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临》 正文 第一章 欢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喂,雅菲啊,什么事?” “没事啊,就是想你了,我亲爱的莉莉。” “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我在酒吧呢。” “哦,羡慕啊,生活潇洒。” “嘿,别提了,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睡了怎么接你电话啊。” “呵,臭假,你在干嘛呢?” “赶报表呢,明儿要交上去。” “啧啧,忙工作忙到现在,你这是不要你的皮肤了啊?” “皮肤好能当饭吃么,能当房租缴么?再说了,我哪有你那么好的命,家里能找到关系进了银行。” “行了行了啊,我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标准的工人阶级,少在这里给我说风凉话。 他们呐,以为求爷爷告奶奶地把我弄进银行,逢人就说我女儿现在端上了公家的铁饭碗,觉得我日子过得美着呢。 实际上,也就是当个柜员,整天赔着笑脸,每个月还有一大堆的摊派任务,事儿多福利少,谁都能欺负你,感觉自己都快被揉捏成一个桂圆了。” “日子,不就这么过的么。” “我可不想这么过,咱才毕业多久啊,要是照这么个过法,以后再找个男人生个娃这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了,你说说看,咱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我自己都觉得亏得慌。” “你和赵阳分手了?” “分了,早分了,毕业后没多久就分了,他家里让他回老家去,他还想把我也带回去,我跟他回去干嘛啊? 要是能跟他回去当少奶奶也就算了,偏偏他家里是个农村的,我孙雅菲难不成还得千里迢迢地陪他回老家和他一起拼搏奋斗给他生娃再做家务陪他供房子?” “其实,赵阳那个人,还挺不错的。” “你要的话你去联系呗,反正咱俩亲闺蜜,分什么你我啊。” “呸,没皮没脸的。” “哈哈哈…………哦,我朋友来了,先不聊了啊,下次有空出来聚聚,晚安莉莉,早点睡。” “晚安,你也注意安全,这么晚了还在酒吧。” “好啦好啦,我挂了啊。” ———————— “喂,莉莉,在干嘛呢?” “在吃饭。” “这都几点了,夜宵还是晚饭啊?” “晚饭。” “又加班了?” “嗯啊,加不完的班。” “有个事,拜托你一下。” “说呗。” “等两个小时后,你打我电话试试,看我能不能接,如果我没接的话,你就……你就……你就报警吧。” “孙雅菲,你要干嘛?” “我在春熙路上的四季酒店,你记着啊。” “喂,孙雅菲,你到底要去干嘛!!!” “嘟…………嘟…………嘟…………” ———————— “喂……” “孙雅菲,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差点要报警了!” “没,没事了,莉莉,没事了,我没事了。” “你到底去干嘛了?” “呜呜呜…………呜呜呜…………” “雅菲,你哭什么,你怎么了?” “莉莉,我脏了,我不干净了,我不要脸,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为了钱,去陪陌生男人睡了,我真是恬不知耻,我真是个臭XX……” “雅菲,你…………” “莉莉,我不服啊,凭什么人家能用好的,穿好的,我就只能每天坐在柜台后面一天到晚地受气,凭什么? 弄得我前阵子给朋友打电话,她居然开口就说‘我不办ETC’! 我不比她们差,我真的不比她们差,我也想过那种日子,我也想过…………” “雅菲,你冷静一下……” “莉莉,好了,我到家了,我去洗澡,我要把自己洗干净,洗干净,你早点休息吧,很抱歉,我这个朋友,让你丢脸了。” “没有,不是,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 “雅菲,我在,你还好么?” “红牌楼的印象酒店,和上次一样。” “这…………” “莉莉,我想清楚了,我已经不干净了,反正脏一次也是脏,两次也是脏,都已经脏了,也无所谓了。” “我觉得你不该继续下去了,雅菲。” “两个小时,给我打电话吧,等结束后我去找你吃宵夜。” “雅菲,喂,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在干嘛呢,放假了吧?” “没,假期加班,公司最近忙。” “过节还加班呢,你们老板可真没人性,看来资本家都一个鸟样。那么,你能请假不?大不了不要那点儿过节加班费了,我请你去泰国旅游。” “不成呢,这个项目已经到关键时候了,不方便请假。” “唉,项目项目,工作工作,项目就算成了你又分不了几个钱的奖金,何必在那个公司里继续傻乎乎地苦熬呢。” “你呢,辞职了?” “辞职,老娘我干嘛辞职啊,你不知道啊,那些男人约了我之后,看着我的工作证再让我穿着在银行上班时的制服,眼睛都放红光的样子,呵呵呵; 老娘脑子进水了才辞职呢,有这工作在,我一单能比得上人家两三单的,做一单就比你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高了。” “雅菲,难道你就打算继续做下去么?” “先做着吧,莉莉,说心里话吧,我算是看透了,这社会,没啥都可以,就是不能没钱,你没钱,日子就过不舒坦,你没钱,别人就瞧不起你!” “可是,你就不想想以后么?” “以后,想那么远干嘛啊,先活在当下呗,老实说,莉莉,你动心了没?在学校里时,你可比我漂亮,追你的男孩子可比追我的多多了。” “我…………” “别碰这个,莉莉,刚我是开玩笑的,这就是个坑,跳进去后,就爬不出来了,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带坏你。 真的,在做了两三次之后,我就知道,我爬不出来了,这来钱太快了,真的太快了,一单的钱加小费什么的,比我辛苦上班赚得多多了。 我价值观崩溃了,你现在再让我回去好好上班赚那点死工资,我是真的上不了的,真的,回不去了。” “雅菲,我真心建议你可以结束了,否则你会越来越沉沦进去的。” “不过,我这个和会所里不同的,我这个贵的,能舍得约我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嘿嘿,我每次都装作很生涩的样子,告诉他们我才刚出来做这个,因为爹妈身体不好,看病需要钱。 男人嘛,就吃这一套,明明自己嘴里全是腥,却还想着吃进自己嘴里的能干净一点儿。 莉莉啊,已经有人说想包养我了,我还在考虑呢。” “包养?” “对啊,钱给的不少,就是年纪有点大了,也有家庭了,再看看吧。 说实话吧,做这行,和相亲没什么区别,而且相亲对象条件比在婚介所得高多了。” “雅菲,你还是收手吧,过回正常的生活,我觉得这才是正………” “行了,等我旅游回来再联系,我给你带点礼物。” ——————— “喂,莉莉,你看我朋友圈了么。” “看见了,那个包。” “十多万呢,我一个客户送的,我托人找关系验证过了,是正品,不是水货。” “嗯。” “而且人也年轻,就比我大两岁,家里有钱,是个富二代,挺单纯的。” “怎么,你对人家有兴趣了?” “我跟你说啊,这孩子有点内向,现在对我可迷恋着呢,这个月都约我六次了,我感觉啊,再勾兑几下,就能上手了。” “那个,恭喜你了。” “是吧,我也觉的,这一行毕竟做不了太长久,也总有年纪大的那一天,就跟《琵琶行》里那样; 我现在算是清楚了,为什么那帮女明星一个个都拼了命地想嫁进豪门了。” “他们家很有钱的话,他的父母…………” “我知道的,放心吧,我打算过阵子他再找我时我就在套子里戳几个洞,老娘现在已经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了,等老娘肚子再大了,做亲子鉴定去,绝对是他的种! 到时候他爹妈肯定就同意让我入门了,再说了,他也不傻,也不可能把我以前干过什么告诉他爹妈的。 我还问过他,会不会嫌弃我,你知道他说什么? 他说,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为了赚钱给自己爹妈看病,他很佩服我,也很尊重我,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哎哟哟,笑死我了。” “那看来,他人确实还不错。” “好了好了,先不和你说了,我现在要去做个头发,回聊哈。” “嗯,回聊。” —————————— “喂,莉莉,我给你说个事儿,老有意思了。” “什么事儿啊。” “他说他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哎哟我去,简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弄得我昨晚白白浪费时间拿针去跟套儿较劲去了。” “看来人家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是啊,唉,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愧疚,这傻孩子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铁了心地想要和我在一起,还说过阵子要带我去见他爸妈。” “那,恭喜你啦雅菲。” “对了,他家好像是做外贸服饰的,你等着,莉莉,等我真的进了他们家,我也给你安排个工作,到时候你就得喊我老板娘了。” “呵呵,我就算了,倒是你,雅菲,既然人家真心对你了,你也收收心吧。” “想什么呐,我早收心了,现在就他一个了,我可不会傻乎乎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等过阵子,让他陪我去买辆车,以后啊,咱俩一起开车去郊外农家乐散心。” “行啊,我等你。” ———————— “喂,莉莉,哈哈哈哈哈…………” “什么喜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莉莉,你知道么,他刚刚打电话让我去建国路上的那家KTV,还故意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吧?” “哎呀,现在的小男生啊,就是道行太浅了,还想故意瞒着老娘,我觉得啊,应该是要跟我求婚了,因为昨天晚上在一起时,我看见他钱包里有蛋糕和鲜花的票据。” “那恭喜你了,真的要有主了。” “我这儿已经到KTV了……喂,你好,请问帝王包往哪里走?那边是吧,好的,谢谢你小哥。” “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 “吵死了,真是的,求婚为什么要选KTV啊。” “你这是在炫耀了对吧,别忘了,我可还是单身着呢。” “行了行了,莉莉,别担心,我认识他几个哥们儿,是富二代的圈子,等过阵子我也给你介绍一个,你条件又不差。 呼……终于找到了,不行,我得装一下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我要装出被惊喜到的模样; 哎呀,和小男孩谈恋爱,真的跟当他妈一样,啥都要为他考虑。” “吱呀…………” “来了,来了!” “哇哦!!!!” “欢迎欢迎!!” “哇哦!!!” “看样子,人还挺多的呢,这是把所有朋友都请来见证了吧雅菲,祝福你。” “欢迎加入我们!” “欢迎加入我们!” “欢迎加入…………艾滋俱乐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章 结束与开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长椅上,一名身穿着老旧皮夹克的男子将手中的漫画合上,放在了身侧。 漫画封面是两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一个穿着正装,一个则是略显风尘气息,封面边角位置有泛着血色的雪花飘洒,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葬礼的压抑。 夹克男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上,吐出一口烟圈后,又抿了抿嘴唇,目光里,带着些许追忆。 一辆兰博基尼向这边驶来,在即将经过长椅时踩下了刹车,稳稳地停住。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着酒红色西服的男子,男子下车后,和夹克男对视了一眼,应该是认识的,却谁也没急着打招呼。 西服男从兜里掏出了电子烟,一边给加热棒里塞烟弹一边在周围随意地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长椅上的那本漫画上。 “是头儿的新作?”西服男问道。 “嗯。”夹克男点点头,他的头发油压压的,哪怕是这冬日的寒风,都无法撼动其刘海丝毫。 “味道怎么样?” “淡了。” 西服男闻言,眼睛眯了眯,伸手主动将那本漫画拿起来开始翻阅。 画工、构图、设计上,都无可挑剔,是头儿的水平。 尤其是最后一幅画,是左右两面合在一起的大图,可以说,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风转变上,都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冲击。 最开始的伤痕文学叙述风和都市霓虹的画风在最后形成了双重的反转,好故事,也是好漫画。 但西服男还是点点头,同意道: “确实是太淡了。” 头儿的作品,他们是知道的,他喜欢追求那种极致的撕裂感,无论是剧情上还是从画面渲染上,都能够给人以极大的压迫,让人看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而这部漫画,相较于头儿以前的作品,就像是做惯了硬菜的大厨忽然就炒出了一盘西蓝花,佐料仅仅是撒上些许的盐巴。 “你们来得可真早。” 马路对面,一男一女正结伴走来。 他们是一对姐弟,弟弟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走路时,缩脖子缩脚,有些哆嗦,显然,对室外的寒冷很不适应。 姐姐则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天蓝色的牛仔裤,不是瓜子脸,有点圆润,但面容也是精致得很,给人一种很清纯的感觉。 “思瑶,思宇,你们来啦。” 西服男很开心地打着招呼,尤其是在面对女孩儿时,更显热情。 “邓歌,快擦擦你的口水。” 每个弟弟对任何一个企图想当自己姐夫的男人都会带着一种天然的敌意,秦思宇也不例外。 但每个预备役姐夫往往都会对自己的小舅子带着一种极大的包容; 当然了,一旦过了预备役之后,就开始提防自己的小舅子以防止自己的妻子成为扶弟魔。 “思宇啊,你怎么出来了,今儿天凉,小心别感冒了。” 嘘寒问暖,态度诚恳。 秦思宇走到长椅边,没再搭理邓歌,而是看向了夹克男,脸上露出了微笑: “强哥,你还是单身么?” 夹克男叫许强,年纪是当初这个圈子里最大的,那时候大家普遍还是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年纪,但许强已经是叔叔辈了,却一直单身着,所以,他的这方面一直是大家调侃打趣的目标。 许强摇摇头,伸手抓了抓油腻到可以反光的头发,回应道:“还早。” 秦思瑶则是从邓歌手中接过了漫画, 邓歌在一旁有些殷勤地介绍道: “这是头儿的新作,看样子,是几个月前画的。” 秦思瑶开始翻阅这部漫画,漫画很薄,故事也不长,如果不去细细品味画工的话,能看得很快。 翻到最后以一页后,秦思瑶将漫画放下,抿了抿嘴唇。 “怎么了,头儿的漫画怎么了?” 秦思宇从姐姐手里拿过了漫画,翻了一会儿后,有些诧异道: “头儿怎么会画这种作品出来?” 坐在长椅上的许强则是猜测道: “可能,头儿是缺钱了吧。” 如果不缺钱,依照头儿的性格,是不会画这种轻口味的漫画的。 “头儿也是的,缺钱用,为什么不找我。”邓歌在旁边说道。 秦思宇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邓歌,怼道: “知道你最近两年搞出了几部大红的动漫大电影,赚了很多钱,但你说你在这里秀有什么意思?” “秀什么秀?头儿缺钱的话,我会不给么?当初要不是有头儿接济我早回老家蹲着了。” “头儿哪怕再缺钱,也不会开口向我们要的。”许强感慨道。 当即,邓歌和秦思宇也安静了下来,是的,头儿毕竟是头儿,不管日子过得再怎样艰难,他都不会向自己等人开口伸手的。 这时,一辆机车开了过来,在众人身旁停下,驾驶机车的是一个女人,紧身的机车服将其完美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女人掀开自己的头盔护目镜,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很平淡地道: “都来得挺早啊。” “阿秋……” “秋姐……” 邓歌等人很是意外,因为他们没想到过眼前这位也会在今天来到这里。 “嗯,头儿给我发了讯息。” 阿秋将头盔摘下,挂在了把手上,下了车,将手机掏出来,念道: “A栋3单元701,门锁密码110120。” 众人聚集的位置,正对着富华小区的大门。 顺着手机里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那处屋子。 “头儿是打算办聚会么?” 邓歌一边准备输入门锁密码一边说道。 工作室解散已经有三年了,解散后,大家基本也都没有再聚过。 邓歌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创意,很快成了该公司的管理层,其亲自把关监制的两部动漫电影成了这两年的知名爆款,无论是收入和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 秦思宇的身体不好,工作室解散后,基本就宅在家里,也没出去工作,至于秦思瑶,则是在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师。 许强则是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996,享受着福报。 至于阿秋,离开工作室后,去山区当了两年志愿者,年初时才回来。 “或许……或许吧。”秦思宇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很久没见过头儿了,真挺想他的。” 头儿的名字叫郑凡,年纪,比许强小一些,但因为是他牵头组建的工作室,所以是工作室里当之无愧的老大。 在工作室运营的五年时间里,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哪怕最后工作室解散了,众人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纷纷离开了,他也依然一个人守着工作室。 每隔一段时间,头儿都会给他们的邮箱里发电子版的漫画,哪怕,这些漫画基本都不可能出版和发行。 邓歌输入了密码,门锁解除,门被推开。 门后面,是客厅,但客厅的墙壁则是被暗色系的墙纸覆盖,给人一种极强的压抑感。 再加上窗帘的紧闭,所以哪怕是白天,屋子里也依旧是黑黢黢的一片。 “这里,是头儿的家吧?” 邓歌伸手摸到了门口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灯并不是很亮,在上头分为三盏,都只能发出淡淡的熏黄色的光线,但也足以将屋子里照满了。 “墙壁上挂着的,是…………” 秦思宇从邓歌身边挤过去,走到了墙壁面前,这上面挂着一幅画。 画有近两米长,一米宽,像是照片一样,被相框罩着。 画中,是一个侏儒。 侏儒的面容有些畸形,双腿和双脚都呈现出一种不成比例的粗壮,在侏儒的后背上,还有一把和其矮小身材极不相符的铁剑,铁剑自然不可能是竖直着的,因为侏儒的身高还没铁剑长,所以,铁剑是横着挂在背上,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薛三。” 在看到这幅画时,秦思宇的双手开始了颤抖,因为这幅画中的人物,来自于他的创意,这是他的一部长篇漫画中的主角。 秦思宇个头不高,这一直是他的一个自卑点,所以他的主角,是一个侏儒,一个邪恶的侏儒,这个侏儒有一个癖好,喜欢将嘲讽自己身高的人当作自己的猎物,且对这些猎物进行“再整理”,嫌高就锯掉一截,嫌矮就拉长。 这个癖好脱胎于西方的神话故事,但也诠释着一种人性的共通。 “薛三脚么?” 邓歌走到秦思宇身后发出了一声调侃。 侏儒的名字叫薛三,但有一个绰号,叫薛三脚,是当初的漫画读者对其的戏称,因为侏儒的双脚很短,但夸奖的那活儿却比例正常,而秦思宇又是一个很讲究细节的人,所以,每次漫画中的薛三蹲下来时,可以清楚地看见三个脚。 “这是头儿画的吧。”许强走过来说道。 “应该是吧,可惜了,思宇的这部作品,当时的销量太差了,毕竟这主角,很难让读者有代入感啊。”邓歌在感慨着。 当初工作室还在时,头儿曾让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出一个角色来,然后再大家一起帮忙将其漫画做出。 《侏儒薛三》,就是秦思宇的漫画,只不过市场反应是最差的,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将自己代入到一个丑陋的侏儒角色中去。 “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提这个,有意思么?”秦思宇有些不满邓歌说话的语气。 其实,人的脾气和性格,确实会因为其所在社会的层次而发生变化的,尤其是现在的邓歌,无疑是一个成功人士,哪怕他不是故意的,但再见到昔日的“落魄”好友时,有些东西,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不不不,这就叫市场把控,当初我们的工作室就是因为把太多的精力分散出去,没能着重于王牌作品,才导致…………” “够了。”秦思瑶开口道。 邓歌马上闭嘴。 秦思宇对邓歌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盯着面前墙壁上的这张侏儒画像。 邓歌撇撇嘴,转身,看向了另一侧,当即有些惊喜道: “思瑶,快来看,这是你的风四娘。” 这也是一幅人物画像。 画像中,一个风姿绰绰的女人依靠在门板边,粉面含春,一身与和服很相似的装束,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部分的肌肤,足以让大部分男性心猿意马。 秦思瑶走到画像前,看着画中的风四娘,有些出神。 风四娘,是她的漫画作品,这是一个非人非鬼的角色,因为她没有在漫画里交代过风四娘的背景由来,所以当初的读者也只是猜测风四娘可能曾遭遇过感情的背叛或者家庭出现了什么变故。 因为漫画故事里的风四娘,是一个做事很不守规矩的女人,她开着一家妓院,不同的系列里,她就是在不同的城市或者是不同的年代开着自己的妓院。 风四娘喜欢奢华,也喜欢折磨人,她奉行着一种另类的处世规则。 当初,这部漫画的销量还可以,因为漫画里,有不少香艳的画面,细腻、圆润且充满想象力和视觉冲击力,丝毫不逊于那些国外的此道大师,不少读者就是冲着这类的画面来的。 但要知道,秦思瑶是在刚上大学时加入的工作室,那时的她,还没谈过恋爱,甚至邓歌可以确定,她那时还是处,但偏偏她笔下的画面,却又是那么的老司机。 邓歌一度认为,自己之所以当初没能追到秦思瑶,不是因为自己太差劲,而是因为任何活生生的男人都PK不过秦思瑶笔下的二次元。 “这是,我的樊力。” 许强走到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激动地伸手又抓了抓自己油腻腻的头发,带下来不少头皮屑。 在其面前的画中,是一个背着木柴的樵夫,樵夫很精壮,看起来也很憨厚。 他是一个樵夫,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樵夫,他杀人的频率和他砍柴的频率一样,他不是单纯地以杀人为乐,而是机械地习惯性地去杀人。 这部漫画的销量,和当初秦思宇的薛三一样,属于工作室内垫底的角色,算是扑街货了。 原因很简单,当代漫画是一个分工很细致的产业链,画工、脚本、剧情设计人物塑造等等都精通的这种全才,还是太少。 比如秦思宇和许强,他们的优势更多的还是在于实际操作上。 许强的这部以砍柴屠夫为主角的漫画,其剧情也和他这个人一样,显得有些太过朴实,朴实得,读者完全看不动。 “没理由头儿给你们画了却不给我画啊,嘿,找到了,阿铭!” 邓歌手指着画卷上画着一个身材略显瘦削的男子,男子的嘴角有獠牙若隐若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叫阿铭,他是一个吸血鬼,是邓歌设计出来的角色。 可以说,邓歌现在的成功早在当初还在工作室时就显露出了征兆,他的这部以吸血鬼为主题的漫画,在当时工作室的销量上排行第二,仅次于头儿的《魔丸》。 东方人面孔的吸血鬼,再加上冰冷肆意的性格,搭配上高节奏的血腥刺激故事,市场反应很不错。 能够让观众喜欢的角色,加上能够引爆观众热血的故事,才是把握住市场的关键,也正是因为坚信这个准则,邓歌才能在这几年里事业上大红大紫。 漫画里,阿铭的性格也是那种绝对的癫狂,无论面对任何的对手,都是直接掀桌子就上去干。 同时,阿铭又是孤独的,他不认为自己是吸血鬼,同时也确实不是人类了,他没有什么朋友,每一次疯狂之后,剩下的,是能够让人心疼的清冷。 也因此,这个角色,有很多的女粉丝。 阿秋默默地从众人身后走过, 她似乎有些畏惧,却又有些期待。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看见了一幅画,画中是一个面色略微发青的男子,男子蹲在地上,在其身旁,是一片尸骸狼藉。 他叫梁程,他是一头僵尸。 他嗜血如命,他残忍绝情。 他从上古一直活到了现代,时间,带给他的,是一种和世界越来越剧烈的疏离感。 而他的名字,和他的作者,一样。 梁程…… 秦思瑶这时已经将注意力从风四娘身上转移了过来,在看见阿秋和其面前的画后,她不由得也沉默了。 工作室,当初有七个人。 分别是,头儿,自己和弟弟思宇,邓歌、许强、阿秋,还有,梁程。 梁程和阿秋,曾是一对情侣,他们进工作室时就已经在一起了,不过在三年多前,梁程死于一场车祸。 工作室的解散,可以说是起源于梁程的死,但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梁程的死,让阿秋对很多事情都心灰意懒了,但一个七个人的工作室,离开了两个人,并非不能继续运营下去。 主要原因是因为工作室一直主打的是恐怖血腥的漫画风格,本就比较小众,且加上政策上的限制和严打,让工作室的生存开始越发地艰难。 等到工作室人气最高销量最好的《魔丸》系列和《吸血鬼阿铭》系列都被封杀之后,工作室一下子陷入到了一种前途迷茫的窘境。 邓歌在当时曾强烈建议过工作室应该迎合市场,画一些比较正能量至少是不那么血腥恐怖的题材,这样一来生存环境会更好一些同时更大的受众也能带来更高的收入。 但当时的头儿,却直接否决了这个建议。 头儿说大家当初因为喜欢恐怖血腥的题材才聚集在一起的,他不想玷污了大家的初心。 也因此,工作室的运营,彻底陷入了瘫痪。 先是邓歌退出,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开始了自己的事业新起航。 接下来是秦家姐弟,秦家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秦思宇的身体不好,每年的疗养费都是一个难题,所以秦思瑶不得不选择退出重新选择了行当。 最后走的,是许强,在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他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给头儿下了一碗小面后,去了一家游戏公司。 当年,因为兴趣爱好相投而聚集在一起,并肩走过了五年风风雨雨,最终却敌不过现实的没有不散之宴席的定律。 在僵尸梁程的身边,靠得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幅画,这是阿秋的漫画主角,却不是一个女性角色,而是一个眼眶空洞的男性。 他叫北,是一个瞎子,擅长弹钢琴,杀人时,喜欢双手放在身前,一边于空气中弹奏着钢琴旋律一边让自己的猎物被虐杀致死。 这部漫画的主笔是阿秋自己,画风上十分写实,但是在剧情上很薄弱,在不少系列里,往往一开始北就在杀人,似乎整部漫画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这让当初喜欢恐怖主题的读者也有些受不了,毕竟大家还是需要一些剧情调剂的。 不过似乎是因为女性视角的独特性,导致北这个角色也吸引了不少铁杆粉丝,所以,使得其销量,还是在侏儒薛三和阿力的上面一点。 《瞎子北》这部作品,其主角的特性,估计还是和阿秋的家庭背景有关,她的父亲当初就是因公殉职,死在一个罪犯的手上。 客厅的两侧墙壁,分别挂着三幅画。 而对门的墙壁上,则单独挂着一幅。 众人在看完了自己的漫画主角后,很默契地聚集到这幅画面前,画中是一个婴儿,一身戾气,凶焰滔滔。 这是头儿的漫画,叫《魔丸》,以一个婴儿作为角色。 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面上,都近乎是无可挑剔,可以说,以纯粹的恐怖扭曲的本质,吸引了当初的一大批受众,连邓歌的《吸血鬼阿铭》在热度上都被《魔丸》压在了下面。 “魔丸,和头儿一样倔啊。”邓歌有些唏嘘道。 他认为自己是优秀的,但同时,他也认为,头儿是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人。 只可惜,头儿很倔强,和其笔下的角色一样,明明稍微改变一下,明明稍微适应一下,就能有更好的发展,但头儿却偏偏头铁地继续执拗着。 说埋怨,还真没有,毕竟,大家可以说都背离了初衷,但唯有头儿,却一直坚守着本心。 大家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头儿的佩服吧。 “头儿人呢?”秦思宇开口问道。 客厅里的这七幅画是头儿画的这毋庸置疑,但邀请众人在三年后再聚首的头儿呢? 许强推开了一侧卧室的门,发现里面亮着灯。 卧室的床上没有床单,上头整齐地堆叠着所有人的作品系列,有些,是出版了的,有些,则没办法出版而是自己印刷出来的,可以算得上是非法出版物了。 这上面,是工作室存在的那五年里的记忆堆积,例如《吸血鬼阿铭》《砍柴人》《侏儒薛三》等等这些,在工作室解散之后,众人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在邮箱里收到头儿发来的电子稿,是头儿还在默默地继续为大家续画着后面的故事。 在床下,也有很厚的一叠漫画。 众人走过去,将下面的漫画捡起来,发现基本上都是和那部两个女人打电话为主题的漫画风格类似的作品。 头儿一直在坚持着工作室的初衷,但头儿应该是缺钱了,所以画了不少可以变现的作品赚钱。 在见到这些作品后,邓歌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有些不满,原本他认为头儿一直是坚守着原则,不忘初心,哪怕赚不到什么钱也无法出名也在所不惜。 但既然头儿已经在画这些作品赚钱了,证明头儿已经想开了,既然如此,头儿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难不成,是因为不好意思么? 邓歌觉得,如果头儿是这样想的话,那真的是玷污了那五年多来大家的情谊。 就在这时,邓歌的手机响了,标注为“头儿”的微信账号发来一则视频。 “是头儿的消息?”秦思宇问道。 邓歌点了点头,同时将手机举起。 其余人都站到了邓歌的身后,大家真的很关心头儿现在过得如何,且也很好,头儿把大家聚集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视频画面中,一开始只有一把椅子,镜头则是有些晃动,应该是头儿在调整手机摄像头角度。 很快, 一个背影从镜头中出现,正在向椅子走去。 这个人穿着暗红色的卫衣,步履很慢,似乎走得很吃力。 等到视频中的人走到椅子跟前,转过身,面对摄像头时, 邓歌以及邓歌身后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好久不见了……大家。” 视频中的人,确实是头儿,这做不得假。 但让众人不敢置信的是,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头儿,他的脸,已经瘦得凹陷了下去,露出袖口的手臂也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且还在极为清晰地抽搐着。 “头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邓歌惊呼道。 三年前,大家散伙时,头儿看起来也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伏案创作而显得有些亚健康罢了,这对于现代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时头儿的模样,却已然是一具骨架的即视感。 这是,病了? 最为纯澈的关系,才最值得回忆,无论现在大家成就高低,混得好坏,谁也无法去抹杀在那个五年的时光里大家意趣相投的情谊。 “邓歌,你还怪我么?” 郑凡(头儿)的声音已经很沙哑了,说话时,艰难得如同是在推动着两具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对不起…………” 郑凡的声音很是虚弱。 邓歌咬了咬牙。 “邓歌,原谅我当初没听你的建议,否则,大家可能不会散伙的,工作室,也应该还在。” “我们现在也过得不错。”邓歌自言自语着。 “我是不想变了,有些东西,有些口味,既然喜欢了,就只想一门心思地一直喜欢下去,不想变,也懒得去变了。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多久好活了。 所以,邓歌,所以,大家,请原谅,请原谅我的自私。” 郑凡似乎是打算站起身,给大家鞠躬致歉,但刚站起来,却又像是力有不逮,又坐了回去,最后,只能坐在椅子上低下了头。 “五年前,我就检查出了得了一种罕见的绝症,全球,可能也就只有一百多个人患有这个病,在医学上无解。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了。” 说到这里,郑凡自嘲式地笑了起来,转而引起了自己的咳嗽,似乎每咳一次,都宛若要背过气一样。 “抱歉了,为了赚钱,画了一些不是我风格的漫画,其实,感觉还不错。 那些漫画,我也挺喜欢的,不过,的确不是我最钟情的风格和类型。 但我当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不断地恶化且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最终会瘫痪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结局时,我决定,去荷兰接受安乐死。 这些漫画,是我为了凑到去荷兰进行安乐死的款项而画的。 当你们看到这则视频时,我应该已经在荷兰了吧,呵呵。 思宇啊,你得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你的身体素质,真的太弱了,呵……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身体差了。 思瑶,眼光不要那么高了,也是时候找一个伴儿了,嗯,邓歌就别选他了。” “…………”邓歌。 “强哥,你走的那天,给我最后做的那一碗面,味道,我一直没忘。” “邓歌,你的电影,我都看了,做得很不错,画面很好,真的很好,可惜了,我们当初的那些作品,估计是没机会漫改了,也不可能上荧幕了。” “阿秋,梁程的事,你也该学会放下了,对了,阿秋,在桌子抽屉里,有我留下的遗,遗产证明也做过公证了,我不剩多少钱了,就剩这间房子,我知道在梁程走后,你一直在做慈善,帮我把这房子卖了,卖的钱,也做做慈善吧。 画了这么多年的恶魔,临到头,总得留下点什么,所以,我一直没有选择把自己唯一的一套房子卖了筹钱去荷兰。” “我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说心里话,我不想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路,是躺在病床上度过的,所以,今天,是我选择拿来告别的一天。 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能够再见到大家。 很高兴在那五年里,有大家的陪伴,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创造出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和角色,我,会想你们的。 祝愿你们事业有成,身体健康。” …………… 一间病房内,郑凡坐在床边,其目光,在床榻周围摆放着的七本漫画作品上缓缓地扫过。 《魔丸》《砍柴人》《吸血鬼阿铭》《瞎子北》《风四娘》《侏儒薛三》《僵尸的血》 当一个人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往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回首。 就像是垂暮老人,躺在靠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眯着眼。 “开始吧。” 郑凡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说道。 紧接着, 他自己也躺到了床上,那张,四周被漫画所包围的病床。 “郑先生,确认不需要牧师在场么?”出于职业素养,这名医生大卫还是又询问了一遍,同时补充道:“他可以让您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 郑凡很平静地摇摇头,道:“大卫,我信奉的是魔鬼,我也不会去天堂。” 大卫耸了耸肩,点点头,示意自己的助手上前开始。 郑凡缓缓地闭上了眼, 感知着自己手臂位置有一根冰凉的针刺入了进来。 呼, 要结束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章 主上,您醒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我, 死了么…… 郑凡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然而,湿润,温热,久违的暖意,在自己的身上慢慢地游走。 一开始,这种感觉仅仅是淡淡的、轻微的,很难以捕捉,但渐渐的,感官上的刺激,开始越来越清晰。 这是,死去的感觉么? 似乎, 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甚至, 还有一点舒服。 神经的输入,像是一条干涸的水渠被重新引入了活水,从滋润龟裂的土地再到润湿最后再到蓄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伴随着这一切的展开,郑凡对外界的感知,开始越来越敏感。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双脚,以及,自己胸口位置滴落下来的温热液体。 一股怪异的念头开始自其意识中浮现, 郑凡开始怀疑, 自己, 真的死了? 没人知道人死后是怎样的局面,哪怕当初工作室的小伙伴们虽然创作过很多关于鬼怪的恐怖故事,但毕竟只是臆想罢了。 说到底,死去的人,没办法像小学生一样写一份几百字的心得体会再传回来了。 郑凡开始尝试去做点什么,最先做的,是睁开眼。 这时的他,有种在愚公移山的感觉,一边是身体各个部分的感知正在快速地恢复着一方面则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睁开。 像是陷入了一种鬼压床的状态,想反抗,却只能剩下徒劳的挣扎。 “哐当!” 响动传来, 随即是一泼热浪浇面。 在这一股刺激之下,郑凡终于睁开了眼。 视线,一开始是模糊的,能感知到些许的光亮,却无法成像。 紧接着,一片阴影袭来,开始不断地擦拭自己的脸同时也将自己的视线一次次地阻断开。 如同是刚醒的人,拿着热毛巾洗了一把脸,确实是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神清气爽。 郑凡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清晰了。 首先,他看见的是一张脸,一张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 少女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裙,一只手提着铜质脸盆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毛巾,正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 所以说, 自己刚刚是被这少女失手一下一盆热水泼醒的? 而自己先前感受到的温热舒适感是她在给自己擦拭身子? 少女很惊恐,因为自己的疏忽将一盆热水泼在了贵人身上,而这个贵人,是妈妈千叮万嘱要她好好照顾的。 这半年来,她的工作一直是伺候他,哪怕他一直昏迷着没有苏醒,但她没敢有丝毫的懈怠,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这个男人卧床半年了,身上连褥疮都没有一个。 真正照顾过卧床病人的人才清楚,病人身上没有褥疮,得意味着多大的付出。 但少女却一点怨言都没有,而且还对这份差事很是感激。 换句话来说,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命,要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依照妈妈的性子,很可能直接把她一脚踹到勾栏里的红帐子里去,去接待那些身上臭烘烘的客人。 妈妈的脾气,可不好,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要是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失误发现床上的湿漉,自己…… 少女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少女眨了眨眼, 郑凡眨了眨眼, 4.5秒的沉默, “啊!!!” 少女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叫声让刚刚苏醒的郑凡脑壳一阵抽搐,近乎要被再叫昏过去,这个少女不去练女高音,真的是可惜了。 “妈妈,他醒了,他醒了!!!” 少女转身,一边高声呼喊一边向房间外跑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郑凡一个人。 郑凡尝试着催动自己的手脚,一开始还有些麻痹感,但很快就找到了支撑点,有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双手撑着床榻下了床。 双腿有些软,好在事先有准备保持住了平衡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就这样喘了一会儿粗气,郑凡才重新释放自己的双手,让自己完全站在了地上,只是背有些弯曲,重心略微下蹲,还在有些小心地维系着稳定。 整个过程,有点像是新生婴儿重新学习走路一样,这身子,似乎有点过度虚弱了,已然是虚汗淋漓。 到了这会儿,郑凡才有心思打量起这个房间,木质结构,有些陈旧,房间里的陈设也很复古,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有一面铜镜。 “我这是…………” 根据自己现在所处房间的布置,如果排除那种自己现在被送到横店附属医院的荒唐可能的话, 自己这是, 穿越了? 作为一名创作者,郑凡对“穿越”这个词自然不会陌生,只不过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罢了。 有些踉跄地移步到了梳妆台前,目光,看向那面铜镜。 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铜镜,但切切实实地亲眼见过和用过的应该不多,毕竟早就是淘汰多少年的东西了,但当郑凡站在镜子面前时,也被铜镜的效果稍稍惊讶到了。 虽然肯定比不过后世的玻璃镜子,但比自己想象中的效果要好多了。 郑凡一边看着镜子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是自己的脸,唔,看来,不是魂穿…… 而且,镜子里的这张脸,和自己死时有着一些区别,自己在安乐死前,因为疾病的折磨,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但现在,似乎脸上多出了一些肉,虽然依旧有些瘦削和苍白,但已经属于正常人可接受程度。 低下头,郑强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光溜溜的,不光是没有上衣。 只不过先前醒来时,真的一时没注意到这个。 人一旦身上没有衣服,就容易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这种不安会更加强烈。 现在想来,那个少女就是在给自己擦着身子?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半年来,那个少女几乎每天都会帮他擦拭身子。 还是少女失手将一盆水泼自己脸上。 梳妆台右侧,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套衣服。 这套衣服,很熟悉,是一套卫衣,主色调是黑色,其中夹杂着些许暗红,同时,在椅子下面,还有一双靴子。 这是郑凡自杀时身上所穿的衣服,他喜欢这种款式的衣服,曾经自己设计订做过好多套,因为他觉得,卫衣,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尤其是当自己把卫衣的帽子放下来遮盖住自己大半张脸时,可以给予自己所需要的安宁。 有些艰难地将衣服和靴子穿上,郑凡已经累得只能坐在椅子上靠着梳妆台不停喘气了,刚苏醒来的身子,确实太虚弱了,但不管怎样,比自杀时自己那具病躯,已经好了太多太多,最起码,这具身体再静养调理一段时间,应该能复原不少。 就在这时,郑凡忽然察觉到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还在喘息的他马上抬头看过去。 一时间, 郑凡整个人如遭电击, 房间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妇人,年纪在三十五六的样子,此时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头戴凤簪,唇红荡漾,媚眼天成,这是一个*****的年纪,且这位妇人,有着气质上的优雅又兼具身段上恰到好处的丰腴。 当然,这个妇人再怎么好看再怎么体格风骚,都不是重点,也不足以让郑凡惊讶成这样,让郑凡真正的震惊的一点在于, 他, 认识这个女人! 而且, 他曾经亲手画过这个女人! “风…………风四娘?” 郑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难不成,人一旦死了,就会进入一场无休止的梦境之中? 那这样子看来,似乎死亡,也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反而是一种追求自由的解脱。 妇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嘴巴微张,眼眸里竟然有晶莹闪烁,一时间,红唇轻启是在笑,泪水滴落是在哭,已然是失态到了极点。 到最后, 妇人干脆双手放于小腹前,双膝弯曲, 泣声道: “主上,您终于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章 七魔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如果不是此时正坐在椅子上,郑凡认为自己会直接摔到地上。 这是风四娘,货真价实的风四娘。 那么, 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主上醒了,主上,您终于醒了,奴家等了您半年了。” 漂亮的女人哭的时候也很美,一如真正的帅哥剃了平头也一样帅。 风四娘虽然早不是什么小姑娘了,但她的风情万种,却是那些小姑娘根本学不来的。 她是秦思瑶笔下的人物,在创作这个人物时,秦思瑶才刚进入大学。 似乎年轻的女孩总想着急于褪去青涩,她们会学化妆,学打扮,好让自己快速成熟起来,而真正上了年纪的女人,往往又会不惜一切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年轻。 秦思瑶在设计和画出风四娘这个角色时,应该是带有一种她视角上对一个成熟女性、一个御姐的幻想; 且因为站在女孩的角度上,反而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主上,刚刚云丫头来告诉奴家时,奴家还不信呢,奴家是真的不敢相信,不不不,奴家是怕这丫头片子骗奴家,再让奴家空欢喜一场。” 风四娘直接走到了郑凡面前, “噗!” 将郑凡拥入怀中。 是的, 不是身为男性的郑凡将风四娘拥入怀中,他属于被拥入的一方。 不过也是,以郑凡身体现在的虚弱,也不可能真的支撑起一个成熟女人的重量,毕竟,风四娘还挺高的,并不属于娇小类型。 不是郑凡怂,也不能怪他想太多,实在是思瑶的这部漫画内容实在是太过丰富,且郑凡也曾帮思瑶补过不少后续剧情,对风四娘这个角色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主上,来,他们如果知道您醒来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风四娘温柔地将郑凡搀扶起来, 说是搀扶, 但实际上和架起来差不多。 他们? 他们是谁? 一头雾水的郑凡被风四娘架着出了房间,进入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就一口井一棵枇杷树,面积不大。 应该是前厅后院的格局,前面的二层楼建筑是店面,后头小院子加这一排平房是员工住的地方,和现代的一楼是店面二楼是睡觉的房间一脉相承。 在即将离开院子抵达前厅时,风四娘停下了脚步,架着郑凡向这个小房间里看去,这个房间的门很窄,里面也有点昏暗。 借着不多的光亮,可以看见里面堆放着好几层的酒坛,里面,应该是个酒窖。 一名身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正站在一坛开封的酒水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杆勺,像是在品酒,又或许是在检查酒水的品质。 燕尾服,很现代的装束了,之前那个帮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明显是中国古代人的装束,但眼前这个人的装束,反差感也着实大了一些。 这会儿,郑凡自然是不会来得及去思考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卫衣和靴子也明显是现代的款式,与这里是一样的格格不入。 “阿铭,主上醒了,主上真的醒了!” 风四娘激动地对立面的人喊道。 阿铭,阿铭?阿铭!!! 难不成…… 里面的燕尾服男子手持着长杆酒勺向门口这边走了几步,使得其面容终于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张很是苍白的面容,有点像是古代喜欢涂脂抹粉的公子哥,但比那些公子哥们,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更多出了一抹妖异气息。 他身上的燕尾服也明显很是破旧了,一些地方还有明显的缝补痕迹。 阿铭, 他真的是阿铭! 这张脸,这个人,郑凡曾画过许多次,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里,他一小部分时间是拿来画一些可以变现的漫画赚取自己去荷兰安乐死的资费,还有大部分时间则是在帮自己那些朋友们的太监作品续命。 吸血鬼阿铭, 他, 居然也在这里! 这一刻,郑凡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风四娘先前说的“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含意。 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仅是他和风四娘,还有其他,其他的……漫画故事里的主角,那些……魔王们! 不过,一个穿着夜礼服的吸血鬼拿着长杆酒勺站在中国风的酒窖里,好像有点过于不和谐。 他的身份好像更适合搭配红酒,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 阿铭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像是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种打量,不带谦卑,甚至,还不是平等的关系,隐约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 至少,依照郑凡的个人感觉来看,眼前这个吸血鬼阿铭,他对自己的态度,和风四娘,有着极为巨大的区别! 他,看不起自己! 阿铭这个角色,是邓歌塑造出来的,而邓歌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工作室里的人都清楚,他心里,可傲着呢,事实也证明邓歌确实有傲气的资本,工作室解散后,两部由他负责领导制作的动画电影大爆,一时间成为了资本方眼里的香饽饽。 而阿铭,则是邓歌性格的继承者,且和邓歌不同的是,他因为是漫画角色的原因,比邓歌少了太多的约束,在《吸血鬼阿铭》的漫画故事里,他面对任何的对手,都不会服软,也不会认输,更不会去虚以委蛇,而是从一而终地选择正面掀桌子的方式去和对方拼命。 “放肆,还不拜见主上!” 风四娘的低喝声传来。 阿铭眼睛微微一眯, 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位置, 微微低下了头, 开口道: “参见……主上。” 风四娘似乎被阿铭的敷衍态度气得不行,又怕郑凡生气,只能对郑凡小声道: “主上,别理他,他就这种死人脾气,咱们去前面,见见大伙。” 话音刚落,郑凡就被风四娘又架起来,进了前厅。 前厅面积就比较大了,有点歌舞厅加舞台班子混合体的既视感,当然了,也依旧是复古风。 “哟,这是?” 风四娘和郑凡刚进来,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郑凡扭头看去,看见一个身高快到两米的大汉,大汉赤膊着上身,背上背着一大捆的木柴,左边腰间还挂着一把破损的柴刀。 砍柴人,樊力! 许强的漫画角色。 一个老实木讷的漫画角色,没有趣味的主角,喜欢砍柴,也喜欢砍人,最喜欢把人砍成人棍拿在手里欣赏。 “樊力,参见主上!” 樊力的态度比先前的阿铭要恭敬多了,也没放下背上的木柴,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很是诚恳。 他的嗓门又大,像是扩音喇叭一样。 这时, 舞台上正对着一块巨石敲敲打打的青年忽然转过身,目光投射了过来。 郑凡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在这时,郑凡的大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看见了当年工作室的伙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梁程…… 不, 他不是梁程, 他是梁程笔下的僵尸角色! 只不过,这个角色也叫梁程,同时,在设计这个角色时,梁程也将其画得和自己模样很相似。 这位僵尸梁程单手撑在石块上,嘴角带着笑,看着这里,看着郑凡。 而在舞台的另一侧,一个打扮得跟小丑一样的侏儒有些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直接在舞台上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带着哭腔或者是带着唱腔一般地呼喊道: “天呐撸,主上,您终于醒了,小三子给您请安了!” 薛三单膝跪了下来,三条腿,格外清晰。 而这时, 门口走进来一个瞎子,瞎子年纪不大,手里拿着一条竹竿儿,一边用竹竿儿在面前戳戳戳一边手抓着门框跨过了门槛, 笑呵呵道: “这么热闹啊,提前开饭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章 草台班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开饭了。 现在是上午,距离用餐的时间,还有点早,但早也就早呗,为了特意庆祝“主上”苏醒,早一点开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吃饭的地方在后院,也就是郑凡苏醒的房间隔壁。 一张圆桌, 坐着七个人。 正首位置是郑凡,在其左侧,是风四娘,右侧则是那位瞎子。 这个瞎子,是阿秋笔下的漫画角色,阿秋的父亲是一名公职人员,因公牺牲,具体的情况她没和大家说过,估计也就她的男友梁程知道一点。 但阿秋在《瞎子》这一部漫画里所塑造的“北”这个角色,却带着一种极为血腥的执法模式,私设公堂,惩罚犯人,丝毫不讲究人道,手段也是极为残忍,属于怎么发泄怎么来。 但“北”这个人,现实里,却给人一种很平和很开朗的感觉,笑呵呵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座位的安排,自然也是有讲究的,风四娘和北坐在郑凡两侧,至少能够让饭桌上的氛围不会太僵。 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自然是坐在对面,按照风四娘的想法,他们俩端着饭碗蹲门口吃最好,甩着那冰冷冷的脸给谁瞧呢? 至于薛三,上不得台面,距离主上太近怕影响主上食欲; 樊力则是太过于木讷,动不动就想找人聊聊削人棍的心得,在没确定主上是否拥有重口味抗性前,风四娘也不敢让他太靠近主上。 “来,举杯,欢庆主上苏醒,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风四娘带头, 大家也都起身举起了酒杯, 其余人也都跟上。 干杯之后,就是吃饭。 郑凡是饿了,到底是一个有勇气自己“结束”自己的人,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和迷茫之后,眼下倒是能挺有胃口的对付眼前的饭菜。 饭桌上, 樊力拿着一个特大号的饭碗,菜吃得不多,扒饭那叫一个香; 薛三拿着一个鸡腿,美滋滋地啃着。 阿铭则是专门对付面前的那一盆羊血旺,梁程则是啃着羊骨。 北吃得很慢,也很悠哉,是众人里,吃相最文雅的一个。 借着这个机会,风四娘开始给郑凡介绍这里的情况。 首先, 自然是大家的出现。 那就是半年了, 半年前的某一天,总共八个人,一起出现在了一处荒漠边缘。 这里面,自然是有郑凡的。 但其余人都苏醒着,唯有郑凡还是昏迷的状态。 大家就扛着昏迷的郑凡,慢慢摸索周边,后来,选择了这处荒漠边缘的小城当作落脚点。 此刻大家所在的地方,算是一个客栈,但这个客栈兼具着不少娱乐项目,有点像是现代的娱乐会所,吃喝玩乐睡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风四娘自然是老本行生意,这些人里,其实也就只有她有经营的头脑。 在这处客栈里,风四娘手下有十来个姑娘,专门用来接客。 舞台是拿来表演节目的,薛三负责扮相小丑,或者说说评讲讲故事,而梁程则是表演一些杂技,胸口碎大石或者喉咙顶长矛什么的。 阿铭负责酿酒,他酿的酒在这座小城里很有名气。 瞎子北则是在客栈门口摆了一个算卦摊,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至于樊力,负责砍柴和一杆苦力的事儿。 所以,这家客栈的生意一直以来还不错,在这个小城里,已经算红火的了。 接下来,风四娘则开始数落了,她数落说樊力虽然干活多,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但他一个人,能吃五个人的饭量! 老实木讷的樊力闻言,抬起头,憨憨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马上又继续低下头扒饭。 风四娘又开始数落瞎子北早先开始还能骗不少肥羊,大家盘这个铺面做生意的启动资金就是靠瞎子北忽悠来的,但最近几个月,他的客户越来越少了,而他却不着急,整天准时出摊,也不招呼客人也不想着商业转型吸引客户,只是悠哉悠哉地坐在门口晒太阳,然后再在饭点的时候准时进来吃饭。 瞎子北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笑,道: “虎头城,也就这么一点地方,也就这么一点人,肥羊也就那么两三只,我也没有办法。” 风四娘瞪了瞎子北一眼。 其余人,她倒是没法数落,吸血鬼阿铭酿的酒,销量一直很好,一些往来这里的车马队有时也会特意来这里买酒,薛三的表演和说也卖力,就是梁程,虽然不愿意,但你要他去表演杂技吸引客人,他也是照做了。 至于自己,里里外外的,都是她在操弄,而她手底下的那一批姑娘,更是旱涝保收的财源。 当然了,风四娘也是不开心的,这大概是在她的所有系列里,所开过的最磕碜的一家妓院了,手底下的姑娘,娇嫩的没有,会琴棋画的也没有,大部分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有的,她甚至得喊人家姐姐。 没办法,虎头城靠近荒漠,苦寒之地,这里的人消费水平有限,很多都是往来的马队特意过来泄个火,也不需要窑姐们懂什么吹拉弹唱,能让自己哆嗦出来就行了。 对于风四娘来说,这就相当于是让米其林大厨跑去路边摊做烧烤……职业幸福感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不过, 听到这里时, 已经填下不少食物的郑凡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有一件事, 让他极为疑惑, 环视整个桌子, 吸血鬼阿铭、瞎子北、樊力、薛三、梁程,再加上这风四娘,按理说,都应该是魔头一般的人物,怎么现在一个个地都窝在这个小城里做起了普通人的营生? 这似乎,和他们的人设以及画风,极为不符啊。 所以,郑凡开口问道: “这半年来,你们都是在这里,赚钱生活么?” 闻言, 樊力停止了扒饭, 薛三咬住了鸡腿, 阿铭放下了筷子, 梁程皱眉看着骨头, 风四娘也止住了絮絮叨叨的话头, 最后, 是瞎子北发出了一声苦笑, 道: “主上,自第一天,我们醒来后,就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我们都,变成了普通人。” “…………”郑凡。 普通……普通人? 这个回答,这个现实,让郑凡是完全始料未及。 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后,忽然又觉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吸血鬼阿铭都在吃毛血旺了,僵尸梁程都在啃骨头了,一堆魔头,居然一起蜗居在这边地小城里头赚钱养家糊口…… 如果不是失去了力量,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生活? 就算是体验生活,也不可能体验半年吧?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在听到他们说自己变成普通人后,郑凡心里的压力,其实是小了不少。 没了牙的老虎,虽然依旧能一巴掌抽死自己,但至少比原来没那么可怕了不是? 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喊自己“主上”,有种认自己为主的意思,但真要自己一上来就驾驭这帮全盛时期的魔头,自己可能还真没那么胆量。 似乎这个话题有点揭人伤疤了,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下降了不少。 郑凡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风四娘,有件事,他其实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憋到现在。 “魔丸,在哪里?” 《魔丸》,是郑凡自己漫画中的主角,一个凶焰滔天的男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横怨念。 说句不好听的,论起人物塑造,论起恐怖氛围,论起剧情刺激,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是真的比不过自己的,也可以说,《魔丸》这部漫画,是工作室所有出品漫画中,最极端的一个。 连带着魔丸这个角色,也是这七个魔王之中,最恐怖的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魔丸,毕竟是自己亲自画出来的。 在座的这六个人,虽然自己也在之前那三年时间里,给他们的故事都续了几画,但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角色。 只有魔丸,是自己的。 创作者对于自己的作品,很多时候都有种类似看孩子的即视感,说魔丸是郑凡的儿子,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魔丸在这里,郑凡心里能安稳很多。 就比如古代的将军打仗,你手底下没有自己的嫡系,能稳当么? 然而, 这个问题却让风四娘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边上,坐在那里的阿铭则是站起身,离开座位后进了房间,很快,抱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将盒子往郑凡身前桌子上一放,阿铭很冷冰冰地道: “他,在里面。” “嗯?” 郑凡有些诧异地伸手,将这盒子打开。 原本,郑凡还以为是魔丸出了什么意外,里面装的是他的头颅,因为他是婴儿,虽然这盒子小了点,但装他一个脑袋似乎也够了。 但等打开盒子后, 发现盒子里只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这是……魔丸?” 风四娘有些嫉妒地扫了一眼盒子里的石头,道: “主上,他说他没有肉身,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所以,不需要工作,就把自己封印在这块石头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六章 血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从饭后一直到晚上,郑凡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在他面前的梳妆台上,放着那个盒子。 魔丸,就封印在里面。 只是很不给面子的是,哪怕是自己已经醒了,哪怕是自己已经坐在他面前了,他也没有现身出来见一面。 其实,这个态度,郑凡早就该想到了。 估计他们的真实态度,应该是和吸血鬼阿铭差不多,因为他太骄傲了,骄傲得不屑伪装。 而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就连自己手底下的角色魔丸,对自己也是不屑一顾。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要谢谢他们,若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个来到这世界,哪怕自己没昏迷,估计也早没了吧。 虽说这些个魔王现在没了力量,但依然能够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搭起场子过得还算可以,自己也算是沾了他们的光。 下午时候开始,客栈就开始营业了,陆续有客人上门,等入夜后,前厅那边的喧嚣声也越来越大。 生意红火,挺不错的。 只是郑凡却没什么兴致出去看看,他才苏醒,才面对这个局面,他需要静静,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懒得想太多,就这么干坐着,也挺好。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 郑凡扭头看过去,进来的是那个自己一开始醒来时正在给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记得风四娘好像叫她云丫头。 云丫头端来了饭菜,放在了郑凡的面前。 “妈妈说,主……主人您需要一个人安静,就不打扰您去前面吃饭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 饭,还是要吃的。 尤其是今天还看见吃饭的吸血鬼和僵尸后,自己似乎对“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正当郑凡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忽然听到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 抬头一看, 整个人愣了一下, 云丫头居然在脱她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要做什么?” 云丫头咬着嘴唇,俏脸泛红,带着一股子轻微哭腔道: “妈妈说,让我从今天开始给您侍寝。” 郑凡笑着摇摇头,挥手道:“不用了,你把衣服穿上。” 不是郑凡不食人间烟火想当什么柳下惠,虽说上辈子确实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但也不是什么菜鸟初哥。 会所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能找到的。 只不过后来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的确是有好一阵子没经历那个事儿了,也没精力去想那个事儿了。 虽说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恢复,但他也没有对这个小女孩儿有什么想法。 太小了,太禽兽了! 在这一点上,他的审美其实是和秦思瑶一致的,要是等过阵子,等大家再熟悉熟悉,晚上风四娘来勾搭自己,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还真难说,但面对一个小丫头片子,郑凡真的是没什么想法。 虽说漫画里,二次元里,确实有很多粉丝对萝莉范儿的角色痴迷神往; 但郑凡不属于这一类。 然而,郑凡拒绝后,云丫头直接急得哭了出来, “主人,你不要我的话,妈妈就要把我丢红帐篷里去接客了,主人,主人,你就要了我吧,主人,求求你要了我吧!!!” 在少女的眼里,伺候一个,给这个在妈妈眼里分量很重的男子当侍妾,和去红帐篷里和那些婶婶们一起接客操持皮肉生意,无疑还是眼前的郑凡更能接受一些。 郑凡叹了口气,这确实是风四娘的作风,有些性格上的东西,确实是不会被轻易改变的。 当下,郑凡只能继续道: “你出去吧,你的事,我会和四娘说的,没事的。” “主人,求求你,主人…………” “滚!” 云丫头走了。 郑凡摇摇头,所以,有时候太和蔼,反而不好。 用过晚饭后,郑凡离开了房间,打算出去透透气。 走到院子里时,恰好看见樊力一手提着一个酒坛两边胳膊下又分别夹着一个酒坛从酒窖里出来。 “你的手,我让四娘来帮你包扎一下吧。”樊力有些关切地对阿铭说道。 先前在酒窖里拿酒时,樊力一个疏忽,导致一坛酒跌落下来,是阿铭伸手抓住了,但他的掌心却被酒坛边缘凸起部分划破了。 “没事,我是吸血鬼。” “但现在我们都没有力量了,我觉得,还是需要处理……” “就算没有力量了,我恢复起来,也比你们快,三天时间,应该就能复原了。” “好吧。” 樊力不再坚持,继续向前走时,看见了郑凡。 “主上。” 樊力很是憨厚地对郑凡喊了一声,同时尽自己最大努力向郑凡弯曲了一下身子,算是行礼了。 “嗯。” 郑凡应了一声。 “主上,我去给前面送酒去了。” “去吧。” 樊力提着酒去前厅了。 而这时,一名身穿着破旧燕尾服的男子从酒窖里走了出来,转身,锁门,再转身,看见了站在院子;枇杷树下的郑凡。 似乎有些叹气,似乎有些无奈,又像是在做着一件敷衍的形式流程, 阿铭右手放在自己左胸口, 以一种你知道我很没诚意且我确实也没诚意地态度对郑凡行礼: “见过主上。” “忙完了?”郑凡向前走了几步问道。 吃着他们的,喝着他们的,住着他们的,嗯,至少稍微问候一下吧。 “今天的酒水,应该是够用了。” 阿铭轻轻地伸手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这件衣服,他应该很喜欢,但没办法,在这里订做一件燕尾服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也太贵了。 管账的是风四娘,她自己都穿得比以前朴素得多了,自然不会允许其他人在穿衣方面太奢侈。 “有时间,可以聊聊么?”郑凡问道。 阿铭认真地看了一眼郑凡,点点头。 郑凡主动地走到枇杷树下,坐了下来,然后对阿铭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阿铭走了过来,却没坐,回答道: “脏。” “…………”郑凡。 深呼吸了两下,郑凡开口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新的世界。” “我知道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是穿越了对吧?还是古代,这是哪个朝代?” 阿铭摇摇头。 “不愿意说?”郑凡问道。 “是不知道。” “可你们都已经在这里半年了,也不去打听一下么?” “我只负责酿酒。” “额………那你说,谁会知道?” “瞎子吧,应该会知道一些,他天天在门口坐着。” “不是,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们就都对这个世界,这个环境,一点好心都没有么?” 这让郑凡很是费解,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肯定是先收集这个地方的消息,以及这个世界的消息啊。 玩过游戏的都知道开视野有多重要,对于穿越者就更重要了。 “没必要。” “没必要?” “因为你昏迷着。” 因为你昏迷着,所以没必要。 郑凡很难以理解这个逻辑,锅在自己身上? 阿铭的脸色在此时忽然变得有些怪,之前的他,一直很冷酷,很平静,似乎对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现在,他给人一种很纠结的感觉。 似乎要准备说一些,依照他的性格,本不会说也不该说的话。 “主上,你没必要害怕我们。” “害怕,什么?” 郑凡的心事被说中了,但这个时候,似乎直接承认害怕他们,也不是很合适。 “的确,我们是瞧不起你,很瞧不起你。” “…………”郑凡。 “但我们不会抛下你,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没有抛下你,现在你醒来了,我们也不会抛下你。” 这话,有点煽情了。 怪不得先前阿铭一脸地纠结,的确,这种煽情的话,你让风四娘和薛三来说,很合适,但他来说,有点……剧本台词拿错了的感觉。 “不会,抛下我么?” “是的,我们不会抛下你,因为当初创造我们的人,最后都丢弃了我们。” 郑凡心里一颤,这句话透露出来了一个重大信息,他们,他们,他们知道自己是漫画里的人物!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阿铭的脸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看着月光,继续道:“他们抛弃了我们,但你没有。” 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时间里,其他人都改行了,只有郑凡,还在默默坚持着给昔日同伴的太监漫画做着更新,每部漫画都会尽自己能力去续上几画,让他们的故事,得以延续。 “所以,我们是不会抛弃你的。” 阿铭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瞧不起你归瞧不起你,但,我们会继续喊你主上,也绝不会抛弃你。 “谢谢。” 郑凡觉得自己现在也就只能说这两个字了。 “因为主上你一直昏迷着,所以,除了赚点钱在这里生活下去,等着你苏醒以外,其余的任何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明白了。”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瞎子北可能对这里的环境知道的多一些,你可以去问问他。” “好的,我现在就去。” 郑凡对阿铭笑了笑,转身走入了前厅。 而继续站在枇杷树下的阿铭,则舔了舔嘴唇,他不喜欢刚刚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喜欢刚刚说话的内容,但说出来之后,似乎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低下头, 看向自己的手部, 阿铭的目光里忽然闪现出了一抹异色, 因为, 掌心的伤口, 愈合了! ———————— 发第一天,发了六章,两万多字了,龙手上存稿也不剩几章了。 感谢大家对龙的支持,新,新的故事,新的起航,新一场的陪伴,唔,至少,新期时,大家每天的推荐票还是给龙吧。 感谢大家的打赏。 最后, 莫慌,抱紧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章 我瞎啊 阿铭的那番话,让郑凡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到底是曾经历过“绝症”折磨的人,又痴迷于恐怖扭曲的创作许多年,说是精神失常,有失偏颇了,但估摸着真的是有几根筋可能搭得不对了。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局面,却因那句“你没有抛弃我们,我们就不会抛弃你”而变得有些无所谓了。 郑凡坐在前厅角落的一个桌子上, 听着舞台上薛三说书,一个一个来自现代的段子和略带黄腔的笑话逗弄得下方客人们不停大笑; 二楼,好几个“婶儿”忙着招呼客人,虎头城条件普通,技师也普通,服务自然也就普通,但风四娘知道如何用有限的“女儿”们榨取更大的价值。 一个个客人笑呵呵地进去了,没多久的功夫,就都有些面色讪讪地出来了,速度快得像是流水线上的猪肉, “啪” 盖上一个检疫合格证后马上换下一个继续盖章。 另外, 阿铭酿的酒,也很好喝。 去他娘的忧愁,去他娘的烦恼,去他娘的惶惶不安,去他娘的现实,去他娘的过去 郑凡, 醉了。 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郑凡从床上坐起,听到动静的云丫头推开门,端着水盆和牙刷走来。 牙膏自然是没有的,牙刷也是粗糙得很,但没让你用柳条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沾上青盐,刷了牙,再洗了把脸,随后,郑凡就再度走到了前厅。 客栈的上午是不营业的,所以除了几个雇佣来的打扫人员,大部分人也都懒洋洋的。 早餐是馄饨面,味道不错。 吃罢后,郑凡走到了客栈门口。 别笑,苏醒已经一天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客栈,虽然,仅仅是迈出了门槛一小步,但那种昨晚伴随着酒气压下去的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被未知引来的淡淡惶恐所勾起。 街上人不少,也因为是边境城市的缘故,所以成分交杂,郑凡甚至还看见了好几个衣着和自己相似的,不过他们应该是拜火教的信徒。 “叮” 身侧,客栈门口的算命摊上,瞎子北敲了一下铃铛,同时微微低头,小声道 “主上,早上好。” “早上好。” 郑凡靠着瞎子北,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瞎子北也没说起身把椅子让给郑凡,而是继续安稳地坐着。 温暖和煦的阳光撒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也露出着享受的神情。 你很难想象,一个杀人魔居然也能有如此平和普通的一面。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会儿,他有点想抽烟。 “有水烟的。”瞎子北忽然开口道。 “你能看透,我的内心” “不是,只是觉得,这会儿主上应该是想来一根烟的。” “水烟就算了,抽不惯。” “待会儿我和四娘说一下,让她尝试去找人做一下卷烟。” “这里,能买得到烟草” 瞎子北顿了一下,似乎知道了郑凡所想,就开口介绍道 “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叫虎头城,毗邻荒漠,人口不多,只有两三万的样子,但因为这里是一个和蛮族势力范围交接的位置,所以会有很多商队通过这里进行中转,我们客栈的客人本地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是商队的人。” 郑凡闻言,点点头。 之前阿铭说过,因为自己没醒来,所以他们对于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没什么兴趣,也没这个必要。 唯一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一点了解的,也就是一直坐在客栈门口的瞎子北了。 “这座城,属于哪里”郑凡继续问道。 瞎子北的手在自己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道 “虎头城,属于燕国的势力范围。” “燕国” “不过,应该不是中国古代的历史朝代,因为在燕国的南方,有一个国家,叫乾国,还有一些其他的国家,只不过他们的商队数目不多,这里的话,还是以燕国和乾国的商队为主。 荒漠那头,则是蛮族部落,供奉一个王庭,但其实是各自为政,主上可以把他们代入到中国古代的草原民族。文明程度和物产上比较落后,所以他们需要在这里进行一些交易,获得必须的物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边境线上” “嗯,差不多。” “那么,这个世界,是一个普通世界么” “普通世界” 显然,北暂时没能理解郑凡这句话的意思。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章 客栈的名字 客栈,后院,卧房。 郑凡的房间,小圆桌四周,坐满了人。 现在是上午,距离客栈一天生意的开张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了,按理说,主上召集大家过来,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得先放下来。 就连那装着黑色石头的木盒子,也被摆放在了桌上,人,都凑齐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郑凡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其实还是看这帮“魔王”们的意思了。 毕竟,哪怕这批魔王们现在是普通人,但这帮人尽管失去了力量,也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去衡量他们。 瞎子北微微抬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蹲在椅子上的薛三则是左看看梁程右看看阿铭,也没打算说话。 樊力拘束着身子好让自己身侧的两个伙伴有足够的位置坐下来,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思考的样子。 那块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这一幕,让郑凡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郑凡不得不连续喝了好几口的茶。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昨晚,阿铭说的,互相不抛弃,温暖了郑凡的心,但此时的沉默,已经让郑凡有些如坐针毡了。 其实,郑凡的想法很简单,之前连瞎子北都说,这是一个普通的世界,只不过背景在古代罢了。 但自己明明看见了一个普通世界不可能出现的物种,所以,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最终,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风四娘。 风四娘先起身,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家主上添了茶水,然后坐了下来,面向郑凡,一脸严肃,很诚恳地道 “主上。” “嗯” “您刚刚说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放,在讨论那件事之前,我们想先问主上您一个问题。” “问题” “那就是,之前主上您昏迷着,但现在,您已经苏醒了。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主上您接下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哪条路” 郑凡有些迷茫了,这怎么又牵扯到了路线之争了 “一条路,是在这个世界平凡安稳地度过余生,我们会保护着您,让您这一生安稳。 您可以结婚,可以生子,我们会供奉您吃喝穿用。 如果选择这条路的话,那么先前的那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高武世界还是普通世界,终究,是能够给普通人一个生存下去的环境的。” “那第二条呢” 风四娘笑了, 薛三笑了, 樊力也憨厚地笑了, 瞎子北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主上,这第二条路,那就是” 说到这里,风四娘忽然身手指了指外面前厅的方向,继续道 “不知道主上发现没有,咱们的客栈,牌匾上只有客栈两个字,并没有前缀。 当初开客栈时,我们大家伙商议过,但还是决定等主上您苏醒后再来给客栈加个前缀。” “前缀” “是的,主上,举个例子,是叫同福客栈还是叫新龙门客栈,都凭主上您的意思。” 郑凡明白了, 第一条路,是混吃等死。 第二条路,是搞事情 “主上,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是一个厚道人,他认为这两条路,对于郑凡来说,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况且,郑凡才醒来不到两天不是。 然而,郑凡根本就没过多地考虑,路,只有两条,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很明确,很清晰。 “第二条。” 答案,很快就给出了。 干脆利索得让小桌上围坐的这帮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木盒子里的那块黑色石头也在不经意间微微一颤以表尊敬。 “主上,不再考虑一下” 风四娘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极为明显的喜悦之情了,但还是在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给郑凡提醒。 在场其余人,包括一直以“死人脸”著称的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在此时眼睛里也露出了不一样的光泽。 薛三舔了舔嘴唇,身下三条腿越发清晰; 樊力则是揉捏着自己的指节,发出一阵脆响。 他们在期待,他们很期待,他们无比期待 郑凡却很是笃定地笑了笑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九章 魔人跳 瞎子北几乎给每个人都布置好了任务,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形象,古往今来,很多文艺作品里,算卦的和军师大部分都是以盲人的形象出现。 只不过军师这个职业竞争比较大,岗位也少,所以算卦先生的盲人居多。 这些,在阿秋的漫画里,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在阿秋的漫画中,这是一个私设公堂自诩为正义化生的恶魔。 只是,人毕竟不是纸片,不可能就正反两面,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当大家脱离了漫画的束缚后,人物,也就变得鲜活了起来。 接下来,大家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风四娘先吩咐客栈里的几个小厮帮工去外面宣传老娘要亲自接客的消息,大有某岛国的某位小明星忽然宣布下海拍片的感觉。 薛三蹲在院子里的井口边,面前放着一块磨刀石,开始磨刀。 不过磨的却是小匕首和小钳子,大概是梁上君子的标配物件儿吧。 郑凡有些好奇地走过来,蹲在他旁边,问道 “你的那把剑呢” 郑凡记得漫画里,薛三的形象是身后横背着一把大铁剑的,许是秦思宇这个作者很喜欢这种反差萌吧。 薛三一边磨刀一边抬头对郑凡笑笑,回答道 “回禀主上,没咧。” “没了” “来到这个世界时,大家身上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其余的,都没咧。” 郑凡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当下,心里觉得有些惋惜,这帮人原本在漫画里拿着的东西,丢在现实里,应该可以算是一件件神器了吧。 “主上可以先去前厅坐着,喝喝茶或者喝喝酒,等今晚之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就能回禀给主上了。” “辛苦大家了。” 郑凡没去前厅,老实说,他有些害怕去面对那种未知,坐在前厅里,等到下午时,客人们会来,看着一个个穿着和现代迥然不同的客人,这种未知感,能让人呼吸困难。 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探索这股未知。 可能,是还没习惯吧,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看恐怖片一样,痛并快乐着。 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躺在床上,外面的大家都在忙,都在做着准备,郑凡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比预想中的要长不少,醒来时,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还真是能睡啊。” 郑凡有些无奈地自嘲了一声。 其实,郑凡也想着看看自己能否帮个什么忙,不然被他们一口一个“主上”叫着,脸上总臊得慌。 但偏偏郑凡清楚,自己似乎帮不到什么忙,强行要帮忙的话,还可能帮到倒忙。 或许,自己踏踏实实地在屋子里睡午觉,让他们把自己当吉祥物供起来,他们反而更开心吧。 离开房间,走入了院子,恰好,又看见了阿铭。 阿铭正站在酒窖门口的阴影下,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小锉刀,像是在修剪指甲。 在感应到郑凡走来时,阿铭抬起头,看向了郑凡,开口道 “主上,樊力下午时已经跟着蛮族部落的一支商队去了荒漠,薛三也已经去蹲点了,瞎子下午去找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阿铭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继续剪着指甲。 “嗯。” 郑凡应了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可以帮到什么忙么” 阿铭愣了一下,目光里,似乎有一些意味深长,道 “其实,主上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郑凡有些无语,他认为阿铭的意思是,自己不添乱,就是在帮忙。 谁知,阿铭继续道 “那边的竞拍,已经结束了,不过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价高者出的钱有点多了。” “所以” 郑凡是从不怀疑风四娘的魅力的,男人的口味多有不同,有喜欢娇小的也有喜欢块头大的,有喜欢咕咕咕的也喜欢呜呜呜的; 但风四娘,作为秦思瑶幻想出来的一个完美成熟女人,她的一颦一笑,绝对是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 有一个最灵的方法去分辨一个男人是否好色,那就是把食指放在一个男人的上嘴唇和鼻子之间,如果有气,证明他好色。 “那个人,还有一个随从,说是随从,却更像是保镖。 这个公子哥是前些日子里来到虎头城的,在虎头城里城东的那家窑子里要了两个女人进客栈,但两个女人是走进客栈却被抬出来的,一个现在还活着,一个已经不治身亡了。 他给那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章 血族觉醒 梁程走在前面,郑凡走在后头,二楼的房间不少,大多是拿来给四娘手下的“婶儿”们工作的房间。 按照当地风俗在房间门口挂着不少红裹头,有点像是现代路边挂着发廊招牌里面却连一个推子都没有的理发店。 四娘的房间,在最里头,其实四娘是住在后面院子里的厢房,她也从不接客,这一次为了动手,选房间时,就选了个二楼西北角最里侧的一个房间。 房间被隔成两道,一个内房一个外房。 当梁程推开门时,郑凡看见了那位双手抱剑坐在那里的护卫。 护卫穿的衣服和那些跑商队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后背挺得很笔直,半闭着眼; 要知道他的主人现在可是在里屋里“颠鸾倒凤”,他还能继续严格要求自己,足以可见先前阿铭对他的评价绝对没有错。 当梁程和郑凡进来时,护卫睁开了眼,目光扫向了这边。 “何事” 护卫开口问道。 “按照掌柜的吩咐,来送点酒水,我们客栈的酒,在这虎头城可是出了名的好喝,所以” “我不喝。” 护卫直接选择了拒绝。 梁程是见过大场面的,这种魔王,哪怕变成了普通人,其胆色也依旧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在这个护卫直接拒绝之后,梁程伸手指了指里屋的门 “客人您误会了,这是我们掌柜吩咐送进去给她和贵客调q用的酒水,可不是给您喝的。” 护卫闻言,愣了一下。 显然,他不喝是他不喝,但里面的主人需要的话 老实说,对于这种带着q趣兴致的调调,他这个自小被家族培养训练成家族子弟死士的护卫还真不是很懂。 倒是自家主人似乎是深谙此道,在家里时还好一些,这一出家门,就彻底失去了束缚,游历了几个地方,窑姐都已经被自家主人玩死了好几个了。 郑凡一直跟在梁程身后,一直在寻找机会,先前,自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郑凡就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一直盯着自己。 但就在这时,那股气息忽然消失了。 显然,是那名护卫在分神 郑凡不再犹豫,虽然他对这事儿没经验,梁程先前也没安排什么手势让自己见机发动,但他觉得这一刻,是个机会 “啊“ 郑凡发出了一声低吼,举着自己手中的酒坛直接对着那名坐着的护卫砸了过去 “好看么“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本公子以前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事物,这叫什么” “这叫丝袜,喜欢么” “喜欢,爱死了都。” “奴家这边还有好多条呢,不同的颜色,反正长夜漫漫,奴家一件一件地换着给公子您看,公子选一条最喜欢的,让奴家穿着它,再好好地伺候公子。” 虎头城只是一个边陲小城,毗邻荒漠,条件上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这种好不到哪里去体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四娘手底下的那帮“婶子”们,都能够应付虎头城里的客人了,那服务,可以说是相当的机车了。 也没法子,毕竟是小地方,哪里来那么多的穷讲究。 虽然不晓得燕国内地的温柔乡发展得如何了,但四娘可是在漫画故事里各个时代各个地方都开过青楼的资深老鸨,玩儿点情调弄点儿风情,再拿出现代的丝袜款式,就已经足以将这个看似身份不低的公子哥的魂儿给勾过去了。 “这条如何” “好看。” “这条呢” “也好看。” “那这条呢” “美,美得很。” 四娘一条一条地换着,换下来的就直接挂在公子哥的脖子上,公子哥闻着这味儿,都迷醉了。 也就在这时, 四娘猛地双手一攥,先前挂在公子哥脖子上的丝袜就成了勒紧他脖子的捆绳。 “额额” 四娘不遗余力地勒着,但公子哥的挣扎却很剧烈。 在这时,一道人影从窗户那边爬了进来,见到了里屋正在发生的一幕,没紧张和慌乱,反而觉得很有趣。 但看着四娘似乎力有不逮的架势,阿铭微微皱眉,似乎有些疑惑。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阿铭走向床榻边,途中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簪子。 等走到那个公子哥身后时, 举起手中的簪子, “噗” 簪子刺入了公子哥的后脖颈位置。 公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渴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獠牙,刺入了这名护卫的脖颈,像是两根吸管,插入了奶茶杯里。 护卫的嘴里,除了一开始发出了一声惨叫外,接下来,就只剩下了呜咽的声音,因为他的血液正在疯狂地向脖颈位置汇聚而后被输送进了阿铭的口中。 在这种状况下,哪怕你想叫,也叫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死亡压抑。 护卫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鲜血宛若小溪般流淌的声响,他的力气,他的精力,甚至于他的灵魂,此时似乎都在不断地从自己身体上剥离开去。 他当然在反抗,他不可能认死,虽然他眼睛看不见,虽然他不晓得自己到底遇到了哪种恶魔,但他的剑,依旧在不断地表现出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死亡的态度! “噗!” “噗!” “噗!” 剑身,在阿铭的体内不停地搅动着,穿透着。 阿铭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一颤,但阿铭的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对于阿铭来说,这种感觉,这种温度,这种口感, 他已经想念了太久太久了! 这一刻,似乎半年的尘封被完全撕开,他再度找回了自己,再度呈现出,自己本该呈现的模样! 鲜血, 献祭, 这是属于我的, 盛宴! 在里屋门开护卫持剑刺向阿铭后,郑凡近乎本能地拿起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作为武器。 梁程被踹飞出去,生死不知,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想着去逃跑,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除了这个客栈,除了身边的这七个或者说是这六个人,他,还能去哪里? 但阿铭的变化以及事情接下来的转变,让郑凡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很不理解,不是说大家都变成普通人了么? 但, 事情至少是向着对自己这边有利的方向去发展的。 风四娘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她和郑凡不同,她的眼里可没有惊讶,有的,是满满的兴奋! 他恢复了,不,哪怕只是恢复了一点,但他真的开始恢复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既然他可以恢复,那……我呢? 半年的普通人生活,作为曾身为魔头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所以,哪怕是在大家都变成了普通人后,在当郑凡选择走第二条路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们不甘于平寂,他们不甘于普通,他们不甘于去过正常人的生老病死,哪怕失去了力量,哪怕失去了以往的能力,但他们的心,依旧不甘于平凡! 更何况,现在,她看见了……力量! “额…………” 护卫的皮肤开始褶皱起来,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正在快速干瘪下去。 终于, “噗通!” 护卫的躯体,瘫软了下来,留下了一个双脚离地被他用长剑继续钉在门板上的阿铭。 阿铭的嘴角,依旧残留着血渍。 他伸出舌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的精华。 而后, 他弯下头, 看着已经被捅得乱糟糟的腹部以及那把将自己继续钉着的长剑。 阿铭伸手了,却有些够不着剑柄。 郑凡马上醒悟了过来,丢下手中的椅子跑到阿铭跟前,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剑柄,却又有些犹豫。 