内中机窍,神色越发收敛。只垂首默立,尽量削弱了自己的存在。 谢庭嵘随手将周如意推开之后,随意扫了剪昔等人一眼,缓步走到廊庑底下。也不挑剔,只随手将袍脚一撩,便大刺刺地坐在廊下的矮栏上,斜靠着旁里的柱子,闲闲问道:“你们便是夫人给爷挑的丫头?” 石榴本就存着心思,面上摆出一副娇媚的模样,上前一步,盈盈拜倒道:“回四爷的话,奴婢们正是。” 谢庭嵘轻手瞧着立在身侧的膝盖,挑眉笑道:“好个伶俐的丫头,叫什么?” 石榴以为谢庭嵘瞧上了自己,忙不迭抬头笑道:“回四爷的话,奴婢唤作石榴。” “石榴,石榴……倒是个好名字。晶莹剔透,听着就舒爽。”谢庭嵘嘴上反复念了两遭,唇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意。 石榴被春谢庭嵘唇角的笑意一勾,顿时便失了心神。两颊登时便涨得通红,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只矫揉造作地轻唤了一声“四爷”。 谢庭嵘面上笑意不变,语锋却陡然一转道:“名字倒是起的好,只可惜这人撑不住这名。下去罢,且别立在爷的跟前挡眼。” “是,奴婢遵命。”石榴面上笑意一僵,却不敢忤逆谢庭嵘,只得心有不忿的退了下去。 谢庭嵘随意扫了一圈,指着宝银问道:“你这丫头瞧着好生眼熟,可是府里的家生子。” “四爷好眼力,奴婢是范妈妈给的恩典,特特来爷的跟前伺候。”宝银俯身一礼,语气颇为斩剪的回道。 谢庭嵘微微颔首,由衷说道:“范妈妈是夫人面前的老人了,眼光必是差不了的。日后,你在这院里好好当差,爷自是亏待不了你。” “多谢四爷看顾,奴婢今后定当谨言慎行,必不给四爷丢脸。”宝银俯身又是一礼。 谢庭嵘笑赞了一声道:“好丫头,爷喜欢。” 宝银淡淡一笑,并不言语,只默然垂首退下,并未趁此与谢庭嵘搭言。谢庭嵘见宝银这般进退有致的模样,心下很是受用,视线一转,陡然落在旁里的剪昔身上。 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四回 骇然失色(一) 如今且说谢庭嵘瞧了瞧赵文华与他择的几个丫头,心下便是一阵大失所望。这几人虽说生得面容姣好,可终究是些小家碧玉之流,根本无甚特色可言。当中,也就一个周如意尚能瞧得上眼,还是谢庭嵘自己个儿亲自提的。 这周如意虽说生得有两分姿色,床榻之事也颇为顺遂,可毕竟娇宠了不少的时日。就算是个天仙下凡,谢庭嵘也觉得有些腻歪了。遂今儿周如意才动了些小心思,便将谢庭嵘积压了许久的厌恶之情尽数勾了上来。 谢庭嵘百无聊赖地瞧了几人一眼,忽有一人猛地引了他的视线。这丫头自他入院至今,便一直低垂着脸盘。额前一层厚厚的刘海遮挡了面容,只隐隐瞧见一个颇为细腻小巧下巴。瞧着身上的衣饰,也是素朴异常,就连谢庭嵘院中的粗使丫鬟,也比她穿得好些。如此一来,虽说众人皆是刻意梳妆,倒独将她一人托现了出来。 谢庭嵘见惯了锦衣绣服的女子,如今一瞧剪昔这模样,心下倒是来了两分兴致。抬手一指剪昔,张口问道:“你这丫头上前一步,叫我瞧瞧。” 剪昔心底正思量着日后之事,被谢庭嵘突然一点,登时便有些发愣。周如意怨毒的视线也随着谢庭嵘话音落下之时,如同尖刀一般从剪昔背后深深地戳进了她的心窝。剪昔瞥了眼旁侧精心梳妆的昭儿等人,心下也是颇感无奈。明明自己已是刻意低调了,自觉不会引得谢庭嵘视线的停留。终了,怎么成了这般境况。 可事到如今,依照剪昔的身份,必不能忤逆谢庭嵘的命令。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木呆呆地行礼道:“奴婢给四爷请安。” 合该剪昔运道如此,虽说剪昔自幼聪敏,远胜旁人。可毕竟是闺中的女儿,常见男子也不过邵长韫、邵子牧等人。而这几人又皆是头一等的正人君子、文人雅客,肚中自没有旁的花花肠子。也是因着这番缘故,虽说剪昔善察人心,可在揣度男子心思一事上,终是少了些许经验。 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若如旁人有了一两分不同,落在有心男子的眼中,自是有了别的趣味儿。男子最怕的便是那若有若无的撩拨,一旦上了勾,若非瞧个清楚明白,自是不肯轻易放手的。谢庭嵘之所以对赵文华身侧的蓝雀高看一眼,也是因那蓝雀素来清高,轻易不肯给谢庭嵘一个笑脸的缘故。 如今,虽说剪昔一直摆出一副木然的模样,可落在谢庭嵘的眼中,倒是有了两分蓝雀的性子。谢庭嵘心底来了兴致,语气间也不自觉的夹杂着一丝兴色道:“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与爷请安,也不自报家门出来,紧赶着叫爷猜不成。” 剪昔见谢庭嵘这般无赖模样,心下大恨,面上却越发恭谨的回道:“回四爷的话,奴婢名唤穆剪昔。” “这名儿不知是哪两个字?”谢庭嵘听剪昔声音清脆,不肯轻易放过她,便紧接着追问道。 剪昔不欲出头,出口之言也尽是些通俗易懂的大白话道:“回四爷的话,是剪刀的剪,昔日的昔。” “嗯……”谢庭嵘轻点膝头的手指猛然一顿,语调含糊道:“这名字倒有两分说道,只是不知乖乖剪得是哪段往昔。” 剪昔心下倒是一愣,原想着糊弄过去也便了了,未曾想谢庭嵘竟是问的这般细致。剪昔心底默然想着措辞,怎的也得叫这谢庭嵘息了兴致。 谢庭嵘见剪昔许久未曾言语,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乖乖的舌头可是叫猫儿衔去了。” 剪昔听谢庭嵘唤自己叫做乖乖,心下登时起了一阵厌恶之情。这谢庭嵘真真当得上头一等的风流人物,恍似这世间的女子,都是他自己名下的所有物一般。但凡起了一两点兴致的女子,必是要唤声乖乖才肯罢了。 此时此刻,剪昔只需牢记低调二字,遂面上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恭顺回道:“儿女之名,皆是爹娘给的。奴婢愚笨,不知剪昔二字何意。” “好一个不知。”谢庭嵘掩唇一笑,邪若妖骨。他自矮栏之上缓缓立起身来,负手行至剪昔身侧。 剪昔摸不准谢庭嵘何意,身子陡然一僵。加之剪昔身后,那周如意似有若无的视线警示。剪昔虽说面上无甚表情,却隐于袖间的双手却猛然攥紧,自然而然的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周如意方才在谢庭嵘面前吃了瘪,自是不敢再出旁的幺蛾子。如今见谢庭嵘对剪昔另行待之,顿时怒上心头。终了也不敢有所作为,只得狠狠盯着剪昔,借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忿。 谢庭嵘瞧着剪昔恍若临敌刺猬一般的模样,有意打趣道:“怎么,爷是恶鬼不成,连头也不肯抬上一次?” 剪昔深深将自己的面容埋入颈间,瓮声瓮气地回道:“奴婢面貌丑陋,不敢示主,恐污了爷的贵眼。” “你是母亲替我选出的丫头,这样貌自是差不到别处去,你又何苦妄自菲薄。况且自家母亲的眼光,我这个做儿子还是知晓两分的。”谢庭嵘却不以为意道:“你且抬起头来,叫爷瞧上两眼。若当真生得好,爷便将你提到身边,做这院里的头一等丫鬟可好。一应吃穿用度,皆是比照青鸾。” “四爷!”周如意一闻此言,又怎肯容忍剪昔将自己越过去。当下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呵斥道。 谢庭嵘也不知自己为何起了这般念头,似是冥冥之中便觉得眼前这丫头不似旁人,这才鬼使神差的吐出方才之言。可话既出口,便再无收回的道理。而自己的威严也不容他人质疑,遂侧首轻瞥了周如意一眼,虽无一丝声响,可眸中警示之意甚浓。 周如意见自己招了谢庭嵘不虞,虽说心下不甘,到底是害怕谢庭嵘厌了自己。当下也只得缩着脖子息了声响,再不敢多言其它。 谢庭嵘挑眉一笑,死死的盯着剪昔藏于厚重刘海下的小巧鼻尖,意态闲闲地说道:“怎么?抬个头也要爷亲自动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五回 骇然失色(二) 如今且说剪昔听了谢庭嵘口中的轻浮之言,心下便是猛然一凛。虽说剪昔不甚了解谢庭嵘,可他这独一份的风流性子却是瞧得真真的。剪昔早先的百般掩饰,也是为了防着谢庭嵘盯上自己。如今瞧来,剪昔早先所做之事,竟成了无用功一般。 剪昔心中陡然起了一丝风浪,她脑中飞速地思量着对策。终了,剪昔只得强按下心中的慌乱,假作镇定回道:“多谢四爷抬爱,实是奴婢当不起四爷这般看顾。奴婢自小便碰坏了额头,恐四爷瞧了糟心。” 谢庭嵘手中的玉骨折扇一展,像模像样地轻摇了两下,笑道:“这有何妨,左右都有你额间的刘海挡着,爷还能吓着不成。” 剪昔见谢庭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下自是大急。那额间有伤一事,本就是剪昔随口编出的由头。若是叫这谢庭嵘知晓了,就算未有别的祸端,但一个欺主的罪名,也够剪昔吃一壶的。 谢庭嵘风流公子一个,最是善察女儿心思。若不是这般,这府中的女子也不会大都被他撩拨地非君不嫁。遂这谢庭嵘浪荡花丛之间,倒是未吃过几次闭门羹。 如今,谢庭嵘一瞧剪昔这般惶惶不安模样,心下猛然便是一动。暗道:这丫头一直推三阻四不肯抬头示人,难不成当真生了个好面庞。只是这性子却是与那蓝雀极为相似,瞧着都是个冷面的人儿,只是不知这心肝是否摸着火热。那蓝雀再母亲身侧当事,自己不好过分强求。可眼前这小丫头,却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当差。古人言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莫过于此罢。 谢庭嵘心底的主意打的好好的,越觉自己的猜测对上了正路,遂笑道:“乖乖的脑袋难道有那千金重?若是自己个儿抬不起来,爷不在意上前搭把手。” 剪昔见谢庭嵘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知晓自己若是再行推脱,必然会招了这谢庭嵘的怀疑。若这谢庭嵘的心底当真起了疑,差人暗查自己的身份,那此前的所有遮掩与谋划,才是真正地打了水漂。自己如今的身份,明面上未有什么差错。可若是有心人细细访查,根本经不得一丁点的推敲。 若有那日,说不得又要将那穆鸿攀扯进来。剪昔自觉欠了穆鸿不少的人情,自是不肯再将穆鸿卷进此处漩涡当中。穆鸿本就是一个局外之人,又何必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拖入这本就与他无甚关系的死局之中。 “四爷是贵人,奴婢劳动不得。”剪昔心下存了主意,当下也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夹杂其中。 “爷就喜欢懂事的乖乖。”谢庭嵘手中的玉骨折扇猛然一收,以扇击掌说道。“若是乖乖当真合了眼缘,爷方才所说之言还是作数的。” 谢庭嵘此言一出,虽说不是哗然一片,在场众人也是各怀了心思。 周如意立在旁人之后,瞧着谢庭嵘这番意深情痴的模样,手中的一方锦帕几要被自己搅碎。她双眸似刃,一刀又一刀的凌迟着剪昔的皮肉,恨不得将剪昔拆吃入腹。 石榴在谢庭嵘跟前撞了墙,心下亦是存了怒气。如今一瞧谢庭嵘对剪昔另行对之,心下也是恨得了不得,阴阳怪气的说道:“这小浪蹄子,平日里瞧着正经人儿一个,原是等着今儿这一遭呢。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工夫,这便勾着四爷留了心。待到了往后,岂不是要飞了天了。” 周如意牙根咬的吱嘎作响,沙哑着嗓子说道:“就她,还妄想翻过天去,可是做梦!” 石榴见勾起了周如意的恨意,忙不迭添油加火道:“如意姐姐可得瞧好了四爷,莫要被那些个不知事的蹄子坏了事。” 周如意眼神一斜,狠狠地扫了石留一眼,冷哼道:“莫要说旁人了,我这身边可是有个忘恩负义的主呢。真真一只喂不熟的小狼羔子,不知什么时候便要咬上你一口。” 石榴知晓周如意说的是自己上前奉承谢庭嵘一事,此事是她理亏,当下也拣不出好的由头将自己撇清。又见周如意正在气头之上,当下也不敢去撞周如意的晦气。只得闷闷地息了声响,悄然躲在了周如意的身后。 只听“刺啦”一声,周如意手中的锦帕终是耐不得她的大力摧残,可怜兮兮地分作了两半。 两人这般景况,自是瞧在了宝银等人的眼中。宝银讥讽一笑,面露不屑之意,未有他言。昭儿也只是浅浅一笑,一如往日一般柔淑,并未瞧出什么异常。 汤圆却是个搅事精儿,一见两人这般模样,心下大觉快意。早便存了心思,待过会无人之后,定要将此事说与剪昔听听,也叫剪昔心下痛快一番。汤圆素来便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只顾着瞧那周如意两人的热闹,却是未曾察觉到剪昔此时进退两难的心境。 剪昔此时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剪昔心下一横,倏然抬起头来,视线却浅浅地放于谢庭嵘的下巴之处,并未直视谢庭嵘的双眸。如此姿态,就是张嬷嬷来了,也挑不出一点子差错。双目不能直视主子,便是这襄国公府中一贯的规矩。 谢庭嵘虽说知晓这条规矩,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加之剪昔额前刘海裁的过厚,遮挡之下,倒也瞧不出什么。可就是这般,却多了一股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一时间,剪昔这般无意之举,倒勾得谢庭嵘越发心痒难耐。谢庭嵘只觉自己怀中揣了一只小猫,喵啊喵的直挠人的心肝。 谢庭嵘本就是随性之人,又怎会被一条规矩束着。当下便笑道:“爷就这般入不得乖乖的眼,连正眼瞧爷一眼都不肯?” 剪昔心下一梗,仍旧恭顺回道:“不可直视主子正颜,是府中所立的规矩,奴婢不敢逾越。” 谢庭嵘耐着性子与剪昔应对了半晌,初始虽觉有趣。可被剪昔这接二连三的婉拒之下,也有些窝火。一时性子上来,便猛然跨前一步。一手握住剪昔的小脸,一手持扇撩开了剪昔额前的刘海。 “爷还耐不住你这小妖……” 话未说完,谢庭嵘面上猛然浮起一抹骇然之色,手中的玉骨折扇登时便摔落在地。 欲知谢庭嵘为何这般神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六回 暗中解围 如今且说谢庭嵘听完剪昔口中所言,顿觉一丝恼火。他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自小便顺风顺水,也未曾遇见过什么糟心之事。如今被剪昔这接二连三的婉拒,一时也觉得落不下脸面。加之几个丫头都立在旁里瞧着,谢庭嵘更觉自己的威严收到了挑衅。 谢庭嵘见剪昔这般不知趣,当下便上前一步,猛地把住了剪昔的下巴,颇有兴致地感受着入手的滑腻之感。 “润若玉脂,滑若丝绸。妙,妙,妙。”谢庭嵘口中啧啧有声地称赞道。 剪昔被谢庭嵘微凉的指尖一震,浑身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她缓缓敛下眼睑,心底却在暗自思量着今后的出路。只怕被这色胚盯上,自己日后谋划要另择了一路了。 谢庭嵘瞧着剪昔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越发觉得有趣。另一只持扇之手猛然抬起,将剪昔额间的刘海尽数撩于旁侧。口中戏弄道:“乖乖,也叫爷瞧瞧,你究竟生了一副怎样的好面庞。” 随着剪昔额前的刘海被谢庭嵘撩起,剪昔的样貌也尽数暴露在谢庭嵘的眼前。正当此时,谢庭嵘唇角的笑意却猛然一僵,双眸也不自觉的微睁了几分。手下一抖,手里握着的玉骨折扇便猛然摔落在地。 折扇摔落在地,激起一两声的叮铃轻响,扣紧在场所有人的心扉。 剪昔心底顿时一紧,下意识地抬头瞧向谢庭嵘。只见他双目微睁,眸中弥漫着一股剪昔瞧不清的神色。剪昔一时也摸不著谢庭嵘何意,唇角轻颤了两下,却不知自己该当何言。 正当此时,众人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有一人越过众人,快步自后冲上前来,一把将谢庭嵘的双手自剪昔脸侧拽了下来。小心的捧在怀里,口中却连声的问道:“四爷这是怎么了,奴婢怎么出去这一会子,就将手里的扇子给摔了。可是磕碰倒什么地方了,奴婢这便差人请太医去。” 剪昔一听这女子同谢庭嵘说话的语气颇为亲昵,便知眼前之人必是自己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青鸾。剪昔不动声色的瞧了青鸾了一眼,又抬手将自己额前凌乱的刘海整理妥当,便垂首默立,一副恭谨低调的模样。 青鸾轻握着谢庭嵘的双手,上下翻转了两下,见未有什么伤痕,这才堪堪放下心来。转首又对剪昔呵斥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当差的!这才刚入院中,便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张嬷嬷是怎么教的你,连自家主子都不会伺候了!” 剪昔不知谢庭嵘为何会露出这般神情,心下正是迷茫之时。如今被青鸾这一通呵斥,虽说心下有些不明所以,却仍旧依着国公府的规矩行礼告罪道:“都是奴婢笨手粗脚、惊了四爷,还望青鸾姐姐勿要怪罪。” 青鸾神色一冷,方才谢庭嵘对这丫头的作为,她皆是瞧在眼中。青鸾只当是剪昔有意勾引谢庭嵘,心下早便嫉妒地了不得。朱唇一启,便要责罚剪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法,今儿若是放纵了你去,岂不是……” 谢庭嵘瞥了剪昔一眼,双眸微微收敛,又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意态闲闲的模样,轻手握了青鸾的小手。猛然截断了青鸾的未尽之言,语调颇为深情地说道:“有劳亲亲记挂了,左右不过是手滑了一下,哪里用得着请什么太医。倒是亲亲出去了半日,可是晒着了。” 青鸾被谢庭嵘一打岔,登时也有些神魂颠倒,早把剪昔抛到了脑后。青鸾对上谢庭嵘饱含深情的双眸,羞然一笑道:“多谢四爷,奴婢甚好,倒是可惜这把扇子。好不易得了一柄,今儿却交代在此处了。” 谢庭嵘指甲在青鸾手中悄悄地挠了一下,不以为意道:“不过一把扇子罢了,又哪里值得什么。左右再差人寻了来便是,爷的亲亲可只有你一人。” 剪昔立在两人身前,木然地瞧着两人之间的情深意浓,心下却越发狐疑。瞧谢庭嵘方才的样子,似是在同自己解围一般。可依照剪昔这几日间的打听,这谢庭嵘似乎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剪昔越想越觉迷糊,不知这谢庭嵘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可真正叫剪昔迷糊的,却是谢庭嵘接下来所说之言。 谢庭嵘与青鸾两人,就这般旁若无人的腻歪了半晌后,谢庭嵘方才指着剪昔说道:“这丫头这般瞧着,还像个人样。只这额头的伤太瘆人了,且别叫她将刘海梳去。