似乎人被利器刺入时,不能随意地将其拔出,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创伤; 但阿铭,属于这种情况么? “主上,你还要欣赏多久?” “额……” 郑凡双手握住了剑柄,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拔下来?” “拔。” 郑凡开始发力,第一次用力,没拔下来! 深吸两口气,郑凡再度发力,这一次,没有丝毫保留。 “啵儿!” 长剑被郑凡拔出来了,连带着郑凡自己也被惯性带着踉跄地后退好多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阿铭从门板上摔了下来,因为腹腔已经被捣烂的缘故,落地后,一堆被搅烂得器官碎片全都铺躺了出来。 这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刺激了。 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出来,郑凡喉咙里本能地开始翻滚,但还是忍住了。 不过,面对眼下的这个局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接下来的事,也不用他去做,风四娘从里屋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脚踹了一下阿铭的脑袋,问道: “要不要给你找口棺材?” “要。” 接着,四娘又指了指地上的这血腥的一泡污, 道: “这些下水,要塞回去么?再用针线把你肚子缝补起来?” “不用了,血已经吸饱了,脑袋没破就没事。” “啧啧啧。”风四娘闻言,一脸的羡慕,感慨道:“你们吸血鬼可真是方便。” “呵呵呵…………”阿铭居然还在笑,只可惜他现在因为脖子一下确实太过凄惨的原因,导致其说话倒是可以说但这声音难免有些无力和微弱。 “如果你也想方便,我可以咬你一口。” 让你,成为我的初拥,也让你成为吸血鬼。 “行呗,等老娘真的要老的时候再说吧,省得还得花钱在化妆品上。” 顿了顿, 风四娘弯下腰,盯着阿铭的脸,继续道: “啥时候的事?” 半年以来,大家都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洗心革面地做一个普通人,谁成想,忽然之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昨天。” “为什么?” 阿铭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了站在那边到现在还手里握着剑的郑凡: “主上……醒了。” 一时间, 郑凡忽然发现风四娘看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炽热了起来,那股子炽热里,带着强烈的疯狂和渴望,深刻诠释着什么叫…… 饥渴万分! 四娘那热切的目光让郑凡有些受不了了,不过看样子阿铭的状况虽然很差,但应该问题不大,郑凡当即把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跑到另一边,将先前被刺伤又被踹出去的梁程给搀扶起来。 这是郑凡第一次触摸到梁程的身体,有点沉,最清晰的是,他的皮肤很凉。 梁程的上衣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胸口位置也有一道伤口,但看起来不是很深,流出的血不是很多,就是这血是黑色的,有点石油的感觉。 “还好吧?”郑凡有些关切地问道。 梁程摇摇头,“没事。” 若是寻常人挨了那一剑,估计被腰斩的可能性很大,但梁程毕竟是平日里在客栈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专业艺人,说句“皮糙肉厚”还真没半分夸张。 “收拾收拾,先把人送走。”风四娘开口道。 护卫已经杀了,那位公子哥也已经被活捉了,下面要做的,不是急着审问出“世界观”,而是把善后工作先做起来。 “主上,委屈您和我来一下。”说着,四娘又看向了捂着伤口的梁程,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阿铭,“你帮他收拾一下。” 梁程有些虚弱,但还是点点头,伸手从房间里扯下来一块彩带,先草草地将自己胸口伤口位置包扎了一下,而后就开始拾掇起躺在地上变成一滩的阿铭。 郑凡则是被四娘领着进了里屋,那位脖子上缠绕着丝袜的公子哥昏迷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主上也喜欢丝袜么?”四娘一边拉着郑凡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问道。 “是男人的,基本都不讨厌吧?” “喜欢的话,下次奴家专门穿给主上一个人看。” 说着,四娘就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不少物件儿,也不晓得从一个小罐子里挖出了什么在手里不停地摩擦着,紧接着又涂抹到了郑凡的脸上。 味道有些刺鼻,皮肤也有些灼热的疼痛感,郑凡还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就这么继续坐在那里。 “主上,眼睛可以先闭起来。” “好。” 郑凡闭上了眼,感受到了四娘的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自己脸上快速地“加工”着。 这是在化妆么? 又或者是…………易容?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四娘双手在郑凡肩膀上按摩了几下,道: “主上,可以睁眼了。” 郑凡睁开了眼,看见铜镜内自己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竟然和那位护卫有了七分的相似。 “主上,那个人的衣服得先扒拉下来穿上,奴家这边还要自己整理一下。” 穿死人的衣服是一种忌讳,但现在人都杀了,也就不存在忌讳不忌讳的事儿了。 郑凡很乖巧地点点头,推开门后,看见地板上已经被梁程擦拭过了,旁边还有一个木桶,里面装着的是阿铭肚子里刚刚淌出来的东西,如果洗刷干净的话,可以来一顿火锅。 而阿铭本人,则被安置在另一个浴桶里,只露出一个头。 梁程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堆叠着那位护卫的衣服,道:“上面有点血迹,主上找几条绸子绑着遮掩一下吧。” “哦,好。” 也不用拘束了,郑凡就在这里开始换起了衣服。 等自己衣服换好,四娘也恰好从里屋走出来,但哪怕是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郑凡还是被吓了一跳。 眼前走出来的哪里是四娘,分明是那位公子哥。 这易容技术,当真是有些登峰造极了,可能用在别人身上比如自己身上时还会有些瑕疵,但用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是完全的游刃有余。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粉末和绸缎子走到郑凡面前,帮郑凡打理头发同时遮掩衣服上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郑凡忍不住感慨道: “太像了。” 四娘笑了,有些骄傲地道:“主上,奴家的易容放在以前可是能称得上东方第二大邪术呢。” “那排第一的,是什么?” “PS。” “…………”郑凡。 “好了,搞定。”四娘将那把剑拿起来,让其归鞘,放在了郑凡手中,“主上,我们下去吧。” 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流程,人既然来到了客栈里,自然也得让他们出去,从而将客栈摘出去。 郑凡学着先前那名护卫的架势将长剑抱在怀中,跟在四娘的身后下了楼梯。 这个点了,客栈里自然没有黄金时段热闹,但也还有四五桌客人在这里继续喝酒。 在看见二人的身影后,有一桌客人忍不住伸手拍着桌板笑道: “哟,不是一夜颠鸾倒凤的么,这才多久啊,就不行了?” “哈哈哈哈,是啊,那老板娘可是能坐地吸土的年纪,瞧着,这是要直接开溜,怕自己再不走就要被吸干了吧。” “可惜了,可惜了,直娘贼,老子今儿个银两没带够,否则若是让老子上去,定然能让那女人瘫软在床榻上,自此之后再也离不开老子。” 四娘闻言,一副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环视四周,呵斥了一声: “粗鄙,不可理喻!” 骂得很牵强,面容却宛若是被人抓住小辫子那般的发红。 细节的处理,绝对是到极致了。 郑凡继续面无表情地抱着剑跟在四娘身后,他可没四娘的演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加戏。 “公子哥”的羞恼反而是让这些桌子上的客人们笑得更欢乐了,一些污言秽语更为肆无忌惮地砸了过来。 公子哥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客栈,仿佛这个地方是片刻不想多待。 刚走出客栈,就迎面看见了瞎子北从外面回来。 一只手里提着点心包裹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些上好的绢布。 可以想见,瞎子北把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伺候”得极好,留客到深夜不说,走时还备上了好礼。 双方在门口相遇,互相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进去的继续进去,出去的继续出去。 郑凡跟在四娘身后,在街道上行走。 说实话,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这么远,要知道先前自己离开的最远距离是客栈门口瞎子北的算命摊。 走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四娘闪身进去了旁边的一条巷弄里,郑凡自然跟着一起进去。 这条巷弄有点像是老北京的胡同,一户一户的门紧密的挨在一起。 四娘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示意郑凡跟进来。 “主上,这是我们在这个城里另一处落脚地,现在先换衣服,然后我们回去,衣服脱下来,我来处理。” “哦,好。” ………… “这样说来,差点出意外了?” 瞎子北坐在浴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问。 “算是吧,我们有些低估了这个世界。” 坐在浴桶里的阿铭很平静地说道。 “嗯,那是我的失误了。”瞎子北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安排失误。 “是你的失误,但无所谓,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子的世界,才能让我们兴奋。” 将一瓣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瞎子北点了点头,然后将另一瓣橘子送到阿铭的嘴边。 “我吃的话,会漏出来。”阿铭说道。 “我想看。” 阿铭没张嘴。 梁程还在擦着地板,做着善后工作。 瞎子北则是若有所思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啊,唔,对了,待会儿这里还要从灶台那边弄点儿粉灰过来涂抹一遍,这血腥味,还是有的。” 梁程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 “好在,有惊无险,现在就等薛三偷完东西回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对我们有用的,还是这条你们刚刚抓到的这条大鱼,今晚一通忙活后,这个世界的初步视野,应该也就算是开成功了吧。 你们继续忙,我去把那位公子哥审讯一下。” “还是,等主上回来再由主上亲自审讯吧。”阿铭开口道。 “但我觉得主上不会做这个事,到时候还会推给我来做。”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阿铭提醒道。 “嘶………”瞎子北有些意外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浴桶里阿铭,嘴角渐渐泛起笑容,道:“所以,这就是你率先恢复了部分实力的原因么?” “什么?” “说好一起装矜持,你却偷偷舔出了头。” ———————— 新人起点第二本,需要大家的推荐票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你渴望,力量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换了衣服,又将脸上的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洗掉后,郑凡就跟着风四娘又往回走去。 从后面进的客栈,走到院子里时,瞎子北就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在瞎子北身侧站着矮小的薛三,他应该是刚偷完东西回来。 瞎子北很郑重地对郑凡道: “主上,那根舌头,还得请主上您去审问。” 薛三在旁边补充道:“主上,那家伙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如果稍微磕牙的话,三儿我这里可有的是法子。” 似乎是太久没有折磨人了,薛三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额……还是你去审讯吧,我等着结果就好了。”郑凡推让道。 他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今晚的事情很多,大家的时间也有限,自己就算是想学,也不急于在今天。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复,瞎子北依旧很恭敬地弯腰应了一声: “那就等属下把消息都汇总整理好之后,再向主上您汇报。” “嗯,好,辛苦你了。” “主上客气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紧接着,瞎子北又看向四娘,道:“薛三拿来的文件,四娘帮忙也整理抄录一下。” 风四娘点点头,“知道了。” 瞎子北转身离开,身后跟着薛三。 四娘准备去誊抄从官府那里偷来的文件,不过在去做事之前,还是很贴心地问郑凡: “主上,我现在吩咐云丫头给您准备洗澡水?” 第一次见到杀人,第一次见到人肠子流淌了一地,郑凡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放松放松。 所以在听到四娘的安排后郑凡也同意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那大浴桶已经准备就绪了,云丫头正在从后厨那边一桶一桶地提水过来。 见郑凡进来后,她主动过来帮郑凡脱衣服,郑凡也没拒绝,褪去衣服后进了浴桶里。 当即,身体上的舒适也正在不断驱散着心中的疲惫。 云丫头则拿了一块软毛刷子开始从后面给郑凡搓背,力道恰到好处。 郑凡闭着眼,默默地享受着。 其实,今晚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他生平头一遭,但他也只是慌,却没有多么害怕。 那个护卫死在自己面前,被阿铭硬生生地吸干了鲜血,包括那位公子哥,在问话获得了“世界观”之后也会被毁尸灭迹,但郑凡心里并没有多少叫做“负罪感”的东西。 道德不道德,正确不正确,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先前和风四娘假扮那对主仆出去时,走在夜晚的街上,看不见路灯,自然也看不见现代社会的那种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一种人心底的恶和自由放纵,就必不可免地开始生长出来。 又或者,这才是我的本性吧? 甚至觉得这种行为,这种选择,这种行事风格,才是属于自己的正确。 云丫头已经搓完后背,准备绕到前面给擦前面。 郑凡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等云丫头离开后,郑凡把自己更进一步地没到浴桶内,只留下鼻子以上部分保持呼吸。 渐渐的, 他睡着了。 ………… 郑凡现在所在的隔壁的隔壁屋里,梁程将一口上宽下窄的棺材板给推开,将阿铭放入其中。 阿铭的胸部被包裹着,像是一具处理完被塞入香料的木乃伊。 等将其安置完毕后,梁程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棺材边缘,开口道: “躺这里面,对你的恢复,有加成么?” 阿铭摇摇头,但却很认真地回答道:“但生活需要仪式感。” 梁程的嘴角扯了扯。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头僵尸,你也应该会懂得我们的这种仪式感才对。” 吸血鬼喜欢睡棺材,僵尸,似乎也喜欢睡棺材。 “不,我更喜欢睡床。” “这真是一种背离啊,忘本。”阿铭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调侃,“其实,在以前,我也很少会睡棺材里,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酿酒赚到钱了,我就花钱让人打造了这个型号的棺材。” “为什么?” “我怕,怕普通人当久了,就真的让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梁程的眼睛眯了眯。 “呵呵,那个瞎子和四娘要不是手头上有事急着要处理,估计现在也会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我棺材边吧。” “大家,都憋屈得太久了。”梁程感慨道,“以前,是见不到希望,所以还可以抑制下去,现在,看见了希望,就肯定难以继续煎熬下去了。” “其实,我现在挺不想回答你的,因为现在回答你了,待会儿我还得给他们再说一遍。我现在是个伤号,而且是重伤号,需要休息。” “我可以给你再放点血,让你一直长眠下去。” “过分了。” “应该的。” “好吧,其实,我觉得我力量恢复了一部分的这件事,应该是和主上脱不了关系,否则无法解释之前半年时间的平寂。” “具体点。” “怎么具体?” “你私底下,和主上,做了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点恶心。” “难道是,要做,恶心的事么?” “…………”阿铭。 “继续吧。” “我和他聊过天。” “大家,都聊过。” “我和他很严肃地聊过。” “怎么讲?” “其实,他很废。” “是的。” “但我们不会抛弃他。” “是的。” “或许,我和你们唯一不同的是,我告诉过他,我们不会抛弃他。” “这次,轮到你恶心了。” “不是的。” “嗯,你继续。” “按照排除法,应该是感动和认可吧。” “认可?” “你不怪么,为什么,是我们七个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七个,虽然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实际上,我们都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 “嗯。” “自我们醒来时,我们七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他是我们的主上。” “主上这个词,是瞎子取的。” “称谓只是感情的延续,总不可能按照樊力那个憨憨说的那样,喊他……爸爸吧?” “嗯,也是。” “其实,我们和他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西方中世纪时的骑士和扈从。” “嗯?” “他醒了,意味着我们本身存在的某种契约关系,已经被激活了。” “嗯,继续。” “而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获得,获得来自于他的承认。” “我明白了。” 梁程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主上。” “主上现在在洗澡,你要去给他搓背?” “我等他洗完。” “这么心急的么,呵呵。” “你是满足了,当然不心急。” “又恶心了。” “我走了。” “等下!” “嗯?” “帮我把棺材盖盖上,我准备休息了。” “需要顺手钉上棺材钉么?” “滚!” ……………… 郑凡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云丫头一直轻手轻脚地来给浴桶加热水。 醒来后,郑凡咳嗽了一声,觉得整个人有点飘了。 从浴桶中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衫,再将自己的那套卫衣和皮靴穿上,整个人,感知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自己似乎来到这个世界上,最明显的变化,似乎是更能睡了。 不过,正打算去茅房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郑凡刚推开门就被吓到了。 梁程,青着一张脸,直挺挺地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人吓人,能吓死人,何况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僵尸。 “我…………” 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你的伤,还好么?”平复心情后,郑凡开口问道。 “小事情,主上。” 梁程将自己包扎的地方解开,露出了伤口。 血,应该是止住了,伤口是黑色的。 “那就好,额,你打算要洗澡,需要浴桶?” “不是,主上。” “哦,那是,那边审讯结束了?” “还没有。” “额……那你,有什么事?” 梁程沉默了。 阿铭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但具体该怎么说,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有事?” 郑凡又问了一遍。 梁程张了张嘴。 郑凡有些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伸手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有事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虽然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当一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 梁程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鬼使神差地,他也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郑凡。 夜幕之下, 放着浴桶的房间门口, 两个男人一人一边互相搭着肩膀, 这一幕, 让郑凡想到了当初自己的那些画另一个风格方向同行的作品。 郑凡并不是那个方向作品的爱好者,但他也无法否认,那类作品所拥有的巨大粉丝群和影响力。 但这个画面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种不适感,仿佛有无数只蚂蚁正在自己身上窜来窜去。 “主上,下一次,有事情的话,你不要上前了。” “嗯?”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自己也清楚,我们,连人都算不上,没了,也就没了,但主上你不同。” “这个,好像太见外了。” “总之,这一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下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主上你陷入危险的境地,除非,我们已经都死光了。” 唔, 大晚上的, 忽然说这么情真意切的说…… 郑凡身上好像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然后那方面的急切,更加剧烈了。 但郑凡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们。” 说着, 手掌在梁程肩膀上又用力地拍了拍。 嘶…… 快憋不住了。 “我去前面看看他们审讯的怎么样了。” 撂下这句话,郑凡就冲入了院子。 而继续站在门口的梁程则是闭上了眼,双拳攥紧,刚刚自己的表现,以及自己刚刚说的话,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让人羞耻得想要狂暴啊! 他可是僵尸,僵尸,僵尸!!! 如果眼前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的话,梁程很可能凶性大发地冲过去将其撕碎! 但在下一刻, 梁程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惊愕地再度低下头, 他看见, 在自己的胸口伤口位置, 有一缕黑色的僵尸煞气开始溢散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舔狗,舔到最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快亮的时候,瞎子北找到了郑凡。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人一张板凳,中间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四碗白米粥,一碟腌生姜一碟榨菜外加俩咸鸭蛋。 俩人先一起默契地各自拿起一颗咸鸭蛋,瞎子北是把整个蛋都剥好放入了粥碗里,郑凡则是在蛋的一头敲了个洞,剥开一点点后,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把蛋挖出来吃。 可以说,昨晚一整夜,客栈都是极为忙碌的,这种忙碌,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哪怕众人已经沉寂半年了,但真正地运转起来时,也依旧是井井有条。 “主上,这个世界,确实和我们之前所想象的,不同,而且可以说是要有意思得多。” “嗯。” 郑凡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做汇报,也不着急,就等着瞎子北慢慢说。 讯息来自于昨晚的公子哥审讯外加瞎子北和薛三得来的情报,至于樊力,这会儿应该还在蛮族商队里,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 瞎子北应该是自己已经做好了总结了,说真的,郑凡还真怕瞎子北真拿过来一张张誊抄好的卷宗来请自己过目。 这种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汇报的方式,他很喜欢。 “主上,不要嫌弃我唠叨,我就从点到面,慢慢地说。” “好。”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叫虎头城,城池的规模并不大,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卫星城,包括虎头城在内整个燕国的北方和荒漠交接的这块区域,都属于北封郡,也就差不多是省的意思。 燕国有七郡,除了北封郡以外,还有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银浪这六郡,燕国国都位于天成郡,可以说,天成郡,有点类似于京畿地区。 而北封郡基本算是燕国的北方前线,在百年前,这里是燕国和蛮族厮杀交锋的区域。 不过先是因为蛮族自我分裂,王庭衰落不复号召力,没法再统一聚集起来发动大攻势,二则是因为大乾、大楚以及大晋三个国家势力的崛起,使得燕国也不得不把重心向中原转移。 所以,近百年来,燕国和蛮族部落之间虽然偶有小摩擦发生,但已经没有再出现过规模超过万人以上的大仗了。 图满城,则是燕国在这荒漠边缘的第一大城,早先年叫屠蛮城,后来因为双方的默契和平,就把城名改了。 这座城也是北封郡的首府所在,是一座大城,我们所在的虎头城则是依靠图满城所建立的防御体系城池中的一个,不过因为是距离荒漠最近的一座城,所以在和平时期,商贸比较发达。 当今天下,燕国、晋国、楚国、乾国,是当世四大国,还有其余的一些小国作为四大国的附庸而存在。 燕国的官制有点复杂,他的政体,其实更像是东西晋时期,是君主和大家族共治天下,皇家则更像是门阀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也就是门阀中的盟主。 而大乾和大晋,则奉行的是科举制,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至于大楚,则是比较古老的贵族体制。” “那这样看来,乾国和晋国,是不是比较先进一点?”郑凡问道。 “主上英明。” 先送上一句基本用语,瞎子北继续道: “按理来说,贵族体制、门阀体制和科举制,应该是一个从落后到先进的过程,但一个国家的发展不光要考虑其自身的因素,还得兼顾历史的进程。 燕国立国之后,因为曾长期面对荒漠蛮族的威胁,所以为了团结力量,不得不下放了属于君主的权力,到如今,这才形成了如今门阀并立的局面。 这样子的体制,其实不适合中央集权,尤其是在对外开拓时,往往会束手束脚,就像是三国时期的孙十万。 也因此,尽管现在燕国已经和蛮族有了长达近百年的和平,尽管燕国拥有着令其他国家无比畏惧的燕国铁骑,却依旧没办法按照我们熟悉的历史格局中那样由北向南进行统一。 但也正因为燕国的这种体制,使得其在面对乾国和晋国的压迫时,内部会无比团结,因为燕国内的门阀们清楚,一旦让晋国或者乾国灭亡了燕国,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同时,晋国和乾国虽然是科举制,但也因为立国已久,士大夫阶层尾大不掉,成了不逊于门阀的寄生虫阶层,有点类似于明末,其实,也失去了进取心和进取能力了。 楚国的贵族们则是只知道醉生梦死,自家后院还有一大片的荒芜之地没有开发,所以,除非别国主动摩擦,否则很少对外开战。 四国之间,有近五十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彼此进入了一种四国鼎立的时代。” “哦,这样啊。” “另外,主上,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薛三偷来的县衙文件可以得到一条有趣的讯息,那就是在西方,也有现存的大帝国,双方之间的交往还算密切,经常有西方的使团穿过荒漠进入燕国,再由燕国转去其他国家。可见这个世界古代的东西方的交流比我们以前世界历史上要频繁得多。” 这是地理知识普及,等瞎子北说完后,郑凡第一碗粥也吃好。 等郑凡端起第二碗粥时,瞎子北则开始汇报另一个方面,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这个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有修士,有魔法,有斗气,也有武者,可以说,种类相当丰富了。 那位王公子,哦,他叫王福,是北封郡王家的旁系弟子,这一次来虎头城,是特意来游历的,说是想领会一下荒漠风情,王家在北封郡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吧。 西方主修魔法斗气,东方则是修真和武者,都以九品来分层次,九为末,一为尊。 大概,昨晚主上你们所杀的那个护卫,连九品都算不上,或者说是将要到达九品,也就是能使用出一点点内力出来的样子。 昨日我所见的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告诉我,她丈夫,距离入九品武夫境还差半步,但捶死一个瞎子,却也依旧能轻松得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这个王家也是以武传家,王福确实是比普通人身份地位尊崇多了,但到底是个旁系子弟,护卫也是个不入品的角色。 哦,对了,先前在客栈门口主上所见的那匹异坐骑,应该是貔兽。 相传,燕国始皇帝的坐骑是一头貔貅,创建燕国之后,燕国历代皇室就依靠那头貔貅血脉进行了繁衍培育,弄出了一大堆的杂交品种,但哪怕是最低级的杂交品种貔兽也是非有身份地位之人不可有。 从京城外放出去的京官大概会被配一匹,可能一些精锐的骑兵队伍里会比较多吧。” 其实,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个世界,也就只局限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有时候甚至连年号都记不清楚,只是重复着吃着上顿想下顿。 先前客栈营业了半年,但对这种力量体系是一无所知,就足以可见,平民阶级的天空,真的太狭窄了。 “这些东西,都不算新鲜了。”郑凡夹了点咸菜进碗里,将剩下的一点粥一并吃下去,然后放下了碗筷。 伸了懒腰后,对坐在自己面前的瞎子北继续道: “魔法、斗气、武者、修真这类的,都是早就被人写烂画烂的东西了。但就像是从电视里看战争动荡区域的新闻看腻了和你亲身来到动荡区域的感觉是截然不同一样,现在的我,还真有些兴奋。”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也很兴奋,他的同僚们,也都是一样的兴奋。 当下,才刚刚吃完一碗粥的瞎子北在换另外一碗粥时开口道: “主上,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事情,一是探寻回去的路。” “一可以去掉了。”郑凡毫不犹豫地说道。 虽然心里有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慌,但郑凡还真没想过要回去,他是通过安乐死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且在先前的世界里,他没有亲戚了,还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年,离开的时候已然无牵无挂,也就不存在再找回家的路这一说法了。 瞎子北似乎对郑凡的回应丝毫不觉得意外,但选择权在郑凡,他该说的,还是得说,当下继续道: “第二件事,就是按照主上先前吩咐的计划,我们需要扩充自己的力量。” 现在,大家所拥有的是一家客栈,也只是一家客栈。 在之前的半年时间里,客栈的发展从建立到现在,其实一直都处于一个停滞状态。 因为在这个规模下,赚的钱,也算是够体面的生活,打点一下相关的衙门和帮派,也能得到一定的庇护,处于一个很安全的位置。” 并不是说风四娘等人没能力把客栈经营得更高,而是没这个必要,作为这个世界的偷渡客,他们没有靠山,也没有根基,把客栈做到这一步,算是可以了,再扩大下去,估计就要被狼盯上了。 当然,现在之所以不再担心,一是因为郑凡的苏醒确定了路线,二则是,他们自己,已经有变狼的趋势了。 “首先,我们要做的,是钱和影响力。”瞎子北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是初始阶段,在这个初始阶段里,钱和影响力,是分开来的。 因为在这个时候,有钱却没有影响力的话,实在是太过危险。” “说说具体的吧。”郑凡提醒道。 他是清楚,这七个魔王里,瞎子北应该更像是智囊一样的存在。 “先由小到大,我们现在既然在虎头城里,那么,我就将我们下一步的规划做到以虎头城为核心。 我们就先做到在虎头城里营造出属于我们的势力。在造反这个前提条件还不成熟的前提下,我们的势力发展,只能走阴暗面,这也是我们这群人所擅长的事情。 先控制虎头城里的几个小帮派,然后逐渐成为虎头城里最大的一支帮派势力,招揽一群可以拿来跑腿办事的手下,至少,不用像昨晚那样,任何的事情都得我们自己去亲力亲为。同时,还需要和虎头城里的官面势力进一步地提升关系。这是虎头城攻略的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我们可以组建自己在荒漠里的马匪队伍,打劫,保护费,原始积累的同时,最好能够做到和虎头城内的官面势力进行同流合污,有一个分赃的渠道。 第三阶段,则是通过先前的原始积累以及在那个过程中所打通的和其他大势力背景的关系,组建属于我们的商队,将自己洗白。 这三个阶段都成功后,虎头城攻略,也就成功了。至少,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虎头城里,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发展,就需要重新再做规划了。” 末了, 瞎子北又加了一句: “请主上斧正。” 郑凡摇摇头,很实诚地道:“我没其他的意见,我觉得你的规划做得很好,饭要一口一口吃,嗯,是这个道理。” “主上英明。” “…………”郑凡。 这马屁拍得,太生硬了啊。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直接和我说,虽然我…………” “属下需要的,是来自主上的信任!” “唔…………我很信任你!” 郑凡很严肃地说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不,主上你没有。” “我真的真的很信任你!” “不,主上你没有。” “你很聪明,我相信你!” “不,主上你还没有。” “我真的是信任你的!” “不,主上,你还是没有。” “我……我信任你的!!!” “还是…………没有。” “事情交给你来安排,我是很放心的。” “不,主上,你并没有。” “求求你了,我信任你的啊!” 郑凡喊得嗓子都要哑了, 下一刻, 榨菜碟里,三根榨菜自己飘浮起来,落入瞎子北手中的粥碗里。 瞎子北笑了, 就着咸菜扒拉了一口粥, 很满足地道: “属下多谢主上的信任。” “嗯。” 郑凡礼貌性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这个有些怪的瞎子保持一点距离。 瞎子北放下了粥碗,拿起袖口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轻声道: “我舔完了,你们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出事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吃罢了早餐,顺带着接收了一波瞎子北带来的“地图视野开拓”,郑凡在前厅溜达了一圈后,就又走回了后院。 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 只敢在自己熟悉的小范围里溜达,而不敢跑出去,甚至连普通狗喜欢去做的撒尿圈地也没有胆量去做。 虽说,这会儿跑出去,可能唯一的利好就在于你现在可以去见一见货真价实的古城且不用被推销买鲜花饼或者缴纳古城维护费。 但在客栈里,有吃有喝又有小丫头伺候着,似乎真的没有一定要出去遛弯的需求啊。 后院那一排平房的布局是这样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客厅,之前几次大家聚餐都是在这小厅里,小厅的西侧,是郑凡的卧室,其余人的卧室则更在边上。 当郑凡溜达回来时,看见小厅里有一道忙碌的小小身影。 小厅的饭桌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积更大也更宽厚的木桌。 薛三正跪在木桌上手持工具飞速地雕刻着,一卷卷木花飘落出来,空气里,也弥漫着木卷的香气。 “主上。” 薛三抬头,对郑凡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 “这是在做沙盘么?” 郑凡扫视了一眼已经雕刻出来的地方,可以看出来,中央区域,应该是虎头城,而附近,则是虎头城周围的地形。 “主上目光犀利。” 薛三先奉上一句马屁,继续道:“瞎子吩咐我做的,一些细节还需要补充,现在也就将就雕刻出一个大概,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在虎头城站稳脚跟,所以,先把战略沙盘给搞上也是为了以后的方便。”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薛三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郑凡站在旁边看着,同时帮忙递送了几次工具。 薛三好几次停下来喝水或者看参照物时,嘴唇抿了抿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类似阿铭和梁程那种平时的闷葫芦,你稍微说点话,很容易就能给人一种“真诚”“不容易”“很真心”的感觉。 而对于薛三这种平时溜须拍马笑呵呵口若悬河的人来说,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太会说场面话漂亮话了,真的到要你说一些可以感动人的话的时候,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手里有事情在做,所以倒不用担心会出现“最怕空气忽然安静”的尴尬。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也处于一种相互影响的状态。 在经历了阿铭、梁程以及今早瞎子北的“求抱抱”之后,郑凡似乎也接受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离开小厅时,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你继续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拍肩膀,似乎是上位者的神技,不管你以前学没学过,但当你到了那个位置后,似乎总能学会这种惠而不费的方式。 而且,在旁边看着薛三忙活,郑凡心里总有一种在驱使童工的罪恶感。 薛三愣在了木桌上,哪怕郑凡已经离开了小厅,他也依旧没有挪动。 肩膀上,传来一缕温暖的触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条线,从原本的不存在,到逐渐清晰,又变回了不存在。 从三维的自己,又变回了二维的画面,周而复始,不断地变幻着。 依稀间, 看着一个人,正伏案,一点一滴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存在。 “咳咳…………” 薛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木桌也因为他的抖动而有倾覆的危险,为了避免自己这一上午的付出被摔毁,薛三果断地选择主动翻身跳下了木桌,哪怕自己痛痛地摔一跤也比重新再做无用功要好得多。 然而, 薛三的身形,在半空中忽然凝滞了,这只是片刻的凝滞,却让薛三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紧随其后的, 是身体上下的所有关节,仿佛都开始进行了微调, 凝滞消失后, 腰部略微发力, 整个人居然在转瞬间就改变了身形下坠的方向, 双足, 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且, 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甚至是地砖上的灰尘,都没有被溅起丝毫。 落地后的薛三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而后,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啪嗒!” 手中的工具,掉落在了地上。 薛三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呵呵…………” 一开始,只是压抑的声音。 “嘿嘿嘿…………” 到最后, “哈哈哈哈!!!” 笑容, 从形象到音量, 开始逐渐变态。 ………… 推开自己房间门时,郑凡似乎听到了薛三的笑声,但还没来得及自己做出反应,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两团熟悉的柔软感觉再度袭来。 很尴尬的是, 排球的出产厂商应该是很注重质量过硬的要求, 哪怕距离出厂日期有点年月了, 但它们的弹性以及随之而来的韧性,也依旧是让人咂舌。 这也导致郑凡……被弹开了,宛若迎面跳下了弹簧床。 duang! “主上,您没事吧?” 四娘的声音传来。 郑凡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这才看见先前在自己开门的一瞬间,在门口,站着的风四娘,她之前应该就在自己房间里。 “四娘,你在这里啊。” “主上,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之前半年,我抽空自己做了好几套衣服,但因为主上一直没醒来,所以没有真的试穿过,大体,应该是合身的,但还需要主上您本人站着试穿一下,才能让我再去做一些小的修改。” “哦,好。” 郑凡跟着风四娘进了屋,在风四娘的引导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进行试穿。 四娘手里拿着尺子和小墨笔,在细心地记录着要修改的地方。 四娘做的几套衣服基本都是以卫衣为原型,不过加入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元素,宽松的同时也一点不觉得肥大。 虎头城毗邻荒漠,风沙大,为了遮挡风沙,穿袍子和其他宽厚衣服的人很多,外加这里异域商队也很多,那些人的衣着,其实看起来和郑凡这两天穿的现代感十足的卫衣,也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想想也是,阿铭还能继续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破旧燕尾服,足以可见在这个地方,装异服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最后一件衣服试穿好脱下,再将自己最开始的衣服穿上,郑凡有些感慨地说道: “谢谢你,四娘。”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谁让主上手下里,也就奴家一个女人呢,您有什么需要,就和奴家说,奴家都会满足主上的。” 风四娘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浸润到骨子里的妩媚。 然而,郑凡这会儿却没有丝毫其他的想法,只是开口道: “小时候,其实一直都挺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在自己妈妈带领下去买和试穿新衣服的。” 风四娘闻言,愣了一下。 他们这些魔王对郑凡是有一定了解的,但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深刻。 郑凡吸了口气,笑了笑,道:“我妈在生下我没多久后就和我爸离婚了,据说是去了广东那边又找了个人家,也没有再回来看过我,我爸又是个货车司机,经常长时间不在家,也没功夫和耐性去陪我买衣服。 后来,他出了车祸,人没了,我也就再没有机会有长辈陪着去买衣服了。” 风四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愁绪,缓缓地伸手,抓住了郑凡的双手。 她知道,可能在自家主上的内心深处,是缺爱的。 “主上,四娘也上了一点年纪了,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只要主上您喜欢,四娘……四娘可以扮演主上的母亲。 主上,你想对您母亲做什么,奴家都可以配合,角色扮演,奴家可是很拿手的呢。” “嗯?…………” 郑凡忽然一愣。 以前,郑凡觉得沉迷痴心于恐怖题材的自己相较于正常人来说已经有点重口味了,但面对这些魔王,郑凡真的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太纯良了。 且,常常感觉自己不够变态而无法和他们融入。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打破了此时屋子里被风四娘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 门口,站着瞎子北。 啊啊啊啊啊! 风四娘心里气极,直接指着瞎子北骂道: “死瞎子,进来前不会敲门啊!” 瞎子北闻言,伸出手指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哆哆哆……” 紧接着, 开口道: “客栈门口出事了,哦卡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征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前头,确实是出事儿了。 当郑凡和风四娘去了前厅时,看见前厅大门口站着两个士兵,这些士兵都身穿黑色的皮甲。 大燕尚黑,军装的主色调就是黑色,不过这两个士兵只是穿皮甲,就证明他们应该不是燕国禁军精锐也不是什么野战精锐,只是虎头城本地的守军。 而在前厅舞台下面,一个文吏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上披甲的中年校尉站在一起,文吏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校尉则是一脸的桀骜。 “左边那个是虎头城的本地主簿,姓陈,常来我们这里吃饭。右边的我不认识,没见过。”风四娘小声地对郑凡介绍,而后,她一步向前,主动迎了上去,“哎哟喂,什么风把咱们陈主簿吹来了啊,也不早点儿给人家打个招呼,人家也好让姑娘们梳妆打扮一下。” 陈主簿在看见风四娘时,眼里闪现出一抹邪欲,笑骂道: “行了吧,你这里的姑娘,我这身子骨可消受不起,皮肤糙得连城外兵营里的丘八们都比你们水润。 倒是你,四娘,听说昨儿个你接客了?” “哎哟,我的主簿大人哦,我这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张嘴,可就靠着这点生意过活,现在什么都开始贵了,人家也没法子啊,总不能看着这一大家子米缸没米了吧。” 陈主簿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不动声色地躲开。 而这时,旁边的校尉则是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身边的陈主簿刚刚称呼自己为丘八有些不满意。 但他也没因此发作什么,大燕虽以武立国,但也承平日久,重文抑武的风气虽然没有那几个大国那么重,但已经有些风向了。 不过,在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主簿一直只顾着和老鸨子谈笑耽搁了正事,这名校尉还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只是,有一说一,这个老鸨子,确实是很有味道啊。 丘八自然有丘八的审美,校尉听说乾国那边的男人喜欢较弱的女子,最好还是缠足了的,但他身为军人,还是喜欢这种骨架大肉厚实的,这臀儿一拍得起个三叠浪了吧,绝对的好生养。 陈主簿听到了哼声,当即面色一变,露出了些许讨好之色看了看身边的校尉,道: “薛校尉莫急,莫急。” 紧接着,陈主簿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册子,对风四娘道: “四娘,朝廷征劳役,你家册上,得出四个丁。” “天呐,今年的劳役,不是已经征过了么?”风四娘捂嘴惊呼。 对于燕国的平头老百姓来说,缴税和劳役是无法避开的一个坎儿,也是每个百姓每年都应尽的义务,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有钱的话,是可以用钱去赎买自己的劳役的。 客栈的生意还算不错,上半年的劳役已经征发过了,四娘是用钱赎买的。 “这个,没办法,不是又有事儿了么。”陈主簿也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哪成啊,这还让不让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过日子了啊,天啊喂。” “放肆,大军即将出征,身为燕国子民,为前军输送粮秣本就责无旁贷,你这妇人,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本将的刀不认人!” 薛校尉作势要拔刀,风四娘也是很配合地吓得连连后退,捂着自己的嘴,再也不敢叫了。 陈主簿耸了耸肩,他是虎头城的土官儿,家里几代人都在虎头城为吏,有些时候做事儿时,确实放不得开,好在有这个丘八在旁边当恶人。 “四娘,按照户籍册上所录,你们这一户得出四丁,郑阿铭,郑程,郑力以及郑凡。” 薛校尉等陈主簿说完后,一脚踩在椅子上,喝道: “还不快把人喊出来!” “这…………这…………”风四娘目露犹豫之色,扭头先看了一眼郑凡,而后欠身道:“二位大人,非是人家不愿为国效力,但实际上,我家现在可真出不了四个丁啊。” 不等那位校尉发怒, 风四娘马上继续道: “我家阿力,前个就跟着商队跑商去了,他现在在哪儿啥时候回来,人家也不晓得啊; 我家阿铭,正生着病呢,我倒是想让他去,但万一他去了,把他那病痨症给传染去了军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了。” “你可莫要骗我?”陈主簿有些不信。 “嘚!”风四娘无奈地一拍手,“您尽管去问问,我家阿力是不是前天出去了,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傻大个吃得多,有商队要他,包吃饭,还有赏钱,我自然一脚把他踹出去了啊; 至于阿铭,这会儿还躺在后院儿里呢,棺材都预备好了。” 陈主簿招手喊过来了一个手下,让那个手下去打听一下,紧接着,更是和那位薛校尉一起去了后院,查看了一下阿铭的状况。 阿铭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是一张苍白的“死人”脸,这会儿受着伤,那模样瞧起来……啧啧; 那位薛校尉有些不满道:“这生病快死球了的就算了,那个出去跑商的,算是逃役!” 陈主簿这会儿身为这家店的常客,倒是为客栈说了几句好话,“薛将军,话不能这么说,今年份的劳役,人家上半年就完成了的。” 薛校尉舔了舔嘴唇,估摸着心里还是很不爽利,却也没法子,这次发兵仓促,很多地方都没能做好准备,只能嚷嚷道: “还有两个丁呢?” “这儿呢。”风四娘伸手指了指站在这里的郑凡和梁程。 “唔……” 薛校尉对梁程的体魄似乎很感兴趣,梁程虽然不高大,但有一种极为精悍的气质。 等到他再看向郑凡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郑凡才苏醒没几天,气色上虽然恢复了不少,但这身子板,还是有点偏瘦弱了。 不过,按照名册上来看,这二人应该是亲戚兄弟,以及,这家的条件,看起来似乎不错,所以问道: “可能自备甲胄?” “可以,可以,我们还会自备干粮。”风四娘马上回答道。 薛校尉点了点头,指了指梁程和郑凡道:“自备甲胄,明日正午之前,到城外军营那里点到。” “听到了没有,可千万别耽搁了。”陈主簿加了一句。 “听到了,听到了。”风四娘马上应和,“哟,二位大人这就要走啊,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了,我们还要继续点民夫册。”陈主簿拒绝了,和薛校尉一起离开了客栈。 ………… 小厅里,大家围成一圈坐着。 就连阿铭,也从自己的棺材里爬了出来,脸色苍白,在旁边坐着。 瞎子北抿了抿嘴唇,道: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收拾好东西,今晚就离开虎头城,再寻他处落脚; 另一条,就只能是…………” “我觉得,去就去吧,放弃这里,怪可惜的。”郑凡开口道。 很显然,客栈是大家半年以来经营出来的产业,也是大家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就这么抛弃了,实在是太不划算了,同时,当初为了获得燕国合法百姓身份,应该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要是就这么直接跑了,大家就都一起成黑户了。 同时,虎头城也是接下来目标计划的第一个点,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弃了,太亏。 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现在扯旗造反。但这条路,暂时还不现实。 瞎子北闻言,点了点头,道:“还是主上高瞻远瞩” 其实,他早就有选择了,但有些话,还是得郑凡自己来说才合适,身为下属,他当然只能以主上安危为最先,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得这么去说。 这是做属下的政治正确。 “梁程,主上的安危,就靠你了。” 坐在郑凡身侧的梁程点了点头,眼眸里,有一缕煞气稍纵即逝。 瞎子北又道:“三儿,你明儿也一起跟着去,咱们自带干粮,哪怕是个侏儒,也能打打下手不是?” 薛三倒是没有对“侏儒”俩字有什么敏感,直接点头道: “要嘚。” 梁程和薛三的状况,瞎子北是有感觉的,有这两个人在主上身边,仅仅是在后方做民夫运送运送粮草的话,问题,应该不大了。 其实,客栈里的户口上,也是有瞎子北和薛三的,一个叫郑北,一个叫郑三,但一个是瞎子一个是侏儒,所以不在劳役征发的范围内。 风四娘有些犹豫道:“要不,我也跟着主上去吧,有我在旁边伺候着,主上…………” “你是去做军妓么?” “…………”风四娘。 瞎子北正对郑凡,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他眼眶空洞,但郑凡有种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感觉。 “我们,终究只是主上的下属,我们会簇拥在主上身边,为主上披荆斩棘,扫除以后路上的一切障碍,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但主上,是坐在王座上的王,他必须比我们坐得更高,也比我们看得更远! 我想,以主上的性格,也一定不愿意我们把他当刘禅来对待。” 郑凡点点头,回想着自己这几天连客栈门都不怎么出的心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以前看古装片,总觉得里面的战争场面太假,要么是经费不够,要么就是龙套太随意,这次能亲眼去看一看, 呵呵, 说实话, 我还挺期待的。” 这时,脸色苍白的阿铭插口道: “主上,你们是去做民夫,估计只能瞅见板车和草料……” “…………”郑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诡异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背得动么?” “瞧您说的,主上,这点儿分量我薛三还真没放在眼里。” “背不动的话跟我说。” “行嘞,小的多谢主上体恤。” 郑凡的甲胄和一些衣服都被风四娘准备妥当,放在了一个箱子里,箱子,则是被薛三背着。 另外还有一把刀,也被薛三绑在自己身上。 明明沉甸甸的这么重,但这个小小的身躯背起来后却依旧行走轻松。 梁程则是穿着自己的甲胄,手里拿着一把刀。 本来,四娘还打算去给郑凡和梁程二人一人买一匹马,但被瞎子北直接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现在自己这边出了甲兵,丢民夫队伍里,大概能混个小管事儿的,运送粮草时做做警戒摆摆样子。 但你要是真的连马匹都准备好了,说不得就被提溜上去当辅兵上战场去了。 瞎子北虽然嘴里说着让自家主上出去看看世面是有好处的,但他可不想自家主上真的莫名其妙地为这大燕国捐躯了…… 同时,客栈所买的甲胄和兵器,也是照着普通的来买,也没想着镶嵌上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低调。 送行的早餐,格外丰盛,瞎子北请示了郑凡说他正好趁主上不在这段时间先把虎头城的地头重新理一遍,等主上等人回来后,大家伙就能正式开始攻略虎头城的第一步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尤其是当郑凡三人走出虎头城来到军营外头时,看着里面攒动的人影,郑凡心里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重生到异世界没几天,自己就要去打仗了。 呼…… 军营门口有一个大帐篷,里面有记官负责清点相继赶来的民夫。 穷苦人家或者不是那种拖家带口的人,在昨天清点民册时就已经被顺手抓进了辎重营里,而那种有家有口或者有家产的丁夫,则被预留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后者逃也不好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你要逃了,家产就得充公了。 登记时,记官似乎对薛三很不满意,但当薛三说自己会喂马而且还自备了干粮后,也就没再说什么,让郑凡三人进了辎重营。 辎重营营口有兵丁看守,外围还能看见一队骑兵在游弋。 等进去后,看见营门后头三个木桩子上绑着三个皮开肉绽的家伙。 这仨昨晚企图逃走,被抓回来鞭挞惩戒了,现在被绑在这里杀鸡儆猴。 其实,燕国对民夫的征发早先是有一定规矩的,比如一家一户,四抽一或者三抽一再严重不过也就是二抽一。 但因为燕国门阀林立,每个门阀都有自己的产业,有自己的佣户也有自己的私兵,这些门阀就像是依附在帝国躯体上的蚂蟥一样,吸食着帝国身上的养料,这就逐渐使得朝廷所能收的税和所能征发的民力变得越来越有限,再遇到这一次的突然发生的军事行动,仓促之下,只能用这种涸泽而渔的方式进行民夫抽调。 无怪乎,当代的这位燕国君主自从继位后就一直在致力于集权和削藩,因为这个帝国看似强大,其实已经被蛀空了。 好在那边的乾国和晋国虽然不是门阀林立,但其士大夫阶层也早已经腐朽和尾大不掉,尤其是乾国,坐拥江南丰腴之地,商贸发达,但乾国朝廷却一直收不上商税,财政一直很拮据,经常连驻扎在帝国北方以防御燕国铁骑的边军粮饷都得拖欠。 因为“老郑家”在虎头城算是有产业的,外加梁程披甲后的卖相确实不错,在民夫营里被认为伍长,五人为一伍,所以有加了三个民夫进来。 为什么是加三个人?因为薛三在这里不算人。 一番折腾,帐篷搭建好,东西也归置完毕,已经是下午了。 郑凡三人坐在帐篷外,啃着饼。 葱油饼,油多还是肉馅儿的,味道确实不错。 在瞅见同伍里另外三个人艳羡的目光后,郑凡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个饼,他们兴高采烈地接了,连连称谢。 对此,梁程没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观察着营地四周偶尔经过的燕国骑兵。 “在看什么呢?”郑凡问道。 “在看,我们以后的对手。” “…………”郑凡。 一句神经病,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虽说郑凡对这个大燕没有什么归属感,也没什么好感,但还不至于刚来这个世界没几天就满脑子想着造反。 但很显然,自己手下的这些魔王们,其实心里早就计较开了。 总之,今儿个一天,对郑凡来说宛若野炊,跑到野外搭个帐篷夜晚来临后再看看星星入睡。 不过,等到第二天清晨,军号声响起后,原本的悠闲瞬间被打破了。 一个个士卒拿着皮鞭过来催动大家赶紧动身,乱糟糟的民夫营开始乱糟糟地发动起来继而……乱糟糟地上路了。 大军,应该是在前面,而民夫营则负责在后头运送粮草,大军比这边早一天出发。 除了中午停下来了休息了一刻钟外,这一整天,就一直是在押送粮草。 越是进入荒漠,风沙就越大,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撑不住,谁知道自己居然咬牙撑了下来,也没让梁程和薛三帮什么忙。 等到入夜落营时,郑凡居然还有余力去帮着薛三收拾柴火,把篝火给升了起来。 小铁锅被架起来,烧了水,薛三又取出了自带的面粉,开始和面准备做面条。 后勤保障上,风四娘是做了最完善的准备,毕竟在郑凡身上,大家伙还真没觉得会不舍得花钱。 同时,包括郑凡在内,大家心里其实都没有“存钱养老”的想法,尤其是在确定了路线之后,那种人的结局,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发达,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把自己搞死。 同伍里仨路人甲跪坐在旁边,噙着口水。 等面条下锅,再看见薛三又取出了一份份珍贵的香料后,仨路人甲更为激动了。 “出锅了!” 薛三喊了一声,先给郑凡盛了一大碗,又给自己和梁程盛了一碗,然后指了指锅里剩下的,道: “你们分了吧。” 仨路人甲马上上去开始捞面条了,最后连面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完。 晚餐之后,身上懒洋洋的,当郑凡准备回帐篷里休息时,却被梁程喊了过来。 “怎么了?” “有点问题。”梁程看了看四周说道。 “什么问题?” “主上,今天押送时,我检查了一下我们押送的粮草。” “怎么说?” “有点少。” “少?” “而且,按理说大军应该是在我们前面,但今天走过来时,没看见大军行进的痕迹。” 民夫营,是没有知情权的,其实,一般打仗的时候,哪怕是普通的正规军士兵,也很难清楚真正的战略目标时什么,至于民夫们,只需要负责押送粮草和帮忙修筑营寨就是了,要是局面不好,说不得还得被强行驱赶上去当炮灰部队用。 “最重要的是,主上,这太急促了,从征发民夫到军队开拔,事先完全没有风声,也没有准备。” 进攻目标是哪里?不晓得。 前面军队规模多少?不晓得。 敌军规模多少?不晓得。 是闪电战还是持久战?不晓得。 这时,薛三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去抓个舌头?” 别人抓舌头,指的是去对方那里抓个舌头来问话,而薛三这里,明显是打算对自己这边的看守民夫营的军官下手。 民夫营里有两个百夫长,一个负责营地里的指挥和行进,另一个则是专司领一支骑兵在附近行进。 两百多个正规军,看管两三千的民夫,也差不多了。 梁程摇摇头,道:“等过两天再看看吧。” 在这件事上,郑凡只是个小白,没有去发表什么意见,最重要的是,他相信梁程和薛三,要是没有意外,打完仗大家都能安稳地回去还好,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想要活下去,还得靠他们两个,这点逼数,郑凡还是有的。 一夜平安。 第二日,民夫队伍继续前进,等到了晚上和昨晚一样继续扎营。 第三天,也依旧平静。 到了第四天的黄昏,民夫营再度宿营,这次宿营位置不错,靠着一条河,两侧都是坡谷,能遮挡风沙。 宿营之后,许多民夫都去河边洗涮自己,实在是这几日一路北行,身上已然像是被贴了好几层沙子,之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肯定得把自己拾掇一下晚上也能睡个安逸觉。 那仨路人甲打水的打水,收拾干柴的收拾干柴,搭帐篷的搭帐篷,薛三只需要负责做饭。 营地里是有伙食的,毕竟大部分民夫可没“老郑家”这么好的条件,但营地里的伙食,和这里的小灶比起来,只能算是猪食了。 郑凡在河里洗了澡,上岸时,看见站在岸边的梁程。 看到这一幕,让郑凡一时间有一种公主在野外洗浴将军负责在外把守看护的感觉。 这些心思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哪怕开玩笑也开不得,太恶心。 不过,梁程显然也不是在这里负责把风,当郑凡上来后,他主动走到郑凡身边,很严肃地道: “主上,今晚,大概要出事了。” “怎么了?” “这个宿营位置,主上觉得如何?” 郑凡仔细思考了一下,他并不懂古代打仗,上辈子也算不上一个军迷,所以,只能通过自己的视角和思维分析道: “这里,一可以保证水源,二峡谷内安营,可以减少防御面积,如果有敌人偷袭,也能更好地防御吧,也不怕敌人截断水源。” “主上英明。” 郑凡觉得这些人都学坏了,很没有诚意的马屁像是不要钱一样,而且,郑凡知道这句马屁只是铺垫,下面肯定有……但是。 “但是,主上可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在这里扎营的,是三千军士,哪怕不是野战的精锐,但只要是正规的军士的话,倒是可以凭借这里的地利条件守出效果。 然而,主上,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两百余兵士,还有两百多名和我们一样这种自带甲胄兵器的,剩下的,则基本都是普通民夫。 只需要几百骑,从一侧主攻,再从另一侧袭击,整个大营必然溃散。” 这些个民夫到底是怎样一个质量,郑凡也看见了,按照郑凡说的,一旦有偷袭,让这帮大部分连兵器都没有的民夫忽然化身铁血战士,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反而会成为炸营的关键,直接导致营地从内部崩盘。 “这个事,你和那边的军头说了么?”郑凡问道。 梁程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那支骑兵,道:“另外,有一件事很怪,骑兵拿来护送粮草队伍这很正常,但这支骑兵,却没有散开去当哨骑,这几天来也一直成建制地缩在一起,与其说他们是在护送粮草队伍,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在监控民夫。” “是哦。” 梁程一说,郑凡也发现了这个现象。 “你以前打过仗么?”郑凡忍不住歪楼了。 梁程目光中露出了追思之色,回答道:“在上古时,打过。” “哦。” 是在《僵尸梁程》番外篇里的么? 郑凡对这些细节记不清楚了。 这时,薛三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宛若鬼魅。 “主上,我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薛三说话时,梁程只觉得一股寒意直接从后脊梁位置袭来,让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会儿郑凡只能强忍着被惊吓的余韵,问道: “怎么了?” “刚刚做饭时,属下就想着去粮草车那儿淘弄点儿粮食出来,毕竟谁知道多久才能回去,咱自己带着的粮食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为了不被发现,属下故意选择粮车最下面的粮袋,谁知道…………” 薛三摊开自己的手掌, 一粒粒石子儿从其掌心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血的味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熄火,宵禁!” 每晚,到了一定时候,会有兵士来传达宵禁的命令,让所有民夫将自己升起来的篝火给熄灭去休息。 荒漠中昼夜温差大,但现在这个季节加上有帐篷的话,倒还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 “好嘞!” 薛三拿了水,将篝火浇灭,然后钻入了帐篷里。 另外仨路人甲有自己的简易帐篷,民夫都出来得匆忙,又不是游牧民族,所以民夫营里的帐篷都很小,也就支撑个意思罢了。 那些士兵的营帐倒是看起来不错,一看就是军队里配发的。 “主上睡里面,我睡外面。” 梁程将自己的毯子放在了帐篷入口处,躺了下来。 郑凡也没客气,梁程本来就是僵尸,应该不怕冷,不过还是有些好地看向薛三,“三儿,你不进来睡?” 薛三笑呵呵地摇摇头,从帐篷里将偷偷带来的酒袋提了起来,而后又指了指外头,“主上,我睡外面,坑我都已经挖好了,我个儿小,挖坑方便。” 等薛三出去后,郑凡也躺了下来。 只是,今晚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刀,就放在自己毯子下面,伸手就能摸到,似乎,这冷冰冰的物件儿反而才能给自己带来真正的温暖。 “主上尽管休息,我们在盯着。”梁程开口道。 “好。” 没有过多的交流,因为郑凡相信梁程的判断。 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运粮队,所承担的任务绝对不仅仅是运粮那么简单。 梁程说,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辎重队伍,大概率应该被当作诱饵了,且今晚又故意选择了这种很“作死”的地形扎营,不出意外的话,诱饵的启用,应该就是今晚。 但现在,哪怕你知道了,你也没办法去向上汇报,这种情况,有点像是电影《集结号》的情节,你是被上峰选择去做诱饵去做牺牲的。 就算你去告诉了辎重营里的百夫长,那位百夫长很可能会把你悄无声息地先解决掉,看那支骑兵在这几天的诡异表现,不出意外的话,辎重营里的正规军们,应该是清楚自己任务的。 至于说为了保护这些无辜的民夫,去告诉他们真相,然后带着他们一起炸营逃跑…… 首先,这里是荒漠,距离边境的虎头城有四天的脚程,民夫队伍一旦炸开四散,无论是蛮人还是燕国骑兵对付他们,都相当于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最终能活着回到虎头城的,也是寥寥无几了。 而且,真要这么做了,郑凡三人就得直接成了黑户,还会牵连到虎头城里的瞎子四娘他们。 所以,没人是圣人,郑凡也从未想过让自己去向圣人学习,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稍微冷血一点的话,用这两三千民夫当诱饵,直接全歼敌人完成了战争目的,可能对这些民夫们是亏的,但对大菊…… 这是一笔糊涂账,糊涂账下,哪怕明白了的人也只能去学“难得糊涂”。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民夫,只是一个民夫,一个民夫罢了…… 在战场上,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唔,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也不介意尽可能地给自己捞取一些好处。 不过,因为白天的赶路,体力消耗确实大,躺下去后,郑凡还是觉得眼皮有些重,只能小心翼翼地一边维系着自己意识还稍有清醒一边尽力让自己眯一会儿。 睡在帐篷口的梁程,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合; 帐篷外被掩盖好的小坑内,薛三一口一口地慢慢嘬着酒水,时不时地用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 可能, 对于郑凡来说,现在,是一种焦灼的等待; 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 这是, 半年来, 最大的期待! 让这夜, 来得再深一些吧! ………… 营地外的土坡后头,出现了一群黑影。 黑影在这里聚集,而后又以极快地速度开始分散,慢慢地摸到营寨四周后,分别拔掉了自己方向上的哨兵,开始潜入营寨之中。 你很难说他们是训练有素,因为每个人的行事手法都各不相同,但确实是悄无声息,一路渗透进去,没有在营地里引起太大的骚动。 这些,是平日里狩猎时所培养出来的本能。 荒漠条件恶劣,这些蛮人,本就是大自然磨练出来的战士,哪怕是燕国铁骑,在百年前的燕蛮大战中,也是依靠精良的装备和战术纪律才抵抗住了他们,也因此,营寨里的这些先前还是拿锄头的民夫,也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三个黑影蹑手蹑脚地钻入了一个帐篷之中,里面躺着三个人,黑影蹑手蹑脚地来到熟睡的民夫身边。 黑暗中,似乎只有眼眸里的一点光亮能够传递出彼此的意思。 三人几乎是同时发动,都是一只手先捂住对方的嘴,没等手底下的民夫苏醒,另一只手持刀就直接对着脖子切割了下去! “噗!”“噗!”“噗!” 没有惨叫声传来,不光是这里,还有其他好几处地方,这种渗透和夜袭,正进行得井然有序。 这三道黑影解决完这一处后,又轻手轻脚地出来,移动到了下一处帐篷。 先撩开帐篷布扫了一眼里面的人数,其中一个黑影有些意外,这个帐篷入口位置就躺着一个人。 不得已之下,只能先解决这一个。 黑影蹲了下来, 像是流水线上的老师傅一样,接下来的步骤,只是一种单纯地重复了。 先伸手,迅速按压住对方的嘴,对方似乎苏醒了,但没事,另一只手持刀对着身下这个人的脖颈就直接划了下去! “咔…………咔…………” 摩擦声传来, 这名黑影愣了一下, 这一次抹脖子,竟然给自己一种正在用磨刀石磨刀的手感。 而且,预想中的血热滚烫液体并没有溅射出来。 几乎是本能的,黑影持刀对着下方这个人的脖子直接来来回回又切割了好几下。 “咔……咔……咔……” 蛮神在上,这是人的脖子么,这么硬? 不过,黑影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只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嘎嘣!” 骨节脆响传来。 黑影的脖子被捏断了,脑袋和肩膀开始了这辈子以来的最亲密接触。 帐篷外的两道黑影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响,惊疑之极正准备有所动作,怎料得在他们身后脚下的土地里,渐渐探出了一个脑袋。 薛三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整个人从地下藏身的小坑里弹跳而起,且在身形达到一定高度后,双手所持的匕首顺势向前收割! “噗!”“噗!” 两道黑影倒在了地上。 薛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久违了,杀人的感觉。 若非是知道此时环境不允许,薛三真想舒服的吟叫出来,最好再学几声狼叫。 嗷嗷嗷………… 帐篷在此时被从里头掀开,梁程和郑凡一起走了出来。 梁程手里,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同时,对薛三道: “脑袋砍下来。” “好嘞。” 也就在此时, 一道刺耳的哨箭声音划破了今夜这虚假的安静。 营寨的大门被渗透进来的黑影们打开,外头,忽然传来了战马奔腾的声音。 寨子的前门和后门,分别有千余骑兵呼啸而来,他们嘶吼着,咆哮着,鱼贯而入,冲杀入了这片营地。 营地的哨卡早已经被解决掉了,外围的防御也因为先前的渗透而解决了不少,在这个局面下,两股骑兵一前一后,很是顺利地一口气冲入了主营区域。 沉睡中的民夫们被惊醒了,有的茫然无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有的则先一步看见了一个个身穿着兽皮骑着战马冲来的野蛮人,吓得开始大喊大叫。 和梁程所预见的一样,在敌人的这次突袭之中,营地很顺利地炸营了。 原本主营区域还有上百名正规军,也因为自家民夫的四散,而被冲散了阵形,直接被蛮人骑兵冲垮后一阵砍杀。 夜幕下的营地,瞬间成了蛮族骑兵纵横的马场,他们挥舞着马刀,疯狂且恣意地砍杀着面前四处奔逃的猎物。 先把猎物杀完,随后,才是享受分割战利品的美妙时刻。 梁程走在前面,薛三跟在后头,郑凡走在中间,三人在离开帐篷后,直奔营寨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堆积“粮草”的木车背后还有营地栅栏,算是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了,也是入夜前他们踩好的点。 郑凡将手里的刀死死地攥紧,精神高度戒备。 薛三则是坐在木车上,晃荡着自己的小短腿。 梁程默默地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颗蛮人头颅,舔了舔嘴唇。 “想吃就吃呗。”薛三调侃道。 梁程摇摇头,“不新鲜了。” “刚刚怎么不直接吃?” “怕他叫。” “嘿,这也没多久功夫啊,你口味咋这么挑剔呢?” “进餐时,耳边没有猎物的惨叫声做搭配,就少了太多的味道。” 薛三撇撇嘴,无声地吐出仨字:穷讲究。 随即,薛三又扭头对身后的郑凡道:“主上,要不咱们就这会儿趁乱溜出去吧,这儿毕竟还是太危险。” 郑凡闻言,摇摇头,道:“我相信梁程的判断。” 这支辎重队,是一支诱饵,现在鱼已经上钩了,渔,应该也快来了。 虽然以几千条民夫的命来当诱饵显得有些过分残忍,但事情既然已经被安排下来了,郑凡等人所需要考虑的,则是在事先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如何尽量保全好自己,同时,捞取一些有实际利益的东西。 比如,这些蛮人的首级! 至于逃跑,笑话,现在逃跑和四九叛逃投了国军有什么区别? 见郑凡坚持,薛三也就不劝了,回过头时,目光和梁程交汇了一下,双方眼里,都流转出了一抹心领神会的满意。 主上,不迂腐。 在大家猜测到这支民夫队伍的宿命后,没有吵着喊着说要告诉大家好让大家保命,而是直接说起了另一件事。 “前天押送粮草时,听那两个士兵说,蛮人的头颅可以换赏钱,也可以酬军功。” 薛三的嘴巴砸吧砸吧了几下,心想:到底是能画出自己等人出来的主上,虽然因为是普通人的缘故所以难免会有些慌乱和不适应,但他的心,可真是黑啊。 “呜呜呜!” 两名蛮族骑兵追杀着一名士兵过来,打头儿的一个策马而上,将那名士兵砍翻,同时,看见了前面站在木车和栅栏中间的郑凡三人。 “呜呜呜!” 他们发出了兴奋的鬼叫,继而继续催使胯下的马重新奔跑起来,向着新的猎物发起了冲锋。 梁程默默地站了起来,薛三则是闭上了眼,耳垂微动。 郑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以前只是在一些资料里得知过冷兵器时代骑兵是绝对的王者; 虽然眼下只是两匹战马向这里冲来,但这给人的冲击力不亚于你站在马路中央迎面全速开来一辆越野车。 马蹄声,混着呼吸声,开始逐渐地放缓……放缓……再放缓…… 时间,仿佛在此时被调成了慢节奏。 不过,郑凡还是没有选择逃跑和躲避,只是继续用着似乎不是那么标准的方式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刀。 距离,拉近了。 薛三先动了, 他的身子先快速地向下窜去,而后又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战马前端弹起。 那名蛮族骑士下意识地挥刀过去,却砍了个空,而薛三却已然出现在他的身侧,且还在继续向上。 手中的匕首反握,提腕,斜拉! “砰!” 匕首自蛮族骑兵的下颚位置刺入,瞬间没入。 蛮族骑兵只感觉自己视线一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而梁程这边,则是等着那名骑兵冲到自己面前才动的。 可能,在那名蛮族骑兵看来,眼前这个男人将会在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下化为肉泥,然而,这个男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一拳抡起,砸在了战马的头部。 “砰!” 战马的前腿直接弯曲了下来,恐怖的惯性将其身上的这名蛮族骑兵向前甩去。 梁程直接抓住对方的后背兽皮衣服,将其按在了车板上,同时猛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主上!” “啊啊啊啊啊啊!!!!!!!!” 近乎是本能地, 郑凡举起刀, 对着眼前这名已经被完全制服的蛮族骑兵直接斩了下去! “噗!” 鲜血飞溅, 溅射了郑凡一脸, 红红的,热热的,烫烫的, 郑凡张了张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形稍微摇晃了几下, 慢慢的,又品味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甜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逆风飞翔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狼,是不会让一只羊来当自己的首领的。 如果,没法改变这种关系的话,那就尝试去改变,让这只羊,去学会奔跑,去学会撕咬,去学会搏斗, 让它学会站在山坡上对月长啸, 让他觉得草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让这只羊,变得比真正的狼,更像狼! 两名杀戮到这里的蛮人骑兵已经死了,他们的运气,确实不够好,营地现在大乱,到处都是溃散的民夫,却偏偏冲到了这里。 这里确实只有三个民夫,但这三个民夫,像是民夫队伍里的氪金玩家; 薛三很是熟练地用匕首将这两个首级给割下来,又看了看一脸血污的郑凡,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儿,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手绢,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其实,不擦还好,这一擦下去,刺鼻的血腥味就马上弥漫开来,发了疯一般的往自己的口鼻里去窜。 胃里,当即一阵翻腾,但郑凡还是强行克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在这个环境下,自己再弯着腰呕吐,总有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虽然知晓自己有点“废”,但郑凡也在尽可能地让自己在手下面前表现得最好。 “主上,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一些不习惯,但只要习惯后,你就能体会到此中的乐趣了,真是令人沉醉啊。 来,主上,喝口酒吧。” 郑凡接过了酒袋,没有喝,而是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呼…………” 重重地喘息了几下,舒服多了。 “好了,我没事了。” 郑凡把自己的刀重新捡起来。 薛三将车板上的这具尸体给挪开,刚刚切割首级时没留意,但当他挪动尸体时看见尸体上的伤口时,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一刀的力道,有点可怕啊。 薛三向问一下梁程,但就在此时,营地里的战局,忽然又发生了变化。 先前将近两千的蛮人骑兵在潜入者的接应下很轻易地冲垮了营门肆虐着大营,但在此刻,外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虎!” “虎!” “虎!” 营地内早已经杀乱一团的蛮人骑兵们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且这种氛围在有人发现不少粮食袋里装的是石子儿时达到了巅峰。 而外头,已经及时赶来且完成了两头包抄的燕国骑兵军团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整顿和思考的时间。 冲锋, 开始! 燕国,以武立国。 四大国之中,燕国是最贫瘠的,地缘政治也是最差的,可以说,燕国自立国以来,基本都是在以自己一国之力,去硬扛整个荒漠蛮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燕国地方部队不算,但真正的野战精锐,真正的骑兵军团,哪怕承平百年之后,也依旧流淌着先辈的血勇和精悍! 哪怕是双方在平原上来一场面对面地骑兵对冲,燕国骑兵军团依旧敢战而胜之,他们的装备和纪律,也确实是蛮族骑兵所无法企及的。 更何况眼下,两千余蛮族骑兵已经在营地里放纵地撒欢儿了,早就已经乱了建制,没有预备冲锋的距离,没有成型的组织,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骑兵的冲击时, 结局, 就已经注定了。 前后,两支燕国骑兵像是两把锋锐的铁钻一样,直接凿穿了营地内的蛮人骑兵,这一次对应的冲击,其实已经将蛮人骑兵击垮,剩下的,就是分队去围杀! 郑凡这边又遇到了两个仓惶撞过来的蛮族骑兵,只不过这一次梁程没再抓来给郑凡练胆,和薛三一起一人一个,直接砍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群身着黑甲的燕国骑兵从前方不远处横扫了过去,不过他们并未留意这里的郑凡三人,而是追上了前面的那一群蛮族骑兵。 梁程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车板上。 薛三则是砸吧砸吧了嘴,感慨道:“这个将军是哪个,还真是心狠手辣啊,拿民夫的命去当诱饵,自己再来瓮中捉鳖。” “想全歼一支骑兵,确实太难了。”梁程倒是为那位燕国将领说了句话,“外加蛮族应该是部落制,基本没有城池,想灭掉一个部落,就必须将它整个部落的青壮给灭掉,否则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去迁…………” 就在这时,刚刚歇下的薛三忽然跳了起来,郑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薛三扑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一根箭矢从郑凡先前所站的位置疾驰而过,同时洞穿了另一侧的车板。 梁程马上持刀跳过了车板冲向了那个方向,而在那边,则有一名身高近两米穿着盔甲的蛮人持刀迎了上来。 “铿锵!铿锵!” 双方的长刀在空气中对拼了两记,火星四溅。 只不过,因为刀质量上的差距,或者说,对方手里应该拿的是一把宝刀,在第三次的拼刀时,梁程手中的刀直接断裂,梁程本人也被这力道震得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位蛮人大汉虽然刀还在,但他本人则是连退了四步,差点摔倒。 “别管我,去帮忙,我自己躲!” 郑凡推了一把在扑倒自己后一直蹲在自己身边警戒的薛三,紧接着,二话不说,本就躺在地上的他顺势向左滚了两圈,直接滚进了车板下面。 在这个时候,嚷嚷着别管我,我们一起上去厮杀,是愚蠢的。 因为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要是自己继续逞能或者跟言情剧里那样表现出一种不离不弃,那才叫真的拖后腿。 且自己如果站在明处,还会让他们两个分心,倒不如自己光棍一点儿,直接认怂先躲起来。 最重要的是,在刚才,梁程和那个蛮人大汉拼刀时,他看见那个蛮人大汉身上闪烁了好几次灰色的光芒! 这个世界的武者分九品,具体细节是什么,郑凡不清楚,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会发光的逼不好惹。 “嘿嘿嘿嘿嘿。” 薛三发出了一阵阴笑,也学着郑凡的动作滚动起来,只不过,他滚的是郑凡的反方向。 梁程将手中的断刀丢到了地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背微弯,整个人身子略微前倾,但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对手。 “你的刀…………断了。” 蛮人大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重新握紧自己手中的刀。 梁程则是面无表情地回应:“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用刀。” 蛮人大汉没再耽搁,举着手中的刀再度砍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没有武器的原因,梁程没再选择硬抗,而是开始了躲闪。 连续劈砍了几刀,依旧没能劈中对方,蛮人大汉有些着急,现在的局面对于他们来说非常不利,必须尽早突围,否则等燕国骑兵清扫完大部之后,彻底控制住了这里,他们再想出去就难了。 这帮该死的燕狗,居然拿人命来当诱饵! 蛮人大汉再次一刀劈下,且再度被梁程侧身闪过去之后,他的身体直接撞了过来。 “砰!” 大汉的肩膀狠狠地撞击在了梁程的胸口位置,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撞之下,最吃惊的,竟然是大汉本人,他已经是部落里少见的勇士了,尤其是这身体魄,摔跤时,鲜有能和自己抗衡的对手,但眼前这个穿得和民夫一样的燕国人,胸膛坚硬得简直不符合常理! 确实很不合常理,因为正常人不会跑去跟一头僵尸去玩儿摔跤。 本能地,在撞击同时也拉近了距离之后,蛮人大汉顺势提刀,准备切过去。 然而,他的刀身上却忽然传来了一股阻力,有些愕然地低下头,大汉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燕国男人的手,不,确切地说,是他的指甲,竟然卡在了自己的刀身上! “嗡!” 蛮人大汉身上再度闪现出一道灰色的光芒,力量再度提升。 刀身和指甲产生了剧烈的摩擦,但这指甲竟然没有断裂,反而陷入了和锋锐的刀口的僵持之中。 梁程的眼眸深处,泛起了阵阵血色,沉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用指甲。” 另一只手腾出来,指甲也长长了许多,对着蛮人大汉的胸口位置就直接刺去! “噗!” 蛮人大汉的盔甲在这诡异且散发着黑气的指甲面前似乎没办法起到多大的防御作用,只是稍微阻滞了一下就被指甲刺穿,黑色的指甲,也刺入进了蛮人大汉的体内。 “嗖!” 一根箭矢,再度袭来,直接射中了梁程的左臂。 梁程的左臂位置传来了骨骼断裂的声响,整条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蛮人大汉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扛开梁程,同时一脚踹过去。 “砰!” 梁程被踹飞出去,撞在了车板上,连带着其身下的车板也直接断裂。 后方,刚刚射出一箭的精瘦男子目露疑惑之色,他先前之所以没选择直接射对方的后背,是担心箭矢贯穿过去将自己人也给一起伤了,但哪怕是从侧面射过去,他相信自己箭矢的威力,至少能够将整根箭矢完全刺入对方体内将对方像是钉钉子一样钉住。 但自己的箭矢却只有箭头位置没入了对方的左臂之中,而且,他可以确定,对方的那条手臂位置,可没有披甲! “阿里骨,小心点,那个人有问题!” “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一道阴森的声音自精瘦男子身后传来。 精神男子顿时一惊,他是部落里的神射手,感觉最为敏锐,怎么可能让人悄无声息间近了身? 然而, 薛三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同时, 送上去了自己的匕首。 这一次,匕首没有去抹脖子,而是直接刺入对方的后背,且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薛三双手抓住这把匕首,狠狠地下拉! “哗啦!!!” 羊肉店里杀羊,就是将羊在开水里泡了之后,挂起来,拿着刀,从脖颈位置一路下拉,像是给羊脱衣服一样。 薛三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是反着来的,从其背后,一路下拉,到期双跨之间,整个切了下去! 鲜血, 像是不要钱的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这本该是一种很令人享受的过程,至少,对于薛三这种人来说,这世上似乎没几个事情能比以敌人鲜血淋浴更美好的了。 然而, 大概是因为体位的原因, 鲜血喷射之中, 忽然喷射出了一股污秽的东西, “噗~~~~~~~!” 且又因为薛三个头比较矮,脑袋也就到正常人的跨部,所以,被完美地糊了一脸! 那滋味,那酸爽,那热度,那粘稠…… 薛三整个人懵了一样站在原地, 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日…………你大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争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猜度!” 神箭手同伴的死让蛮人大汉近乎发狂,他和阿猜度是首领手下的两大勇士,这么多年来一直随扈在首领身边,早就是如兄弟一般的情谊。 “我…………我要杀了你!!!” 蛮人大汉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向刚刚被他踹飞出去的梁程冲来。 梁程的左臂中了箭,此时躺在地上,似乎是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没有站起来。 “啊啊啊啊啊!!!!!” 而这时,先前一直躲藏在角落里的郑凡大叫着举着刀冲了出来。 先前他躲起来,是不想当累赘,但这会儿再不出来,梁程就要被这个蛮人大汉给剁了。 梁程依旧躺在地上,看着另一个方向一边喊一边向这边冲来的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摇摇头。 出发前一晚,瞎子北曾把他们秘密召来谈过话。 瞎子北说,我知道大家现在心底对主上,还是不那么瞧得起的。但说到底,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主上创造出来的。 如果将现实世界比作一个牢笼的话,主上当初可以说是一直被锁铐在牢笼之中,而眼下,只需要我们给予主上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环境,作为能够缔造出我们的造物主,他日后肯定能成长成足以带领我们且真正值得我们去跟随的首领! 郑凡现在,是真的豁出去了。 他知道那个蛮人大汉很强悍,哪怕对方身上不闪光,自己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但在这个时候继续哆哆嗦嗦地藏在角落里看着梁程被砍死而无动于衷,只奢求对方可以不要注意到自己好让自己保住性命…… 这,不是郑凡的性格,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在这个世界里,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所以,他不想抱着遗憾去苟活! 也因此,哪怕郑凡输出全靠吼, 至少, 他还是冲了上来, 而且, 吼得响亮! “唔……咳……” 冲锋中的蛮人大汉身体忽然一颤,身形直接止住。 他有些惊愕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位置,已经是漆黑一片。 “噗!” 一口泛着污浊气息的血从他嘴里喷出,身体随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中毒了,而且是很可怕的毒,毒……来自于那个燕国男人的指甲…… 郑凡已经冲到蛮人大汉面前了,但蛮人大汉只是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逐渐和自己拉近距离的郑凡。 他想举起自己的刀, 但, “哐当!” 他的刀, 落在了地上。 他想挥起自己的拳, 但他的身体却开始抑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啊啊啊啊!!!!!” 郑凡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了,他冲到了一定距离后,直接将手中的刀使尽全力地劈砍了下去! “砰!” “砰!” 第一声倒地,是蛮人大汉摔倒在了地上,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生机已经被尸毒彻底绞杀。 第二声倒地,是郑凡,因为蛮人大汉的倒地,他的刀,挥空了,在这不顾一切的惯性牵引之下,郑凡也摔倒在了地上。 远处,一脸翔的薛三还不忘发出一声欢呼: “主上威武!” 郑凡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侧躺着的已经死去的蛮人大汉,呼……他心底没有丝毫自己没能亲自手刃对反的遗憾,有的,仅仅是劫后余生的强烈庆幸。 不怕死,不等于,不想活。 梁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右手抓住箭尾,一发力,将那根箭矢从自己的左臂位置拔了出来,鲜血倒是没有流淌出来,只留下一个贯穿洞,洞口位置还有一层层黑色的煞气在环绕着。 撕下自己的衣服,将伤口包扎了几圈做遮掩后,梁程走过来,对躺在地上还在大口喘气的郑凡伸出了手。 郑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抓住梁程的手,站了起来。 “天呐撸!” 那边,薛三发出了一声惊呼。 “主上,这儿抓到一条大鱼了!” 郑凡和梁程马上走过去,看见先前两个蛮人所冲出来的地上,有一个身上中了两箭还有好几个大创伤的老者靠在那里。 老者身上的甲胄虽然已经坑坑洼洼了,但依旧能够看出其之名贵,在蛮族部落里,甲胄还能追求美观,已经是绝对的奢侈了。 甚至先前那两个蛮人,应该是想护送这个老者逃出包围圈,才先将老者放置在这里想要快速地解决自己等人。 老人现在睁着眼,十分愤怒地盯着郑凡三人。 可以看出来,他虽然老,但若是没受伤前,应该也是个棘手的角色。 “主上,这个老家伙抓活的话,功劳更大吧?” 郑凡咬了咬嘴唇,道:“杀了。” “啊?”薛三有些不能理解。 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也开口道:“杀了,他应该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对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这种了解还没有深入,天知道刚刚梁程的战斗方式会不会在这个世界里显得很另类? “啧啧啧,也是。”薛三同意了。 而这时,似乎知道自己结局的老者忽然瞪着梁程吼道: “魔鬼…………魔鬼!” “嘿嘿,答对了。” 薛三的匕首划了下去。 ………… 燕国的骑兵已经控制住了战场局势,大规模的绞杀已经结束,现在,也就剩下对营地进行全方位的搜索,不漏过任何蛮人。 有一支骑兵队伍,发现了一处很异的地方。 五名骑兵,策马在一堆木板车前,每个骑兵的眼里,都带着浓郁的震惊。 板车上,放着一排的蛮人头颅。 蛮人的发型和燕人完全不同,燕人虽然地处北方,被中原几大国称为蛮夷之国,但那只是相当于后世的地域歧视。 而蛮人的那种匪夷所思的发型以及他们喜欢在自己脸上和头皮上弄纹身和弄伤口花纹的风俗,使得他们的首级,极为好辨认。 一个侏儒,蹲在板车上, 一个左臂包扎了的男子站在另一侧, 正中央,站着的那个男子一脸血污,且,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老者的人头,在其脚下,有一具无头的尸体。 伍长的目光眯了眯,在这一刻,他有一种下令自己手下发动冲锋的冲动! 那些个蛮人首级,固然贵重,都能算功或者算赏,但他更看重的,还是那个老者的人头,他大概已经猜出来那颗人头主人的身份了。 中军那边,之所以还没有停止搜索,就是在找那个老人。 对面,仅仅是民夫罢了,三个民夫,到底是多好的命,居然能够以诱饵的送死的身份,在这场乱局里拿到这么多的首级,且将这一战最大的功勋捏在了手里! 薛三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很是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更嫌弃的,是眼前这五名燕国骑兵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机。 这杀机,是对着自己三人的。 他扭了扭脖子,嘴唇微微翻动,小声道: “主上,他们打算黑吃黑啊。” 争功,甚至不惜为此对袍泽下手,是军队里难以杜绝的一件事,尤其是,郑凡三人这装束在那几个燕国正规军眼里,只是民夫罢了。 战马,开始刨动自己的蹄子,骑兵们已经按耐不住了。 这会儿,还乱糟糟的,还能够动手,要是再耽搁下去,等搜捕结束了,眼睛就多了,再动手,也就不方便了。 这名伍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斩刀。 “吼!” 就在这时,一声低吼从五名骑士身后传来。 伍长身体当即一颤,这一声兽吼,代表着谁来了,他们很清楚。 骑士们马上策马转向,向那个方向低下头,同时右手捶打自己的左胸甲胄位置。 “又是妖兽么?”薛三嘀咕道。 边上的梁程也默默地直起了身子。 而这时,郑凡看见了一头脑袋有双角面容看起来像是老虎的妖兽正在慢慢的向这边行来。 这是一个长相很怪异的妖兽,但严格意义上去找相似点的话,似乎比先前在虎头城里看见的那位招讨使的大人胯下的坐骑,更像貔貅。 妖兽上面,坐着一名身穿红色甲胄的青年,青年的脸,很白。 在青年身后,有一名身穿着紫色长袍的老人剑客,抱着剑,一步一步地跟着。 妖兽穿过了那五名骑士,直接来到了郑凡的面前,其身上所坐的那位红色甲胄的年轻将领,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先是扫过了那些首级,然后再在郑凡三人身上扫过。 在扫过薛三时,青年将领微微蹙眉,战场上,军营里,味道自然不可能清新芬芳,但这么浓重的味道就这么站在你面前,还是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片刻后,红甲将领微微弯下腰,盯着站在三人最前面的郑凡,道: “都是你们杀的?” 郑凡点点头,目光和对方对视着。 “怎么杀的?” “运气好杀的。” 红甲青年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让人有些难以琢磨。 他催动手中的缰绳,妖兽扭头往回走,走到了那名骑士伍长面前。 “可知罪?” 红甲将领很平静地开口道。 那名伍长愣了一下,而后马上下马跪伏了下去, “末将知罪!” 军队里,可不兴狡辩这一套,也不是很讲究人赃俱获,因为你很难去想到,你到底是不是自家主将所要杀的那只鸡。 “知罪就好。”红甲将领点点头。 那名伍长闻言,惊恐地抬起头,喊道: “但他们只是民夫,他们只是诱饵!” 意思是,这种层次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红甲青年很平静地回答道: “他们现在,是袍泽。” 紧接着, 红甲青年轻声道:“七叔。” “嗡!” 那名老剑客身上忽然释放出一道红色的光芒,剑锋出鞘,而后回归。 “噗通!” 伍长的头颅滚落了下来。 其余四名骑士马上一起下马,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红甲青年似乎不打算继续惩戒这些小兵,反而侧过身,看向身后的郑凡三人, “刷洗一番后,到我军帐来。” 郑凡有些惊疑,而这时,那名抱剑老者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带来一股冷冽的寒意。 “末将遵命!” 郑凡学着先前那位掉脑袋的伍长说话方式回应,然后双手抱拳,也没想着要跪下来。 “呵呵呵…………一个民夫,居然自称什么末将。” 红甲青年笑了起来,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吩咐道: “对了,那个矮子,哪怕洗掉一层皮,也不准进我的军帐。” 吩咐完, 红甲青年坐着自己的坐骑缓缓地离开了,那名抱剑老者依旧跟着他一起离开。 危机,解除。 郑凡长舒一口气。 而薛三则是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臭娘们儿,居然敢嫌弃老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升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薛三坐在木桶里,搓弄着自己的身体。 这木桶是从火头军那儿要来的,不是浴桶,平时只是拿来提水的,但对于薛三的身材来说,也够用了,甚至还有富余。 “嘿,你说,咱主上会不会和那位将军发生点什么?” 薛三一边洗澡一边对坐在帐篷内那一头的梁程问道。 梁程看了薛三一眼,道:“狗鼻子都没你灵。” “嘿嘿,那是,就算是四娘的易容术,也瞒不住我的鼻子。” “包括屎?” “…………”薛三。 啊!啊!!!!!!! 薛三大叫着用水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这已经是第五桶水了。 作为一个刺客,背后偷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薛三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从背后杀死过多少个猎物,但这种被猎物的翔糊脸,还真是第一次。 为此,薛三只能认为是自己当时将匕首在对方体内下拉时,加了不少暗劲,本意是将对方体内的器官一起搅碎,谁晓得离心力过大…… “这件事,不准说出去,回去后绝对不能告诉他们!”薛三对梁程很严肃地说道。 梁程无所谓地摇摇头。 薛三继续洗着身子,回归了先前的那个话题: “按照正常剧情来走的话,女扮男装的女性角色,大概率会被主角收入房中,一开始可能还矫情,但慢慢地就对主角死心塌地了。” “剧情?” “对啊,《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不就是这样子的么? 同样的例子,多了去了。 现实里,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还得看那个男人的外表,性格,诚意还有身家彩礼什么的; 但在文艺作品里,只要那些作者想,总能给无数个女人找到倒贴主角的理由。” 梁程有些无奈地拿出水囊,扒开塞子,喝了一口,道: “那是小说。” 如果不是现在外面不方便出去,以梁程的性格,真的不会选择坐在这里一边看侏儒脱光光地洗澡一边和侏儒吹侃。 “我说啊,死僵尸,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你忘了我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梁程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事情,接受是早就能接受的,但接受不等于理解。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本漫画,但对我们而言,则是我们的人生。” “呵呵,没功夫和你思考哲学,哎呀,现在想想有些后悔啊,主上出去时,我只来得及告诉主上那个穿着红甲的将军是个女人,却没有好好叮嘱主上。” “叮嘱什么?” “叮嘱主上,如果到了对方大帐前,不管门口有没有守兵,只要对方让你等一会儿等通报再进来,那就一定不要等,冲也要直接冲进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将军多半是在洗澡,然后主上机缘巧合之下充进去后,就能把她的身子给看光了; 接下来,那个女将军就会又羞又恼,可能会下令惩罚主上,但主上作为第一个除了她爹以外第一个看光她身子的男人,肯定会在她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然后…………” “然后她让人把主上推出去砍了,主上卒。” “额………” 薛三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惆怅道:“你这人啊,忒俗。” “是你不切实际。” “生活,永远比艺术更艺术,要知道这可是主上苏醒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在这个世界里上得了台面的女角色,不发生点什么,不摩擦出点什么,不埋下点伏笔,好像真有些说不过去吧。” 梁程已经不想说话了,他觉得这侏儒不光是身体发育不好,脑子可能也有点影响。 或许,秦思宇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吧,因为个头一直比同龄人矮,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喜欢宅在家里,脑子里却充满着幻想。 而这种性格和习惯,也被他笔下的人物薛三给完全继承了。 “想想看,那个女人,既然能够女扮男装统帅军队,呵呵,身份肯定不低的,要是真的被主上收了,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一股助力,相当于在创业阶段就有人主动送来了风投,而且还主动潜规则你让你收下。 事儿成了,我们至多损失的,也就是主上的一管万子千孙。” “她不配。” “唔,别这样说,我们主上还是很优秀的。” “我说的,是那个女人,她,配不上主上。” 薛三微微皱眉,双臂挂在水桶边,看着梁程: “尼玛,你现在舔得这么不要脸的么?” “有我们在,主上能娶得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 薛三闻言,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他无法否定这句话,甚至,心里还认同着这句话,不过,短暂地沉默后,薛三还是开口问道: “但现在,我们却还很弱小。那些个蛮人倒是不算什么,单挑的话,哪怕是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家伙,我们也能靠自己的能力和经验弄死他们。 寻常的士兵,一个一个来,就是送死,来五六个,顶多费点功夫,但要是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呢? 那些燕国的骑兵你也看见了,如果在平原上,没有地形优势借助的前提下,五十个骑兵轮番结阵冲你,哪怕你是僵尸,你能撑得过几轮?” 梁程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臂的伤势,道: “我们,才只恢复了一点。” 距离每个人的巅峰,距离每个人真正的实力,现在众人所恢复的,真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罢了。 “谁知道怎么能再恢复一点呢?要是真的多恢复一些,就不是咱们主上去见那个女人了,而是我们直接从万军之中把那个女人给捆绑过来送到主上的床榻上去。”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薛三露出了好之色。 “主上的力气。”梁程回答道。 薛三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个被主上砍死的那个蛮人骑兵。 “你的意思是,我们势力能恢复多少,能否进一步恢复,关键,还是在主上身上?” “我只知道,主上没苏醒之前,我们只是普通人。” “哈,而且,主上才苏醒多久啊,力气,就忽然变得堪比常年锻炼的成年男性了,先前行军时,我一直以为主上会支撑不下来,但他却坚持下来了。” “可能,这一点,主上自己还没真的发现和意识到吧; 那就是, 进步的, 可能不仅仅是我们。” ……………… 郑凡来到了军帐外,外面,倒是没有多少士兵在把守,只有那位抱剑老者一个人站在帐篷入口处。 也没让郑凡等,郑凡刚走过来,老者就伸手掀开了帘子,示意郑凡可以进去了。 进去后,已经从薛三口中得知这是一位男扮女装将军,也没有在洗澡。 她依旧穿着她那套很显眼的红色甲胄,跪坐在桌案后面,手里,翻着一些信笺,眉宇间,有一股子英气在流转。 郑凡进来后,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了下来。 “拜见将军。” 至于“末将”,倒是没有再说了。 将军将手中的信笺丢在了桌案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跪在自己下方的郑凡。 “你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少,我要奖赏你。” 郑凡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她。 尤其是,多注意了一下喉结部分,但因为有盔甲的遮挡,看得不是很清楚。 最重要的,也是因为盔甲的遮挡,这个女人,身材如何,也不晓得。 毕竟,盔甲的苏醒效果,可比bra要强太多。 郑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现在居然在想的是这些东西,大概,是因为有点紧张吧,所以下意识地发散一下自己的思维。 男人有两个大脑,都长得跟核桃似的,一般来说,其种一个大袋在运行时另一个大脑往往会陷入迟钝状态。 而那位将军,也有些尴尬,毕竟,上位者似乎都习惯了,自己说要奖赏谁时,下面的人再表一表忠心,喊一声为老大效忠,别无他求。 当然了,这话是不能当真的,但大家似乎都讲究这个流程。 而眼下,这个男人,似乎没有配合自己演出的打算。 将军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 “两种奖赏,让你自己来选择; 一个,是进我的亲兵营,成为我李家的家丁,过两年,是外放出去还是继续在本家待着,路,都宽敞得多。 另一个,你是虎头城人吧?” “是。” “兵部和户部前些日子下了条诏令,因为近年骚扰商队的马匪越来越多,要求各个要塞城池组建自己的护商队伍。 但上头可是一点军费和军械都没拨下来,意思是指给一个三百人的编织,至于其余的,由各地自己解决。 所以,这第二条奖赏,就是虎头城地区的护商校尉。” 说到这里,将军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继续道: “算了,等明日大军开拔后,你就随我回李家本家吧,日后的前途,不会……” “我选第二条!” 郑凡马上抬头说道。 将军的话音忽然一滞,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 “选……哪条?” 郑凡毫不犹豫地又回答了一遍: “第二条。” 宁做鸡头不当凤尾,自己在虎头城,好歹手底下有七个魔王,整天中二气息满满地喊自己主上。 自己脑子有病跑去你那里去当家丁? 最重要的一点是, 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次的功劳,他只是打酱油的,梁程送了个人头给他拿了一下罢了。 真要是自己离开了这些手下们一个人出去闯荡, 郑凡觉得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不会后悔?” 郑凡深吸一口气,很严肃地摇摇头,道: “不后悔。” “能,告诉我理由么?我李家的家丁,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 郑凡马上回答道: “虎头城是我家,我舍不得离开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妖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其实我觉得去当家丁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成极品家丁。” 薛三如是调侃道。 郑凡懒得搭理薛三的口花花。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去李家当个家丁,是一件难以拒绝的事情,这里的家丁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可不同,不负责打杂做家务,而是私兵,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父死子继,也是对主家最忠诚的一个群体,有点像是帝王的御林军。 可以说,进了那个圈子后,熬个三五年,就是李家嫡系了。 而李家,经过后来薛三打探来的消息,是北封郡最大的一个家族,人丁不是很丰茂,子嗣一直不昌,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功勋武将世家,家里世代承袭镇北侯爵位,有点像是明朝时的沐王府。 但郑凡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七个“手下”,一个人跑去当家丁? 对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有这七个“手下”,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而且就算从个人发展角度来看,自己当小老板也比给别人打工要好得多。 “昨晚宿营时,我特意去了军官军帐里偷听他们聊天。” “那个女人的军帐?”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当即摇头,“那个拿剑的老头儿寸步不离她,现在的我还没绝对把握瞒过那个老头儿,所以选了个中层军官的军帐,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眼下,这李家,也就是这镇北侯家的日子可不算好过。 因为荒漠上的蛮族已经完全分裂成一盘散沙的关系,所以已经有快一百年双方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级的冲突了,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也因此,镇北候一脉的地位,开始越来越低,其实也怪他们自己,不懂得玩儿一手养寇自重的把戏。 然后这一代燕国国君即位后就一直在着手削藩,先削弱下方藩镇的力量,进行集权,像是有打算对中原用兵,称霸中原。 当代的镇北候,前阵子已经被三道圣旨强行要求进京了,名义上是为了庆祝太后大寿,但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 眼下,镇北军上下也是有些人心惶惶。” “所以,这次,是李家在示威么?”梁程问道。 “差不多吧,借口是镇北军的两个斥候在那家蛮族部落的势力范围内失踪,镇北军要求进驻进行搜查,被对方拒绝了。 接下来镇北候府就点了几千镇北军铁骑,直接杀了过来。 那个蛮族部落的首领倒是有点脑子,想要截杀粮道,谁晓得那个娘们儿更狠,把几千民夫直接拿来当诱饵,全歼了那个蛮族部落这次出动的所有人马。” 梁程听了后,点点头,道:“故意挑衅起兵,是为了向燕国朝廷显露出李家对北封郡对镇北军依旧有着极强的控制力,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在京城的镇北候下手; 故意用民夫当诱饵,一来,是想着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战果,让这场注定无法持久的局部战争快速结束,毕竟这场战争是镇北候府擅自做主,并非是朝廷的意思,镇北候府也拖不起,必须让战争快速地开始,同时也要快速地结束,否则无论是朝廷那边的问责还是荒漠蛮族因此而慢慢团结联合起来,都不是独独一家镇北候府所能承受得起的。 二来,也是自污,污秽李家的门楣,让燕国朝廷的皇帝和大臣们觉得李家只是一门匹夫,降低警惕性。 但凡有反心,想问鼎那个位置的家族,至少在起事前都会做出爱民如子的感觉以收买人心,镇北候府这次拿数千民夫做诱饵的事相信不久后就会传开,虎头城包括整个北封郡的百姓都会对镇北候府此举有恶感,但朝廷那边却会很高兴。”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懂。”郑凡有些意外地看向梁程。 在郑凡的印象里,梁程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这样子的人,心里却对这类弯弯绕绕门门道道的东西摸得一把清。 “类似的事情,我也曾经历过,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你站在了那个位置,哪怕你自己对上面再忠心,也无法保证你的手下人会一样忠心。” “就像是赵匡胤么?”郑凡说道。 “差不多。” 三个人,坐在土丘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方的军队行进。 郑凡先起身,拍了拍裤子,道: “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哈哈,回去咱得好好想想怎么把那三百人的编制给用好。”薛三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背。 “只有编制,没有钱粮军械。”郑凡提醒薛三。 朝廷确实为了保护商路下了诏令,但却不是真的要求各个边境城镇自给自足地维系筹建城里商队护卫队,而是要求李家为首的这一批北封郡的军头们抽调人马去各个城镇负责。 这其实也是一种削弱对方军事力量的手段,边境类似虎头城的城池有很多座,这边三百,那边三百,折算下来,真不少了。 软刀子割肉,有时候反而更疼。 但很显然,李家没打算真的遵命,身为藩镇,现在当家主人也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要是还继续自断手脚,那就真的是彻底地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对郑凡说出,只有编制,没有人马军粮器械补充的话。 梁程也翻身上马,听到郑凡的话,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之色,道: “主上,钱和人的事,都不用担心,要是瞎子和四娘他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们自己都没脸继续跟着主上了。” 薛三在此时插话道:“不,四娘留着有用,瞎子可以丢了。” 到底是立了功的,所以在离开队伍回虎头城时,每人送了一匹马。 哦,还有一张在那位女将军看来,毫无用处地一张军令, 虎头城护商校尉,三百人的编制。 烈日正当, 三骑一同奔腾, 扬起了一串尘沙。 ……………… “姐妹们,这桌上的,都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盘缠,这是你们的契,看着啊,我现在就给烧了。” 风四娘手里攥着一把契,一股脑地都丢进了火盆之中。 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些“婶儿们”却没一个表示要走的,也没一个上来拿钱的。 契主家直接给烧了不用你掏一分赎身钱,还送你盘缠,放眼天下妓院,这么好的妈妈,是真的独一份儿了。 当然,要换做内地的城市,有这种好事,姑娘们估计早巴不得蜂拥上来拿钱走人,但这里是虎头城,而她们,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了。 有人跪了下来,在带头作用下,大家一起跪了下来。 “妈妈,您可不能不要我们啊。” “是啊,妈妈,没了您的庇护,我们大家伙还能去哪儿啊?” “妈妈,我不想走。” 这半年以来,打客栈开张,四娘接收了不少“婶儿”,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苦命人。 今时不同来日,郑凡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国度,有手有脚的话,你想饿死,还真挺难。 但当下,是一个真的很容易饿死人的世界。 “怎么了?”四娘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死气白赖的,还赖上我了是怎么回事?” “啪!” 四娘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妈妈的气势,恐怖如斯! 四娘待手底下的姑娘好,这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清楚,比起外面窑子里的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老鸨子,四娘简直就是菩萨了。 但四娘御下也极为严格,把他们也是收拾得服服帖帖,四娘一旦发怒,她们还真不敢继续呼喊下去了,只得一个个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个的,私房钱,应该也没少存吧,咱的价是不贵,但咱们快啊! 这一天天下来,你们也都攒了老不少了吧? 姑奶奶我在这方面,可没一个人吃独食,小费什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倒好,姑奶奶我把你们契烧了,盘缠给你们备下了。 你们接下来,是继续留在虎头城还是去其他城镇,是去做做小本生意又或是寻个老实人嫁了又或者是出了我这个门马上钻其他窑子里继续这个营生,都随你们,你们也都去得! 咱,谁也不欠谁的,也别在老娘面前哭哭啼啼的,你们那点儿活计还是老娘我教的,骗骗客人可以,还想骗老娘我?” 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婶儿”们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拿盘缠,拿了盘缠后,再对四娘重新磕个头。 有个婶儿拿了盘缠,磕了头,没急着站起来,而是问道: “妈妈,这店开得好端端的,为啥就要关了呢?” “关?谁说老娘要关店了?” “那不关店为何要…………” 风四娘笑了笑,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老娘以后要产业升级,这半年来,老娘,是真的受够了!” 这话的潜意思,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一句大部分班主任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 “还是红酒好喝。” 瞎子北放下了酒杯,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省着点儿,没酿多少。” 已经恢复了的阿铭坐在瞎子北的身边。 院子里,下着雨,敲打着枇杷树。 “以后,可以多酿一些了。”瞎子北说道。 阿铭侧过脸,看着瞎子北,“要开始了么?” 瞎子北伸了个懒腰,道:“那得看你恢复得如何了。” “我没问题了。” 吸血鬼的恢复速度和男人的速度不同,但都代表着一种骄傲。 “没问题了,就可以开始了。” “哦,身体没问题了,但其他方面,还有两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主上还没回来,你就擅自做主开始么?” “主上迟早会回来,我们做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罢了,这点自觉和主观能动性,咱还是有的。” “好,第二个问题,前天我就和你说了,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前天不说开始而是选择今天?” “因为今天下雨了。” “哈?” “我觉得,下雨天,适合杀人。” 阿铭站起身, 看着依旧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的瞎子北, 过了会儿, 开口道: “你好搔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属于吸血鬼的雨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一辆骡马车从客栈里被拉了出来,骡马在前,后面不是车厢,而是一个板车,板车上盖着一块帆布。 平日里,客栈都是拿这个出去买菜的。 瞎子北左手拿着一条小皮鞭一只手牵着缰绳,稳稳地坐在“驾驶位”上。 小骡破车,偏偏给瞎子北“开”出了一种凯迪拉克的感觉。 瞎子驾车,阿铭没有丝毫地意外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换了一身新衣服的他只是很平静地坐在瞎子北的身侧。 马车不大,除非到后面躺着,否则在前面坐着的话,俩大男人肯定得挨在一起。 小骡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小骡马脖颈上铃铛不时发出慢悠悠的脆响; 雨,还在下,却不大,固然比不上江南内地的润如酥,但也恰到好处地降边塞之地空气里的尘沙给遮掩了下去,在这里,堪称难得的温柔。 骡马步履蹒跚地走着,板车的速度自然不快。 瞎子北一边有气无力地给前面的骡马来一鞭子,骡马也为了照应一下那个瞎子的面子,很敷衍地叫一声,但蹄子,却不见得半分加速。 一人一骡,在这雨帘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不光是换了新衣服,还洗了头?” 瞎子北调侃道。 “可惜没有吹风机和摩丝。” “摩丝,好久远的一个名词了。”瞎子北打了个呵欠,继续道,“四娘也真是舍得,你这一套衣服,不便宜吧?” “你也有。” “新衣服?” “适合你的乐器,就在车后面帆布下头。” 瞎子北闻言,双手情不自禁地前身,十指灵活地跳动着: “唉,难为四娘了,在这个时代,弄出钢琴,也不容易啊。” “是二胡。” “…………”瞎子北。 “说正事吧。”阿铭提醒道。 “虎头城里,上得了台面的,有四个帮派。”瞎子北开始介绍虎头城里的帮派情况。 虎头城的常住人口并不多,也就两万左右,这里面,还有不少老弱妇孺,也因此,前些日子随着民夫的征调,导致平日里还算很热闹的虎头城,忽然变得萧索了起来。 青壮被征调为民夫离开是一个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忽然发生的局部冲突,让本来来往这里的商队纷纷在前一个站口就止住了脚步,大家也都在观望着。 而一旦失去了商队的流入,虎头城这座基本上外向型经济的小城镇,自然也就难以热闹起来了。 且同样是因为商队的频繁进出,在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滋生出了一种无法避免的鱼龙混杂。 寻常的边境小镇,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饭馆、窑子、赌场的,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帮派,归根究底,还是蛋糕做大了,人,也就多了。 最葩的一件事是,因为燕国门阀林立的缘故,君主对地方的掌握力十分薄弱,造成了户籍上的很多漏洞,城内百姓不少,但真正拥有燕国国籍的,不到一半,至于这些混帮派的人,自然是不在虎头城户籍上的。 对此,虎头城的官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较真清查户籍,那些门阀第一个不答应。 “城东的鬣狗帮帮,城西的三神会,城中的聚义帮,外加城郊的车帮,算是虎头城内,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四个帮会。 鬣狗帮专门做人口贩子生意,荒漠蛮族部落经常发生私战残杀,一些战俘则会被输送过来,经由鬣狗帮贩往燕国内地,而蛮族部落的贵族对于燕国内地包括乾国晋国内的江南女子很感兴趣,也是经由鬣狗帮进行贩出。 三神会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棍组织,里面供奉着燕国内的土神还有蛮族的蛮神外加还有西方的一些神祇,收揽信徒收受香火,也豢养了一批打手。 聚义帮则是专门走明面上的保护费,不光自己开了窑子赌场和酒楼,虎头城内包括咱们客栈在内,都需要每月向其缴纳一笔钱财。 车帮,有点类似于内地漕帮,以车马行生意为主,所有想在虎头城地界卖力气的车马力夫都需要从自己的工钱里抽成出一部分交给车帮,否则就不允许在这地界里混饭吃。” “现在我们是在城东,所以,是先对鬣狗帮下手?” “做事儿,先挑软柿子捏,这是人之常情,但对于我们来说,哦,确切地说,是对于你来说,憋了半年了,总得选个能没有多少后顾之忧下狠手发泄一把的对象。 这世上,也没多少事情,比杀人贩子,更没有负罪感的了。” “负罪感?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不,是我们都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 “但现在毕竟有主上在,我们得学会照顾主上的情绪,主上现在还没完全黑化,且我只知道主上在快速地成长,也不敢打包票主上会真的彻底黑化,但目前来看,我们得在做事风格上,得朝着能让主上喜欢的方式去改变。” 阿铭不说话了。 “生气了?”瞎子北微笑着问道。 阿铭摇摇头。 瞎子北笑了,宽慰道: “今天是个杀人的好日子,半年来的第一次释放,又下着雨,高兴点儿。” 瞎子北拉起了缰绳,骡马顺势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个巷弄,里头有两个院子,就是鬣狗帮所在地。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这阵子因为打仗的关系,商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那两处院子里,应该还有不少人票滞留在那里。” “我知道分寸。” “啧啧啧,是我啰嗦了。” 阿铭跳下了骡车,没急着往前走,而是回头,问道: “你还是再说一遍吧。” 瞎子北点点头,“接下来的顺序和其他三个帮派的处置,我心里有数。这第一个目标嘛,你玩儿得开心就行。” “好。” 阿铭开始向院子那边走去, 身后, 传来了悠扬凄凉的声音, 阿铭又一次地站住了脚步, 道: “这曲子有点耳熟。” 骡车上,从帆布下面拿出二胡正在拉动着的瞎子北回答道: “二泉映月。” 阿铭耸了耸肩,道:“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他们的。” 阿铭思索了一下,“也对。” 雨帘伴随着二胡声,显得格外凄婉,阿铭脚下的皮靴,踩踏在水洼中,不时地溅起水花。 走到院子门口时, 阿铭忽然觉得瞎子北说今天适合杀人的这句话,有点道理; 但很可惜,他杀人,不是用剑。 不过, 为什么不试试呢? 院子的门口,有两个护院站在那儿,都蜷缩在角落里,哪怕阿铭已经走到了门口,他们也懒得动弹一下。 甚至, 他们还以调侃地口吻开玩笑道: “这衣服,看起来挺花哨的啊。” “估摸着是跟着西域商队过来的杂技团里的,去年我去瞧过,那里面有耍戏法儿的就穿这样。” 阿铭闻言,笑了。 他没急着动手,因为他认为自己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就像是正餐前,需要好好摆盘,他,要准备进餐了。 “不要,不要卖我,不要卖我,不要!!!” 这时, 一道女孩凄厉的叫声从阿铭身后传来。 阿铭回头,向后看去,看见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中年男子正强行拉拽着一个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旧旧的,死死地坐在地上,但男子的力气不是她一个未长开的小女孩所能抵抗的,中年男子硬生生地将其拖着继续往这边走,女孩儿不住地在泥泞的水洼里打滚。 两个看门的瞧见了这一幕,知道是生意上门了,这才慢腾腾地站起身。 “不要把我卖了,不要把我卖了!” “我是你爹,不把你卖了,我们都得饿死!你这个赔钱货,你想我们父女俩都饿死么?” “你个混账,你个王八蛋,我没你这个爹,娘就是被你卖了去赌钱的,现在还要卖我!” “啪!” 男子对着女孩儿就是一巴掌下去。 女孩儿被打趴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了鲜血,瞳孔里,则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呸!不要脸的赔钱货!” 男子绕过了阿铭,走到台阶前,对着上面站着的俩门房弯着腰露出了讨好的神色,谄媚道: “劳烦通禀一声管事儿的。” 一个门房笑了笑,转身推开门进去喊人了。 另一个则是插着腰,目光在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儿身上扫了一遍,摇摇头,道: “这小娘,顶天了也就五两银子了。” “嘿,哪能啊!”男子惊呼道,“她娘我还搁您这儿卖了四两银子呢,她再怎么样,还是个黄花闺女,总比生了娃儿的女人要贵吧。” “呵,这小娘子,得是咱燕国内地的才卖得上价,是乾国就更好不过了,再要是懂得一点琴棋画,那价格可就打不住了。 咱北地小娘子,本就卖不上价。你瞧你家的这个,一看平时就不是娇生惯养的料,这皮肤糙得,啧啧,你说那些荒漠上大老爷们能喜欢么? 买回去一看,娘的,皮肤和他们部落里的女孩儿没两样,你当人傻啊? 再说了,你那婆姨,就算有点儿年纪生过娃了,但能挑能扛还能上,抵半个男人可以去使唤,你这闺女呢,能干得了重活儿么? 最重要的是,这阵子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打起仗来了,商路都断了,咱这院子里,已经囤了不少吃白食的肉票儿了,这吃喝拉撒,哪样不得花钱?” “这……不成不成,最起码得卖八两银子,五两得还债,还剩个三两翻本。” “嘁,那你待会儿自个儿去跟账房先生谈吧。” 女孩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这时, 她看见一个穿着怪黑色衣服的男子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的脸,好白。 阿铭低头看着她,她也在看着阿铭。 少顷, 阿铭开口问道: “想让我帮你……杀了你爹么?” 女孩儿的身体忽然一震, 紧接着, 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一股子恨意, 嘴里, 咬出了一个字: “想……” 阿铭点点头,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好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少女这个问题,可能,只是兴之所致吧,寻常得如同郊游时顺手折下了一朵油菜花。 生活,需要仪式感,生活,也需要精致。 而“仪式感”和“精致”,简而言之,剖开本质,本就指的是“多余累赘的屁事”。 一如在用餐前,先喝一碗鸡润润肠胃又或者是来一盘开胃的凉菜。 那边,中年男子也瞅见了阿铭和自己女儿说话,马上腆着脸过来哈腰道: “爷,这丫头您要不?八两银子,咱就马上签契,她就是您的了; 这之后,您呢是想她跟着您学杂技去西域又或者是干脆收下当个妾,全凭您的喜好。” 这个中年男子和先前的门房一样,在看到阿铭的着装时,把他想当然地看作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 也是因为前几年,燕国皇帝举办刚登基后的三十岁寿辰时,曾有一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队进京御前表演,自此打响了名头,弄得民间对这种西域杂技团也是一时风靡。 阿铭点点头,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中年男子见状,马上兴奋地搓起了手。 然而,当阿铭把手从口袋里收回在中年男子面前摊开时,中年男子愣住了。 掌心上,空空如也。 “抱歉,我平时,没有带钱的习惯。” 阿铭的抱歉很有诚意,因为他确实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歉意,似乎真的为眼下没办法买下这个少女而深怀愧疚。 在客栈的半年,大部分时候,阿铭只负责酿酒,连出门都很少,况且,在这个世界里,当你解决了吃喝的问题后,作为一个有现代思维和生活习惯的人,你真的没有多少消费的需求。 “没……没钱?你他娘的在玩儿我?” 中年男子直接手指着阿铭的脸吼道。 阿铭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 “是的。” 中年男子顿了一下,随即撸起自己的袖子,同时威胁道: “我看你是找死!” 这种连老婆女儿都能拿出去卖的赌棍,你要说他多有种多有血性,那就实在是太扯淡了,不过,虚张声势,学着赌坊打手那样唬一下人,还是会的。 只可惜, 他选择错了对象。 “好。” 阿铭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中年男子的脖子。 当即,一股冰凉的寒意自自己脖颈上传来,中年男子忽然忘记了反抗,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阴森的凶兽给盯上了。 “喂,要打架去别处打去,别脏了我们鬣狗帮的门面。”那个门房抱着双手嚷嚷道。 然而, 随着一声“咔嚓”之音传来, 这个门房整个人僵住了。 他看见那个来卖女儿的中年人的脖子,直接在那个西域杂技演员的手中呈现出一种普通人根本无法达到的恐怖弧度断裂。 可能,连中年男子都没意识到,眼前这个装异服的家伙,真的是说杀人就杀人。 他是会唬人,但对面,是真的会杀人,而且是特意坐着骡马车特意晃晃悠悠地趁着雨天过来杀人。 鲜血,开始从其眼耳口鼻位置滴淌出来。 阿铭收回了自己的手, 中年男子“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然是失去了生机。 倒下去后,他的脸,与和他一样此时也躺在地上的女儿的脸挨得很近。 少女眼里先是露出了一抹惊恐,紧接着,是淡淡的哀伤,但随后,则是咬了咬嘴唇,张开嘴,不顾地上的雨水涌入自己的嘴里开始无声地笑了起来。 阿铭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少女的表情。 他觉得这个画面,这对父女现在四目相对的场景,真的很美。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没办法把这一幕化为永恒后留着珍藏慢慢欣赏。 还真是有点……遗憾。 多看了几眼后, 阿铭回过头,迈开步子,走上台阶。 开胃菜结束了,下面,才是正餐。 那个门房显然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但在看见阿铭向自己走来时,还是马上回头,企图先钻进院子里去。 他只是个门房,在鬣狗帮里,也就是个最边缘的小喽啰角色,狐假虎威还行,真要有去砍人的本事和胆量也不会被打发到当门子了。 不过,他一只脚才刚刚跨过门槛,他的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好……好快! 阿铭其实不是很喜欢对付这些小喽啰,连正面对自己发起攻击勇气都没有的小喽啰,哪怕杀起来,也无法给自己带来多少快感。 但没办法,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杀人。 手掌,快速地从对方肩膀位置移动到了对方的后脑位置,然后,向着门板上直接砸了下去。 “啪!” 像是一颗西瓜摔在了地上。 阿铭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位置的红色,本能地想要送到自己嘴边,然而,又很嫌弃地把手甩了甩。 这味道,有点难以入口。 似乎,只有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家伙,他们的血,才有甘甜的味道。 “啊啊啊啊!!!!!” 先前那个进去通禀的门房和一个发须皆白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就站在门后,在见到刚刚的那一幕后,老账房直接吓得瘫软在地,那个门房则是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呜呜呜!” 只不过,他的叫声没持续多久,他的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然后,又有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肩膀位置。 “咔嚓!” 像是拍排球一样,门房生的脸第一次看见了自己身后的风景,体验了一把上厕所嘘嘘时不用再担心被人偷袭的优越。 只是,这股子优越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倒在了地上。 账房先生见到这一幕后,身体一颤,直接翻了白眼,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 阿铭也没理会对方是真被吓死了还是在装死,因为伴随着这边的尖叫声,这个帮派,显然是被完全惊动了,从院子的左右两侧,总计冲出来二三十个手持五花八门兵器的汉子。 这个是拿刀的,那个是拿斧头的,这个,拿的是铁棍。 阿铭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地逡巡着, 终于, 他笑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拿剑的了。 下雨天杀人,似乎和剑更搭配一些。 阿铭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瞎子给传染了,否则自己怎么也忽然搔了起来。 “砍了他!” 一个身上披着兽皮的高壮男子明显是这里面的首领,一挥手,对着自己手下下令。 门口的两具门房尸体已经告诉了他,已经没有和谈以及套交情的必要了。 阿铭的速度很快,比那头僵尸是要快的,虽然力气没那头僵尸大,但也是超过了普通人的层次。 所以,前面两个分别拿刀和拿斧头的帮众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阿铭绕到了身后,阿铭和那头僵尸还有一点不同,他很珍惜爱护自己的指甲,不喜欢用指甲去杀人。 所以,阿铭的左手出现了一把锉刀,刺入了拿斧头的帮众的太阳穴,另一边,则是抓住那位帮众的胳膊一扭,顺势帮他用自己手中的刀抹了脖子,帮助其了结这肮脏的一生。 优雅,快捷,毫不拖泥带水, 这不是在杀戮, 这是一场属于阿铭的艺术表演。 他在人群中舞蹈; 鲜血,是观众自愿奉献给他的鲜花; 惨叫,是观众们为艺术买单的欢呼。 只不过,在解决了这两个人之后,聚集过来的帮众更多了,一下子压缩了阿铭的空间。 武侠片里的那种一群人围着你却还在跟你单挑的情况在现实里是很难出现的,大家一拥而上,你再是万人敌的将领,也得嗝屁。 好在,阿铭不同,在拼着承受了后背两刀劈砍的代价后,他冲出了这个包围圈,直奔了那位拿剑的男子。 男子发出了一声低喝,举着自己的剑向阿铭刺了过来。 阿铭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因为对方身上,没能发光。 身体,侧了过去,但左手却顺着对方的剑尖一路下滑,指尖鲜血飞溅,阿铭却毫不在意,一直到抓住对方的手腕,向下一压。 持剑人身体一个踉跄,阿铭则很轻松地张开嘴,两颗獠牙显露而出,以蜻蜓点水般的速度像是订机一样在对方脖颈位置留下了自己的标记。 “噗通。” 持剑人摔倒在了地上,但他手里的剑,却已经被阿铭握在了手里。 “我曲子都拉完了,你还没结束。” 瞎子北的声音传入到阿铭的耳中,而偏偏此时,瞎子北依旧坐在外面的骡车上,手里还拿着二胡。 精神力的力量,让隔空传音,失去了技术壁垒。 “我记得二泉映月挺长的。”阿铭在心里回答道。 “下面的谱子我忘了。” “好吧。” “你拿起了剑?” “是的。” “你会用剑么?” “你看着吧。” “行,那我再拉一遍吧。”瞎子北觉得自己做了很大的妥协。 “其实,不用勉强,因为我也不是那么想听。” “放心,在我送你的BGM里,没人能打败你。” “行,你瞎,你说得多。” 短暂的精神交流后,帮众再度冲杀了过来,阿铭站在那里,没有像先前那样做过多的闪躲,因为他说要给瞎子展现自己的剑术。 “噗!” 一个帮众的刀砍在了阿铭的肩膀上,肩膀肌肉收缩,夹住了刀口,那名帮众没能把自己的刀抽出来。 阿铭一剑下去,将对方的脑袋斩断。 另一个帮众从后面用斧头砍中了阿铭的后背,阿铭依旧不动,上半身扭曲了一下,剑锋向后横扫,抹过了对方的脖子,对方脖子位置开始喷血,摔倒在了地上。 两个手持长矛的帮众一起举着长矛冲刺了过来,阿铭依旧没有躲闪,长矛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阿铭身体一颤,松开自己的肌肉,开始向前,哪怕自己胸口位置还串着两根牙签,依旧无所谓。 眨眼之间,阿铭来到了这两个帮众面前,他们的手里,还茫然地握着长矛。 阿铭对他们笑了笑,挥剑下去,直接砍了俩。 他们松手,倒了下去。 阿铭身体则开始后倾,体内的两根长矛作为支撑,卡在了地砖上,阿铭身体向后倾侧,未倒,手中依旧握着剑,剑身和身体平齐,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 同时,开口道: “我的剑,怎么样?” 院子外,瞎子北默默地放下了二胡, 从兜里拿出了一条那位巡城校尉夫人送给自己的帕子, 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珠, 感慨道: “好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原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哪怕面对再强大的对手,只要对方是人,只要自己手里有刀,激励激励自己,至少还有着奋起拼命的勇气。 毕竟,谁不是一个肩膀顶个脑袋,一刀下去他也会痛,也会流血,也会死! 但,面对阿铭这种,你砍不死他他却能一剑削了你的对手,周身被刺入的兵器像是一件件装饰品进行着某种点缀。 勇气伴随着某种世界观,顷刻间,就崩塌了。 他们毕竟只是一个帮会,一个小小的虎头城里的一个小小的帮会,亡命之徒肯定有,但一个个悍不畏死那就真的有点吹过头了。 鬣狗帮剩下的人,崩溃了,他们丢下了兵器,开始呼嚎地开始逃窜,逃窜时有些漫无目的,只想着离那个恶魔远一点。 只可惜,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个恶魔除了砍不死以外,他的速度,还很快。 接下来,就是单纯地收割人头了,这让阿铭少了太多的乐趣,他还想着让这帮人再给自己来几刀,毕竟那种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挣扎无效绝望的目光和凄惨的喊叫,能够给他带来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感。 但没办法,按照瞎子北说的,这个帮派的人,有原罪,且等主上回来后,若是客栈也接手了这档子人口贩卖的生意,会让主上心里不喜。 兼之又要杀鸡儆猴,所以,再无趣的重复动作,自己也需要坚持下去。 好在,可以当做是练剑了。 刺,劈,削,砍, 一个一个地帮众被阿铭的剑收割了生命,一直到,整个院子里,已经看不见能够站立起来的活人了。 应该还会有漏之鱼,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阿铭只是一个人,做不到分身多个跑出去追杀。 至少,现在的他,制作不出分身。 剑端戳开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臭气熏天,有二三十个蛮人打扮的汉子蜷缩在角落里,各个身上都有伤,且戴着镣铐。 在他们见到身上都是血,甚至还有几把兵器在身上没拔出来的阿铭时,有的吓得直接跪地求饶,有的则是在瑟瑟发抖,自言自语着蛮神啊,这是恶魔…… 阿铭摇了摇头,退出来,又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是一间厢房,应该是帮众的房间。 房间里,有三个明显不是蛮族的女人被绑在里面,身上伤痕累累,最左边一个,应该是已经死了,另外两个,也是奄奄一息,且都是光着身子。 “啧啧…………” 显然,作为人口买卖的中间商,鬣狗帮这么多大男人都聚集在这两个院子里,平日里,不说找点乐子,也说不过去。 阿铭有些庆幸瞎子北没进来,否则要是让那瞎子看到这一幕,激发出瞎子内心的正义感的话,天知道这货会以怎样的方式去虐杀那些鬣狗帮帮众。 和瞎子北的手段比起来,至少自己的剑,能够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了。 阿铭又打开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臭,里面有十多个少女,衣服还很整洁,阿铭进来时,她们吓得尖叫抱作一团。 因为忽然出现的战争关系,导致商路暂时隔断,也因此,鬣狗帮这里积攒了不少货没来得及发卖出去。 这些少女,应该是要卖给荒漠蛮族贵人的,所以保护得比较好。 阿铭摇摇头,退了出来。 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鬣狗帮里,没找到一个会发光的人,这让阿铭有些失望。 “身上的挂件别拔下来,直接走出来吧。” 瞎子北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有病?” 阿铭反问道。 “就当有吧。” “好。” 人家都承认自己有病了,阿铭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点。 走过满是鲜血的院子,他推开了半遮掩的门,走了出来。 然后看见在瞎子北的骡车旁,站着一群手持刀枪的男子。 距离瞎子北最近的,则是一个红脸大汉,个头很高,可能就只比樊力矮一点点。 阿铭的第一反应,是瞎子北被挟持了,随即,这个反应被阿铭自己给否决了。 别人被劫持了,可能无法提醒自己的队友,但瞎子北显然不在此列,而且,这瞎子,既然能让大家都默认成制作计划的军师,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瞎所以形象符合。 身上像是开了个武器铺子的阿铭一出现, 当即让骡车旁的这些人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个个伤口,这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悄无声息的鬣狗帮大本营,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作假。 而那个红脸的大汉盯着阿铭的目光,一开始是畏惧,随即就是狂热,像是一个粉丝,忽然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偶像! 这炙热感,让阿铭都有些皱眉。 阿铭可以确认,自己舔主上时,也没这么主动。 “我没骗你吧。”瞎子北对身边的红脸大汉说道。 “我……不,小人自然是信先生的。” 瞎子北闻言,笑了笑,伸手,从红脸大汉腰间取出了一把匕首。 红脸大汉愣了一下,但没阻止,他背上背着一把刀,腰间系着一把匕首。 瞎子北示意阿铭靠近一点, 阿铭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瞎子北面前。 然后, 瞎子北举起匕首,对着阿铭, 戳了下去。 “噗!” 匕首刺入了阿铭的胸口。 “…………”阿铭。 阿铭站在那里没动,瞎子北又把匕首拔了出来。 “看见了吧?” “看……看……看见了。” 红脸大汉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越发红,显然是在惊吓和惊喜两种极端情绪里不停转换着。 “哦。” “噗!” 瞎子北又刺了阿铭一下。 “…………”阿铭。 阿铭继续站在那里没动。 红脸大汉脸上已经流下汗珠了,其身边的手下们脸上也一起开始流汗。 “好好做事,以后,你也能这样,无尽的生命,不死的身躯。” 说着, 瞎子北还“看”了一遍周围, 他虽然是瞎子, 但在场众人此刻都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你们……也一样有机会的。” “噗通!” 红脸大汉直接跪了下来,宛若最为狂热的信徒,他身边的这些手下也一起跪了下来。 其实,阿铭能感觉到,在刚才,瞎子北说话时,释放出了他的精神力,对这帮人进行了轻微程度的催眠。 这是神棍取悦信徒的基本招式,有点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人格魅力”,让你去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他,支持他,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 瞎子北伸手指了指院子方向,道: “里面的人票,不准碰,都安顿好,财货,送到客栈去。” “属下遵命!”红脸大汉马上领命。 “车帮的帮主,约好了么?”瞎子北问道。 “约好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客栈了。” “行。” 瞎子北对阿铭招了招手,又挥舞起了自己的鞭子,抽了一下前面的那只骡。 阿铭上了车,骡车继续缓缓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等到出了这条街区,瞎子北才开口对阿铭解释道: “刚刚那个,是聚义帮的帮主,叫红巴子。” “猜到了。” “嗯,鬣狗帮,有原罪,得灭了,他们的生意,暂时我们是没办法接手继续做的,但咱们自己手底下,总得有一批能做事的人。” “你和他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他有点心理疾病,而我在瞎了之前,是一个心理医生,借着算卦的由头,帮他看了看病,所以,他对我很信任,病人嘛,对能帮自己治疗的医生,是有一种盲目崇拜的。” “不仅仅是因为治病吧。” “唔,这当然,有你这个现成的标本在这里,太多的事,都好办了,古往今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帝王将相,对长生一事,都是无比痴迷的,这种痴迷,胜过了一切金银财富。 谁叫咱们现在手底下没什么人可以用呢,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把阿力派去荒漠了。 聚义帮的人,先用着,以后每个月也都有款项进来,总比只死死支撑着一个客栈要赚得多。 所以,真得谢谢《古惑仔》,所以主上应该对收保护费这件事,是没什么抵触的。” “下面,去哪里。” 阿铭一边把自己身上嵌着的兵器拔出来一边问道。 人家诸葛亮是草船借箭,他这里是肉身借兵器。 “去三神会。” “这次,轮到你了?” “嗯。” “要怎么做?” “信徒是无辜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容易忽悠的人一直是占大多数,倒是没必要像你这样弄得这么血腥,把他们的几个高层解决掉后,他们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车帮的话,是交给四娘?” “这会儿,四娘应该已经在招待他们了吧。” “鬣狗帮上头官面上的人物,该怎么解决?” 每个帮派,其实上面都有人罩着的,虎头城虽小,却也是一个县城的标准,五脏俱全。 “官面上的人不在乎下面的人谁死了谁活着,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孝敬银子,先照旧给着就行了,等我们处理整合好下面,再去置顶新的规划。”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把他们杀了。” “没必要的,因为现在的我们,拿游来举例的话,我们只相当于在新手村,尤其是身上会发光的那种人,在这个虎头城里,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罕见,但既然他们能分出个九品来,浪过头了,真惹到了硬茬子,被收拾的,可就是我们了。” 阿铭没说话,但沉默本就是一种默认。 若是能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所以,我才让梁程和薛三陪主上去当民夫,你发现了没有,当主上昏迷时,我们是普通人。 在主上昏迷的这半年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想过了很多种方法,但都没办法恢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量。 然后,主上醒了,我们哪怕是有些扭捏地上去表表忠心煽煽情,舔一舔, 力量就马上恢复了一点, 所以, 你觉得主上像什么?” 阿铭闻言,陷入了认真的沉思, 过了会儿, 回答道: “奥利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四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客栈, 二楼, 包厢。 其实,二楼本来是没有包厢的,都是红帐篷,但因为四娘做了清退,二楼反而空旷了起来。 原本一个个窄到只能放下一张半米宽板床的小“工作室”, 被尽数拆卸掉了。 依旧是最深处的那个房间,一张桌子,上面摆上了酒菜。 两个体格健硕的汉子坐在那儿,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帮主,你说红巴子把我们喊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平日里,他收他的保护钱,咱收咱的车马费,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可没什么交集啊。” “老二,你急什么,反正这会儿因为打仗,商路断了,兄弟们也都没活儿接,闲着也是闲着,他红巴子既然想要请酒吃,咱就来呗,他在虎头城里再威风,能威风到咱车帮头上来?” “也是,帮主说得有道理,咱该吃吃,该喝喝。” “对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车帮还怕他们聚义帮?来,老二,走一个。” “哟,呵呵呵,二位爷,吃着呐,饭菜可合口味?” 人未至,勾人心弦的笑声就先一步进来了; 随即而来的,是风四娘本人,以及缓缓而来的香风。 “嘿,正想说这事儿呢!”帮主拍了一下桌子,粗声道:“姑娘呢?老鸨子啊,你这家酒楼就是做饭吃的么?” “哟哟哟,哪能哪。” “那姑娘哪?爷几个都坐这儿这么久了,一个姑娘都没看见,这是瞧不起爷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家这开门做生意,上门都是客,怎么可能瞧不起人呢,实在是几位爷来得不凑巧,咱这里的姑娘啊,都给开了,新的姑娘还没上来呢,可不正好是没人了么。” “开了?”帮主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还拍了拍身边二当家的肩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都把我给笑哭了,老二,你听听,这天底下,居然有把姑娘全都开了的窑子。” “哈哈哈。”二帮主配合着帮主继续笑着。 终于,帮主不笑了,目光开始很放肆地在风四娘身上游走,道: “既然姑娘们不在了,那就让你这个老鸨子来陪爷几个喝酒吧,可使得?” “使得,使得,几位爷,您喝酒。” 风四娘款款上前,拿起酒盅给他们斟酒。 帮主则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退开了。 “咋啦,这就叫陪酒啊?”帮主喝问道。 “几位爷,应该晓得,奴家是不接客的。”风四娘微微一福,歉然道。 旁边的二帮主当即指着风四娘笑骂道: “你这老鸨子,装什么清高,前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你拿自己出来竞价,价高者得! 怎么, 被人骑得,我就骑不得?” “哟,还有这事儿啊,行啊,这是瞧不起咱了,呵呵。” 帮主当即不客气了,起身,直接逼迫了过来,要抓风四娘,这一次,不是抓风四娘的手了,而是向着那两处凸凸位置抓去。 风四娘不停地后退,目露惊慌之色,最后,被逼迫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不要啊,大爷,不要啊,大爷,爷,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 与其说,这是在拒绝,在反抗,倒不如说是另外一种撩拨。 “呵呵,都说不要不要,到时候就要求着要了!” 帮主的手对着风四娘抓了下去, 然而, 就在这时, 帮主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忽然麻痹得失去了知觉,手掌在风四娘跟前,停顿了下来。 嗯? 帮主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眼睛猛地瞪大! 他的右手,右手的五根手指,居然被一根根丝线给穿透着缝补在了一起,五根手指根本就无法伸展开。 还没等帮主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迟来的痛感忽然袭来。 “啊啊啊啊啊!!!!!!!” 帮主举着自己的手疼痛得蹲了下来,十指连心啊,这被一根根丝线对着你的手指“密密缝补”,这种痛苦,再铁胆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风四娘先前惊慌失措的神情开始慢慢的恢复平静,同时嘴角还挂起了一道轻蔑的弧度。 “真是个没情趣的木头,你刚应该喊:你尽管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的。” “妖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帮主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盯着风四娘。 原本在桌上准备看戏顺带活跃一下氛围的二帮主和身后带来的那个年轻手下马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严阵以待。 “啧啧啧,老娘的豆腐,又岂是这么好吃的?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样子,你配么?” “妖女,拿命来!” 到底是车帮帮主,一身横练功夫还是有的,否则也镇不住下面的那帮手下,当下,直接按压住自己右手的疼痛,左手准备拔刀。 “嗡!” 然而,帮主的刀,没有拔出来。 因为他的左手五根手指,也一起被缝住了。 “啊啊啊啊啊!!!!!” 帮主跪在了地上,双手放在地上,看着被丝线缝补得密密麻麻的双手,眼里,出现了惊骇和绝望。 到了这一刻,再愚蠢再鲁莽他也清楚了自己现在到底落入了怎样的一个境地,以及,面前这个前一刻还被自己称呼为老鸨子的女人,到底多么可怕! 风四娘摇了摇头,其实,她以前不会这样子去对人出手的,因为太缺乏美感。 但或许是这半年来,虽然一直游离于那些男人咸猪手之外,但受到的鸟气,实在是太多了,心里的抑郁,也积攒了不少。 这一出手,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那股子暴戾了。 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对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多说, 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下一刻, 帮主的双手断裂, 紧接着, 帮主的双臂断裂, 再之后, 帮主的脑袋, 轻轻地一颤, “咕咚”一声, 滚落到了地板上。 全程,没有一丝一毫鲜血的外漏。 但就是这种节奏,这种干脆,这种把人当积木一样一点一点一部分一部分的拆卸下来的画面,往往最是骇人! “你,看见他的下场了么?” 风四娘开口道。 “噗通!” 二帮主马上对着风四娘跪了下来,迅速磕头,喊道: “娘娘,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绝…………” “你看到他下场了么?” “看到了,看到了,帮主,呸,不,这天杀的居然敢对娘娘不敬,他该死,他真的该死!!!” “我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开口了。 二帮主迷糊了,啥,我不是回答了么? 那就再回答一遍好了: “娘娘,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以后绝对不敢对娘娘有…………” “砰!” 二帮主整个人僵住了, 跪在地上磕着头的他,忽然看见一个长得很像是耳朵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砰!” 紧接着, 又有一个看起来很像是鼻子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二帮主骇然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刹那间, 只听得纸张被撕碎的声响, 在二帮主脸部的皮肤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根根丝线,整张脸,则像是被完全切割了下来一般,等到他的双手一触碰,全都掉落了下来。 “啊啊啊!!!!!!!!” 二帮主没死,但已经被吓疯了。 他们车帮也只是欺负欺负下面的那些苦力,从他们的血汗钱里再榨取出一部分来罢了,说好听点,是一个帮派,说不好听点,就是个车霸团伙,这心理承受能力,自然是有限得很。 “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问了一遍。 这会儿,那个跟着两个帮主来到这里的年轻人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女魔,不,这位娘娘,是在问自己。 他马上打了个哆嗦,回答道: “知道了,知道了。” 风四娘笑了,她笑得很有风韵,但再搭配帮主的尸体以及副帮主现在的惨状后,估计再没有男人敢在此时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行了,把他杀了,车帮就是你的了。” 风四娘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酒盅,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 紧接着, 将酒盅重重地放下, 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指尖在自己的朱唇上轻点, 没去看已经哆哆嗦嗦地提着刀走向自家二帮主的年轻人, 而是将目光游离向了窗外的雨帘, “唉,也不晓得主上他们的仗,打完了没有。” “噗!” 刀口刺入人体的声音。 青年走回到风四娘面前,拱手道: “娘娘,人杀了。” 风四娘的思绪被从荒漠那边拖拽了回来, 有些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姿尽显,但眼前这个青年却没有丝毫的胆量抬起头去欣赏。 “他们既然把你带身边,你应该是他们的亲信吧,他们现在既然死了,那个车帮,你拿得下么?” 车帮是客栈计划的重要一环,因为日后,还需要靠这个去组建自己的商队以获取财富上的收获。 “娘娘放心,小人有信心掌握住局面。” 这话说得,很自信。 “哦?那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在车帮里,到底是个什么职位?” 青年伸手指了指刚刚被自己杀了已经躺在地板上的二帮主, 道: “他是我爹。” —————— 感谢隔壁村二狗子啊成为《魔临》第三十六位盟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来亲戚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还有一天,大概就能回到虎头城了。” 薛三一边将水囊递给郑凡一边说道。 “也不知道客栈里一切还好么。” 郑凡有些担心,无论是人还是狗,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窝,尤其是当你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时,这种在乎感,会更为强烈。 “主上,他们不用担心的,客栈现在估计好着呢。”薛三“嘿嘿”笑了声。 他跟梁程这次在外头跟着主上杀蛮人杀得挺爽的,但估计家里的瞎子他们也没闲着。 这段时间,大家应该算是把这半年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一口鸟气给抒发得差不多了吧。 “主上,风越来越大了,找个地方避避吧,可能要起沙暴了。”梁程一直注意着天气。 没在沙漠环境长时间生活过的人是不晓得沙尘暴的可怕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在沙暴中迷失掉方向,运气更差一点的,直接被沙暴给吞没也不是没可能。 “嗯,找个地方避避吧。” 郑凡以前曾和阿秋和梁程一起去学过骑马,不过也仅仅是会骑罢了,不过自己身边的两个手下也没有催促他,这两天的赶路也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现在,骑马时倒是能够游刃有余一些了。 三人寻到了一处半坡,刚刚距离远,没看的清楚,等靠近后,发现应该是一个遗弃的建筑物,应该荒废了有些年头了,而且这里还有一些曾经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应该是一些商队的临时落脚点。 梁程去把大家的马给拴到了里面,薛三则开始收拾地铺。 一通忙活后,三人都各自坐下,开始分食干粮。 刚吃上没两口,沙暴就开始了,天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狂风呼啸,密密麻麻的沙子则像是雨水一样无孔不入。 好在三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挡住风沙,倒也算是这片“呼嚎”之下难得的一块安静之地了。 “唉,也不晓得现在阿力现在吃饱了没有,阿力饭量大,估计在外面给人当帮佣,很难吃得好吃得饱吧。”薛三忽然惆怅道。 梁程似乎等待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道: “是啊。” 郑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从离开虎头城到现在,每天,早中晚,只要机会允许,薛三和梁程都会对自己说樊力现在如何如何。 樊力今天吃饱了没啊? 樊力今天洗澡了没啊? 樊力今天睡得好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兄弟多么情深呢。 一开始,郑凡也跟着一起点头, 是啊,樊力不容易; 是啊,樊力难啊; 是啊,樊力为我们付出太多了。 但慢慢的,郑凡有些麻木了。 这会儿,他们吃着干粮,居然又开始了。 其实,薛三和梁程也不想每天都提这个,但出发前瞎子特意交代过,大家都已经舔了,恢复了一些,但樊力现在不在,只能靠你们和主上在外面时帮帮樊力隔空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因为樊力现在不知道跟着商队到哪里了,薛三和梁程都没办法确认樊力到底舔出效果了没有,他实力到底恢复了一些没有。 为了保险起见, 只能每天都把节奏都带一遍, 他们也很难啊…… “吃完了,我们就歇息吧。”郑凡提议道。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且谁也不清楚沙尘暴要刮到什么时候,不如就此休息下,明天再早点出发赶路回去。 “行的,主上,听您的,我…………” 薛三的目光忽然一凝,嘴唇一咬,双手手腕一翻,两把匕首就已经落入掌心之中,两只耳朵一颤一颤的。 梁程默默地站起身,目光,看向了入口方向,双手指甲,开始慢慢地长了出来。 郑凡则是马上把用粗布包裹的刀给解开,双手握住了刀柄。 外面,传来了马匹的声音,应该是有一队人来了,但在他们逐渐靠近这里后,声音却又忽然消失了。 薛三伸出舌头,在自己匕首背面舔了舔,压低了声音道: “那帮人发现咱们在这里了。” 郑凡闻言,开始脑补,想来,应该是另一队人在遭遇了沙尘暴之后选择来这里进行躲避,结果刚靠近这里,就发现里面有人了。 这里,不是在虎头城,而是在荒漠之中,没有摄像头没有监控也没有不远处岗亭里站着的警察叔叔。 可以说,荒漠,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下,不管发生什么,沙尘都会帮忙去掩盖一切痕迹。 入口处,走进来一道身影,这是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的袍子。 这袍子,和郑凡身上的这件卫衣款式很相似。 女人进来时,薛三的眼睛眯了起来,但女人仅仅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她的半张脸,隐没在一张轻纱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女人的目光开始打量起郑凡三人,随即,开口道: “起风了,我们需要避避,借个地儿。” 说着,外面就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首先跑进来的,是俩四五岁的孩子,一男一女,穿着皮毛制成的衣服,紧接着,是两个身穿着黑色披风的蛮族大汉。 荒漠蛮族部落有很多,散布在整个荒漠,星罗棋布; 一百年前,他们曾有一个可以将它们组织起来的王庭,那时,荒漠蛮部对燕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燕国君主甚至不得不好几次地御驾亲征,集整个燕国之力,才得以成功地抵御住蛮族的入侵。 只不过,随着蛮族王庭的衰落,不再有号召力,蛮族彻底化为一盘散沙。 若非这样,也不会出现当代燕国国君的削藩行为。 然而,郑凡三人前几天才和蛮族人厮杀过,还拿了蛮族人的头颅要了赏赐,这会儿再见到蛮族人的身影,本能地警备之意自然是无法避免。 其实,在看见那俩小孩和俩蛮族大汉出现后,郑凡就一直在等待着梁程和薛三的动作,他们一旦发动,自己也会马上举着刀冲上去,虽然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用处,但……至少自己能让己方多一块靶子分担一些火力不是。 只是,无论是梁程还是薛三,都没有暴起发动,最后,梁程甚至对那个白袍女人点了点头,道: “进来吧。” 就这样,本就不大的空间里,进驻了两批人。 郑凡三人在北角,白袍女人那一方则在南角。 他们进来后,也开始进食喝水,不过那两个蛮族大汉则是坐在最外围,时不时地目光瞥向郑凡三人这边,带着清晰的戒备之意。 不过,双方的互相提防,并没有让那两个孩子沉寂下来。 孩童的天性使得他们在吃饱喝足后,很快就又开始互相追逐玩耍起来,甚至好几次的,都跑到了郑凡三人这边来。 郑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这俩娃娃追逐到自己这边时,那两个蛮族大汉,身体都会轻微地僵硬一下,显然是在预备着自己这边会忽然暴起扣留这俩娃娃当人质。 不过,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沙尘暴还没结束,也不晓得还会持续多久,但时辰,却真的不早了。 俩娃娃先坚持不住,也玩儿累了,在白袍女人身边躺下睡着了。 而此时,白袍女人起身,手里拿着一个酒嚢,主动走向了郑凡这边。 她将酒嚢递过来,递向了明显是主位的郑凡。 郑凡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喉咙,道: “染上了点风寒,喉咙痛,喝不得酒。” 怂,不丢人,没必要非要装逼,让自己去犯险。 古往今来,多少豪侠临死前的那句话是:艹,这酒有毒! 虽然郑凡觉得,这个女人在自己拒绝喝酒后大概率会自己去喝一口,以表示坦荡顺带无形鄙视一下自己。 套路,都是这样。 白袍女人不以为意,拔下塞子,摘去自己的面纱,很是豪迈地喝了两口里面的酒水,然后还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嘴。 呸, 套路! 郑凡心里不屑地想着。 同时,还默默地感慨: 啧啧,背影杀手。 不摘面纱,还能让人难以琢磨其年龄,这面纱一摘下来,一看就是有年纪了,应该有四十了吧? 虽然长得确实还阔仪,但真的比四娘差了好几筹。 其实,郑凡也清楚,依照自己这俩手下的秉性,如果对面是燕人商队,那还能有的说,但既然对面已经表明身份是蛮人,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肯定会直接将对方灭杀,以消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但既然梁程和薛三都没动手,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很扎手,他们二人,也没绝对的把握出手就将其格杀。 同时,也很显然,这个女人,也对这边很是忌惮。 女人将手中的酒嚢丢向了身后的两个蛮族大汉,俩蛮族大汉很是感激地道谢,马上拿起酒嚢分喝了起来。 “你们,知道他们两个娃娃,是谁么?”女人忽然指着那边熟睡着的两个小娃娃问道。 梁程和薛三没说话,这时候,应该是双方老大交流的时候。 但郑凡也没说话,似乎没听到一样,就是不给你搭台子,让你尬。 女人抿了抿嘴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继续道: “他们,是沙拓部头人的孙子和孙女。” 梁程的目光眯了起来,薛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郑凡则是不再遮掩,将手,放在了铺位下的刀柄上。 沙拓部,就是这次镇北军挑的鸡,前几日的那场钓鱼,钓上来的就是他们部落里的精锐,那一战,镇北军将沙拓部精锐全歼,翌日就又派出一支骑兵去对那个部落斩草除根去了,同时也是为了这场战争获取一些战争利益。 这是真的……仇人见面了。 “你们的马,我看见了,上面,有镇北候李家的印记,你们,是李家的家丁。 镇北候家的家风还是真名不虚传啊,做事都必须要一定做绝了,本座从王庭出发,一路疾驰,才得以将这两个娃娃救出来,没想到,居然在路上还能碰到镇北候的截杀。 不是说,你们的侯爷,现在处境很不好么?”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一些误会…………”郑凡开口想要解释。 仗已经打完了,现在他只想回家。 “误会?”白袍女人笑容更灿烂了,忽然间,她身形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掐印,低喝道: “蛮咒,起尸!” 先前还在分喝着酒水的两个蛮族大汉忽然间身体一颤,眼里同时出现了惊骇之色,扭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其中一个还伸手指着她像是想要质问什么,但在下一刻,两个大汉的眼耳口鼻处都开始有鲜血溢出,二人的脸在也顷刻间化作了青黑色。 “起!” 女人再度低喝。 两个蛮族大汉忽然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的生机已经完全湮灭了,但他们的身躯,却忽然膨胀了起来,变得极为“强壮”,一缕缕死气在他们身体边流转; 同时,眼眸里,开始释放出淡绿色的光芒,唇角位置,有两颗獠牙开始慢慢地溢出。 顷刻间,女人就以酒水为引,将两个活人献祭成了活尸! 在女人动手施咒时,郑凡三人就已经站起身严阵以待了,不过,在看见两具活尸出现后,站在梁程身后的郑凡忽然用手指戳了戳梁程的后背。 ?、?、? 梁程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主上。 郑凡下颚向前点了点, 道: “你家亲戚,能打个招呼么?” “…………”梁程。 —————— PS:恭喜故如尘成为《魔临》第37位盟主,感谢大家每天的推荐票和打赏。 另外,唔,大家最好不要养,因为我发现点娘系统会自己删除一些段落,大家如果有发现的话可以在评区里提醒一下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缘,妙不可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倒不是郑凡想要在这个紧张的氛围里故意抖个激灵,而是因为作为梁程的“二次创作者”,有点类似于高鹗之于曹雪芹, 对梁程的身世,是有着自己的了解的。 梁程是一尊从上古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僵尸,虽然现在实力只恢复了一丢丢,但血统根基应该还在。 等于是,我属性都很普通,但我等级很高,这种局面,在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没鸟用,但在面对同族小弟时,可能会有效。 就像是魔兽族群设定里,高阶魔兽对低阶魔兽的血脉压制,这里的高阶和低阶仅仅是指血统等级,并非是实力,一如青壮年奴隶在面对贵族小孩时,一样需要跪下来磕头一个道理。 不过,那边的白袍女并没有给郑凡这边过多的准备时间,两具由蛮族大汉转化过来的活尸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直冲而来。 白袍女则是走到两个娃娃的身边,目光,注视着战局。 其实,之所以没有一开始选择出手,还是因为对面三个人里,有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给她带来了一种压力。 至于那三人之中隐隐为主的那位,明显就是一个废柴。 当然了,做主的人是废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否则出门为什么还要带手下? 其实,一开始还是能够保持克制的,双方明显都在互相忌惮着,但随着进来后,她看见了这三人安置在里面的马匹,马匹上的印记,做不得假。 自此,至少是在白袍女看来,已经没有退路余地了。 在得知镇北候和沙拓部的摩擦后,王庭就派出她来进行调解,但当她赶到时,双方已经开战了,且恰逢一支燕国骑兵直接杀入了青壮完全不在的部落里,她只来得及救出沙拓部首领的两个后代。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把这两个娃娃带回王庭去; 谁晓得,在返程途中居然还遭受到了来自镇北候一系的截杀! 面对两具冲过来的活尸,梁程的确没急着动手,而是双拳紧握,眼眸之中,开始有深邃的黑色开始流转,一缕缕煞气自其身边溢散而出。 下一刻, 梁程张开嘴, 两颗獠牙露出, 对着前方冲来的两具活尸, 发出了一声咆哮! “吼!!!” 咆哮之下, 两具先前还气势汹汹的活尸忽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直挺挺地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因为惯性的原因,还像是个不倒翁一样,开始整齐地前后摇摆起来。 白袍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一幕,已经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自小生活在王庭内,成为王庭的蛮师。 对于炼制活尸咒术掌握得最为精深,她不认为自己的活尸是天下无敌的,但却真的没料到过,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活尸居然能够在自己眼前就被对方给操控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辛辛苦苦研制出了一款新型武器,但武器的发射按钮,却在你的敌人手上。 “蛮咒,开!” 白袍女左手手掌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的双眸中当即浮现出一片白色的光芒。 这一刻,世界,在她视线里换了一种模样。 她看见自己的两具活尸,身上散发着灰色的光芒,但那个先前发出吼叫的男人,其身上,却是深墨色的黑!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两具活尸对眼前的那个男人,竟然产生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情绪波动。 若是用现代话语来形容,大概就是:求抱抱,举高高…… “呼…………” 薛三开始缓缓地向侧边活动,悄悄的,静静的。 “吼!!!” 梁程再度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具活尸直接转身,跟着梁程的节奏,一起发出了嘶吼,而后,对着白袍女直接冲来! 直接反水, 当场噬主! 白袍女不敢做耽搁,弯腰,将两个孩童抱起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两具活尸的力量,至少,在制造出来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刀枪不入! “嘿嘿嘿。” 而这时,一声属于反派小角色的阴冷笑声从其背后传来。 几乎就是在梁程操控活尸反攻的刹那,薛三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袍女的身后,手中的匕首,化作了一道寒芒,对着白袍女后背就刺了下去! 这一次偷袭,可没有丝毫顾忌对方是否还抱着俩孩子,厮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由不得你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况且,先前要不是梁程恰好碰见了他家亲戚,这会儿就是自己等人被两具活尸追杀着呢。 “砰!” 匕首是刺中白袍女的后背,但薛三只觉得自己像是刺中了一块钢铁,手腕感知到了剧烈的反震力。 一袭白袍,飘散而起,直接向薛三笼罩了过来,最可怕的是,白袍上面,还有一根根银针在上面熠熠生辉。 “艹!” 天知道上面的针头有没有毒,薛三可不是梁程敢去以身试毒,当下还是很怂地倒退了回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作为一名刺客,一击不成退去重新寻找第二次机会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了。 但当薛三躲过了白袍落地目光一侧时,整个人愣住了。 尼玛, 我看到了啥? “主上!” 这一刻, 郑凡脑子里想的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在梁程以僵尸咆哮催动那俩活尸反水之时,其实不光是薛三动了,郑凡也动了。 郑凡提着刀,从另一侧冲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上去,可能,打群架嘛,本来不算那俩娃娃的话,双方是3V3; 但等那俩活尸策反了之后,就变成5V1群殴了。 在这个时候不上去下黑脚还等什么! 然后, 郑凡发现自己坐蜡了, 先是白袍女躲开了两具活尸的扑杀,其次又以金蝉脱壳的方式躲过了薛三的偷袭,然后,只剩下一身红色贴身衣物的女人闪身,出现在了郑凡面前。 舔一点的说法,是郑凡料事如神,洞悉战场局势,提前卡位,掐死了对方的后路! 现实一点的说法是,我艹,装逼过头了! 好在,到底是前几日在战场开过荤,杀过人了,郑凡近乎本能地双手握紧刀柄,举刀,对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就是一刀下去! 女人似乎也没料到有人竟然能够提前包抄到自己,但她的应对,也是无比狠辣,直接将手中的那个女娃娃砸向了郑凡,砸向了郑凡手中的刀。 时间,在此时仿佛陷入了一种停滞。 要是换做以往,若是有足够的思考和分析时间,可能,郑凡真的会有一定概率选择不管老幼妇孺,一刀劈下去,绝不留情!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虽然道德上有瑕疵,但无所谓了! 但现实不会根据你的需求而放慢流速,在没有思考和铁下心的预备时间前提下,看见一个女娃娃被砸向了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在自己锋锐的刀口上被腰斩。 郑凡的手腕,一翻,刀口一侧,刀面拍在了女娃娃身上。 终究,在这一瞬间,还是…………圣母了。 理性固然很强大,但感性跑得更快。 女人却抓住了这一瞬间,趁着郑凡侧刀之际,近身到了郑凡的面前。 她的左手还抱着那个男娃娃,但右手却直接顺势抓住了郑凡的刀身,手臂一翻,刀口侧向向后划去,几乎要抹到郑凡的脖颈。 这是直接用你的刀,请你自杀! 生死危机,就在这一刹那,郑凡没有时间去对自己先前的圣母行为去后悔什么,他只来得及双手死死攥紧自己的刀柄。 “嗡!” 刀口,在距离郑凡脖颈边很近的位置,停住了。 女人有些意外,因为她可没留手,而是因为对方的握力,有点超出她的预料。 眼前这个废柴,他不是一个废柴,而是一个……握力很强的废柴。 身后,两具活尸已经改变方向再度扑来,那个小矮子也不见了踪影,女人清楚,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掌心一压,向下发力。 刚刚还在拼尽全力角力中的郑凡“哐当”一声,一刀砍在了地上,而后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 嘶,腰…… 女人没做丝毫停留,连地上的女娃娃都不捡了,抱着剩下的男娃娃纵身欲跳离这里。 在女人身形离开的刹那,薛三的身形再度出现在其身后。 女人心下一惊,却顾不得多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女人的后背。 但女人身形没有丝毫影响,继续向前。 一击没能毙杀,薛三作势就要追上去,但就在这时,梁程发出了一声低喝: “别追了!” 薛三停住了身形,看着那个女人抱着孩子离开了这个避难所。 “吼!” “吼!” 两头活尸站住不动了,同时,其皮肤开始迅速地腐烂,一滩滩脓水滴落出来,像是巧克力被加热一样,快速地开始消融。 梁程则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显然,是操控那两具活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确实是消耗太大了。 他之所以喊住薛三不要去追,也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甚至成了一个累赘,要是薛三再追出去,主上的安危,就没办法得到保障了。 郑凡一只手撑着刀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部,缓缓地坐了下来,嘴里还不停的倒吸着凉气。 薛三走到那个女娃娃身边,女娃娃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被那个女人事先下药了,所以现在还在昏睡着。 紧接着,薛三又绕过女娃娃来到了郑凡身边,关切地问道: “主上,您没事吧?” 郑凡摇摇头,马上问道: “你匕首上,淬毒了么?” 薛三嘴巴呈现一个“o”形, 这么坏的主上,他很喜欢。 不过,他还是很遗憾地摇头道:“之前是淬毒了的,但前阵子在战场上杀人后,毒药就用得七七八八,最后一点儿倒是抹了上去,普通人可能会被毒死,但那个女人,估计悬。” 说着,薛三还把自己还剩下的一把匕首送到郑凡面前,匕首尾端有一个小凹槽,手指按下去后,开了一个新口子,里面是拿来储存毒药的,在刺杀敌人的瞬间,按下这个小机关,毒药就会像毒蛇的毒液一样注入对方体内。 至于说把毒药单纯地抹在刀身上,这简直是太浪费了,效果也不好,真要这么弄反倒不如在上面抹上粪便。 别笑,古代战场上,箭头上抹粪便是一种很常见的脏套路。 毕竟那会儿也没青霉素什么的,一旦伤口感染,能否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算了,跑掉也就跑掉吧。”郑凡扭头看向了那边的梁程,道:“等沙尘暴停了,我们就马上动身回去。”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啊, 腰好疼。 ……………… 沙尘暴虽然已经过了最为猛烈的时候,但哪怕是它的尾巴,也依旧恐怖。 女人抱着男娃娃又没有马匹,只能闯入这漫天沙暴之中,背后的那根匕首依旧刺在那里,肌肉已经将伤口锁住,但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她是知道这匕首上有毒的,但为了防止追兵追上来,只能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压制毒素的扩散,好在,毒性并不是很强烈。 不管如何,王庭的任务,必须完成!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女人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去大概的分辨一下方位,但具体有多少误差,她其实也不清楚。 不过,前面传来了马蹄声。 女人先是一惊,但在听到马蹄方向传来的马鞭声时,心下当即稍安。 那两个骑士显然也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很快进入了视线。 女人用力瞪大了眼睛,自己身前出现的两名骑士,都没有穿甲胄,只是寻常的袍子,这是她事先安排来接应自己的人。 他们伪装成一支商队,常年活跃在虎头城至王庭之间。 “我是阿依蛮师,你们头领在哪里?” 女人自报家门。 “参见蛮师大人!” 其中一名商队护卫马上下马参拜,另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护卫也跟着下马,但看起来有些傻愣愣地先是抱拳,随即又有些不知所措,等到自己似乎想要跟着下跪时,同伴已经站起来了,很是尴尬地做出了个蹲马步的姿势。 “回禀大人,头领在距这里十多里的位置,因为大人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与我们汇合,又碰上了沙暴天气,所以头领让我们分散开来在附近找寻大人。” “有心了。”女人将怀中的男娃娃递给面前的商队护卫,“让你们头领召集能用的手下,朝西北方向去,那里有李家的杀手,人不多,给我解决掉。” “是。” 这时, 女人发现那个傻愣愣的憨大个儿就站在自己面前,很明目张胆地低着头在看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白袍在遇袭时丢出去了,本就只穿着贴身衣物逃出来,又经历了沙尘里的风沙洗礼,到现在,身上露出来的位置极多。 这个傻大个,是真的傻么,居然敢就这样直接看自己的身体? 身为身份尊贵的蛮师,居然被一个低贱的下人看着身体,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但见这个傻大个还在继续看, 女人抬起头, 看着他, 目光微冷, 问道: “好看么?” 傻大个一直在盯着女人后背位置插着的那把匕首, 闻言, 点点头, 道: “好看。” 然后,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回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斧头, 落了下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什么预备,没有前戏,单刀直入,却又无比地润滑顺畅。 女人倒在了地上,身为王庭蛮师祭祀的一员,她没有料到,自己的结局,居然会这般的莫名其妙。 身旁那名商队护卫也愣住了,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其根本就难以理解。 好在, 樊力是个老实人, 是个厚道人, 他不喜欢身边人去苦恼, 所以, 他喜欢帮别人解决烦恼和疑惑。 但他又自觉自己比较笨,至少,在客栈的那半年,四娘和薛三,都嘲笑他脑子笨。 所以,他不打算去帮人解决“烦恼”,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但把烦恼的人解决了,烦恼,也就一样解决了不是? 也因此,地上,多出了一具尸体。 随后, 樊力坐在了土堆上, 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沙葱。 这几天,他每天都吃很多沙葱,把自己在商队里的银钱,都拿来换了沙葱,这东西,在草原和戈壁里,也并不难找。 加点盐,入点儿酸奶,腌制一下,吃在嘴里,涩中带辣,气儿足得很。 刚死的这名商队护卫对此一直很不满意,因为晚上他和樊力睡一个帐篷,要知道这沙葱在后世的名字叫“蒙古韭”,就知道这玩意儿吃多了味儿得有多大了。 但自从那天吃了一把沙葱后,樊力忽然感到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就像是野兽本能地寻找一些微量元素的东西来补充自身一样,樊力想当然地认为,是沙葱,让自己恢复了力量。 所以,他吃,天天吃,没事就吃,骑马吃,走路吃,睡觉时嘴里还包着。 吃着吃着, 吃到了沙尘暴终于平息了, 吃着吃着, 吃到了前方出现了三匹马的身影, 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 但其中一匹马上, 那小小的倔强身影,让樊力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樊力笑了,笑得依旧憨厚。 