往后,能少见人便少见人罢。” 青鸾神色一动,笑眯眯地回道:“四爷放心,奴婢记下了。准保不叫这丫头来碍四爷的眼,明儿便将她打发出去,再不在四爷跟前露面的。” 谢庭嵘微微摇首,不赞同道:“这几个丫头都是母亲挑的。今儿才入爷的院子,明儿就打发出去,没得叫人说我不给母亲面子。且留着罢,左右不叫她随意见人也便罢了。” “哎,倒是奴婢失察了。只念着四爷,倒是忘了夫人那处,该打该打。”青鸾轻叹一声,不由笑道。 剪昔一梗,强行按下自己摸头的欲望。她自己额间到底有无伤痕,剪昔自是清楚明白。那额头有伤一事,不过是剪昔自己编出的谎言,可既然这般,那这谢庭嵘又为何睁着眼睛说瞎话。难不成谢庭嵘认出了自己? 此念一出,顿时又被剪昔否决。自己自小到大,从未见过谢庭嵘此人。就是当日萧帝万寿华诞之日,这谢庭嵘也因着高烧不止,上书告假,并未在那万寿殿中露面。遂这谢庭嵘未曾瞧见过自己,又怎能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谢庭嵘能认出自己,也理应将自己拿下,而不是现在的这般反应。如今瞧来,这谢庭嵘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像是有意替自己遮掩一般。 剪昔只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越发瞧不明白谢庭嵘的为人。心下暗自打定主意,今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万要与这谢庭嵘保持距离。 经此一事,谢庭嵘也懒得与剪昔等人应对,随意说了两句,便自顾离去。青鸾上赶着伺候,自没有旁的心思招呼剪昔几人,只随意将几人安置在院中的后罩楼内。 就这般,剪昔几人也算在此处落下脚来。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七回 深陷迷局 如今且说剪昔等人在谢庭嵘院中已有五日之久,因着是二等丫头的位份,粗活脏活都由底下的小丫头去做。精细地活计又只青鸾一人揽下了,旁人也插不进手去,遂剪昔几人倒是过得清闲。 剪昔自那日搬进这后罩楼时,夜里便有意晚睡一两个时辰。就这般瞧了两三日下来,倒是未发现有人来此焚那百花冢。剪昔心中倒是暗自纳闷,将此事与宝银说了。 宝银却有些不以为意道:“咱们早先在张嬷嬷那处受教,算不得四爷的地盘。今儿都到了这正主的地界上,若咱们未来的四奶奶还有这般上天入地的本事,你才是真真地小瞧了咱们四爷的手段。谢四爷可不是个良善的主儿,你自己个儿多小心些便是。” 宝银此番言论,剪昔并不苟同,摇首道:“咱们住在这距离正房最远的后罩楼中,除了这小院中的丫鬟婆子外,寻常根本无人来此。可张嬷嬷旁里的小院因是杂物院,平日里人来人往,本就不是什么避人之所。相较之下,倒是在这后罩楼中更好下手。若她想使什么手段的话,咱们今儿这处栖身之所,岂不是更好得手。” 宝银凝眉细想片刻,虽说被剪昔的一番言论说动,却仍旧摇首道:“四爷此人面上瞧着邪魅,旁人也只当他的性子如面相一般柔和。可了解四爷的人都知道,他若是狠起来,恶鬼都要靠边站,自不会有人上赶着触四爷的晦气。毕竟是在四爷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咱这位四奶奶恐是叫四爷查出来,日后不好相见罢。” 剪昔心底却忧患重重,并不似宝银这般乐观。剪昔心道:那凤君卿既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众人暗下秘药,只为稳住她自己未来在府中的地位。如今,她的目的尚未达到,又怎会这般轻易收手。只怕是她尚未寻到旁的法子,又恐在此处打草惊蛇,这才未曾暗下黑手。 宝银见剪昔愁眉不展,笑挽了剪昔的手臂,笑道:“莫要胡思乱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那青鸾手底下讨生活罢。这个比起四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所有跟了四爷的女人当中,也只有她一人活得长远呢。” 剪昔听宝银提起青鸾,忽又想起一事来,喃喃道:“我怎么瞧着青鸾这般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似得。可若是细瞧,又觉得自己心中多想了。我所认识的女子当中,也未有一人同她生得一般模样。” 宝音闻言,也只是掩唇一笑,从旁打趣道:“哟哟,我这刚说了在那青鸾手下讨生活,你自己个儿倒走的麻利,先紧赶着与人家攀起亲戚来了。且别多想了,人家青鸾可是实打实的孤儿一个,你莫要动什么歪脑筋。” 剪昔哪里听不出宝银话中的促狭之意,被宝银这么一打岔,剪昔心中仅有的一条细线也就此崩断。两人又笑闹了两句,便各自散了。 鸟飞兔走,展眼便是次日清晨。剪昔几人伺候着谢庭嵘用过早饭,便被青鸾寻了个由头打发了出来。 周如意因那日触及了谢庭嵘的底线,惹得谢庭嵘生了厌,已经好几日未曾近谢庭嵘的身子了。今儿好不易瞧着谢庭嵘心情尚好,便想使法子将谢庭嵘勾了回来。谁知周如意那厢算计的好好的,临了临了却被青鸾给坏了事。 周如意吃了闷头,心中自是大不爽利,也不搭理众人,一路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汤圆本以为谢庭嵘会记得自己,初始尚高兴了不少的时日。可谁知几日下来,谢庭嵘瞧汤圆竟似陌生人一般,倒叫汤圆寒了心肠。几日间闷闷不乐,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剪昔知晓汤圆的性子,花了银钱收买了小厨房里的婆子,自己亲自下手,与汤圆做了几件稀罕地吃食端了上来。又同宝银哄了半晌,方才将汤圆哄出几分笑模样。 今日,汤圆一见周如意也吃了闷亏,也颇有些闷闷不乐道:“剪昔姐姐,你说四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儿。周如意的模样生得好,可四爷转手就撇了过去。这几日里,竟是连正眼都不瞧上一下。我模样又不若她生得好,若是,若是……” 剪昔一见汤圆这般模样,便知汤圆还未曾撒开手去,却又不知自己又该从何劝解汤圆。像汤圆这般干净单纯地性子,本就不适合这深宅大院中的生活,况又被谢庭嵘那个风流公子给勾了魂去,在这府中的处境就更为尴尬。 这府中的女子见了谢庭嵘,大都像猫儿遇见鱼儿一般,恨不得死死地抱住才好。为了挣得谢庭嵘的一个眼神,更是不惜打的头破血流。就是连周如意这个跟了谢庭嵘一段时间的人儿,也因着这几日不得谢庭嵘的眼道,明里暗里的吃了不少的暗亏。 若有一日,汤圆当真陷在这处泥沼之中,凭她这个跳脱的性子,却又该如何了局。剪昔瞧了瞧神色落寞的汤圆,不由替她暗自担心起来, 昭儿瞧出了剪昔的尴尬,有意替剪昔解围,寻了个由头,扯着汤圆去了旁处。剪昔瞧着两人渐次走远的背影,心下暗叹一声。 今日之事,剪昔倒是一副无所谓地模样,正乐得青鸾不差使自己。这几日间,剪昔总是在各种地方偶遇谢庭嵘。虽说谢庭嵘也未曾做过什么失礼之事,但剪昔总是觉得谢庭嵘平静的面容之下,似在隐匿着什么。 每当剪昔快步离开之时,谢庭嵘的视线总是似有若无地扫过剪昔地背影。那眸中的所酝酿出来的意思,总是叫剪昔胆战心惊。剪昔敏感地察觉到谢庭嵘的神色变化,他似是在自己身上寻找着什么,又恍似透过自己在瞧着另一个人。 思及此处,剪昔每每浑身发毛。她也曾趁着众人不察之时,于水中细细地端详自己的面容。可无论剪昔怎么瞧,都瞧不出一丝昔日间的影子,也瞧不出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招了谢庭嵘的眼。 宝银等人瞧见了,只当是谢庭嵘那日的话伤了剪昔的心,皆各自寻了话头来与剪昔玩笑。汤圆更是将自己的私藏地点心果子贡献了出来,只为招剪昔一个笑脸。 这种事儿,剪昔也不好同旁人说,只得摆出一副笑模样,生受了宝银等人好意。 宝银却不知从那处瞧出了端倪,拉着剪昔说道:“我怎么瞧着,四爷竟是对你上了心。”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八回 话中隐意 如今且说剪昔听完宝银口中所言,心下陡然一凛,面上却婉言说道:“满嘴里混说什么,四爷还说不许我满处里混走混撞的。怎的到了你的眼里,偏生又瞧出别的意味来。” 宝银轻扯着剪昔到了一处避人的地方,轻声说道:“你且别瞒我,我瞧了也有四五日。但凡四爷瞧见你,那两只眼珠子可就没离了你。” 剪昔倒未曾想宝银也瞧了端倪出来,可毕竟剪昔也不知这谢庭嵘究竟何意,到底不能满口应下,只含糊着与宝银打马虎眼道:“你瞧你越说也没谱了,四爷怎样的人儿,又哪里瞧得上我。单就一个青鸾,便是美人堆里的人尖儿。寻常姿色的女子,都入不得四爷的眼,且莫说我这额头有疤之人,没得唬着四爷。” 宝银在自小在府中长大,自认对谢庭嵘的性子尚有两分知晓,当下便反驳道:“四爷此人最是随性,但凡是入不得他眼的物件或人儿,他必不多瞧一眼。自那日四爷在院中瞧见你,瞧着便有些不对。你也同我道句实话,你与四爷可是早便认识?” 剪昔也正是满头雾水之时,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又恐宝银连番追问之下,自己失了言,只好假作生气道:“那日,四爷守着众人说的话儿,想必你也是听得真真的。我平白受了这样一番闷气不说,如今你又拿这事来埋汰我。你若是想断了往日里的情分,便只管扯着这事吵嚷便是。” 宝银见剪昔越说越激动,似是动了薄怒,当下也不好接着追问,只得笑道:“左右与你玩笑两句罢了,如今可是当了真了。若是这般,日后可是不敢同你说笑了。” 剪昔见宝银不再纠结此事,心底暗舒了一口浊气。面上却撒赖道:“你还说呢,到底是谁先引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不说前言,各自拣了些府中的新闻闲话。两人就这般闲聊了半晌,忽有一个小丫头远远跑来,传话道:“宝银姐姐,外头有个老妈妈来寻姐姐,说是早便约下的。若姐姐手底下有差事,此时不得空的话,改日再来寻姐姐。” 宝银神色微微一动,笑道:“哎呀,这换了新地方,成日里晕头转向的,竟是连这事都混忘了。你且去同那妈妈说一声,只说我拣了一应的家伙什儿,便紧赶着去寻她,叫她不必着忙。” “是。”那小丫头清凌凌地应了一嘴,蹦跳着跑远了。 剪昔瞧那丫头一路跑远,不由打趣道:“如今连你都得了差事,可就只余我一人清闲了。” 宝银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微皱地衣裳,回首笑道:“不过前几日瞧着她那有两处花样子画的好,这便求着要描了来。最近倒是因着小事不断,倒是将此事给抛到脑后了,如今倒累得她巴巴地来寻我,真是罪过,罪过。” 剪昔笑道:“切莫说她,只说你还应了我一事呢。如今我不提,你竟是只作不知了。” 宝银闻言倒是一愣,凝眉问道:“我却是一点子印象都没有了,你只说何事便是。我若当真应了你,自不会推了去的。” 剪昔狡黠一笑,徐徐说道:“前几日,我可是从你那处定了一双鞋面呢。如今都几日过去了,我可是连个穗头都没瞧见呢。” 宝银恍然大悟,笑啐了一声道:“好呀,且跑到我这处打秋风来了。你一个二等的大丫头,这一月的月例银子也不少呢。你自己个儿不用银钱去换,只管同我来讨便宜,好生没脸,我都替你脸红。” 剪昔一副意态闲闲地模样,颇为无赖的回道:“谁叫咱宝银姑娘的手巧,我可是想的紧呢。再者说了,巴巴地描了这些个花样子回来,手下的活计却跟不上。若是叫旁人瞧见了,岂不是要道声懒姑娘了。我这也是替你着想,怎么反倒成了你口中打秋风的,真真好生冤枉。” 剪昔话中试探之意颇浓,早在那小丫头特特来传话之时,剪昔便瞧出了宝银的神色不对。若当真只是为了描花样一事,宝银面上必不会有一丝地异状。如今,反倒是那丫头话音将落,宝银面上便悄然闪过一抹凝重之色。虽说只是转瞬即逝,可仍旧被剪昔瞧了出来。 彼时,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剪昔心中陡然掠过,说不得今儿这一遭便是她宝银背后主子与她接头的法子。剪昔入府良久,却仍旧摸不到一丁点的头绪,早便急得了不得。可冥冥之中,一种本能的直觉却告诉她,若她能攀上宝银的这条船,于自己而言,说不得便是一次大的转机。 剪昔动了念头,试探之言便脱口而出。一时又恐宝银会错意,语末又不动声色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宝银自是听出剪昔的话中之意,心下猛然一动。她早便有意拉拢剪昔,只是未曾寻见合适地时机。如今听剪昔话中之意,倒颇有两分搭帮入伙的意味。宝银心念一转,面上笑道:“剪昔能相中我的手艺,真真是我的福气。只是这手底下的花样颇为简单素朴,只怕入不了剪昔的眼儿。” 剪昔见宝银听出了自己的话外之意,便顺着宝银地话头说道:“这脚上穿的鞋儿皆是藏在裙角底下的,又哪里做什么面子上的工夫。只要入眼便是好的手艺,又何必去追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假富贵呢。面上瞧着倒是华美至极,怕只怕一朝落在泥沼中,终了连个模样都瞧不出。” 宝银眉头猛然一动,心下对剪昔的态度也算了了几分。只是剪昔所求之事,不是她一人能当得了主。遂宝银只是清浅一笑,宛然说道:“剪昔的眼光素来甚高,怕只怕妈妈那处没有剪昔能瞧得上眼的图样。我今儿先去寻上一遭,若有那瞧着舒爽的图样,答应你的鞋面必是缺不了的。” 宝银此言,也算间接的承认自己今儿要见之人是谁。如此婉转的说道,倒也附和宝银谨慎的性子。 剪昔知晓此事不能逼得太紧,只咧嘴一笑,再次点名了自己的态度道:“那位妈妈处的图样也必是好的,我且等着同你打饥荒呢。”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九回 迎门直上 如今且说剪昔送走了宝银之后,见左右无事,便想去院中寻些小丫头们闲聊。 这深宅大院之中,有两类人的消息最为灵通。一种是主子身边最为器重的丫头婆子,这类人是主子的心腹,也是揣摩主子心思最为准确之人。主子私底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往往倚靠这些人去执行。但凡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是这类人最先接触到的。 而另一种却是这府中地位最低的粗使丫鬟和粗使婆子。这类人因着地位低下,平日间并不招主子的待见。为了在主子面前得份脸面,个个皆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自是时刻关注着府中的动向,唯恐来了什么好的运道,自己也捉不到手中去。所以说,这是府中最为腌臜的地界,也是最为黑暗的角落。但这类人的消息,却是这府中最杂,也是最为灵通的。 剪昔如今的身份,尚以低调为主,自是不能在这些有脸面的婆子与丫鬟之间晃荡。相较之下,混迹在这些粗使婆子与丫鬟之间,倒成了一条更为稳妥之路。遂剪昔只要身侧无甚大事,便时常与这些个丫头婆子混迹在一处玩耍。时间一长,剪昔也从这些人之中得了不少的消息。不少人也当剪昔对下没有脾气,倒是越发与她交心起来。 这段时日,剪昔也从几个相熟的小丫头之中得了不少的信儿。今日恰当悠闲,便想着同众人闲话两句。未曾想这便尚未过去,却被猛刺里蹿出来的汤圆撞了个满怀。 剪昔一时不妨,险要被汤圆撞了个骨碌。剪昔稳了稳身子,轻啐道:“怎的还这般混走混撞的,若是冲撞了哪个主子,且有你受的。只张妈妈那处,你也得不了好去。” 汤圆见撞的人事剪昔,当下便长舒了一口气,轻抚了剪昔一下,吐舌道:“原是剪昔姐姐,倒唬了我一跳。方才只顾着寻路,倒是未曾瞧见姐姐也在此处。” “你这个小迷糊,早晚要因着这个吃亏。”剪昔轻弹了汤圆的额头,笑骂道。“你且说说,这般火急火燎的要到哪处去?倒像是后面有人追着一般,逃命的都不及你拼命。” 汤圆轻掩了额头,笑嘻嘻的回道:“翁妈妈交代了一件差事与我,只是一时寻不到路罢了。这才满处里混走,谁知好巧撞见了姐姐。若是旁人,哪有姐姐这般好说话。” “你倒嘴甜。”剪昔轻笑一声,心下却是暗自担心,接言问道:“翁妈妈怎的想起寻你来了?可是交代了什么差事?” 汤圆将手中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举至剪昔的眼前,笑眯眯地说道:“说是二爷院中的黄莺姐姐差她从外面带了盒香粉,她自己个儿不得空,便叫我给黄莺姐姐带去。” 自方才剪昔从汤圆口中听到翁妈妈三字之时,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如今听了汤圆这番说道,心下更是狐疑。在这襄国公府中,凡是主子身旁伺候一等的丫鬟,除了每月的月例之外,府中皆会赏下额外的胭脂香粉。唯恐这些个贴身伺候的丫鬟素面朝天,主子们瞧着也不喜庆。遂这府中的大丫头,又哪里缺那些个胭脂水粉,更莫说要巴巴地差人到府外去买。更莫说那黄莺,掌管着谢庭玉院中的一应琐事,又哪里像是缺衣少物之人。 剪昔越想越觉不妥,就算那黄莺当真缺了什么物件,又何必托谢庭嵘院中的婆子来买。就凭黄莺如今的地位,谢庭玉院中也有不少人上赶着奉承,她又何必舍近求远、多此一举呢。而叫剪昔最为胆战心惊的却远不止这一件事儿,这位翁妈妈却是有大大的问题。 这翁妈妈不是旁人,正是剪昔等人初入谢庭嵘小院之时,头一遭遇见的那个婆子。这婆子本是谢庭嵘院中的粗使婆子,因着平日间奉承青鸾成性,很受青鸾重视,这才在府中得了两分脸面。 那翁婆子平素与汤圆也无甚交情,如今平白寻了差事与汤圆,剪昔怎么瞧着都与那青鸾脱不了干系。汤圆因着谢庭嵘,早便在青鸾面前点了名的,若是青鸾当真存了心思,只怕是三个汤圆捆在一处,也比不过她青鸾的鬼心眼多。 剪昔心下存了疑,假作愤怒道:“如今,这园中竟是这般无法无天了。不过一个三等的粗使婆子,竟也差使起二等丫头了。今儿差事,你也别上赶着去办,左右咱们到青鸾姐姐面前告了去,倒是瞧瞧谁在理。” 汤圆见剪昔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眼露不解道:“剪昔姐姐今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可是谁招你不痛快了?平日里,像今儿这般随手帮忙的事儿,姐姐不也是做了不少吗?怎的今儿就瞧不惯了?” 汤圆寻得这个说道,倒叫剪昔一时反驳不得。剪昔缄默片刻,心底暗自思量着措辞。 汤圆家见剪昔息了声响,便以为剪昔默认了自己口中所言,便笑道:“且莫说别的,剪昔姐姐来的正赶巧呢。这国公府怎的修的同这皇宫一般,二爷的院子我可是不知在哪个地方。剪昔姐姐若是闲来无事,便给我带个路可好。” 剪昔本就不愿汤圆接下这番差事,如今瞧着汤圆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忍泼她冷水。