他挥舞着手中的沙葱, 他决定, 要把这可以恢复力量的神食物,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共同分享! ……………… “所以,你是认出薛三的匕首了?” “是的,主上,认出来咧,他在院子里磨了半年咧。” “那个女人,被你砍了?” “砍咧。” 樊力空手做了个砍柴的动作,朴实无华。 郑凡点点头,把手中的水囊递给了樊力,樊力笑呵呵地把水囊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的怪,仿佛真的有无数条线,将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给串联在了一起。 总结起来,可能就是一句:缘,不可言。 樊力是听从瞎子北的安排,跟着那支蛮族商队去荒漠打探消息的,为的,是给客栈留下一条退路。 实在不行,大家伙还真的可以退到荒漠开一家新龙门客栈,风四娘改行卖卖人肉包子。 谁成想,那支商队居然是蛮族王庭的间谍队伍,商队,只是它的伪装,本质上,还是为了王庭收集消息。 可能,招揽樊力的那个管事儿的是级别太低不知道内幕,又或者是商队觉得樊力力气大又傻乎乎地还会骑马,招揽来当个壮力很是划算。 总之,就带上了他。 然后,又极为碰巧的,刚刚从自己三人面前逃走的那个白袍女人,鬼使神差地碰上了樊力所在的接应小队。 薛三插在女人后背上的匕首,则又成了最好的标记。 在樊力看来,既然是被自己伙伴插了的人, 那就肯定是敌人。 伙伴没把她插死,那自己就得给她砍死,理所当然! 事情,就这么给解决了。 不过,俩娃娃倒是都活了下来,樊力没杀他。 在郑凡的命令下,薛三带着俩娃娃去了附近的一个牧民家,直接把俩娃娃送给了那户牧民,同时留下了一点钱两外加两匹马。 其实,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斩草除根,但郑凡下不了那个决心。 好吧,如果几十年后, 一代天骄荒漠霸主没事射射雕的大汗成长起来带着千军万马冲杀到自己面前来寻仇, 那自己跪也就跪了吧,也没啥不甘心的。 三个人出去, 回去时, 变成了四个人。 因为路上耽搁了时间,所以等到四人回到虎头城城外时,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虎头城晚上是会关城门的,尤其是战争的疑云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不过好在这一次出去,郑凡好歹混到了一个官身。 哪怕这个官身,比孙大圣的弼马温还不如,毕竟,弼马温至少还有马,郑凡连马都没有。 到了城门口,叫了门,上面放下来一个吊篮,将郑凡吊送了上去。 郑凡手里拿着那位镇北候家的女将军给的信笺和盖了大印的委任状,先见了守城门的兵丁伍长,再见了什长,随后是百夫长,紧接着是那位叫王立的巡城校尉, 每个人都拿着他的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再将郑凡打量了一遍。 最后, 郑凡像是流水线上的制品,被一路经手一路往后送,终于,他来到了一处大堂内。 堂上正首,坐着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这个人郑凡记得,那天自己坐在瞎子北的摊位后头,就看着他骑着一头“异兽”领着一票骑兵在街面上纵马。 郑凡还记得他的官名,是招讨使,不是招人讨打的意思; 大概类似于一个地区的治安总指挥,负责缉拿盗匪打击流寇。 瞎子北曾对郑凡说过,燕国的官职有些复杂,没办法完全套入到古代某个朝代中去。 而在下首位置,则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官员,不出意外,应该是虎头城的真正首脑,可以称之为县令,当然了,外商喜欢把他称为城主。 很显然,这位招讨使大人,在品级上,是超越了这位县令的。 招讨使将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对站在下方的郑凡道: “把战事,说说吧。” 接下来,就是郑凡的叙述,除了将自己和梁程薛三提前预知给隐去了以外,其余的基本没添油加醋,至于功劳,则是自己运气好,杀了沙拓部的首领。 讲述完了后,招讨使点了点头,道: “郑校尉,以后你就归本官辖制了,本官希望你能好好做事,不负圣上期望,不负镇北候府的提携,希望也不负本官的厚望。” 这就是场面话了,郑凡马上点头应是。 “行了,郑校尉一路辛苦,且先回家休息吧,准你一旬的假,十日后可以到衙门里来点班。” 郑凡应了一声,转身告退。 等郑凡离开大堂后, 县令有些忧虑地望向招讨使,拱手道: “大人,镇北侯府此举是为何?” “为何?也就是随手打发个叫花子罢了,谁叫人家运气好,当个民夫还能手刃贼酋呢?” “那……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看着吧,眼下,镇北候本人在京城,据说,镇北候府的一应事宜都由镇北候长女负责。” “大人,您是说,这一仗,是由一个女人发起的?” “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呵呵,总之,现在朝廷和镇北候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咱们呐,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那粮草军械马匹……” “你管这个干什么?她明显是丢了个烂芋头过来,咱凭什么要当个香饽饽接着?爱咋滴咋滴,在京城那边的事儿没确定下来前,咱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以不变应万变。”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郑凡,郑家,是你们虎头城里的大户人家么?” “这倒不是,好像是半年前城里重收流民编户籍时进的城,在城里开了家客栈,他们家的酒,味道不错。” “是嘛,行了,就到这儿了,既然仗打完了,也赢了,明儿的城禁该解也就解了吧,太耽搁事儿了。” “是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嗯,不送。” 县令行礼后走出了大堂。 大堂里,就只剩下了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和其身边的随从。 招讨使肥胖的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 “你说,侯爷和小姐他们,能撑过这道坎儿么?” 随从在旁边帮忙倒茶,闻言,犹豫了一下,道: “侯爷吉人自有天相。” “这种屁话我不喜欢听,罢了,弹劾镇北候家贪腐弄权的奏折你写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只是,阿郎,真的要把这奏疏送上去么?” “不送还能怎么办?要是侯爷没事,那万事大吉,要是侯爷真出事儿了,我这个倒镇北候急先锋说不定还能帮忙帮侯爷和小姐转圜一二。” “阿郎有心了。” “都是命,这都是命,是我欠侯爷和小姐的。” “那刚刚的那个叫郑凡的,郑校尉,阿郎真准备不管了?” “管?管个屁,前些日子还只是个平头百姓,就算我现在给他粮饷器械,他敢在之后侯爷真有事时跟我扯旗造反? 他有这个胆子?” “这个…………” “随他去吧,小姐在信里头也没提对他有什么安排。” “不过,阿郎,他既然是小姐提拔上来的,那么,他身上终究也算是被打上了镇北候府的印记。” “行呗,他要有本事,自己能把人马器械拉起来,我就认他这个本事,哈哈哈……” ……………… 城门开了,在城门口,郑凡和后头进来的薛三、梁程以及樊力碰头,随后,四人一起牵着马在街面上走着。 虎头城是没有宵禁的,哪怕是这阵子战争疑云笼罩,也依旧没有宵禁,不过,街面上确实多出了不少巡逻的甲士。 大晚上的,城中纵马也不合适,毕竟郑凡胯下骑的也不是那种貔貅变种。 “回家后,泡个澡,先松松筋骨。”郑凡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 他现在可没有多少“当官”的概念,事实上,那位招讨使和县令对他其实也没很热情,这也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差事,嗯…………也就那样吧。 不过,无所谓了,出去跑了一趟,见识过了战场厮杀,自己还亲自杀过人,这种感觉,比男人第一次当男人,更像是一种蜕变。 “主上,四娘可是会按摩的,可以让他给您做一套精油SPA。” 薛三在旁边有些殷勤地建议道。 郑凡闻言,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自己躺在床上,风四娘身上油亮油亮的…… 不过,郑凡还是把脑子甩了甩,你要说对四娘没有动心,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正常的雄性动物能对四娘这样子的女人没兴趣。 “你们是我的朋友,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家人。” 借着明月,郑凡也不觉得矫情和煽情了,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从没把你们当做我的手下,从来没有过。” 毕竟,我也不敢,怕被砍。 “这个,不是的,主上,四娘以前在魔都还开过大会所呢,还专门给手底下的技师做过培训,她自己的技术,定然是最……” “不用说了,这就是对四娘不尊重了,她心里,应该有一个属于她的男人了。” 一个有味道的女人,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叫“男人”的催化剂,不过,只负责催化反应,反应结束后催化剂就可以丢了,并不会真的融入反应里。 这时,走在最后面牵着马的樊力忽然开口喊道: “主上,四娘还是个处子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温柔乡里何处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虎头城并不大,在边境城镇里,它当然算是繁华的,但与后世动辄三四五环的城市相比,还是显得过于袖珍了一些。 四人牵着马,没多久就来到了客栈。 平日里,客栈到这个点,生意应该也冷清下来了,至多还剩下个两三桌客人在互熬着看谁先说走谁就去付账,比拼着耐力。 但今晚的客栈,明显有些不同寻常,太过冷清了,冷清得除了客栈门口有一盏小灯笼以外,其余位置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主上,有问题。”薛三马上窜到郑凡身前,做出了保护架势。 问题,肯定是有问题的,一如后世会所居然在十点钟就关门了一样,要么是出事儿了,要么就是严打了。 郑凡眼睛一眯,他是真的担心客栈会发生什么意外,这里,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而且,家里还有人。 “是阿郎回来了么?” 这时,门口有一个白发大爷提着灯笼向这里张望。 这个大爷郑凡认识,是客栈的门子,一般客栈晚上关门后,他就会出来,把床铺安置在门板后头守夜。 他在虎头城本就无亲无故,已经活不下去了,还是四娘赏了他一口饭吃,没工钱,但是管饭,过节时也有一份红包。 “家里怎么了?”薛三对着老头儿问道。 “哟,真回来了啊,还都回来了。”大爷提着灯笼把四人都瞅了一遍,随即道:“阿郎们,客栈已经不开了。” “不开了,是出什么事儿了?”郑凡问道。 “不是,不是,是四娘和北先生他们前阵子又盘下了新的宅子,大家伙都搬去了新宅子,这里现在也就由小老儿在这里守着罢了。 对了,四娘还吩咐过小老儿,说要是阿郎们回来了,就去街口老井最里头拐角位置的那个院子。” “搬家了?”郑凡有些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就搬家了? 就算是想炒地皮置业……你在虎头城搞也没前途啊? 倒是薛三和梁程他们在听到这个解释后,反而没显得多么惊讶,似乎,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跟着主上出去杀得欢,留守在家的那几个怎么可能安稳? 不搞点事情,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 “虎头城上下官员的月例银子,按照上面账上的,全部翻两倍。” 瞎子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橘子,一边剥橘子一边做着决断。 因为日照足的原因,这里的橘子很甜,很好吃。 “两倍?”手里拿着账本的阿铭有些不理解了,道:“是不是太多了?” 三神会,在瞎子北“一曲肝肠断”下, 领导层全部于一夜之间去投奔了各自的信仰之神的怀抱; 剩下的信徒们则是于第二日就树倒猢狲散,这种没有真正的生意利润分布全部是靠忽悠信徒香火钱的帮会,瓦解下来,真的是太简单了。 鬣狗帮几乎被阿铭自己一个人全屠了,可能有小猫两三只幸存下来,但不会影响大局。 但鬣狗帮的生意,因为瞎子北顾忌郑凡的态度,所以直接停了,那些蛮族奴隶留下来当奴仆,而那十几个小娘子则被瞎子北全都留了下来,做了特意安置。 聚义帮和车帮算是比较平稳的接手下来,但要知道,在客栈势力统一了虎头城内的这四个势力后,等于也继承了这四个势力每个月需要向虎头城官方上下大小官吏进贡的款项。 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无所谓下面的帮派怎么杀来杀去灭来灭去,只要每个月送上门的月例还在,他们就不会去理会。 这就是黑有黑道,白有白道,彼此之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浑然连系,却如同那太极双鱼图一般,从古至今,都不可能彻底分割。 而现在,客栈这边相当于是,在断了两个收入进项之后,还要在瞎子北的决定下,比过去承担更多一倍的月例银子。 面对阿铭的不解,瞎子北直接对着四娘所坐的方向努努嘴,道: “阿铭啊,你问问四娘,她会所妓院,各个年代各个城市开得多了,懂得多。” 四娘闻言,点点头,道: “这份开支,不能节省,而且,因为我们初来乍到,刚刚冒头,需要更有诚意的表现出我们的态度。” 阿铭摇摇头,他其实不喜欢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情,不过,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问道: “三神会,为什么就这么直接给拆了?” 信徒们每个月供奉的香火钱,也不少了。 “主上是个文化创作者,唔,我说是以前。” “这和主上又有什么关系?” “和对人口贩卖很反感一样,主上也不愿意去碰教会和x教的问题,所以,这些钱,咱就别指望了,这种生意,咱就别碰了。” 四娘这时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补刀道: “当初瞎子北的漫画就是因为牵扯到那方面的剧情被封杀的。” “…………”瞎子北。 阿铭有些哭笑不得。 “还行吧,几个帮派的存银还真不少,也够我们近期花销的了,上面的那些两张嘴的人,先给他们喂饱了。 只要他们不碍事,我们接下来,赚钱的机会多了去了。 咱们七个,凑在一起,还是在这个古代,要是连银子都拉扯不出来,那还不如干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嗯,赚钱的事,不难,等把上下关系都打理好理顺之后,就准备着手做吧。”四娘附和道。 只要后续生意能跟上来,现在手上的银子,还是足够大家花销这几个月的,而且是很奢侈的花销。 “做什么生意?”阿铭问道。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对着阿铭。 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铭问道。 “看我的眼神。” “…………”阿铭。 风四娘则是在旁边打了个圆场,顺带给阿铭也插上一刀,道: “都是穿越者了,搞个香水弄个肥皂什么的赚点钱不简单得很?” 这时,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云丫头探出头,对着里面的三人喊道: “妈妈,主人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 ………… 郑凡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以前看过很多别的穿越作品里,主角穿越后大多生活很苦逼,之后还流行过穿越后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妹妹。 自己这边,开局就有侍女,出去晃荡了一段日子,回来后,大院子也有了。 尤其是等到郑凡被引领着走过院子里的假山时,看见两侧站着两排穿着古装的小娘子,齐声向他请安。 一时间,郑凡有一种恍惚感。 在这一刻,郑凡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念头,似乎就这样生活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虽然没有电,也没有络和空调,但古代老爷的生活,三妻四妾,颐气指使,也有着极为强大的吸引力。 脂粉香气在弥漫,水池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上面还铺上了花瓣。 丝竹音乐之声响起,恰到好处地挑拨着心弦。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光了,郑凡有些迷迷糊糊地走入到了水池之中,融入这香风缭绕。 呼, 虚浮啊。 …………… “我觉得,这样有点过了,你就不怕主上就这么沉陷进去?” 阿铭有些担心。 现在,一切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虎头城的地下势力也已经被统一,主上他们也安全回来了。 但瞎子北却直接安排出了这一场温柔乡,这是打算直接把主上灌醉在里面么? 瞎子北却摇摇头,道:“还是要看主上自己的选择。” “选择?” “其实,一个人的欲,是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的,当你得到一时,你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去获得二和三; 很多文学作品里喜欢塑造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朴实老农,觉得他们淳朴,觉得他们善良,觉得他们踏实; 但如果真不是没有往上走的机会,看不到离开的希望,谁又愿意一辈子这样踏实下去呢?” “我只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去勾引主上,有点low了。” “还行,主上出去回来,总得享受享受咱们团队发展的果实,主上和咱们不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个个变态。 我们的兴趣点和爱好,大部分都不在正常人所理解的享受上,我们的需求,更偏激,我们的渴望,更扭曲。 而主上,他属于正常人的一面,比较多一些,你总不可能奢望哪一天主上和你蹲一起互相品着哪个年龄段哪个地区的人鲜血,味道更甘甜一些吧?” “别玩儿脱了,万一主上就一直在后宅不出来了,乐不思蜀了,有你哭的。” “那就是主上自己的选择了,我们之前对他承诺过的,选择权,在他身上,富家翁,安稳一世,生儿育女,他也能做得。” “我只记得,之前主上可不是做的这个选择。” “但人是会变的,刚来时,我们只有一家客栈,堪堪衣食无忧罢了,那时候,咱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条件好了,自然得给主上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两头牛的故事,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梁程他们已经在偏厅吃饭了,你不去?” “去,待会儿一起吧?” “好。” 二人又在这里站了大概一刻钟,见后院里面,郑凡还没出来。 瞎子北叹了口气, 道: “去偏厅吧,听听他们这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 ………… 偏厅里, 薛三、梁程和樊力已经进食完毕了,尤其是樊力身旁,两个大米桶已然空了。 这孩子,去了荒漠后,可算是得到机会吃米饭了,吃得就有些收不住。 瞎子北和阿铭进来后,除了魔丸,大家也就齐了。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主上呢?” “估计歇息下了吧。”瞎子北回答道。 一时间,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沉默了。 薛三砸吧砸吧了嘴唇,看了看瞎子北,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但可以想见,他是很不甘心的。 梁程则是更干脆一些,抬头,面向瞎子北和阿铭,直接道: “胡闹。” 显然,他们也是知道了瞎子北对主上的安排。 瞎子北默然不语,甚至有点想笑。 四娘则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 “哟,都吃好喝好了么?” 这时, 郑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一起起身,向外看去。 只见穿着一身豹皮的郑凡光着脚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首位坐了下来。 这感觉, 像是在浴室里洗完澡,穿着浴室里的休闲服从淋雨区来到休闲区了一样。 区别有两点, 一是这身豹纹简直搔气到无以复加; 二则是,这他娘的真的是豹皮…… 应该是鬣狗帮的帮主,留下来的藏品,被四娘改了改,直接给主上用了。 “四娘啊。”郑凡伸手对四娘指了指。 “主上。” “下次那汤池那儿给我预备套衣服,我找了很久,就找到这一套,实在是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出来见你们。” “奴家晓得了,这是奴家的错漏。” “不至于不至于。”郑凡摆摆手,然后看向饭桌边的众人,面带微笑道:“这,都吃好喝好了吧?” “吃好了,主上。” “吃好了。” “就等你了,主上。” 郑凡笑了笑,身子略微地向椅子左侧靠了靠,双手搭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道: “行,那我们就谈正事吧。” 在座的五位魔王只觉得自家主上从进来到现在,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自信,这种成熟,以及这种……游刃有余,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只有瞎子北微笑不语, 他刚刚用精神力探测到了, 主上其实已经在厅堂外的走廊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一边在外面冻得有些哆嗦一边在自言自语着像是在做着自我催眠: “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 ———————— PS 感谢道湖老哥和grasshoper小姐姐成为《魔临》盟主! 新人写不易, 第一本《深夜屋》成绩不错,所以写第二本时会更加忐忑不安,会有很大的压力。 还好,有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章 职业经理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坐在首座,这一刻的他,仿佛八贤王、玄烨以及汉高祖多重合体。 但此时的氛围,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 中二的话语,中二的神情,中二的服饰,以及真的皮, 外加一群喜欢做中二事情的中二手下。 这是一栋血宅,因为前阵子,鬣狗帮帮众的鲜血,曾将这里浸染了一遍,但此时此刻,这个宅子里的中二之气已经完全压制住了血腥味儿。 当然了,就算是凶宅真的出了什么诡异事件,估计害怕的也不会是住在宅子里的人,毕竟宅子里吸血鬼僵尸什么的一大堆,该害怕的,可能是那些“鬼”。 所以,至少在座的众人,没人觉得此时郑凡的这番表现有什么不合适的。 人生,于他们而言,可能更多的还是一种游戏姿态。 他们的癫狂,他们的无所顾忌,可能在寻常人眼里,有点神经病的意思,但正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要去老死床榻或者归隐山林,所以,他们才能保持着这种令普通人无比羡慕的真正洒脱和对生活的激情。 瞎子北取出了一个小箱子,一边将郑凡等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一边将箱子里的地契、财货以及身契这些全都拿出来。 像是一个忠诚敬业的职业经理人,在给自己真正的老板报告营收情况。 郑凡把那些单子一张张地在手里过了一遍,其实,钱货,真的不少了,当然了,比起真正的财富价值,那种像是小松鼠一样一点一点堆积储藏松果的感觉才是最让人迷醉的。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慢慢地积累起自己的家底,一步一步地成长,一点一点地壮大,可能,这就是“种田”的快感吧。 瞎子北说完后,就换薛三来将出去当民夫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之前风平浪静的半年里,薛三经常在台上说,所以,他的口才是真没的说。 在讲述时,尤其是重点凸出了郑凡在一整件事中的重要作用。 比如, 多亏主上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多亏主上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一切, 多亏主上沉得住,稳得住, 多亏主上及时应变,力挽狂澜! 每隔几句话,都得圈一下重点。 饶是穿着豹皮的郑凡也不由得有些面色发烫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其余没去的人, 瞎子、阿铭和四娘三人, 每次听到这些个重点, 都会很配合薛三地很认真点头, 嘴型再配合一下, “o” “哇” “果然” “的确” “不愧” “确实” 仿佛,在他们看来,郑凡在任何事情里,都是中流砥柱是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第一次, 郑凡体会到了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悲哀, 这种舔法之下, 也无怪乎古代的一些帝王会闹出那些笑话出来了。 薛三讲完了后, “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置于桌面上,宛若是拿起惊堂木一拍,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瞎子北则是马上面朝郑凡,道: “这样说来,主上拿了一个官身。” “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架子罢了,刚回来时,我去见过了虎头城的县令和招讨使,感觉上,他们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也没提一个关于军械粮草和人员的事。” 其实,这就是一种踢皮球了。 瞎子北却笑道: “很多时候,没有名,才是最棘手的。 之前,属下只是想着整合统一虎头城的地下势力,等这些事情做好之后,再想着筹建自己的商队,从而进行原始积累,最后,再去安置属于自己的力量。 早先,属下想的是,在虎头城外秘密组建一支属于咱们自己的马匪队伍。 现在有主上获得的官方承认的编制,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听瞎子北这么一说,郑凡心里忽然觉得舒服了一些,有种,哦,原来我捡过来的垃圾还有点价值的亚子。 不过想来也是,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这个空头校尉,也就是一个闲职,顶多领点儿饷,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万一日后镇北侯家真被削藩成功了,还得因为自己身上的镇北候系的印记被殃及池鱼。 但自己手底下,可是有一群魔王啊。 从赚钱、到组织、到练兵、到带兵,人才全都有,而且还是顶级人才。 “这三百骑的编制,可不能浪费了。”梁程开口道。 他是打过仗的,不出意外的话,这支三百骑的队伍,名义上是归主上统领,但实际上应该是由他在实际负责。 “这是当然,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应该就放在这件事上,无论是人还是马匹又或者是军械,我们都必须做到最好。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支部队,名义上可以属于燕国,但实际上,必须忠诚于我们。” “是忠诚于主上。” 薛三提醒道。 “是,是忠诚于主上。” “那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郑凡双手摊开,求问大家的意见。 其实,还是看着瞎子北。 因为自己和这些魔王的关系,郑凡不用去担心功高盖主的情况,所以,完全不用拿着捏着,说实话,他也挺乐意去当个吉祥物的。 “聚义帮和车帮需要进行新一轮的整合,正好你们也回来了,我们的人手也就有了富余。车帮的话,薛三,你和阿力去负责,现任车帮的帮主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多有趣?”薛三好地问道。 “他当着四娘的面,杀了他的爹。” “唔,有趣有趣。” “这个人,够狠,也没必要急着去拔掉他,先用着。” 可能,对于普通的上位者来说,是很难容许自己手下有这种人的。 他连自己的爹都能杀,哪天反叛你不是很正常? 但对于在座的魔王们来说,虎头城只是第一步,一个车帮的帮主,哪怕心性再可怕,也不会让他们太过在意,至少,不至于为了稳妥起见先把人家除掉。 “行嘚,明儿个我就和阿力去车帮转转。” 车帮是之后开商队的第一步,必须得重新梳理一遍。 吩咐好这件事后,瞎子北又面向风四娘, “四娘,那些小娘子们,你先负责训练起来吧,可以选拔几个根骨最好的,做专门训练。” 风四娘很是慵懒地伸了个腰,顺带对瞎子北发动了“抛媚眼给瞎子看”技能,点点头。 原本客栈里的“婶儿”们已经被遣散了, 接下来,红粉生意当然是要做的,但却不是以前简简单单的皮肉生意做法了。 这次灭了鬣狗帮后,接手了一批小娘子,客栈不会把她们再贩卖出去,但毕竟客栈不养闲人。 把她们交给四娘去调教,才是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无论是之后独当一面出来当妈咪还是训练成一批红拂女; 都比单纯地去卖掉和去接客要划算得多,对她们来说,其命运,也会好得多。 生在这个世道上,家人将其卖出去,签了契,她们已经很难再去奢求更多了。 “对了,阿铭,你那个侍女,我要要过来。”风四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对阿铭说道。 “要就要呗。” 那个侍女,就是那天阿铭去灭鬣狗帮时,在鬣狗帮前,遇到的那个少女。 双方之间,关系很亲密,毕竟有着杀父之仇作为纽带。 “你舍得?”风四娘调侃道。 “拿去。” 阿铭很无所谓的样子。 他对女人,真的很无所谓,本身所追求的兴趣点,也不在女色上。 他更喜欢的,是红酒和鲜血。 只是那个少女自从被带回来后,就一直有事没事地往他房间跑,让阿铭很不耐烦。 “我是看她性子好,好好打磨调教一下,以后出材的概率会很高,别看现在像是个北地女儿,但好好调养调养,把皮肤养好了,可不会比那些南方的小娘子差。” 瞎子北双手交叉着,等风四娘说完后,又面向梁程,道: “梁程,这阵子,主上正好休假,距离去衙门点到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和主上练练招,让主上指点你一下功夫,哪怕只是指点一点,你也受用一生。” “…………”郑凡。 梁程深吸一口气,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道: “确实,我一直期待着。” “额,好。” 郑凡也点点头,他知道,这是瞎子北安排梁程来教授自己习武。 这次出去后,郑凡也清楚,多学点搏斗的本事,是很有必要的。 但郑凡没想到的是,瞎子北可不单单仅仅是想要郑凡学一些女子防狼术。 从薛三先前的叙述中,他自然能分辨出什么是马屁什么是有价值的讯息。 隐约间,他心里对于自己等人和主上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猜测。 “主上,我的话讲完了,还请主上斧正。” 唔, 郑凡挥挥手, 道: “嗯,我想说的,你都已经说了。” 郑凡觉得跟这帮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 “那我呢?” 阿铭有些不解地开口喊道。 其他人都有事儿做了,他呢? 瞎子北似乎是被提醒了,转身面向了阿铭, 道: “你的任务最重了。” “最重你还给忘了?” “我有眼无珠啊。” “…………”阿铭。 “我们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三百骑兵,从人到装备以及之后的维持费,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所以呢,需要我去做什么?” 瞎子北嘴唇嗫嚅了一下, 一脸严肃地开口道: “去把肥皂捡起来。” “…………”阿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砰!” “啪!” 郑凡再度被木剑拍倒在地。 “主上,需要休息一下么?” “再来一次。” 喘了几口气,郑凡再度爬起来,双手重新握住自己手中的木剑。 梁程则是很平静地持剑而立,等待着郑凡再度进攻。 二人的练习,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换句话来说,郑凡相当于被扁了三天。 这种感觉,真的不是太美好,但好在,郑凡依旧能够咬牙坚持住。 “啊啊啊!!!” 郑凡再度发起了攻击。 双方的木剑不停地发生着撞击,郑凡每一次的出剑,都极为果断,不留余力。 梁程则是在不停地后退,只是在招架。 终于,一连串的攻势之后,郑凡的气势开始受馁,梁程果断抓住了这个郑凡换气的空档,横跨一步,剑身前刺,郑凡马上回剑去挡,但梁程再度变招,转身,腰部发力,抬腿。 “砰!” 梁程的脚揣在了郑凡的剑身上,但这一股力道却没办法卸掉,最后导致郑凡整个人踉跄地连续后退,而后脚下拌蒜,摔倒在了地上。 “呼呼…………呼呼…………呼呼…………” 郑凡躺在地上,木剑掉落在其身侧。 “时候不早了,主上,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好…………” 郑凡也没再坚持,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内宅去了。 梁程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后就去了院内的井口边,井口旁有几个女佣人在这里洗衣服。 “让让。” 梁程开口道。 “哥,您洗您的,我们洗我们的,不搭噶的。” “对嘛,看着您洗澡,我们洗衣服也能更有劲儿些。” 这些个女佣都是鬣狗帮里收留下来的,她们不再那么年轻了,用风四娘的话来说,也就是不具备后续的开发潜力,所以就留下来干活。 都是结了婚被丈夫或者丈夫死后被卖出来的女人,吃过苦,性格上也是大大咧咧的。 梁程没说什么,先一口气吊了三桶井水上来。 然后转身,脱去了自己的上衣,整齐地折叠好。 “折什么折嘛,直接丢过来我们给你洗了。”一个女佣走过去,直接将梁程脱下来的衣服拿过来,还故意把自己的鼻子凑过去吸了一口, 有些惊讶道: “也是了怪了,大男人的,身上的衣服居然一点儿汗臭味儿都没有。” “羞不羞,还闻人家衣服,你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吧,去找薛三爷吧,三爷个子矮,但本钱足,肯定能喂饱你。” “呸,你这小浪蹄子,怎么什么荤话都好意思往外冒,你这嘴到底是拿来吃饭的还是拿来嗦水儿的。” 梁程默默地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裤衩,然后单手举起一桶井水,直接朝着自己头上浇了下去。 “哗啦啦…………” 呼, 爽。 旁边的女佣们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都麻利点儿,怎么衣服还没洗好啊,后面还有事儿呢,主家留你们下来是让你们凑一起偷懒的?” 一个年长一点的女佣走过来,先是自己用目光在梁程匀称的肌肉上扫了好几遍,然后清了清嗓子对下面的女佣们训斥道。 井口边们洗衣服的女佣们只能把盆和衣服装好,一起离开了。 这下,梁程的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还没换衣服的郑凡经过了这里,见梁程是在井口边洗澡,不由得停下脚步对他喊道: “后宅里有汤池子,我们一起去泡个澡吧。” 鬣狗帮后宅的池子本来是鬣狗帮的帮主弄的,不过现在那地方已经便宜了郑凡了。 当初在客栈住时,因为地皮有限,大家的房间都是挨在一起的,现在地方宽敞了,靠在一起的两处宅子,后面那个宅子的后宅部分,基本就是郑凡独享。 每天,都会有几个轮班的小娘子来伺候郑凡的起居,在四娘的培训下,她们的进步很快。 本来四娘还想给郑凡做一套牌子的,晚上想谁侍寝就直接翻牌子,被郑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小萝莉这种类型的漫画,在漫画圈子受众里,有着极为广大的市场和受众,但郑凡一直对这类不是很感冒。 他更喜欢油腻一点的,画风饱满写实一点的,风四娘一点的。 再加上从外面回来的这几天,郑凡每天都在挨揍,精力在白天就被发散得差不多了,晚上基本泡个澡按个摩倒头就睡,也没心思去折腾其他。 此时,面对郑凡的邀请,梁程直接摇头道: “我不喜欢热水。” 不过,似乎觉得这拒绝得有点冷冰冰了,梁程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 “多谢主上关心。” 郑凡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梁程是僵尸的原因吧,更嗜冷而不喜热。 所以,郑凡也就没强求,再者,一个男人强求另一个男的一起泡澡,总感觉怪怪的。 “四娘在哪儿?”郑凡问道。 每天“指点”完梁程习武后, 郑凡都会在四娘的陪伴下泡个澡,再做个按摩。 没有少儿不宜的东西,真的只是做一个精油推背什么的。 实在是身上的淤青太多了,梁程已经很克制了,但一些淤血淤青肯定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晚上由四娘推拿按摩一番后,睡起来能更舒服一些。 刚郑凡回去时,发现四娘没跟前几天那样在里面等着自己,所以就出来找了。 “可能,在前院吧。”梁程说道。 “好吧,我去找找。” 郑凡离开了这里,刚穿过前面的围廊,就看见四娘和阿铭并排走在一起。 阿铭的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和四娘一边走一边在探讨着什么。 “先把这个推出去吧,赚一波钱再说,加香味的话,等产业铺开了,再把酒精搞出来,做出香水后,可以搭配香皂开发新的产品。” “不行,要么不做,做就得做最好,咱们这里是虎头城,地方太偏僻,不适合铺货,虽然这里天高皇帝远,但也不可能被完全放任地细水长流。 所以,我们要么不做,要做就做高端,只有这样,短时间内的收入才能最高。” “行行行,那以后呢?这世界,有斗气又有魔法的,本地世界土著的智商可没那么不堪,不管我们弄出了多少新鲜玩意儿,他们想仿制也不难的。” 阿铭还是觉得,慢慢发展,一步一步地丢货,这样子的话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等我们强大后,还做什么生意啊。”风四娘对阿铭翻了个白眼。 阿铭闻言,笑了笑,道:“是了,我最近研究这些东西脑子有点木了。” 对啊,势力强大之后,谁还做生意赚钱啊。 直接抢他丫的就是了! 这时,四娘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郑凡,马上伸手捂住嘴,又瞪了一眼阿铭,没好气道: “都怪你,害得我都忘了该给主上做按摩了!” “行行行,你去呗,对了,哪天你要是发现自己实力又恢复了一些,别忘记第一个告诉我。” “什么意思?上次不是你最先恢复的么?” “但现在谁有你舔得厉害啊?” 阿铭反问道。 风四娘愣了一下,解释道: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那叫吸皮过水。” 阿铭忽然好羡慕瞎子北, 因为瞎子北能轻松地做出对你翻一整天白眼的动作而不觉疲惫。 “主上,奴家来了,奴家来了…………” 四娘提着裙子,向郑凡跑去。 阿铭则是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遥遥地对郑凡行礼。 等郑凡和四娘走远了之后,阿铭才继续提着布包往前走。 “哗啦啦…………” 梁程依旧在冲澡。 阿铭靠在栏杆上,看着那边的梁程,喊道: “我说你这僵尸害羞个什么劲儿啊,洗个澡还穿着裤衩子。” 梁程没搭理阿铭。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洗澡,是因为这井水里有淡淡的煞气。 古人造房子,会看风水的,这口井下面就是个煞气汇聚的地方,这点煞气,对于梁程来说,没什么用,但就是舒服。 正如吸烟有害健康,但大部分烟民都选择看到这条标语后点根烟压压惊。 “你身上的煞气,增加了没有?”阿铭问道。 梁程闻言,摇摇头。 “我尝试着自残了好多次了,但恢复速度依旧没有改变,我觉得,问题可能不是出在我们身上。” “哗啦啦…………” 梁程又给自己浇了一桶水,放下水桶后,他开口道: “确实不在我们身上,我尝试去坟地里吸收过煞气,但每次都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后,体内的煞气就没办法再增加了。” “啧啧,是吧,看来咱们都一样,想要恢复实力,靠我们自己苦修,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能了,至少,这条路,大概率走不通,我觉得,我们得尝试一下其他的路了。” “其他的路?” “对,比如………” “吧唧!” 阿铭手中的布包口子忽然裂开, 一块刚刚研制出来的肥皂从布包内滑出,落在了井口旁的地上后,因为地上全是水再加上肥皂自己本身的惯性,又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一直, 滑行到了梁程的脚下。 “…………”梁程。 “…………”阿铭。 最怕, 空气忽然安静。 阿铭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似乎是为了缓解这该死的莫名气氛,加了一句: “我刚研发出来的,你捡起来用吧。” 梁程弯腰,要去捡,但忽然停住了身形。 最怕, 朋友忽然的关心。 “你们的关系,真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一处角落里响起。 梁程默默地将肥皂捡起来,抬头,看向瞎子北那边,平静道: “有事?” 瞎子北点点头,道: “晚上到凉亭那儿开个会。” 说着, 瞎子北又抬抬手,示意道: “行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可以继续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 走着走着, 又传来瞎子北悠悠然的叹息声,带着些许的庆幸: “还好我瞎了。” —————— 感谢情绪水墨江南成为《魔临》第39位盟主,感谢苏苏丶苏墨白丶的万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砍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汤池旁的假山平台上,郑凡躺在上面,四娘则是正在给郑凡按摩着。 “死僵尸也真是的,下手也不知道轻点儿。” 四娘看着郑凡后背上的一块块淤青,说不心疼是假的。 “安啦,安啦。” 郑凡倒是无所谓,反而安慰起四娘道: “别人修炼要么是去瀑布下捶打要么是背着个大龟壳拉练什么的, 我这个,已经算是很舒服的了。” 郑凡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去练武,其实,上辈子,他是相信“武术”的,也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有真正的武者存在,只不过应该没有武侠小说里吹得那么神。 至于说络上的这个大师那个宗师,也就是当个乐子看看得嘞,真正的功夫,得从小苦熬,郑凡清楚自己吃不了那个苦。 但形式比人强,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这个漫画宅男,居然会在死后来到这个异世界,不管是出于对自己负责还是对自己的这些手下负责,自己都必须操练起来。 “主上,咱能换个方式练习不?”四娘开口建议道。 修炼武者,有点太慢了,而且,太容易把自己搞残了。 “嗯?怎么说?”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有武者,主上可以去修炼一些其他的东西,只要是能变强不就可以了么?” “修炼其他的东西?” “我听说,魔法师的修炼,如果天赋好的话,很容易一日千里。” “额…………” “而且,那些魔法师基本都是细皮嫩肉的呢。” “这个,以后再说吧,先把筋骨熬炼起来,再学一点基本的搏杀套路,总归是没坏处的。”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的道理,郑凡还是懂的,也不至于才吃了几天苦就像是去走捷径。 “那么……可以让阿铭咬主上您一口,您差不多就能获得低级血族体质了。” “变成吸血鬼么?” 这个建议,郑凡是真动心了。 吸血鬼那超越普通人的恢复力,这直接就意味着自己生存能力的直线上升啊。 哪怕已经在坚持修炼了,但郑凡也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冲杀到自己手下这些魔王的前面。 他只是一个吉祥物,只要自己一直坐在后面,不挂掉,就是对这些手下的最大支持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自己还能给自己弄点儿buff,群加蓝或者群回血什么的。 “恩呢,待会儿奴家去找阿铭提一下,虽说他现在还没恢复多少,初拥数目应该有限,但不管怎么样,咱终究是自家人,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您说是这个道理吧,主上。” “嗯……” 郑凡一开始还能保持着清醒和四娘聊着天,慢慢的,他就熬不动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四娘见状,拿起旁边的一条毯子,给郑凡盖了上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里。 走出来,关了门,刚转过身,四娘目光当即一凝,于其身边位置,一道道宛若蛛丝的细线开始绷紧。 “咳咳……是我。” 那道忽然出现在黑影开口了,是瞎子北。 四娘长舒一口气,周身的丝线撤除,有些埋怨道: “大晚上的,你出来溜达也不晓得打个灯笼,冷不丁地往那里一杵,真要吓死个人怎么办?” “我,打灯笼?” “对啊,方便不了自己至少能方便一下别人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特性,可以靠精神力能够屏蔽别人的感知。” “行,以后我晚上出门打灯笼。” “有事?” “有事。” “行呗,但别在这儿说,主上这里已经睡下了,别惊扰到主上。” “好,去凉亭。” ………… 让四娘有些意外的是,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梁程、阿铭、薛三以及樊力都坐在那儿,凉亭石桌上还预备好了一些简单的小菜。 “哟,这是开会么?” 风四娘在梁程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随即有些好道: “什么香味?” 梁程的面色有些绷住了。 “哦嚯嚯……”四娘捂着嘴笑了起来,眼角余光还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阿铭,道:“看来,你们俩关系挺好啊,刚弄出来的,我和主上都没用呢,却先给你用上了。” “咳咳……”瞎子北干咳了几声,道:“说正事吧。” “正事儿?对了,阿铭,改明儿你咬一下主上。” 阿铭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现在不可能,我现在恢复的力量太有限,如果这会儿把主上变成我的初拥,主上是能获得一些超越普通人的恢复能力,但大概半年后,主上就会沦为只知道喝人血的野兽,连理智都会丧失。” 四娘盘算了一下,道:“感觉,也挺不错的啊,寿命能增加么?” “只要新鲜人血充足,理论上,是能活过超过一百岁。” “嘿,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嘛,唉,就是有一个问题,主上要是神志不清了,我们去舔他,他还能有感觉么?” 阿铭思考了一下,道:“人给狗喂食物,喂得久了,狗还能对人摇尾巴呢。” “说正事吧。” 瞎子北忍不住打断了现在的对话, 尼玛, 这是大不敬啊! 凉亭里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瞎子北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自己真的看得到一样。 “今晚小组会议的主题是…………” 瞎子北把自己面前杯子里的酒倒在了桌上,这些酒水冥冥之中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飘散在空中,形成了两个字: 修炼。 “梁程,先说说主上最近几日修炼的情况吧。” 这几日,一直是梁程负责和郑凡的修炼,肯定得先询问梁程。 “主上以前,完全没有搏杀经验,不会套路,不会身体运用,反应力方面,也不够敏锐。” 因为主上不在这里,所以无人反驳。 “不过…………” 梁程的这个转折,让在场众人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显然,没人真的希望自家老大,是个废物。 虽然,不管主上是不是废物,是不是废柴,大家都会一如既往地尊重他、守护他、呵护着他和舔他。 “主上的力气,很大。” “有多大?”阿铭问道。 “主上从苏醒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月,按理说,一具卧床半年的身体,哪怕被照顾得再好,身体各方面的机能也会退化很大,后续,除非经过至少半年的调养,否则很难恢复。 但主上的力气,却堪比一个经常练武的成年男性。” 薛三抿了抿嘴唇,他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在战场上被主上一刀收了人头的家伙。 “嗯,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了。”瞎子北手指一会儿,浮在上空的“修炼”二字流入其嘴中,被他喝了下去,紧接着,继续道: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我们力量的恢复和主上之间,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关系。 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们需要获得主上的认可,所以,坚持无条件舔主上的原则,不能动摇。” 大家一起点头, 如果不是为了力量,谁愿意当舔狗呢? 但只是舔一舔就能获得力量的话,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为划算的事情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没什么好矫情和看不开的。 “但问题在于,我们所有人的力量,确实是都恢复了一点,但在这基础上,反正我是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没办法再这已恢复的基础上提升丝毫了。” “嗯。” “嗯。” 在座诸人一起点头。 他们对于力量的渴望,是超乎正常人想象的。 他们不在乎钱,不在乎名,他们只在乎一个自由自在,而没有力量,你根本就自由不起来。 “瞎子,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直说吧。”四娘对瞎子北说道。 “我的猜测是,我们的实力恢复程度,很大可能,是和主上的实力,有关。” “这是什么意思?”薛三有些不明所以。 四娘则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梁程则是继续古井无波,阿铭嘴唇挑了挑。 其实,在座的,都不是蠢人,一些猜测,不一定他们就真的没想过,哪怕是发问的薛三,天知道他是不是只是习惯性地给瞎子北搭个台子? “主上昏迷时……嗯,用一种类似游的说法,就是主上处于离线状态,我们作为主上的手下,其实也是相当于主上的坐骑……” “咳咳…………” 四娘咳了一声。 “好吧,相当于宝宝。 可能也因为主上的离线状态,导致我们自己的等级,也是灰色的,我们虽然能行动,但我们的属性面板上,是灰色的。 而当主上苏醒后,主上的等级,可能是1级。 那么,我们的等级,也就变成了小于等于1级。 这个基础,是先要获得主上的承认,有点像是和站在新手村村口的老大爷聊天。” 大家都在思考着瞎子北的话,阿铭则率先开口道: “也就是说,因为主上还处于1级状态,不,换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主上自身的实力水平不提升,我们就得一直被主上给压制着?” “是这个意思。”瞎子北点头道。 也就在这时, 平时聚餐开会时,都少言寡语,只知道闷头吃喝的老实人樊力,他的一句话,让凉亭内的氛围,瞬间降入到了冰点。 樊力先是很憨厚地笑了笑, 有些腼腆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开口道: “那么,如果把主上砍了,限制是不是就解除了?” 全场, 死寂…… —————— 感谢Innent777成为《魔临》第四十位盟主! 打滚给《魔临》求推荐票。 同时,大家要是有月票多的话,可以投给《深夜屋》。 莫慌, 抱紧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升级方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如果,把主上杀了,我们的限制,是不是就没了?” 此时的凉亭,真的很凉。 樊力的话音过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而这种沉默,却也同时意味着一件很可怕的事实,且这个事实,会让在场的六个人,都感到一种羞愧和自责。 因为, 没有人在第一时间站起来驳斥樊力的大逆不道, 没有人发声去迅速呵斥樊力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沉默, 意味着大家在思考, 而思考, 意味着大家在犹豫, 犹豫, 则意味着,大家……心动了。 大家真的是在自己心里去权衡利弊,真的是去在猜测,这么做的话,是否能成功。 如果一开始没发声的话,其实已经将自己这点小心思给表露无疑了,这时候再去说什么表忠心的话,再去说什么割裂的话, 糊弄谁呢? 尤其是在座的,以前哪怕不在一本漫画里还好说,但都在这个世界聚集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了,互相是个什么德行,谁心里没谱? 但, 总得有人开口来把这一场沉默给结束掉,否则,整个团队也将因此出现裂痕。 而开口的, 不是瞎子北,也不是四娘, 而是梁程。 “我以前带过兵,打过仗,别的不说,类似镇北侯家的这次拿几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甚至比之更过分的事儿,我也做过不少。 但不管怎么样,对自己的部下,对自己的士兵,哪怕让他们去断后,哪怕让他们去送死,我都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一个将军,可以欺骗自己的敌人,甚至可以欺骗自己国内的君主,但如果连自己的属下自己的袍泽都欺骗,他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梁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缓缓地举起, “我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用世俗的评价标准来看,我们其实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我们看透了很多事,我们可以更洒脱,也可以更自由,可以去更加恣意地追求自己所想要的那种感觉。 鲜血,生命,残虐,暴戾, 我们可以以此为乐,我们可以无拘无束, 但我们终究,还是我们。 我们之所以还是我们,是因为我们,有性格,有棱角,有特色,有追求,而不是一具,单纯地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机器。 否则,我们都可以改名了,还需要什么名字? 就像是一个气泡,它的出现,就是为了上浮,等浮出水面后,再爆掉。 真的,说起来,是不是很好笑,当初我们还只是普通人时,我们对人家承诺过,让他自己去选择,是想要富贵平凡的过一生还是去追求一些刺激的事情。 在那时,我们愿意守护他,让他一辈子当一个富家翁。 现在, 我们已经恢复了部分实力,虽然很少, 但我们心里却开始得陇望蜀了!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真的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我也不干净; 这杯酒,大家一起喝了,然后,刚刚樊力的那句话,刚刚大家心里所动的那些想法,全都……忘了吧。” 阿铭举起了酒杯,薛三举起了酒杯,风四娘举起了酒杯,樊力举起了酒杯,瞎子北也举起了酒杯。 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凉亭内的温度,回升了一些。 瞎子北嗫嚅了一下嘴唇,重新开口道: “其实,有一点道理,大家应该能想明白,玩家的号如果被销了,他名下的坐骑…… 不,他名下的宝宝,还能继续存在着么? 事情要真那么简单,孙猴子取经时为什么不干脆把唐僧脑袋割下来腌好带着去大雷音寺交差? 所以,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下面,继续聊正事。 根据我的那个猜测,我们下面要做的事,分为两大类; 一类,则是经济财富上的发展,势力的发展,包括那三百骑的编制,包括他们的训练,他们的装备以及主上这个水分很大的护商校尉在虎头城这一亩三分地,如何去争夺话语权和影响力。 另一类,则是寻找方式,不惜一切代价,去提升主上的实力! 这个世界,有魔法,有斗气,有修士,有武者,有太多太多的体系,而且还统一地分为九品,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主上一步一步地把品级提上去!” 第二类,才是重中之重。 因为只有将七人的实力给提升上去了,实力握在自己手上,才是以后发展的真正根本,而不用去借用太多的术和合纵。 我拳头够硬,直接一拳将敌人打破,这才是最为正道的发展路线。 “所以,给主上选择什么路线好呢?”四娘嘀咕道,“僵尸说主上的力气有点大。” “斗气,怎么样?” 薛三提议斗气。 “还是武者吧,斗气毕竟有点偏西方了一点,想学有点困难。”阿铭说道。 “是的,还是需要因地制宜。”瞎子北附和道,“西方的力量体系,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很难真的深入接触到。 据说,魔法师和斗者,燕国是有的,但数目很少,且大部分都在燕国国都的院里做交换生又或者是在类似使馆的地方当武官。 我们目前,没有能力去大燕国都绑老师。” “绑老师?”风四娘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道:“瞎子,你今晚把我们喊过来,是为了给主上绑……不,是为了给主上请老师?” 瞎子北“嗯”了一声。 “所以,已经确定了是么?”阿铭忽然觉得有些无语,这死瞎子,卖什么关子,害得樊力那个铁憨憨把那句话说了出来,让大家大晚上的如此尴尬。 瞎子北耸了耸肩,似乎知道大家此时对自己埋怨,但他也没办法,因为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是的,这,才是我召集大家今晚聚集在一起的原因,结合现有条件以及主上自身的现状,我觉得,给主上找一个武者老师,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说着, 瞎子北开始继续分析道: “梁程,虽然格斗能力很强,但他的方式,更多的还是依靠自身僵尸的血统,阿铭也是一样,这些东西,除非你们能将自己的血统完美地移植到主上身上,否则,主上不可能走上和你们一样的路,你们的方向,也不适合主上。 薛三的身法和一些能力,更多的是经验和对力量运用的理解,包括四娘和我的能力,也都要靠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本身并不带有很强的复制性。 魔丸,就更不用说了,它的存在设定,被主上弄得就跟孙猴子一样,出道即巅峰,怎么去复制?” 大家都太特殊了,正是因为太特殊,反而不适合一张白纸的郑凡去临摹。 因为,大家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种种意外,你怎么去临摹意外? 自己人当主上的老师不好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而且大家肯定都会倾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去教,但能成么? “嗯。”四娘应了一声,道:“是的,主上如果模仿我们的路,只会把路给走窄了。” “所以,既然这个世界上人口这么多,修炼体系又这么丰富,这也就意味着,每一个成熟的修炼体系,都是经过很多很多人成功验证过的,首先,就具备了很强的复制性。” “抓一个武者是吧?”薛三急不可耐道,“有目标么?” “要找肯定不能找二把刀,那种只会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肯定不能要。” 风四娘如是评价道。 梁程点点头,道:“至少,得抓一个真正入品了的,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武者。” “九品武者,有多强?”风四娘看向瞎子北,“你那个送腹水的那个女人的男人, 不是巡城校尉么,半步九品武者,有多强?” 薛三在旁边嘿嘿一笑,道:“嘁,瞎子做事隐蔽,肯定没被捉奸在床。” “半步九品的,不难对付,但如果是真正的九品武者,我们单独去面对的话,危险系数会很大。” 说这些话时,梁程想到了当初在战场上,那位镇北候家女将军身边的那位持剑老者。 “所以,就先得找目标,确认好目标后,我们六个,要一起出手,确认将其生擒!” 瞎子北说出了最终计划。 “唔。”樊力举起了手。 阿铭瞥了一眼樊力,没好气道:“阿力,如果是屁话的话,就别说了。” 樊力认真思考了一下, 似乎真的是在分析,自己将要说的,是不是屁话。 “说吧,阿力。”瞎子北叹了口气。 “我在商队里,听蛮族人说,王庭那里,有祭祀所,有天赋的蛮师都能去那里进修和学习,燕国也有军校和学院,主上,可不可以去进入学院学习,这样效果,会不会更好?” 薛三闻言,打了个呵欠,嘴唇开始像马克沁机枪一样开始疯狂输出: “是的,主上先经过海选,好不容易从虎头城里的天骄手里拿到了进入学院的资格; 然后身为废柴的主上在学院里被排挤,被打压,被瞧不起,不管是阿猫阿狗哪个疙瘩出来的都会刻意跑到主上面前来得瑟一番拉一波仇恨; 别问为什么,主上就是主上,是这个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烟火。 然后,主上在学院受欺负,我们又不在主上身边,主上就跑去后山那里,要么失足掉落山洞取得了秘籍或者遇到天山童姥要传功又或者捡到了一枚戒指,戒指里还住着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开口就问:‘请说出你的梦想!’” 不愧是在客栈说了半年的“小先生”, 这么多话说出来,都不带打顿儿的,直接把阿力给说晕乎了。 薛三端起酒壶,对着壶口直接对嘴喝了好几口,然后放下酒壶,擦了擦嘴,道: “我支持瞎子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对比主上去什么劳什子的学院要好得多。 咱们先一起抓一个九品的武者回来,可以拿他家人也可以拿他自己的命去威胁,让他教授主上。 等主上到了半步九品时,我们再看看自己实力提升了没有,如果提升了,好,接下来的节奏就简单明了了。 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七个,六个,妈的,那个懒货啥时候出来了,艹! 不说他了,继续,当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实力也提升了,我们就去抓八品的回来,折磨他,让他教授主上。 等主上八品时,我们实力又提升了,我们就去抓七品的,然后五品的,四品的…………” 说完, 薛三“砰”的一声,拍了一把桌子, 喝道: “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爽的升级方式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抓老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很多孩子,在小时候并不清楚,当她正在呼呼大睡时,她的父母们,为她的教育,真的是操碎了心。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比如, 此时的郑凡。 许是因为白天在挨打的缘故,经过四娘的推拿后,郑凡睡得格外香。 醒来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推开自己的房间门,门口有两个小娘子站在台阶下候着。 见郑凡起了,其中一个去厨房拿早食,另一个则是打热水帮郑凡洗漱。 对这种腐败的生活,郑凡心里是拒绝的。 但有时候,你如果不需要她们,其实也是在否定她们的存在价值,毕竟,她们是奴,大部分的老家都在燕国内地甚至更远的乾国晋国。 所以,为了她们能够安心地继续住在这里生活,郑凡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她们的服务了,唉。 洗漱好,又用了餐,郑凡按照前几天的习惯,拿着自己的木剑,赶到院子里来准备挨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前几日都会提前在这里等候自己的梁程,今日,却不在。 “人呢?” 郑凡并不认为是梁程放弃了自己,因为自己还是很有进步的,至少,扛挨打能力方面,一天一天地进步了。 “主人,四娘提前吩咐了我,让我告诉您,今儿个他们有点事,所以今日就没办法再来接受主人的指点了呢。” 说话的是个少女,她原本名字里有一个“芳”字,在进宅子后,被四娘取名叫芳草。 很润土的一个名字。 郑凡倒是见过她几次,似乎每次都跟在阿铭后头,好像,她就是被阿铭“捡”回来的。 “都出去了?” “是的,一早上就都出去了呢。” “哦,行吧。” 郑凡干脆自己拿着木剑,开始练习劈砍动作。 等到中午时,见四娘他们还没回来,郑凡就又喊来了芳草, “他们有说去哪里了么?” “回禀主上,好像是去了城东呢,都骑着马。” ………… 虎头城外的一处土坡上,六个人,各自或蹲或站着在打量着四周环境。 “瞎子,这不是你全都安排好的吧?”薛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这实在是太巧合了, 昨晚大家才商量出了计划,要给主上抓一个入了品的武者回来当老师。 结果大早上的,瞎子却忽然通知大家,目标已经找到了。 等于昨天才第一次相亲,今天就去民政局了,哦不,是去妇产科了。 “是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目标也选择好了,再让我们自由讨论,然后自己站在背后默默地享受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 四娘嗔道。 瞎子北摇摇头,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笑容,道: “我有必要这般多此一举么?其实,昨晚我们在凉亭内商议时,我确实还没有找到目标,毕竟,虽然已知那种入品的强者可以更持续的闪光,但人家总不可能像是电灯泡一样一直亮在那儿吧? 想随随便便找出来一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那你昨晚?”阿铭问道。 “昨晚巡城校尉的夫人派丫头来给我传信了,说是明天她丈夫要出公差,让我明天去她府里给她送符水帮忙求子。” 薛三蹲在那里,呵呵一笑,身下三颗海草迎风飘摇。 “你们要清楚,燕国官制虽然很复杂,也很混乱,但这个巡城校尉,已经算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至少,目前来看,虽然都是校尉,但身价可比咱们主上现在头上顶着的这个护商校尉要高出太多。” 燕国官制的复杂,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因为门阀林立的关系,朝廷在地方上的控制力很弱,地方上的很多事情,甚至不得不和当地门阀家族进行“雨露均占”。 所以在原有正常官制的基础上,又为了施恩于地方,又加开了不少官制,校尉这种的,算是军职,有实权的也有挂名的,甚至还有买来的走关系弄来的,只基本只要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家族,家主身上都能背个校尉的官称。 这一点,和那个世界的清末很相似,只要是有钱,无论是地主还是富商,都能给自己捐一个顶戴花翎加一套官服,甚至是连南洋那边的华人聚居地,举办个宗族活动时,也能看见满满一大片的满清僵尸。 “我当时就问那个丫鬟,说明天城里是有什么事儿么?那个巡城校尉也是个嘴巴没把门的,把事儿居然都跟自家夫人说了,恰好这丫头也知道,就告诉我了。 说是明儿个会有一个要犯,从北康城要押送过来,她家老爷要负责带队去接手,然后再护送到图满城去。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要犯是谁啊? 那丫鬟回答我,说是一个马匪,叫丁豪,早年,曾是自家老爷的上司,自家老爷当初还在他手下当过佐官,后来升迁去了图满城,结果前几年因为什么事,一个人屠了上司满门后逃出了图满城,落草为寇去了。 这一次,是他运气不好,出去打劫时,碰上了刚刚讨伐蛮部返程的镇北军,这货好死不死地还想去打劫镇北军灭了那个部落后得来的战利品运送队伍,被镇北军派出一支骑兵,直接剿了他的山寨,自己也被活捉了。 因为他以前是个官身,又是个在逃案犯,镇北军就将其脚筋手筋都挑断了后移交给了就近的北康城,然后由北康城负责押送,经过虎头城转手后,最后送去图满城,这个北封郡首府所在地。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姓丁的很厉害么? 那丫鬟说,她老爷当初也是跟着那姓丁的学武的,那姓丁的,据说早就入了品了,所以当地守城部队想去剿灭他时,几次都没成功,这次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镇北军才被拿下了。” 瞎子北说到这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了。” 薛三皱着眉头吸了口气,问道: “瞎子,我倒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问。” “那个丫鬟是不是也想要你的符水生个孩子?” “…………”瞎子。 阿铭则在此时解围道: “让一个残疾人舍身饲虎, 为我们获取情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大家嘴上,积点德。” “我也可以去啊。”薛三理所当然道。 “好了,别废话了,所以,瞎子,先前红巴子过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你探查那边接手路线和时间后回来汇报的是吧?” “红巴子这人,想当吸血鬼想长生想疯了,这个人,很可靠,本来,车帮是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但谁叫你逼着人家杀了他老子呢?” “我当时又不知道!”四娘有些发怒了。 “嘁,好,那我问你,你当时如果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肯定让他杀啊,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呐,哦嚯嚯嚯……” 四娘捂嘴发笑,笑得花枝招展,风情流露。 瞎子北耸了耸肩,一种: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押送的人有多少?”梁程问道。 梁程还是比较务实的一个人……务实的僵尸。 “因为只是押送一个手脚筋都挑断的残废,哪怕之前是高手,现在也就是一个废人,所以,红巴子的汇报说,那位巡城校尉,就带了五十骑。” 五十骑…… 梁程在心里默算着五十骑的阵容。 如果是五十骑的镇北军这种野战精锐铁骑的话, 在这种比较空旷的地形下,只要对方一结阵,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估计真撼不动他们,甚至自己哪怕是僵尸,也会在对方一轮又一轮地冲锋之下力尽而死。 不过,虎头城的守兵,肯定没办法和镇北军精锐相比。 二者差距就跟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一样; 同时,自己身边,还有五个小伙伴。 以自己这六人的力量,好好配合之下,不说解决掉那五十骑,至少把那个叫丁豪的残废从押送队伍里劫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太冒失了。”阿铭有些犹豫,继续道:“首先,对方是一个废人,估计已经没办法发光了,这种人抓回去给主上当老师,效果上会不会大打折扣? 二来,我们这就急匆匆地上,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这时, 瞎子北忽然站起身, 双手撑开, 然后大吼道: “啊!!!” “…………”阿铭。 “…………”四娘。 “…………”薛三、樊力。 大家都被瞎子北这忽然的神经给吓了一跳。 “啊!我们昨晚才坐在一起商量为主上选择一个良师,今天,符合条件的目标就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意啊,伙伴们! 这是天意,这就是上天的旨意,这是命运的安排! 是上苍,对我们主上的眷顾,我们的主上,就是天选之人! 我们不能愧对上天的旨意,我们要遵从命运的安排! 能跟随在主上身边,是我们毕生的荣耀!” 薛三白了瞎子一眼,有些生气道: “你发什么神经啊死瞎子,主上又不在这里,你舔给谁看啊……” “驾!” 话音刚落, 土坡后面就有一人骑马而来,不是郑凡又是谁? 瞎子北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薛三当即气急败坏道: “妈的,你靠精神探测作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是个狼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所以,你们是要准备给我请老师?” 郑凡在听完了他们的叙述后,还是有些……恍惚。 别人家请家教,都得给钱,找关系,谈待遇,到自己这边倒好,直接动刀子抢人了。 不过,想来想去,似乎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如果只是请老师的话,需要这么急切么?” 这是郑凡很疑惑的一点。 薛三张口欲言,却在此时,瞎子北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闭嘴! 薛三愣了一下,没说话。 瞎子北则开口道: “主上,在这个世界,无论要做什么,我们都得去只争朝夕,我们现在摊子已经铺开了,接下来还需要筹建商队把肥皂香水这类的东西卖出去,到时候,我们会受到来自很多方面的窥伺,主上您的身份以及您即将建立起来的三百骑也是我们的保障,但真正的根本保障,是我们自己的实力,所以,属下希望主上能够明白,我们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既然走上这条路了,不是走向成功就是死在路上,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们没时间去思考,也没机会去踌躇,至少,现在的我们,还没有。 除非,我们拥有了至少能够和镇北侯家族那般,可以和燕国朝廷扯皮的实力。” 瞎子北说了很多,一条条一筐筐的,其实,是为了掩饰。 他不想让郑凡知道,至少目前不想让郑凡知道,自己七人的实力,很大可能和郑凡的实力挂钩。 虽然主上还稍显“稚嫩”, 但人家到底是一个浸淫恐怖漫画许久的作者, 思考人性的黑暗几乎是他的本能, 樊力那个脑袋都能想出来:我们把主上杀了是不是就没有桎梏了? 那么, 主上想不到么? 至少,目前,大家不适合关系产生裂缝,而只要等到主上实力提升,大家实力也都提升后,这些事就算被主上知道了,问题也就不大了,因为大家已经走上了一个正确的道路。 “哦,好吧,你们决定就好。” 在事情处断方面,郑凡并不想越俎代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和眼前这些魔王们比起来,还是不够格。 他所能决定,也敢于决定的,大概是今晚不需要小娘子来侍寝以及明天早饭是吃面还是吃胡辣汤。 “多谢主上信任!”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随即,转身看向自己的伙伴们, 开口道: “主上已经同意了,下面,就请大家做好准备吧,这一次的事情,牵扯很大; 四娘,你现在回客栈,将易容的东西带上,我们要集体易容。” 四娘点了点头。 “押送的队伍大概在黄昏时候到达虎头城外,也就是我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无论是车帮还是聚义帮的人,我都不打算调用,所以,这次出手的,是我们六…………七个人!” 瞎子北心下一凛, 好险, 差点没把主上当人。 ………… 这是一场仓促的伏击,说实话,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群疯子,才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儿。 虽然现在身有燕国“国籍”,但真要甩开膀子去冲杀官兵,他们也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和畏惧。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正在磨刀的郑凡,他自个儿身上本就带着官身。 搁在正常的一个年代,他们现在所准备要做的,其实就是造反。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和大家准备准备今晚去偷隔壁王二娘家的老母鸡没什么区别。 薛三、瞎子、以及风四娘三人去了附近探测地形。 薛三是负责放哨,他需要去远远地吊着那一支押送队伍,身为刺客的他,极为擅长隐藏身形,做这方面的活儿是再合适不过了。 瞎子则是用自己的精神力,开始将伏击地点的情况一点一点的摸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同时,还要帮四娘一起来布置陷阱。 土坡后面, 郑凡还在反复地磨刀, 这就跟上考场前多看点儿知识点多背几个单词一样的感觉。 阿铭斜躺在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樊力则是蹲在郑凡的身侧, 一脸憨厚地傻笑着。 看着郑凡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最敬爱的人。 崇拜、信任、依赖…… 任谁都不会想到,昨晚就是这憨货提出要把主上“咔嚓”的建议。 梁程则是有些感慨道: “要是现在那三百骑不仅仅是停留在纸上的话,问题,就容易解决多了。” 经历过那场战阵之后,梁程对镇北军那种铁骑,可真是眼热得很。 尤其是,他早年曾当过将军,对骑兵的喜爱,和宅男喜欢二次元女神一样。 只可惜,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尤其是骑兵,更是一个烧钱的东西。 据说,百年前,乾国那位以太弟身份夺了自己侄子位的皇帝想要靠北伐来换取自己的声望, 且那时燕国正在和荒漠蛮部王庭较劲着。 这位乾国皇帝亲征,捅了燕国的菊。 一开始,势如破竹,因为燕国主力都在北方边境战场上,后方很是空虚。 到后来,随着乾国大军深入燕国境内,彻底进入了燕国平原地区,遭遇到了一支从北方战场上极速调派来的燕国铁骑的突袭。 那一战,哪怕在百年之后,也依旧在各国军事学院里被屡屡地当作经典案例来提起。 因燕国面对后方被捅后作出的坚壁清野反应,使得乾国五十万大军陷入了疲敝,再加上平原地形的原因。 三万燕国铁骑,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洪流,直接将乾国这五十万大军在平原上冲散。 乾国军队丢盔弃甲,向回奔逃,燕国骑兵一路掩杀过去,从燕国平原到乾国边境,漫长的道路上,处处布满了乾国士卒的尸体。 那位皇太弟出身的乾国皇帝,倒是运气极好,屁股中箭,被亲兵以牛车护送,一路逃了回来。 当年,那位率三万铁骑一举踏破乾国大军的将领,因此建功封侯——镇北侯。 所以,燕国的镇北侯,可不是在荒漠上和蛮部厮杀时挣来的,而是建立在五十万乾国军士的尸身上。 随后,初代镇北侯更是一鼓作气,率军连踏乾国北方三郡,抢粮、抢人,近乎将乾国北方三郡掳掠一空。 若非当时燕国和荒漠王庭已经进入了决战阶段,无法再分出更多军队出来支援镇北侯,可能初代镇北侯真敢再来一波孤军深入,去乾国都城下面来一场公费旅游。 那一战后,燕国确立了对乾国的战略优势,百年时间内,乾国不敢再有一兵一卒北上,反而是在自家的北方边境开始疯狂地修建城池坞堡,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缩头乌龟。 同样是那一战后,牛,在乾国成了被祭祀的存在,甚至为此创造出了一个牛头神祇,毕竟,若非当初那辆牛车给力,可能自家老祖都已经被燕国给俘虏了。 梁程觉得,百年前的燕国铁骑,应该更为彪悍,毕竟,那个年代,是和北方蛮部互相厮杀的年代,但哪怕是百年后,在亲眼见过两千镇北军铁骑冲锋时,梁程也依旧认为他们确实可称精锐。 “嘁,真要是那支部队建立起来了,你敢拉他们过来做这种造反的事儿?” 躺在一侧的阿铭调侃道。 “所以,选人时,得需要更慎重一点,我们要建立的,不是燕国的护商骑兵队伍,而是属于我……我们主上的私兵。 到时候让他们每人给你咬一口,三百拥有吸血鬼体质的骑兵…………” 梁程双手微微握起,显然,一向淡漠的他,在此时已经有些激动了。 “呸,你当我是下种的公猪啊?” 紧接着, 阿铭又忽然笑道: “下三百个初拥,那得是老子巅峰时刻了吧,都到那时候,还要个屁三百骑兵,老子直接血影分身下去,不比骑兵好用?” “你现在分给我看看呗。”梁程反问道。 “呵,三百吸血鬼骑兵算什么,你比我厉害,大可以去弄个三百丧尸骑兵啊,不怕死不怕痛,上来还能给对面加恐惧buff。” 正在磨刀的郑凡有些好地抬起头,问道: “骑兵人选,不好找吧?” 军械,钱粮,这些后勤方面的东西,可以靠商路来解决,毕竟在阿铭弄出肥皂和香水之后,客栈这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了。 战马也可以通过走私渠道向蛮部去买,三百骑,奢侈一点来算,一人双马甚至更富于一点的话,八百匹马是要预备的。 但穿盔甲骑大马的人呢? 这时, 一直蹲在旁边不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主上,我听商队的人说过,在荒漠上,有不少的刑徒部落,他们,是罪人或者是被灭掉部落的遗民,那些大部落将他们的家眷控制起来,以此作为要挟,让他们作为类似雇佣军一样的存在。 他们往往是在部落摩擦中被第一批消耗的炮灰,但也有一些有名的刑徒部落,在一次次厮杀中闯出了威名。 他们只是因为家眷被那些大部落掌握着,被人家要挟着罢了,所以,他们对荒漠,对蛮部是没感情和归属感的,对燕国,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最为精悍的骑兵,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 梁程听了这话,开口道:“所以,我们需要先把他们的家眷给救出来,才能控制他们?” 阿铭则是反驳道:“那得多养活多少人口啊,负担代价也太大了。” 郑凡停下了磨刀, 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可以把他们家眷都杀了,然后嫁祸给蛮部,我们再领着他们去复仇,不就………” 郑凡发现梁程、樊力和阿铭都在盯着自己看, 一下子有些紧张不安, 不由地低声道: “刚只是开个玩笑,不当真,不当真,呵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北封刘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多个晚上,郑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很多人第一次出国,去了另一个地域文化的国度时,都会有类似的恍惚感。 而现在,郑凡所面对的,是一个推翻原有一切规则和熟悉的新世界。 对这个世界,他没有归属感,也没多少记忆, 所以, 他会同意和这些魔王手下们一起去疯, 确切地说, 这里,这个世界, 对于郑凡来说, 更像是坐在电影院座椅上欣赏着的幕布。 再逼真的效果,也没办法让自己完全融入进去。 你会因为在电脑上删除一份普通文档而哭泣悲伤么? “主上的这个提议,意外得不错呢。”阿铭开口道。 樊力点点头,很憨厚地道:“他们,也会感激主上为他们除去亲人这种累赘的。” 话风, 开始逐渐拐向一个极端; 也就在此时, 土坡下面,出现了薛三的身影。 ………… 负责盯梢押送队伍的薛三忽然提前回来,肯定是出事了,瞎子北和四娘也马上停下手头的事,回到了土坡。 “这次的事儿,好像会多出点波折,我在跟踪那支押送队伍时,居然发现还有一拨人也在盯着他们,很显然,还有一方势力对那个叫丁豪的马匪头子感兴趣。” 瞎子北听完后,感慨道: “现在请个家教,面对的竞争可真大啊。” “人,已经是我们预定的了,怎么着,也得讲一个先来后到吧。”四娘说得很理所当然。 全然忘记了他们也仅仅是昨晚才从巡城校尉府内丫鬟那里得来的消息。 瞎子北面向郑凡, 很诚恳地道: “还是需要主上拿主意。” 郑凡看了眼自己手上已经磨了许久的刀,道: “有人给我们探路有什么不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做黄雀的爽感,不是更强么?” 瞎子、阿铭、梁程、薛三、四娘以及樊力六人一起后退一步, 拱手, 弯腰, 齐声道: “主上英明!” ………… “王立,小立子,王校尉,王大人?呵呵呵,哈哈哈哈…………” 不是隔壁老王却被隔壁老王老王了的王校尉, 长得,一表人才, 一身黑色的大燕军方制式甲胄, 衬托出他的英武不凡。 “豪哥,喝酒。” 王校尉将手中的酒嚢丢进了囚车。 丁豪用手腕位置将酒嚢夹住,然后用嘴将酒塞咬开,嘴对着酒嚢,屁股撅起,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艰难,再加上这酒喝得太急了, “咳咳…………咳咳…………” 丁豪跪伏在囚车里,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立转过了自己的视线,没忍心继续看下去。 囚车里的男子,当初,曾是他的上官,曾是他的兄长,曾是他的师傅,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是他帮忙介绍的。 自己的妻子,温婉美丽,知达理,所以,他一直很感激丁豪。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搞笑之处吧,王立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骑着马在外面,而丁豪,却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跪伏在里面。 “谢了,立子。” 咳嗽完后,丁豪靠在了囚车一角,嘴角,带着笑意。 “前面不远,就要到虎头城了,今晚我们会在城内歇息,我会让人做一碗虎头城的臊子面给你端来。”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丁豪大笑了起来,然后又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像是一条狗。 王立继续坐在马背上,队伍基本都是骑兵,但囚车的速度肯定不会太快,所以大家都放慢了马力。 “立子啊,听哥一句话,带着你手底下的兄弟,走吧,把我丢这儿。” 王立有些疑惑地看着囚车里的丁豪,虽然有多年没见了,但他不认为自己曾经的大哥会变成一个傻子。 “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谁?” “你确定要听?” 王立摇了摇头,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北封刘氏,不会放过我的,我死在外面还好,但他们不可能再让我活着回到虎头城受审的,尤其,还是在当今陛下决意削藩的今天。” 听到“北封刘氏”四个字时,王立的眼皮当即跳了跳。 世人,包括燕人自己,说起北封郡世家时,第一反应肯定是镇北侯李家。 但真正懂行的以及在世家门阀和朝廷体制内的人,都清楚,北封郡,还有一个和镇北侯府并列的家族,那就是北封刘氏。 事实上,百年前,那一场持续多久且极为惨烈的大燕和荒漠蛮族交战的岁月里,立下功勋最多,出力最大的,其实是北封刘氏。 而明明是在帝国南方反击乾国战场上立下最大功勋的李家先祖,却被受封镇北侯,则是因为那一代燕国君主的制衡之道。 否则,一旦战争结束之后,北封刘氏靠着自己是本地大氏族门阀的地位,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将整个北封郡吃下去。 镇北侯府的建立,则相当于在北封郡埋下了一颗钉子,用来制衡当地的北封刘氏。 不过,事物的发展是有变化的,百年之后,曾经锁住恶龙的铁链,自己,也慢慢的变成了一条新的恶龙。 当代燕国皇帝为了集权,又不得不对镇北侯府先进行开刀,因为镇北侯府掌握着大燕最为精锐的边防野战军团——镇北军! 但不管怎样,北封刘氏和镇北侯府,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都是北封郡内最大的势力。 可能,北封刘氏没办法染指北封郡最大的大杀器镇北军,但他的子嗣繁衍以及宗族社会所构架出来的影响,足以将大半个北封郡置于其阴影之下。 “当年,我率一队人马去缉拿一伙走私商人,却无巧不巧的抓错了商队,结果发现了数目庞大的军械甲胄,这是北封刘氏用来资助荒漠王庭的军械,极为精良,和镇北军所用的,无二!” 说到这里时,丁豪的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恨意。 王立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惯性使然,开口道: “所以,大哥,你去向上峰举报了么?” “你当我傻啊?”丁豪说到这里,忽然大笑了起来,然后又是一番撕心裂肺地咳嗽,等咳嗽缓和下来后,丁豪咬牙切齿道:“那是北封刘氏,北封刘氏啊,我怎么敢去撩拨他们?” “那又为何……” “呵呵呵,结果我那位上司,也不晓得是为了讨好北封刘氏还是被北封刘氏授意,他派人将我家里人给抓了过去,逼我就范,加入他们。 但结果,结果……结果你嫂子受了惊吓,当时她已经有了,但因为受惊,孩子没了。 我是低头就范了,我愿意加入他们,我甚至愿意立下投名状! 但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等我知道消息回家时,发现我妻子因为孩子没了,上吊自尽了!” 丁豪说到这里时,双肘狠狠地砸着囚车下端,显示出他此时的癫狂: “我恨啊,我明明已经打算做人家的走狗了,我甚至已经答应了下一次由我亲自负责派兵去帮他们运货和蛮族王庭交易,我什么都答应了,我只想保住我的家人。 但给我的是什么?” “所以…………” “是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我那个上司的家,将他全家灭门! 立子啊,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个入品了的武者有多好,至少,我还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复仇! 但我又同时觉得,九品武者又算得了什么,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去保护周全!” 王立这才终于明白,当初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他还记得几年前的夏天,自己收到图满城那儿传来的消息时的无比错愕,一直提携自己的大哥在右迁到图满城后,居然杀了自己上司全家然后逃出城去了。 过了半年,传来了丁豪在荒漠落草为寇的消息。 但与此同时,王立的手心忽然开始冒汗! “立子啊,现在懂了吧?” 王立不说话了,牙齿咬着嘴唇,几欲滴血。 “北康城,虎头城,图满城,现在,已经快到虎头城了,图满城附近,有只隶属于李家的镇北军巡查,他们在那里动手,太冒险了。 所以,只可能在虎头城地界动手,不可能让我活着进图满城的。 若是以前,他们当然不怕,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叛逆,是一个判出大燕的贼寇, 但现在呢, 咱们的陛下,削藩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在已经对镇北侯动手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得过北封刘氏? 而我,就是最好的一个借口,最好的理由!” 说到这里,丁豪抬头看向身侧骑马的王立, “现在丢下我,走,至多是个私放重犯的罪名,运作一下,顶多被贬为城门卒,还不至于在这里,陪我丧命。” 王立的一只手,死死地握着缰绳,脸色已经在发白了。 “还有一条路。”丁豪开口道。 “什么路……” “现在,就杀了我,一样是重罪,一样是贬谪,但你有可能牵上北封刘氏的线,他们会感激你的,哪怕皇帝要削藩,但谁知道能不能削得成呢? 就算是削了,人家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得,自此你投得高门,日后,也能给你夫人挣下个诰命。” 王立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里,出现了挣扎。 “哥哥我,不介意把命送给你,为你铺路,也算是全了我们的缘分,但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别耽搁,否则…………” “砰!” 原本平静的天气因为一声闷响而扬起了沙尘! “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声声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 周围虎头城骑兵的甲胄宛若纸糊的一般被直接洞穿,一时间,倒下了一片。 “他们动手了,快先杀了我,否则你也得死!” 丁豪对囚笼外的王立吼道。 ……………… “这军弩威力好大啊。”郑凡看着前方的情景咂舌道。 瞎子北则面向身侧的四娘, 道: “记下来,买。” “那批刺客手上的刀不是普通的刀吧,那些虎头城士卒的刀居然直接拼断了。” 瞎子北又很郑重地吩咐四娘道: “记下来,买!” “那个刚刚扬起的沙尘,是符咒卷轴这类的东西么,效果好像很好的样子。” “记下来,买!” 郑凡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黄昏落日,前方,是一片血腥的厮杀修罗场,和这夕阳晚霞,极为搭配,不禁感慨道: “夕阳,好美啊。” “记下来,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老王的请求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这个不怎么方便买,但属下可以去抓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画师,让他画出最美的夕阳,然后把那幅画挂在主上的床头,主上每天起床就都能欣赏到落日余晖了。 虽然是假的,但也是属下对主上您的拳拳敬意,但请主上放心,日后,等我们七人完全恢复之时,我等定要将这天上的昊日摘下来供主上把玩!” 樊力这时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直接把画师脱光了衣服绑在床头,这样主上每天起来都可以直接……” “…………”瞎子北。 “…………”郑凡。 似乎无论什么菜,加上了一道叫做樊力的调味料之后,味道,总会忽然变得怪怪的。 “杀起来了。” 梁程的提醒,打破了此时因老实人而起的尴尬氛围。 隔岸观火的郑凡等人并不知晓这帮刺客的真实身份,不过,倒是能清晰得看出来,这帮刺客无论是装备还是作战能力上,都压过了那群虎头城兵卒一头。 若非这帮刺客的人数只有二十多名,要是再多个一倍,可能这帮虎头城兵卒在第一轮的弩箭射杀之后就会被直接冲垮了。 “是北封刘氏豢养的死士。” 丁豪对外面的厮杀没有太大的反应,从自己被镇北军移交给北康城时,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九品武夫,在基层,已经算是人上人了,但在大门阀面前,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眼下,事情无非是在向着自己之前所预想的那般在发展而已。 “王立,杀了我吧,别犹豫了,你不是说,你出来前看见你家娘子早上吐了么?” 听到这句话,王立眼里当即露出了一抹狠色,手中的刀举起。 “噗!” 一名刺客刚跳上囚车,就被一刀捅入后背。 王立将刀拔出,对着囚车里的丁豪笑了笑,策马转身,冲杀向了已经和自己的手下鏖战在一起的刺客们。 丁豪低下了头,嘴里喃喃道: “何必呢……” ………… “主上,该我们出手了吧?”薛三在旁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身为刺客,他最喜欢这种混乱场面了,偷偷下黑手,偷人头,不亦乐乎。 郑凡则是抿了抿嘴唇,他有心想要再等等,最好等到一方惨胜后再出手,这样自己这边所需要面对的风险自然就最低。 但问题是,他已经发现了,那些刺客应该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灭口的,先前若非是那位巡城校尉看护,可能自己的便宜老师这会儿已经翘了。 “不等了,动手吧,三儿,你小心点儿,你虽然易容了,但身高太明显了。” “晓得,主上。” 其余人都已经在四娘的安排下易容过了,可以说,大家都相当于变了一个人,但你总不能让薛三踩着高跷去杀人吧? 瞎子北收到命令后,闭上了眼。 下一刻, 郑凡心底传来了瞎子北的声音: “主上有令,大家就位!” 紧接着, 瞎子北又吩咐道: “记住,劫出目标后马上脱离战场,不要恋战!” …………… 原本,今天应该是寻常的一天,按照计划,在自己去“上班”前,应该每天都去指点梁程习武。 只不过,事情的变化往往太过让人眼花缭乱,宛若川菜烹饪时大火红辣一锅翻滚。 郑凡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里牵着缰绳。 他的任务,是最重要的; 等自己手下把目标劫出来后,自己得以最快的速度将目标载送到之前准备好的安全区域。 好吧,瞎子北他们说这是最重要的一环,就当是最重要的一环吧。 郑凡也没有强求要拿着刀上前冲杀,是每天四娘的按摩不舒服还是早上的咸豆腐脑不香? 最起码,在自己会闪光前,郑凡还是决定能苟就苟吧。 瞎子北的声音,不时地在郑凡心底响起,一会儿指挥四娘一会儿指挥薛三,大家已经按照布置统一节奏地靠近了目标区域。 郑凡感觉自己就像是作战司令部里的参谋,只听得到对讲机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却没一点点自己的事儿。 终于, 在确认就位以及眼看着虎头城的士卒开始逐渐不支乃至于有溃散趋势后, 瞎子北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行动!” ………… 丁豪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看着王立带着手下的兄弟在和那帮刺客拼杀。 但北封刘氏虽然没办法绕过镇北侯府将手伸入镇北军里去,但作为一个传承已久家大业大的大门阀,手底下的门客死士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哪怕,这支人马并不是北封刘氏真正的精锐家底。 王立手下的虎头城兵卒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一开始,还能靠着人数优势以及王立个人的发挥将局面支撑了一会儿,但随着双方人数不断地拉平,以及一名持刀的黑衣大汉一刀将王立手中的兵器给打落,局面,开始陷入了彻底的崩坏。 黑衣大汉身上不时散发着灰色的光芒,在其极为凌厉的攻势下,王立已然不支。 放在远处郑凡的眼里,就是战局中,两个能发光的崽; 像是王对王一样地在拼杀着,但很明显,手下的素质以及领头人的素质,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 “砰!” 王立被一刀扫飞出去,撞击在了囚车上,滚落在地。 丁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心里,早已被愤怒所填充。 其实,丁豪本人也没想到,在虎头城,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愿意把命豁出去保护自己的昔日手下。 他们的关系,其实在自己升迁到图满城任职后,就已经淡下去了。 哪怕日后落草为寇,丁豪也没想过要联系王立。 但在此时,王立却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丁豪心里升腾起了一股久违的不甘和恨意,若非那群镇北军将自己的手脚筋挑断,自己此时还能一拳打破这囚笼冲杀出去,至少,能将这个昔日的手下救下来! 但奈何,他现在,只是废人一个。 局面,已经彻底一边倒了,已经有一些虎头城士卒惊慌失措下开始了奔逃。 “砰!” 黑衣大汉身上灰色的光芒再度一闪,一刀劈下,王立侧身躲过,但对方的刀忽然一拐,直接向着囚车里的丁豪而去。 这群刺客的目标,只是杀人而已! 王立不得已之下只能重新挡了回去, “噗!” 刀口贯穿了王立的胸膛。 但王立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极为沙哑的咆哮,身上也闪现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芒,挥起拳头,对着对方的胸口直接砸了下去! 对方本想抽刀,却没能成功,胸口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拳,而后身形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鲜血染红了黑色遮面。 ………… 郑凡原本以为,瞎子北应该只负责边缘OB; 但没想到, 大家准备就绪之后, 第一个进入战局的, 居然是瞎子! 瞎子手里抱着一把二胡,直接冲向了囚车那边,潇洒、拉轰。 他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如果你仔细去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瞎子的奔跑姿势以及其受力点和正常人有点不同,仿佛是有人在后面推着他在加速一样。 这是意念力的加持! 当那位黑衣大汉被王立一拳打退之时,瞎子北正好出现在了其身后。 时机,恰到好处。 二胡的琴弦忽然从二胡身上脱落,于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又宛若是死神的镰刀裹住了大汉的脖颈。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最后一个字落下, 琴弦直接收割! “噗!” 整套动作,包括中间的台词,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 黑衣大汉头颅直接和自己的身躯分了家,许是因为切割得太快了,脑袋掉在地上后,他的眼皮还在翻动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忽然出现的瞎子,让周围其余的刺客们愣了一下,眼见着自己这边的首领直接被杀了,这群刺客却表现出了和虎头城士卒截然不同的素质,分别丢下了自己面前的对手,向瞎子也就是囚车这边蜂拥而来。 “哟呵呵呵…………” 四娘的笑声传来, 一条条绣线从下方的土层之中飞出,很多刺客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绊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 阿铭、薛三、梁程包括樊力四人,则一同向一个方向冲杀了进去。 在解决了那个会发光的崽后,瞎子北来到了囚车前,打算打开囚车。 而这时,胸口位置还插着刀正处于弥留之际的王立则把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钥匙,递向了瞎子。 他不认识瞎子,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应该是和这些北封刘氏的刺客不是一伙的,刺客既然是来杀丁豪的,那么这帮陌生人,应该是来救他的。 瞎子北宛若背后长眼一样, 道: “不用。” 他开锁, 不用钥匙。 用意念力挑逗一下锁芯就好了; “咔嚓,咔嚓!” 一连串的声响传来后,囚笼的锁掉落了下来,囚笼门也被打开了。 坐在囚车里的丁豪二话不说,主动匍匐了过来,也没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这会儿,多说一句废话都是白痴行为,不管怎么样,先出去了再说! 樊力举着自己的斧头像是李逵一般,已经冲杀到了囚车这边。 随即,毫不犹豫,大粗手抓住了丁豪,将其往自己背上一丢。 丁豪的手脚筋虽然被挑断,但还是用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夹住了樊力的脖子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阿铭、梁程、三儿,断后,四娘开路,我们冲出去!” 瞎子北在心里下达了新的命令。 却在这时,瞎子北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了,抓住他脚踝的人,是王立。 “壮…………壮士…………可否帮我给我妻…………捎句…………句话…………” 瞎子北:“额………” —————— PS:感谢不过是达梦一场和小西瓜成为《魔临》第42、43位盟主! 最后,打滚求推荐票! 若是大家手头还有月票剩下的话,可以投给《深夜屋》,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短命老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王校尉听完这句话,也不晓得明白没明白,更不清楚到底是否听进去了没有,但他抓着瞎子北的手,却已经松开了。 人,也死了。 “阿立!” 被背在背上的丁豪转过头看见死去的王立,当即发出了一声悲吼。 “叫俺做甚?” 樊力耸动了一下身体,把背在自己背上的丁豪颠了两下问道。 “…………”丁豪。 四娘在前,手中的丝线不停地飞舞着,像是一道道极为细微的暗器,前方两个扑上来的刺客胸口像是被绣上了两朵火红的玫瑰,身体一阵抽搐后,倒在了地上。 四娘人是美的,连杀人的手法,也同样很美。 另外两个刺客在要补位过来时,忽然脑海中传来了刺耳的电音,一时间,身形一阵摇晃。 缺口,就这样被打开了。 樊力发出了一声怒吼,背着丁豪,左脚在地上刨了两下,而后开始了冲刺。 速度之快,让周围的刺客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应对。 “撤!” 瞎子北在众人心中喊道。 “噗!” 阿铭刚刚让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听到心底瞎子北的命令,有些不满,很无奈地对着面前的黑衣刺客抬起手做了个“掰掰”的手势; 而后,身形前冲,一口咬破了对方的脖颈,而后转身带着剑就往回跑。 所以,对阿铭这种每次出门打架都要把新衣服弄坏的行为四娘从来没说过他,因为他每次都能带回来很多刀枪兵器,正好可以卖废品买衣服。 梁程正好捏碎了一名刺客的脖颈,把对方尸体一甩,也是直接开始奔跑。 有两个距离比较近的刺客准备追上去,但在他们二人身后,薛三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两把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背。 匕首也不拔了,薛三落地后也开始了冲刺,虽然腿短,但是频率格外快。 噌噌噌的, 居然还追上了前面的小伙伴。 余下的一些刺客有些面面相觑,想追,却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群莫名出现的人,他们完全有能力把剩下的自己等人全杀了,事实上,当他们冲出来时,自己等人顷刻间就折损了好多个。 但他们去跑了, 那么, 自己等人去追什么? 以前,倒是经常追杀过目标,但追杀他们么………… 追上去求他们把自己一起宰了么? 当看见樊力背着自己的“老师”过来时,郑凡马上上马策动着马匹跑起来,打算像接力棒比赛一样在提速时把自己“老师”接过来放到自己马背上。 但郑凡这边的马还在提速呢, 樊力直接“嗖”的一声,从郑凡身边冲了过去,而且速度丝毫不减。 郑凡愣了一下,马上对胯下的马来了一鞭。 “驾!” 然而, 任凭这匹马如何撒开蹄子奔跑,依旧无法拉近自己和樊力之间的距离。 这樊力的,脚力居然比马还快! 郑凡一边有些哭笑不得地继续追着一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陈凯歌的一部电影——《无极》。 虽然知道这会儿开小差有点不对,但人的思绪有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住。 不过,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强行打断了郑凡的天马行空。 隔着一道土坡那边,似乎有一支骑兵在奔驰,不过双方彼此之间却在这个临界点上完美地错开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辆马车,红巴子一个人蹲守在马车旁,正翘首以待着。 车帮的人,瞎子北是信不过的,聚义帮的大部分人,瞎子北也是信不过的,但红巴子,瞎子北是信的。 在郑凡眼里,这位昔日的聚义帮帮主,近乎于被瞎子北发展成下线了。 樊力在马车边止步, “砰!!!!!!” 许是因为惯性太大, 在樊力止步后,其双足像是汽车轮胎一样在地面上又滑行了七八米。 郑凡也终于策马赶到。 “主上,人给你!” 樊力一边很是焦急地说着一边把自己背上背着的已经被颠晕过去的丁豪放在了郑凡的马背上。 “…………”郑凡。 郑凡翻身下马,然后再把刚刚被樊力放在马背上的丁豪抱下来,放在了旁边的马车上。 “…………”樊力。 “入城的事儿,安排妥当了么?”郑凡问道。 “妥当了,这点门路,我聚义帮,额,您的聚义帮还是有的。” 郑凡点点头,把手放在红巴子肩膀上拍了拍。 郑凡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手底下这些个魔王,似乎都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动作。 以前,秦思瑶曾在工作室里养过一条柯基,那条柯基就很喜欢凑到人跟前让人摸自己。 红巴子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别说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平平无还有些废, 但俨然是那帮恐怖存在的头儿。 所以,面对这种亲昵动作,红巴子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 “去吧,快点把人送进城内宅子去。” “好,您放心,肯定没问题!” “阿力,跟着一起回去,把人藏好。” “是,主上。” 阿力也跳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郑凡翻身上马,往回行进了一小段距离,看见了瞎子等人。 显然,大家都有些气喘,倒不是之前搏斗厮杀时消耗多少,反而大部分精力是丢在了奔跑中。 不过,众人对瞎子北的指挥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满。 因为,在众人刚刚离开事发地时,一支骑兵正好赶向那里,若非众人提前一步溜开,很可能就要被那支骑兵堵住了。 正规军和虎头城的士卒以及那些刺客可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些刺客看似训练有素,但除了被瞎子北杀死了的那个本就受伤了的大汉会发光外,其余的,也只是普通人里算比较好的身手,大家乱局中捉对厮杀,这些魔王们能以自己的血统和层出不穷的手段轻易地玩儿死他们。 但若是对上正规军,先来弩箭齐射,再来战马冲锋,然后是盾牌合围,就算众人能冲出来,也会多上太多变数。 不管那支骑兵是刺杀者那一边的还是虎头城那边出来的,总之,不可能是自己这边的友军就是了。 “行吧,咱回城吧。”郑凡开口道。 众人点点头。 城外不远处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虎头城大概会受到预警,先前郑凡让樊力和红巴子先把人带进城,也是想着打个时间差,毕竟丁豪那种状态,很难躲过精细的盘查。 果不其然,等到郑凡等人回到城门口时,发现城门口多出了好几排的守军,城墙上连机关弩都已经排列出来了,俨然是一副要面对蛮部进攻的架势。 自己等人之前是易容了的,哪怕刺客那边和虎头城这边的谁有联系,也不可能发现到自己等人身上。 而且,郑凡身上还有一个官身。 城门下查验的那位城楼什长在看见郑凡时,倒是拱手呵呵一笑, “哟,这不是郑校尉么,参见郑校尉,哥几个,来参见新上任的校尉大人。” 态度,不是特别恭敬。 周围一些城门卒也稀稀落落地上来,脸上带笑地对郑凡拱手。 都只是拱手,没人真的行礼。 这让郑凡再一次地深刻认知到自己这个空头校尉到底有多么不值钱…… 大燕官制混乱且泛滥,空头校尉这种不上不下的官身简直多如狗,在燕国,尤其是边境的北封郡,更看重的是你手底下有多少兵,这就是大小军头子们的朴实世界观。 若是郑凡此时身后跟着三百名实打实地骑兵,这什长肯定要向自己跪下行礼的。 不过,郑凡还不至于为这个事儿生气,反而乐呵呵地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什长。 什长面色有些怪异地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郑凡的魔掌,因为他觉得,俩男人之间太过亲密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四娘主动递送来一些碎银子,郑凡也豪气,将碎银子分给了身边的守城卒: “请兄弟们喝点酒,过阵子我就上任了,还得兄弟们多多帮衬。” “哟,谢大人赏。” “大人豪气!” 这下子,大家的笑脸更加真诚了。 郑凡看向那位什长,问道: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什长手里捏着最大的一块银子,心情也是极好,道: “不晓得,前面忽然预警了,咱就戒备着呗,不应该是蛮人打来了,毕竟镇北军前阵子不是才去了荒漠么。” “那兄弟们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您请,您请,改天儿兄弟们请您喝酒,您得赏脸。” “好说好说。” 一通热乎过去, 郑凡带着自己手下众人进了城。 进城后,才算是彻底安全了。 众人马不停蹄地回到宅子里, 马车停在内宅中, 樊力和红巴子站在马车身边一直在看着。 “呼,总算是把我的老师领回来了。” 郑凡对左右开玩笑道。 “恭喜主上喜提老师。”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郑凡也没特别在意,直接对红巴子道: “把老师从车里请出来。” “遵命。” 别人穿越,要么是戒指里住着长辈要么是掉落悬崖碰到了某被困大人物,自己倒好,还得亲自去抓老师。 不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阔以。 红巴子很听话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没一会儿,他又探出身来,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怎么了?”郑凡问道。 “这……这……这人好像……好像被颠死了……” —————— 恭喜啊咪_成为《魔临》第四十四位盟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谈判专家:瞎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人死了?” 郑凡这会儿想伸手狠狠地拽一把自己的头发,这是他以前在创作漫画卡剧情时常用的动作。 大家伙忙活了一整天,又是埋伏又是杀人还跑了个马拉松,结果救回来的人,还给颠死了? 搞笑呐? “我看看。” 瞎子北向前一步,上了马车。 郑凡也跟着一起上去了,其余人只能站在马车旁边看着。 马车内,瞎子北的手搭在了丁豪的手腕上,闭着眼,神情严肃。 “脉象如何?”郑凡问道。 瞎子北叹了口气,表情更加凝重了。 “到底怎么了?” “主上。” “嗯?” “我是个心理医生。” “…………”郑凡。 瞎子北摇摇头,道:“估计是没戏了,脉搏和呼吸都没了。” “这人,就这么死了?” “是的。”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长吐一口气,道: “行吧,那就把这家伙埋了吧。” “埋了就浪费了,后院那儿花圃里不是一直种着花么,切碎了发酵一下做肥料吧,先前院子里死的那帮家伙也是这个待遇。” 郑凡愣了一下, 他真的是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和这帮手下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既然是瞎子北的建议,郑凡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心里的不适,点头道: “行吧,就这么办。” 话音刚落, 丁豪的眼睛睁开了。 “这……这家伙醒了,没死!” 郑凡手指着丁豪的脸震惊道。 瞎子北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头脑清晰地来得及拍一个马屁: “不愧是主上的老师,沾染了主上的气运后,自然吉人自有天相。”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瞎子北马上继续道: “主上,毕竟是拜人为师,一些必要的礼仪和待遇还是需要谈妥的,请主上把这件事交给我,属下保证明日,主上就可以开始真正的修炼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地修炼! 郑凡点点头,心里其实清楚这货先前是在装死,但他相信瞎子北的能力,也就很听话地先下了车。 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 “好好地谈谈,尽量别动粗。” 瞎子北点头应下了。 待得马车内就只剩下瞎子北和丁豪两个人后,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看着丁豪, 缓缓道: “你这龟息功不错, 行,下面,我们来,好好聊聊。” …………… 古人的宅子讲究个几进几出,可和后世的四合院不同,再加上“新客栈”现在是由两处宅子一前一后拼在一起的,所以哪怕已经住了不少仆人和少女,但未利用面积依旧很大。 瞎子北找了间空屋子,让樊力把丁豪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则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丁豪对面。 四娘也来了,她自然清楚,这种谈判方式很可能不会那么文明,所以她就准备在旁边看着,有可能会有自己出手的机会。 曾经开了无数家妓院会所的四娘,最擅长的,其实是用刑。 她曾自创过一套刑罚,那就是操控一条绣线,在你的体内进行游走和蠕动,然后缓缓地开始在你清晰地感知下去进逼你的大脑。 无论是上下哪个大脑,都堪称无比恐怖了。 “瞎子,需要我出手的话,直接说。” 四娘继续织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一条围巾,本来,是想织一顶帽子的,但想着过几天主上就要去衙门上班了,到时候应该会有军服甲胄配发,所以就改成围巾了。 瞎子北摇摇头,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丁豪,道: “这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得尊敬他。” “哟,你还打算以理服人?”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怎么的了,我自打瞎了后,就越来越喜欢和人讲道理,火气,也没那么旺了。” 丁豪就这么斜靠在椅子上,两个胳膊架在后头保持着平衡,什么话也不说,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的样子。 终于,瞎子北开始聊正事了。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一个瞎子,一个废人,幸得主人不弃,赏我一口饭吃,你可以叫我瞎子,想客气点的话,可以叫我北先生。 唉,你我都是废人一个,你手脚筋被挑断了,我双目失明,我觉得,咱们都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能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吧?” “废人?” 丁豪仔细地盯着瞎子北,似乎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要知道, 在先前不久, 正是眼前这个自称为“废人”的瞎子,在自己面前,用二胡弦,将那个杀死王立的刺客的脑袋绞断。 “我们呢,是一个很友善的团体,我们一直致力于世界和平与发展,是一个温和的组织。 我们组织的宗旨是爱与和平,不要有战争,不要有杀戮,不要有伤害。” 瞎子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后双手握在一起对着上方拱了拱手, “我们的主人,他一直想当一名武者,他一直有一个侠客梦,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所以,请您来,是想来给我们的主人,当老师,传授他武者修行的法门。” 前面一段话,丁豪直接在脑子里自动屏蔽了,倒是后面的那一段话,让丁豪眼睛眯了眯,当即笑道: “你们,想让我这个废人,来教你们背后的那个人习武?” “是。” 瞎子北很认真地点头。 随即,丁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浓郁的失望之色,他抿了抿嘴唇,喃喃道: “呵呵,我先前还以为,你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现在,我们还不是。” 瞎子北这般回答。 “哦?”丁豪有些疑惑地继续问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唔,你可以这样理解,因为我们的主人,过两日就要去虎头城衙门上任了,是个校尉。” 校尉,这个官职是个笼统的称谓,因为燕国官制体系的混乱,基本上,脱离了小兵百夫长层次的,都能称为校尉。 当然了,在这里,瞎子北的意思其实是指,我们日后,也能被称为朝廷。 “既然是朝廷的人,为何敢做出这种事?” “我觉得,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朝廷发现了,朝廷当然可以问,但您,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不出手,您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坐在我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也是。” “我们来谈谈待遇问题吧,只要您能教授我们主人习武,在您当老师的这段时间,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以及锦衣玉食和专人的伺候,另外,薪水酬劳也会…………” 丁豪忽然打断了瞎子北的话,道: “我说过,我同意要当你们那个…………那个主人的老师了么?”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针织物,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瞎子北抬起手,挡住了四娘。 “怎么,打算动刑么?” 丁豪脸上出现了一抹很不屑的笑容。 他当过军官,杀过上司全家,当过马匪,被镇北军俘虏后,也遭受过折磨,可以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 当然了,他先前用龟息功装死,是想着能否浑水摸鱼地逃脱。 但眼下,他也并非是无比坚持地不肯教,但这事儿,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开价,我杀价,大家可以好好地唠唠。 哪怕现在自己的命被别人捏在手里,但丁豪完全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是烂命一条了,真没什么舍不得了。 “哟哟哟,奴家可是看多了那种动刑前英雄动刑狗狗熊的家伙了,你且让…………” “四娘,我说过,这是主上的老师。” 四娘脸上露出一抹愠怒,但还是后退了一步。 “既然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必须对他给予尊重,毕竟,日后,主上需要从他这里学习武者之路。” “但他…………” 瞎子北的声音提高了一截,继续呵斥道: “况且,主上也曾教育过我们,要以德服人,要和他好好地谈谈。” 四娘瞥了瞎子北一眼,干脆又退回了先前站的位置,重新拿起了针线活做了起来。 瞎子北回过头,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 温和地笑了笑, 道: “下面,我们来好好谈谈。” “谈可以,但你们必须满足我三个条…………” 瞎子北忽然侧了一下身, 无视了丁豪的说话, 对站在身后的四娘喊道: “对了,四娘,前天巡城校尉王立的夫人在我这里算卦少给了一文钱,你现在去把他全家上下都杀了吧。” “………”丁豪。 ———————— 这是今天第三章,嗯,因为新期时不能爆发太多,但龙还是争取不断章不卡大家,接一下上一章的剧情。 等12月1号上架后,会努力爆发的,这本,龙不做咸鱼了。 莫慌, 抱紧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大体老师:阿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好了,丁先生,很抱歉,刚刚处理了一点私事,您刚刚说您有三个条件,您现在可以说了,我洗耳恭听。” “我…………我教。” 没有问为什么你会认识他,也没有问这件事和王立的家人有什么关系,更没有质问为何要这般。 丁豪很干脆地,妥协了,答应了,也算是,认输了。 他可以不要命,他可以一死了之,他可以无所畏惧,可以去品尝一下那种所谓的酷刑。 但自己的手下,刚刚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没办法做出那种牵累对方家小的选择。 尤其是,王立的妻子,可能有孕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在吓唬自己。 丁豪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看人,还是很准的,更何况,这个瞎子先前还在自己面前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半步九品武者。 他的神情,他的话语,他的态度,都在告诉丁豪一件事,他不是在唬人,而人命,在他的眼里…… 艹,他连眼睛都没有! “呼…………”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又马上对四娘道: “四娘啊。” “说事。” “我想了想,不过是一文钱罢了,为了一文钱就杀人全家,有点不好,这有违主上对我们的教导。” “嗯。” “还是不要杀了吧。” “好。” 说完, 瞎子北坐直了身子, 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很和善道: “四娘,我就说嘛,还是得以德服人,你也不要整天脑子里都想着用刑什么的,太粗鲁。”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一刻, 她很想把手中的针一根根地刺进瞎子身上。 但嘴上,四娘还是轻柔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呢。” 瞎子挥挥手,示意这是基本操作。 随即, 瞎子把自己的身子微微地下压了一些,营造出一种我想拉近一点“看”你的感觉。 “那么,既然您已经同意当我们主人的老师了,所以,先生,你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既然已经同意了,丁豪也就没再去矫情,因为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那种会配合你矫情演出的人。 “我叫丁豪,原本也是,虎头城人士,原先任虎头城巡城校尉,五年前,调入图满城任稽查校尉…………” 瞎子北的大脑里在快速地消化这些讯息,燕国官制里的校尉,都快和俄罗斯人的各种斯基相提并论了。 但一来是图满城这种郡国首府所在地的校尉,二来这稽查俩字明显比巡城和护商俩字听起来逼格要高一些,所以很显然,眼前这位丁豪,当初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接下来,丁豪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从和北封刘氏的恩怨到屠了自家上司满门以及落草为寇到刚才的种种事情,都说了一遍。 可以说,这态度,是相当配合的了。 这一点,让瞎子很满意。 聪明人,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识时务,也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好,丁先生,以后,您就住在这里,您也清楚,自己是朝廷要犯,该注意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这宅子,您最好不要出去,平时生活圈,也固定下来,衣食方面,会有专人去帮您打理,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将您对武道的理解,毫无保留地教授给我们的主人。 只要您的授课,能在质量和速度上让我们满意,您的后续报酬,我们也会让您满意。” “报酬?呵呵……”丁豪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道:“难不成,你们还能让我这个废人站起来?” “唔…………” 瞎子做沉思状, 随即道: “理论上,是可行的,甚至,还可以帮您复原到,您受伤前的实力水平。” 丁豪的眼睛瞬间一红,整个人“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趴在了地上,但还是死死地昂着脖子,盯着瞎子,不敢置信道: “你莫不是在诓我?” 瞎子北很认真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身后的四娘见瞎子又是这个动作,有些无奈地抚额。 “看着我的眼神。” “…………”丁豪。 “开个玩笑,别介意。” “额……” “只要您能将我们主上教授得好,让主上可以快速地成为一名武者,甚至帮助他早日地进品。 那么,你就是我们的自己人了。 对自己人,我们向来是很厚道的。 在这里,我向您许下一个承诺,主上进品之日,就是先生您复原之时。 到时候,您大可以去找那所谓的北封刘氏报仇。 当然了,如果您能把我们主人舔…… 咳咳, 如果您能和我们主人真的打好关系的话,只要主人下令,我们所有人,都能去帮您向北封刘氏复仇。” 丁豪脸上先是充满了希翼之色,但很快,就又慢慢地恢复平静,但此时的平静比先前的面如死灰真的要好太多了。 “我……还是感觉,你这是在骗我。” 瞎子北不为所动,接话道: “骗术从来不在乎它是否高明,而是在乎所面对它的人,其内心的自己,是否愿意受这个骗。 您,愿意么?” “我愿意。” 这时,旁边听到这番对话的四娘有些牙酸,道:“啧啧,这会儿感觉适合播放陶喆的歌。” “想听的话,可以把你送我的那把二胡拿来。” “别说,感觉你还挺喜欢它的。” “我还是喜欢钢琴。” “那下次找西方的商队问问,那边鼓捣出来没有。有的话,就给你订一台,没有的话,你自己弄个图纸,我帮你找人定做。” “自己设计的话,可能会不是很习惯。” “都到这个年代了,你还讲究个啥?” 旁边的丁豪见这二人一直在聊着稀古怪的话题, 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 现在好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但瞎子北很满意这种主观能动性,道: “主人,您应该见过了,但正式的授课,明天再开始,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需要您将武者修行,确切地说,是您对武者修行的理解和模式,先告知于我,让我们心理先有个铺垫,也能在您接下来的教学中,更好地帮助您的学生,也就是我们的主上,来学习和进步。” 七个魔王先学习,然后再对郑凡进行辅道。 这感觉,有点像是七个清华北大的高材生,陪着上小学的郑凡去上辅导班,等上完课后,大家还得给郑凡开小灶,把小学的知识点揉碎了,再灌输给小学生。 这待遇,也是没谁了。 丁豪很爽快地点头道:“好。” ………… 瞎子北和四娘一起走出了房间,瞎子北张开双臂,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同时道: “四娘,吩咐下人给先生准备饭食,告诉他,用餐完毕后还能休息两个小时,哦不,是一个时辰。” “我早吩咐下去了。” “好。” “话说,瞎子,以前知道你很阴,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狠,居然拿王立一家的性命威胁人家。” “额,王立刚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他面前,我拿王立一家的命威胁他,有什么不合适么?” 四娘理所当然地点头道:“非常合适。” “这不就得了,你想说什么?” “问题是王立妻子有孕了。” “唔,好像是的。”瞎子北似乎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的威胁,是连自己孩子的命,都放在一起去威胁?” “我的孩子?” “你不是最近一直给人家送腹水么?” “哦,呵呵。”瞎子北笑了,同时很肯定地道:“她肚子里的,绝不是我的孩子。” “你不孕不育?” “…………”瞎子北。 “没事,咱七个,包括主上,没一个有孩子,梁程和阿铭他们那种稀有血统,跟古代的貔貅一样,想造个娃也困难得很,所以没人会歧视你的。” “我没碰她。”瞎子北正色道,“每次给她送符水时,我都是让她喝下符水,起初,是用催眠的方式,之后实力恢复了一点,就直接用精神力帮她调理情绪,可能,是因为心态放平缓了,不那么燥热了,也就成功和她丈夫怀上了吧。” “嗨,你干嘛不早说,让人家刚刚觉得你连自己孩子都豁得出去,好怕怕哦。” “我很纯洁善良,是你们自己的内心太肮脏邪恶了。” “行行行,知道啦知道啦。” “对了,待会儿让阿铭过来一趟。” “让他来做什么?” “刚刚老师不是说,习武修行需要运转体内的气血么,有一个运转路线来着。” “是啊,他让我们找纸笔画下来。” “画下来不够立体,主上看起来会晦涩不少。” 四娘当即捂着嘴笑了起来,“呵呵呵,所以,你让阿铭过来,是想……” “现成的人体大体老师,不用白不用,待会儿辛苦你了,把运功线路图直接绣阿铭身上去。” “可是,针扎在身上,会很疼的呢。” “你不忍心?”瞎子北问道。 “不,是忍不住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半步九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脱衣服。” 阿铭脱去了衣服。 “躺下。” 阿铭在木板上躺了下来。 瞎子北这时扭过头,看向丁豪,问道: “需不需要备皮?” 坐在椅子上的丁豪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叫备皮?” 丁豪觉得这帮人,很怪,无论是性格上还是行为方式上,都很怪。 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尽量地去融入他们,不想变得格格不入。 “备皮的意思就是把皮肤清洁一下,还有一些碍眼多事的毛也给剃掉。” 躺在木板上的阿铭默默地对瞎子举起了自己的中指: 凸! “额……不需要不需要。” 丁豪马上摇头。 “唔,不需要么?” 瞎子北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怅然若失。 随即, 瞎子北应该是感应到了躺在身侧床板上来自阿铭的怒气“凝视”, 他压了压手, 道: “这是为了让主上更好地理解和学习,我们肯定要排除一切干扰,做到尽善尽美,请你,理解。” “我理解。” “是嘛,你的觉悟,我一直是相信的。好了,四娘,针线准备好了么?” “准备就绪。” “枕头选粗一点的,这样主上能看得更清楚。” “好。” “…………”阿铭。 “行,丁先生,您现在可以讲述了。” 丁豪把自己的脖子往前凑了凑,想要伸手去指,但因为手筋被挑断的关系,很难发挥。 “没关系,您口述就好。” 瞎子北掌心摊开,一枚来自西方商队的银币飘浮了起来,开始在阿铭身上旋转。 “北先生,您是魔法师么?” 丁豪看到这一幕很是震惊。 “丁先生,您可以这样去理解,不过,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其实都有些特殊,一开始,您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请您放心,时间久了,你也就麻木了。” “哦……好,好吧。” “丁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请把您的炼体运气的法门再叙述一遍,我们在这里做标注。” “好,我只说我能理解的那方面。” “那最好不过了。” 毕竟,你是可以换的,等你的那些水平教完了,等主上也入品了之后,水涨船高后的大家,就可以愉快地去羊村抓下一头羊了。 “武者第一步,是炼体,小时候,先练基础。” 四娘听到这话,当即有些意兴阑珊,道: “得,主上这岂不是没得救了?” 先不说主上都这么大了,就说这要从小熬炼筋骨的话,得多少年啊? “不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小时候,其实也就是打个基础,并不会做负荷太大的修炼,毕竟人小的时候,骨骼还没完全发育好,可以练一练拳架子,但如果那会儿就开始强行开启修炼,除了那些大门阀内的优秀子弟有足够多的天材地宝可以补充以外,对于绝大部分武者来说,这是杀鸡取卵的行为。” “听到老师说的没有,好好听课,别插话。” 瞎子北警告四娘。 “人家晓得了。”四娘很敷衍地做了一福。 “人之根本,在气血,武者九品,这入品,就是将气血给炼出来。 各家都有各家的练武法门,运气方式也多有不同,我下面说的,是我这一门的。 首先,气聚空谷。” “空谷,是这里么?还是这里?” 对方的说法和瞎子北所在那个世界的中医穴位不同,所以瞎子北也只能靠银币去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试。 “往上一点,对,这里,就是这里。” “哦,这里。” 空谷的位置,在人的肚脐眼儿上面一点儿。 在瞎子北意念力的操控下,银币落在了那里。 “四娘,动手。” “好嘞。” 四娘拿起一根串了线的针,直接对着阿铭身体的那个位置扎了进去。 “…………”丁豪。 “有什么感觉?”瞎子北问阿铭。 “你想要什么感觉?”阿铭反问道。 “有没有一点点,热热的感觉?” “我的血,是冷的。” “哦,抱歉,我忘了。”随即,瞎子北又“望”向丁豪,道:“先生,下面呢?” “这个……这个,北先生,我们是可以画图的,不用这样……” 这么大的一根银针,直接刺进去,像是直接拿人体当绣花布一样。 哪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丁豪,也是觉得眼皮跳得慌。 这就跟英勇的警察叔叔也会怕牙疼一样。 倒是这个躺在床板上的男子,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随他们折腾。 “没事,画图不够立体,用模型的话,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也没有比活人身躯更合适的标本参照物了。 您继续吧。” “哦,好,聚气于空谷后,气分五路,分别去向人的四肢和头颅,入左幽,右幽,左沉,右沉,和神台。” “这里么?然后这里,再之后,这里?” “是的,就是这五个穴位。” “嗯,这样啊,四娘,动手。” “好。” 阿铭的身上,又多出了五个针口。 在四娘绣到阿铭眉心位置时,阿铭看着四娘,提醒道: “脑袋坏了,我会死的。” 其他地方可以随便用,但脑部这里,比较脆弱。 “行了,我心里有数。”四娘对阿铭居然不相信自己的手艺感到很不满意。 在活人身上刺绣,丁豪已经有些麻木了,但等那边绣好后,也不等瞎子北再问,他就自己主动道: “随后,就是气血回流,入心肺!” 瞎子北闻言,一边示意四娘继续绣线路图一边问道: “这就是把体内的在气血全都收拢起来,然后刺激心肺功能是么? 这刺激完了之后剩余的气,会顺势再聚集到空谷,然后再重新分出去,进行新的循环?” 丁豪理解了一下瞎子北的话语,点头道: “是的。” 瞎子北伸手推了推自己脸上本就不存在的镜框, 继续分析理解道: “这是一种将体内力量集中,将心肺作为一个加速器,然后进行速度上的再度加速,周而复始之下,可以将这具身体各方面的机能给成倍地提速和提升。 是这个意思么,丁先生?” “额……虽然我不清楚北先生所说的加速器是个什么东西,但,感觉北先生说的是对的。” “嗯,那就可以理解了,那些会发光的武者,是气血加速的一种表现,这个光泽,是根据什么来的?是力量属性么?” “每个人多有不同,但颜色的话,是根据五行和其他几种力量特性来区分的。” “嗯,这样说来,那些只能身上光芒释放一下就消失了的,意味着他们的加速,只是短时间的提速,不得持久; 而那种在战斗过程中一直可以维持发光状态的,则是将这种气血的循环熔炼到了一个动态平衡的位置,只要体内的气血没有枯竭,就能够一直运转下去。” “是的,一般来说,能发光了,就证明是摸到武夫境界的门槛了,在一些小家族里,也能当个供奉了,在军中,也能混一个小头目,而真正的武夫九品,就像是文人中举一样,算是登堂入室,可以算得了地方上的一号人物了。 我当年入军,自军中习武,五年,得半步九品,再以十年,终得跨入九品武者之列,已然堪称军中神速!” 但凡是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辉煌事迹时,脸上,总是会带上一种回光返照的光彩。 瞎子北倒是懒得去配合丁豪吹逼, 而是伸手在阿铭的肩膀上拍了拍, 道: “来,你试试看,反正运气的路线已经在你身上绣好了,跟着线路图走一下。” 阿铭微微皱眉,道:“气血的气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理解。” 瞎子北无所谓道:“遇到生僻字,就捡它左边或者右边认识的那个字念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气你不懂是什么,但你会控血啊,就控制血走一段,血走得快的话,应该能带起风来的,也就是气。”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试试吧。” “不能轻易地尝试,得一点一点来,先从聚齐开始,再慢慢一路一路地分出去,练武,得循序渐进。 先将身体打熬好,有个强壮的体魄,再运气,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这……这怎么可能!” 丁豪话语卡住了, 因为他看见, 躺在床板上的阿铭, 其身上, 绽放出了一道红光! “这……这……这……” 丁豪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个军中汉子,遇到了这么多事,都没像眼下这般慌乱过,因为以前遇到的事,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但眼前这一幕,却已经有些颠覆他的认知了。 只是躺在床上被绣了个花, 然后马上居然……就……就…… “这就………半步九品了?” 阿铭面带微笑地看着一脸震惊的丁豪, 抬起手, 甩了甩手腕, 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道: “挺简单的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集体进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汤池中,白雾袅袅; 郑凡肩膀上披着一条毛巾坐在池子里,只露出脖子以上部分在水面上。 这池水,当然不是温泉水,虎头城这儿也没地方给你引温泉水下来,但经过四娘的调配后,泡起来依旧舒服,哪怕泡得时间再久,身上也不会起白皮。 在郑凡身前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块石头,石头上也披着一条小毛巾。 一人一石头, 就这么静静地泡着,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泡谁。 自郑凡苏醒,也有好一阵子了,魔丸,还是一块石头。 对此,郑凡也有些无奈了,你也不知道是说它完全瞧不上自己这个爸爸呢,还是纯粹是懒。 大概,是纯粹懒得动吧。 嗯, 应该是这样。 明天,就要开始正式修炼了,一时间,郑凡心里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惴惴不安。 期待的是,用中二一点的话语来描述,自己即将开启修炼之路,日后自己也能移山填海,一拳天崩,一脚地裂! 绝世武者,恐怖如斯! 但估摸着是以前相类似的文学作品看多了,似乎主角开局总得是个废柴。 郑凡生怕自己也是个废柴,毕竟自己不是一个人窝在山沟沟里修炼,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 有人看着,就会有羞耻感。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漂浮着的石头,你说它是石头吧,居然还能飘浮在水上,呵呵。 叫你不出来! 郑凡伸手,把这块石头按了下去。 没多久, 石头又漂浮了上来,且还又把那条白毛巾顶在了身上。 叫你无视我! 郑凡再度伸手将这块石头狠狠地按压到了最下面。 “咕嘟。” “咕嘟。” 气泡传出, 石头再度漂浮了出来, 顶着那条白毛巾, 悠哉悠哉地继续在汤池里泡着。 “艹!” 郑凡把自己的毛巾拿起来,用力地擦了一把脸。 其实, 他大可不必担心,也不必心烦; 因为此时在外头,有六位同学,为了能够“陪太子读”,已经开始了紧张的预习工作。 ………… “所以,是这样么?” 四娘一边看着阿铭身上绣上去的纹路一边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 她擅长的,是对丝线的控制,也是一种极为细微的操控方式,而此时,则是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气血,开始按照那种标准进行流转。 一条条血管,成了她操控的目标,在体内,开始被激发了起来。 少顷, 也就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四娘忽然睁开眼, 一道粉色的光泽自其身上一闪即逝。 成了, 半步九品! 旁边的丁豪,嘴巴继续保持着张开的架势。 因为他知道,也看得出来,这帮人,先前是根本就没有修武过的,是武者的门外汉。 但自己就这么一说,他们也就这么一练, 然后就…… 丁豪不由得想到, 手下, 都已经这般变态夸张了, 那么, 他们口中的那位主人, 其天赋, 到底该如何恐怖? 丁豪不认为他们之前是在藏拙是在骗自己,一来,是劫出自己时,他们在动手时身上并没有闪光,二则是他们根本就没必要去故意欺骗自己。 难不成,集体约定好在自己这个废人面前秀一把存在感? “少女粉,不错,我挺喜欢的。” 四娘对自己的颜色很满意。 年轻的女人想让自己变成熟,而成熟的女人则希望自己永远是少女。 “和你的年纪不匹配。”阿铭调侃道。 他这会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今天还不能拆线,因为明儿还要去给郑凡看,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行走中的教科。 四娘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阿铭,道: “那也比你姨妈红要好看。” 阿铭耸了耸肩,正准备把衣服穿起来。 “等会儿,我也来试试。” 说着, 瞎子北伸手拽了一下阿铭刚穿到一半的衣服。 “瞎子,我身上穿没穿衣服在你‘眼’里,有什么区别?” “生活,需要仪式感。” 阿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把衣服又脱了下来,眼里,故意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父亲的宠溺。 “啧啧,以前我手底下红帐篷里的那些姐们儿,接客也没你这么频繁。” 阿铭摇摇头,道:“这话说得可就太没良心了,你得看到我的付出。” 瞎子北闭上了他那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意念力开始操控自己体内的一些微弱力量, 其实, 每个人体内,都有那么一股子气。 寻常人,如果经常锻炼的话,也能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最极端的方法,就是右手快速用力攥紧十秒后再猛地张开,你就能感觉到了。 当然,这种感觉还是太模糊了,也不真切。 瞎子北的精神力去负责搜索,意念力负责操控,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了一台机器。 添柴,加油,开始……运转。 瞎子北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他很稳,像是一个学生,他不满足于仅仅是将眼前的这道题给解开获得正确答案,而是要把定义和公式给吃透。 别人习武,讲究机缘讲究个天赋,瞎子玩儿的是科学练武。 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依旧是睁着和不睁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身上, 一缕灰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旁边的阿铭起身,伸手捂着嘴, 小声道: “嘿,老阴比的专属配色。” 旁边的丁豪,已经麻木了。 他的心里,其实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自己从小熬炼身体不算,进入半步九品,花了足足五年时间,已经在军队里算是快的了,否则他也没办法熬出头。 但这,一个,两个,三个…… 也就一小会儿功夫, 就成了? 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阿铭又开始穿衣服了。 瞎子北又伸手,拦住了他。 “别穿了,梁程他们已经来了。” 阿铭表情无奈。 四娘则是伸手在阿铭有些苍白的脸庞上摸了摸,啧啧嘴,柔声道: “啧啧啧,这妹妹,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们一点都不懂的怜惜人家。” “…………”阿铭。 梁程、薛三和樊力,确实很快就进来了。 瞎子北虽然瞎了,但他在哪里,哪里就像是被放了一个雷达,方圆百米区域的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住他。 阿铭继续光着身子当课本, 梁程先来, 他闭上了眼, 他睁开了眼, 然后, 一道紫色的光芒从其身上一闪即逝。 四娘站在阿铭身边,在看见梁程身上闪现出的光芒后,她和阿铭近乎是异口同声道: “基牢紫。” 四娘伸手捶了一把阿铭的肩膀,嗔道: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哎,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阿铭有些无奈道。 其实, 阿铭不是没想到过那天自己放在袋子里的肥皂为什么会在那时那么巧地滑了出来, 而且还无巧不巧地滑落到了梁程的脚下。 紧接着,瞎子北又好巧不巧地出现了,再联想到瞎子的能力……呵呵。 “咱就这几个人,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念叨念叨吧?”四娘笑呵呵道。 跟朋友在一起,朋友的糗事,往往是每次聚会都会被再三提起的话题。 “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比如某天字第一号刺客背后偷袭猎物,结果被猎物喷了一脸的翔。” “噗!” “卧槽,无情!” 旁边正在运气的薛三闻言身子一阵摇晃,差点走火入魔。 但好在,他马上又稳定住了心神,继续开始运行气血。 没多久,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抹绿色。 四娘开口道: “恭喜,是大自然的颜色,有助于你在野外偷袭别人时隐藏。” 薛三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看向丁豪,问道: “喂,这颜色可以换么?染也可以啊。” 丁豪摇头道:“从未听说过可以换色的,这颜色,和你的本质有关。” “…………”薛三。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边上, 樊力开始蹲马步, 喉咙里不停地发出着低吼。 “阿力啊,别勉强了。”薛三调侃道,“小心把翔震出来。” 阿铭开口道:“那你还不离远点儿。” “…………”薛三。 终于, 大概花了十分钟后, 樊力的身上出现了黄色光芒。 自此, 除了一个一直消极怠工现在还在跟主上泡温泉的那只沙雕丸子以外, 其余六个人, 全都光荣地进阶半步九品武者。 丁豪的下巴有些脱臼, 其余人,则没有多么惊喜的感觉。 “四娘,安排人把丁先生照顾好,明日让主上过来听丁先生讲课。” “好。” 瞎子北带着众人出去了, 离开了那个屋子来到了庭院后,瞎子北先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真的没多少好惊喜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发光,尤其是这种一闪即逝的光,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 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道路,刚刚,无非是在钻研自己的研究项目之余,看一看课外读物罢了。 就像是原本的高阶魔法师或者高阶刺客,忙里偷闲地去学了个武者初段。 “感觉到了么?”瞎子北开口道。 众人几乎一起默默点头。 瞎子北抬起头,让自己的脸对着夕阳,缓缓道: “我们,只能卡在半步九品的位置,那一层隔膜,那一层理解,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但就是捅不破! 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在压制着我们。” 最长的阿力,也就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 那么, 主上呢? 很无奈的是, 别的团队打分,都是去掉一个最低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取个平均数。 而在这里,则是倒数第一之前的,全都去掉,只留倒数第一…… 瞎子北对着夕阳叹了口气, 道: “接下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主上入品!” 此时, 那位还不知道已经被寄予厚望的倒数第一, 仍然在汤池里和那块石头一起泡着澡, 当两个侍女过来加了热水池子里的水温再度上升后, 倒数第一似乎放下了和那块石头继续较劲的想法, 转而长舒一口气, 感慨道: “嘘服啊………” 旁边披着毛巾的石头身边也发出了几串气泡: “咕嘟咕嘟啊……” —————— 感谢台风饭店的三个白银,成为《魔临》首席大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魔王版的快速补习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屋子里时,睡饱了的郑凡也缓缓地睁开了眼。 伸手, 在床头摸了摸, 摸到了那根线, 拉拽了一下。 “叮铃铃…………” 外面, 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宛若俏皮的精灵,在对这个早晨问好,万物复苏就在此时,晨光之下,生机勃勃。 “吱呀……” 卧室门被推开, 走进来三个少女。 一个端着脸盆,边上搭着一条毛巾。 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早点。 一个手里捧着主人今天要穿的衣服。 郑凡起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在三位少女无微不至地伺候下,郑凡穿戴好,又吃罢了早餐,走到门口时。 抬头, 四十五度角面向朝阳, 轻轻地“呵”了一声, 心里感慨着, 这万恶的旧社会,让我承受如此多的沉重。 唉。 今天, 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 家长们, 哦不, 是伴读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宽敞的厅堂里,郑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丁豪则是坐在一辆轮椅上被一位仆人推出来的。 轮椅是薛三昨晚连夜打造出来的,矮人一族似乎天生就具备“工匠”属性。 薛三还殷勤地问丁豪需不需要给轮椅上装点儿机关,比如暴雨梨花针这类的, 丁豪赶忙拒绝。 这是丁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郑凡——这群变态存在的主人。 在军队里混过又当过山大王的丁豪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一群人里,想当老大; 要么就是你拳头最大,要么,就是你脑子最好使。 很显然,丁豪已经把郑凡代入到那个角色中去了,别看眼前这个男子很年轻,但说不得就是某个大势力里千年难得一遇的惊世天才! 面对天才,还要教授天才习武,见惯大风大浪的丁豪心里,竟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其实,坐在他对面的“学生”郑凡,比他更紧张。 生怕接下来的剧情是: 逗之气,三段! “啊呀,废柴!” “果然,家族废柴!” “呸,还浪费家族的资源!” 创作者的脑回路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套路; “下面,我们开始吧?” 丁豪用试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郑凡。 “好。” 郑凡点点头。 “嗯。”丁豪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阿铭,道:“请。” 阿铭走到郑凡前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 唔…… 郑凡看见了阿铭身上绣着的线路图,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顿时袭来。 然后, 一分钟, 没人说话。 五分钟后, 丁豪这个老师没说话, 郑凡这个学生也没说话。 一刻钟后, 老师和学生依旧没人说话。 身边站着的瞎子北哪怕是瞎子也看不下去了, 只能干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丁豪有些恍然,下意识地问郑凡: “好了么?” “嗯?”郑凡一头雾水,“额……什么好了?” “这个,你会了么?” “我会什么?” 丁豪眼睛眨了眨,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接近一个事实了。 这个事实,他之前真的没向那方面去猜测,大概,是昨天这六个家伙光速晋升打破了他某种世界观吧; 这直接导致丁豪认为,郑凡身为他们的主人也是一样,自己看看,也就能发光了。 “慢慢来,从细微处开始。”瞎子北提醒道。 他们这七个魔王,都是老油条,哪怕走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传统强化路线,但都曾经是各自领域的大拿。 所以,学习个初阶武道,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小学数学题换个英语出题罢了,也就是大脑思维转化一下而已。 但郑凡可是从零开始…… 丁豪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沉吟了一下,丁老师开口道: “武者之道,要两条腿一起迈开,两条腿走路,才能行得更稳当。” “那三条腿呢?” 阿铭开口道。 “嗯?三条腿?”丁豪有些没能理解。 三只手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三条腿又是个什么意思? 隐喻?暗喻?还是特指什么? 这群人的天赋,昨天他是亲眼目睹过的,所以丁豪下意识地去思考阿铭说的话。 这感觉,就像是初中生做语文试卷题目,分析作者在当时的心态以及所想抒发的思想感情一样。 “是啊,三足鼎立,会不会更稳?” 阿铭又调侃道。 “注意课堂纪律。” 大班长瞎子北同志开口提醒黑板同学。 阿铭闭上了嘴,继续把自己当作黑板兼投影仪。 薛三则站在郑凡身后对阿铭做了个鬼脸。 “丁先生,我们继续吧。”瞎子北提醒丁豪。 “哦,好,这两条腿,分别对应着两手准备。 一者,是炼体,身为武者,体魄永远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像是一个桶,木桶和铁桶所能承受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是对气的掌握,人体内,有气,以气御血,称为气血,体魄是根基,气血则为其上之建筑。 可控气血运行者,为半步九品,可将气血持续运转者,为九品武者,气血外放,则跻身八品之境!” 郑凡很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理论并不难,后世玄幻武侠小说,早就把这些东西换个皮阐述过无数遍了。 但问题是,当初看那些作品只是图个乐呵,现在轮到自己去尝试学习时,忽然感觉…………还是好难。 最关键的是, 别一直讲理论啊,讲点细节行不? “第一步,要做什么?”郑凡问道。 “炼体,筋骨熬炼,这是日常都需要做的事,同时,另一步则是……找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感觉,先找到它们再去尝试驯服它们为自己所用。” “找到它们?” “是。” “怎么找?”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郑凡。 郑凡很想对眼前这个残疾人老师翻个白眼。 那句: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简直就是个万金油,各行各业,哪里需要哪里抹。 当你的老师不想教你看门本事想要敷衍你时,往往会对你说这句话。 “这个……有没有什么快捷方式?” 丁豪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确实是有,因为这是敲门砖的第一步,确实有部分人,并非是其天资有问题,但就是在最开始时感应不到气血的流转,所以借用了一项外物。 等他们借助外物感应到气血后,接下来的发展,也不会因为借助了外物开门而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那个外物可能会让人成瘾,需要节制。” “请问先生,那件外物,是什么?” 瞎子北开口问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瞎子北在内的六人看郑凡的眼神,说是望女成凤一点都不为过。 没办法,只要能加速郑凡的修炼过程,无论是再贵的学习机还是量子物理速度都可以接受! “服散。” 丁豪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瞎子北愣了一下,其身后的众人也愣了一下,包括郑凡也愣了一下。 “是五石散么?”郑凡问道。 丁豪点了点头,“服散之风,在晋国和乾国很是流行,其实,石散的作用,一开始是借助服用后其中所蕴含的煞气冲击躯壳,帮助初学武者早点感应到气血的流转; 但慢慢的,这东西逐渐流传开去,成为了上流文士所追捧的玩物,晋国和乾国的文人,哪怕不习武,也依旧日常服散,只为了追求那片刻的飘飘欲仙。 倒是在我们燕国这里,因先皇还在时曾杖毙过一位服散的郡王,导致服散的风气,并没有在我们燕国流传开去。” 这是自然,服散的话,普通初学者习武时,可以当敲门砖用用,但如果大面积扩散开去,成为时尚,那后果和影响其实和晚清的鸦片差不多了。 另一个世界里的魏晋时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殷实之家,简直是把服散当作了一种娱乐文化象征。 那些所谓的魏晋名士的真实写照,其实基本都是聚集在一起服散后,受到重金属等物质的刺激,皮肤发红,气血翻滚,脑子开始兴奋,然后脱衣服在丛林里一边狂奔一边引吭高歌: 好嗨哟…… 燕国以武立国,北方接壤荒漠有蛮族的威胁,中原还有三个大国对自己虎视眈眈,燕国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土面积上,其实都不占据优势,之所以能维持四大国之位,同时还能对接壤的晋国和乾国形成战略上的压制,靠的,还是那股子燕地子民的悍勇。 要是燕国铁骑都跑去服散玩儿了,想像一下晚清时大烟鬼兵,这仗,还怎么打? “我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的卖,这东西,在燕国不禁吧?”薛三问丁豪。 丁豪摇摇头,道:“散的种类太多,获取途径也太多,根本没办法禁止售卖,只不过我大燕上层以服散为耻。” “我去买。” 薛三马上准备出门去买。 “等下。” 瞎子北叫住了薛三, 随即, 又面向了丁豪, 问道: “服散的作用,是为了让矿石里的成分冲击人体,好把一潭水搅浑是么?” “是。” “取的是石散内的煞气?” “是。不过,你们可以不用这么心急去找石散,完全可以给这位主……你们主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一边熬炼体魄一边感应,哪怕是花三个月半年的时间,都不为过。” “不,不,不。” 慢慢修炼? 慢慢修炼我们还抓你回来干什么? 瞎子北忽然握住了身边梁程的手腕,同时将其举起。 “来,指甲长出来。” 梁程按照瞎子北的吩咐五根手指处的指甲缓缓地长长,指甲上还萦绕着一缕缕黑色的煞气。 “这个好,煞气精纯,还能被控制,完全可以代替石散的效果,而且没副作用,只不过,有点疼。” 说完, 瞎子北又对梁程吩咐道: “待会儿猹入主上体内时,轻点儿。” 坐在那里的郑凡忽然有些搞不懂今天这开学第一课的风向变化, 不是, 这, 我只是来上课的啊? 瞎子北又面向郑凡,道:“主上,您吃点儿痛,担待着点儿。” 说着, 就拉着梁程向郑凡走来。 郑凡张了张嘴, “不是……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主上,天赋异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真的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上个家教补习班,怎么画风一变,就变成了梁程要用手指进入自己的身体? 这种转变,就像是你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忽然主动加了你的微信备注还是“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么?” 然后当你怀着激动的心情点了同意后,对方甩过来了一份电子结婚请柬附带收款二维码…… 若是这时候郑凡还没能感觉到手底下这帮魔王的不正常,那也太丢份儿了,但就算你感觉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汉献帝不知道曹家的心思么?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既然他们没有说,那么郑献帝也就没问。 很快, 原本的人体多媒体教室, 一下子变成了医学院的解剖课大课堂。 原本的大体老师阿铭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新任大体老师郑凡脱去了自己的上衣。 梁程站在郑凡的身边,面容平静,平静得像是小时候给你屁股上打针的白大褂医生。 “轻一点儿,可千万别弄疼了主上,否则你万死难赎!” 瞎子北在旁边说着废话,很像是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郑凡闭上了眼,这一刻,他是货真价实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简直比鸿门宴上的刘邦还要更写实。 所以,古时候那些上位者的狡兔死走狗烹,并非全无道理。 一旦你手底下的大将们手腕和实力太强的话,你不去搞他们,他们就会来搞你了。 丁豪倒是对这种极为稀的服散方式很是好,他已经对这帮人新的手段和脑回路有些习惯了,同时,心底还升腾起了些许的希望。 依照这帮人的手段,他们对自己承诺的,事成之后帮自己疗伤复原,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梁程的指甲悬在了郑凡的上方, 薛三忽然问道: “从哪里进入?” 樊力开口道:“啤鼓!” 说完, 樊力还解释道: “啤鼓那里肉多,刺进去不疼嘞。” 郑凡深吸一口气,为了不出现自己翻身让梁程刺自己啤鼓的画面,他自己开口道: “就胸口位置吧,轻点。” 梁程点点头, 食指的指甲放在了郑凡的胸口, 然后, 缓缓地刺了进去。 一开始, 是酸酸麻麻的感觉, 随后, 又开始有点胀痛胀痛的, 紧接着, 就开始全身疯狂地痉挛。 “唔……啊!!!!” 郑凡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像是有一把巨大的勺子,将自己身体彻底地搅翻了过去。 白沫,开始自郑凡嘴角溢出,双目里,白色开始疯狂地占据原本属于黑色的地盘。 “我艹,快收手!” 薛三马上喊道。 别他妈把主上玩儿死了。 梁程马上将自己的指甲抽出来,有些疑惑地盯着躺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不会感染尸毒吧?”阿铭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心里有数,尸毒不会进入主上的体内。”梁程回答道。 “这叫有数?”四娘不满意道:“叫你用煞气刺激一下,你倒好,主上几乎要被你搞成老年痴呆了。” “不应该的,我没注入多少煞气,况且,我现在的实力水平,还不至于这么恐怖。” 自己到底注入了多少煞气,梁程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丁豪则是分析道:“可能,是因为这位大人体内,本身就存在着一股极为浑厚的气血,所以,相当于一把干柴放在那里,被您的煞气给点燃了。” “唔……这样么。” 瞎子北伸手摸了摸今天没有贴上去所以就不存在的胡须。 他想到了薛三叙述里,郑凡所拥有的力气,以及梁程陪郑凡习武时给出的主上力气不错的评价。 “如此说来,我们主人,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瞎子北看向丁豪,很认真地问道。 丁豪点头道:“如果之前从未进行过身体熬炼和开发,也没有从小药浴或者被高层武者以内力温养气血的话,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练武才。” 噗通…… 一颗大石头, 在众人心底落地。 其实,不光光是郑凡, 其实, 在场的诸位魔王心里何尝不会去担心这会是一场废柴流开头? 好在, 主上很给力! 大家心里都很开心,毕竟策马奔腾和策猪奔腾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多久, 郑凡悠悠转醒。 瞎子北凑到跟前,问道: “主上,请问,有什么感觉?” “头,有点晕,还有点想呕吐。” 这是郑凡醒来后的真实感觉,大凡瘾君子嗨过之后,都会有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属下问的是,感觉到了那股气了么?” 郑凡沉下心,感受了一下,别提,确实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自己体内游走着。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先前梁程的煞气宛若是向蝙蝠洞穴里丢了一根火把,把里面沉睡的东西给惊醒了。 “有……” “可以具体说说,是什么感觉么?” “粗粗的……胀胀的。” “唔……” 瞎子北抬头面向丁豪。 丁豪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道:“普通人习武刚开始感知时,大概只能感知到若游丝一般的气血,眼下这位大人能一开始就感觉到如此粗壮之物在体内鼓动,可喜可贺啊!” 说是可喜可贺, 但因为昨天经历过了这六个变态瞬间进阶的冲击, 丁豪此时还真没有发现了一个天才的激动。 凡事,真的就怕对比。 明明是一个练武才,但和身边的这六个手下比起来,瞬间就成废柴了。 丁豪心里也不清楚,这群人为什么会认他为主。 哪怕是势力再大的家族,也不会奢侈到给自己的子弟配备上这么豪华奢侈的随从团队吧? 听到丁豪的确认后,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薛三眼神一挑, 不好, 这老银币又要抢先舔了, 下一刻, 薛三、梁程、四娘、阿铭、樊力五个人一起后退, 拱手, 躬身, “属下恭喜主上天赋异禀,主上大业可期!” 郑凡有气无力地躺在板床上, 挥了挥手, 道: “跪安吧。” ………… 煞气入体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让主上去学会如何掌握那股气血的运转。 但今天是没办法了,今天的进度已经超纲了,再超负荷下去,大家还真担心主上的身体吃不消。 所以,郑凡被四娘抱着去泡温泉和接受按摩了。 其余人,则各自去做各自负责的事情。 很快, 入夜了。 “吱呀……” 薛三从丁豪的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不过,还没等他把纸条放入口袋里,就被吓了一跳。 他看见了一个, 一个,额…… 一个打着灯笼的瞎子。 任何事物,其实都有两面性,换一个角度来看,事物的高度也将截然不同。 俗话说得好,瞎子点灯白费蜡; 但瞎子若是说我打灯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见,而是为了让别人在夜里看见我不会撞上我,思想高度,瞬间就不同了。 当然了,眼前的这个瞎子,打灯,是满满的诡异。 “你去做什么了?” 瞎子北开口问道。 “喂,我说,我感觉以后东厂很适合你当老大。” “这是以后的事。”瞎子北跳过了这个话头,继续问道:“你去丁豪那里,做什么了?” 薛三把手中的纸晃了晃,道: “我去问了一下,吃哪些东西能让功力大进,他倒是给我说了一些他吃过的和没吃过的东西,哦,里面不光有天材地宝,还有丹药。” “很贵吧?” “还行,这不过阵子就准备出商队了么,钱应该不是问题。” “有些东西,是有价无市的。” “抢或者偷,都可以。” “你以为靠丹药强行催熟的法子,我会没想到?” “嗯?” “会有副作用的。” “但前期很有效啊,用丹药去堆,去砸,我觉得能更快地让主上入品,甚至从九品到八品乃至于……七品。” “然后,揠苗助长的后果就出现了,主上将一辈子卡在七品,再无寸进。”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呗,主上估计也是愿意的,毕竟修炼多苦多慢啊。” 瞎子北笑了, 夜里, 红色的灯笼映照着瞎子北的脸,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沉声道: “你以为,一辈子卡在那里的,仅仅是主上一个人?” “我……” “我劝你,别自作聪明,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准备给主上嗑药的事,呵呵…… 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无所谓,眼下,大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未来还很光明,你却要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直接堵死大家以后的期望和晋升通道。 你说说,他们若是知道了,会对你做什么?” “我只是有备无患问问而已,又没真打算马上去找来给主上吃。” “七,是个很顺口的数字。” “额……” “但,六六大顺,66666,也挺好听的,你知道吧?” 薛三点点头,左手做了个“六”的手势,很诚恳道: “我明白的。” 瞎子北忽然有些惆怅地侧过身,缓缓道: “我觉得,我们已经有些过火了,尤其是今天,我们的吃相,太急了。” “主上会理解的,再说,主上今天也很配合不是?” “对造物主,你得保持着一种敬畏。”薛三提醒道。 “我只知道,我们和主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眼下,我们是需要实力,而且,是很需要实力。” “一条绳上的蚂蚱?” “难道不是么?”薛三反问道。 “魔丸,现在还没苏醒,但我们谁也不清楚,他会在什么时候忽然解封自己出现。” “这和魔丸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若是魔丸苏醒了,你说,如果我们还像是今天这般对主上施加压力甚至是紧逼的话,主上是更愿意和我们继续在一起,还是愿意…………带着魔丸直接离开。” “这……”薛三忽然沉默了。 “毕竟,我们之于主上,更像是义子的关系,而魔丸,可是主上自己真正的……亲儿子。” “但是,瞎子,我承认你一直很聪明,算计人心的本事也很强,但魔丸的性格和习性你又不是不清楚。 可能是当局者迷吧,主上自己可能都因为创作者和作品之间的特殊情感纽带关系,和你一样,也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忘记了,是他自己亲自把魔丸设计成了一个怎样的形象和角色。” “哦?你说说看。” “魔丸,为什么一直没解封自己?”薛三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为什么呢?” “因为…………”薛三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有些发白,但他整个人,却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亢奋:“因为我觉得,若是魔丸真的苏醒了,他解封自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主上杀了! 然后, 留下一句话: ‘你,也配当我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亲儿砸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虎头城包括虎头城外的一些村镇聚落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 燕国本就位于中原的北方,北封郡又是燕国的北方,所以,这里的冬季比较漫长,秋天需要储藏将近四到六个月的蔬菜水果粮食,而效果最好也是最节省成本的方式,就是窖藏。 前宅下面,也有一个很大的地窖,因为这里不仅需要储藏鬣狗帮帮众和人票所需要的粮食,还需要储藏一些金银财货。 不过,这处地窖在前些天就已经被清空了。 十多个蛮族奴隶在这里劳作着,忙前忙后,里面也有不少大锅和器具。 瞎子北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薛三拖着自己的三条腿慢腾腾的跟在后头。 二人过了一串向下的台阶,走入了地窖中。 地窖一侧墙壁上,用粉笔写着一些字母,是阿铭留下的。 2NaHCO+ Ca(OH)==== CaCO+ 2NaOH +2 HO……… “呵,看起来还挺高级的样子。” 薛三看着上面的化学方程式笑了笑。 “中学化学罢了。”瞎子北很平静地说道。 “行,以后化学没学好,都不敢穿越了。” “嗯,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瞎子北伸手指了指四周,道:“最近,阿铭可能会更多的陪伴在主上身边当黑板,原本他负责的这里,就暂时交给你来负责。 肥皂已经可以制作出来了,香水蒸馏萃取技术也已经成型了,这些蛮族奴隶,你盯紧一点。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晓得,我明白。” 肥皂和香水可是关系到客栈接下来的发展,自然不能出纰漏,眼下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只能用这些从鬣狗帮那里接收来的蛮族奴隶来当工。 “行,再过两天,第一批的货,应该足量了,我之后会去图满城找大商行,看看能不能直接分包出去。” “不细水长流么?” “还是赚快钱吧,把第一批货出去后,就可以着手准备招揽组建骑兵了,到时候,说不得还得让人去荒漠再走一趟。” “樊力说的那个刑徒部落?” “先看着吧,现在还不好完全确定。” “行,这里我帮你看好,不会出问题。” “你办事,我放心,有问题找阿铭。” “好,知道了,你唠叨这么多不嫌烦啊。” “其实,如果主上在修为上能一日千里的话,我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一日千里太难,一泻千里倒是可以努力努力。” “好了,那张纸,你自己处理掉,我先上去了。” “嗯。” 看着瞎子北打着灯笼走上了台阶离开了地窖, 薛三默默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他清楚, 这其实相当于是一种发配,也算是一种警告。 “看什么看,干活,不然没饭吃!” 薛三手指着这些蛮族奴隶吼道。 紧接着, 他嘴巴鼓起,吐出一口气, 嘀咕道: “嘁,看样子是想当老大啊,呵呵,一个404的老菜帮子。” “总比你这太监货要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薛三的心底响起。 薛三老脸一红,当即道: “妈嘢,还给不给人一点隐私了啊!” “抱歉,刚忘关了,现在关闭,再…………” 薛三鼻子哼了一声,道: “臭瞎子。” “死…………瘸…………子…………” “…………”薛三。 … 汤池边缘,郑凡泡在池子里,身上明显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时不时地总给人一种晕车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一个装了半杯水的瓶子,稍微动动里头就开始咣咣铛铛的。 毛巾,盖在脸上,想象着自己已经归西。 “吱呀……” 四娘端着果盘走了进来,带来阵阵香气。 走到汤池边,四娘坐下来,手里拿着一颗洗过的葡萄,剥开。 再伸手轻轻地掀起郑凡脸上毛巾一角,郑凡也张开嘴,将葡萄收入口中。 “主上,喜欢吃葡萄么?” 郑凡喉咙里应了一声。 “可惜,这葡萄大了点儿,这世上,最好吃的葡萄比这个要小,还带着奶味儿哩。” “大晚上的,不要说少儿不宜的话。” “讨厌,主上,奴家说的是奶香味的葡萄,跟奶香味的水果玉米差不多。” “好,是我不纯洁了。” “主上,你很累么?” “嗯……” “是不是我们,给您太大压力了?” “没有,今天被煞气弄得像发烧了一样,不是很舒服。” “那奴家给您按摩一下呗?” “不用了,我自己再泡会儿就睡觉去了,明儿还得上课呢,今晚,就不用按摩了,反正也没挨打。” 没挨打,但挨插了。 “行,那主上您早点休息,奴家先退下去了。” 四娘缓缓起身,走出了门口,转身关门。 在关门的刹那, 四娘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愁绪。 主上虽然是个普通人,也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到了成年,但自己等人毕竟是主上创造出来的漫画角色。 能浸淫在恐怖题材漫画里到死都不放手的创作者,他的心,肯定是孤独的,且,也是敏感的。 瞎子没告诉主上实情,但自己等人因为迫切地想要再提升实力,似乎真的对主上有些压迫过狠了。 四娘咬了咬自己的上嘴唇,她很想走进去向主上将这些事都解释清楚,但犹豫一下后,还是没有再推开门。 一切的愁绪,化作了一声轻叹,四娘转身,身影隐没在了夜幕之中。 ………… 其实,郑凡心里真的没多少矫情。 因为从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定位,就很准确。 比如,虽然这六个手下,似乎每天都争着在讨好自己,但就像是学生军训结束前校长为了过把瘾也组织个“阅兵”一样。 学生们集体高喊校长好,校长再挥挥手沐猴而冠喊个同学们辛苦了。 其实,心里谁把谁当回事儿啊? 若是郑凡真的把自己放在了“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早让四娘侍寝了。 毕竟,晚上按摩时打打擦边球,偶尔一两次,这是情调; 天天晚上都这样,那就是折磨。 至于说他们逼迫自己,郑凡是感觉到了,但也没多少反感,吃点苦,受点罪,只要能把自己的实力提升上去,郑凡认为这是值得的。 一个只能站在背后看手下冲杀自己在旁边干站着喊“666”的头儿,能有底气能真的受尊敬才叫怪事儿。 就跟年轻人跟爹妈喊着要独立要自由一个道理,当你不需要靠爹妈接济甚至能反向接济你爹妈时,你自然就自由了。 就是, 有一点点惆怅。 好像,还是自己在客栈刚苏醒的那几天,大家相处之间,是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情,但眼下,当初的那种感觉,似乎真的在慢慢变淡了。 但路是自己走的,既然选择走这条路,矫情,真的是一种累赘。 “啊啊啊啊…………” 郑凡小声地“呐喊”。 然后, 目光又看向了漂浮在自己面前的那块石头。 每天,自己泡澡时,都会把它一起带着放进池子里,也给它披上一条毛巾。 “啪!” 郑凡一脚将这块石头踹到了汤池另一头。 没多久,这块石头又慢悠悠地披着毛巾漂回来了。 “都是你啊,你怎么还不出来?” 郑凡真的有些心累。 《魔丸》,是当初工作室成绩最好的一部作品,是他自己本人的心血,换到这个世界的情况来说,魔丸,就是自己的嫡系! 但偏偏这个嫡系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封印进石头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要是魔丸在的话,哪怕它不舔自己,哪怕它对自己冷冰冰的, 但自己在面对瞎子梁程他们这帮人时, 心里, 无疑会增加很大一股底气! 伸手,把石头拿起来,放在了面前。 以前吧,常听同行说,自己的作品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那时自己还觉得他们这个比喻太矫情。 就算是亲儿子,他哭闹不听话尤其是盯着他写作业时你也会经常有想把他重新塞回去的想法。 但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环境里, 和别人, 瞎子的精明,薛三的跑火车,梁程的冰冷,四娘的温柔,樊力的傻憨,阿铭的傲娇, 他们的形象, 一个一个地在郑凡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到最后, 其实还是觉得隔了一层。 “唉,儿砸……” 郑凡感觉自己眼眶都有些发涩了,感慨道: “爸爸想你啊。” 这声音,依旧是带着些许压抑。 哪怕是在自家宅院里,郑凡也没敢放声地大叫宣泄情绪。 摇摇头, 将石头又丢入了汤池之中。 郑凡从汤池里爬出来,拿起附近的一条干毛巾简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后就去了后面的床上休息了。 等郑凡走后, 汤池内, 就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块石头漂在那儿, 郑凡没看见的是, 他走后没多久, 汤池里的水就开始慢慢变黑了。 原本温烫的池水开始快速的冷却,甚至还凝结出了些许冰晶。 若是四娘或者薛三他们此时在房间里, 肯定会惊呼: 好强烈的…… 杀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喜当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开着窗的房间,因为没有点灯,在仅有的些许月光之下,还是显得黑黢黢的。 瞎子北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不少的文件,有用的,没用的,一大堆,他需要整理,也需要去分类。 忽然间, 她身体微微一颤, 脸上露出了一抹肃穆之色。 一股强烈的杀意自后宅位置忽然出现,虽然把控得很好,却依旧被有着精神力探查能力的瞎子北给感应到了。 不过,在转瞬间,这杀意又迅速湮灭,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一时间,瞎子北就分辨出了那杀意的主人是谁。 但他不清楚,这杀意,是被自己捕捉到了还是故意……泄露给自己的。 也不清楚, 这杀意, 到底是对自己, 还是对他的……老父亲。 … … 清晨, 第一缕腐败的阳光照射进了屋子, 随后, 是腐败地穿衣,腐败地洗漱,腐败地用餐, 哪怕已经走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时, 郑凡依旧可以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着的腐败气息。 今日的教学,就快要开始了啊,一想到昨天梁程的指甲,忽然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嚏!” 郑凡打了个喷嚏,眼睛有点发涩。 鼻子嗅了嗅,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火燎的气息,抬头看,还能看见天上打着旋儿的灰烬。 这是在烧秸秆儿? 且不说现在季节对不上,就是要烧,也不可能堆到城里来烧吧? 恰好,郑凡看见芳草手里拿着布匹从前面走过,在其停下来向自己行礼时,郑凡开口问道: “外面是在烧什么东西?” 芳草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回答道: “回主子,是外面很多户人家在烧纸钱呢。” “清明节也不是这会儿啊,难不成是你们这里的特定节日?” 这个世界,至少在东方这块区域,文化习俗和郑凡之前所在的世界没什么区别,但如果说一年里多出来一个类似清明节的节日,好像也不算太怪。 “不是的,主子,是上次征发出去运送辎重的民夫回来了。” 郑凡嘴巴张了张,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一夜蛮族骑兵冲入辎重营营地的画面,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实际上,距离那场夜袭结束,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 “回来了……回来了多少?” “好像就两三百人呢,所以今儿早上开始,城里许多户人家就开始办丧事儿了。” “哦,嗯,行了,你去忙吧。” “是,主子,有事儿您吩咐。” 芳草对郑凡微微一福,抱着东西就离开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上次镇北侯府从虎头城里征发了两三千民夫,结果能回来的,也就十分之一; 可以想象,此时虎头城内,到底有多少家正在治丧。 而且,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没回来,哪怕是在现代,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主劳力没了,剩下的女方想要撑起一个家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更别说是当下这个环境了,相当于是这个家的天塌了。 “主上?” 四娘的声音从郑凡身后传来。 “呼……吓了我一跳。” “奴家唐突了,但奴家刚已经喊了主上好几声了,是主上自己心里在想这事儿,没听到哩。” “嗯,刚刚确实在想事。” “主上,是看上芳草了么?”四娘忽然问道。 “唔……什么?” 郑凡脑回路有些跟不上四娘的运转速度。 “是啊,主上刚刚不是看见芳草后就呆住了么,主上,您要是想要,四娘今晚就给你安排上,让她自己洗白白地在被窝里等主上。” “她不是阿铭的人么?我听说,她和阿铭关系挺好的。” “是挺好的,杀父之仇呢。” “额…………” “再说了,阿铭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要主上您想,芳草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 奴家看人可是很准的,她可是个想往上爬的主儿,给她点儿机会,她指不定能当下一个武媚娘或者甄嬛。 她心里,可能确实对阿铭有点意思,但阿铭却毫无感觉,估摸着,以后她成功上了主上您的床,成了主母后,对阿铭是又爱又恨。 晚上,一边想方设法讨好主上您的欢心,白天,再在阿铭面前仪表端庄,看着阿铭对自己行主母礼。 然后薛三他们再在旁边说一些风言风语,恰好传入主上您耳朵里,主上因此对阿铭产生了意见,专门派阿铭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芳草会很委屈,会很痛苦,会在您面前哀怨,日渐消瘦; 您却依旧铁着心不搭理她,甚至会秘密命令瞎子北去处死芳草。 然后,在瞎子北动手的那天,他精神力当B超用,发现芳草肚子里有了……” “…………”郑凡。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四娘马上挥挥手,轻轻地抽了自己几记嘴巴,欠身道: “奴家嘴碎了,主上莫怪。后宫剧里的戏码,不都是这么来的么,想想都令奴家激动呢,哦呵呵呵……” 郑凡忍不住对四娘翻了个白眼, 道: “你想多了,我是刚知道外面很多家在治丧。” “哦,这件事啊,是这样子的主上,您和阿铭他们是深夜回城的,而且是立功后被赐予了官职直接回来的。 那些剩余的民夫,好像是等着镇北军把那个沙拓部灭了后又负责押送战利品,等一切事情结束后,才得以返程归来,再加上主上你们可都是人人骑马,所以才比他们早回来好几天。 且,之前虎头城上方其实管控了消息,虽然有一些小道消息说这次死去的民夫很多,但只要没有确切消息传来,大家心里还都抱着点侥幸和希望。 这不,剩下来的,也就是活下来的人回来了,那没回来的……” “是这样啊。”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估摸着,等过阵子,虎头城又要开放户籍收人了。” “开放户籍?” 郑凡记得,自己以及手底下的这帮人,在虎头城里可是有户口本的人,全都归属于“老郑家”的序列。 “是的呢,主上,因为燕国体制的原因吧,地方的人口土地,尤其是北封郡这种边境郡国,君主直辖所掌控的人口土地,都没有那些门阀所掌控得多呢。 这一次,死去了太多民夫,虎头城应该会向上一次对待我们那样,再吸纳一批流民进来进行造册,否则以后的劳役的税收可就没办法保证了。” 可能,后世的人已经习惯了国家力量掌握和干预一切的状态,但在这个世界,尤其是燕国这种君主更像是门阀盟主的体制下,不得不面对着和门阀分享着这个国家的尴尬局面。 这也就是为什么燕国明明掌握着令其他三大国都畏惧的大燕铁骑,同时还有着荒漠蛮族一盘散沙的良好外部环境,却依旧没办法从北向南发动争霸战争的关键。 这些大门阀,他们的根基以及存在的岁月,甚至比燕国皇室还要久远,且,真的若是有朝一日燕国不存在了,他们可能还继续坚挺着。 在郑凡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古代里,五胡乱华时期,晋朝朝廷都已经灰溜溜地东渡了,胡人你方唱罢我登台,肆虐中原,但在胡人治下,依旧存在着不少大门阀,他们关起门来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朝廷要打胡人,他们无所谓,朝廷被胡人打跑了,他们也无所谓,相反,那些胡人想要统治好地方,还得借助这些门阀的力量,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对于虎头城来说,这里有一项利好,那就是北封郡的土地,并不肥沃,良田并不多,所以当地门阀对人口的需求没有内地那么大,同时虎头城因为商贸的原因,工商业发达,所以,每年都有不少流民会向这里聚集想要混口饭吃。 没了一拨人,再收一拨人,割韭菜的模式没变,只是吃相太直接了一些。 “主上。” 这时,梁程从前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郑凡问道。 “刚有守卒来通传消息,让主上您在正午前到衙门里集合,说是县令下的命令。” “有事了么?”郑凡微微皱眉。 原本,那位胖胖的招讨使给了他十天的假,现在还剩下几天没过完呢。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郑凡只能重新换了一声严肃一点的衣服,把一些身份文都找出来准备好,然后在梁程的陪同下,二人骑着马来到了县衙门口。 梁程自然是进不去的,郑凡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文给两个看守勘验过了后,被引入了衙门厅堂。 进来后,郑凡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来得比较晚的一批,因为厅堂里已经站满了人。 有人穿着甲胄,有人和郑凡一样穿着家常便服,也有人大腹便便,一副富家翁的形象。 但在场的这些人,身上可都有着校尉的官身。 有的是实差,有的是虚衔。 一大半,还是虎头城附近坞堡内家主。 总之,这些校尉同僚们,郑凡是一个都不认识,先前唯一一个还算认识能喊出名字的,前两天也死在了城外。 哦,对了,王立家的丧事,瞎子北还以郑凡的名义送去了奠金。 招讨使大人来了, 等招讨使大人走进来后, 大家才发现, 哟,老县令也来了。 因为招讨使大人太胖了,他走在前头,完全把老县令给遮挡住了。 郑凡心里不由得想着,要是这时忽然又乱军杀人,自己一定要躲到招讨使大人后面,这么大一块人肉护盾,不用白不用。 招讨使大人自然不清楚郑凡心底在想着什么东西,见到了站在最外围的郑凡后,还对郑凡笑了笑,随后,才跨步进入了厅堂。 两位大人在首位坐下,下面的校尉们全都站着,没有椅子。 招讨使大人坐下后,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宛若老僧入定,超然物外去了。 老县令则先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道: “这次召集大家过来,是有好事儿要和大家说。” “大人,可是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可是朝廷今年的粮饷到了?” “大人,去年我家坞堡就没拿到多少钱粮,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这次可千万不能落下我啊,否则回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下面人交代了。” “是啊,大人,今年可千万不能漏掉我啊,手底下士卒们连顿干的都快吃不上了。” “莫慌莫慌,不急不急。” 老县令双手下压,很和蔼地继续道: “这次的好事儿啊,大家都有份儿,都有份儿。” “大人,到底是何事?” “是这样子的,这不是前阵子打仗么,咱虎头城被镇北侯府一道令下,征发了数千民夫助阵运送辎重,但兵势凶险,不少好儿郎就没在了战场上,唉,一念至此,本官心里就堵得慌啊。” 这是政治正确话题, 在场众人包括坐在上位神游天外的招讨使大人也一起擦了擦眼角的眼屎配合县令将这苦情戏的节奏带完。 “家里的男人没了,一些家,也就撑不下去了,咱虎头城里的善堂,今儿个一天,就收来了从吃奶的到七八岁的将近三百多个娃娃。 这些,也都算是孤儿了,有的,是家里没人了,有的,是他娘要改嫁或者是家里实在是养不起了,丈夫又走了,就把娃儿送过来了。 预计,等明后天,送来的娃娃还要更多。 