只得婉言劝道:“今儿这遭差事你还是回了翁妈妈罢,我这处还有旁的事寻你……” 剪昔话犹未落,汤圆便开口截断了剪昔的话道:“左右就是送个东西罢了,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姐姐若是有事寻我帮忙,待送了这物件后,我任凭姐姐差使就是。” “可是……”剪昔仍旧不死心道。 汤圆一把挽住剪昔的胳膊,从旁撒赖道:“姐姐且就依了我罢,就耽误姐姐一会的工夫。再者说了,我既是应了翁妈妈,哪有再行回绝的道理。” 剪昔最受不得汤圆与她耍赖,一见汤圆这般模样,心下也只得暗叹一声。又想着青鸾若是想动什么心思,也必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一味逃避也不是个办法。索性迎门直上,也瞧瞧她有什么手段。 剪昔心底打定了主意,顺势便应下汤圆所求。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慢慢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回 香粉之过(一) 如今且说剪昔虽然应了汤圆的所求,答应与她带路,可心下总觉有些不妥。 剪昔为防着有人在这香粉中做手脚,心念一动,便引了汤圆的话头道:“我前几日跟这府中的小丫头们闲聊,她们都道这天香阁的胭脂水粉做的好。说若是攒够了银钱,必是要买上一盒藏着。我瞧她们说的玄乎,只是不知这天香阁的胭脂水粉好在哪处?倒叫他们时时刻刻都念着。” 汤圆连连颔首,语调与有荣焉道:“咱这圣京城中,就数这天香阁是拔尖的老字号。说是有什么宫廷秘方,就连宫中的娘娘贵人们也托人从外面往里带呢。” 剪昔却掩唇一笑,颇有些不以为意道:“还说什么宫廷秘方,莫不是寻出来的一个假名头罢。既真是宫中传出来的方子,那宫中的贵人又何必巴巴地托人往里带呢。由此可见,还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呢。” 汤圆被剪昔这一通说道堵了个哑口无言,却又无从辩解,当下便有些着慌,生恐剪昔以为她是满嘴里胡说,忙不得举了手中的小木盒,急言说道:“剪昔姐姐别不信,这天香阁里的东西可金贵着呢,也不是等闲人家能用得起的。就这一小盒子香粉,足要一两银子呢。就是咱们府中的有脸面的一等丫鬟,两月才能分得一盒呢。” 剪昔闻言,心底猛然一凛,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府中既是发了分例下来,黄莺又何必差人从外面寻来。这香粉又不是什么面粉,紧赶着吃也用不得这般快。莫说两月一盒,就算是三月一盒也是用不完的。” 汤圆被剪昔问的也有些迷糊,只不过她性子单纯,倒也未曾想到旁处,随口说道:“许是黄莺姐姐拿来送人的呢。” 剪昔见汤圆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顿觉心底一阵无力,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接旁人的差事之时,且能动两分心思想一下吗?” 汤圆不知剪昔此言何处,迷迷糊糊的问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不过就是一趟替人跑腿的活计,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又要动什么心思?” 剪昔见汤圆迟钝若此,心下也是暗叹连连。也知自己一时与她说不通透,只得明言暗示道:“都道这天香阁的东西好,我倒是未曾见过一次。今儿正赶巧,你便走个空子,也叫我瞧瞧这香粉可好?” “姐姐一个月的月例也不少了,怎的就惦记上旁人的东西了。”汤圆见剪昔两眼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盒,忙不得抬手遮住,急言道。“姐姐今儿怎的这般奇怪,往日也不见你对这些个胭脂水粉感兴趣的。嘴上连提都不提一句的,今儿怎就巴巴地要瞧人家的东西。” 剪昔心底存了根子,打定主意要瞧瞧这盒中有无鬼怪。遂面上摆出一副好奇之色,出言恳求道:“好汤圆,且就叫我瞧一眼,左右我又不打这香粉的主意。若是真同旁人说的那般好,我也托人带一盒进来。毕竟咱只是个二等丫头,这一两银子可是要攒不少时日呢。若是不知这真主是什么模样,就大刺刺地叫人带进来,一时又不喜,岂不是白白地浪费了银钱。” 汤圆见剪昔说的诚恳,一时也叫剪昔说的动了心。又想着剪昔平日间对自己多有照顾,也不忍心拂了剪昔的意。汤圆细想了片刻,终是心下一横,小声说道:“好,就给姐姐瞧瞧。不过剪昔姐姐只能瞧一眼,若是叫黄莺姐姐知道了,没得给自己寻麻烦。” “我又何时戏耍过你,你放心便是。我只瞧一眼,必不动旁的心思。”剪昔见汤圆送了口,哪里不依,当下便连连点头,满口应承了下来。 汤圆启了盒子,从里面取了一个银盖瓷盒,小心的掀开,呈在了剪昔面前。 剪昔在家中之时,也曾见沈辛夷用过这天香阁的香粉,自是知晓这天香阁的东西是何模样。如今一见这银盖瓷盒的盒檐,连那天香阁常用的小封条都未曾贴上,心下陡然一凛。待汤圆将那盒盖掀开之时,剪昔心下陡然掠过一丝了然。 果不其然,这香粉当真被人动过手脚。看来是有人是沉不住气了,想借此事给汤圆这丫头下绊子了。若是汤圆就这般大大咧咧地将这个物件给了那黄莺,只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去。 “剪昔姐姐怎么了,脸色怎的瞧着这般难看?”汤圆见剪昔表情奇怪,忙不迭问道。 剪昔努了努嘴,指着汤圆手中的瓷盒道:“你自己瞧瞧,这可是你说的香粉。” “香粉盒子里不装香粉,能装什么呀。”汤圆一边笑眯眯地回道,一边将手中的盒子擎到自己的跟前。 只见那香粉盒中混杂着些许粗黑状的不明颗粒,哪里还能瞧得这香粉的原来模样。就算是汤圆未曾见过这天香阁的胭脂香粉是何模样,也能瞧出这香粉必是叫人动了手脚。 登时,汤圆口中便是一道惊呼,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方才还是好好的!这里面混的都是些什么?” 剪昔用小指指尖挑起些许,两手轻搓了一下,冷冷说道:“这香粉中叫人掺了干泥进去。” 汤圆急得都要哭出来,握着手中的盒子,顿时便有些不知所措,口中连声说道:“剪昔姐姐,这可怎么办呀?这东西从我手中递过去的,翁妈妈必是要冤到我的头上的。” 剪昔将指尖的污渍擦干净,安慰道:“慌什么!左右又不是经了你一人之手,就算一个个的去问,不是你做的,又怎会查到你的头上。” 汤圆闻言,心底顿时便是一阵冰凉,连连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方才翁妈妈将这盒香粉给我之时,珍儿还在旁边瞧着,那时还是好好的一盒香粉。如今到了我的手中就成了这样,可不是我的差错。我就算再生了一张嘴出来,也必是说不清的。” 剪昔见汤圆慌了神,忙一把握住她,轻声问道:“你先别慌,东西不会平白无故的变了样的。既然早先是好好的一盒香粉,那必是有人掉了包的。你好好想想,中间可是遇见旁人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一回 香粉之过(二) 如今且说汤圆见东西在自己这处出了差错,早便吓得了不得。一时半刻又怎能定的下心来,只口中连连说着怎么办。 剪昔见汤圆这般模样,也只得先叫汤圆定下心来。遂两手猛然握住汤圆的双臂,低声呵斥道:“汤圆,你且静静!好好想想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这般模样也不是个办法!” 汤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剪昔,神色恍惚地说道:“没有旁人的,东西就是在我手中出了错的。我领了翁妈妈的差事便出了院子,到现在也只遇见了姐姐一人。” 剪昔心底一冷,追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这东西再没过旁人的手?” 汤圆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必是错不了的。我记得当时翁妈妈给我之时,珍儿还凑过来瞧呢,那时还是好好的一盒香粉。我还因着这香粉气味好闻,着意多瞧了养眼呢。” 剪昔闻言,眸中一道亮光陡然掠过,追问道:“你是说珍儿打开过?那当时这瓷盒盖上又无一个细长封条。” 汤圆凝眉细想了片刻,摇首道:“我记不得了,好似有,又好似没有的。珍儿直接从翁妈妈手中取过来的,第一眼我却是没瞧见的。” “那这盒香粉又是怎样到了你手中的。”剪昔见汤圆不记得细节,只得接言问道。 汤圆一边回想着方才场景,一边回道:“珍儿从翁妈妈那处接了盒子过来,打开细瞧了两眼,口中便连声赞叹。我一时好奇,便凑过上前去瞧。还没等我看上两眼,珍儿便合了盖子,将这香粉盒塞进了木盒,转手便将木盒递给了我。我领了差事,便一直在园中寻路,旁的人也未曾遇见一个。” “不可能,若是未曾经他人之手,东西又怎会换了的。”剪昔口中嗫喏两句,心中暗道:若是汤圆所言不差,那这香粉必是在珍儿那处掉的包。而这珍儿,又是那青鸾的头一等心腹。初入谢庭嵘小院之时,便是她珍儿支走的张嬷嬷。如今瞧来,此事倒像是青鸾的手笔。只是青鸾为何要借黄莺的事儿下手…… 剪昔凝眉细想,心底列出了一条有一条的可能,半晌未曾出声。 汤圆见剪昔许久未曾言语,以为剪昔也没了法子,当下惶恐道:“我连这点子差事都做不好,若是叫青鸾姐姐知道了,必是要将我从四爷身边赶走的。青鸾姐姐最是顾惜脸面,若是叫她知道我在旁人面前给她丢了面子,她必是饶不得我的。怎么办,剪昔姐姐。” 剪昔一听汤圆口中之言,心中却猛然一亮。暗道原来如此,只是这青鸾倒是好一番的算计,竟是连黄莺都算计进去了。剪昔心中分析着青鸾的手段,却陡然另生了旁的念头出来。 剪昔早便瞧着谢庭嵘瞧自己的眼神不对,正愁着谢庭嵘是不是瞧出了自己的身份。加之整天杵在谢庭嵘跟前伺候,被他那阴森森地目光瞧着,剪昔也觉得有些胆战心惊。剪昔正想着寻个法子离了谢庭嵘身侧,若是今儿这事真同汤圆说的这般,自己想法顶了汤圆的这个错处,说不得自己便能借着此事避开谢庭嵘。 不过一盒子香粉罢了,左右不是什么大的差错。就算青鸾有意刁难,也不会到了卖出府门的地步,最多降了层身份去。更何况,剪昔本就不耐烦这二等丫头的身份。若是能将自己降为三等丫头,说不得自己在这府中探听消息倒是更为便宜一些。 剪昔心底越想越美,唇边也不自觉地勾出了一抹笑意。可这番心思到底不能说与汤圆知道,若是叫汤圆知道自己要为她顶了罪去,依照汤圆的那个良善性子,必是不依的。说不得到最后弄巧成拙,反倒坏了自己的这番打算。 汤圆见剪昔唇边露了笑,心下更是大慌,愁眉苦脸地说道:“剪昔姐姐还笑呢,我这便要与你天人永隔了,你怎的还笑的出来。” “你这小蹄子,满嘴里浑说,天人永隔也不是用在这处的。”剪昔抬手便敲了汤圆一个闷栗,笑道。“不过就是一盒香粉撒了,哪里值得你这般。左右就是赔两个银钱就是了。” 汤圆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垮了脸说道:“青鸾姐姐与黄莺姐姐素来不对盘,彼此皆是瞧着对方不顺眼。我是青鸾姐姐手底下的人儿,若是在黄莺姐姐那处丢了面子,青鸾姐姐必是落不下脸去。黄莺姐姐又怎会放过这个打压青鸾姐姐的时机,必是会拿着我做由头的。青鸾姐姐为了堵住黄莺姐姐的嘴儿,下手也必不会留情面的,若是……” 剪昔被汤圆这一通姐姐、姐姐的说道绕了个头昏眼花,连声叫道:“你且打住,一会子青鸾姐姐,一会子黄莺姐姐,绕的人脑壳痛。” 汤圆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说道:“反正终了没我的好便是了。” 剪昔被汤圆的模样逗得一笑,将汤圆手中的瓷盒接过,小心的扣了上去,徐徐说道:“还未曾到了最坏的地步,你又何必这般。” 汤圆知晓剪昔素来聪明,一听剪昔这般说,双眸陡然一亮,低声惊呼道:“剪昔姐姐可是有了法子?” 剪昔面上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道:“莫慌莫慌,咱山人自有妙计。” 汤圆赶忙上前把住剪昔,狗腿的说道:“剪昔姐姐,且别同我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剪昔瞧着汤圆面上一副信任的模样,心下便是一阵不忍。虽说此事对汤圆而言有益无害,可毕竟是借了这事与自己谋划,剪昔心下到底生出了两分愧疚。今儿这般骗汤圆,只希冀汤圆将来不要埋怨自己才是。 呵,就汤圆这性子,只怕是要闹好长一段时间的脾气罢。剪昔忍不得在心底腹诽道。 “剪昔姐姐还在此处装高人,惯会吊人家的胃口。”汤圆见剪昔只一味轻笑,连声不依道。 剪昔轻手掐了掐汤圆的鼻尖,笑道:“你且应了我,自己回院将青鸾唤到二爷处,余下之事皆由我去办。只一样,你自己不许跟来。” “为何?这本就是我的过错……”汤圆不解道。 剪昔猛然截断汤圆未尽之言,假作嗔怪道:“你若是来了,岂不是坏了我的计划。若真是这般,我可是撒手不管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二回 黄莺心思(一) 如今且说剪昔寻由打发走了汤圆,便自捧了那只小木盒,独往谢庭玉的小院而去。 谢庭玉的小院落在襄国公府偏远一角,临近后面的大花园。由于距离赵文华的正房较远,平日里,除了在谢庭玉院中做活的丫鬟婆子外,几乎未有人来此。若不是有意找寻,只怕不少人也会将这所小院忽略过去。 汤圆不识得这谢庭玉的住所,剪昔也未感意外。若不是那日剪昔特特地问了宝银,只怕剪昔也不会相信这座瞧着稍觉荒凉地小院,竟是这府中主子的住处。 也不是因主子未在院中,还是因着旁的由头,院门四敞大亮,门前却是连个听差的小丫头都没有。剪昔上前轻敲了两下院门,半晌都无人出来支应一声。剪昔瞧了瞧手中的木盒,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这是一处两进的小院,头一进院内人声不闻。剪昔轻唤了一声,也是无人应声。剪昔只得转过当中穿堂,走至后院。剪昔四下打量了一遭,好不易瞧见一处廊庑底下坐着个年老的婆子,正抱着一把大扫帚在阴凉地里躲懒。 剪昔紧赶着快行了两步,上前施礼道:“这位妈妈,我是四爷院中的,紧赶着来寻黄莺姐姐的,烦请您指个去处。” 那这老婆子懒洋洋的抬了抬眼,指着一处厢房道:“那是黄莺的屋子,你自己个儿问去罢。” “我一个外院的丫头,也不好直接叨扰黄莺姐姐,妈妈能否替我传个话儿?”剪昔面上挂着一幅笑模样道。 那婆子连头都懒得抬,只随意摆了摆手,恍若赶苍蝇一般,语气厌恶道:“要问自己个儿问去,我可懒得伺候你们这些个娇小姐。个顶个的都叫人宠坏了,左右不过也是个丫头罢了,真当自己是这处的主子了!” 那婆子也不理剪昔,嘴里自顾自地嗫喏了两声,便抱着那把大扫帚,一步一摇地出了后院。 剪昔一见这般景况,暗叹一声,也只得自己上前叩了叩屋门,轻声问道:“敢问这是可是黄莺姐姐的住处?黄莺姐姐今儿可在家?” 未有多时,便听得里面一声衣物摩挲间的沙沙轻音传出,紧接着便有一个人懒懒地问道:“谁在外头?” 剪昔放缓了语气道:“我是四爷院里的,来替翁妈妈给姐姐送东西。” 黄莺轻声应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回道:“进来罢,门没插。” 剪昔正了正面上神色,摆出一副笑意晏晏的模样进了屋子。这屋子只黄莺一人住着,若不是剪昔事先便知晓这黄莺的身份,只怕也将这屋子当作哪家正经小姐的闺房。 黄莺轻摇着团扇,自屋中袅袅迎了出来,姿态慵懒地问道:“翁婆子又送了什么物件过来了?” 剪昔一听黄莺的说话语气,心下一动。又念着青鸾与黄莺素来不睦的传言,一念在心底慢慢成性,遂假作迷糊地说道:“不是姐姐托妈妈自外间带了吗?可别是我拿错了。姐姐且等等,待我回去问明白了,再来回话。” “没有拿错,你这丫头且回来。”黄莺紧跟了出言制止了剪昔,颊边也浮起了一抹娇俏地艳红。 剪昔冷笑一声,暗道自己所猜当真不假。若是今儿来得是汤圆,只怕就要做了这几人间的出气包了。早在那日,剪昔隐于绿竹之后,听得谢庭玉口中所言,心下便暗觉着黄莺为人不厚道。既是被赵文华与了谢庭玉,又认了谢庭玉为主,怎的私底下又跟那风流公子谢庭嵘有了什么攀扯。且说一奴不事二主,单就这份不清不楚的心思,只怕也叫那谢庭玉寒了心肠,那日在园中方才有了如此说道。 如今瞧来,剪昔的这番猜测倒是不假。只怕今儿这一盒香粉,便是那谢庭嵘暗自与她许下的好处,不过只是借了那翁婆子的由头罢了,只是不知怎么叫青鸾逮住了把柄。不过青鸾一个奴才之身,既不能碍着主子的美事,也不好对黄莺做些什么,只得寻些琐事出来腌臜人罢了。加之汤圆又在前几日触及了那青鸾的霉头,青鸾便想借着今儿这一遭,既恶心了黄莺,也叫汤圆好生吃个闷亏。 这便说通了为何黄莺手中有府中的分例,怎的又巴巴地来寻翁婆子自府外带东西。只怕这翁婆子面子上依从着青鸾,背地里却是四爷的人。这一通关系串联起来,剪昔也算是明白了,为何她翁婆子不过一个粗使婆子,在谢庭嵘院中却有这么大的脸面。就是强硬霸道如青鸾,在汪婆子面前,也得让上三分。这翁婆子背地里的主子,大家应是心知肚明罢。 剪昔想通了内中关键,便顺着黄莺的话头,将手中的盒子递与了她。 黄莺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两个眼珠子就没离开过这木盒。如今一见剪昔递了过来,又假作正经地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面色冷冷地自剪昔手中接过。 剪昔瞧着黄莺这般欲迎还拒的模样,心下实是厌烦,可面上仍旧笑嘻嘻的说道:“黄莺姐姐且打开瞧瞧,看少了东西没有。若是东西没有差错,我也好回去交差。” “翁婆子是这府中的老人儿,自是知道这府中的什么东西要紧。她一向送来的物件都没有差错,今儿也必是好的……”黄莺面上的喜色都要遮掩不住,却又顾忌着脸面,阴阳怪气的说道。 黄莺急着瞧那盒中的东西,当下也顾不得剪昔在旁,火急火燎的地将那盒盖掀开,自内取出那一盒香粉。黄莺把玩着手中的香粉盒子,面上却浮起一层清浅的落寞之色。她本以为谢庭嵘又托翁妈妈送了什么稀罕物件来,却未曾想只是盒香粉。 这香粉虽说是天香阁的货色,价格上也颇为可观,可怎么也比不上那些个金簪子、银镯子来的实惠。黄莺只觉自己一时受了委屈,当下也有些烦闷,随手便将那盒香粉往桌上抛去。 那盒香粉本就盖得不严实,这番力道之下,那瓷盒上的银铸盖子瞬时滑脱出去,露出里面混杂了泥土的香粉,洋洋洒洒地扑了满桌。 这内中裱糊地窗户纸业已捅破,欲知黄莺有何作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三回 黄莺心思(二) 如今且说黄莺瞧着那撒了满桌的香粉,面色倏然一沉,尖着嗓子叫道:“这便是那翁婆子差你送来的东西!” 