所以,这次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咱燕人,一直信奉多子多福,本官啊,这次就当一回送子观音。 你们说, 这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本官给大家送娃儿了,让你们喜当爹。” “…………”全场众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拆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从厅堂出来,郑凡去了签押房,找主簿大人登记,既然来了,就顺便把假期结束了吧,最起码,可以领一套甲胄。 至于其他,郑凡和其手下的魔王们也没做什么奢望。 好在他们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到的是燕国,而不是乾国或者晋国,晋国和乾国都是文人当权,尤其是乾国,士大夫阶层对武夫的掌控和提防近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因为乾国太祖皇帝当初就是靠着欺负上一代王朝孤儿寡母上位的,太宗皇帝这个皇太弟的上位也是靠着军队的支持,所以生怕后来人有样学样,加大了对武人的防范和压制。 也就是在燕国,也就是在燕国的北疆边境,还能依旧出现这种兵头坞堡林立的场面,一是天高皇帝远,二是燕国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本就低。 所以郑凡才有慢慢种田慢慢练兵的可能和机会。 在签押房里,郑凡还看见了那位陈主簿,当初就是他和一位军中校尉来到客栈点人头的。 确切地说,当初这位陈主簿拿着一本册子,一路点人头,真的是点谁谁大概率人头落地,阎王的生死簿可能都没他的册子好使。 眼下着虎头城到处治丧,白帆黄纸漫漫,可以说是这陈主簿“御笔”勾勒出来的,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估计连燕国皇帝都会艳羡不已吧。 当然了,事实上还真怪不上他,就算是要怪,他还排不到前面去。 先要怪那位镇北侯府的长女,为了一场快速结束的战争,直接让民夫当诱饵,勾引沙拓部骑兵来杀戮。 随后就是怪这该死的劳役,“老郑家”除了躺在棺材里的阿铭、提前跑出去的樊力,瞎子、三寸钉,其余的只要是能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全都被拉走。 这种征发密度,放在史上近乎是不可思议,但那种中央的政策到地方上变了味儿,也早就是大家都习惯的事情了。 最后再算算,还得怪到自己头上,要是自己得知这是一次诱饵计划后提前告诉辎重营里的其他人,说不定还能多遛出来几个民夫。 怪来怪去,最后还是回到了体制问题…… 陈主簿并不记得郑凡了,他就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手里拿着毛笔,像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陈主簿也并非是真正主簿大人,确切地说,他是真正主簿大人下面的一位小吏,只不过四娘这种生意小民见到他了肯定喊一声主簿大人。 就跟老百姓喊随便一个伪军小兵都叫老总一个道理。 真正的主簿大人姓刘,郑凡不清楚是不是北封刘氏的刘,人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眼珠子在阴暗的签押房里像是能放出绿光,宛若一只静默的老虎,而签押房就是他的洞穴。 不过,野鸡校尉也有野鸡校尉的好处,签押房上下居然没一个人向郑凡伸手的,这让出门时四娘给郑凡准备的银子都没用处。 倒不是他们清廉如水, 或许, 在他们看来,郑凡不求爷爷告奶奶来抱着他们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军械粮草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也懒得在郑凡身上敲出什么好处来。 刘主簿给郑凡文上盖了章,颁发了令牌,自今日起,郑凡算是端上铁饭碗,成为虎头城公务员行列的一份子。 而且直接进入了只拿钱不干事也真的是无事可干的清闲岗位,可以说是真的一步到胃了。 “郑校尉,希望你用心王事,不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不辜负民脂民膏,不辜负…………啊……阿嚏……” 刘主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似乎也没有继续走形式的兴致,干脆摆摆手,示意郑凡可以滚了。 郑凡从签押房出来后,又去了库房领取自己的甲胄。 库房的管事郑凡也不清楚他是什么级别的官儿,对自己格外地热情,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还特意给郑凡搅了条热毛巾让擦擦脸。 郑凡一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这野鸡校尉今儿个第一天感受到了“官威”。 不过,很快郑凡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现在的热情,是担心自己待会儿还要向他要东西。 郑凡也就没往心里去,他本来就没打算从虎头城里敲出什么东西来,所以领了自己的甲胄后,直接告辞了,反倒是把那位管事的落在原地迷糊了许久,只叹来了个二货。 原本,管事的还想着实在不行,先给他点儿破烂打发打发的,谁晓得人居然提都不提。 抱着甲胄,离开县衙时,郑凡还听见厅堂里传来的喧闹声。 领养孤儿这件事,大家很是抵触,要是青壮那无所谓,但都是毛孩子,且领养时还得签契,都是遗孤,也不准你也不方便倒手出去。 对此,郑凡是无所谓的,也懒得去加入那帮校尉同僚的诉苦大会。 出了县衙,在外面一直等候的梁程把马牵过来,二人慢慢悠悠地骑马回到了家。 ………… “所以,这次召集,是县令为了解决掉孤儿的问题是么?” 瞎子北问梁程。 “嗯。”梁程应了一声,“听主上的说,他大概会分配到一个到两个名额,签订契约的话,是我们主上的义子,燕国,义子是能够分一部分财产的。我们也要多一个两个少主了。” “呵呵。”瞎子北感慨着,同时,手里默默地掏出一根卷烟,倒扣在掌心,戳了戳。 “香烟弄出来了?” “也就是个卷烟,自己卷的,过滤嘴儿还没做好,但还是打算等主上上课结束后,让主上先解解馋。” “呵呵,你也是有心了。” “这算什么,我自己也是想抽的,你呢,要不要来一根?一直抽乱葬岗的煞气小心对身体不好,偶尔来根烟,让自己的肺部放松一下。” “还有这么个道理?” “瞎编的,呵呵。” “肥皂和香水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准备准备,近期就动身去图满城找商行分销了。” “不是我们自己负责运输贩卖么?” “这样前期投入太大了,我们还是要赚一笔快钱,这样,才能早日把建立骑兵的事情运作起来,省得咱主上一直顶着个野鸡校尉的官职在衙门里不受待见。” “嗯,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主上对此挺无所谓的。” “那是主上心里有底气,换做谁,家里资产千万上亿,再去一家公司上班,也懒得和同僚们勾心斗角玩儿什么办公室政治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对了,领养孤儿的事儿,我觉得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上面摊派的,主上名额应该算是最少的,县令应该会按照各个校尉的影响力和实权来分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想要,而是觉得,太少了。” “太少了?” “嗯,就一两个,没什么意思。” “那你想要多少?” 瞎子北伸手放在梁程的面前, 再缓缓地握紧拳头攥紧, 道: “我全都要。” “你有病吧。”梁程被瞎子北逗乐了,但也只是调侃一下而已,他清楚,瞎子北这个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其目的性在。 “我是这样想的,这群孤儿,咱接手了,再把一个宅子空出来,修个孤儿院,或者,干脆以这个为条件跟县令大人再要一块城里的地皮,盖个孤儿院。” “利益呢?”梁程问道。 “我说,你这个僵尸怎么也变得这么市侩了,做好事而已,积德行善,还要讲什么回报好处么?” “不是我这个僵尸变市侩了,而是我不认为你会单纯地为了积德行善而积德行善。” “你污蔑了我的人格。” “我道歉。” “呵呵。”瞎子北笑了笑,道:“我是觉得吧,总得,做点好事吧。” “真的就为了这个?” “真的。” “为什么?” 阿铭的声音在此时忽然传来:“大概是404后的后遗症吧。” 瞎子北闻言,笑而不语。 梁程迟疑了一下,看向瞎子北,“真的?” 瞎子北点点头,道:“总得,从心一点儿,咱不能一直做恶人,偶尔,也得装得伪善一点。” “这是现实,不是漫画了。” “只是换了个媒介而已。”瞎子北这般回答。 “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的话,有点扯了。”梁程依旧不信。 “哎,这么说吧,首先,这样做可以帮我们及时培育下一代的人手,半路调教残次品,真的不如我们自己从头开始就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培育。 二来,虎头城以后既然是我们的根基地所在,总得把咱们老郑家的形象给经营得好一点,我们和镇北侯那边需要自污不同,收买人心的事儿,从一开始就得做,人刘邦不也是靠的沛县的一帮家底子起家的么?” “你这样解释,我倒是能理解了。”梁程算是认同了这个提议。 虽然,这个提议会花出大量的金钱,甚至可能因此影响到自己要筹建的骑兵队伍。 瞎子北把卷烟咬在嘴里,伸手摸着火折子,一边点烟一边道: “其实阿铭说得也没错,有时候,这人吧,确实需要做一点好事,否则保不准哪天你就没了。” 说着, 瞎子北吸了一口烟,鼻腔里缓缓地喷出烟圈,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你这黑板怎么出来了?” 阿铭耸了耸肩,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主上的天资,确实不错,现在已经在丁豪的教导下,已经可以初步引导自己体内的气血了,按照丁豪的说法,只要再花个一段时间的功夫继续熟悉一下,就像是开车一样,先慢慢开,等熟练了,车速就可以提升了。 不过丁豪不打算让主上直接冲击半步九品,这太急功近利,按照他的说法,就像是跑步一样,跑马拉松和短跑的节奏是不同的。 急着冲击半步九品,会打乱固有的节奏,到时候冲击九品时,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去重新梳理和熟悉,慢慢来,一点点提速,最后,就能水到渠成了。 我身上的线路图,主上已经记住了,本来就不难背的东西,我看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出来了,对了,四娘呢?” “找她干嘛?”瞎子北问道。 阿铭有些神伤地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微微弯下腰,让自己和正在抽烟的瞎子北距离拉近了一些, 一字一字, 带着不小的怨气, 道: “找她给我……拆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一节更比六节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好了,今天可以了,您记住今天的感觉,明天我们来尝试加速运行。” 丁豪很是满意地对郑凡说道。 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好为人师的情节。 后世络上的不少键盘侠,其实都有类似的心态,总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真理,可以言出法随。 对于丁豪来说,先前的瞎子北等六人,他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老师,因为那六个,简直就是该死的变态! 他们带给自己的,只有惶恐、不安、错愕、颠覆! 与其说,是自己在教授他们习武,倒不如说是他们在向自己证明, 你特么上半辈子其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好在,在郑凡身上,丁豪得到了安慰。 郑凡的天赋……呼,抛开那六个该死的变态,郑凡的天资,真的是绝对的上等! 而且其体内居然天然带有一缕极为浑厚的气血,相当于是两个人,都说想要开豪车。 一个人,需要去奋斗努力,赚钱,期待日后能买得起那辆豪车。 一个,则是需要去驾校把驾照拿到,就可以把豪车从自家车库里开出来了。 遇到一个天赋好的学生,确实能够让老师心里很爽。 冥想中的郑凡缓缓地睁开眼,目光里,有些许的疲惫,开口道: “师傅,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发光?” “欲速则不达,我们把基础打好,以后的路,就能走得更顺畅一些,不过,按照现在的进度,至多三天时间,你就能入半步九品了。 稳稳地下去,不出两个月,就能真正地入品。” “我还想,更快一些。” “我那是最保守的估计,应该会比我预计得快很多。” “多谢师傅教诲。” “是你自己天赋好,我很好,你以及你的这些手下,是从哪个大门阀里出来的?” 思来想去,丁豪仍然觉得,郑凡这一群人,应该是某个大门阀出来的子弟。 郑凡脸上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这就不劳师傅您操心了。” “哦,好,好,我失言了,失言了。” “师傅您早点休息,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之所以是下午过来,是因为上午郑凡还得去衙门里点个道。 比起后世清闲的机关衙门,郑凡这个大燕国虎头城公务员更是清闲,过去露个面,然后直接出衙门随你干嘛去,也没人管你,更不会有人去考勤和扣工资。 一来,燕国校尉多如狗。 二来,衙门那边的人巴不得看不到郑凡,郑凡身上贴着镇北侯府的标记,也没人无聊到想作死地上来踩一踩人,同时因为镇北侯府现在尴尬的境地,也没人来抱大腿蹭关系。 走出丁豪的房间,郑凡刚经过院子,就看见樊力正蹲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灯笼,对着地上在照着什么。 “干嘛呢?” 郑凡问道。 樊力抬起头,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笑, 道: “看蚂蚁打架。” “哦,那你继续。” “好的,主上。” 郑凡继续往后宅走,发现地窖门口那边有一排马车,上面都装满了货物。 薛三一个人坐在箱子上,小短腿晃啊晃的,嘴里哼着昆曲儿。 见到郑凡过来后,薛三马上跳下了马车,对郑凡打了个千儿, 道: “见过主上。” “这是,肥皂和香水?” “主上英明,这确实是近期做出来的肥皂和香水,咱府里自家人的用量已经留下来了。 不瞒主上您说,这吸血鬼啊,就适合去鼓捣这些东西,他们虽然傲娇了一点儿,但是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真的是杠杠的。 阿铭做的这肥皂,真的让我都找回了舒肤佳的感觉。” “你这是在抬举阿铭还是在侮辱舒肤佳?” “额……” 薛三有些害羞地摇摇头,道:“主上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装车了,是打算出去卖了?” “嗯,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稍后就让他们来装车运走。” “运到哪儿去?” “瞎子说,去图满城,咱们没自己的供货渠道,只能去图满城那里找大商行,让他们吃一口就吃吧,咱能快点见到回款就行。” 虽然收服了虎头城的车帮,但这群苦哈哈,其实也没多少家底子,至多也就是在虎头城一带晃悠,肥皂和香水都是打算当奢侈品销出去的,光靠一个虎头城,肯定吃不下。 “瞎子呢?” “哦,对了,属下疏忽,瞎子说是去后宅那儿等您下课。” “好,我知道了。” 和薛三告别后,郑凡直接走回后宅。 自己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瞎子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盏红灯笼,嘴里忽明忽暗。 啧…… 本来,没这玩意儿时,还真没觉得怎么想,但忽然看见那明暗的闪烁,顷刻间像是那股子冲动就马上上来了。 “主上,这里有哩。” 瞎子北自然早就感应到郑凡来了,他在家里,就像是在家里装了个雷达站。 郑凡在瞎子北身侧坐了下来,接过了烟和火折子,点燃,吸了一口。 “咳咳…………” 呛,辣,刮得喉咙生疼,随即就是抑制不住地干呕; 但那种感觉,还是找回来了。 “主上,一些事情,属下需要向主上汇报一下。” “你说。” “明日我会和薛三一起带着车帮的人去图满城,争取把这些货都出掉,最好是把该采买的也都采买回来,毕竟金银都是死物,咱这里也没谁是什么龙族血统,对这类玩意儿,也没多大的收藏癖。” “嗯。” “梁程、阿力以及阿铭三个,明天将会启程再度前往荒漠。目的,是为了找寻阿力所说的刑徒部落,不管是用强还是用忽悠,争取能搞个三四百号人回来。” “他们三个人么?” “主上是嫌弃去的人太多了么?” “不是,就他们三个人的话,会不会太势单力薄了一些?” 郑凡是见识过真正的沙场的,尤其是镇北军冲锋的场面,说实话,平日里在铜锣湾称王称霸那无所谓,但一旦出去了,天地之大,瞬间就渺小了下去。 “他们三个,其实也差不多了,属下估算了一下时间,去荒漠,找到刑徒部落,少说也得半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打探消息准备下手,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需要挺长一段时间。 估摸着,一个月吧。” “我不是很懂你这话的意思。” 瞎子北笑了笑,道:“意思就是主上请放心,我叮嘱过他们了,没有确切把握的前提下,他们不会以身犯险的。” 一个月的时间,再等等,足够主上您入品了啊。 您入品了之后,我们所有人,实力将再度恢复一部分。 之所以让他们慢慢地走,慢慢地打探,实际上,还是在等您这边先完事儿。 “感觉,还是跟上次那样,一下子,大家就都分头行事了,还是有些仓促。”郑凡感慨着。 上次还是郑凡决定了路线,瞎子北在饭桌上给众人分配了任务。 樊力远走荒漠,四娘挂牌接客…… “这就是命,是我们的命,我们本就不适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什么?” “因为那样子太缺少刺激。” “好吧。” “主上,我们一下子出去了五个,四娘会留下来保护您,从明晚起,四娘会每晚侍寝,24小时不离您左右。” “这……不好吧……” 啊, 今晚的月亮,似乎一下子变得美好了。 不, 明晚的月亮,会更美好。 但郑凡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 “主上的安危,不容有失,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四娘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您,当然了,如果您能尽快地入品,四娘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我明白。” “另外……主上,魔丸封印的那块石头,以后您就随身带在身上吧。” “他不出来。” “主上如果您要死的话,他肯定会出来的。”瞎子北如是说道。 “你是说,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不,属下是觉得他应该不甘心临死前连面都没露一下吧。” “…………”郑凡。 “主上,您早点休息,明早我们就出发了。” “你们一路小心。” “是,主上。” 瞎子北行了礼,留下了两盒卷烟,就提着自己的灯笼往外走去。 其实,魔丸到底在想什么,瞎子北也有些捉摸不透,因为就像是前几日薛三所说的那样,因为郑凡当初设计魔丸这个角色时,实在是太…… 这不是一个用常理和经验可以去推演其行为方式的对象。 但没法子,瞎子北现在只能心里期盼着那晚的杀意是对着自己等人,警告自己等人不要对他爸比这么过分, 而不是那货已经快控制不住地想要当孤儿了。 从后院,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前院。 恰好,碰到了从正从前院往后院去的四娘。 四娘手里抱着一个大袋子,看见瞎子后,当即一跺脚,嗔怒道: “你们这过分了啊,五个人,一人二三十封信,你们得让我读到什么时候?” 这些信,都是提前写好了的,都是问候关心和表达思念之情的。 樊力的信最简单: 主上,今天您吃了早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中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晚饭没? 瞎子北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有,等我们走后,别只念信,还得多给我们说说好话,在主上面前多提点提点。 反正从明晚开始,我们都不在了,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吹枕头风了,也方便得很。” “哎哟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你们要这般对我?要不,咱们换换?” “都决定好的事儿了,不好换了,再说了,除了你,谁能上主上的床?” “滚,凭什么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出去潇洒了,就留老娘守家,还要一个人舔六个人的份儿? 你们把老娘我当什么了?” 瞎子北举着灯笼,抬头,假装自己可以欣赏月色; 缓缓开口, 道: “南孚电池。” “…………”四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杀贼!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清晨,太阳只探出来二分之一个脑袋,公鸡也没到点儿打鸣,整个虎头城,还被一层冷雾所覆盖着。 台阶,很是冰凉。 瞎子北单膝跪在前面, 其身后,依次是梁程、阿铭、薛三、樊力。 五个人,整齐地单膝跪在那里。 而这时, 在屋子里睡觉的郑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心有所感,没去摇铃铛,而是就这样下床走到了门口。 “主上,我们今早就出发,不打扰主上您的休息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瞎子北的声音很轻。 在他说完后, 瞎子北以及其身后台阶上跪着的四个人一起低下头去, “祝主上安康!” 礼毕, 大家一起起身离开。 自始至终,郑凡都是站在门后,也没有开门去道别。 等听到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后,郑凡又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睡起了回笼觉。 瞎子北等五人刚走出了内院就碰到了站在那里的四娘, 四娘依靠在围栏边,笑着问道: “怎的,跟主上告别完了?” 薛三则有些疑惑地看向瞎子,问道: “瞎子,你不是说有把握把主上很自然地弄醒的么? 我就等着主上推开门出来和咱们道别呢,肚子里都准备好多煽情的话了。” 大家其实都准备好了腹稿,等着郑凡推开门后大家“互诉衷肠”。 瞎子北摇摇头,道: “主上,是醒了的。” “醒了啊?”薛三不解。 “但主上一直没推开门。”瞎子北继续说道。 “为啥?怕触景生情不好意思?也是了,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意思出来煽情,只是可惜了,我准备了这么久,阿力昨晚还背了大晚上的台词。” 四娘则是“呵呵呵”笑了几声, 道: “主上这几天都在辛苦修炼,疲乏得很,一觉要睡到大上午再去衙门点到然后回来继续修炼。 你当主上傻啊,这么早忽然莫名其妙地苏醒然后再正好碰到你们跪在门口轻声告别?” 瞎子北点点头,道: “也是。” “嘿,那可真是尴尬了。”薛三挠挠头,“被主上发现咱们在算计他套路他了。” 唉,本来还想着离开之前,再舔一波来着。 瞎子北不以为意道:“没事,身为上位者,洞悉了属下的小心思时,他也会很爽的,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唔,你说得好有道理,也就是说,咱这也算是深舔了一波?” “行啦,该真的动身了,阿铭,阿力,梁程,你们三个小心点,切记不要逞强,哪怕找到目标后多等一阵子,一定要等到主上入品。” 阿铭点点头,道:“知道。” “四娘,家里的事,就靠你了。” 四娘不屑地“嘁”了一声。 犹豫了一下,瞎子北还是没有把关于魔丸杀意曾爆发过的事说给四娘和其他人听。 因为大家是否知道这件事,都对局面没有丝毫的影响。 首先,主上和魔丸的关系,不是自己等人可以去挑拨的; 二来,以魔丸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打算成为自己准备这趟回来后所营造的孤儿院院长, 谁还能阻止得了他? 就像是一款游戏,明知道有一个BUG可能会导致整个游戏的崩盘; 但在它没崩盘前,大家还是得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走了,上路!” 瞎子北挥了一下手臂,宅子外头,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二十多辆大车排成一排。 车帮现任帮主大孝子肖一波已经站在一辆精致的马车边早就候着了。 当瞎子北走过来时, 肖一波很干脆地跪在了马车下,把自己当作了人凳。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也没去虚情假意地客套,踩着肖一波的背上了马车。 跪在地上的肖一波扭头看向薛三,他在等薛三也上马车。 “老子骑马。”薛三说道。 肖一波马上爬起身,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送到了薛三面前。 “哈哈。” 薛三大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坐在马车里的瞎子北伸手掀开了车帘,道: “出发吧,晚上在梅家坞休息。” 说完, 瞎子北放下了车帘,又坐回到了车里。 车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已为人妇的装扮,但年岁真不大,是小媳妇儿。 另一个可能才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姣好,略显娇羞。 车里有一个小炉, 小的那个在温着酒, 大的那个则主动过来帮瞎子北脱去外衣,同时开始给他捶背。 “你们?” 瞎子北问道。 “回先生的话,妾身是肖郎的正妻。” “奴婢是肖郎的侧室。” “肖郎怕先生路上辛苦,让我二人在路上伺候先生起居。”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 也不说什么, 只是很平静地伸手接过了酒杯, 同时, 享受着按摩服务。 ………… 虎头城距离图满城其实不算远,骑马的话,也就一个白天的功夫就到了,但一整个车队的速度肯定比骑马来得慢多了。 再加上这一次的货物都是些瓶瓶罐罐,也不可能加速赶路。 所以,一天的时间,是赶不到图满城的。 不过,在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有一座梅家坞,在这条线上很有名。 北封郡内坞堡众多,可以说是密密麻麻,所谓的坞堡,也就相当于是一座座小堡垒。 虽说荒漠蛮族和燕国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了,但小摩擦,可是一直没停过。 所以北封郡边境沿线的百姓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聚集在一起,建立自己的村寨防御,一旦遇到荒漠部落的骑兵南下劫掠,就依靠自己的工事来抵抗,然后等待朝廷发兵救援。 小一点的坞堡,可能也就几百人,大一点的,可能上万人,只是规模上自然不可能和城池相比,它们密分布在北封郡,就像是一根根铁刺倒插在那里,除非荒漠蛮族聚集起大规模的力量,否则只能被刺得头破血流,因为这些坞堡可都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一旦蛮族聚集起了力量,或者有这个趋势,镇北军自然也就有了目标。 梅家坞不算是大坞堡,人口也就一千多,可持械壮丁不足两百。 但因为位置不错,外加现任梅家坞坞主商业眼光很好,干脆把自家坞堡改造成了图满城到虎头城这条官道上的高速路服务站。 也因此,梅家坞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 到了黄昏时,商队终于来到了梅家坞。 自有梅家坞的人过来交接,提供人歇脚的饭食以及骡马草料,只要你给钱,在这里,什么服务也能享受得到。 甚至,梅家坞里还开着四娘的老本行产业。 肖一波主动过来,再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充当了瞎子北的人肉板凳,让瞎子北踩在他的后背下了马车。 若非是年龄上差距不是很大,可能周围人还得当作他是在侍奉自己失明的老父亲。 “北先生,小人已经在梅家坞安排好了上等客房,请先生歇息。” 瞎子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肖一波又马上扭头对自己的妻妾道: “还不快伺候先生回房休息。” “是。” “是。” 薛三站在边上,手指转动着自己的匕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瞎子北在那里享受齐人之福。 肖一波又走到薛三面前,很恭敬地道: “小人已经把梅家坞的头牌姑娘预定下来了,还请三先生享用。” 薛三点点头, 跳了起来, 拍了一下肖一波的肩膀。 他很满意, 妈的, 终于有人发现我的特长了。 等瞎子北和薛三都进去之后, 肖一波转过身,开始吩咐手下人把货物安顿好,安排事宜。 ………… 客房,自然是极好的,在这荒野里的坞堡中,居然有一座具有江南水乡格调的小楼,房间里的布局也是充满着香情趣。 瞎子北在床边坐下,肖一波的一妻一妾则有些面面相觑,正当她们二人咬牙,一个准备去关门一个准备去铺床时,却发现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来。 “哟,这就准备睡了啊?” 薛三歪着脑袋调侃道。 “一起用饭吧。”瞎子北说道。 “好。” 外面正好有梅家坞的人送来了饭菜,饭菜不错,很精致。 中午众人也就勉强吃了点干粮,所以晚饭吃得格外得香甜。 一妻一妾在旁边一个负责伺候一个,斟酒夹菜。 酒足饭饱后, 薛三打了个呵欠, 伸手指着那两个女人道: “瞎子,可不能吃独食,你选大的,还是选小的?” 瞎子北淡淡道: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我艹,你不能这么贪心吧,你是要逼着我和你拼刺刀么?” “你房间里,不是有头牌窑姐在等着了么?” “窑姐哪有这有情趣啊,嘿嘿。” “服了你了。” 说着,瞎子北面向那两个女人开口道: “你们去梳洗一下,待会儿回来。” 两个女人听到先前的对话,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点点头,一起离开了房间。 “快点啊,别磨蹭着,爷可等不及了。” 身后房门内,还传来了薛三的催促,夹杂着他的浪荡的笑声。 “咩哈哈哈!” ………… “吱呀…………” 厅堂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梅家坞的下人走了进来。 而此时,厅堂内,原本正在进餐的上百号人一齐停下了动作。 这些人,有的披着披甲有的打着赤膊,身边都放着兵器,无一不是精悍之辈。 正桌位置上, 肖一波和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坐在一起。 刚进来的下人走到老者身旁,弯下腰,小声道: “坞主,他们都吃了,现在正叫两位小娘子去沐浴好去侍寝呢,估摸着是,是打算一起耍。” 说这些话时, 这个下人的目光还特意瞥了一下坐在自家坞主身边的肖一波。 周围饭桌上的汉子们也都用目光打量着肖一波,很多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嘿嘿……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瓶子, 身子微微后仰, 而后, 缓缓地睁开眼, 感慨道: “这就是香水么,确实是好东西啊,这瓶子里装的哪里是水啊,这里头,装的分明是金子。” 肖一波闻言, 马上起身离桌, 跪伏在老者面前, “请世叔为家父报仇,只要世叔能帮侄儿手刃这两个贼人,莫说这一批货都是世叔您的,这香水的配方,也是世叔您的!” 老者伸手去搀扶肖一波, “哎哎哎,世侄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你父亲为奸人所害,帮你报仇本就是我梅家坞应做的事,何谈什么酬劳,你把我梅万年当作什么人了!” “晚辈不敢,晚辈如今一心只求报仇,真的全都指望世叔了。” “这,自然是应当的,这种贼徒,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 梅万年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装着香水的瓶子。 肖一波又道:“世叔务必小心,这两人别看一瞎一矮,但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否则我父亲他,我父亲他也不会…………呜呜呜…………” “世侄大可放心,你刚没听到么,他们已经吃了我为他们准备好的饭菜,呵呵,不消片刻,就算他们两个都是入品的高手,甚至就算他们都是七八品的强者,也得毙命而亡! 就是,可惜世侄的那两位佳人了。” 肖一波闻言,马上摇头道: “两个已经脏了的贱人,死了也算干净,不值得可惜。 大丈夫,何患无妻。” “是这个道理,世侄能自己想开,那是最好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世侄且看好,我这就让手下人,帮你报仇!” “啪!” 梅万年伸手一拍面前的桌子, 以坞主的身份低喝道: “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 “就等坞主下令了!” “是。” “等着了!” 梅万年点点头,道: “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们虽然中了毒,但我们这边,万不可掉以轻心。 诸位, 今晚, 随我杀贼!” 肖一波似乎也是被这气氛所感染, 起身, 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吼道: “杀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章 魔丸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杀贼!” 气氛正热,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先前梅万年这位坞主对香水的渴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意味着这一单做下去,大家以后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然而, 就在此时, 忽然间, 厅堂里, “哐当……” 有一个人嘴角溢出了白沫,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随即,是一片接着一片。 先前,还气势如虹的众人,忽然间倒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哪怕还能站着,也只是手撑着桌子或者墙壁勉强支撑而已。 “砰!砰!砰!” 厅堂的门被从外面踹开,一群持刀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红巴子。 在红巴子身后,跟着聚义帮的帮众以及车帮帮众。 “兄弟们,杀!”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被屠杀的一方甚至连反抗能力都没有,一个个地被砍翻。 惨叫声不断地传来,有人想逃,但因为中毒的关系,根本就逃不动。 梅万年整个人愣在当场,哪怕老奸如他,此时脑子也有些当机;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 冰冷的触感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时, 他才有些愕然地转动视线, 看向了拿刀架着他的……好世侄。 “世侄……肖一波,你这是?” 肖一波的脸上不复先前的悲愤,也没有丝毫的谦卑,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红巴子扛着自己的刀走到了肖一波的跟前,冲着他抬了抬下颚,道: “还不动手留着干啥哩。” “北先生不需要审问他么?”肖一波有些疑惑道。 他原以为,生擒坞主给北先生应该算最大的功,所以在下毒时,故意放过了梅万年以及其身边亲信这两三个桌子的饭菜。 “北先生哪里有功夫去审讯他啊,赶紧砍了,下面的事儿还多了去了,别婆婆妈妈的。” 肖一波点点头, 而这时, 已经被置于刀口之下的梅万年忽然开口吼道: “肖一波,他们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肖一波把自己的嘴凑到了梅万年的耳边,一字一字道: “我爹,是我亲手杀的。” 梅万年闻言,目露骇然和绝望。 “噗!” 刀口下滑, 梅家坞坞主,这位有着商业目光同时也有野心的老人,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在他生命的最后短暂时间里,他入眼所见的,全是鲜红……鲜红……鲜红的血。 许是不经常杀人的原因,所以,在下刀时,因为刀口方向和位置问题,导致梅万年的血溅了肖一波一脸。 肖一波站在原地,感知着自己脸上的温度和腥粘。 红巴子则直接走过来, 伸出自己的大粗手对着肖一波的脸就是一阵揉搓, 原本还带着“化妆”冷酷效果的肖一波的脸当即被糟蹋成了一只大花猫。 “我说,事儿多着呐,你在发什么愣啊?” 肖一波没生气,只是有些愣愣地低下头,看着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生机的梅万年,缓缓道: “我知道,他是看重了香水才决定帮我,但我也知道,如果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来投奔他,他会看在和我爹的关系上,赏我一口饭吃。” “哟,你这大孝子现在舍不得了?” 肖一波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回答红巴子,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但我,不仅仅是想要一口饭,也不仅仅想吃饱,我想吃好,吃得越来越好!” ………… 小楼的二楼,瞎子北和薛三站在阳台位置,四周,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哭喊声。 梅家坞因为靠近图满城和虎头城,位于镇北军巡视的范围之内,所以鲜遇兵祸,无论是来自蛮族部落的侵扰还是坞堡之间的火并都很少波及到这里,坞堡上下也因为开高速路服务站的关系,小日子过得不错。 但这个世道的真正规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尤其是当你主动想要去砍别人一刀时,也就相当于你自己已经做好了被砍回去的准备。 坞堡的防御被从内部破开了,它本身,并没能起到丝毫的防御作用,尤其是伴随着梅家坞最精锐的百号族人在厅堂里被下药歼灭后,剩下的,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我说,瞎子啊,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么?” 瞎子北双手撑着栏杆,装作自己可以“眺望”风景的样子, 道: “我只知道,我身上值得你佩服的地方可不止一点。” “唔……凑表脸。” “呵呵。” 薛三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的脑袋可以探出围栏一丢丢,装作自己也能看风景的样子,继续道: “你这忽悠人的本事,我是真他妈的佩服。” “其实,还好。” “你是怎么忽悠他们的?尤其是那个大孝子,我艹,要不是我知道我都感觉到了你不可能没感觉到,我真的会先下手为强把他给解决掉; 这卧薪尝胆忍辱偷生的样子简直可以和勾践称兄道弟了。” “很简单,给他们所想要的。红巴子渴望的是长生,尤其是在见识过阿铭的不死之躯后,已经变得彻头彻尾的狂热饭了。 对肖一波,我只是告诉他,他的野心,他的野望,他的食量,连上我们餐桌的资格都没有。” “就酱?” “人家小萝莉卖卖萌也就算了,你这侏儒卖萌真的是有点恶心了。” “哎呀呀,现在开始嫌弃人家了哇,哈哈,妈的,真担心哪天我自己也被你卖了的时候还美滋滋地帮你数钱。” “是人,就都有欲,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稍加引导一下即可; 另外,我也挺意外的,不管哪个时代,不管哪里,真的是从不缺聪明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真的不会让你失望。” “你这是在说他们俩,还是在说主上?” 瞎子北跳过了这个问题, 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劳烦你下去帮帮忙吧,早点解决这里,这座坞堡也就能早点姓郑。 今晚四娘应该会念我给主上留的第一封信,主上会知道,他的家,又升级了。这样子主上今晚也能睡得更愉悦一点。” “呵呵,行行行,我下去我下去,你他娘的嫌我烦站在这儿影响你享受此时自我良好的感觉可以直接对我说。” “好,你太高了,挡着我看风景了。” “…………”薛三。 薛三往里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回看瞎子北,喊道: “那之前被肖一波说动了帮我们里应外合放人进来的梅家老三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用了,你把他擦掉吧。” “用‘擦掉’这俩字,太无情了吧?” “哦,是么?我是觉得既然他帮了我们,说‘杀掉’这两个字的话,有点太残忍了,感觉用‘擦掉’,会显得更温柔一些。” 薛三撇撇嘴,道: “你他娘的这行为作风比反派还反派,小心点哦,一般反派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现实里,也从来没有好人一定长命百岁的定律。”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谋划人家的坞堡了,为什么咱们不早点下手,还给他们表演的时间?” 瞎子北叹了口气,很严肃地道: “是他们见香水起恶,想要对我们下手,我们,是正当地反抗。” “额,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我怎么感觉这是脱裤子放屁呢?” “这是经验。” “别装得你很老成的样子,别看我个矮,岁数真不见得比你小。” “你不懂这个,很正常,这大概,就是我的漫画被封杀而你的漫画是太监的区别吧。” “…………”薛三。 “还有问题么?” “行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肖一波的演技真好啊,尤其是还让他把妻妾送到你马车上服侍你,这苦肉计,卖得真遛。” 瞎子北叹了口气。 “怎么了?”薛三问道。 “事实是,我上车后,问了,才知道那两个女人,是他的妻妾。” “卧槽,无情!” 这时,红巴子忽然急匆匆跑上楼,面露惊慌之色对着瞎子北跪了下来,道: “北先生,坞堡外出现了几名镇北军哨骑!” 各个坞堡之间,为了发展,为了利益,为了吞并人口从而进行兼并厮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这里,距离图满城太近了,也属于镇北军的防区范围。 这里正在发生的骚乱,引起了镇北军哨骑的注意,一点都不怪。 瞎子北依旧淡定, 只是伸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封文,还有一面绣着黑色貔貅的锦旗,这也是镇北军的军旗。 “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镇北军的哨骑,对他们说: 就说一个瞎子,一个侏儒,俩残疾人辛苦创业不易。 却遇到了梅家坞这家黑店的伏击,你等,是奉命诛杀此獠,还商路一个太平。” “奉命?”红巴子有些疑惑,“奉谁的命?” 瞎子北微微一笑, 一字一字道: “大燕镇北侯府郡主亲自赐封镇北军下辖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 ………… 虎头城, 后宅, 汤池。 “行了,四娘,今天就按摩到这里了,你早点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不成呢,主上,今晚奴家得和您睡一张床,他们现在都不在了,奴家必须确保您的安全,片刻不得离开您身边。” “这儿,很危险么?” “以前有雷达……不, 有瞎子在,危险不危险咱都不用担心,最起码,咱不用担心稀里糊涂地出什么意外,但现在,奴家可真保不准呢。 要是薛三还在,他也机敏有感知,也能预测感应一下,奴家可不善此道,所以……”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主上,难不成你想让奴家在您床边打地铺么?您,就这么讨厌奴家么?” “这倒不是,呵呵,算了,我也不矫情了,一起睡一张床吧,其实,我挺乐意的。” “主上……” 四娘将自己的身子向郑凡身上靠了靠, 红唇催着郑凡的耳垂轻轻地吹了几口热气, 道: “主上,你想对奴家做什么都可以哦,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奴家,整个人都是你的。” “咳…………” 郑凡感觉自己趴不下去了, 双手撑着汤池边缘位置起身, 道: “我去擦身子。” “主上,那奴家先回自己房间把自己睡衣换过来,主上,喜欢什么款式和颜色的呢?” “选你自己觉得舒服的就好,不用在乎我的。” “主上,您这可是说笑了,既然待在主上身边侍寝,自然得让主上您满意才行,行,那奴家多拿几套过来由主上您来选。” “好吧。” 等四娘离开后,郑凡擦了一下身子,就找了一套白色的古代款式贴身衣物穿在了身上,走入了里屋。 在床边坐下来后, 郑凡微微抬头,又微微低下头,忽然感觉身上有些热,伸手下意识地把衣口给敞开了一些。 讲真,说不期待会发生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个点,这一会儿,冲动和渴望已经在自然而然地冲击着自己的理性。 毕竟郑凡身体正常,不是X冷淡也不是一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外加这具身体最近天天都在练习调动气血,简直比顿顿吃牛鞭还要补! 所以…… 所以, 所以,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视线一黑, “噗通”一声, 直接摔倒在了床上。 ………… 没多久, 房间门被从外面轻轻地推开, 手里拿着好几套衣服的四娘轻轻地走了进来。 女人,是天生爱美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奢侈品店和高端时装设计是没希望的了,但四娘闲下来时也会自己给自己做一些衣服。 比如,护士啊,OL,和服,等等等…… “主上,奴家回来了哟。” 四娘小声地喊着。 经过汤池时,四娘目光看见了依旧飘浮在汤池内的那块石头, 当即微微一笑, 道: “魔丸啊魔丸,说不得等你日后醒来,还得喊我一声妈呢。” 谁成想,话音刚落,异变突生! “嗡!”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衣服瞬间崩散, 原本编织成衣物的线条直接散开, 于自己身前化作了一道道络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然而, 说时迟那时快, 汤池之内, 一团黑色的光芒也在此时暴起, 直接冲向了四娘。 “轰!” 四娘布置在自己身边充当防御的丝线顷刻间就被撕裂! 就连四娘本人的身体也被一股力量强行拘束了起来, 她的双脚开始缓缓地离开地面, 四娘想要反抗, 但那冰冷的杀意却在实打实地告诉她, 敢反抗, 就死! 紧接着, 汤池之中浮现出了一具男婴的身影, 男婴周身被一团黑色的炼狱之火包围,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淡漠。 这时, 男婴微微抬起头, 看着四娘, 他的嘴没动, 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缓缓地传来: “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 感谢魔兽不再在天兔成为《魔临》第46位盟主! 另外,这几天出了趟门,存稿已经完全没了,所以大家可以踊跃地发弹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后妈难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但老实说,昨晚睡得还挺香。 因为这阵子一直在修习武道,跟普通人每天都去跑马拉松的感觉差不多,人一旦把自己的精力都消耗掉了,那是怎么睡怎么有,失眠多梦什么的那都是不存在的。 只不过,刚醒来,刚恢复意识,郑凡关于昨晚的记忆就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下意识地侧过身看向身侧,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空虚, 遗憾, 失落… 嗯? 在床上坐起来后,郑凡有些愕然地发现在自己床铺下面,四娘正打着地铺躺在那儿。 一袭长衫睡衣,像是调皮的女友穿着男友长袖的那种款式,丰满曼妙的身姿凸显,像是一株吸饱了水的水仙。 这个…… 不是说好睡床上的么, 果然, 她只是习惯性逗弄一下男人而已。 四娘也在此时睁开了眼,她其实早醒了,在郑凡苏醒呼吸节奏变化时,她就感应到了,只不过这时候自己睁开眼会显得更自然一些。 “主上,你醒啦,奴家伺候您洗漱。” “好。” 清晨的阳光自带刺激荷尔蒙分泌的激素,但郑凡的心情却很平静,波澜不惊。 就像是一个躁动的大小伙子在一夜之间蜕变成了一个秃顶油腻的中年大叔,眼前的花儿再美再娇,也只是隔壁邻居的,与己无关。 以前,心里还有着小小的期待,男人嘛,没那点期待还是男人么; 但现在,却已经清醒了。 “主上,早食在前厅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主上去用吧,奴家自己还要拾掇一下。” “好。” 郑凡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在房门后面放着一块很眼熟的木盒子, 蹲下身, 打开, 那块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应该是四娘帮自己收起来的吧,平时这些天,郑凡晚上泡完澡后,就直接把魔丸继续留在汤池里让他在里头多泡一会儿。 说不定什么时候泡腻了,也就愿意出来了。 联想到瞎子离开前对自己的建议,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那块石头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了自己胸口夹层里。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货不愿意出来,拿来挡个箭什么的也不错。 幸好郑凡身上穿着的是甲胄,塞一块不大的石头,空间还是富余得很。 推开门, 朝阳正好, 郑凡双拳微微一握,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正能量,心里竟然升腾出一种想要打一套“时代在召唤”的拳法。 许是因为逐渐熟悉了对气血的掌控,呼吸的调理以及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可见的提升中,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宅男漫画作者的亚健康状态了。 用过了早餐,郑凡正擦嘴时, “主人。” 芳草出现在了院子里,对郑凡微微一福, “主人,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以前,都是梁程来负责陪同郑凡去衙门,但现在他们都出去了。 郑凡原本以为四娘会和之前说的那样,易容成男性小厮陪自己去上衙,但牵着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四娘出来。 估摸着是四娘这个也是说说而已…… 唔,女人的话,果然不能全信,尤其是经验丰富的女人。 郑凡倒也没生气,其实,他也并不是很想要那帮魔王们把自己当作“公主”一样无微不至地全面保护, 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总想着要独立。 外加,习武之后所提升的,不光是身体素质,还有心里的那股子……迷之自信。 不等了,郑凡翻身上马,独自去上班。 后院里,芳草走入了郑凡的卧室,步入了里间,她先走到床边,挪开了枕头,愣了一下,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羞涩。 “在找这个么?” 四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芳草整个人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一脸惊恐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四娘。 魔王们要做什么事,自然是不会对下人提前知会的,也没这个必要; 比如,昨晚四娘睡在郑凡房间里的事,就没人知道。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香囊,饶有趣味地看着芳草。 “这香囊的绣工太一般了,虽然熟练,却一点都不精细; 你啊,大概是以前苦日子过久了,糙活儿干太多了,这绣工还得花时间好好改改。 另外,里头配的几味香料,味道也太杂了些,彼此冲突,反而落了下乘。” “不是的,四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打断了芳草的话, 道: “你是个什么心思,老娘心里可是门儿清,你大概是喜欢阿铭的,但一来,阿铭对你毫不动心,说真的,别以为人家杀了你爹就会对你负责,他可能那天只是兴趣来了,随手杀个人罢了。 二来,你也清楚,主人这个人,比阿铭好亲近,也比阿铭和善得多,所以,你觉得主人好下手。” “不,我没有,我放香囊只是看主上习武辛苦,想让主上晚上睡得好………” “已经被我发现了,再狡辩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光棍一点认下了,这一点,下次要改。 咱女人虽说不用去跟大老爷们儿一样光着身子拿着刀去前面打仗,但多少也得有点敢作敢当也敢认的英气。” “是,四娘,我是想勾搭上主上,想让主上注意到我。” “啪啪啪!” 四娘鼓掌。 “这就对了嘛,你身世这么可怜,想攀上枝头做凤凰,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主人,是四娘您的,不是我这等贱婢可以染………” “嗯,这也算一条。 算了,告诉你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别看主上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说实话,你这点儿心思,主上会没注意或者看不穿? 主上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套路,你这点套路,在主上眼里,还太嫩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想勾搭男人,想吸引把控到一个男人,首先,把你自己的皮肤拾掇拾掇好,保养起来,最起码,别让男人看着你是变成柳下惠而不是禽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才过上好日子几天啊,就急不可耐了是吧? 这绣工,琴棋画,哪一样不要你去学的? 闺中术,更是重中之重,你破过身么?” 芳草摇头。 “所以,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先慢慢学着,顺带着花个半年一年的时间,每晚和我一起敷面膜,等觉得你能出师了,老娘我自然会给你机会。” “是,奴婢知道了。” “滚吧,贱蹄子,没出师前敢再对主上出手,明儿个乱葬岗那边的野狗,也就能多一顿夜宵了。” 芳草吓得惊慌失措,赶忙离开了里间跑了出去。 先前的对话,二人气场之差距,就像是刚入宫的慈禧在面对康熙已经亲政后的孝庄一样,简直就是无数个层次的碾压。 四娘则是把手中的香囊丢在了地上, 身子往床板边一靠, 先前的狠辣果断之色慢慢的褪去, 一股愁绪开始弥漫。 “唉……” 四娘又叹了口气。 其实,瞎子留她一个人守家,她嘴上是拒绝,但心里,却很雀跃。 她觉得,这是她拿下主上最好的机会,长夜漫漫,深宅空幽,又是孤男寡女的,把主上“吃了”,不,是主上把自己“吃了”, 等瞎子阿铭他们回来, 都得跪在自己面前喊自己主母。 哟呵呵呵, 多美好啊…… 自己甚至已经想到昨晚之后的早上,主上面对自己真正的落红时,自己该如何依偎在主上的怀里,该以何种的神态去倾听主上对自己承诺要对自己负责的话语。 但谁料得…… 啊啊啊啊啊啊! 四娘心里真的是万分不甘! 但真的没办法,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他没有实体,而是一具怨婴,这也是在一开始众人都是普通人时,他能直接把自己封印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因所在。 不光是实力上的差距, 更重要的是, 他的性格,哪怕是瞎子,都不敢说能够去揣摩。 因为这娃儿,脑子本身就有问题! 现在好了, 在自己好事将成的前一刻, 他忽然出现。 “你这是爱你爹,还是恨你爹啊?” 爱你爹,所以不想让爹给自己找后妈; 恨你爹,所以让你爹连女人都碰不了。 当你爹,太难了; 四娘清楚, 还好昨晚打算对主上下手的是自己, 要是换做别人, 比如芳草, 估计连命都没了直接变成第二天早上迎接晨曦的一具干尸! 最终, 无数的哀怨和无奈化作了一声长叹: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唉,后妈难当……” ………… 我有一头小马驹,我天天都在骑,每天早上骑着它到衙门去赶集; 这真的是郑凡的真实写照,上辈子,老是听别人说哪些铁饭碗公务员多轻松; 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坐一天。 但估计,哪怕是后世的清闲岗位公务员,也没自己现在这大燕国“朝廷命官”这么清闲。 走入衙门, 下人们对郑凡问好,郑凡一一点头。 同僚们,则是基本把郑凡当作了空气。 上任也好些天了,郑凡还真没和谁下过馆子,因为郑凡身上有镇北侯府的印记,而镇北侯本人都已经被召入京城了,结局不可知,这会儿自然没人敢过来蹚浑水。 郑凡呢,也乐得清闲,他有自己的办公桌,但桌上空荡荡的,也没有副手,也没有副官,周遭坐着不少校尉,年纪,和郑凡都差不多。 都是些虎头城附近的大族、军头、以及坞堡子弟,清一色的二世祖,身上都挂着校尉的官身,衙门也是有意思,感觉把这个屋子当作了“垃圾存储场”,不干事儿只干饭的这群人,全都划拉到这儿了。 毕竟都是混日子的,大家虽然都只需要每天应付一下,但往这儿一坐,也没什么游戏机或者手机可以玩玩儿,只能吹吹牛了。 这些二世祖虽然二,却不傻,也没人敢和郑凡深交,但坐在衙门里,一起吹吹牛打打屁还是可以的。 郑凡也不介意和他们聊聊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还别说,这些能被家里安排来混日子充当家族牌面的二世祖们,说话还真好听。 “喂,孙家老二,你这算盘能不能打得小声一点,知道的,晓得咱这里是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这儿是菜市呢。” “我在算账。” “你是主簿么,要你算什么账?” “这不要过年了么,坞里准备年前再走一趟货,我这儿在算着该走哪些货到时候利能更多些。” 孙家堡在虎头城有一个商行,是孙家老二孙岩负责打理,一边当官一边做生意,也是便利得很。 “嘁,劳心这些事儿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放衙后和我去外头跑马打猎去。” “吴老三,我孙家堡人多地少,穷啊,比不上你吴家,我不勤快点,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还早呐,别说得这么夸张。” “眼瞅着,没俩月就要进腊月了,不努力,这个冬天怎么过? 早上我去看了,因为前阵子打仗商路断了一阵子的原因,猪肉、排骨的价格,已经高到离谱了。 香肠还灌不灌?腊肉哪里搞?你让萝卜去跟谁炖? 粉条怎么想?土豆还有灵魂么?腌好的梅干菜往哪里去扣?” 虎头城这边,牛羊肉比猪肉便宜,但正如汉字里“家”的写法一样,家里得有猪,这家才算完整。 燕国虽然处于中原之北,但和荒漠蛮人不同,认为猪肉才是祭祖和食用的灵魂。 “行行行,孙老二,我是服了你了。” “呵呵,不过还别说,今儿个我家商行掌柜的带货回来,告诉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旁边的二世祖们马上凑过来,大家茶余饭后,就指望着这些新鲜事儿消食呢。 郑凡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梅家坞,昨儿个被人灭了,坞堡都被人给占了,呵呵。” “梅家坞?距离咱这儿不远啊,坞主叫什么梅万年来着?” “对,他也死了,脑袋都挂坞堡城墙上了,梅万年,真成没晚年了。” “这谁干的?就算是兼并或者报复,他敢在镇北军眼皮子底下动手?” 坞堡以及各家族之间的厮杀兼并,这些二世祖们早就见过不知多少了,这世道的本质就是大鱼吃小鱼; 其实,梅家坞的实力人口真不算强的,也就是位置好,靠着虎头城和图满城,那些大势力投鼠忌器,没敢把爪子伸过去罢了。 “是啊,这镇北军不管么?” “呵呵,这事儿有趣就有趣在这儿,灭了梅家坞的势力,在梅家坞城墙上居然挂上了镇北军的军旗。” “什么?这是镇北军干的?” “镇北侯府这是疯了么?镇北侯本人可还在京城没回来呢,这镇北军先是打蛮部现在又是打坞堡的,这是干啥?” “是啊,外人和自己人都砍一刀,这是在告诉咱北封郡其他势力,别惹我,我疯起来自己人都砍么?” “是谁授意的?” “对,是镇北军下谁领的兵?” “难不成又是那位郡主?” 孙老二摇摇头,道: “让我想想,我家那下人好像和我说过来着,领兵的,姓郑,是个校尉吧。” 燕国校尉多如狗,领兵的,基本都是校尉。 “姓郑?哈哈哈,咱这儿不是有一位郑校尉么?” 一名二世祖手指着郑凡笑道。 “是啊,莫不是咱郑校尉昨晚连夜出城,灭了那梅家?” “哈哈哈,有趣有趣。” “郑校尉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大家一起调侃着开着玩笑,没人相信真的是郑凡做的,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混日子,谁不知道谁啊。 郑凡也笑笑,没生气,心里还在琢磨着镇北军这么做到底是要做什么,准备反了么?还是继续在示威? “我说,郑校尉,那位镇北军的将领,可是你家亲戚?” 郑凡摇摇头,道:“我家是逃难来的,哪里来的亲戚,就算我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我的。” “唉,郑校尉谦虚了,谦虚了。” “说不定还真可能结个远亲呢?” 这时, 孙老二一拍脑袋,说道: “想起来了,下人给我说的,那个领兵的镇北军校尉称号叫护商校尉。” “护商校尉,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是啊,好像最近才听到过几次。” “的确,真的有些耳熟。” 忽然间, 在场的二世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再度全都对准了郑凡, 眼里, 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要知道,护商校尉这个官职,是朝廷近期为了削弱地方兵权“新造”出来的,可还新鲜得很,还冒着热气呢。 而郑凡本人, 心里则是一万匹泥马奔腾而过, 心中则隐约间有了一个猜测。 “郑校尉,您的官职称谓是?”吴家老三有些怯怯地问道。 郑凡面色平静, 回答道: “鄙人,镇北军所属,驻虎头城,护商校尉。” “嘶………………” 在场二世祖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这直接导致这个房间里,气压瞬间低了下去。 孙老二停下了手中的算盘,有些表情怪地看着郑凡, 表情之所以怪,是因为他不晓得到底该以何种神情来面对此时的郑凡, 明明大家是一窝相处和睦的废物,怎么我们中出了一个狠角色? 但还是怀着极大的好心, 试探性地问道: “郑大哥,敢问,你们镇北军此举,是何意?” 虽然身为二世祖,但为家族打探情报近乎是他们的本能,而镇北军作为北封郡最恐怖的一尊巨无霸,他的动向和意思,无疑是北封郡地面上的家族坞堡们作为关心的重点! 郑凡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 他当然不能说: 我也不晓得那几个货昨天刚出门就马不停蹄地搞事情去了啊! 郑凡面色当即一沉, 整个人的气质直接从先前笑呵呵的老好人先生转变成深不可测, 道: “呵,我镇北侯府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 PS:感谢Who8mypan成为《魔临》第47位盟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深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你镇北侯府行事,真的是好大的威风啊!” “砰!” 招讨使大人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案几上, 然后, 郑凡看见招讨使大人的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搐,因为他挺胖,脸上出了波浪。 似乎大人物,总有喜欢拍桌子的习惯,何必呢? 我抽我自己,然后心疼死你? 既然二世祖们都知道了消息,那么,有着更广阔渠道的虎头城真正长官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所以, 在郑凡对那些二世祖们装完逼后, 马上就被人喊到了招讨使大人的厅房里。 这位招讨使大人,胖是胖,但官威还是很强的,不过郑凡这会儿可一点都没漏怯。 事儿,也不晓得是死瞎子还是死瘸子还是死僵尸还是死吸血鬼还是死饭桶他们两批人谁做的, 但,已经做出去了。 这逼,自己也装了。 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只能做的, 就是强撑着,把这个逼继续装下去。 人在衙门坐,逼从天上来; 没有预告,没有铺垫,也没有过程,这逼装得莫名其妙,其实真没多少爽感。 就在这时,招讨使大人的文走了进来,站在下面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招讨使大人挥手,很不客气道: “你去问问他,这事儿,他是不是真的打算过问,这浑水,是不是真的敢蹚!” “是,阿郎。” 文下去了, 不一会儿, 文又回来了,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说他身子忽然不适,要回家休息,今日府衙的事,就劳烦阿郎操心了。” “呵。” 招讨使挥挥手,文下去了。 那位老县令,其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想平平安安地再混两年致仕。 本来,这虎头城应该是他的主场,招讨使名义上辖区不小,但却没有自己的班底,结果依旧能硬生生地降落到虎头城将这里掌握在自己手中。 随即, 招讨使的目光又一次地落在了郑凡身上, 沉声道: “梅家坞,所犯何事?” “犯了所犯之事。” “放肆,这里是虎头城,这里是本官的府衙,你这丘八再敢在本官面前这般无礼搪塞,真当本官不敢治你的罪么?” 郑凡沉默了一会儿, 大脑在快速地旋转着, 其实, 也不用怎么思考, 因为除了继续把逼装下去,摆出一副我镇北军的事你外人没资格过问的高姿态外,他没其他选择。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其实,问题的死结在于,四娘昨晚因为魔丸的一出,导致她没能念成瞎子北留下来的第一封信。 “无可奉告!” “好,好,好,好!” 招讨使大人气急, “哐当”一声, 直接抽出了身侧柱子上本来拿来做配饰用的长剑,庞大的身躯向着郑凡走了下来。 郑凡有些懵了,虽然这胖胖的招讨使大人看起来一副“虚胖”的样子,但他还真不敢去轻视他,人董卓也是个大胖子啊! 气血,开始流转起来,虽然现在还没能发光,但也能适当的提升自己的反应能力,只可惜,自己的兵器在衙门口就被门房收置了。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感到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嘶………… 这股子冰凉,让郑凡的身体当即僵硬了。 而招讨使大人,已经走到了郑凡的面前,下一刻,他忽然将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双臂撑开,很用力地拍了拍郑凡的肩膀,感慨道: “家里,还好么?” 唔………… 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似乎是因为招讨使大人的态度转变,郑凡胸口上的冰冷感也消失了。 而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大人并不清楚,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撒了泡尿。 郑凡的大脑开始快速地思考, 得益于后世铺天盖地的抗日和解放剧,郑凡终于找到了一幕和此时的情景很相似的套路剧情。 这不和被捕的地下同志在监狱里碰见了深海同志一样么! 郑凡喉结蠕动了一下,开口道: “小姐,一切都好。” 这一句话, 让招讨使大人身体一颤。 因为胖而眯成缝的两眼居然有晶莹闪烁, “唉,苦了小姐了啊,苦了小姐了啊,大人去了京城,侯府上下,都得靠小姐一个人撑着,唉……” 招讨使大人开始煽情了。 一般上司在情绪宣泄时, 作为下属,你需要去配合。 所以经常会出现,领导的妈死了,下属在坟前哭得比领导还夸张的情景。 对于现在的郑凡来说,还要去依靠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信息,去发挥和榨干它们的所有价值! 郑凡依旧保持着站立姿势, 道: “有七叔陪在小姐身边,小姐不会有事。” 可惜了, 郑凡身边除了一块疯狂的石头, 其他六个魔王都不在这里, 否则他们将在此时刷新自己对自家主上的认知! 身为创作者的机敏,思维的活跃,以及曾经自杀者所具备的关键时刻撑得住场子的气质,种种素质和特性,让郑凡表现到这里时,堪称满分! 招讨使笑着摇摇头, 道: “不同的,不同的,七叔在,只能保证小姐的安全,但全府上下,可都要靠着小姐一个人去掌握,小姐,不容易啊。” 郑凡没说话。 招讨使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失态,有些好地看着郑凡, 道: “我记得,你是虎头城人。” 刚刚冷却下来的大脑在这一刻,再度开始了高速运转! 因为郑凡还不清楚自己的亲儿子昨晚已经出来威胁过那个想要当他后妈的女人,所以,在郑凡的心里,他只当自己此时正在独闯龙潭! 每一个回答,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误。 那一夜穿着豹皮光着脚的一幕重新出现, 只不过这次在心里对自己拼命进行心理暗示的对象不再是道明叔, 而是余则成。 “我的命,是小姐救下来的。” “哦,是了,你们是半年前来的虎头城,那看来,也是小姐安排的?”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 “我父,我祖父,都是李家家丁,我祖父郑芝龙,我父郑成功, 大人,您可认得?” 有时候,需要主动出击一下,才能增添自己的身份可信度。李家家丁那么多,郑凡真不信眼前这位能全认得。 招讨使大人脸上有一抹尴尬之色流转,显然,他是不认得的,但还是道: “听说过,听说过,我似乎还和令尊喝过酒。 只是我并未在府上久住,所以对侯府上下,并不是很熟悉。” 郑凡站在那里,不语。 “那你们整合虎头城地下帮会,也是小姐的吩咐,小姐,是准备要掌握虎头城么?” 郑凡心里一惊, 没想到瞎子北和阿铭他们整合帮派的事,已经被招讨使大人知道了。 当然,这也不算太怪的事,身为虎头城凌驾于县令之上的最大官员,城里那个雨夜死了那么多人,他要是真的毫不知情,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可能先前就是默认了这种帮会厮杀吞并罢了。 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黑白分明,总会有一条灰色地带让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大惊之后,又是大落。 感谢这位大人的丰富想象力,自己这会儿都不用解释了,因为这位大人已经替自己脑补好了。 郑凡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实在是有用的讯息,真的太少太少,但自己只能搏一搏。 赌成功了,日后他郑凡,他这个野鸡校尉,将直接受到深海同志的照顾! 至于赌输了…… 不, 不会输的。 郑凡相信,深海同志应该不会去和镇北侯府去主动进行联系,看他先前的态度和瞎子北整理来的风评,他简直就是倒北先锋,也是削藩支持者。 这种人,做事肯定极为小心。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得要感谢当初看电视时被自己一次次埋怨过怎么又是特么的谍战剧以及那些海量的编辑们。 没他们的绞尽脑汁地把所有套路模版都写出来,自己真没现在这般经验丰富。 “小姐的意思,第一步,让我们掌握虎头城内部情况,第二步,掌握梅家坞,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军可以先下图满城,再同时将图满城附近的小城一起夺下,形成防御体系,以面对燕皇…………” “噤声!!!” 招讨使大人压低了声音“咆哮”道。 这声音,尖细尖细得宛若要唱起歌来。 郑凡马上闭嘴。 招讨使大人开始深呼吸, 抬起手, 道: “你,糊涂!” 郑凡不说话。 “这些事,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对我这个外人说?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诓你的,如果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演戏,如果我想给皇帝陛下送投名状! 就凭你先前说的那些话,一旦真的传出去,传到了燕国朝廷上去,你知道还在京城的大人和镇北军,将面对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招讨使大人很激动,但偏偏又不能大声,憋着一口气说话,胖胖的脸像是一尊红烧过的猪头,都开始冒白烟了。 “你,下次不准如此唐突,绝不能如此轻信于人!” 招讨使大人一边手指着郑凡一边警告。 其实,作为深海,看似在训斥郑凡,但这种被自家同志相信的感觉和被告知机密的感觉,让招讨使大人很受用,甚至,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乃至于,看郑凡,虽然有点傻啦吧唧的,但真的越看越顺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根本没想到,郑凡是在跟他演戏。 情绪过于激动的招讨使开始歇了下来, 红烧猪头肉开始逐渐变为清蒸猪头肉, 胸口一阵起伏之后, 他开口道: “梅家坞的事,我会负责压下去,就说梅家坞私通蛮部,是我让你通知的镇北军绞灭此等逆贼。” 郑凡点了点头。 “日后若是有事,大可直接来找我。” 郑凡再次用力点头。 “你现在已经摆出了和镇北军的关系,先前,大家只是在猜测而已,现在,我想再给你调拨粮草和军械以及人马就太引人注意了。 不过, 无所谓了, 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局面已经到了那种地步时, 小姐若是传信于你想要这虎头城, 你大可来直接告知于我, 我, 许文祖, 将亲自打开城门将虎头城献于小姐!” 郑凡继续用力点头。 心里则是想着: 镇北侯府此时被燕国皇帝搞那是真的一点不冤,活该被搞。 “好了,你不能在我这里待太久,你我之间,心照不宣,除非真的有事,否则,平日里不要再过多联系。 另外,这阵子你且在家静心休息一下,先落落外面那帮人的注意,真要做事前,不要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 “末将明白。” “行了,你出去吧。” “末将告退。” ………… 招讨使的厅堂外, 一身甲胄的郑凡雄纠纠气昂昂一副丘八得志的姿态走了出来, 甚至还迈出了六亲不认的霸气步伐! 而其身后, 肥胖身躯的招讨使大人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举着长剑追了出来, 对着郑凡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吼道: “放肆,放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岂有此刻,当真是岂有此理! 镇北军,竟然敢如此嚣张跋扈! 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参镇北侯府! 镇北军,镇北侯府,本官与你们势不两立!!!” 郑凡则是一路走出府衙,从门房那里牵过自己的马, 翻身上马后, 侧身回头, 四十五度, 看着府衙牌匾, “呸!” 一口唾沫吐了下去。 随后, 马鞭挥下, 胯下马儿撒腿开奔, 却无人敢呵斥其竟敢在城内纵马。 一路跋扈,一路嚣张, 等到了自家门口, 郑凡下马将马儿丢给门房后, 自己快速走入了后宅,进了房间后,郑凡开始脱去甲胄和衣物,他身上早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此时当真难受得很。 等四娘闻讯赶来时,郑凡已经步入了池子之中,池子里的水还是昨天的,已经凉了,这会儿凉水泡着才合适。 那块石头也被郑凡丢在了池子里,和他一起泡凉水澡。 “梅家坞在哪个位置?”郑凡看见四娘进来直接开口问道。 “回禀主上,在图满城和咱们虎头城之间。” “瞎子,肯定是那个死瞎子!” ………… “阿嚏!” “阿嚏!” “阿嚏!” 三连喷,瞎子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 薛三调侃道:“哟呵,这是哪家小媳妇在想你了?” 身边骑马并行的肖一波则马上接话道: “自然是小人的妻子在想北先生。” 卧槽…… 薛三对着孝一波心里居然产生了一丢丢的佩服情绪。 瞎子北懒得搭理身边的二人, 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鼻下, 抬起头, 装作自己能看见的样子盯着前方的高大城墙, 城墙上挂着一块威严牌匾: 图满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难以置信的……进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天中午,衙门里都在传招讨使大人生了很大的气,在厅堂里摔了很多乾国瓷器。 而许文祖的文却清楚,自家阿郎今天很高兴,特意吩咐厨下点了一个猪头下酒; 对于镇北军和代表着燕国朝廷的地方官员之间的对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镇北侯府更像是横亘在北封郡的一把利刃。 一面,是对着荒漠蛮族,另一面,则对着自己这边。 百年前,那一代的燕国君主之所以将初代镇北侯移镇北方,一是为了提防蛮族王庭死灰复燃,二则是为了镇压北封郡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 然而,一切都因为三十年前,先皇还是皇子时,为了夺得皇位,拉拢镇北侯府的支持,允诺了太多太多,导致这把刀被松绑了太多。 让原本的一把刀,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 可以说,这一代燕国皇帝继位后,之所以要这般头疼地去解决镇北侯府的事情,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家的爹坑。 让虎头城各个势力以及周边坞堡吃惊的是,先前他们以为可能有一点点背景,身上被打上镇北侯府烙印的那位野鸡护商校尉,居然真的是镇北军的人。 梅家坞,说拿下就拿下了,甚至盛气凌人之下,迫使招讨使大人不得不捏了一个私通蛮族的罪名把这件事遮掩了下去。 这一举动,自然进一步加深了镇北军和朝廷的裂痕,在削藩的背景下,所产生的影响可以说是极为深远。 但郑凡对此却没有丝毫的觉悟,许文祖的意思是,他需要躲躲风声,那郑凡也不客气了,直接翘班了好多天,连衙门都不去,整天就宅在家里。 虽然家里也有假山水塘花花草草还有十多个在四娘熏陶训练下越来越勾人的小娘子, 但郑校尉还真没功夫和精力去调戏和欣赏她们, 每天, 基本都和丁豪在一起习武, 宅子里的下人每每经过那个屋子附近时,都会听到丁豪那声嘶力竭的沙哑喊叫声: “再快点,快点,快点,再快点,快点!!!” ………… “主上,信念完了。”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一沓信笺。 郑凡伸手,将盖在自己脸上的毛巾摘了下来,丢在了一边,点点头。 五个大老爷们儿,给自己留下的信,也就是瞎子北最开始的几封,留下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但这货偏偏想要学诸葛亮玩儿什么锦囊妙计事后打开, 却因为四娘的耽搁, 那天晚上自己并没能看见信。 信中瞎子北说了他要拿下梅家坞的计划,因为他感觉梅家坞的坞主是个坏人,会对自己下手。 好的,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能理解。 信中瞎子北还给出了郑凡应对措施,总之一句话,就是扯虎皮,扯镇北军的虎皮,可以保自己安全无虞。 但瞎子北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虎头城的最高长官,居然是镇北侯那边的深海。 至于其他人的信,都言之无物,有点尴尬。 樊力则是问了自己无数遍早中晚饭吃得怎么样,仿佛自己是一头需要定时喂养的猪。 “主上,每天修炼,累吧?” 郑凡点点头。 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汽车外壳,体内的气血当作发动机,一整天地都在那儿来回松踩油门,能不累么? “主上觉得,大概何时能够入品呢?” 四娘是发现了,这都好多天了,自家主上别说真正入品了,连发光都没做到。 眼下,信都念完了,要是主上再不入品,很可能会给外头办事的瞎子和梁程他们两批人带来危险。 “丁豪说,不用急着先发光,先把气血完全控制熟练,然后寻到一个契机,再一口气冲九品。” “是么。” “我信他这个说法,虽然,这里面可能也有他想多教我一段时间的小心思在里面,但人都是有自己私心的,你就不用再去提点他了。 最重要的是,我能感觉自己,自己对体内气血流转的控制,已经越来越熟稔了,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运转一下,就能直接入品了。” 四娘闻言,心下顿时一惊,当即点头道: “奴家晓得,主上心中自有沟壑。” “哪里来的什么沟壑啊,呵呵。” “主上,您睁开眼看看,您眼前,不就有一条么?” “唔,确实很深。” “主上,喜欢去峡谷里探险么?” “算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去给我沏壶茶来。” “好的,主上。” 四娘很快把茶端来,见郑凡在擦拭身体,她马上走过去拿起毛巾帮郑凡擦后背。 擦着擦着,四娘的目光落在了放在汤池里还没拿出来的石头上。 “主上,这魔丸,你也不能总泡着啊。” “无所谓了,就当儿子和我泡澡了。” “主上,奴家记得,这魔丸,是灵体,没有肉身的,而灵体,所需要的,是天地灵气,奴家觉得,晚上的时候把它放在院子里,让它吸收月之精华,应该能让它快点恢复苏醒。” “吸收日月之精华?”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些不靠谱,因为当初创作关于魔丸的漫画时,他可没写过这个。 “人是会变的嘛,这不是人的东西,它变得不是更快么? 主上,您想啊,阿铭来到这世界后都开始吃血旺了,这魔丸,就不能晒晒月亮?” “真的有用?” 郑凡觉得四娘在跟自己胡扯,但他偏偏又想不出四娘胡扯的目的,四娘如果要害自己的话,有无数种方法,没必要先挪开一块石头。 “主上,你就听人家一次嘛,反正就算有贼进来,谁还偷一块破石头啊。” “好吧,你去把它放院子里去。” “主上,您亲自去呗,奴家去给您铺床。” 说完,不等郑凡回应,四娘身子一扭,扭着丰腴却又灵动如水蛇一般的腰肢进了里间。 郑凡看了眼石头,笑了笑,弯腰,将石头从汤池里拿起来,推开无门,走到了院子里。 找了快敞亮的地方,郑凡把石头放在了地上,随后,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在门关的一刹那, 石头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一缕缕黑雾从石头中弥漫而出, 一具充满怨念的婴儿身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他很愤怒, 他很癫狂, 此时, 他的感觉, 就像是因被白骨精迷惑而被唐僧亲手赶走的悟空。 黑雾,带着极强的怨念开始向屋门压迫过去,但在即将触及屋门的刹那,黑雾停住了。 婴儿咬着牙,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原本泛白的眸子,此时赤红一片。 ………… “外面,怎么好像起风了?”坐在床边的郑凡有些好地问道。 四娘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窗户那边,然后咬了咬牙,她在赌,赌魔丸不会真的进来。 这么多天来,她已经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主上本人并不清楚魔丸已经苏醒的事。 为什么魔丸明明已经苏醒了,却还避着主上? 他是不敢面对主上么? 怕面对主上后,会忍不住想要…… 虽然这个猜测很可怕,但四娘觉得,这个可能,真的很大。 老娘想要的男人,怎么可能放走? 你就算再想杀你老子, 但你老子终归是你老子, 你老子有没吃你的喝你的,你还想管你老子要女人? 四娘心里这般想着, 同时柔媚地对郑凡笑道: “许是起北风了呢,入冬了,这里就这样,不打紧的。来,主上,奴家帮您宽衣。” “好。” 郑凡坐着,让四娘帮自己脱衣服,这些天的晚上,四娘都是这般伺候自己休息,她自己则在之后在床下打地铺。 天天有这么个成熟女人陪着一起睡,真的是一种折磨,但已经明白对方依旧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后,郑凡反而有种心无挂碍的思想境界。 但这一次, 事情发生了变化。 四娘两只手的手指,触摸到了自己胸口的两点。 “嘶…………” 郑凡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有点充血。 “四娘,这是?” 好在,郑凡灵台依旧保留着清明。 “呼……” 一条丝线轻轻一颤,屋子里的蜡烛熄灭,屋里,当即漆黑一片。 “主上,莫说话,您胸口上有两处练功时淤血积攒起来的疙瘩,奴家来帮您化解掉。” “我没想对你做那种事。” “主上是信不过奴家么?” “不是。” “那就是奴家的医术不够好看?” “也不是,嘶…………” “那就是主上觉得进度太快了,还没办法接受是么?那是奴家的错了,奴家让主上烦恼了,奴家改日再来帮主上治疗。” “不,不要停……” “主上,您下面还有一块淤血汇聚之处,奴家必须赶紧帮您处理掉,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嗯……辛苦四娘了……” “请主上允许四娘用手来给主上排淤。” “嗯……好……” …… …… …… “快点,再快点。” “淤血要出来了么?” “嗯……” “ BIU!…………………… BIU!………… BIU!…… biu,, ” ……………… 翌日清晨, 郑凡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而且时间格外长,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四娘在床下的地铺空着,宅子里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自然不可能睡懒觉。 郑凡没去拉铃铛, 而是自己下了床, 穿着单薄的衣裳推开门,走出屋子,来到了院子里。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而昨晚的清淤活血, 更是让郑凡心里自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所积攒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消除一空。 阴阳调和,堵不如疏,此中曼妙,非过来人难以体会。 “啊……” 清了清喉咙, 郑凡张开双臂, 伸懒腰的同时, 开始按照每天的习惯运行自己的气血。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开始发热,气血的运转速度和运转的量都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从念起,到念落下,气血居然自然而然地自己运行了一个周天,且不用郑凡去刻意控制,就开始自发地运行起下一个周天。 当即, 一层黑色的光芒开始自郑凡身上升腾出来, 一开始, 还有些忽隐忽现, 但随着郑凡自己双拳紧握,开始全心全意地运行气血后, 这黑色的光芒, 开始持久不间断地出现在郑凡的身上。 郑凡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甚至还觉得有些羞耻, 这, 等瞎子他们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去和他们解释这件事? 因为,此时的景象, 在告诉郑凡一个确凿无误的事实: “我艹,这就……入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西方的钢琴与东方的二胡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图满城,原名屠蛮城。 燕国的历史,如果把最近的这一百年给去掉,简直就是一部和蛮族厮杀的战争史,在战争年代,图满城更是作为燕国和蛮族大战的最前线。 数不清楚多少次,燕国男儿从这里出发远征荒漠。 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就是提着蛮族的首级凯旋归来。 中原那几个王国之所以这么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燕国凭借着一己之力将来自荒漠上的北方威胁给阻挡在外,给了中原那三个大国可以“莺歌燕舞”的机会。 当然了,也不是说燕国历代君主就是这么的无私奉献,心甘情愿地为中原文明戍边。 谁叫他们的地理位置这么差呢? 燕国君主除非是龙椅坐腻了,想去荒漠换个什么王当当过上吃奶酪穿羊皮的牧场主生活,否则是断然不可能向荒漠蛮族低头的。 不过,硝烟远离图满城已经近百年了,这座昔日的边塞第一军事重镇,此刻俨然发展成了整个北封郡的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 和图满城比起来,虎头城,真的就是个弟弟。 虎头城一直引以为傲的商贸经济,其实也就是吃一点儿图满城落下的汤水罢了。 在这里,异域商人格外多,他们将这里当做自己的中转站,荒漠蛮族部落的商队,西域的商队,甚至更遥远的西方商队,都汇聚于此。 同时,燕国、晋国、乾国、楚国以及一大帮东方小国的商队也都在这里常年徘徊,说这里是这个世界的“深圳”,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此刻, 在图满城街市上, 一个留着小胡须身上穿着白色西式外袍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一条狗在溜达。 狗绳很细, 细得都可以直接拿回去给手巧的妇人织衣, 但狗绳所牵着的狗却很大。 白黑相间的毛发,长长的尾巴,若是完全扑起来,比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都高得多。 饶是图满城的居民都是见过世面的,对这条大狗也是敬而远之,倒是有一些小孩子不害怕,一直跟在大狗的身后追逐和打闹着,但你要是让他们近距离去摸摸狗头,这些小娃娃也是不敢的。 若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的话,这只巨犬,很像一条哈士。 只不过,这体量,比得上一头骨量充足的成年阿拉斯加。 一人一狗,就这么在街上闲逛了半天,随后,回到了公馆。 图满城大是大,风格却极为粗犷,没有和乾国都城那般,里里外外分了很多个坊市,不过群众自然有自己的聚居性,富人区,平民区,根据不同的房价有着很自觉的划分。 还有各国商人自己修建的公馆,这些公馆放到后世,就是一个个旅游拍照景点。 公馆里的院子很大,里面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类似后世的大使馆武官,但商队里的私兵护卫自是必不可少的,防守也是相当严密了。 对此,图满城官方也是允许的,因为图满城城外就有一座镇北军军营,镇北军有一镇兵马五万人,就驻扎在那里,任谁都不敢随意放肆。 至于说这只大型二哈,原本在入城门检查时,守城卒是不允许其进入的。 这个世界,是有妖兽存在的。 楚国的大泽、晋国的天断山以及燕国自己北面荒漠深处,其实都是妖兽出没的地方。 一些军队里,还会有驯服的妖兽助战,燕国自己官员将军所配备的貔兽异种,也归于此类,不过这是人工养殖培育出来的。 妖兽要是发起疯来,尤其是在城里,那所造成的破坏和影响就太大了。 不过,那天入城时,这只二哈表演了一出杂耍,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只会杂技的大狗狗,这才得以被允许带入城中。 屋子里打着炭盆,温特将外衣脱下。 两名金发碧眼的侍女拿着热毛巾走过来,分别蹲在二哈两侧,帮二哈擦脚。 等忙完了这些后,两个侍女也就退下了。 温特倒了茶,两杯。 二哈迈步来到了桌旁,身体挺起,坐在了椅子上,一只爪子黏住了茶杯,送到自己嘴边,长长的舌头探出,品茶。 “乾国的茶,确实是好。”温特赞叹道。 “确实,以往茶叶被贩运到我们那里,路途遥远过了鲜气不说,经过漫长的荒漠,仿佛这茶水里,也沾染上了沙土的涩味。” 二哈,口吐人言。 “最好的茶叶,最好的瓷器,最好的丝绸,甚至是最美的女人,都在乾国,这乾国,真的是让人羡慕。” 温特一边品茶一边感慨着。 “燕国有荒漠蛮族在外,楚国内有大泽以及大泽之中的山越人作乱,晋国内的天断山脉里,不仅仅有妖族出没,还有野人聚落。 只有这乾国,所辖之地,皆适合人居,土地富饶,物产丰富。” 温特点点头,道:“许是因为地理条件太好了,乾国,反而是东方四大国之中,最弱的一个。” 乾国最经典的战役,就是那场初代镇北候的成名之战。 但除了这个之外,乾国先后面对晋国和楚国时,都是被虐的主儿,胜少败多。 二哈用爪子将茶杯放到了桌上,道: “我很喜欢东方智者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可惜了啊,这东方,确实是遍地黄金,就是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不仅仅是路途遥远,还记得当年的蛮祸么?” 蛮祸,指的是百年前,蛮族部落在王庭率领下和燕国经历了多年厮杀之后,蛮族王庭的大汗不得不承认,燕国以及这燕国铁骑,确实是一块不好啃的石头,而且还多次被燕国人打得头破血流。 没办法,既然南下的路因为燕国的存在近乎无望了,那一代的王庭大汗就转而统帅蛮族部落骑兵向西去掠夺。 先横扫了西域诸国,迫使其臣服,然后蛮族骑兵更是进一步地长驱直入,直接闯入了西方地界。 原本在燕国边境被燕国人捶得满头包的蛮人,在西方诸国面前瞬间找回了自信,连破西方多国,使得西方世界大为震动。 许是因为那位自继位以来就被燕国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汗实在是憋屈太久了,所以在入侵西方后,看形式大好,就开始浪了起来。 他亲率王庭精锐和左右贤王大军妄图直捣黄龙,剑锋直指当时西方第一大帝国的都城,想要直接将西方世界的精气神给击垮,从而让西方大地成为蛮族人的新牧场。 结果,教廷出动了,那一战,圣殿骑士团尽数而出,西方诸国精锐全部集结,大魔法师,大斗者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连西方黑暗阵营序列似乎也出动了力量来助阵。 那一战,孤军深入的蛮族大汗极其身边最为忠诚和精锐的王庭精锐被全部葬送! 虽然蛮族依旧还有极为强大的战力,却因为群龙无首,被西方诸国再度驱赶了回去。 自此,蛮族王庭因为自身损失惨重,逐渐沦为一种类似后世天皇一样的吉祥物,没办法再整合号令荒漠蛮族听命自己指挥。 百年前,在收到这则消息后,燕国君臣还一时无比诧异,和自己这边对峙厮杀了这么多年的蛮族竟然被西方人打掉了王庭, 这西方诸国,到底该多恐怖? 而在西方世界眼里,天呐,这群恐怖的蛮族人,是被东方的那个燕国击败了才打向自己这里的,却已然这般可怕了,差点让整个西方文明被其铁蹄所湮灭, 上帝啊,那个叫“燕”的帝国,到底得多么恐怖? 也因此,百年来,因为荒漠蛮族老实了,一带一路被建立起来。 东西方则彼此都觉得对方很可怕,不好惹, 抱着这样子的一种态度, 百年来,东西方的交流居然一直维系着一种极为良好的蜜月期态势。 对商贸,燕国是极为重视的,燕国的疆土,相较于其他东方三国,真的算是贫瘠的了,且燕国皇室还要面对地方门阀林立从自己帝国上吸血的局面,就更为迫切地需要维护自己的商贸利益。 “百年过去了,但这里的镇北军,却依旧强大。” 温特叹了口气。 近几十年,罗马帝国重新崛起,成为了西方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国。 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和平,燕国这尊恐怖的战争机器应该已经生锈了,但事实却告诉他,这支被称为镇北军的军队,依旧无比可怕。 帝国想要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东方来,蛮族部落倒是好处理,但路途太过遥远,一场劳师远征本就压力极大,等帝国的大军极为疲惫地穿越了荒漠来到东方时,他们能否挡得住这北封郡上下六镇三十万镇北军铁骑的一冲?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只需要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再说了,镇北侯府极其麾下的镇北军不是已经和燕国朝廷离心离德了么,如果能够获得镇北侯府的承诺,和他们达成合作,帝国的力量延伸到东方来,就再也不是梦想了。” “元老院的那帮老古董们,会答应么?” “先把事情做好,再去考虑元老院,若是能够达成与镇北侯府的合作,元老院,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呵呵,他们就不怕被下面的将军再来一次血洗元老院么?” “这件事,急不得,那位郡主一直拒绝见我,应该是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等过几日,我再去试试。” “这些东方人都这样,自己内斗内耗多厉害都无所谓,但却对我们这种异族极为防范,在他们眼里,我们和蛮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不说这个了。” 温特打断了二哈的话语, 伸手, 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出瓶塞,深吸了一口里面的香气,脸上露出了极为享受之色,缓缓道: “那一伙人的事,打探得如何了?” “他们只来找过我们,没去找其他的商行。” “也没找其他的西方商人?” “没有,就只找了我们。” “我怎么感觉,他们已经看穿我们身份了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不不不,哪里有密探会不务正业地搞出了这么神的东西,至于那被称为肥皂的东西,你这几天不天天在用么?” 二哈闻言,道: “应该是拿那个东西洗了太多次了,我都有点掉毛了。” “呵呵,以后等你回去了,用肥皂洗澡,再拿这个喷洒在身上,帝国上下,任何一条成精的母、、、狗不都得被你迷死?” 二哈咧开嘴,笑了,显然,这一幕,它已经幻想和期待许久了。 “那批人的位置,确定了么?” “还没有,他们给我们投送了这一份礼物后,就一直在故意地隐藏自己。” “倒不是傻子。” “他们应该是对我们有所求,想和我们谈判。”二哈说道。 “想谈判,得有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资格,否则…………” 这时, 一道黑影从房门口位置渗透了进来,显露出了一个跪伏在地上的人形。 “何事?” “回禀殿下,那批人的位置,我们终于找到了。” 温特闻言,伸了个懒腰, 道: “去吧,动静小一些,抓活的。” “明白。” 黑影身形随即消散。 二哈这时把自己的爪子举起,按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个铃铛。 “叮铃铃…………” 随即,二哈重新趴在了地上,装作自己真的只是一条狗的样子。 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名西域人模样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尊贵的主人,您忠诚的仆人麦木提,听候您的吩咐。” 温特瞥了一眼趴在地上摇着尾巴的二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去把前阵子从蛮商那边买来的獒犬里,选一条母的,给它。” 温特伸手指了指桌下的二哈。 麦木提点头道:“好的,主人。” “哦,对了,我让你去在图满城里找会弹钢琴的人,有消息了么?” 其实,对这个任务,温特并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哪怕是如今在西方,懂得钢琴这种高雅乐器的人都是极少数,别提在这遥远的东方了。 他喜欢弹琴,但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没有一个懂琴的人在旁边,他就觉得这琴声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回禀主人,找到了一个,他说他懂得钢琴,而且,他向我主动描述过钢琴的模样,虽然有一点点出入,但大概模样,是和主人您的钢琴一致的,只是…………” “哦?还真找到了?”温特心情当即愉悦起来,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是一名盲人。” “我的钢琴老师,也是一名盲人,盲人,他对音乐的感知,比正常人还要敏锐。” “是,主人您说的对。” “他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在客厅里等待主人召唤了。” “好,请他进来。” “汪!” 温特有些嫌弃地伸手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二哈, “先把它领出去,配种。” “汪~~” —————— 感谢冰糖雪人和Chris_MZH成为《魔临》第48、49位盟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悠扬的琴声在房间里流转,一串串灵动的音符宛若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在追逐着,在嬉笑着,音乐最大的特性,是能够以无形的方式改变一个环境的氛围。 温特很享受这种感觉,哪怕那位拿着二胡的盲人已经被仆人领了进来,他也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演奏。 盲人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仆人很知趣地下去了,关上了门,因为他清楚自家主人在享受音乐时,最不喜欢不通音律的人在旁边打扰。 一曲结束, 温特起身, 对着自己左右两侧分别鞠半躬, 仿佛此时他不是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房间里,而是在大剧院面对海量的观众刚刚演奏完。 这一点,让盲人很满意。 就像是一个洁癖遇到了另一个洁癖, 都是懂得尊重生活仪式感的人,自然就有一种惺惺相惜。 终于,温特的目光落在了这位东方盲人身上。 “你就是那位懂得钢琴的东方音乐家?” 瞎子北点点头。 “呵呵。” 温特走到桌旁,这次,他没有倒茶,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想喝么?” 瞎子北继续点头,他确实有点口渴了。 “去弹一曲,然后我请你喝。” 瞎子北起身,一只手拿着二胡,另一只手则向前探着。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慢腾腾摸摸索索地来到了钢琴前,再将手放在身下,确认了椅子位置后,他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这是一台很复古的钢琴,毕竟年代背景在这里,你想让它现代化也现代不起来。 但当十指放在上面和琴键进行亲密接触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而站在旁边喝着葡萄酒的温特则眼睛眯了眯, 在这一刻, 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位东方盲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种自信,那种气质,那种一人一琴的完美结合。 仿佛此时,这块区域的自己,才是真正多余出来的累赘。 弹奏开始, 这是一首《a小调巴加泰勒》,人们更熟悉它另一个名字《致爱丽丝》。 瞎子北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贝多芬,但无所谓了,他现在半个灵魂都沉浸在这熟悉的节奏和感觉之中。 至于另半个灵魂,则是在不停地对他咆哮: 你特么还有事情要做! 一曲结束, 举着酒杯的温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没动了, 少顷, 他伸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 感慨道: “我见证了音乐的迹。” 瞎子北摇摇头,有些遗憾道:“这钢琴有些音不准。” 但正如已经断烟一整天的人,随便来一根烟,都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慰藉,瞎子北现在,已经爽过了。 “我能,帮您做什么?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 温特清楚,眼前这个盲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卖艺者。 “我来,是想找你谈一笔生意。” “想和我做生意的人,很多,你说的,是哪方面的生意?情报,还是货物?” “货物。” “什么货?”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它的香味。” 温特整个人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 不过,他倒是没露出什么畏惧之色,甚至,表情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和煦,丝毫看不出来就在先前,他还特意派人去抓对方,而此时,人家却登堂入室,来到自己家里。 “无论是香水还是肥皂,价值都很大,只要赶在学院那帮炼金师钻研破解出它的成分之前把货铺下去,也足以赚到海量的金币。 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也很有魄力,同时,还有能让我赞叹的才华, 但我还是要问一句, 你就这样, 想和我谈生意?” 瞎子北扭头面向温特,道: “你喜欢,怎样去谈?”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你需要向我展现的东西。”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贱呗。” 瞎子的十指重新放在了琴键上, 下一刻, 音符再起! 温特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白色的斗气,整个人向左侧闪了过去。 “砰!” 先前温特所站的位置,那张桌子,直接四分五裂。 温特身形微微下压,作势欲扑。 “呵呵,你的琴声很有趣呢,是稀有的空间系魔法师么?” 然而, 正当温特准备有进一步动作时, 一道冰凉的感觉,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位置。 薛三,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淬毒的匕首,和温特的皮肤亲密接触在一起,仅差一点点,就能进行负距离的深入接触。 温特很洒脱, 他果断的卸掉了自己身上刚刚运转起来的斗气, 双手举起, 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很无奈道: “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家,真的是一点安全感都不能给我带来。” 瞎子北很认真地摇摇头,道: “其实,我是想好好地把生意谈起来的。” “那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在把香水和肥皂投递给我之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们都在隐藏位置不露面么?” “因为我们在等。”瞎子北回答道。 “等什么?” “等充钱。” 等啊等啊等,等啊等啊等, 瞎子北和薛三,来图满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们选取了目标对象,也投递了东西,但,接下来极为尴尬的一幕就是, 主上的进阶,比预想中的,要慢了不少。 其实,若非四娘清楚主上再不进阶,外头的瞎子那边和梁程那边都可能遇到困难,所以才选择下手帮了郑凡一把加速了进程。 那么,现在瞎子和薛三多半还在继续着躲猫猫的游戏。 图满城不是虎头城能比的,哪怕这里的一个商会,也不是虎头城那种帮会可以相比较的,更何况,瞎子北这次选择的目标,还是一条披着商队外皮的……大鱼。 瞎子北通过调查和分析,以及用了一些手段抓舌头刑讯逼供,最终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可以作为自己的商业伙伴。 “好吧,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的货物,那么,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温特问道。 “货物,我们确实准备好了一批,事实上,我们连制作秘方也能交给你。我们所要的,是一部分银两,六百匹上等战马,三百套甲胄军械,一切,都要仿镇北军的装备。” “太贵了,真的太贵了,如果你全部折算成钱那兴许还能有谈的可能,上等战马和优良甲胄,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我弄不到。” “你弄得到的。”瞎子北很确认道。 眼前这个人,在燕国,在蛮部,在西方,都有极深的关系,他的能量,不可小觑。 “我觉得,你大概是对我的身份有那么一点点的了解,但真的,我自己是个商人,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是用于我自己的生意。 这生意,我不可能分润给元老会的那帮贪婪的老东西,所以,我所能动用的,也仅仅是我自己的本金。 很抱歉,我是认真考虑过你的提议,但我真的无法办到。” 战马,军械,除非这里是在罗马,他可以花金币去让人搜刮和锻造出来。 但这里是燕国,在这里走私这么多战马和军械,真当北封郡的这三十万镇北军铁骑是吃干饭的? “其实,不仅仅是生意,你可以把这个,当作一笔投资。” “投资?” “我知道,你想联系那位郡主,但却没能成功。” “连这个你都知道?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站在温特背后拿到架着温特的薛三马上点头同意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燕国没有司礼监和东厂。” “君主,是看不上你的,因为,无论是你,还是你身后的那尊西方的帝国,都没有让人家三十万铁骑去正眼看的必要。” 温特叹了口气,微微侧头,对薛三道:“能让我擦把汗么?” 薛三点点头,挪开了一点匕首,道: “请自便。” “嗯。” 温特抚摸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道:“你这话,太伤人了。” “这是事实,所以,我认为,与其你费尽心思地去拉拢一个瞧不上你的人,不如,亲自投资培育一个新的势力。” “这个新势力,是你的势力么?” “是我家主上的势力。” “投资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们,会吃里扒外,会做带路党。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因为距离的原因,如果你们帝国想要将手延伸到东方来,哪怕你们的军队派来了,也必须要有本地的土著来充当你们的狗腿。 这是一种很节约成本的方式,我相信,在你们帝国扩张的过程中,也没少使用类似的方式。” “我明白,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北封郡的军头那么多,我为什么不收买他们,而选择从头开始投资你们呢?” “因为投资价值。” “因为你现在掌握着我的命?”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那么,这理由,现在不成立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二哈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瞎子北的身后。 温特耸了耸肩,道: “现在,我们扯平了,我的命,在你的人手里,你的命,在我的狗手里; 嘶,这么说起来,我还占据着优势。” 说着, 温特对出现在瞎子北身后的二哈道: “小心点,他是空间系魔法师,不过,已经距离这么近了,魔法师应该没什么威胁了。不过,你来得太晚了,不会是特意等完事儿后才来救我的吧?” 二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不满道: “什么空间系魔法师,他分明是精神系魔法师,我的天赋是精神探知,这屋子里里外外,被他布置了不知道多少道精神探测,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躲开这些探测潜入到他身后的。” 说着, 二哈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条獒犬的滋味, 道: “可惜了,没想到吧,我是一头妖兽不假,但我的天赋能力,却是精神系,今天,算是你运气不好。” 被一头妖兽近身,几乎对方只要拍一下爪子就能将自己的脑袋拍烂, 但瞎子北依旧毫不慌张, 反而很平静地道: “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觉得告诉你的话,有点残忍;其实,在这之前,你就已经被我精神力影响到了。” “你在开玩笑么?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所说的……死鸭子嘴硬?” “你不信?” “总得给我一个信的理由。” 二哈对自己的精神力天赋很有信心。 “如果你没被我提前影响到的话,你应该会发现,之前送到你那里去的那条獒犬……” “那条獒犬怎么了?在我眼里,她很美,我喜欢有野性泼辣的口味,这样才有征服的快感。” “它是公的。” 二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薛三与狗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收狗丁豪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全场最亮的崽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真脏 正文 第六十章 灭门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肉食者鄙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是个高手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真正的……强者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奠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讨个说法!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某本荒漠一野蛮!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进击的郑校尉(大章)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死了啊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请喝茶 正文 第七十章 奸佞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暗门相遇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尸变!(上)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尸变!(下)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大乱炖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召唤,成功!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真不亏!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孤,全力资助你!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大孝子 正文 第八十章 罪己诏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我家有兵三十万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兵马招募归来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魔窟晚宴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南望王师又一年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灵堂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郑氏家风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靖南侯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不咬人的狗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正文 第九十章 大乾,我来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第一枪!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狼烟!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狼烟!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乌拉!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破城!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收队! 正文 第九十六章 虎父无犬子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谬赞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异变! 正文卷 上架感言(必看) 正文卷 第一百章 魔丸附身!(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绝境!(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虎,虎,虎!(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跋扈!(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奏对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心慈手软的主上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好难啊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刺激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大侠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江湖险恶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翠柳堡的………礼物!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侠,请入坑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沙拓阙石与大侠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波起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魔丸视角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侯爷召见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进京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遇六皇子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报仇!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问罪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接旨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复仇的凡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燕门阀之覆!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夜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登天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面圣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镇北侯爷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推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丈夫当如是耳! 沙场秋点兵 第一章 现在与未来 沙场秋点兵 第二章 招兵 沙场秋点兵 第三章 提防 沙场秋点兵 第四章 亲儿子 沙场秋点兵 第五章 水 沙场秋点兵 第六章 演讲 沙场秋点兵 第七章 收揽人心 沙场秋点兵 第八章 晚风疾 沙场秋点兵 第九章 知兵 沙场秋点兵 第十章 入城! 沙场秋点兵 第十一章 土兵 沙场秋点兵 第十二章 冲锋! 沙场秋点兵 第十三章 我比你脏 沙场秋点兵 第十四章 更脏 沙场秋点兵 第十五章 诈唬 沙场秋点兵 第十六章 侏儒和藩王 沙场秋点兵 第十七章 把营归 沙场秋点兵 第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沙场秋点兵 第十九章 有内味儿了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一章 牧童遥指杏花村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三章 莫不是个傻子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四章 东风起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五章 人去楼空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六章 铺垫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七章 斩龙脉!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八章 福王的脑袋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九章 镇北军南下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章 马蹄北去人南望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一章 破城!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二章 分割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三章 大恩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四章 蜜桃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五章 密谋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六章 众生相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七章 兵法大家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八章 有死无生!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九章 冲阵!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章 溃败和抢功!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一章 联姻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二章 你要老婆不要?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三章 天黑黑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四章 投降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五章 人品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六章 怒火!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七章 燕狗来了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八章 乾国第二剑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九章 迎敌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章 不敢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一章 两面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二章 乾皇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三章 刺客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四章 转折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五章 回夜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六章 消失的大军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七章 北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八章 西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九章 南 沙场秋点兵 第六十章 东!!! 沙场秋点兵 第六十一章 愤怒的官家 沙场秋点兵 卷尾感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章 论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章 天高任鸟飞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章 小可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章 寄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章 天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章 圣物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章 城守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章 失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章 嘿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章 抬棺而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一章 交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二章 玩儿脱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三章 剑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四章 卸甲!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五章 脑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六章 风华绝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七章 一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八章 有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九章 江湖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章 祖宗有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一章 汤饼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二章 问问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三章 战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四章 太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五章 寝宫闲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六章 坏水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七章 借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八章 地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九章 当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章 定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一章 进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二章 日后再议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三章 砰!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四章 第一个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五章 圣躬安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六章 入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七章 套中套中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八章 血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九章 宝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章 夺宝奇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一章 收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二章 柳暗花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三章 大侠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四章 挑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五章 有点问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六章 突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七章 自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八章 邪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九章 寻得宝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章 血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一章 现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二章 设定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三章 宰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四章 围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五章 憨憨升级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六章 学习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七章 尴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八章 太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九章 兵云再现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章 老银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二章 雪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三章 干爹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四章 疤痕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五章 杜鹃花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六章 黑龙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七章 参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八章 跪!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九章 看风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章 滚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一章 小侯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二章 笑话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三章 金蝉脱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四章 胜了,败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五章 鸡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六章 讨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七章 噩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卡文,请假一天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八章 伤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九章 讲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章 白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一章 靖难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二章 跪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三章 仵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四章 野种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五章 热闹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六章 剑在哪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七章 幼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八章 山火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九章 升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章 上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一章 劫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二章 无耻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三章 道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四章 花开花谢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五章 国书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六章 悲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七章 守城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八章 你家没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九章 日常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章 波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一章 出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二章 预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三章 支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四章 筹备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五章 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六章 驾崩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七章 泡澡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八章 姐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九章 燕小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章 出殡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浪花淘尽(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浪花淘尽(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浪花淘尽(三)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浪花淘尽(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浪花淘尽英雄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悲伤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马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苦峰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钟响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章 京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约在冬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宣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靖南侯出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四章 貔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呜呜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个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喝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活,需要仪式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剑圣之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章 千古一帝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三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赞美郑将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雄壮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五章 马踏联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烫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安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萝卜大印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扛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章 出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一章 像不像一个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立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试问谁是剑中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五章 瞪眼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击鼓聚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七章 粮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留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章 碾碎他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盛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自西边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孤烟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见面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封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掏心窝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章 以身饲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一章 柱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封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六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入盘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平野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嫁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赏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野人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章 上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看风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小结一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入吾彀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红艳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国书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六章 虎符!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诛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来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章 与我何干?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疼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风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三章 跋扈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扉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五章 憨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怒火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七章 儿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拔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九章 厚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章 出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方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认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势如破竹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四章 碾碎他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击溃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投降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七章 魔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世无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僧与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章 皇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零一章 下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零二章 雄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三章 亲家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四章 送礼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五章 姓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六章 怒火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七章 老太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八章 盛大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九章 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章 看雪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一章 秋游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二章 烽烟再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她来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起身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五章 美梦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魔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八章 溃堤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九章 黄鼠狼送鸡拜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章 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拜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贱名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抓到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梦没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星坠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八章 魔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吃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章 楚奸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刺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闵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安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五章 美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吃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七章 治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八章 好妹妹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九章 门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章 换个唱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试试?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二章 斗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三章 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四章 侯爷发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下庸城纸花飞落,平野伯对弈乞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选择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赵公公引刀成一快,郑伯爷风雪见佳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八章 鹊巢鸠占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九章 门外郎有情,屋内妾无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章 演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一章 酒、剑、龙、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五十二章 我骂我自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诗词佐酒,再入内院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四章 忍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五章 贱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六章 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开幕!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平野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弑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六十章 金蝉脱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六十一章 夜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六十二章 舔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叫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四章 当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人一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六章 屈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清明(上)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产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清明!(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章 传业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一章 面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二章 归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见面礼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四章 借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五章 改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六章 圣旨和入腹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阅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八章 点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九章 磨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章 鸡犬不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一章 血色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二章 调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切,尽在掌握!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五章 平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头面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两只老狐狸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安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棋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一章 浑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上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华入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这是高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八章 湖心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九章 先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章 军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一章 求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二章 成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三章 烽烟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四章 大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五章 伐楚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六章 狼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七章 奴才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八章 大仪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九章 演练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章 打秋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攻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鸡就用宰牛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三章 真的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剑圣出城 (大章,求订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五章 晋级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六章 史笔如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卷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九章 噩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章 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一章 众将搭台,伯爷骑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选之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三章 痛快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四章 王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五章 填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六章 星辰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七章 第一镇!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八章 侯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九章 父爱如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章 血战(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一章 血战(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二章 血战(三)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血战(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全军出击!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五章 干!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六章 破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七章 老东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八章 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九章 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章 封个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一章 薛三归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二章 魔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三章 预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摊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五章 立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六章 激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七章 晋级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八章 破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反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章 口谕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仙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二章 立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三章 踏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四章 龙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五章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六章 屁个大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七章 借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九章 冲!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章 沸腾!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一章 扬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开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三章 恣玩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五章 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南下皇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七章 待客之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八章 特来问安!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舅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章 打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剑师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一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天灾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四章 难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五章 长风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六章 渴着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杀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反击,从现在开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章 朋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一章 王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二章 王爷,救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三章 王旗之下,兵锋所指!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南侯风华(1)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说说一些心里话和以后的剧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五章 南侯风华(2)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六章 南侯风华(3)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七章 江湖(上)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八章 江湖(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九章 残羹冷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章 大义春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一章 盖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二章 火凤!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座城,一个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四章 平野伯走单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五章 田无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六章 !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无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八章 求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九章 抬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章 收尾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发财(催更圈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二章 立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三章 封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四章 啥也不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五章 虎,背着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六章 男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八章 龙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章 江山如画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一章 大燕忠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二章 新的开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三章 年轻的侯爷,过去的王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四章 平西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五章 奠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六章 加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七章 凛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八章 帝心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九章 大建设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章 花烛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一章 寒冬日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二章 心肝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很期待呢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四章 圆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四章 西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五章 待到秋高马肥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六章 姥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七章 娘家来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八章 看相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章 红袍小太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只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二章 辱乾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三章 西边日出东边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四章 被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五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六章 刀法,自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签了出版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扒了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八章 跪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九章 黑龙旗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章 完美!(求订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一章 影帝!(求订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二章 做事,做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三章 许胖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四章 脏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五章 饥渴的大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六章 兄弟啊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七章 自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八章 驴蹄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九章 血淋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章 悲愤!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四百四十一章 智珠在握郑侯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二章 意外中的意外中的意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三章 来自大燕的……愤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四章 跪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必死无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六章 幕后黑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休息一下,今晚无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七章 燕京风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八章 亲家,讨碗面吃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九章 朕,只争朝夕!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章 镇北侯府世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一章 小侯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二章 秘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三章 回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四章 姐弟相逢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五章 孙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六章 马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七章 侯爷问罪!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八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九章 揭露身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章 剑圣一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再入二品!(13K大章)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二章 江湖味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三章 血族的青春,回来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四章 赞美先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五章 猎人和猎物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六章 禁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七章 入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八章 故去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九章 死人,会说话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章 野望与茶凉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一章 对话田无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本王,领着你走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三章 朕,记的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四章 清君侧!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天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六章 燕京风起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七章 信中的,秘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八章 镇北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九章 选崽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章 皇子夺嫡!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否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二章 出击!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三章 刺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四章 小六子的底牌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五章 你姓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世事如棋,人生如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七章 断它,百年国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八章 燕皇的死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九章 十日!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章 黎明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大朝会!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二章 闵家的,买卖!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三章 正是在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四章 意外的转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五章 孤,赌她善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定罪!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七章 父慈子孝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八章 侯爷和皇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九章 帝王心术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章 笑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一章 朕,来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二章 好圣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三章 老东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四章 紫微帝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五章 新君!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六章 帝崩!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七章 传旨 调兵!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八章 宫门外,桃花依旧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九章 小六子入皇城,郑侯爷坐龙椅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章 朕的江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一章 到我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二章 报仇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三章 日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吃我一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五章 华山一条道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太阳,出来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七章 落幕分赃,新君肚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本王,田无镜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九章 北王父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章 第一世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一章 田家始,李家终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二章 此去,不归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三章 往前一百年,到底谁是爹!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二王齐聚,马踏王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五章 锟铻白发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不封刀!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七章 王爷卸甲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大燕,再无靖南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大捷拌饭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章 新的时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一章 晴天霹雳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二章 皇宫内的畜生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来自西方帝国的国书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四章 北王落幕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五章 让夫人,玩得开心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六章 该当何罪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七章 后宫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八章 装逼打脸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九章 宿命中的迷失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章 他是,活的!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一章 祭品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二章 滚滚望江东逝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上吧,儿子!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四章 来自亲儿子的,醋意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五章 爹,我要晋级!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实体书上架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 父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奋起阴兵十万!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酒呢?款上!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四十九章 请平西侯爷上山!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章 苍茫天地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一章 母子平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儿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奉新 一日水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地图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你想要孩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六章 魔丸的暴怒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七章 哀伤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认错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大家,元旦快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进军!