剪昔见黄莺动了怒,面上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假作害怕的回道:“就是翁妈妈亲手给的,再无旁的差错的。黄莺姐姐,东西可是有了什么不妥?” “你是眼瞎不成,这香粉里头的腌臜,感情是瞧不见吗!”黄莺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怒气冲冲的回了一句,转眼又盯着剪昔道:“往日里,翁婆子给的东西都是好好的。怎的今儿换了个使唤的人,这东西便糟践地瞧都瞧不过眼去了。” 黄莺话中的指示之意甚浓,对剪昔的怀疑跃然其上,就差直接明言点出。 剪昔意在引到黄莺,假作惶恐的说道:“黄莺姐姐说的这一遭,我可是不知。这盒子本就这般模样,瞧着也与往日无甚不同。” 黄莺本在气头上,一时也未曾多想。如今被剪昔这么一说,倒是察觉出一丝异状来。那天香阁的胭脂水粉,黄莺也是日常用着,起初只顾着生闷气,倒是未曾瞧着细节。剪昔这一通婉言提示之下,黄莺也寻思出了不同。她抬手拣了那香粉盒盖,却见其上未有那天香阁常用的封条,当下便勃然大怒:“好一个不知,这盒子连封口都叫人扯了去,你还有脸说什么不知。” 剪昔有意激怒黄莺,当下便冷冷一笑,指着那桌上的香粉盒子说道:“翁妈妈给时便是这般模样,我又怎的知道内里是什么景况。听黄莺姐姐这话,倒像是直接给我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黄莺姐姐若觉有什么不妥,咱们只管叫了翁妈妈来,也好生说道说道。” 黄莺见剪昔一副轻狂的模样,登时便蹿了火气上来。大声喝道:“对待前辈便是这般模样吗!这是谁教的规矩,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剪昔心底暗自掐算着时辰,接言激怒黄莺道:“黄莺姐姐怎的发这么大的火气?若是觉得翁婆子不够格,咱们院中还有个头一等的青鸾姐姐呢。青鸾姐姐一向公允,想能将此事断的清楚明白。” 黄莺早便厌烦青鸾,如今见剪昔将自己的死对头搬了出来,更觉心下大怒,尖着嗓子说道:“你若是不提,我还忘了这一遭呢。今儿这事,是不是那个死丫头弄出来的,就为着腌臜我。” 剪昔见黄莺上了道。顺着她的话头,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连摇首道:“怎会……怎么是青鸾姐姐呢,黄莺姐姐莫要猜了。若是叫青鸾姐姐知道了,可不得打死我。” 黄莺一见剪昔这般姿态,心下狐疑越甚,眯眼说道:“好丫头,你且说个实话。放心,必是没有人敢罚你的。” 剪昔连连摇头,紧赶着后退了几步,瑟缩着说道“姐姐快别问了,日后我还要在青鸾姐姐的手下过话呢。若是叫她知道了今儿这一遭,只怕我死个十次都不能够呢。” 黄莺两眼一眯,只当剪昔是被青鸾了吓破了胆子,不肯与自己说实话。可心底却已万分笃定此事乃是青鸾所谋划,登时便恨得牙根直痒。当日,赵文华将黄莺与了谢庭玉,又将青鸾与了谢庭嵘之时,黄莺早便存了闷气,明里暗里都替自己感到不甘。若是论理说,她生得又不比青鸾差,凭甚她青鸾就能分到一个嫡子手下。而她却要守着一个没有前途的废人,偏居在这府中鸟不拉屎之地。黄莺越想越替自己感到不值,一时又眼红青鸾的了不得,这才暗下不少绊子与青鸾。 那青鸾也不是个吃素的,一见黄莺下了手,自己又何须忍耐,也紧赶着生了几计,暗中打压了黄莺一通。就这般,一来二去之下,两人间的梁子越结越深,随着黄莺有意无意地勾引谢庭嵘,两人间的矛盾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也是因着这番缘故,剪昔才一提起那青鸾的名字,黄莺自然而然地就将此事归到了青鸾的头上。 彼时,黄莺气的眼冒怒火,一把抓起手上的香粉盒,猛地向地下掷去,口中大叫道:“青鸾!” 正当此时,黄莺的屋门被人猛然撞开,青鸾斜踏在门槛上,意态闲闲地笑道:“哎呦呦,我当是谁在叫我呢,原来是只小黄莺。这般巴巴地唤我名字,可是念我念得紧了。莫急莫急,我这不是来了。若想拜拜,紧赶着磕头就成,我可不怕折寿。” 黄莺本就憋着一团怒火,如今见了青鸾,哪里又忍得下心底的一股怒火,叫嚣道:“不过也是人家手底下雀鸟一般的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这鸾鸟就是鸾鸟,终其一生也就是个玩物,还妄想拿自己同那凤凰比肩不成。” 青鸾闻言,不怒反笑,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懒懒笑道:“是不是凤凰咱不知道,这鸾鸟就算攀不到天上去,也比着那些个地上的玩意强。就算这嗓子叫的再好听,也得被人锁在那囚牢之中,倒了倒了也摸不着那天宫。” 黄莺被青鸾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说道堵了个哑口无言。虽说黄莺这名字是赵文华所起,可终究比照青鸾二字,少了两分气势在内。黄莺有意与那青鸾挣个高下,却总是觉得自己的名字比青鸾矮了几分。如今被青鸾这般大刺刺地点了出来,心中怎是恼火两字所能说得的。黄莺一时性子上来,当下也顾不得其它,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在内,抬手便将那桌上的香粉盒掷到了青鸾的脚下。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瓷质的香粉盒猛然在青鸾脚下炸开。那香粉盒中尚余了半盒的香粉,这通重力之下,登时便激起了一阵清浅的白雾,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青鸾正暗自得意自己强压了黄莺了一头,倒是未曾注意黄莺的动作。一时不察,被那香雾扑了一裙。青鸾口中尖叫着退后两步,大叫道:“呀,我的新裙子!” 黄莺洋洋得意地瞥了青鸾一眼,尖着嗓子说道:“哟,自己个的东西便自己收的好好的。如今我还了你,也算上是物归原主了罢。” 青鸾猛地窜上到前来,张手欲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四回 将计就计 如今且说青鸾被黄莺染污了裙子,心疼的了不得。那裙子本是谢庭嵘所送,平日里旁人碰一下,青鸾都是不许。如今就这般被黄莺弄污了去。青鸾心底又如何忍得,猛地冲上前去,张手便要打向黄莺。 黄莺一把抓住了青鸾高举的右手,似笑非笑的说道:“青鸾,我劝你还是收收性子。我可不是你院中的那些个黄毛丫头,任由你百般打骂。虽说起先叫你占了便宜,可我在这院中的地位也不比你青鸾差,且别拿你在自家院中的那套把式来对付我。毕竟,这儿可是二爷的院子。就算你想撒泼,且要选对地方才是。” 剪昔瞧着两人杠起声来,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将眼前的这一方天地让与了两人。 青鸾手下挣扎了两下,意图甩开黄莺。却未曾想黄莺下了死力,一时倒也挣脱不开。青鸾顿时有些气急败坏道:“黄莺,我且忍了你一遭了,你可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黄莺冷哼一声,猛地将青鸾的手甩开,撇声撇气地说道:“我可不似你,什么手段都放在阴沟当中,生怕被别人瞧出些什么。且要与人说嘴,只管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便是,又何须这般遮遮掩掩的,净寻些小偷小摸的手段来腌臜人。” 青鸾被黄莺一推,脚下猛地打了一个踉跄,一时瞧见地上四分五裂地香粉盒子,当下也有些心虚,遮掩着说道:“我可不知你满嘴里浑说什么,一时兴致起来,什么都能出的了口。” 黄莺早便在剪昔的暗示下猜到了些许,如今一瞧青鸾这般左顾而言他的态度,心底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加之,剪昔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才入府的小丫头,一时也不怕得罪人,登时便指着剪昔说道:“这丫头难道不是你院里的?” 方才剪昔隐在屋内的角落之中,青鸾又忙着与那黄莺呛气,一时倒也未曾瞧见剪昔。如今见黄莺将剪昔点了出来,顿时便有些迷怔道:“这人是我院中的不假,可是……” 青鸾话犹未落,黄莺便猛然开口截住了青鸾,手中遥遥指着底下的破碎的香粉盒子,冷哼道:“你自己个儿的东西,还是紧赶着收好了才是。我没有你那个富贵命,且担不起你这东西。” 青鸾被黄莺这一通抢白,心下便是一凛。早在那日汤圆在青鸾面前点眼以后,青鸾便一直寻思着出个法子来打压汤圆。只是这几日间,一来二去皆被周如意绊住了脚,倒是未曾抽出空子来。今儿,好不易寻了个由头,本想借着此事也叫那汤圆吃个闷亏,倒未曾眼前这丫头竟是剪昔,而不是汤圆。 原来,那青鸾心下早便存了主意,原想借着黄莺的手打压一下汤圆。遂自那珍儿将那香粉暗中掉包了以后,青鸾便一直掐算着时辰,欲择个合适的时机来黄莺此处,假作串门之举,也好顺势全了自己的心意。也是因着这般缘故,汤圆一时火急火燎地回到了院中,却未曾想青鸾早便出了院子。这一前一后的,两人便错了开。 剪昔瞧见青鸾面上的诧异之色,心下暗自腹诽这青鸾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若不是她寻了由头支开了汤圆。只怕汤圆今儿落在这青鸾手中,也必是得不了什么好处。 黄莺在旁里瞧见两人这般大眼瞪小眼的模样,语调讥讽道:“两位且要瞧到什么时候,不若我现在躲出去,也叫两位好串个口供可好。” 青鸾虽说做贼心虚,可到底碍着自己的脸面在此,脖子一梗,颇有些强词夺理的说道:“这人是我院中的不假,可你自己个儿的东西出了差错,又何必攀扯到我的身上。” 黄莺素来了解青鸾的个性,也不相信青鸾口中所言,只笑眯眯地剪昔道:“你且说说,这事可否与你家的青鸾姐姐有关。” 剪昔心念一动,暗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下便连连摇首,面上做出一副惧怕地模样说道:“黄莺姐姐快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东西虽说是我们院中出来的,青鸾姐姐也多少有些诖误,可今儿这事,真真与青鸾姐姐无关。” 青鸾早便狐疑为何本是汤圆来送东西,怎么临了却成了这丫头,如今一听剪昔口中所言,顿时便火冒三丈。剪昔所说,若是这般听着也无甚大错,但根本就经不得一点的细敲。若是细细品咂这话中之意,却是字字暗示今儿之事是青鸾自己早便谋划好的。 黄莺面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闲闲地瞧着青鸾,语气颇为挑衅道:“怎么,我的这位好姐姐。你自己个儿也是聪明人,必是能听得懂这丫头的话中之意,不需要妹妹与你一字一句地翻译罢。” 青鸾恨得牙根直痒,咬牙切齿地说道:“谁跟你是姐妹,莫要跟我混攀扯。” 黄莺并不以为然,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呀,不说便不说,你又何必动气呢。要知道咱们女子最是老的快,更莫说你这般大喜大悲的,若是一朝失了这如花的脸蛋,可别被自己个的主子厌弃了才是。” 青鸾虽说心下颇为不忿,可事儿闹到今儿这般田地,青鸾也自知自己不好收场。可依照青鸾这个要强的性子,又怎肯在自己的死对头跟前示弱。她思前想后,终是要将剪昔拎出来做替罪羊。 剪昔瞧着青鸾面上神色一变,便知这青鸾已是按照自己心底所预料的趋势发展,心下不由轻吐了一口浊气。 青鸾动了心思,当下便替自己找补说道:“是我自己院中的丫头的不知事,将你手中的香粉摔了。这丫头早便不知事,我正想寻个人教训教训她。今儿正好撞到了你这处,要打要罚便随你去了,我必不多言一句的。” 黄莺听了青鸾的这一通话,哪里不知这是青鸾的推诿之计,说话也未曾留了脸面,只道:“对着这小鱼小虾,我可是下不去手的。这背后的王八不露面,说什么也不算个事。” “你既然不肯动手,我便替你罚了这丫头就是。”青鸾心下心下一横,也只得以退为进。一把扯住剪昔,一边扯过炕上扫帚,作势欲打。 正在几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一人在门外轻声道:“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 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五回 出手相助 如今且说青鸾有意洗白自己,当下也顾不得其它,一把扯住剪昔,举着手中的扫帚,作势欲打。 剪昔瞧着青鸾的神色不对,早便留了心,又哪里肯叫青鸾打到。如今一见青鸾的动作,身子便猛然一缩,口中一边大声告饶,一边就向黄莺身后缩去。黄莺未曾想青鸾会在自己的地界上撒泼,一时不察,被剪昔扯在身前当了挡箭牌。 青鸾一见剪昔的动作,当下便是一阵大乐。她早便想寻个时机狠揍黄莺一顿,只是一直寻不出由头。如今见黄莺被剪昔扯在身前,却恰好随了青鸾的心意。青鸾心底存了狠,下手自不会轻到什么地方去。几扫帚下去,落在剪昔身上的没有几下,反倒是黄莺着实挨了几下。 黄莺被剪昔与两人困在身前,一时也躲闪不开。加之那青鸾下手又狠,未有几下,便疼得嗷嗷直叫。 剪昔正是摸准了青鸾的心思,方才才这般有恃无恐。如今又瞧见青鸾私下的动作,正乐得躲在后面看戏。话虽如此,可这面上的工夫却是要做的足足的。遂剪昔一边做出惶恐不安的模样,一边口中又连声告饶。 就在三人你拖我拽、正是乱作一团之时,忽有一个人影立在门前,语调轻缓地说道:“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 黄莺听见了声响,身子猛地一僵,口中惊呼道:“二爷,您怎么回来了……” 剪昔也未曾想谢庭玉尚在院中,抬眼瞧去,便见谢庭玉正抱着那随身的古琴立在屋外,似是方从外间回来一般。剪昔忙不迭退后一步,跟在青鸾身后行了见礼。 谢庭玉见剪昔瞧向自己,也是清浅一笑,复又对那黄莺说道:“你平日里在院中是何模样,都没有关系。如今既是四弟院中的人儿来此,那便是客人。你不好好招待不说,竟是同她们攀扯到一处,不成体统不说,也没得叫旁人说嘴。” 黄莺心中本就委屈,如今见谢庭玉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留,心下也有些愤懑,不情不愿的说道:“二爷莫要冤枉了好人,是四爷院中的小丫头不知事,我这也是替四爷教训教训罢了。四爷是明白人,必不会怨怪我的。” “胡闹!四弟院中的人若是犯了错事,自有四弟亲自管教,又哪里需要你在旁里指手画脚的。”谢庭玉面色却倏然一沉,手中握着的手杖便是猛地一敲,沉声说道。“再说,不过就是两个丫鬟,又能在这院中起什么风浪。我看是我平日里太过娇惯与你,竟是叫你连这本分都忘了。” 谢庭玉动了薄怒,手中手杖匝地之时撞到了门前的碎石,顿时便有些不稳起来。加之谢庭玉手中抱着古琴,身子一时也吃不上力,脚下步子也有了轻微的蹒跚之态。瞧这样子,似乎将要摔倒在地。 黄莺一向对谢庭玉不在乎,加之受了谢庭玉的一通呵斥,当下也没有上前相扶的意思。青鸾正忧心自己在谢庭玉跟前失了脸面,正是烦闷之时,一时倒也未曾注意谢庭玉。倒是剪昔无疑抬眸之间,瞧见了谢庭玉摇摇欲坠的身子。 “二爷小心!”剪昔口中低呼一声,脚下快行了两步,越过黄莺、青鸾两人,一把扶住了谢庭玉。 谢庭玉本以为自己必要摔上一跤,下意识地护住了怀中的古琴。未曾想剪昔过来扶了自己一把,又一时止不住将倒的势头,两人登时便撞在了一处。 剪昔身子受不住这般重力,脚下一个踉跄,剪昔便觉自己背部猛然一阵剧痛。谢庭玉压着剪昔重重的撞在了门框上。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剪昔疼的骨头都要断了,口中忍不得发出一声清浅地呻吟。 谢庭玉忙握着手杖站直了身子,一边笨拙地抱着手中的古琴,一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撞到了什么地方?可是疼的厉害?我先与你寻个大夫去。” 剪昔疼的岔了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一见谢庭玉竟是一瘸一拐的要出了门子,忙不迭一把拉住谢庭玉,从口中硬挤出一句话道:“二爷……二爷,无事的,且缓缓就好……” 谢庭玉瞧着剪昔疼的厉害,双眉一凝,语调担忧道:“这门框都是实木的,撞上一下必是不清的。我还是去寻个大夫来罢,万一再磕到了骨头。” 剪昔生恐谢庭玉叫了大夫来,紧握着谢庭玉不肯松手,又连声宽慰了谢庭玉两句。拉扯间,剪昔的衣袖自臂间滑落,露出一小节如玉藕臂来。 谢庭玉慌忙转过身子,将视线避开了。两人间的动作,落在在场另外两人的眼中,却着实有了另外的一层含义。 黄莺虽说一向对谢庭玉没有什么感觉,可瞧见谢庭玉对剪昔这般关心,心下便有些吃味,阴阳怪气的说道:“二爷且别向着她,这丫头的手脚可不斩剪,才摔了我的一盒香粉,可别磕碰了你手中的古琴。” 谢庭玉转首瞧向黄莺,表情颇有些阴沉,冷冷说道:“不过就是一盒子香粉,就值得你动起手来了。夫人当日教与你的规矩且忘了不成,若是不耐的在这院中,且别用这旁的法子,我自放了你去。” 黄莺见谢庭玉动了薄怒,心下也有些惶然,一时也顾不得地上一片狼藉,猛然跪倒在地,口中连声安抚这谢庭玉。 青鸾正乐得瞧黄莺出丑,却不防谢庭玉转首瞧向自己,语气不容置疑道:“青鸾姑娘,我院中的事情,不劳烦你操心了。青鸾姑娘一向得四弟的心,四弟那处想必也离不了你,姑娘还是快回院中罢。今儿琐事多,我就不替黄莺不留姑娘了。” “是,二爷。奴婢告退。”青鸾虽说心有不甘,可毕竟谢庭玉也是这府中的主子。主子既然开了口,青鸾自是不能落了谢庭玉的脸面,当下也只得不情不愿的依了谢庭玉的意思。 剪昔亦是默然随着青鸾行礼告退,跟在青鸾身后一路回了谢庭嵘的小院。两人一路寂然无声,未有旁言。 待两人将至院门之时,汤圆不知从哪处蹿了出来,扯住青鸾就要往外走。一时又瞧见青鸾身后的剪昔,顿时便有些目瞪口呆。 青鸾狠瞪了剪昔两人一眼,冷冷说道:“你们都给我进来!”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六回 代人受罚(一) 如今且说青鸾瞧见汤圆,顿觉气不打一出来,当下便厉喝一声,引着剪昔与汤圆两人入了院子。院中几个粗使的小丫头见青鸾面色不虞,皆是远远地避开,未敢上前触青鸾的晦气。 三人一同进了院中的一处厢房,青鸾径直坐了屋中八仙桌旁的官帽椅,狠狠地盯着汤圆,面上神色沉郁难鸣。汤圆被青鸾盯得浑身发毛,脖子一缩,脚下不由自主地挪动了两下,眼神瞥了瞥剪昔。剪昔清浅一笑,示意汤圆稍安勿躁。 青鸾见剪昔两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般小动作,登时便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是想着要怎么蒙骗我吗!” 言及此处,青鸾又猛地抬手指向了汤圆,厉声呵斥道:“我交代给你的差事就这般糊弄吗!送个东西罢了,终了竟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你究竟是跑到哪处玩了?” 汤圆一惊,浑身猛地瑟缩一下。她未曾想青鸾竟是这般大怒,一时又不想连累剪昔,遂上前一步,便想拦下所有的罪责。 剪昔早在旁里猜透了汤圆心思,未等汤圆有所动作,赶忙上前一步挡在汤圆身前。对青鸾说道:“青鸾姐姐莫要怨怪汤圆,此事怨不得她。是我有事要寻汤圆帮忙,这才将她的差事拦了下来。这里面若是有什么差错,却是与汤圆一点关系都没有。” 汤圆听剪昔的话中之意,竟是要将所有的罪责揽在她自己一人身上,竟是与方才剪昔在园中同自己说的不一般。汤圆登时便是一阵大惊,猛地扯住了剪昔的衣袖,口中惊呼道:“剪昔姐姐,不是的。” 剪昔暗自捏了捏汤圆的手,对着汤圆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汤圆禁声,不要再做他言。 青鸾听了剪昔口中之言,猛然忆起剪昔方才与谢庭玉的暧昧之态,便误以为剪昔与谢庭玉之间有了什么攀扯,心下更是大怒,将桌子敲得镇山响,口中叫道:“好好好,好一个姐妹情深!你这般上赶着往二爷院子里跑,可是存下了什么腌臜心思!只一样,你可别忘了自己个儿如今的身份!就算四爷瞧不上你,你也是四爷院中的一条狗!由不得你胡乱认主人。” 剪昔听青鸾的意思,便知道青鸾瞧见谢庭玉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心底误会了什么。可剪昔自觉自己光明磊落,又未曾做过什么背人的事情,并不愿自己担下这个莫名其妙的罪名。当下便板了脸,一本正经的说道:“青鸾姐姐若是追究旁的事情,我自无多言。可如今你说的这一遭,我自觉问心无愧,并不敢苟同。今日,我既是入了二爷的院子,自是知晓这内中的规矩,必不会生出什么不应该的心思。还望青鸾姐姐勿要一时混言,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青鸾见惯了丫头间攀龙附凤的心思,并不认同剪昔所言,冷哼一声道:“这种事儿我见的多了,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存的什么心思。如今瞧来,四爷这处没了指望,便巴巴地攀扯到人家二爷身上。就算这出身之上矮了一等,怎么也算得上主子不是。倒是我有眼无珠的,也不知道你们两人什么时候攀扯到一处去了!真真喂不熟的狼羔子,吃着碗里的,且要占着锅里的!” 汤圆虽说不知内中出了什么舛错,如今一听青鸾说的如何不堪,又怎么肯依,也顾不得剪昔拉扯自己,自己口中叫嚷道:“青鸾姐姐浑说什么!剪昔姐姐必不是你口中说的这种人……” “住口……”青鸾猛地站起身来,截住了汤圆口中的未尽之言。“我还没敲打你呢,你倒上赶着来寻事了。” 剪昔本就不欲同青鸾辩解,如今一见青鸾火气正胜,也恐汤圆吃了暗亏,忙抬手一把拉住汤圆,口中却对青鸾说道:“今儿是我手下没个轻重,害姐姐在二爷那处失了脸面。青鸾姐姐无论怎么罚,我认下便下。只一样,这事却是与汤圆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青鸾姐姐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了旁人,有些话我却是要抖搂出来的。依照姐姐在这院中的脸面,必是不想有什么不利自身的流言传出罢。” “姐姐……”汤圆心下一凛,猛地拽紧了剪昔。 今日之事,本就是青鸾设计汤圆的,只是未曾想被剪昔撞破了去。如今剪昔这话虽然说得委婉,可话中之意甚是明了。青鸾正愁着如何下台,如今听剪昔这么一说,心下便是一动。加之青鸾本就心虚,欲寻个台阶找回脸面。一见此状,也便顺势说道:“好,你既然认了错,那我今儿便教习教习你什么是这规矩二字!” 青鸾低喝一声,又叫道:“来人,且烧一壶滚滚的热水来!” 屋门未关,外面早便围了一群瞧戏的小丫头。如今一见青鸾发了话,有那紧赶着上前奉承的,忙不迭应了一声道:“灶上正滚开了一壶,我这便替姐姐取来。” 汤圆一瞧青鸾动了真格,心下便是一阵大慌。猛地推开剪昔,窜到了青鸾跟前叫道:“青鸾姐姐莫要罚剪昔姐姐,今儿都是我的错,与剪昔姐姐无关。都是我一时躲懒,光想着玩乐,这才连累了剪昔姐姐。青鸾姐姐莫要罚错了人。” 青鸾见汤圆自己上赶着上前认了错,便想顺势将两人同罚。一时又瞧见剪昔神色冷然的立在旁侧。不知为何,心底竟然硬生生地生出一抹惧怕之意,恍似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剪昔瞧了个通透。青鸾也不知自己这般念头从何而生,自己给自己寻了个台阶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旁人既是认下了,你又在旁里填什么乱,给我滚出去!” 正当此时,外间一见小丫头提了一把铜水壶进来,轻声问道:“青鸾姐姐,可是要放在什么地方。” 汤圆一瞧见那水壶,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跨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青鸾,便要与她分说。青鸾被汤圆闹得脑根直疼,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不知道上来拉扯着!” 几个小丫头听见了声响,忙上前扯着汤圆,将她拉扯出去。汤圆年纪不大,手下没有两分气力,挣扎了几下便被拖了出去。欲知剪昔此后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七回 代人受罚(二) 如今且说青鸾见汤圆被人拉扯了出去,顿觉自己耳根一片清净。她似笑非笑的瞧着剪昔,冷冷道:“怎么,剪昔姑娘,你可想好了,这代人受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现在后悔了,我自寻人将那个小丫头拎回来,也不碍着你什么事。” 剪昔只是淡淡一笑,面上神情甚是冷然,恍似毫不在意道:“青鸾姐姐若是想叫这院中诸人了解些实情,我也乐得同众人说道说道。” 青鸾瞧着剪昔这幅横劲,也涌了火气上来。转身便从桌上拿了一个瓷杯,塞到了剪昔的手中,喝道:“好,今儿你不是拿不稳东西吗!我便教教你怎么才能将这东西拿的牢!好好将这瓷杯捧牢了,若是不小心磕碰了,你自己几个也好好掂量掂量。” 剪昔不知青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下也只得按照青鸾的指示,将那瓷杯捧在手中,两手紧紧地握住杯身。 青鸾瞧也不瞧上剪昔一眼,挥手对那提着铜壶的小丫头说道:“你,将水倒到这水杯里!” 那小丫头一听,唬得险些将手中的水壶甩了。这水壶才从灶上提下来,虽说在外间晾晒了这一会的工夫,可也正是烫手之时。那小丫头自是知道这内中的厉害,紧赶着后退了两步,口中连呼不敢。 “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给我!”青鸾一见这小丫头这般模样,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大叫道。 正当此时,珍儿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出言奉承道:“青鸾姐姐且放下,这水正是烫手,可别燎着了。这种粗活,便交给我来罢。” 珍儿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接了那小丫头手中的铜壶,挥手将那小丫头打发到门外。 青鸾正乐得有人代劳,如今一见珍儿这般知事,满意一笑,瞧着剪昔尖声说道:“我如今再问你最后一遭,你可是想的明白了!” 剪昔面上依旧一片淡然,恍似眼前之事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剪昔神色平缓地瞧着青鸾,徐徐说道:“姐姐要罚便罚,又何来这么多的说道。” 青鸾只觉自己的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上,当时便有些气急,大叫:“珍儿,你给狠狠地倒!杯子若是不满,你自己也在旁里举着一个!” “是。”珍儿本就有意奉承青鸾,自不会手下留情,将剪昔手中的杯子倒了个满沿。 不少的热水顺着杯沿漫出,徐徐地流过剪昔的手背。热水所过之处,皆是通红一片,登时便留下不少红疹似得小疙瘩。剪昔只觉手背一阵剧痛,下意识便握住了杯身。这杯子里又盛了滚烫的热水,一握之下又火烧一般的难受。剪昔只觉自己手中捧了一个火炉一般难耐,手上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汤圆在外哭嚎的声音尚在众人耳侧回环,剪昔不欲汤圆挂心,便将本已行至唇边的呻吟尽数吞下,自顾自地锁紧了自己的牙关。 青鸾瞧见剪昔这般模样,面上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快感,她尖声笑道:“今儿教的是规矩,你手下可要握好了才是。可别毛手毛脚的打了杯子,我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剪昔只觉自己的皮肤贴在滚烫地杯身上,生出一种针扎的刺痛。若是旁人,只怕早便撒开手去了。可剪昔生于邵家,骨子中便自有一种清傲。剪昔不愿青鸾看轻自己,两手忍着剧痛,不自觉地紧了两分。可紧咬地后槽牙间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轻音,却在暗暗诉说着剪昔所忍耐的疼痛并不如她面上这般淡然。 青鸾被人奉承惯了,瞧见剪昔这番不肯服输的模样,自觉自己受了轻视,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今儿念着你是初犯,也不欲重罚,只要你能够恭恭敬敬地给我陪个罪,咱们也算是将这事掀了过去。今儿这日,我往后也不欲追究。” 剪昔心底早便存了主意,她正想着借着此事离了谢庭嵘身侧,自是不会上赶着讨好青鸾。青鸾面无表情的瞧了青鸾一眼,可出口之言颇为挑衅道:“今日之事,谁是谁非,青鸾姐姐心中想是清楚明白。这人且要知道知足二字怎么写,可别到了过了火候。” 青鸾知剪昔所言何事,生恐剪昔说出什么不利自己之言,登时便截断了剪昔的话,冷哼道:“好个嘴硬的丫头,我倒瞧瞧你能撑到几时。珍儿,倒水!” 珍儿应了一声,提着水壶到了剪昔跟前。也不管剪昔手中水杯满溢的热水,斜着铜壶便是一通狠倒。那杯中的热水本都晾晒的稍微凉些,不似先前那么烫手。如今被珍儿这一通折腾之下,剪昔手掌却是颤抖地越来越厉害。 倏然,院中陡然响起一阵喧嚣吵闹之声。未等青鸾搭言细问,便见屋门外忽然撞进来了一个小丫头。这丫头一边跑着,一边大叫道:“青鸾姐姐不好了!姐姐不好了!” 青鸾正是得意的时候,被这小丫头一打断,登时也有些生气,哼道:“哭丧呢!大吵大嚷的做什么!” 那小丫头才进屋门,便浑身抖得如同筛子一般,满脸惧色,竟是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只一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见这两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珍儿见状,也只得扔了铜壶,上前扶了这小丫头一把,低声喝道:“你有什么事,且将舌头屡直了再说,莫要招得青鸾姐姐不痛快。” 那小丫头双目圆睁,一副骇然失色的模样。她哆嗦了好半晌,方才声涩语咽地说道:“不,不……石……石榴。青鸾姐姐,是石榴姐姐……死了!” “什么!”青鸾大惊,猛地转过身来,口中呵斥道。“你这小丫头浑说什么!今儿早上人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子的工夫不见就死了!” “不……不知道,就是……死了。”那小丫头顺了口气,似是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叫道:“前面叫姐姐快去瞧瞧,外间的婆子已经告到了夫人跟前了。” 青鸾瞧着这小丫头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下也是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同剪昔置气,紧赶着拎着裙子奔出了屋外。围观众人一见这般景况,也是面面相觑,互瞧了两眼,也做鸟兽群散。 珍儿一见青鸾跑远了,也只得架着那腿软的小丫头追了出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八回 石榴之死(一) 如今且说剪昔见众人皆是齐搭伙地跑到前面瞧热闹去了,屋中只余了自己一人,便跨前一步,将手中的瓷杯放于了桌上。彼时,剪昔的双手早已是通红一片,豆粒大小的燎泡遍布其上,搭眼一瞧甚是可怖。 剪昔被那杯中的热水烫的不轻,两只手哆哆嗦嗦地使不得一点的力气。剪昔缓缓动了动指尖,却激起深入骨髓的剧痛。剪昔忍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口中溢出一丝清浅地呻吟。 汤圆从外面跑来之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两眼登时便是一酸,上前想要握住剪昔的手,却瞧着她手上的伤痕手足无措。语调哽咽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剪昔姐姐,都怨我,都是我的错。” 剪昔瞧着汤圆内疚地模样,勾唇浅浅一笑,安慰道:“只是瞧着吓人罢了,不妨事的。过后涂些烫伤的药膏,不过几日也就好了。” 汤圆却是连连摇头,眼角溢出颗颗豆大的泪珠,哽咽道:“姐姐说谎,怎么瞧着不严重了。你瞧瞧,这皮都烫破了。都说十指连心,这瞧着必是疼的。” 剪昔瞧着汤圆眼泪汪汪的模样,正愁着要怎么安慰汤圆。却见宝银从外面快步赶了进来,一见剪昔便叫道:“我在外面听说你被青鸾罚了,可是怎么着了?” 汤圆见是宝银来了,忙上前一把扯住宝银,声涩语咽地说道:“宝银姐姐,你……快来瞧瞧。青鸾她下手太狠了,剪昔姐姐的手都要被她废了……” 宝银瞧着汤圆这幅涕泪横流地模样,也着实吓了一跳,忙越过汤圆去瞧剪昔,这一瞧之下,口中便是一道惊呼道:“哎呦,怎的就烫成这般模样,也难为你能忍到现在。瞧着柔柔弱弱的,未曾想倒是个硬气的主儿。” “今儿咱也来个红烧猪蹄。”剪昔自嘲了一句,甩了甩自己双手。却未曾想扯到手上的伤痕,登时便疼的龇牙咧嘴。 宝银低呼一声,忙上前轻扶了剪昔的手臂,语调担忧道:“且别同我耍贫嘴了,瞧瞧这都疼成什么模样了。我那边还有些烫伤膏子,你先涂上一些。瞧着样子,到底要寻个大夫来瞧瞧才是。” 汤圆早便担心内疚地了不得,顺着宝银的话头连连点头道:“剪昔姐姐快去快去!” 剪昔也当真疼的厉害,当下也不推辞,跟着宝银回了屋子。才进屋子,宝银便翻箱倒柜的一通好找,自匣子里翻出一小罐烫伤膏子来,又唤汤圆打了水来。一时间,你呼我叫的,倒也忙得热闹。 就这般,三人折腾了好大一会功夫,宝银才将剪昔的两手细细地包扎好了。 剪昔手上涂了药膏,凉丝丝地正是舒服,举着包扎地两手对两人笑道:“瞧瞧这两个大粽子,真真还是肉馅的呢。” 宝银被剪昔的贫嘴逗得一乐,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呀你,伤成这般还有气力说笑,真不白瞎了你这张嘴儿。” 剪昔嘿嘿一笑,摇头晃脑的说道:“非也,非也,苦中作乐当为人生一大趣味,我这也是追忆古人之行径。” 汤圆自方才便一直缄默不语,如今听剪昔这么一说,眼圈又是一红,金豆子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语调愧疚道:“都是我,都是我,今儿要受罚的人本是我,都是剪昔姐姐替我担了下来,才成了这般模样。” 话及此处,汤圆猛地抬起头来,神色颇为懊悔地说道:“都是怨我,谁叫我就这般蠢笨。剪昔姐姐……方才说的时候,我……我早该听出问题来,不该由着剪昔姐姐将我支开。如今,倒累得姐姐受了伤……” “汤圆,无事的……”剪昔轻声安慰道。 汤圆却是猛地摇头截断了剪昔的未尽之言,道:“不!我若是警醒一些,不去接这趟差事,也不会平白招了这趟祸事出来。我也想通了,必是珍儿在中间捣的鬼,我这便寻她去,必是要从她那处讨个说法出来。” “我必是要扯着她来给剪昔姐姐道歉!”汤圆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往外间走。 剪昔见汤圆这般决绝地模样,当下也是唬了一跳,抬手便想扯住汤圆。一时倒也忘了自己手上的上,疼的哎呦了一声。眼见汤圆就要出了门子,剪昔忙不迭大叫一声,呵斥住了汤圆道:“汤圆,你若是出了门子,只当今儿我这罪白担了!” 汤圆闻声,脚下步子猛地一顿,回身不甘道:“姐姐,明明是她珍儿……” “汤圆!”剪昔低喝了一声,直视着汤圆的双眸,肃目说道:“你这般去寻她,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就这般空口白言说人家从中搞鬼。你自己想想,这难道不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吗!” 汤圆喉间一梗,不甘不愿地说道:“可明明就是她的事,凭什么她不认!” 剪昔冷笑一声,语气颇有些嘲讽道:“就凭她不是傻子!这种事情本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谁又会巴巴地认罪呢。” “可……”汤圆嗫喏道。 剪昔见汤圆的神色似有松动,又再接再厉地说道:“今儿这事到这里,也算是掀了过去。你若是巴巴地再寻了她来,一番吵嚷起来,没得又要折腾一番。若是个好结果也便罢了,可若是牵扯出旁的事来,说不得又是一桩祸端。” 汤圆听完剪昔的这番言论,神色便是一暗,垂头丧气的说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吗?我替姐姐受的伤不值!” 剪昔见汤圆息了念头,暗自吐了一口浊气,笑道:“早晚能找回来,也不再这一时。你若当真替我不值,且应我一件事。” 汤圆心底正是懊悔的时候,巴不得替剪昔做些事,猛地抬头问道:“剪昔姐姐有什么事只管嘱咐,准保没有二话。” “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你瞧我这样子,怎么也得来几砂锅的炖猪蹄补补罢。”剪昔举着自己的双手,可怜兮兮的说道。 “这个容易,姐姐且等等,这府里的厨房,我熟!”汤圆两眼一亮,不等说完,便火急火燎地蹿了出去。 宝银旁里听着两人的这番言谈,虽说迷糊。但深知“不知”二字是为深宅处世之道,也没有细究的心思,只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剪昔见汤圆出了门子,方才问宝银道:“那石榴是怎么回事?” 欲知石榴之死有何内情,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九回 石榴之死(二) 如今且说剪昔见汤圆一路走远,忽忆起方才小丫头所言之事,便问宝银道:“那石榴是怎么回事?我怎的听见外面竟是吵嚷起来了。” 宝银手下动作一顿,徐徐说道:“确是实情,待发现的时候,人早就已经没气了,就算是想救也是没有法子了。” 剪昔听宝银说话的语气,似是知道这内中隐情,便搭言道:“我听你这话头,似是知道些什么。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宝银心下正存了疑惑,一听剪昔这般问,正想将此事说与剪昔听听,也叫剪昔与她分析一通。心底顺了顺思绪,便说道:“我方才从外面来,倒是同这事撞到了一处。只是内中有些诡异的地方,我倒现在仍旧没有想明白。” 剪昔见宝银神色郑重,便知晓宝银必是要与她说些什么,也不由端正了自己的神色,指着屋门说道:“今儿事乱,周遭必是人来人往的。咱们还是将屋门打开罢,免得前面主子差人来唤,咱们却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 宝银在深宅中浸染许久,自是知道这隔墙有耳的腌臜事儿。方才只顾着想事,倒是把这一遭给忘了,如今听剪昔这么一提醒,方知自己竟是于无意中出了这么大的疏漏。当下也不用剪昔去催,自下炕开了屋门。又见左右无人,才坐回炕上,可身子却择了一个正对着屋门的角度。只要院中有人来此,这个位置却最是瞧得清楚明白。 剪昔本就对石榴之死有所怀疑,如今见宝银这番郑重其事的模样,越发觉得此事之中必有蹊跷,便接着方才的话头问道:“今儿早上伺候四爷吃饭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的工夫,这人便失了性命。到底是自戕而亡还是意外所致?这尸身是在何处发现的?” 宝银回想了一番,面色肃然说道:“一刀正中胸口,瞧着模样似是一刀毙命的。这尸身……是在后面的花园中发现的,就在一丛绿竹的后面。发现的时候,血已经留了一地,人却是连出的气没有了。” 剪昔听宝银说起那尸身发现之地,心底便是猛然一凛。若是旁处,剪昔还不一定知晓,可这绿竹林剪昔却是记得万分清楚。剪昔掩下心中悸动,继续问道:“你可知这尸身是谁发现的。” 宝银面上浮起一抹清浅的疑惑神情,瞧向剪昔说道:“这个人,就是你也觉得有些想不到。” “是谁?竟叫你有这番说道。”剪昔未曾想宝银会吐出这样一句话,当下也有些好奇。 “是……”宝银唇角一抿,盯着剪昔的双眸,徐徐说道:“是昭儿。” 剪昔心下一惊,一念自心底陡然掠过,口中嗫喏道:“昭儿,昭儿,竟然是她?” 宝银面上也是浮起一抹清浅地疑惑,徐徐说道:“我觉得最是奇怪的便是此处,若是旁人也便罢了。那绿竹林本就在院中的偏僻之处,每日也就除了二爷会去那处弹会子古琴外,寻常根本不会有人去那。这昭儿又是头一等的文静性子,整日里不是绣花便是裁衣的,恨不得连屋门都不出,又怎会巴巴地去到这个偏远的地界。” 剪昔听出了宝银话中之意,默然片刻,便直接问道:“你是怀疑昭儿与他有牵扯……” 宝银点了点头,说道:“那日你同我说了绿竹林一事后,我便暗自留了心,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可时日都过了这般久,三爷在这院中安插的眼睛却是未曾露出一丝端倪。今儿冷不丁的出了石榴这么一遭事,你难道就不感到奇怪吗?” 剪昔虽说心下有了一丝想法,却仍旧想听听宝银心中所想,便问道:“你既是从方才便猜测此事与三爷有关,可是有什么凭证?若是空口白言的一通乱猜,未免有些太过于武断了。” “这种事情不是儿戏,我又怎会一通乱猜。”宝银听剪昔话中之意,便知剪昔是有意试探,索性将自己的猜疑全盘脱出。“一刀致命可不是咱们一介女子能办到的事,况且这一刀正中命脉,若是心下没有几分狠意,怕也是办不到的。我瞧着此事该为男子所为,就从这插入刀子的高度来看。也不是女子顺手的高度。” “所以你便怀疑此事是三爷而为?这府中的男子可不止一个。”剪昔将石榴未尽之言说出。 宝银摇首道:“自不止这一点,我真正起疑的却是那地上的一处脚印。” 剪昔来了兴致,追问道:“这话怎么说的,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吗?” 宝银缓缓点了点头,自己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方才徐徐说道:“那绿竹林中常年潮湿,地下总是积了一层厚厚地腐土,最容易留下脚印。当时,我撞见此事之时,因着不少丫头害怕,现场并没有几人。我留心观察了四周,却见几处不起眼的地方有几个脚印甚是可疑,一瞧便是长时间在此站立留下的。一处是两人相对而站留下的,一处是一人站立留下的。能进到内院的男子本就不多,加之你那日所言之事,我实在是怀疑那日的女子便是昭儿。” “你是怀疑昭儿与三爷密谈之时,石榴在旁偷听被三爷瞧见,这才遭了毒手?”剪昔凝眉细想了片刻,却给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惑。“若此事与昭儿有关,昭儿若想将自己从此事中摘拣出去,只管离了那处便是,又何必巴巴地等在原处,直到被旁人撞见。” “只怕她是有心无力。”宝银却摇了摇首,道出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去的时候,昭儿身上沾了血迹。虽然她自己说是救石榴的时候染上的,可是……” 剪昔见宝银神色沉重,心底陡然生出一抹不好的预感,轻声问道:“是她罢……” 宝银微微阖下眼睑,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道:“就算她身上被大片的血迹浸染,可她脖颈处喷溅的血迹又当如何解释。只有在那匕首插入身体之中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喷溅痕迹。”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回 石榴之死(三) 如今且说剪昔听完宝银口中所言,便是一阵沉默。剪昔实在不相信一向安静沉默地昭儿便是三爷安插在这院中的眼线。在剪昔眼中,昭儿一直是个柔淑善良女子,若石榴当真是在昭儿的面前被谢庭嵘刺死,昭儿又怎会漠然无视。 剪昔不由怀疑起宝银口中所言,更何况宝银方才所言种种,本就存在了一个巨大的矛盾。剪昔心底存了疑,言语间也颇有试探之意道:“你方才既然说那匕首刺入时的状态不似女子所为,那既是这般,昭儿身上怎么会有血液喷溅地痕迹。如此来看,岂不是前后矛盾吗?” 宝银知晓剪昔的看事素来细致,如今一听剪昔这般问,也未感意外,轻言解释道:“若是那血液喷溅的血痕留在前胸,我说不得会怀疑她两分。毕竟,若是正面行凶的话,血液喷溅出来,身前多多少少会沾染上些许。可事实上,那血液喷溅后留下的血痕却留在了靠近后颈的位置。想必也是因着这番缘故,她未曾发现,这才叫我瞧出了端倪。” 虽说剪昔听宝银说的头头是道,可这心底总归是未曾实打实地相信宝银。因为自始至终,所有指向昭儿的证据,全是宝银一人所见,一人猜测,并未有旁人可证明此事。这种种巧合凑至了一处,剪昔心底都不由怀疑,宝银说不得才是谢庭嵘派来的眼线。而她昭儿,不过是被宝银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剪昔心下猜疑大作,瞧向宝银的眼神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打量之意。 宝银瞧见剪昔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下便是一阵无奈,叹声说道:“剪昔,你莫不是以为我才是三爷派到院中的那人罢。” 剪昔未曾想宝银会把自己的心思这般大刺刺地点了出来,面上神色倏然一怔,颇有些不自在的强转了话头道:“三爷在这国公府中,一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他能有什么惊天的秘密,非要弄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宝银哂笑一声,语气颇有些讥讽地说道:“嗬,三爷?你可别小瞧他,这一百只成了精的黄大仙也比不得他的心眼子多。你瞧着他左右逢源,与这府中的任何人都能扯得上关系。可这暗地里,还不知做下了多少的腌臜事儿。” 剪昔有意套话,便顺着宝银的话头问道:“我听你这意思,想是知道不少内中辛秘。” “这府中呆的时日长了,有的时候……就由不得你不听了。” 言及此处,宝银话头猛然一断,猛地窜到剪昔身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剪昔,似笑非笑的说道:“聪明若剪昔,我不信剪昔不知道三爷为何会存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剪昔被宝银的动作唬了一跳,身子微微往后退了一下,对上宝银的视线,似是而非的说道:“我在这府中的时日不若你长,这等隐秘事儿我怎会知道。” 宝银口中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轻响,又闲闲地坐正了身子,把玩着炕桌的炕角,语调森冷道:“在这偌大的襄国公府中,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众人争得头破血流吗?” 剪昔心中一颤,微微阖下了眼睑。默然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你是说三爷心底也谋求那国公爷的位置?” “非也非也。”宝银手指轻摆了两下,语调中夹杂着一丝极深的嘲弄与讥讽,连声慨叹道。“你口中所言不应是疑惑,而是实实在在的肯定才是。如若不然,三爷又怎会借着这个时机,往四爷院中安插人呢。” 剪昔不明所以的问道:“若是只为了安插一个丫头进来,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若是依照四爷的性子,只顾拣几个貌美女子进来就成了,那边有多少,这便四爷便收多少。” 宝银被剪昔这番言论逗得一乐,意味深长的说道:“可是四爷身侧伺候着的貌美女子,终了却总是下落不明呢。如今也只她青鸾一人在四爷身侧呆的时日长了些呢。既是费心费力地安插进来,何不往长久打算呢。” 宝银的这番说道,虽说只是猜测,却也将谢庭嵘私底下的心思猜透了打扮。 剪昔听完宝银所言,只觉越发瞧不懂府内诸人的心思了,不由暗自失笑一声。不过一个寻二等丫头之事,里面竟是生生地扯进这么多事来。且不说昭儿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如今单就一个宝银,已然叫剪昔头疼不已。 宝银瞧着剪昔面上神色变化,当下也不再卖关子,笑道:“怎么,这是觉得国公府里复杂了,瞧你愁的小模样,真真叫人心疼呢。” 剪昔手上包扎着伤口,无法做出什么剧烈地动作,当下也只是双手一摊,语气颇有些无奈道:“可不是,先莫说别人,单单就一个你,可是叫我又爱又恨呢。” 宝银并不接剪昔的话茬,左右而言它道:“我又有什么值得剪昔发愁的地方呢?” 宝银话音将落,还不待剪昔搭话,便听得外面忽的有个小丫头叫道:“两位姐姐怎的躲在这处,夫人派人来训话呢。” 剪昔闻声,也只得息了声响,由宝银扶着下了炕,两人同往前院去了。待两人火急火燎的赶至前院,便见院子之中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连方才出去的汤圆都被人唤了来。剪昔随意扫了一圈,见谢庭嵘院中的所有奴仆皆是聚集到了此处。就连不常见的扫地婆子,竟也来了个全。 青鸾站在人前,细细的点了一遭,见人俱已来全,便转身进了屋子。 汤圆一见剪昔,忙上来相扶。几人这便方才站定,便见蓝雀从屋内转了出来,神色肃然地盯着众人,冷冷说道:“今儿出了这桩事,我也不想多言了。你们如今且记好了,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失脚跌破了头。若是谁嘴上没个把门,出去吵嚷了出去,莫要怪我不顾惜往日里的情面。” “是。”在场众人皆是齐刷刷地应了一声,面上未有一丝意外之色。 剪昔瞧见众人面上的神色,心底却是疑惑重重,又转首瞧向宝银,见她也是一番不以为然的神态,也只得暂时息了念头。欲知蓝雀又做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一回 宝金宝银 如今且说蓝雀立于众人身前,见众人这般知事,心下虽说顺遂,可面上仍旧神色淡淡的说道:“今儿,外头的差役递了信来,说是牢中逃了个惯偷出来,叫咱们府中也多警醒着些。若是无事,寻常不要独自出院子。若是自家主子交代了差事,必要寻上个人作伴才是。” 剪昔一听蓝雀所言,便知这事不过是另外寻出来的由头罢了。只怕是这石榴之死的真凶未曾寻到,又恐再有旁人遇害,这才寻了别的说道来警示众人。 众人也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顺着蓝雀的话,齐声应承了下来。 蓝雀又哪里不知今儿这事是做个样子罢了,但顶头主子嘱咐下来的话,该有的面子事还是要做的。遂板正了脸色,接言说道:“自今儿起,每日巡夜的婆子各增加四人。一入夜了,各个院子皆要关门落锁,天明才可开门。院中的丫鬟婆子,夜里睡觉的时候也要将一应门窗闭的严实。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错,莫怪我未将丑话说在前头。” “是。”众人恭顺应道。 蓝雀交代完了一应事宜,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带着一个小丫头袅袅走远。青鸾忙着处理后续事宜,自是没有旁的心思应付众人,只带着珍儿忙前忙后的不知在做些什么。众人见两位正主皆走了,一时也没有旁事,便各自散开。 昭儿因着受了惊,说是外间请了大夫在瞧,直到此时都未曾露面。剪昔见是这般景况,也自知失了效验宝银之言真假的可能性,也只得收了心思,心下却叹惋连连。 剪昔在人群之中瞧见了周如意,心下也是一阵意外。这周如意今儿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一直心神恍惚的。就算出了石榴这档子事,也未见她面上露出一点别的神情。剪昔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也不欲深究,自转了视线与宝银闲话。 汤圆一见青鸾走远,方才长吐了一口浊气,跑到剪昔跟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剪昔姐姐,你的手还疼吗?你说的那个猪蹄煲,我叫小厨房里炖下了,你现在饿不饿?我现在过去给你瞧瞧?” 剪昔见汤圆这般殷勤的模样,也知汤圆是因着心底愧疚,便安慰汤圆道:“无事的,你宝银姐姐的烫伤膏很得用呢。” 汤圆见剪昔如此说,也知是剪昔有意安慰自己,心底的愧疚之心不减反增。心底早便打定了主意,日后一定要护着剪昔,借以还今日之情。 几人立地闲话了几句,汤圆猛地一拍脑袋,叫道:“瞧我这脑子,我可得去瞧着那猪蹄煲去,可别干了锅呢。” 汤圆一边说着,一边火急火燎地跑远了,也顾不得听剪昔与宝银说上一嘴,竟是将两人抛在了原地。 剪昔一见汤圆这般急乎乎地模样,颇为无奈的一笑,叹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就算我想护着她,又能护到几时呢。” 宝银虽说不知剪昔受罚的前因后果,如今一瞧汤圆这番鞍前马后的态度,心底也猜到了两分。如今一见剪昔露出一副落寞地表情,便知趣的笑转了话头道:“我瞧你方才对众人面上露出的表情颇感意外。怎么,似是瞧不惯这种事情。” 剪昔虽说在外流亡的几年间见惯了人情淡薄,也知这是世情常态。可今儿石榴的意外身死,上位者的有意遮掩的景况下,众人竟还是这幅漠然的神情,却实实在在灼伤了剪昔。她实是不知人情冷淡竟到了如此境界,一条人命于她们眼中竟是这般无关紧要。上位者口中的随意之言,竟可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抛之不顾。剪昔心底实是不知,如今这世道竟是怎么了。一个奴仆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吗? 剪昔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平缓道:“就算瞧不惯又能怎样,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也只得默然示之。” 宝银瞧见剪昔面上的神色变化,也猜着剪昔必是瞧不惯这番场景。她自嘲一笑,语调舒缓的说道:“剪昔,你还是不够狠。这种事儿在深宅大院之中最是常见,说不得哪日躺在血里的就是咱们。你今儿头遭见,瞧不惯也是平常。终有一日,你也会同她们一般,将此事当个笑话听了。” “我……”剪昔一愣,嘴上嗫喏了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必急着反驳我,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今儿说的话是如何在理。”宝银面上略过一丝怅然,似是在追忆着什么。 剪昔瞧着宝银神色不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她,只得轻声唤道:“宝银,你怎么了?” 宝银将自己从思绪中扯了出来,随意摆了摆手,苦涩道:“深宅大院之中本就这般,大的寻大的油头,小的寻小的油头。呆的久了,也便习惯了。呆的久了,你便成了这种人,也便再也回不去了……” 在剪昔的印象当中,宝银一直便是一个爽利的女子,剪昔从未见过宝银这般脆弱的表情。怎奈剪昔一直对宝银一无所知,也无法接上宝银的话头,只得安慰的拍了拍宝银的肩膀,却撞得自己手掌生疼。 宝银微微颔首,将自己的所有表情隐藏在眼睫之下,口中徐徐说道:“在这深宅之中,除人之外,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今儿,你少了一个指针,明儿便有婆子特特来与你说道……可这院中,若是失了一个大活人,却从未有人过问。人人就恍似从未见过这人一般,自她消失后,她的名字便再不会有人提起,直指所有的人都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才肯作罢。可,可……可是……” “宝银,你……”剪昔诧异的瞧着宝银的眼睫下倏然滚出的清泪,张口结舌不知自己该如何搭言。 宝银微微仰首瞧向天空,抬手遮住了双眸。她胸口剧烈地喘息,恍似在竭力的克制着什么。 剪昔一见宝银这般失态之举,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手上伤痛的撕扯,上前轻轻的抱住宝银,轻拍宝银的背脊以示安慰。 宝银眸间热泪滚滚而下,打湿了剪昔身上的薄衫。宝银将自己缩在剪昔的颈侧,在剪昔的耳边呢喃自语道:“我的姐姐宝金便是这般丢的……”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二回 神秘婆子 如今且说距离石榴身死已有五日,这几日间,剪昔因着手上的烫伤,不能在谢庭嵘身前伺候,着实清闲了一段时日。虽说终了未曾如了剪昔本来意愿,可到底也算是暂离了谢庭嵘身侧一段时日。 可汤圆因着那日之事,心底着实愧疚万分。连日来,只要得了空闲,便偷偷摸摸的猫进院里的小厨房。自己在内像模像样地鼓捣不少时候,每每自内端出一小锅的炖猪蹄。 初始,剪昔还领汤圆的好意,将那一小锅的猪蹄吃个精光。可接连三日下来,除了早起的头顿饭来不及收拾这道麻烦菜。余下的两顿,汤圆必是要端一锅猪蹄与剪昔吃。 剪昔接连吃了几顿,如今倒是一瞧见猪蹄,便觉心底反胃。可毕竟是汤圆的心意,剪昔也不好寒了她的心。只得每次吃完后,方才婉言谢绝汤圆的好意,言明自己下顿却是再不想瞧见这猪蹄一物了。 每每此时,汤圆总是做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作势欲哭道:“不是姐姐说吃什么补什么吗?我这般辛辛苦苦地替姐姐炖了来,就是想着剪昔姐姐手上的伤能早些好起来。剪昔姐姐怎么不领人家的好意,真真伤了汤圆的心。” 剪昔被汤圆的这番话逗得苦笑不得,甩着两手说道:“不过玩笑话罢了,你还真当真了。若是真照你这法子吃下去,赶明儿岂不是成了千手观音。” 汤圆未曾听出剪昔话中的打趣之意,信誓旦旦地说道:“剪昔姐姐放心就是了,就算你想吃成万手观音,我这便也是管够的!” 宝银闻言,乐得直打滚,捂着肚子笑道:“你呀你呀,真真活宝一个。也不知从哪里弄这么多的猪蹄来,竟敢就这般夸下海口。” 汤圆脖子一挺,颇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宝银姐姐放心就是了,我可不是胡说。我早便同咱们院中的小厨房里打下了招呼,叫她们每日采买的时候给我多留下些,准保少不了剪昔姐姐的份!” 宝银勾着嘴直笑,轻啐道:“如今,且就你一人当了真。非要将你剪昔姐姐喂成个小花猪才肯罢了。” 汤圆微微凝眉,口中肯定说道:“即便是,也是个漂亮小花猪。” 剪昔被汤圆这番言论逗弄的又气又恨,连声啐骂了几句,几人又另择了话头说笑。在这样一副平和喜乐之下,众人都恍似忘了石榴一般。就如同那日宝银口中所言,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最不怕的便是将人儿丢了。 未有人敢问,也不会有人去问…… 只说这日,天未明时,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屋中的宝银、汤圆等人急着去谢庭嵘跟前伺候早饭,皆是比往日里早了些时日出门。如此一来,倒将剪昔独自一人留在了屋中。遮雨的物件都被几个人尽数取走,剪昔一时也出不得门子,只得闲闲地坐在窗边瞧雨,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因着昨儿夜里天有些凉,剪昔不甚着了些风寒,今早起来嗓子便有些沙哑。如今也不敢将门窗四敞大亮的开着,只将窗扇启了巴掌大小的缝儿,既能瞧见外面,倒也免得被外间的风雨扑了。 未有多时,外间的细雨渐次小了些。细雨将歇,剪昔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便觉无趣。剪昔本想着上炕小睡一会,却忽然瞧见远处来了个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婆子。 这婆子面色黝黑,走路鬼鬼祟祟,行迹瞧着甚是可疑。剪昔自窗缝中向外细瞧了一眼,却觉这婆子着实眼生的很。在剪昔的记忆当中,似是未曾有这样一个婆子露过面。 剪昔心底警觉之心顿起,下意识地避在了窗户后的死角,悄然息了声响,在屋中盯着这黑脸婆子的一举一动。 那黑脸婆子悄然来了院中,私下张望了两眼,见四周一片寂然无声,像是屋中无人的模样。又装模作样的喊了两声,见院中无人应声,才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旁里的水棚底下。这这水棚底下有一个巨大的瓦缸,剪昔等人的一应用水都是从此处取用。 谢庭嵘小院之中,只前面的一进院中才有一口水井。像剪昔这种住在后罩楼里的丫鬟婆子,都是吃存在水缸中的水。每日清晨,便有专门的粗使婆子挑水将水缸装满。若有人想要吃水,只管拿铜壶盛了,自己去烧便罢了。 如今剪昔见那婆子蹿到了水缸旁侧,心底就是“咯噔”一声。她不知这婆子意欲何为,只得掩了声响,在这婆子身后瞧着这婆子的所有行径。 那黑脸婆子小心翼翼地揭了盖在水缸上的木盖,似是从怀里摸出了什么物件倒入了水中。剪昔离得距离稍远,一时也没瞧清这婆子倒了什么东西进去。只见那婆子将木盖轻手盖好,又随手摸了摸水缸的边缘,方才大摇大摆退了出去。 剪昔心念一动,当下也顾不得其它,猛地一下冲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了那黑脸婆子身后。那黑脸婆子似是对这府中甚为熟识,一路上尽拣些避人的小路行走。这些小路上多植花草,很是容易藏匿行人。如此一来,虽说剪昔不容易被那婆子瞧见行踪,可也着实给剪昔的跟踪提供了不少的困难。 半日的细雨,路两旁的不少树枝花草上都沾染了雨水,剪昔自内经过之时,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不少的水滴。豆大的水滴自枝头叶尖甩落,未有多时,剪昔身上的薄衫便被尽数打透。凉风一吹,剪昔也顿感有些森然起来。 那黑脸婆子许是粗活做的惯了,脚下步子颇为利索。剪昔一路提心吊胆的跟在那婆子身后,又恐被那婆子发现了行踪,脚程自是比不上这婆子。就在剪昔跟在那婆子身后左拐右拐之时,前面陡然生出了一条岔路,剪昔眼前的那个婆子也就此失去了踪迹。 剪昔心下大惊,脚下快行了两步,左右瞧了两眼,可入目之景尽是些绿树红花的,又哪里还能瞧得见那婆子的身影。剪昔随意选了一条路追了过去,可还是一个人影不见。 就在剪昔以为自己将人跟丢之时,斜刺里却猛然蹿了一人出来,倒将剪昔唬了一跳。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三回 陈年旧事 如今且说剪昔追赶那黑面婆子失了踪迹,却被猛刺里蹿出的一人唬了一跳,猛地向后一步。剪昔定眼瞧去,此人倒也不是外人,却是日夜坐卧一处的宝银。 宝银瞧见剪昔也是唬了一跳,顺了顺胸口,连声舒气道:“剪昔,怎么是你,却是唬了我一跳。” 剪昔不曾想在此处遇见了宝银,心下不由狐疑。剪昔本以为那婆子必是与宝银有什么联系,又忽的想起那婆子若是真同宝银是一道的,必不会在众人吃水的水缸中下东西。如此行径行径,倒像是外人所为。 宝银见剪昔瞧向自己的眼神不明,不由笑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倒像是叫人给勾了魂去。瞧这身上,可是在水里钻了一通,通身上下竟是未有一处干的地方。” 剪昔笑了笑,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道:“你方才既是从那边过来的,可是瞧见一个面色偏黑的婆子?” 宝银被剪昔问的一怔,迷迷糊糊的反问道:“可是一个人都未曾瞧见呢,你寻那婆子做什么?” 剪昔未曾摸清那黑脸婆子之事,也不好贸然说与宝银听,只随意寻了个由头将此事糊弄了过去,笑问宝银道:“你还说我呢,倒是你怎么也在此处?这地界偏僻,寻常哪有什么人来。如今下着雨,倒是在此处碰着你了。” 宝银语气也颇为无奈的说道:“谁说不是,还不是因着咱们院中的那个青鸾。昨儿,四爷自外头带了些新鲜的果子回来,说是要分给各院的主子尝尝鲜。别的院子,人家小丫头子皆是抢着去。谁知这到了二爷的院子,却是未有一人肯去。青鸾见差使不动旁人,我又恰好在旁里闲着,便叫我走上这一遭了。若是早知你也来此,我也将你唤上,倒叫我这一路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 剪昔一听宝银如此说道,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撞到了谢庭玉小院的不远处。如今剪昔见人已跟丢,自知多说无益,便顺着宝银的话头道:“我这不是怕你回去的路上寂寞,这才巴巴地跑来寻你嘛。” 宝银眼珠子一滚,猛地挎住剪昔,笑道:“你且别同我打马虎眼,我可是听那外人说了,咱这二爷可是对你在意的很。那日,不过轻轻磕了一下,便眼巴巴的瞧着,急声要寻大夫来呢。” 剪昔闻言,心底却猛然一凛,不知宝银为何知晓此事。当时,她为了护住谢庭玉被磕之时,旁里也只有黄莺与青鸾两个人。黄莺那日失了脸面,为着自己在院中的威严,自不会将此事吵嚷出去。而此事又是青鸾谋划的,自是不可能将此等腌臜事儿放到明面上。 如此一来,这宝银从何处知晓了此事竟成了一个谜团。剪昔心下猜疑大作,依照宝银的的性子,这般将此事说与自己听,必然不会是失口所言。可若不是无意,那便是有意所为。可宝银巴巴的将此事说与自己,是在暗示她背后主子在这府中的势力之大吗?一时间,剪昔对宝银的身份越发迷糊。 剪昔心念一动,假作没有听出宝银的话中隐意,只笑啐道:“你满嘴里浑说些什么,二爷一向是温润如玉的人儿。也不知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混账话儿,如今特特的来编排我。” 宝银闻言,也只是掩唇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竟是我听错了吗?真真是该打该打,且请剪昔姑娘原谅则个。” 剪昔也不理宝银这番阴阳怪气的说话语气,听宝银主动提起谢庭玉,索性顺着宝银的话向下问道:“早便听你说起过,说二爷早年间的腿脚不是这般模样。这中间可是有什么隐情,我怎么瞧着府中一直未有人提起过。” 剪昔早先瞧见谢庭玉的腿伤之后,便一直有意无意跟府中人打听。可众人一听此事,皆是连连摇首,只说自己不知道。恍似在顾及着什么,不能将此事说出口去。剪昔本想寻别的法子套出来,可众人的嘴巴却是闭的严严的,说什么都不肯开口。 宝银忽听得剪昔问起此事,心下也是一惊,轻声问道:“你怎么想起问此事来了?” 剪昔听宝银的语气似有犹豫,便猜着此事之中必是有什么隐情。剪昔掩下暗自心思,面上不显道:“怎么,这内中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吗?” 宝银微微颔首,面上也带上了一丝清浅的郑重之色,肃容说道:“也无怪你会不知,这事虽说众人心中皆是心知肚明的,可由于牵扯到了大爷,众人这才一直缄默不言。” 剪昔见宝银似欲将此事说与自己听,心下一亮,刚忙接言说道:“你且与我说说,我心底也有个数。万一哪日不知事,再冲撞了旁人。” 宝银也不知心底存了什么心思,默然片刻,见四周无人,便说道:“你可知崇德三十年末,邵家因触怒龙威一事?” 剪昔心底猛然一痛,面上却骇然失色道:“这事却是听说过,怎么与这桩旧事扯上联系了?” 宝银微微颔首道:“那日,国公爷自宫中回来之时,也不知因着什么缘由,竟是勃然大怒,将大爷痛打一顿后,便令其入祠堂面壁思过。国公爷本是武将出身,下手没个轻重,直将大爷打了个血肉模糊。国公爷性气一上来,谁劝都不听,更是不许大夫替大爷医治。二爷又与大爷素来交好,自是不忍心瞧着自己的大哥这般受罪,竟硬生生的在国公爷的门前跪了一夜……” 剪昔忽的想起那日之事,心底“咯噔”一声,接言说道:“那日夜里,我若是没记错。后半夜里,可是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宝银微微颔首,阖目说道:“正是,那一夜的雨叫二爷的腿受了寒气。加之国公爷门前的路面皆为大理石铺就,更是冰寒,等到第二日差大夫来瞧的时候,便有些晚了。后来,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瞧着,也一直不见好转,竟是越来越厉害了。到了如今,每逢阴天下雨,也是疼痛万分。” 剪昔听得惋惜,还欲再问其它,却不料两人一路边走边谈之下,竟是走到了院子门口。还不待进门,昭儿却火急火燎的自内冲了出来,手上染满了鲜血。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四回 如意小产(一) 如今且说剪昔与宝银一路闲谈回了院子,尚未进门,便见昭儿火急火燎的自院中冲了出来。剪昔一时不察,还险些被昭儿撞倒,脚下踉跄了两下,方才堪堪的止住了势头。 宝银忙不迭轻扶了一下剪昔,低声啐道:“今儿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你这是火烧了尾巴,还是被人剥了皮了,这般横冲直撞的,仔细冲撞了主子。” 昭儿蒙头大跑,猛地一下撞进了剪昔的怀里,当下撞得也有些迷糊。她一时也顾不得解释什么,绕过剪昔便要向院外冲去。 宝银早便因着石榴身死一事,对昭儿存了些猜疑。如今一见昭儿这般模样,一股闷气登时便涌了上来,一把扯住昭儿道:“怎么,不同咱们一个屋子住着,这彼此间的情分竟是不要了。今儿撞了人,嘴上也不说上一句,便这般大摇大摆的走了,往后还能不能凑到一处说话了!” 原来,早在那日入谢庭嵘小院之时,剪昔六人搬到院中的后罩楼住后,便另外分了屋子住着。按说这府中的二等丫头,应是两人一间屋子的标准。怎奈青鸾只拨了两间屋子下来,六人无法,也只得三人作伴,各占了一个屋子。 汤圆素来与周如意不对盘,自是不能同她分到一处,便跟着剪昔、宝银住在了一起。而周如意、石榴、汤圆则住了另外一间屋子。好在这丫鬟的住处皆是临墙的大炕,三人彼此挤上一挤,倒也能住得下。只是如此分配之下,倒是一直安静的昭儿与剪昔三人间的交流几近于无。 如今,昭儿被石榴这么一扯,身子猛地一顿,转首瞧向剪昔与宝银两人之时,面上却是一副骇然惶恐的模样,泪水唬了满脸。 剪昔被昭儿面上惊恐的表情唬了一跳,赶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昭儿急得连连颔首,举起的双手之上沾满了未干的血迹。她张嘴结舌的比划了半晌,却不知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了些什么。 剪昔同宝银被昭儿手上的鲜血吓得了不得,急言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血?是谁出了事!” 昭儿唤了两口气,大叫道:“剪昔,宝银,你们快进去瞧瞧罢。周如意她不知道怎么了,身下竟是哗哗的流起血来!今儿青鸾姐姐又没在院子里,说是去旁处串门了!这,这可……这可怎么好呀!” 剪昔与宝银闻言,心底皆是一凛,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各自明白了彼此的心思。遂剪昔说道:“昭儿,你先别急,你先想办法寻个大夫进来。宝银对这府中熟悉,叫她带着几个小丫头去找青鸾。我先进去瞧瞧是什么情况,咱们大家先紧赶着动起来。事到如今,保命才是要紧的!” 昭儿听剪昔说的在理,忙不迭点头应下,同宝银紧赶着跑远了。剪昔也不敢耽搁,快行两步进了院子,直冲周如意的屋子而去。 剪昔快步入了屋子,便见周如意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靠在炕上的被褥边,身下被鲜血晕染了好大的一块。豆大的汗水自她的额头接连滚落,眼见只剩下一口活气了。 剪昔虽说不知这周如意出了何事,但瞧着这样子,却像是小产了一般。剪昔在这种事上也没什么经验,一时瞧着周如意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下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汤圆正缩在屋子中的一角瑟瑟发抖,一见剪昔自门外进来,顿觉自己遇见了主心骨,猛地一下扑了上来,声嘶力竭的喊道:“剪昔姐姐怎么办!姐姐怎么办!周如意要死了!要死了!” 剪昔不知前因后果,一见汤圆在旁,忙一把拉住她,指着周如意问是怎么回事。 汤圆抽泣了两下,哽咽说道:“我……今儿早上在小厨房给姐姐炖好了猪蹄,方才本想着替姐姐端回房中。谁知……谁知到了屋里,姐姐却不在里面。我知道姐姐一向吃的清淡,素来不爱那些油腻的物什。一时……又想着今儿天凉,害怕那猪蹄凉了油腻,便在廊下只了一个小炉子,将那锅猪蹄放在火上温着。” 剪昔瞧汤团哭的抽了气,忙抬手替汤圆顺了顺,轻声安慰道:“你莫要慌,慢慢说,慢慢说。” 汤圆紧紧拽在剪昔衣袖上的两手瑟瑟颤抖,惊恐说道:“我不过……就是出去拿了个东西的工夫,便见她正往姐姐的猪蹄煲里加些什么东西。我……我一时气不过,便上前同她理论。她却说……却是这猪蹄旁里又无人瞧着,谁知道……谁知道是谁的呢。今儿她还就占下了,说着还大刺刺的舀了锅中的一勺子汤水吃了。” 言及此处,汤圆两眼猛然大挣,似是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来。她抽噎了两下,叫道:“当时,我看旁里的……旁里的地上有几块碎骨,便猜着她必是偷着吃了,便紧赶着与她……吵嚷起来。可谁知吵着吵着,她……她突然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我本以为她是同我闹着玩,便……便上前推了她一把。谁知道她……就软趴趴的倒在那里了,身下……身下还大股大股的涌出血来。” 汤圆浑身猛然颤了两下,掐在剪昔手臂上的两手猛然收紧,声嘶力竭的嚎道:“剪昔姐姐,不是我,真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做什么!不!不!是我!是我害死了周如意!” “无事的,无事的。”剪昔瞧着汤圆这般状似癫狂的模样,心下也是一阵心疼。剪昔当下也顾不得手上未好的烫伤,轻手将汤圆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耳语耳语了几句,渐次安抚着汤圆失控的情绪。 剪昔轻手拍着汤圆的背脊,心下却是一番惊涛骇浪。按说尚未入谢庭嵘小院之时,有人夜半焚那百花冢,已然断了剪昔等人有孕的可能。若真是这般,这周如意身下落血之事,却又从何讲起。再者说了,这周如意若是真的有孕,又怎会平白小产。听汤圆口中所言,倒像是吃了汤圆为她炖的一锅猪蹄后,才成了如今这番景况。可是…… 剪昔愁眉不展,越想越觉狐疑。正当此时,窝在炕上的周如意却猛然大嚎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五回 如意小产(二) 如今且说剪昔见汤圆唬得了不得,正轻言安慰汤圆之时,一直窝在炕上的周如意却猛然大嚎一声,身子也极具的抽动起来。 汤圆闻声,身子便是猛的一阵大颤,连攥在剪昔袖间的双手也有些握不住了,只瑟瑟发抖的说道:“剪昔姐姐,她怎么?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剪昔未曾瞧见过这种事,也不知是何缘由,只得小心松开了汤圆,轻声将她安抚住。便小心翼翼的向炕边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未及跟前,剪昔便被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呛得一阵干咳。剪昔定定神,长舒了一口浊气,凑在周如意身侧,搭手握了握周如意的手腕。却不料入手便是一片冰寒,人瞧着似乎也没有一丁点的活气。 “周如意!”剪昔心下一惊,急言大喝了一声。 周如意却没有一丝的反应,只软趴趴的卧在炕上。若不是剪昔瞧着她胸口尚有一两点的起伏,只怕也以为周如意早已死去多时。剪昔瞧着周如意这般模样,倒像是一口气未曾上来,一时厥了过去。 剪昔心下虽说颇感棘手,可到底不能任由周如意昏死过去。当下也顾不得周如意浑身血污的模样,扳着周如意的身子,便去掐她的人中。 就这般,剪昔也不知自己掐了多久。只听周如意喉间猛地发出一声清浅的嘤咛,隐在眼皮下的眼珠也缓缓的转动了两下,到底不似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 剪昔见周如意好歹缓过神来,方才将心落回了肚子。就在此时,昭儿连滚带爬的自屋外撞了进来,手里还扯着一个年长的婆子。 那婆子年纪不小了,被昭儿扯着一路小跑,早便累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好不易到了地方,扶着门框直喘粗气,两根腿肚子也有些打转起来。 剪昔本以为昭儿怎么都得寻个大夫过来,没想到却扯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进来,当下便不解道:“昭儿,我不是要你想法子寻个大夫过来吗?你扯个婆子过来做什么?” “是因为……”昭儿嘴唇微启,正欲说话。 那婆子却上下打量了剪昔一通,扯过昭儿的话头说道:“哎呦,这位姑娘,老身瞧着你真真是糊涂了。这种事儿,又有哪个大夫肯来呢。人家嫌咱们女子污秽,自是不肯过来污了眼的。你若是信不过老身,只管出去寻旁人便是。又何必守着老身的面,说这些个凉人心的话。” 剪昔起先未曾遇到过此事,自是不知这内中的门道。如今听这婆子这般说,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忙不得赔笑道:“这位妈妈,且请无怪,我年纪轻轻的不知事。如今一遇见这大事,反倒浑了头,如今在此处与您告个罪。您快进来瞧瞧罢,眼见这人就要不行了。” 那婆子被剪昔安抚的很是舒坦,自是知道此事耽误不得,当下也不再拿架子,紧赶着进屋去瞧周如意了。 “妈妈,我且跟着您进去搭把手。”剪昔恐屋中人手不够用,便想跟在那婆子后面进去帮忙。 那婆子瞧见了,脸色一板,啐道:“去去去,大姑娘的,紧赶着进来凑什么热闹。若是闲着无事,去烧些热水,取些干净的布过来。” 剪昔闻言,也只得息念头,张罗着几个小丫头去烧了热水来。剪昔眼睁睁的瞧着那婆子进去将汤圆赶出后,便闭了屋门,心下急得好生了不得。又瞧见远处几个婆子正探头探脑的瞧热闹,并没有打算上前帮忙,心中顿生了一阵烦躁。 剪昔猛地冲到了那几个婆子跟前,叫道:“几位妈妈,这种事儿我们不好搭把手,你们还不紧赶着进去支应着。往日里都说我们霸着主子,不给你们出头的机会。如今这机会来了,妈妈们可是要抓住才是。”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的瞧了彼此几言,却没有一人动上一下。 剪昔知晓自己在这院中没什么脸面,自是支应不动这些婆子。可如今人命关天,剪昔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几位妈妈,如意姑娘虽说不是咱们顶头的主子,可好歹也算是四爷枕边的人儿。如今又出了这般事,谁又知晓此后是怎样一个了局呢。若是她周如意有了什么好歹,四爷不追究也就罢了。若是四爷顾念着旧情,追究下来,谁又能得了个好呢。我们这些做丫头的,怎么也能借个年轻的由头挡过去。可妈妈们呢?” 剪昔见几个婆子神色似有松动,便再接再厉的说道:“如今,大家都在一处瞧着呢。日后若是四爷闻问起来,咱们也不能上赶去蒙骗主子不是……” 几个婆子听完剪昔这番说道,心下也是猛然一凛。一时又想着谢庭嵘那个阴狠毒辣的性子,顿觉自己的寒毛直竖。也不用剪昔再废旁的口舌,皆是一窝蜂的冲到那周如意的屋中听差去了。 剪昔见说动了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又见汤圆可怜兮兮的立在门前,瞧着屋门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忙上前轻楼了汤圆,又轻声宽慰了几句。 就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之时,青鸾听见了信,自外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一见剪昔等人,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过出去了一会子,就出了这么大的披露。” 剪昔瞧青鸾面上虽说是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可也掩盖不了她面下的阵阵窃喜。这青鸾在谢庭嵘跟前跟了多年,自是不许有人来撼动她的地位。如今这周如意小产,只怕这院中最高兴的便是这青鸾了罢。 青鸾的心思,却叫剪昔猜了个透。如今她面上的怒色不为旁的,只为周如意怀孕一事。自方才她从寻她的小丫头口中知道了此事,当下便恨得牙根直痒,暗地里将周如意骂了个狗血喷头。青鸾前几日还在纳闷,这周如意怎么最近这般低调,整日里瞧着懒懒的,也不在谢庭嵘跟前转悠了。如今瞧来,原是手里握着这张大牌,怪不得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 汤圆却不似剪昔这般淡然,她缩在剪昔怀中的身子微微颤抖,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珍儿自外面跑了进来,叫道:“青鸾姐姐,夫人来了,咱们快去前面接着。”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六回 笑面腌臜(一) 如今且说青鸾一听赵文华光降谢庭嵘的小院,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当下也顾不得旁的,领着一群丫头紧赶着出外迎接去了。汤圆虽说腿下一阵脚软,可好歹有剪昔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众人身后迎了出去。 众人才及前一进的院子,便见赵文华已经扶着蓝雀入了垂花门。青鸾心下猛然一凛,忙引着众人快行两步,上前行了见礼。 赵文华脚下步子一顿,冷冷的瞥了青鸾一眼,面上却笑意灿然的说道:“好丫头,这礼且免了罢。这几日间,你倒是领着唱了几场大戏。” 青鸾闻言,身子猛然就是一颤。若说方才青鸾见赵文华面上笑意满满,便知赵文华已然动了怒气。如今听赵文华这般说道,青鸾只觉山峦崩塌、河水逆流,身子也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赵文华见青鸾这般模样,也只是轻轻一笑道:“哎呦,蓝雀,你瞧青鸾这丫头。平日里瞧着颇为伶俐,今儿怎么这般木呆呆的,也不知将咱们往屋里让让。” 蓝雀自小便跟在赵文华的身侧,自是知道赵文华的性子。如今一听自家主子的说话语气,便知此事必然不能善了了,忙不迭对着青鸾使了个眼色。 青鸾也不是个蠢笨的,虽说在赵文华身侧呆的时日不若蓝雀多,可多少也知道赵文华的性子。如今又瞧见蓝雀冲自己暗使眼色,心下顿时便是一番惊涛骇浪,已然在暗自思忖着如何了局。青鸾虽说心思百转,可面上却未曾露出一丝半点,只态度恭顺的将赵文华一行人向正房里让。 赵文华扶着蓝雀坐于正堂间的太师椅上,身后两溜丫鬟婆子雁翅展开,架势摆的足足的。 剪昔一见赵文华这般姿态,便知今日之事必然不能轻易了局。遂暗自扯了扯汤圆的衣袖,轻声问她:“你方才可是瞧见周如意往那锅猪蹄中加了什么了?” 汤圆一见赵文华竟是亲自来此,早便慌了神,紧紧攥着剪昔不肯撒手。如今听到剪昔这般问也是哆哆嗦嗦,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全。 虽说此事与汤圆无多大关系,可到底是那周如意吃了汤圆准备的吃食方才出了事的。加之汤圆私下推了周如意一把,若是当真追究起来,只怕汤圆也是逃不了关系的。汤圆也正是猜到了此处,方才会这般惴惴不安,生恐上面追责下来。 剪昔急于弄清内中实情,也好替汤圆开脱。如今又见汤圆这般瑟缩的模样,心下顿时也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汤圆,你且莫急。这上面还未曾说些什么,你自己可别慌了神。如今还不紧赶着想想,万一过会问起来,你这边也好有个说道。” 汤团心底正是大急之时,又哪里能静的下心来了,只觉自己脑中就是一片混沌,思前想后,也只得苦着脸说道:“我也没瞧清,好像她那时拿的是个葫芦瓢,又好像是什么旁的物件。我当时只顾着与她生气,着实没有在意。” 剪昔心底猛然便是“咯噔”一下,又念及早先汤圆在周如意屋中说的话,一丝不好的念头登时涌了上来。剪昔定了定神,连声追问道:“方才你说周如意在你不在旁边的时候,可是偷着吃那锅里的猪蹄了?” 汤圆不知剪昔为何会这般问,虽说心下疑惑,却仍旧肯定的回道:“我就是瞧见旁里的地上有几块啃得干净的猪骨,若不是这般,我也不能同她攀扯到一处去。” 剪昔只觉心中大乱,颇有些声涩语咽的说道:“你说周如意会不会怕你瞧出来她动过这锅里的吃食,又另外在里面加了水?” 汤圆未曾听出剪昔奇怪的语调,细细回想了一番,就突地低声叫道:“剪昔姐姐,没错的,必是这样的。我说她怎么拎着个葫芦瓢在旁里转悠,原是早便存下了这种心思……” 剪昔却颇感一丝怅然,若不是方才她为了弄清那黑脸婆子的真实来历,暗中跟在那婆子后面,如今也不会有了这出祸端。只怕是那周如意恐汤圆瞧见自己偷吃,这才在那锅中另加了水。怎奈这周如意却万万没想到,那缸中的水却被人提前动了手脚。 如今瞧来,剪昔若是猜的不错的话,只怕那婆子加在水中的东西,必是红花、麝香一类可叫女子不能受孕的药物。只是,这麝香、红花一类的药物味道极重,那婆子若是不想旁人瞧出端倪,必是下的少之又少。融在那巨大水缸之中,若非真正习医之人,轻易辨识不出。 可这类药材最忌“长久”二次,虽说一次的量少,可也架不住长此以往的饮食。只怕周如意小产一事,这水中的药物只是个引子,仅能叫周如意腹中疼痛难忍。真真正正闯了祸的,却是汤圆无意中的随手一推,将这处隐患实实在在的激发了出来。 剪昔通了内中关键,心下也不由替汤圆担心起来。这厢剪昔心烦意乱,那厢青鸾亦是惴惴不安,神色紧张的注视着赵文华的一举一动。 赵文华默然坐于椅上,饮着小丫头递上来的香茶,笑道:“青鸾,你这院中可是好生热闹。前几日才折了一个丫头,今儿怎的还想唱一出双簧不成。” 青鸾一听赵文华口中所言,“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恭顺万分的回道:“求夫人责罚,都是青鸾驭下不利所致。” 谢庭嵘园中的丫鬟婆子一见领头的青鸾已是跪下请罪,心下一惊,皆是齐刷刷的跪在了青鸾身后。彼时,整个大厅中鸦默雀静,只能听到赵文华轻手拨弄茶盏的声响。 “的确,你身为这院中的掌事大丫头,实在是该罚。可是……”赵文华“叮”的一声将手中的盏盖落在茶盏上,冷笑道。“你若是嫌这园中听差的丫头太杂,只管在我跟前回说一声便是。如今巴巴的整出这些事来,且不说你面子上无光。就是我,也是很难护着你的。” 青鸾听赵文华语气不善,也不敢替自己开脱,忙不迭俯下身子说道:“都是青鸾辜负了夫人的重托,这才接连出了几处乱子。奴婢不敢推诿,甘愿受罚。”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七回 笑面腌臜(二) 如今且说青鸾瞧见赵文华语气不善,也不敢推脱自己的责任,忙不迭跪下连声告饶。 赵文华此人也算得上宅斗中的高手,自是将青鸾的这点子小心思瞧得通透。如今听青鸾这般以退为进的说道,心下并不以为意。只转首瞧向蓝雀,眸中之意甚明。 蓝雀心下会意,默然垂首出了屋子。未有多时,便悄然回至赵文华身旁,在赵文华耳侧轻声耳语了一番。将自己在周如意那处打听到的消息细细说与了赵文华。 赵文华微微颔首,以示知晓。虽说赵文华自周如意来此后,便一直心生不喜,可周如意肚子里好歹也算是谢庭嵘的头个孩子。赵文华就算心下再不痛快,也得将此事摘拣个明白。毕竟谢庭嵘那处,总归要摆个说道出来。 这青鸾也算是赵文华自小看着长大的,心性自是万般了解。瞧这手段,虽说狠毒,也未必不是她青鸾做下的。彼时,赵文华不知这内中的前因后果,自是不能明断一二,便打量着寻几个知事之人上前问问。 剪昔在后听见前面差人来唤,自知今儿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心下也只得暗叹一声。 汤圆一听是赵文华亲自来问,顿时大惊失色,手下更是抖得厉害,扯着剪昔的双手便是猛然一紧。 剪昔被汤圆掐的生疼,可一见汤圆这般模样,便安慰劝道:“你莫要着慌,什么事儿如实说与夫人听便是。到时候,夫人那处必有公断的。” 汤圆可怜兮兮的瞧了剪昔一眼,跟在剪昔身后走至人前,将方才诸事一一说清,未敢有一丝的隐瞒与乱说之处。 赵文华听完汤圆的这番说道,面上闪过一丝兴味之色,挑眉问道:“如今,那锅吃食可是还在?” 汤圆点了点头,壮着胆子说道:“尚放在廊下,奴婢未敢随意乱动。” 赵文华斜目瞧向蓝雀,笑道:“可是听着了?” 蓝雀恭顺应了一声,便差了几个小丫头各自忙活起来。未有多时,便有一个小丫头疾步走了进来,在蓝雀耳边这般那般的说了一通。蓝雀又低声问了几嘴,方才将这小丫头打发了出去。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赵文华却一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面上只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外露。剪昔细细瞧了两眼,也不知这赵文华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当下也只得稳住心神,静看后续发展。 蓝雀在心底将小丫头口中的消息整理了一遭,方才恭顺回说:“夫人,那锅吃食,外间差大夫过来瞧了,里面却有红花无疑。只是……” 不待蓝雀说完,汤圆便叫道:“不可能,怎么会有红花呢!我不过一个小丫头,手里又怎会有这种东西。” 剪昔见汤圆着了急,忙不迭扯了汤圆一把。自己却上前说道:“启禀夫人,奴婢认为此事之中另有隐情,还望夫人明察。” 赵文华本不想在这种琐事上浪费时间,如今见剪昔站了出来,心下颇有些不满,语气也不由冷了两分道:“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这般故弄玄虚的举动,可不是很讨人喜欢呢。” 剪昔面色恭顺,语调平和的说道:“奴婢早先瞧在一个婆子在院里的水缸中投放了什么物件,只是不知是不是蓝雀姐姐口中所说的红花。” 赵文华面上本是一副闲散平常的表情,如今一听到剪昔这般说,面色却倏然一变,语气也不自觉的严厉了两分,低声喝道:“这种事情比不得旁的,可是不能信口胡说的。” 其实,也怨不得赵文华听完剪昔这番话,倏然换了一副态度。实是从古至今,子嗣一事大过天。若只是一个赵文华所不喜的丫头小产也便罢了,可照剪昔的这番言论,却是有人暗中意图谋害谢庭嵘的子嗣。加之,襄国公府中的爵位之夺一直未曾敲定结果。如今却出了这遭子事,可就由不得赵文华不往旁的地方去想了。 若是谢庭嵘膝下一直未有子嗣,这谢家族中的风向必然有所改变。如此严重的事态之下,就是一直对谢庭嵘能承继定国公一爵而信心满满的赵文华,也不敢轻易去冒这番风险。直至此时,赵文华面上方才摆出一两分的正视之态。 那黑面婆子在水缸中下药之事,是剪昔亲眼瞧见的,必不会有误。遂剪昔回话之事,亦是万分坚定。 赵文华见剪昔语气万分笃定,面色倏然一沉,手中的茶盏猛地砸在了桌上,语调冷寒的说道:“蓝雀,查!” 蓝雀自小便跟在赵文华身侧,鲜少瞧见赵文华这番盛怒之态。心下便是猛然一惊,也不敢去差使旁的丫鬟婆子,竟是自己疾步出了屋子,亲自去办这件差事了。 剪昔手底下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只希冀那婆子下的药量足够,万不可融在水中寻不到一丝的痕迹。 汤圆见事有转机,心下也猛然生出一份希望,瞧向剪昔的眼神充满信任与依赖。默然跪在众人身后,静静地等待着蓝雀那处的消息传来。 就这般,整个大厅之中一丝声响不闻,众人皆是敛神屏气,不敢轻易去触赵文华的霉头。也不知过了多久,蓝雀面色微沉的自外面疾步而来。 赵文华一瞧蓝雀的神色,心底便是“咯噔”一声。若不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在此,不能面见外男,只怕就要亲自出动,去问外间请来的大夫了。 蓝雀快步走至赵文华跟前,恭顺回道:“夫人,那水缸中的确掺了红花一类的药物。只是计量甚小,等闲瞧不出来。可若是长久饮用这种水,只怕……” 言及此处,蓝雀声音猛然一顿,心底默想着措辞,思量着自己该如何说,才能稍稍平息赵文华心中的怒火。 赵文华一见蓝雀这般神态,又哪里不知她意欲何言。当下便勃然大怒,冷哼道:“只怕此生再难有孕是不是!” “是。”蓝雀敛眉说道。 “好,很好!”赵文华眸中精光一闪,心下也几乎猜到此事是何人所为,当下便嘱咐蓝雀道:“将咱们府中的所有婆子都叫到此处,我要一个一个的审!”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