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章 意外!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一章 苏醒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五百六十二章 赶上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 擒拿!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你……也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临江而立,千军辟易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六章 归家见喜!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 波澜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血统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记起来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章 开战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难得葫芦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二章 百年富贵,自此战始!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平西侯府,血樊力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禁咒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挑起你的,愤怒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 真假平西侯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危局,杠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舒服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世间第一等舔狗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章 王八壳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来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二章 倾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三章 抓王八!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 瓮中捉鳖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也要脸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一晌贪欢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七章 落网!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八章 皇帝的决断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九章 行刑!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章 割以永治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 好活儿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二章 封王!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三章 命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喜钱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五章 抬棺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太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七章 宝藏!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那一夜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九章 过渡章节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章 病倒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一章 就这么定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二章 地牢、黑甲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三章 混账!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四章 你,在笑?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五章 黑甲咆哮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六章 我们,算什么?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七章 魔王们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八章 谢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九章 封王大典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章 靖南军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上火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二章 颠了它!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三章 敬你们!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好的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五章 揍性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 俏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足迹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 私定终生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配不配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章 大动乱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一章 爹来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二章 入瓮!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三章 天崩!(大章)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四章 郑老弟,哥哥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谢玉安行走在军寨里,在这里,他没看见一场大捷下来本该看见的喜庆,恰恰相反,氛围,显得有些压抑。 伤兵正在被救治,梁国都城里所有的大夫乃至于药房跑堂的伙计也都被抓到了这里进行伤势处理,但依旧……不够。 惨烈, 惨胜, 当其不再是字面上的存在而落于实际后,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其背后隐藏着的血淋淋的残酷。 谢玉安见到了自己的老爹, 老爹坐在一个木墩上,肩上做了包扎,嘴唇有清晰可见的干裂。 谢玉安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老爹是一个“活宝”,他很在意他的形象; 言谈可以粗俗,行为可以粗鄙,但模样看起来,必须精致得体; 而眼下,谢柱国是完全顾不得这些了。 谢渚阳也看见了走来的儿子, 他想笑,却哭了。 自己这儿子早慧,很早以前,他这个当爹的在儿子面前,就已经没办法拿捏出架子了,打屁股,是这个当爹的最后仅存的极端表达; 有时候,他甚至会担心,担心等儿子再长大一些,自己是不是就该退位让贤了? 家族里的那些老东西,似乎很期待这个。 涉及到权力,谢氏又是一方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按理说,应该很挣扎才对,古往今来为何太子的日子总是很艰难,原因就在于其存在已经影响到其父皇的权威了。 可是,自己就这一根独苗。 一场大胜下来,赢的还是燕军,且还是燕军的精锐,他本可以向自己的儿子展现出自己的豪迈,但临到头,却止不住泪流。 儿啊,爹好后怕啊; 儿啊,爹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 这些话,没喊出口,但神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当爹的,并不觉得在自己儿子面前这般真情流露有什么丢脸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以及形象到底是哪般。 谢玉安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亲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 “爹,仗打完了,打完了,不怕,不怕了。” “呜呜呜……” 谢渚阳放声哭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周围家族子弟的目光。 当然了,大家对这对父子在人前的表达,已经有些习惯了,且跟随着家主经历了这场战事的士卒,在这哭声里,其实能找到一种共鸣。 谢渚阳哭了好一会儿,停下后,还用自己儿子的衣服醒了把鼻涕。 “……”谢玉安。 坐直了身子,亲兵送上水盆毛巾,谢渚阳开始洗脸。 谢玉安则将外面的那层衣服脱下。 “小心着凉。”当爹的关心道。 谢玉安摇摇头,从老者那里接过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 谢渚阳“哼”了一声,道:“老子还没卧病在床呢,看来以后是指望不上你病榻前伺候了,逆子。” “爹啊,咱家要是真沦落到得靠我在你病榻前伺候了,那日子,您估计自个儿先熬不住,还不如早点走了算了。” “啊……好像也对。” “死伤如何?”谢玉安问了个最核心的问题。 谢渚阳咬了咬牙, 骂道: “燕狗,都他娘的是疯子!” 对敌人的憎恶,其实是对其的最大赞美; 人,总是能够对自己的手下败将更容易地展露出涵养和包容,而如果没有,那就意味着,自己是真的痛了。 “一切,其实都在谋划之中的。”谢玉安开始剥橘子,“从燕人进来,到咱们关门,都在计划之中的; 而且,我们算准了一半不说,燕人自己那里,也替咱们算好了另一半。 以前,这可是燕人的待遇,我楚乾以及当初的晋国,则都像是这般的蠢货。” “儿啊,得亏是算好了,要是没算好……” “爹,你得习惯,得习惯这样继续去拼命,这一仗下去,等归国后爹你就是众望所归了,咱们自家人是知道年尧不是庸才,但年尧统领的皇族禁军只能被燕人压着打,但这一次……” “让爹再缓缓,爹现在不想去想这些。” “是。” 谢玉安没有再继续打扰自己那受了惊迟迟无法恢复的老父亲,而是转身,走向了另一处军寨。 乾楚联军的军寨,合并在了一起,战后一时间也懒得再分开,在舔舐伤口时,大家的脾气,往往会变得更柔顺一些。 乾军那里的状况不比楚军这里好多少,只会更糟。 甚至,隐约还能听到有士卒发了疯一般的嚎叫,不是受了伤疼痛难忍,纯粹是精神上有些失常了。 谢玉安看见韩老五坐靠着栅栏坐着,其右眼被包住。 韩老五本是西军出身,后犯了事儿被贬谪出了西军,但却得到了身为一方节度使的赏识,招其做了乘龙快婿,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到底走了怎样的狗屎运。 后来,燕人南下攻乾,乾军三边大军没动,后方跟上的乾军上一批就被击溃一批。 韩老五当时也在溃军之中,大军一溃,任你个人武勇再高也都没有意义,韩老五只能跟着一起逃跑。 后来几年,他常常吹嘘自己在乱军之中和那平西王爷大战了三百回合,还说那平西王爷的刀法好生厉害; 其实,当时郑凡确实瞅见了韩老五,觉得是一条大鱼,准备去下闷棍,哦不,是闷石头。 但那韩老五一枪挑翻一名燕军骑士的姿态实在是过于神勇,让当时还不是王爷的平西王直接选择了认怂; 所以,一定程度上,韩老五的吹嘘,并不算夸张,他可是曾一瞪眼吓退平西王爷的男人! 那一年,乾军溃散后,韩老五的丈人组织郡兵企图阻截李豹部,结果郡兵自然溃散,韩老五这个女婿也是够意思的,于乱军之中救出自己的老丈人,然后带着自己的老丈人一路向南逃。 后来,逃到了上京城郊,韩老五又帮着自己的丈人组织起了一些义军准备勤王。 事实上,他确实是这般做了的; 当时事儿逼的平西王爷在京郊一处土财主家里刚洗了澡,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彼时魔王们的实力还远远不比现在, 结果, 百里剑带着自己的妹妹百里香兰,两把剑径直过来。 一个剑圣,带着一个实力一样不俗的妹妹,平西王当时的内心,是很紧张的,且魔王们已经想好了自己去阻击让主上先撤。 结果,韩老五适时带着义军杀出,他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吸引到了附近的一支镇北军骑兵赶来救援。 故而, 世人只知百里兄妹面对镇北军铁骑一剑未出转身就逃,却鲜有人知晓若是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亦或者若是韩老五这厮晚一些再出来,日后名震天下的平西王爷可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战后,燕人撤军。 官家借此机会一举罢免了三位老相公,开始收揽朝政。 因为大家在这场战事中都表现得稀烂,所以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 乐焕被击溃后,收拢溃卒于后方主动对燕军进行袭扰,虽然斩获不大,但确实是真的动手了。 而韩老五虽然一败再败,但因其带着自己的丈人,其他北方的封疆大吏弃官而逃者数不胜数,唯有韩老五的丈人一直在坚持抗战,忠勇可嘉,战后非但没贬谪,反而升了官,进入中枢; 韩老五的前程自然得到了进一步的保障。 前不久的一战中, 那位被当作了鱼饵的冉总兵,在呼应到援兵后,没有选择直接合流,而是选择率军绕过温明山向南,击溃了那里的一支梁军后,向着梁国国都挺进。 这可以称得上冉岷在这场战争开始以来最为明智的选择,因为囚牢已经形成,他急匆匆去合兵只能让对方更方便地扎下篱笆。 既然对方想要困住自己,吞下自己,那自己就干脆先将这战场给搞乱! 率军进入梁地的李富胜在得知冉岷的动向后,破天荒的没再骂他是个杀妻的小贼。 冉岷杀妻的事儿,其实没什么人宣扬出去,郑凡不会,许文祖不会,但怎么说呢,有些事儿,地位层次高的人,一眼就能瞅出来。 那成亲王府吃饱了撑的,跑去刺杀你一个巡检司头目的妻子? 这是生怕自己没口实落下去被人打脸么? 知道归知道,但因为冉岷后来先后得到许文祖的赏识举荐以及皇帝的提拔,倒是没人敢和李富胜那样将这事儿挂在嘴边去嘲讽。 而负责堵截冉岷那一部的,就是韩老五部。 在谢家军向北移动去压制李富胜部时, 韩老五则横师于梁国国都之前; 自战事开始以来,第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就在他们俩之间展开。 韩老五第一战,坚持了两个时辰后,麾下开始崩溃,败。 冉岷率军继续向国都挺进,但韩老五却在后头预留了一队人马,收拢了溃卒后,再成一道防线,这次,只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再度崩溃。 但在其后,竟还又预留了一队人马,再度收拢溃军成阵,这最后的阵势,近乎“薄如蝉翼”了,韩老五也清楚,再溃一次就彻底收不起来了。 故而其亲自冲杀于前,身边三百亲信家丁紧从,箭矢射中眼,拔出箭矢将眼球吞入口中继续持枪冲杀。 在关键时刻,本来驻扎在温明县城的蒲将军在察觉冉岷动向后,即刻出兵前来,于紧要关头加入了战场,自斜后方掩杀而出。 鏖战之后,冉岷部本就损失不少,且士卒也很疲惫,先前的血勇也是靠援军到了激发出来的,但面对这宛若牛皮糖一般的乾军,他们也实在是没劲了。 事实上,若不是冉岷麾下兵马不足,但凡兵马再多一些,可以分预出更多的来追逃,韩老五压根就没机会接二连三地重新拾掇起麾下。 最终,伴随着蒲将军杀出,冉岷部败退。 想要搅乱局势和节奏的计划落空,只能率残部向李富胜部寻求靠拢。 谢玉安就站在韩老五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看着看着, 韩老五笑了, 道: “如何?” “可是威武得很呢。” “哈哈。” 韩老五指了指自己的独眼,道:“以后去哪里吃酒,人都得问问俺这只眼睛如何,俺就可以好好地和他们说道说道,相当于自带一份下酒菜了。” “将军豪气。” “谢柱国也可以的,爷们儿。” “我爹这会儿在帐子里哭呢。” “哈哈哈。” 韩老五笑声里没有戏谑; 他那一战之后,合流了的燕军在周旋数日后,其主将李富胜最终选择了先行正面一击。 这或许是出于燕人的骄傲,不愿意就此败走; 也或许是李富胜自己的性格,向来只喜欢于直中去取; 亦可能,是在李富胜看来,与其就这般迂回撤军沿途遭受乾楚联军的层层阻截削减,倒不如反其道而行,正向冲阵,击溃南面的联军后,让余下联军胆寒,自己就能更为从容。 而这座囚笼真正的阵眼,其实就是谢家军。 谢家军的位置,杵在那儿,就能够让燕军无论在四周哪个方向,都极为难受。 当年大燕举国伐楚,郑凡被命率军冲藤甲兵驻守的那座营寨也是出于相似的原因,阵法,阵势,兵马布置以及整个局势,它不是死物,它是活的,必须得拔掉阵眼才能破开它们。 这是第二场鏖战,战了足足一昼夜。 谢家军借助早就修建好的工事,依靠营寨,发挥大楚步卒最为巅峰的战力,硬抗着燕军的冲锋。 什么壕沟什么陷阱什么鹿角的,在开战不到半日后就被双方用人命填平了,接下来,其实就是用人命去换人命。 谢玉安来这里前,刚经过自家营寨,营寨里的氛围,其实就是那一战最为真实的写照。 谢家军虽然只出了两万多的兵马,但一是家主亲自统领,二这两万余也是家族精锐,甲胄精良,训练有素。 燕人以己之短攻我之长,竟然还能打出这般的气势。 到最后, 对于燕人而言,还真就差了一点点,就在谢家军快支撑不下去,家主谢渚阳也受伤被亲卫拼死保护退下来时,乾国的主力,终于到来了。 乐焕的兵马和祖东令所率的一支祖家军,自两翼向燕人发动了进攻。 在计划里, 这第三战,应该是最终的决战,乾楚联军将在这里吃掉燕军的主力,甚至,将燕军完全葬送于此。 但燕军破解的方法也很简单, 两支原本做策应的兵马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以一种无畏且近乎是明知道必死的局面下去强行断后阻挡,阻滞了两支乾军主力,使得其没能完成合围,给中军创造了脱离战场后撤的机会。 这种布置,这种决断,说起来简单,不过是断尾求生罢了,但做起来,难比登天,不仅仅是下面的将领愿意赴死为你断后,连最底层的士卒,都愿意牺牲自己为你的帅旗送死。 通常情况下,一旦主将打算放弃你,亦或者是想让你以这种方式去“牺牲”,等待主将的,是麾下兵马的瞬间军心涣散,乃至于哗变。 乾楚联军是真没料到这支燕军竟然能铁血到这种地步,预想中的合围与围歼,最终功亏一篑。 已经失去了所有翻盘希望的李富胜,不得不下令率领脱离战场的剩余兵马开始后撤。 其进兵来时所走的路线,并非狮头关,也是连破了数个军寨关卡进来的,因为驻扎在那里的,是梁国本地军队; 他们不用演什么诈败,他们现在的状态,基本也就只能拿来占个坑; 但当李富胜进来后,来时路就被乾军给堵住,重新进行了堆砌填补。 以这种状态下,再在归途中被阻滞住,那等待剩余兵马的,就是全军覆灭。 故而,李富胜选择率军绕路,走了问心湖。 结果,乾国这次出兵的挂帅者孟珙,亲领中军坐镇于此,似乎就算准了燕军最终会从这里过来。 这是连谢玉安都没推算到的,当然了,对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挫败感,孟珙毕竟是曾和年大将军交过手的存在,其父当年在刺面相公手下时也是以善于打防守战而出名。 这是防守战,但反过来用,就能困死人。 错综复杂的战局,最终在问心湖完全明朗化了。 燕军必须要冲破孟珙帅旗所在的中军才能离开梁地回归南门关,而孟珙必须守住这里,才能将这场大捷彻底地确定下来! 乾楚两国,会盟会师于此,英杰齐聚,尽心布置之下,要是让李富胜跑了,对外自然可称大捷,但实则大家伙心里清楚,这真算不得赢! 燕军是困兽犹斗,迸发了极强的死志; 确切地说, 这支燕军,从一开始,在厮杀面儿上,不管局面如何,不管气力如何,从未怂过! 且在鏖战的关键时刻,一支四千于骑的轻装骑兵忽然自后方杀出,这是李富胜留的后手,在其进入梁地前,就预留了一支兵马绕问心湖进行迂回,以留后手。 李富胜冲动是真的冲动,但打仗,还是有本事的。 这一手,很像是当年平西王率军于城下与大楚柱国石远堂鏖战,平西王立于帅輦强行压上撑住了那一口气,随后,金术可率一支骑兵在最为恰当且最为关键的时刻,切入了战场,将局面彻底翻转。 差一点,李富胜就可以重演当年平西王的经典了。 但也就在那时,大乾驸马钟家少帅钟天朗,这位曾被和平西王并列在一起的四大将星之一,将平西王视为自己真正对手的存在; 于此时,率西军骑兵出现,阻截且包裹住了燕军的这支轻骑。 乾国唯一的一支成大规模建制的骑兵野战兵团,就在其手中,在吞掉这支因迂回在投入战场时已经筋疲力尽的燕军奇兵之后,钟天朗率军,砸入了那无比胶着的战场。 据说, 那一战后, 问心湖的芦苇,都被染成了血色,双方士卒的尸首,填充了大半个湖面。 燕人很强, 不, 确切地说, 是这支燕军,真的很强很强。 当年,同样的主将,同样的一批为骨干的士卒,三万余骑,就能直接杀到上京城下,这绝不是偶然。 很难想像,要是给他们天高任鸟飞的环境,那得该如何才能制服住他们。 燕人这些年,战无不胜,是有原因的。 好在, 这样的强军,这样的强将,燕人,也不多。 谢玉安走入了乾军帅帐,看见坐在外头像是在晒着太阳的孟珙。 孟珙的腿上,中了一箭。 那时,燕军已经冲杀到了他帅旗之下,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一旦帅旗移动,那军心,必然浮动,结果,不可想象。 好在,他顶住了。 “谢公子。” “孟帅。” 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这还是谢玉安第一次称呼孟珙为“帅”。 实则,这次联军的统领,就是孟珙,谢渚阳这位大楚柱国,地位应该和乐焕韩老五一样,只不过谢柱国很骄傲,孟帅也为了大局平稳,没有去做什么立威的事儿。 这些年,燕人压着乾楚揍得厉害,但燕人只是瞧不起乾人,真正喜欢辱乾国为乐的,其实是楚人。 说到底,还是得看真本事。 “小子想进去见见他。” 孟珙点点头,指了指身后自己的帅帐,道: “理当如此,尊重勇者,才能让自己这边,诞生更多的勇者。” “这就是孟帅为绵州城那对父子平反的缘由?” 当年平西王第一次打进绵州城,斩知府首级而去,曾逆行而上,一人一枪企图阻拦蛮兵马蹄最终战死的那位老者,以及明明可以活下来,却在城楼上射出了那一箭的其儿子; 在战后,被认定为了奸细。 是孟珙,亲自上书,为他们平反,同时重修了坟。 孟珙摇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用再提。” 谢玉安点点头,道:“是。” 随后, 谢玉安掀开了帅帐帘幕; 帅帐正中央,本该是孟珙下榻所用乾国官家亲赐的白虎皮睡裘上,躺着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将领。 甲胄破损得很难找到大块一点的完整之处, 经历过擦拭的身体虽然没有了血污,但那遍布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也让人心惊; 燕国虎威伯李富胜, 在问心湖畔最后的一场生死鏖战之中, 他亲率陷阵营, 高呼“陷阵之士,有死无生”,为全军之矛尖,穿凿孟珙坐镇的中军一十八次! 最近的一次,孟珙中箭,帅旗就在眼前,其近乎以这股子狠劲,率疲惫之师,差点将以逸待劳的孟珙中军给凿穿! 哪怕陷入到最后的绝境,其身边的士卒,也没有离他而去,不断地簇拥在其身边,保护自家的狼王。 孟珙此时也走了进来, 看着“睡”在自己榻上的李富胜,对谢玉安道: “其战死前,曾拄刀喊过一句话。” 谢玉安问道:“什么话?” 他喊道: “郑老弟,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 小龙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过年好! 晚上还能再写一章。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五章 王爷 打架,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可以看出来,薛三玩得很开心。 “四匹马”已然俯冲了下来,当头的烈马手持一把大斧,对着薛三就劈砍了下去。 薛三身形反应速度很快,很是轻松地躲过,同时身形一侧,脚后跟一磕,小小的身躯在倏然间改变了方向,窜向了烈马的身后。 刹那间,小手一抖,另一把匕首出现,对着烈马身后挥舞了下去。 “嗡!” 一根极为细微的丝线,被割断了。 薛三潇洒地落地,似乎还想学阿铭来个西式贵族鞠躬礼,但动作做到一半时,斧头却被烈马挥舞着劈砍下来。 薛三眼角一抖, 这傀儡不是拿丝线控制的! 套路,妈的,又是套路! 薛三的双腿蹬地,向后弹射出去,但先前一直在外围游弋的另外三匹马在此时包抄了过来。 瘦马双手探出,一根根琴弦交错成了一张大网对着薛三就罩了下去,贵马则双臂张开,身体快速移动,这是要抱住薛三。 但这一次,自始至终,瞎子北都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出手,眼中露出了些许沉思。 郑凡距离又有点远,这会儿薛三似乎把自己玩进死胡同了,但郑凡这个主上想出手帮忙也来不及。 谁成想,被琴弦网罩住的薛三身体忽然一缩,像是用软骨功的方式,让本就是侏儒的他,变得更为矮小。 琴弦网的受力点是照着薛三的存在去铺陈的,当薛三一下子缩小下去后,琴弦网就像是瞬间是瞬间失去了准星。 薛三抱头一滚,像是个小肉球一样直接从网下挣脱了出来,贵马也抱了个空。 瞎子北在此时忽然睁开眼,郑凡只觉得自己面前吹过了一阵风,而贵马的身体则因此忽然一颤,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完全侵入。 “砰!” 贵马炸裂,刺鼻腥臭且带着剧毒的液体溅射开去,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要抱着薛三后使用的,现在却被瞎子北强行打开。 在贵马身边的瘦马和俏马则被淋了一身,两个傀儡身体开始被疯狂地腐蚀,似乎内部的阵法纹路也被破坏,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四马之中,只剩下烈马一个人。 瞎子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仅存的烈马。 烈马的嘴巴张开,但声音,却不是从其嘴里发出,而是从腹部位置。 “我听说,西方的魔法师里,有一类极为稀有的存在,可以做到你刚才做到的事情。” 瞎子北抬起手放在嘴边,遮着嘴,打了个呵欠。 他猜的没错,真正的操控者,其实藏身在自己的傀儡里。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着一种属于老银币的惺惺相惜。 因为瞎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套路。 声音,再度从烈马腹部传出: “我应该先对你出手才对。” 瞎子北点点头, “对。” 这确实是对策失误,竟然放任一个精神系加空间系的双系“魔法师”在旁边一直从容地输出。 团战若是不懂先切后排,那必然会输得很惨烈。 其实,这一次也是辛苦薛三了,七魔王里适合和瞎子搭配的其实不少, 高回血的阿铭,高防的梁程,高血条的樊力, 但瞎子本人似乎更喜欢和薛三组队,郑凡有点腹黑地猜测可能是瞎子觉得看着薛三在自己面前蹦跶来蹦跶去吸引火力很有趣吧。 “你太贪了,四个傀儡,你根本应付不过来。” 烈马腹部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我以前没遇到过你。” 瞎子北微微一笑, 道: “承让。” “客气。” 说完, 烈马后退一步,薛三跟进了一步。 烈马的腹部再度传来高呼: “陈大侠,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被他们给杀了。” 很显然,这是在喊另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先前应该是负责把守后门。 薛三的眼角眯起,耳朵微微颤抖,但让他疑惑的是,他没能感应到任何人过来的气机。 瞎子北依旧站在那里没动,但郑凡相信,他其实一直都在提防着另一个刺客。 可惜,这里没有挂钟,否则此时倒是可以切入指针走动的音效。 但三分钟后, 驿站的一楼,还是他们这帮人。 薛三舔了舔嘴唇,他有些等不住了。 烈马似乎有些惊愕,再度喊道: “陈大侠,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可以很明显地听出来,烈马开始慌了。 先前,第一次听烈马喊“陈大侠”时,郑凡只顾着警觉四周,等到听到第二次喊“陈大侠”时,郑凡心里则品出了一股子浓郁的润土味儿。 一听到大侠,脑海中似乎就浮现出了带着点油腻味道的老式武侠片的画面,但这个词,已经有点复古了。 且在这个世界苏醒已经这么久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听到“大侠”为后缀的称呼。 但很显然,大侠好像没在线的样子。 烈马这一次是真的慌了, 再度喊道: “陈大侠,救我,救我!!!” 三次呼喊,都没能得到任何的反馈。 薛三,动了。 当一个已经完全处于下风的傀儡师只剩下一具傀儡时,她的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薛三动的同时,瞎子北的精神力和意念力一同向烈马施加了过去。 烈马发出了一声闷哼,虽然依旧挥舞起了斧头,但速度明显慢得不是一点点,且本来以烈马的战斗方式面对薛三时就占不到什么便宜,更别提现在还有瞎子在旁边帮薛三拼命给对方加各种削弱buff了。 薛三很轻易地寻找到了空洞,手中的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脖颈位置,而后,向下切割。 烈马这次是真的变成了裂马, 从切开的傀儡之中, 露出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的身形。 这个女人明显有点畸形,她的身高和薛三差不多,但薛三是个侏儒,其实也就个头矮,但如果你不给参照物的话,拍张照片看看,你也看不出薛三有什么特别的。 但这个女人,脑袋是个正常人的脑袋,但四肢躯干却是高度萎缩,不像是人了,反倒像是一只蜘蛛。 当自己的真身暴露出来时, 女人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似乎很不习惯将自己真正的模样给别人看,那种本能地自卑和愤怒让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扭曲。 “你是谁…………” 瞎子的问题还没问好,女人就发出了一声嚎叫,似乎想要冲过来和瞎子拼命。 但她其实失去的不仅仅是傀儡,傀儡,不光是能隐藏其身体的缺陷,同时,傀儡内部的阵法以及她对傀儡的操控,才是她真正战斗的方式。 一旦失去傀儡后,她,除了长相,真的就没其他地方好可怕的了。 尖叫之后, 妄图扑上来的人,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严重萎缩的四肢开始疯狂地敲打着地砖,眼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杀了他吧,我告诉你们她是谁。” 一道男子的声音忽然传入了这里。 瞎子北的脸上当即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从瞎子北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因为以往不管什么时候,瞎子北一直恪守着属于自己的三条行为准则: 一,我有逼格; 二,我很有逼格; 三,我非常有逼格; 郑凡也不认为在这个时候,瞎子北会故意作怪来吓唬一下自己。 薛三的脸色也很难看,当他看见瞎子的脸色时,脸色就更难看了。 身为刺客的“敏锐”没能感应到说话人的位置也就罢了,瞎子的精神力也没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那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就相当严重了。 不过,薛三还是走过去,将自己的匕首刺入了女傀儡师的体内,匕首有毒,女傀儡师的身体很快就开始变黑,而后死去,一动不动。 “她输了,她应该得到解脱。”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人,也出现了。 他就坐在一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后面,面前还放着一碗茶,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了,但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他放下了茶碗,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把剑,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女傀儡师的尸体边, 开口道: “我答应过你们会替她回答,你们问吧。” 他的面容,谈不上清秀,甚至,只能讲很是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你根本就不会注意的类型,在相亲市场肯定会被当作备用的车胎型号。 而且,他也没什么气质,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用气质去弥补他的容貌。 但他的出现,确实给郑凡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底响起: “主上,你来问吧。” 郑凡在心中回应道:“是需要我来吸引他注意力然后你和薛三好动手么?” “是希望主上能抓住机会,能多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吧。” “…………”郑凡。 这时,薛三对着瞎子北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意思是这货起码七品以上。 瞎子北微微摇头,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五品。 “她是谁?”郑凡指了指已经死去了的畸形女傀儡师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陈大侠这般回答。 “那你知道关于她的什么?” “她是晋人。” 晋国人? 为什么一个晋国人要跑到燕国来杀自己? “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和她在一起?” “嗯。” “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们一起动手,却不是一路的?” “三路。” 郑凡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着,陈大侠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着。 “她是一路,你自己是一路,最开始冲进院子的那群刺客,是一路,这样么?” “是。” “那群刺客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需要他们带路。” “那你你先前为什么不帮她?” 先前“烈马”死之前,可是曾三次呼唤这位陈大侠,但陈大侠却没有出手救她,看着她被杀。 “她该死。” “为什么该死?” 陈大侠伸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二十多具驿站的尸体, “她杀了这些无辜的人。” 郑凡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希望,人,总是喜欢和老实人和善良的人做朋友的,因为这类朋友好坑。 “你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 “那你呢?你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陈大侠看着郑凡, 道: “杀你。” “你知道我是谁?”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郑凡。” “这个世界上叫郑凡的人应该不少,你可能会找错………” “大燕银浪郡南望城治下翠柳堡守备——郑凡。” “哟,还真是我,巧了么不是。” 郑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继续问道: “你是乾国人?” 郑凡自苏醒以来,确实杀过人,也坑过人,但论起自己伤害最深且能够出现这种级别高手来杀自己的势力……真的就只有乾国了。 “是。” 果然是乾国人。 “大侠,你听我说,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我率军去乾国,是受到了靖南侯的命令; 这样吧,如果你想真的为乾国谋福祉,为乾国除一大威胁,我可以帮你进入南望城,帮你接近靖南侯。 我只是个守备,只是大一点的小卒而已,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侠你应该清楚。” 在瞎子北已经明确表示, 这位陈大侠,自己等人完全不是其对手之后,出于求生的本能,郑凡开始祸水东引。 当然,也是因为这位陈大侠看起来脑子好像不大灵光的样子。 “我打不过田无镜。” 田无镜就是靖南侯的名字。 “人,总要去尝试,总要去找点挑战来做,这人生,才能更有意义。” “我不是田无镜的对手。” “…………”郑凡。 郑凡发现脑子不太好的人,他似乎更难忽悠,因为这个理由,无解。 我打不过他,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我们可以从长计议。”郑凡建议道,“我可以帮你谋划。” 为了自己活命,把靖南侯卖再多次,郑凡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我不想杀他。”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 “我就是要杀你。” “不是,两国交战,我又是军人,打仗杀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你总不可能谁去乾国打仗你就要去杀谁吧? 那个,我听说前阵子嵇退堡守备左继迁,才去了乾国,杀了不少乾国兵呢,我跟他熟,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我不杀他。” “不是,你就认准了要杀我?” “是。” “为什么你不杀他们就要杀我?” “报仇。” 再次听到这个回答,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问道: “为谁报仇?” “为死去的人。” “哪个人?” 郑凡很好奇,自己之后,有很多人跟风自己也带兵去乾国打草谷了,这货为什么就单独要盯着自己? “一群人。” “哪一群人?” “冤死的亡魂。” 陈大侠似乎觉得自己回答得够久也够多了的了, 他举起自己的剑, 左手握住了剑柄, 道: “我拔剑,你拔刀。” 许文祖这时从郑凡身后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盯着陈大侠,冷哼了一声, 道: “你可知,就算你是武道强者,在我大燕境内杀我大燕的官,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竖子,真当我大燕无人否? 今日你想学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来日,当我大燕铁骑杀入你乾国腹地时,必将横尸千里以报今日之仇!!!” 陈大侠似乎对许文祖的威胁毫不在意, 只是依旧很平静地道: “我从不伤及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要杀的只有郑凡,你们,大可离开。” “哼!” 许文祖怒气冲冲地又瞪了陈大侠一眼, 然后, 转身, 走了…… 薛三和瞎子北没走,依旧站在原地。 陈大侠继续很平静地道: “你们可以站在旁边,看着我杀他,只要不出手干预,你们就不用去死。” 薛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郑凡的身前。 瞎子北也没说话,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见状, 陈大侠开口道: “那你们,也得死了。” 瞎子北的声音在薛三的心底响起: “我怎么觉得还挺激动的。” “我也是。”薛三在心底回应道。 “上个月,梁程带主上去乾国瞎跑玩打仗游戏,差点让我们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暴毙,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轮到他们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是啊,死之前,咱们至少还能痛痛快快地被干一场。” “恶心。” “都快挂了,你就担待一点。” “我觉得这家伙的话,有点问题。”瞎子北交流道,“看来应该是主上在乾国时,杀了他家人了。” “我感觉有问题的,是他的脑子。” 郑凡在此时则开口道: “大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大侠目露犹豫之色,但还是点头道: “你问,问完,我就拔剑。” “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侠微微皱眉, 道: “你不是一直在喊我名字么?” “…………”郑凡。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六章 该咱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早晨, 天天和太子一起做完了晨课,也就是朗读背诵文章。 随即, 俩孩子一个搬出来一张方木凳一个提来俩小板凳。 干爹昨日回府后心情很不好,他们看在眼里,且无论是天天还是太子,都不可能在这种事儿上瞒着他们。 天天毕竟大了点,外头的事儿也会让他知道,封王大典上干爹抱着他受封,本意就是让这位靖南王世子正式露面于世人; 至于太子,更不可能瞒着他的,这无关乎于其年龄,甚至,无法为其先前身上因早慧而出现的抑郁之气所左右,他毕竟是太子,有些职责,是无法转移的。 而按照王府的日常,每天晚饭后,要么是瞎子,要么是陈道理亦或者是何春来,至少有一人会拿着王府今日收到的消息也就是“国事”,来和这俩孩子进行讲解。 所以,俩屁孩晚上睡觉时,是真的在讨论着国家大事; 天天陪太子弟弟起夜嘘嘘时,太子还会念叨几下哪里发生了水灾那儿的百姓该怎么生活云云。 天天则是会在喝每日至少一杯羊乳子时,担忧一下雪原极端气候会不会导致牲口减少,奉新城有条件喝乳子的孩子,会不会因此喝不上了。 而对于昨天的事儿, 在天天的认知里,是一个和自己父亲关系很好的伯伯,战死了。 在太子的认知里,是国家损失了一员大将,而且晋地,可能会不稳。 不是因为天天想不到太子的那一层,而是他主要精力在于关心自己父亲的情绪上,至于以外的国家大事,天天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 一定程度上来说,当年田无镜说希望孩子长大能像郑凡,是有成效的。 国家民族大义,太重,做一个“自我”的人,只关心自己身边人只在乎自己在意的人,其实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但当俩孩子准备坐下来等待早食送过来时,却看见他们的干爹,居然走了过来。 天天起身,将自己的椅子让给父亲。 郑凡坐了下来; 刚理过面,且还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精气神上,倒是没有一宿独坐的萎靡,情绪上,也没什么失落怨恨。 俩孩子也不敢问, 天天去帮忙盛粥, 太子则从天天那里出师帮王爷剥咸鸭蛋, 早食的氛围,有些压抑。 郑凡就着咸鸭蛋,吃了一碗粥,放下碗筷后,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头,又掐了掐天天的脸。 俩孩子集体露出“乖巧”的笑容; 平西王笑了笑,起身,离开。 待得王爷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 天天和太子近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 用罢早食后,郑凡坐在自己院儿里的藤椅上,闭着眼。 椅子,正轻微地前后摇摆,椅子上的王爷也在跟着摇摆。 似是昨晚太累了,白天要补个眠。 柳如卿搀扶着公主走了过来,看着正在“小憩”中的夫君,二女对视了一眼,并未选择上去叫醒。 因为她们清楚,以自家夫君的境界修为,再加上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战场经历,她们来了,也走到这里,夫君不可能不知道。 之所以没醒来,是不想“醒”来。 二人又走出了院子。 柳如卿拍了拍胸脯,小声道:“刚刚可是有些吓人呢。” 公主看着柳如卿,倒是没特意担什么“王妃”的架子,而是点点头,道: “是啊。” 许是王爷平日里在家时,实在是太和善了。 虽有威严,但却很“单纯”,尤其是在后宅和她们相处时,虽花样百出,但总归是有着一种时下男性老爷对女眷所不具备的体贴和细腻。 王爷不是没发过火,就是公主和柳如卿也是听说过自家男人在外面的事儿的; 但在家里,他很少“冷”下来。 而一旦他“冷”下来,整个府邸,似乎都被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使得这下面所有的人,都有一种窒息感。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不怒自威”,常常出现在“天子”身上,且是那种“举手投足”间真能让天地变颜色的存在。 以平西王如今的地位,出现这一面,其实很正常。 这种氛围会传染,王府内的下人、护卫,在今日,也有些噤若寒蝉,平日里的偶尔打闹和小喧嚣在今日似乎都被视为了一种罪过,没人拿鞭子责罚你,但你却自然而然地开始遵从着这种忌讳,一如上坟时的规矩那般。 … 晋西战败的消息,只是传入了王府,八百里加急造成的结果就是,它会比什么“风言风语”,要快得太多太多。 故而,奉新城的军民们并未因为晋西的战败而在今日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什么波澜,他们依旧照着正常的节奏在过,但实则,由晋西引发的惊涛,必然是会波及到这里,同时,也必然会影响到他们。 带着皇帝旨意的黄公公,已经在路上开始策马奔腾; 他已经习惯了这条路线,也已经适应了这种奔波,好在,对于他而言,平西王爷比靖南王爷那要好相处太多。 给靖南王爷传旨,临行前得和自己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们做好交接,相当于是交代一下后事,而平西王爷明显和善多了。 再加上旨意里的内容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黄公公已经在期盼着,平西王爷能否再点自己当一次监军; 一次监军经历,就已经让其在宫内地位超然,成为继魏公公张公公之后的顺位第三的大宦官,要是能再来一次,哦…… 那自己以后就算年事高了,也能得一个“荣养”的资格了。 宦官们以伺候主子以主子对自己的信任作为进身之阶,但实则,他们这些无根之人比谁都更清楚,真正能让自己立起来的根本,是自己的本事和资历! 说也奇怪, 黄公公自己都没察觉到,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燕,打了败仗,战死一位军功赫赫的伯爷,战没了一支百战精锐; 可他心里,却没多少慌乱的感觉,但他其实晓得,这场战败对晋西对晋地乃至对整个大燕,意味着什么。 或许, 是因为有底。 正如当年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战败后,燕人磨刀霍霍,马上准备起第二轮大战; 因为他们清楚,他们还有一位靖南王可以出山。 现如今, 靖南王远走西方,未再传回只言片语,但大燕还有一位新军神,依旧在晋地。 大燕的底气,燕人的底气,还在那里! 黄公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皮鞭狠狠地抽在自己胯下貔兽屁股上, 大喊一声: “嘚儿驾!” … 八百里加急,给的是燕京和奉新,而那些近一点的位置,也能够有资格快速获悉这场战败消息的人物,心里,其实也都紧了起来。 圣旨,还没到,也不可能马上降临,但他们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本能,开始提前进行自我的运转。 这些年,大燕南征北战,可以说,这一批的官员,基本都沾过兵事,哪怕没阵前冲杀,但也是参与过后勤的。 大争之年,想脱颖而出,想上位,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争。 而燕国的整个架构体系,在应对战事时,早就驾轻就熟; 以颖都太守许文祖为例,在得知晋西战事消息后,他马上就下令粮草的调拨和转运,为即将到来的下一轮大战做好准备。 类似的提前准备动作,还相继出现在晋地的其他城池里,同时,燕地那里,也在做着一样的事儿。 帝国的战争体系在先皇手上时曾运转到过极致,现如今,则像是“肌肉记忆”上的一种本能。 各地驻军,尤其是晋地的各路兵马,也都开始闭营; 一、清点在册兵额; 二、清查军械等物资; 三、则是开始了加训。 士卒们畏惧倒是没多少,哪怕乾楚打赢了一场,哪怕李富胜那一镇近乎全军覆没,但乾楚给人的既定印象,至多就是破了些裂纹,还不至于打散掉燕人的自信。 甚至,不少军寨里的士气在近日都开始高涨了起来,身为丘八,他们有着属于丘八应该有的那种期待。 战争的准备,已经在开始,一如南门关在得知前线战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发出了两道八百里加急军情一样; 各地驻军乃至各地太守,也都在自己做着准备的同时,等待着两路消息。 一是来自燕京城陛下的圣旨,二则是来自晋东那位的消息。 燕人是幸福的, 在上个时代,他们有镇北王有靖南王,可以自信与打赢任何一个对手,干翻任何敢阻拦在黑龙旗帜面前的阻碍; 如今,他们依旧有着指望。 不像是乾国在自己弄死自家刺面相公后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不像是楚国,你方唱罢我登台,看似几大柱国以及什么大将军亦或者是熊氏王爷,乍看很热闹,却偏偏没有一个能够有统揽全局同时也有那个资格站在诸多“名帅名将”之上的存在。 距离南门关最近的一座大城,历天城,其城内的茶馆里,最近所说的,最多的就是这梁国的战事。 虎威伯战死,大军近乎覆没,这是第一个骇人的消息; 自然少不得好事者去来分析这场战败会给大燕会给晋地局势乃至于现如今诸夏之格局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大部分的听客,并不喜欢自家战败的故事,也不喜欢这种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危言耸听”; 但欲争辩,又争辩不过的,有些人,确实是能说会道。 但这种争吵,最后大多会以极为执拗的一句话所结束: “等着,平西王爷要来了!” 只要王爷出山,只要王爷能来,只要王旗能插在南门关上, 那一切, 都将好起来。 大燕,也依旧是大燕! … “粮草,粮草,我们冬天时才打了范城之战,虽然我们靠我们自己支援过来了,后勤也扛住了,但这意味着我们富余的一部分已经被支出了。 再其战事,而且不是对楚地,而是去晋西,从晋东到晋西,也远着呢,粮草转运得付出多少代价,军械磨损以及各方面的赏赐,又得开销多大? 范城之战还不像是以前打其他的战事,开销出去,马上就能见到极大的回报,事实上范城之战我们获得的收益仅仅是政治层面上的东西,比如,主上封王了。 但王冠能抵多少车粮食?” 签押房的内部会议里,面对着一众魔王以及作为书记官在场旁听的何春来和陈道理,瞎子近乎是在咆哮着。 “再起兵,咱们自家今年就又得像回到第一年时那样,大家节衣缩食过日子了,且还会影响到今年下半年的发展以及明年的发展。” 四娘斜靠在椅子上,保持着让自己以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舒服的姿势,她没参与争吵,甚至还拿出了一把葡萄干,慢条斯理地吃着。 梁程开口道;“让朝廷负担后勤开支……” “朝廷还有个屁的后勤。”瞎子毫不犹豫地堵了回去,“难不成再像李富胜那样打快战,乾人楚人被揍了这么多年,人也是会成长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成熟了。 一旦调集各路兵马,想靠朝廷来支援大军的后勤不出问题,近乎就是白日做梦! 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最疲惫么,不是他竭尽全力咬牙硬撑的时候,而是他刚撑过去没多久,刚坐下来歇息了一小会儿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最虚弱,国家也是如此。 燕晋的百姓不是牲口,姬成玦也不是先皇帝,真要强行再开国战,下面人,就真的要造腾了! 还有, 咱们出不出兵,雪原防线先不说,咱就放放,镇南关呢,就靠金术可那一支兵马去守么? 没有后续援军和后续精锐的镇南关,很容易就会变成一座孤岛,楚人万一在梁国缩了,再北伐一场,镇南关一旦有失,整个晋东,咱家,直接就会从安全的窝变成战争前线,还发展个屁!” 瞎子越说越激动。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吹了吹。 梁程看着瞎子,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因为瞎子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乾楚和梁国,不会和你玩儿一场痛痛快快地大决战,这场战事,不出意外,将旷日持久。 薛三却调侃道:“瞎子,咱在晋东,晋西出了事儿,局面再糜烂下去,好家伙,咱眼瞅着就要成飞地了,这不自立都已经实际上自立了啊,你是不是就瞅着这个机会呢?” “是啊,怎么了?”瞎子反问道。 薛三耸了耸肩, 道: “行,你诚恳,我没什么好说的。” 樊力则挠挠头,道:“我觉得挺好。” 阿铭喝了一口酒,道:“问题的关键是,咱们在这儿讨论来讨论去,有什么意义?” “我去向主上说。”瞎子说道。 “行,你去。”薛三附和道。 “行,烤肉。”樊力又挠了挠头。 四娘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这时, 肖一波走了进来,禀报道: “诸位先生,王爷醒了,刚传了膳。” 瞎子点点头, 站起身, 做了个“环视四周”的动作, 道: “你们谁和我一起去。” 薛三缩了缩脖子; 樊力抬头,看向房梁; 梁程摇摇头; 阿铭喝了口酒; 四娘依旧笑而不语。 “行,我自己去,事儿,总得有人顶着。” 三爷马上道:“瞎子,真爷们儿。” 樊力点头道:“俺也一样。” 随即,樊力皱了皱眉,重复道:“俺也一样这般觉得。” 何春来和陈道乐更是认真地做着会议记录,生怕瞎子走出去时点名让他们俩跟上。 瞎子叹了口气, 一个人走出了签押房,大有风萧萧兮之感。 … 屋子里, 睡了一觉的平西王正坐在桌旁吃着饭。 一盘盐水鸭,一盘凉拌野菜,一盘麻婆豆腐外加一份鱼滑汤。 王爷手里端着饭碗,吃得很匀速。 瞎子走进来时,郑凡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吃了?” “还没。” “一起。” “谢主上。” 瞎子也坐了下来,自己盛了饭,拿起筷子,跟着吃了起来。 王爷吃完了一碗饭,没续饭,而是拿起勺子给自己盛汤,同时以一种很平静地口吻道: “坦白说,我郑凡,对大燕,对做燕人,没多少执念,只是单纯觉得,大燕,挺直,黑色也挺好看。大燕有几个人,真爷们儿,有的,相处起来,舒坦,不绕弯儿;有的,还真是不得不服。 逢年过节,总爱给他们送个礼,说没图什么,假了。但真要说图什么,就图个念想,矫情。 我和李富胜,是有感情的,可以心甘情愿地喊他一声哥; 但绝不至于因为他的死,我也跟着要死要活的地步,因为像老田那般的,也就老田一个。 但你晓得么, 我今儿一整天没怎么说话,这府邸里的夫人孩子们,下人们,一个个也都不敢说话了。 地位越来越高了, 意味着以后我再想找一个我认可的,能玩儿一起的,能心甘情愿喊他一声哥不觉得自己吃亏了的人……近乎不可能了。 那个疯子,我跟他说过,打仗没必要冲第一个,他偏偏不信,还以为自己很能。 好了, 军队没了, 自个儿也战死了。” 郑凡脸上露出了笑意,继续道:“你说得对,他就是个精神病;但,这个精神病,一直没亏待过我。” 瞎子闻言,点了点头,也快速地将自己碗里的饭吃完,盛汤。 郑凡喝了两口汤,放下碗筷, 双手像是个老农一般,对插于兜, 身子前后微微摇晃,看着瞎子, 道: “你们怎么说?” 瞎子喝了口汤,放下碗,道: “他们都不同意出兵,觉得辛辛苦苦积攒下这家业这舒适的环境不易,不是很想再来一次。” “那你呢?” “我把他们都狠狠地训了一顿。” “哦?” “真的,我跟他们说:存钱,是为了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到该用时就得用,不能沉浸于单纯存钱的快乐里不可自拔。” “是啊。”郑凡点点头。 瞎子从袖口里取出一份折子,递送到了郑凡面前,道: “主上,这是属下昨晚熬了一宿做出的预算和规划,咱家底子最多能出多少粮草军资,最多能出多少兵马,属下都在这里统算出来了。 家,是要保的,但这口气,也是必须要出的。” 紧接着, 瞎子又取出一份折子,也递送到郑凡面前: “这是属下建议以主上名义发给朝廷的所需调动的朝廷兵马以及朝廷能够承受的后勤补给数额,属下不通兵事,但主上您看了这个应该能自己估算出这仗要打的话能打多大规模和能打多久。” 瞎子又取出第三份折子,递送到郑凡面前,道: “这封折子,主上您想发的话,可以发朝廷,这是斥责兵部胡乱用人的,冉岷的人事上可能会牵扯到许文祖,乃至背后的皇帝; 但钦差这件事上,确实是可以真的发作的。 另外,属下今早就命人将咱王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给细细擦拭了一遍,还打了蜡。 主上可以先以这封折子表达自己的不满,先在开战之前,替军头子们说句话以招揽人心,再可以等第一个宣旨太监给咱那石狮子染个喜庆色。 这之后,主上再仿靖南王旧事出山,这样,面子底子,就都有了。” 郑凡没打开折子,而是低头看了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瞎子。 瞎子攥了下拳头, 道: “主上请放心,无论您想做什么,属下,都会永远第一个坚定地站在您这边;因为属下从一开始就认可……您的审美。”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随即, 郑凡又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鸭肉送入嘴里,吃了后,吐出骨头。 道: “这盐水鸭做得,其实不是很地道。” “是,属下也这般觉得,有点腻。” “对。” 瞎子笑了笑,他瞎,所以无法捕捉到他的目光。 “白天睡觉时,我做了个梦,梦里头啊,李富胜浑身是血地站在战场上,他看到了我,他对我喊: 郑老弟啊,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平西王爷站起身, 伸了个懒腰, 又打了个呵欠, 用一种似乎没睡足在吃饱后困意又袭来的倦怠语气道: “呵,他杀过瘾了; 行, 那下面, 该咱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七章 靖南王爷……接旨 原本自京中骑出来的那匹貔兽,在中途就已经拉胯了。 黄公公也早就在驿站换了几次马后终于过了望江,但没去当年闻名天下的销金窟现在也逐渐恢复生气已然有三分原有气象的玉盘城落脚,而是一口气错过了玉盘城,到了玉盘城以东的一处村镇,这才停下来歇歇。 其实,不该歇的。 人没死,就得继续颠簸前进,毕竟,搁自己手头上的旨意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国大事”,丝毫不得耽搁。 可问题是黄公公小腹位置疼得实在不行,宛若有人拿着针在不停地来回穿扎一般,脸色也泛着白色不见多少血气; 在肉眼可见的可能暴毙的情况下,黄公公不得不听从下属的建议在这村镇旁歇一晚上。 圣旨很重要,但宣旨太监弄出个中途暴毙的事儿,你让谁去宣旨? 这也会影响到圣旨的神圣性,甚至是有效性。 毕竟,伪造一封圣旨,真的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难的是什么,是你很难伪造出一个宣旨的人。 这个人,有级别,有大家公认的地位以及匹配这个圣旨的资格,先认人,认了人后,再认圣旨的内容。 就比如你让一个田埂老叟,哪怕他拿着真的圣旨出现在达官显贵面前,人家会认么? 这里头,在朝廷内,早就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对套体系。 所以,黄公公本身也是圣旨的一部分。 真不是说他怕死、惜命,亦或者累坏了,实则是为了皇命,得在宣旨前保住自己的狗命。 落脚的村镇里有一个小军堡,围绕着这座军堡有一片规划出来的军屯区,而且村镇对外来人的审核很严格,不过,在验明身份后,军堡的什长主动将自家的小院给腾出来让黄公公等住进来。 黄公公被手下搁在床上,出来的匆忙,身边一没带御医而不可能备上齐全的药材,倒是为了长途赶路故而补气的丹丸带了不少,可问题是这玩意儿虽然也说是药,但黄公公刚开始发病时就喂了两颗结果马上就疼得更厉害了,下面人也不敢再给公公喂了。 那位什长得知后,找来一个老卒,这老卒过来瞧了一眼,然后就找来一些草药开始煎药。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时辰的黄公公等来了一碗绿油油的药汁,还没喝就嗅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味儿,但黄公公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捏着鼻子一口闷了个干净。 又躺了半个时辰后,嘿,不疼了! 有手下侍者去向那老卒打听药方,老卒解释道:这屯田的村儿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亦或者甭管鼻子还是嘴巴亦或者耳朵哪怕摔断了腿啥的,他都这样煎药; 喝了顶用,也就顶用了,喝了不顶用,那就去附近的大镇上找大夫,军屯儿里戍卒是有标户户口的,那些没标户户口的屯户民就借用士卒的标户身份去看病拿药,也不花钱,王府管着的。 那位侍者听到这里,一时忘记了自己来问话的目的,还很诧异地道: “这样冒名顶替岂不是欺骗了王府?” 老卒笑笑,道;“自然不可能尽着给人用,用得多了,也会出事儿,上头也会查下来,也就是亲近点的关系才能准人家蹭一下。” “那刚刚的药?”侍者又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也不晓得能有啥用,这世上,绝大部分的毛病,喝了药,自己就能扛去个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三三两两,真正的大夫能看的,其实也就是个对折再打个对折,阎王爷真要收你的命,再怎么样命也都是没了。 我等黔首对待病痛,基本就是这个态度,能扛就扛,能忍就忍,年轻一点的,实在不行时就去找个大夫试试看,年纪大的,家里人愿不愿意去请大夫先不说,就是老人自己也会拒绝去治疗的,到年纪了,不折腾了,该没就没了呗。 也就当了标户,能有这份保障了,所以并不知道多少后生娃子都在等着机会,等王爷一声令下征兵去打仗哩。” 侍者点点头,明白了自家干爹不是遇到什么乡野高人了,而是干爹自己运气好,病痛下去了。 见侍者不说话了, 老卒开口道:“要打仗哩。” “啊?”侍者刚出了神。 老卒“呵呵”一笑,脸上既带着不屑又带着骄傲,道:“西边的家伙们不经事,打了败仗,这不,接下来就指望着咱家王爷嘞。 我是年岁大了,上不得战场了,但村儿里那些屯户的后生娃可都在盼着呢。 这些日子,像你们这般的信使,落脚咱这儿的也不是第一批了,瞧出来了,那边的人,慌喽,哈哈。” 老卒显然不知道这支信使队伍的身份,只当是其他太守派往这里送信的人。 那位什长在得知宣旨太监身份后,也被要求不准向四周人告知,只允许向后方传递消息。 所以,在老卒看来,这些人富贵是富贵,身份不一般是不一般,但毕竟和他扯不上什么干系,晋东之地,王爷脚下,对外来户,可没低三下四去巴结的必要,更没这份觉悟。 侍者回到了屋内,如实禀报了。 黄公公听到这话,笑了,道:“到底是陛下保佑了我这奴才。” 周围人纷纷应是。 其实,这是三爷不在这儿,要是三爷在这儿,说不得就掏出了自己的剪子,来,急性阑尾炎是,三爷给你割了,小手术啦,就跟割苞皮一样; 啥,你不知道那是啥皮?那三爷我就顺手帮你把那碍事儿的皮也割了算了,咦,你皮嘞? “离京时,京内氛围很是压抑,初入晋地时,晋西之地,可谓风声鹤唳,甚至连乾楚联军是不是要打入南门关的谣言都传起来了。 到了晋中,颖都那边倒是还好些,许太守确实是个能人,一切都有条不紊,辅兵粮草民夫都已经在准备着了。 你说说看,都姓许,咱那位许青杉许钦差怎么就这么的废物呢?” 黄公公是宫里大家,消息自然是灵通,哪怕是在和自己的几个侍者聊这些时,也决不会轻易踩人。 但黄公公清楚,那位钦差大人在之前就已经吃了陛下的挂落,差事办得稀烂,本来携大势收归地方部分军权本该不难,温水煮青蛙都不会么,非得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和是非; 能做到钦差外放的,自然不可能是蠢货,之所以会做成这样,无他心急想表现耳。 原本,等待许青衫的应该是被调回京冷藏,仕途上打上一个“办事不利”的标签后,以后就很难就什么作为了; 但这事儿一闹,他的下场,呵呵…… 黄公公又有些欣慰道: “好在进了晋东后,王府这边的军民心气儿依旧高涨,咱家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这其实没啥,先帝爷在时,咱大燕也不是没打过败仗,打了败仗不要紧,再打赢回来就是了,到时候面子里子,还是攥在咱大燕手里。 先帝爷有靖南王镇北王,咱陛下不也有平西王爷么。 如今这局面,在咱家看来,无非是乾楚两国不服于大势,想要垂死挣扎罢了,咱们呐,就请平西王爷出来,好好教教他们做人。” 黄公公知道,京内不是没有其他声音,比如让大皇子亦或者青霜乃至是李良申等这些大将挂帅去安定南门关局面,因为当年的平西侯已经是平西王了,再请平西王出山,那平西王真的就直接对等当年靖南王的地位了。 只是,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因为甭管是再如何反对平西王自诩亦或者真正忠心耿耿担心藩镇彻底坐大为皇权着想的大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当下大燕,威望最高,最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的,就是平西王。 而且,这个时候再鼓噪推选其他人选去南门关,处理好了那还还说,要是没处理好,这些此时鼓噪声势的,事后,一个个都跑不掉。 这是拿自己的身家去对赌,一时脑热愿意压上的大臣毕竟是少数。 且一大部分官员还是持老成之见,先让平西王爷出来安定局面最好,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梁国那边的事儿还好说,真要弄得晋西大乱乃至动荡整个三晋,先帝爷在时好不容易打下的三晋之地再得而复失,大家伙都得成大燕的罪人。 “不疼了,咱继续赶路。” 黄公公起身了。 下面的侍者们没敢再继续劝,马上收拾东西通知外头的护卫。 出了什长的家门,翻身上马,黄公公大喊一声: “王爷,奴才又来了!” … “王爷……奴……奴才……奴才………来了………” 来时,一路辛苦,但也是意气风发; 脑海中,憧憬着像当初范城之战时自己亲自冲锋斩杀一敌的豪迈; 一切一切的美好, 等到终于进入了奉新城, 终于来到了王府门前, 看着在通传后依旧紧闭着的王府大门, 看着门口那两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反着光泽的石狮子, 黄公公近乎哀怨般得呼喊起来。 不, 不, 不要这么对待咱家啊! 王爷啊,王爷啊,咱家不要啊,咱家不要啊! 黄公公跪伏在地上,手里捧着圣旨封盒。 王府门口,锦衣亲卫持刀而立,外围,更是有一众百姓在围观,将这里堵得个水泄不通。 瞎子在盛乐城时,就开始收编说书匠人,话剧形式出现的表演方式也早就在晋东风靡,连玉盘城内也开了分馆; 因为瞎子深知宣传高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去占领的精髓; 在这段时间内, 奉新城以及雪海关、镇南关这两处也有军民定居点的区域,茶楼、社戏等舞台上,宣传者已经按照瞎子的指示精神,将事情的“原委”给宣扬了出去。 不过,你不能说瞎子又在搞是非,因为瞎子真的只是宣传出了“真相”。 皇帝选派的钦差,和肃山大营的宜山伯为了争权闹了起来; 梁地生乱后,皇帝亲自提拔起来的总兵……冉岷; 这里冉岷还加了人物润色,比如其当年为了巴结上官,不惜杀了自己的妻子; 而且瞎子还艺术加工且碰巧还真加工对了,就如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仿佛司马公就是那把锄头一样,瞎子给冉岷加了一句:平西王可为,岷,亦可为! 这事儿也真没冤枉冉岷,而且这人现在生死不知,大概率也战死了,就算没死,他这次的罪过是不可能再翻身了的。 毕竟,他不姓姬,其他人,是没大皇子那般的好命的。 所以,对这种人,就直接痛踩,贴反派的标签! 事情的原委就是,皇帝亲自选派的钦差和真正会打仗的宜山伯闹了矛盾,宜山伯不得不闭门在家,皇帝提拔的总兵是个废物,竟然自以为能和自家王爷相比,结果贪功冒进,中了埋伏; 忠诚的大将李富胜,为了救援他,为乾楚联军所围困,厮杀多日后,为国捐躯。 接下来朝廷怎么办? 必然是请咱伟大的王爷出山啊! 就是这个故事为主题, 茶馆、酒楼、戏台,乃至于红帐子里的姐们儿,都在一遍遍地向百姓们宣扬这一“经过”。 保证故事精彩的几大要素都有了, 传统意义上的大反派,嗯,如果在燕地,燕人对姬家皇帝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但也可以改变成皇帝是好的,是那几个宰相或者哪个大臣蒙蔽了圣上,但在晋地,晋人对姬家皇帝可没太多的敬畏和情感。 总之,皇帝就是里面的幕后大反派,钦差和那位冉总兵就是现实里的真正俩反派,李富胜李总兵则是用来赚取眼泪和同情以及加深故事悲愤情绪的牺牲者。 矛盾,很凸出,情绪渲染,很强烈; 最主要的是爽点, 那就是晋地百姓听故事看社戏最喜欢看的,自家王爷关键时刻出场打败一切对手,百姓们每次都期待这个结尾然后发出剧烈的欢呼。 这个故事后头就是: 你且等着,你且瞧着, 朝廷的那帮废物,最后还得来求咱们王爷出山! 故而, 当黄公公在进城前,换了宦官衣服,仪仗也打出来进城后,一下子发现百姓们马上向他这里聚集了过来,一路聚集到他来到平西王府前面。 若非黄公公不是第一次来奉新城了,可能还会认为这里的百姓无比渴望感受到天威呢。 当然, 现在黄公公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他很委屈, 他很难受, 他想哭, 而且已经哭得涕泗横流了。 咱家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咱家压根就没想到啊; 多少和咱家一个年份的同僚艳羡咱家上次接了靖南王的那个圣旨最后没死,反而平步青云起来; 可谁晓得,欠下的,还得补啊! 天呐, 还不如病死在路上呢,这脑壳撞石狮子上,真的会很疼的啊。 “王爷啊……王爷哎~~~” … 王府大门后头, 陈道乐和何春来站在那里,瞎子则坐在台阶上,剥着橘子,教育这俩孩子道: “此举不是为了跟风靖南王,也不是咱主上为了耍威风,嗯,咱主上可能有这个需求,但当年靖南王爷,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儿的。 而当年之所以要让俩宣旨太监撞死在石狮子上,本身就是一种宣泄,帮那些有袍泽战死在望江的士卒宣泄心中的怨气。 先皇故意没让靖南王挂帅,选择了大皇子挂帅,最后打了败仗; 这口气,得宣出来,否则接下来的兵马,就不好带了。 跟现在一样,去年开始的收军头子地方治权,今年变本加厉,钦差和宜山伯闹出了那档子事儿。 宜山伯自己也有错,甚至错更大一些,但真要打仗时,用的可是那些丘八,你得让他们觉得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你得帮他们将这口气发出来。 宣旨太监,是皇帝的脸,这就叫抽皇帝的脸给那群丘八们看呢。 这样,大家心里才能舒坦,同时,自己还能借这个机会立威,表示你连皇帝的旨意都不鸟,这下面的地方军头子和地方官吏,见了你就像是见了兔子一样,托谁的关系都不好使,自然全心全力为你效命了。” 何春来与陈道乐听着不停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深感受教。 这时,陈道乐开口问道:“王爷会让那位公公就这么……” 瞎子闻言,将橘丢向了陈道乐,何春来见状,心里长舒一口气。 “要真这样,就好了。” 真能做到像靖南王那般万事绝对不留情,他瞎子的夙愿,大概就能很早达成了。 可惜了,主上不是这样子的人。 如果是陌生脸孔的红袍大太监来,那撞死也就撞死了,主上不会放在心上。 但奈何主上和黄公公在燕京城打过几次交道,在晋地也打了几次交道,这黄公公也很上道,虽然不能晋级,但他很会舔。 多半,主上不会的。 只是,你硬要主上变得和靖南王一样,似乎也不美,至少对于自家这些魔王而言,生说就失去情调了。 有时候, 瞎子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彷徨和矛盾,可能,这就是事业心和生活心的碰撞。 但换个念头想想,这就像是家里,得有一个人懂得生活的品味,同时还得有另一个人斤斤计较着茶米油盐,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安逸安稳。 如果都是前者,那日子无法长久,如果都是后者,那日子未免枯燥。 就像是主上可以尽情地真性情,自己去当那一双白手套,也挺好,反正自己对当个好人,没什么兴趣。 随即, 瞎子笑了,起身,微微躬身。 … 黄公公不哭了,泪干了; 黄公公不喊了,嗓哑了; 他开始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边观望着这俩石狮子,看看哪个更顺眼一些,兴许,能给自己临死一撞的些许温柔。 圣旨封盒,放在一边。 宦官服,也脱下了,连靴子,也摆在了边上。 黄公公带来的护卫没阻拦他,黄公公的那些侍者们则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身为天子家奴,这是你该受的,也是你该做的。 圣旨无法宣达,你压根就没理由活着回去。 外围围观的百姓们在此时也屏住了呼吸,静待接下来的时刻; 一身白衬的黄公公先朝着西边燕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又朝着王府,磕了两个头; 最后, 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黄公公往后倒退了数步, 点点麻油油菜开花, 选中右边的了。 也不晓得,哪个倒霉蛋会接替自己,去撞那左边,嘿嘿。 黄公公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蓄力,然后,冲! “吱呀……” 王府的门,打开了。 这一刻, 得亏黄公公修炼过炼气之法,比常人反应更敏锐一些,当即脚尖一拐,整个人错了一个身位,没撞到石狮子上,而是“噗通”一声,摔在了台阶上,又滚落了回去。 这额头啊,手臂啊,青肿破皮了好几处。 四周, 锦衣亲卫跪伏下来, 外围,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们也都齐齐跪伏下来。 滚了个七荤八素的黄公公在此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双脚交叉拐着却强行抬起了自己的脖子立起了自己的脑袋; 一身玄甲的平西王走出了自己的王府, 玄甲的肩上,挂着装饰用的白穗,象征着王权的至高与神圣; 但在黄公公眼里, 数年前看似尘封却一直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再度浮现; 依旧是这两尊石狮子,依旧是一样的台阶,依旧是四周不近人情面对圣旨也不会下跪的亲卫士卒, 依旧是在此时开启的王府大门, 依旧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带着无上威严的男子; 就连那随着风轻轻飘荡的甲胄白穗,也在恍惚间看作了曾经那位的飘逸白发。 乃至, 往大了看, 依旧是国事遇艰, 依旧是圣上指望, 依旧是全国期盼, 岁月的年轮,对于此时的黄公公而言,宛若调皮的孩童,向前拨动了几圈后,又给向后拨回了原点; 一路艰辛,经历病痛折磨,又恰逢大悲大喜之下的黄公公,神思陷入了某种恍惚, 却又不得不激刺起来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下一刻, 竟然开口喊道: “靖南王爷……接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八章 出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宣旨宣错了人,不仅是对圣旨的亵渎,同时也是对宣旨对象的极度不尊重。 王府大门后,陈道乐开口道; “他是吓傻了么?” 瞎子却开口道:“好舔。” 舔之道, 最高境界,乃于无声处听惊雷; 毫无征兆,毫无痕迹,不带丝毫地刻意,且让人感受起来,那叫一个满满的真心,好舔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唉, 瞎子叹了口气, 将刚剥好的橘肉,又送到了陈道乐面前。 陈道乐接过橘肉,送入口中。 边上的何春来看了看陈道乐嘴角的那个小泡,莫名的有些开心。 王府大门口,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摇摇头,走下了台阶。 黄公公这会儿还没意识过来自己先前喊的是“靖南王爷”而不是“平西王爷”,身边更不会有人在此时喊话提醒他,故而在看见平西王走向自己时,下意识地托举着圣旨封盒起身,却因为先前是插花脚,这一下子起来后身体没保持住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倒了下去。 “噗通!” 圣旨封盒掉落,被郑凡抓住。 “王……王爷……” 黄公公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前兆。 “孤知道了。” 郑凡拿着封盒,也没打开,只是像是个寻常物件儿一样,还用手随意地拍了拍。 说完这些, 郑凡转身,走回了王府。 黄公公爬起来,其身边的侍者们马上凑过来帮自家公公先前脱下去的宦官服等捡起来给公公再穿上。 自始至终, 无论是黄公公本人亦或者是这些侍者,甚至是在场围观的百姓们,都没人觉得平西王以这种随意的姿态接圣旨这算什么罪过。 在百姓们看来,你们朝廷自己搞出的乱子,现在是求咱王爷来给你们擦屁股,咱王爷有这个态度,就可以了! 谁没亦或者谁没见过上门借钱是个什么样子,自然得当好那孙子。 对于侍者们而言,先前他们都已经准备好给自家公公收尸了,然后等回到京城后再被打发去守陵墓,现在无疑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些。 黄公公呢, 他是真的有些脑子不太清醒了; 当然了,就算是脑子清醒着,他也不会去计较什么礼数,真傻乎乎地对着平西王的背影喊:此乃大不敬之罪! 那么自己刚刚告别的石狮子,估计马上就会主动地和自己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消息传到陛下那里去后, 陛下非但不会觉得自己忠心可嘉,反而会再发一道旨意:那奴才不懂事儿,你打杀得好,辛苦了。 而这一幕之后, 伴随着人群的散去, 消息,也逐渐开始转播。 要打仗了, 要点兵了, 大家伙,机会来了! 晋西那边打了败仗,死了很多人,但在晋东这里,人们依旧是闻战则喜,这里的军民不会太在乎李富胜到底是何等猛将以及其麾下兵马到底是何等精锐,反正自家王爷天下无敌,其他的,都是凑数的渣渣。 王府之下的各级衙门,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王爷的命令正式下达,即刻正式进入战争时期的运转。 民夫会被清点造册编排入列, 辅兵会被发放兵刃甲胄准备入伍, 标户则得牵出喂养在自家的马,去往伍长、什长、百夫长等层层往上地签到。 武库会被打开,保养极好的军械会被转入特定的序列之中,各地粮仓也将开启,存粮将被运出以备战争所需。 而奉新城的街面上,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将进入配给制,以最大程度地支援前方。 王府下的作坊、铺子以及等等产业,全部转为“军需”供应。 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运转模式,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集中大量的资源去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本质上,皇权的一次次集权,也都是想要尽可能向这种效果上去靠,相较而言,王府这种早就有规划且在白地上建立起来的新秩序更为简单和直接。 但这世上从不存在亘古不变的最好模式,因为模式的运转最终还是靠的人来执行,但至少,在“平西王”这个如神祇一般存在的治下,这个模式会全心全意地为王爷的意志去服务; 至于说以后,适应情况的改革什么的…… 莫说王爷的孩子还没出生,就算是出生了,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大概也不愿意去费心费力地去奠定什么万世基业; 一是这不靠谱,二是,自己现在爽了就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 但, 一直等到入夜了, 来自王府的命令依旧没有下达; 不仅仅是战备没有开始,连各地驻军的调动也都没有消息。 可明明,自家王爷已经接了圣旨了啊? … 依旧睡了一觉的黄公公醒来后,听到了侍者的汇报。 什么话也没说,用了一些粥后,倒头又睡了。 既然旨意已经传达了,王爷也伸手接过去了,那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黄公公很看得开,因为现在除了看得开,他啥也干不了。 盛气凌人的去呵斥平西王为何懈怠于皇命? 或者哭啼啼地抱着平西王的大腿喊着王爷快快出山为陛下解忧! 亦或者拿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威胁王爷说您再不出兵咱家就死在你面前! 第三个选项直接可以排除了, 因为王爷的回答大概是: 哦,那你死。 故而, 黄公公侧了侧身,侧脸枕在手臂上,很快又打起了鼾。 上次奔袭范城时,黄公公身边有一位经验丰富的校尉,他告诉黄公公,当部队停下来时,不要想东想西,也不要紧张彷徨,因为这没什么意义,那该做什么?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 … 接旨后的第一天,王府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二天,奉新城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三天,整个晋东,依旧毫无动静。 黄公公自燕京城来,自然清楚,因梁地的一场大败,整个燕晋之地,此时都陷入了一种焦虑情绪之中。 原本晋东军民是乐得看热闹的,你们越是急,我们就越是安逸,但这会儿,连带着晋东军民也跟着焦虑起来。 在这种焦虑氛围之下, 黄公公收到了王府的邀请, 王爷要携一众妻、子前往郊外踏青。 踏青的时节,其实早就过了,但夏日的风景,其实才是真正的水嫩。 今儿个天气晴朗,有些风,阳光的燥热晒身上经过那风一吹,也就不显得灼人。 随行的人不多,至少,对于王爷该有的排场而言,显得过于简单了一点,连王府的锦衣亲卫这次都没跟着过来。 但,剑圣,来了。 一处河边, 貔貅悠哉悠哉地带着一众马老弟散着步,趁着那边的王爷没注意到这里,故意抖了抖身子,亮出了自己银灿灿的甲胄。 另一侧,众人席地而坐。 天天和太子这次没有忙着去练射箭和打猎,而是很乖巧地坐在一旁。 四娘和公主坐在一起,柳如卿在一侧调配着冰饮子。 剑圣斜靠在树下,龙渊就摆置于身前,头戴一斗笠,遮着光,许久没动了,怕是已经睡着,在其后头,徐闯躺在那儿,眼神望天,似乎有些心事。 阿铭和卡希尔坐在一起,薛三带着戴立凑过来蹭酒喝; 樊力正在河里抓鱼,剑婢坐在樊力的肩膀上。 刘大虎、郑蛮俩人在旁边拿着渔网准备着, 陈仙霸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瞧着眼前这群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但眼睛里,却泛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就差喊出来,抓鱼,让我来啊! 陈道乐与何春来坐在瞎子身后,正襟危坐,不时盯着瞎子剥橘子的手速。 黄公公弯着腿,站在边缘,没坐。 平西王本人,双手撑于身后,时不时地看看自己的妻子们。 太子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假装自己没留意到太子爷的目光; 随即, 黄公公又抬起头,看向太子; 太子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也似乎是没看见黄公公的目光。 天天看了看身边的太子弟弟,又看了看黄公公,有些奇怪地摸摸头,随即,从兜里拿出了两块桃酥,分给了太子弟弟一个。 更远处, 站着小张公公和赵成赵公公,俩公公宛若雕塑一般,矗立在那里。 该说话的人,不说话; 想问话的人,又不敢问。 似乎,真的就是来吹吹风,来赏赏景。 这时, 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舟,小舟上坐着一个白衣中年文士,文士身边,则有一俊朗佩刀男子立在那儿。 小舟的出现,是意外; 樊力停止了摸鱼,背着剑婢默默地走到岸边,拿起了斧头。 陈仙霸发出一声低喝,左手握拳猛拍了一记自己胸前的护心镜,右手拿起流星锤。 这是薛三为其锻造的兵器,在得知三先生是兵器方面的行家后,在亲兵营里一向眼高于顶的陈仙霸罕见地缠了薛三三天,连三爷上茅厕都跟着,以这种极为泼皮无赖的方式,求得三爷帮其设计打造了这件兵器。 三爷本是最不耐这种烦人事儿的,但奈何就是他也能瞧出来这少年郎是有大机遇的,不出意外,正常地再长个几年,必然是猛将的模板,也就捏着鼻子帮了。 在陈仙霸发出讯号后,刘大虎和郑蛮俩人也马上拿起自己的刀,跟在陈仙霸身后,主动走向了小船。 儿子去了, 剑圣也就伸手抬起了斗笠。 小船再靠近一些,就得被“宁可错杀一千”了。 好在, 这时黄公公眼尖, 喊了声: “袁大人?” 不等旁人问“袁大人”是何人,黄公公马上补充介绍道: “袁图阁,曾任礼部侍郎。” 瞎子开口道: “算是燕国当初少有的才子人物,年轻时曾在乾国考科举中了进士。 曾和三皇子是忘年交好友,三皇子被囚湖心亭后,其虽然不是三皇子同党,但也受到了牵连,被外放虎威郡任地方官,后又改迁到了晋地任一地知府。” 站在燕人的角度,从前途大好的六部京官,到外放于地方,再转任到晋地,这相当于是一路走低了。 燕国出兵攻乾之前,燕人虽然一直瞧不起乾人,但到底还没那般不堪,且乾人自诩文华鼎盛,不少燕人嘴上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踮着脚尖多瞅瞅。 早些年,燕、晋、楚地就有不少人特意去乾国参加科举,只要身份文牒什么的是真的,验明身份后,乾国礼部是同意的; 而在乾国科举得中后,留乾国做官是可以的,但一般来说,回母国,前途会更好,相当于镀了一层金。 郑凡点点头,道:“海龟嘛。” 瞎子笑道:“主上说的是。” “你认识他?”郑凡问瞎子。 王府的人情往来以及关系网络,都是四娘和瞎子在帮他维持,郑凡自己是懒得处理这些事儿的。 对此,四娘和瞎子也理解,毕竟主上只需要负责高端关系,尤其是在创业前期那会儿。 “回主上的话,他转迁至晋地后,每月都会送来一幅画赠予王府。” “哦。” 王爷没什么兴趣。 虽然在外头都盛传平西王爷饱读诗书,一本《孙子兵法》是其一,而诗词虽然很少,但每一篇流传出来的都是佳作中的佳作。 乾国姚子詹就曾痛骂过平西王“有辱斯文”,将文道雅事纯当作了一种把戏在玩,这其实也是一种赞美。 在听到袁图阁只是每个月送一幅画后,王爷就对他没什么兴趣了。 “是春宫。” “哦?” “但并非主上喜欢的口味,也并非是主上的爱好,其人好稚嫩,所以属下也就没打扰主上。” “禽兽。” 郑凡点评道。 瞎子点头附和:“是极。” 这个年代,男女结婚本就早,而且某些审美方面,还很畸形; 相较而言,有着属于自己那一套公俗良知的平西王,觉得自己“好人妻”的谣言,不管怎么样都比这袁图阁要正派得多。 但时下风气就是如此,乾国那边尤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居然总是能成为美谈,袁图阁在乾国读过书,感染此风气,也算正常。 此时,小船停下了; 陈仙霸带着俩小弟警戒着。 船上的袁图阁拿起一根鱼竿,竟然开始了闲适自若地钓鱼; 一副“我很牛逼”,你快来“三顾茅庐”的派头。 可偏偏论起作秀,王府这边的人实在是比他高得太多个层次,实在是没那个兴趣去配合他。 但许是因袁图阁的出现,让太子觉得场面上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太子起身,很郑重地走到郑凡面前,跪伏下来: “传业,给干爹请安。” 干爹的说法,古来有之,但干爹其实和“义父”不同; 干爹是基于父母的关系,认下的孩子,而义父,则是被收下的关系。 李富胜原姓郭,原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是义子的身份,这自然不是干儿子,而是“义儿”,你我本不同姓,我和你父母也没什么渊源,但我看重你的本事,你也打算在我这里效力,故而收你为“义子”,证明我们是一个体系下的架构,义子是隶属于义父的,更像是手下和主公的更进一步关系。 “传业知道,有些话,传业不该问,但请干爹见谅,传业毕竟还担着太子的职责。” “问。”郑凡抬了抬手。 这时, 黄公公也走到太子身后,跪伏下来。 远处,小张公公见状也跪了下来。 赵成眼睛看了看四周,名义上,他是在王府代替小张公公服侍太子的,所以,他也跪了下来。 “传业知晓,干爹心中定然有谋划,但传业还是得问一声,梁地之败,孩儿听说晋西那里人心浮动,那里的百姓,肯定很希望干爹能早日驾临南门关,以安抚人心和局面。” 显然,这些话在太子心里腹稿打了很多次了,说出来才能这般顺溜。 “你是在催我?” “孩儿不敢。” “呵呵,也难为你了,忍了这么久。” 郑凡没继续逗弄太子,而是缓缓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其实,不用催了,咱今儿个,就出发,只不过我想在出征前,再带着你婶娘她们出来你再透透风,她们有身孕了,我又得出门,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太子马上道:“干得心系社稷,孩儿……” “行了,高帽子别给我戴了,来,站起来。” 太子站了起来,看着郑凡。。 “来,笑一个。” 太子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一旁的黄公公也抬起头,一样的表情。 “没让你笑。” 黄公公闻言,马上低下头。 郑凡走到黄公公面前,伸手,拍了拍黄公公的肩膀,道: “公公啊。” “奴才在。” “这次,还由你监军。” “奴才愿意为王爷……咳咳……” 太子在场,黄公公强行打住了。 郑凡招了招手,太子和天天都跟着他一起走向四娘她们那边。 王爷弯下腰,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道: “我尽量早点回来,争取赶得及。” 四娘这次得留下了,她大着肚子,不适合去前线了,就算是郑凡同意,其他魔王也不可能同意她去。 “早点回来。”四娘说道。 公主则正式多了,起身,微微一福,道: “夫君,妾身在家等着您凯旋。” 柳如卿则是跪伏在一边,俯首道: “夫君平安,妾身等您。” 两个孩子见状,也都跪下来给“婶娘”行礼; 等到柳如卿时,柳如卿主动起身避开。 做完这些, 郑凡打了声口哨。 远处的貔貅飞奔而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郑凡翻身上去后,伸手,将天天抱起,放在了自己身前。 太子举起手,道:“传业也想去。” 黄公公马上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可……” 谁晓得黄公公话还没说完,郑凡就伸手,将太子也抱上了貔貅,俩还在坐自己身前,太子排第一个,中间夹着敦实的天天。 “这……” 郑凡向前一挥手, 道: “出征了。” “喏!” 陈仙霸带着刘大虎和郑蛮也都翻身上马。 樊力、阿铭、薛三、瞎子也都各自上了马背。 四娘带着女眷在后头站着,她们待会儿会坐着马车回府。 剑圣伸了个懒腰,跟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各自上马。 黄公公也上马了,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踏青,故而没吩咐自己的侍者和护卫跟来,哪怕是现在,他依旧认为这是一场誓师。 但谁成想, 打前头的王爷却催使胯下貔貅向西而行,压根没回旋东边过奉新城的意思。 兵马呢? 这……这……这不应该是调集精锐,架起高台,斩个东西祭旗再挥师而行么? 待得一行人顺着河边行进时,河上的小船向岸边靠了过来。 白衣飘飘的袁图阁跪在船上,其身旁的护卫也跪伏下来: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大燕的纯臣,必然是先拜国本再拜王爷的。 郑凡对这位喜欢画“春宫图”的前同行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这种所谓的“名士风流”,他向来不喜。 但袁图阁却起身后,拿出一坛酒,喊道: “王爷,袁某恰好于初夏时辞了官,现在是闲云野鹤一枚,听闻晋西战事,再得知朝廷有意召王爷您去坐镇南门关平定局面后,袁某变卖了所有家财,将银钱,存入了奉新城内王府的钱庄,余下一点,买了这坛酒。 这是票据,这是钱信。” 袁图阁将两张单子拿出,然后撕碎,丢入面前的河流之中。 这意味着他存进去的那笔钱,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因为奉新城的钱庄现在只用来流通于商队之间,介入的是大额贸易,暂时还没对百姓开放,故而只认票据不认人,因为很多掌柜的,他不一定是真正的东家。 “一点家财,愿为王爷充一点军资,这一坛酒,还请王爷笑纳。” 说着, 袁图阁将酒递给了身边的护卫。 护卫作势起身要用轻功飞到岸上,但当剑圣的目光扫过来时,护卫犹豫了一下,下船,抱着酒坛,趟水走到了岸边,将酒坛送上后,磕了个头,又退了回去。 “心意,收下了。”郑凡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心思。 甭管是否有所图,但此刻对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洒脱劲儿,做不得假。 袁图阁又道: “王爷,以前是我疏忽了,我今日起,就打算画一卷图,必然符合王爷您的口味。”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和太子的脑袋, 道: “孩子还在呢。” “是,是在下唐突了。” 随即, 袁图阁又问道:“王爷此行向西,是为?” “出征。” “那,王爷的大军呢?”袁图阁有些讶然。 大军呢? 就这么去了? “雪海、镇南,不容有失,本王这次出征,不调动晋东兵马。” 若是调动晋东军出征,而且不是打雪原也不是打楚国,那么,一个空虚的晋东,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局面彻底雪崩! “王爷身边没有兵马,又如何去平定局面?” 袁图阁问道。 郑凡笑了, 伸手指了指袁图阁小船上其先前拿来摆姿势的鱼竿, 道: “你钓鱼,用的是什么钩?” 袁图阁笑着回应道: “莫非王爷想说,王爷您钓鱼,喜欢宁向直中取,不在弯中求?” 袁图阁觉得自己提前说出了王爷想说的答案,有些沾沾自喜。 郑凡却摇摇头, 道: “本王钓鱼,不用鱼钩。” “不用鱼钩?” “甚至,不用鱼竿。” “不用鱼竿?那如何钓鱼?” “本王只需要站在岸边,喊一声,鱼就会自己跳出水面,来到本王的脚下。” 袁图阁听完这话, 表情先是荒谬, 随即是疑惑, 再之后是明悟, 最后,是敬佩。 “素知王爷口味,但袁某人故意绘之一稚嫩送予王府,就是想故意和王爷您,反着来。 现在,袁某人觉得,若是能以画技娱您,并非是辱没了自己的画技,反而,真正有所值。” 袁图阁俯身一拜, 喊道; “昔年,楚奴野人乱晋,我大燕受挫,幸赖靖南王爷出山,得以勘定局面,三晋一统。 靖南王如今远走杳无音讯,但我大燕,依旧幸赖有平西王爷,晋西大局,梁地之乱,必平!” 说完, 袁图阁将身边的鱼竿丢入了河水之中, 抚掌而笑, 道: “要这劳什子的鱼竿作甚,要这累赘般的鱼饵作甚; 我大燕,秉持天命,自当天意顺从,天命所归! 他们怕再出一个靖南王亦或者害怕再出一个镇北王,但袁某分明看见,在王爷您身后,一直立着的那一面黑龙旗。 怕什么,畏什么, 要怕, 也不是我燕人来怕,应是乾楚应是那梁国宵小来怕!” 郑凡礼貌性地笑笑, 胯下貔貅,开始向西奔跑,其后,一众追随者紧随。 身后的小船以及小船上的人,身影,已经落在了后头渐渐模糊了。 太子有些疑惑地扭头对自己身后的天天问道; “哥哥,那个人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天摇摇头,转而也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郑凡, 问道: “父亲?” 面对俩孩童的疑惑, 郑凡不以为意道: “他啊,是吃饱了撑的。” … 三日前, 也就是平西王爷接旨的那日,百余名锦衣亲卫持王爷亲手所书加印的军令,提前出奉新城,一路向西。 原靖南军一系,晋军一系,禁军一系,地方军头一系,晋地之内,当年曾追随于靖南王军旗之下举国伐楚的各路各镇兵马,在时隔数年之后,再度接到了王令。 “奉平西王令,命你部即刻开拔前往南门关,逾期未至者,杀无赦!” “末将领命!” “奉平西王令,命你府即刻筹措粮草,运往南门关,但敢失期缺额,杀无赦!” “下官领命!” 朝廷一直想收权,皇帝也有这个想法,亦或者是本能,无论是哪一代的君臣,都不希望将自己放置在悬崖边上去主持国政; 然而, 大燕的军民,大燕的地方,自先皇在位二王并立时起,就已经逐渐习惯了某种格局,习惯得久了,自然就会变得有些理所当然。 这种不清楚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这种“理所当然”,在国家呈现出动荡之际,最起码,上上下下的,就都进入了他们最为习惯的处理这种事务的惯性之中来了。 因为在过去这些年,这种惯性,被一次次地证明,真的管用! 哪怕是燕京城朝堂上,最忠诚于皇帝和皇权的铁胆忠心的元老大臣们,他们嘴上会嘟囔几句:尾大不掉,非国之福啊; 但其实心里,早就躺好了最为舒服的姿势。 至于说, 大燕的异姓王,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气象,其实靖南王早就给郑凡打过了样。 如今, 大燕平西王爷出征,出奉新城时,身边,只有十余随从; 但等过了望江, 他前方, 就有了千军万马。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九章 造反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帅輦,有大气磅礴如移动高楼的,恨不得和城防战的箭塔试比高;也有奢华精致的,雕刻以精致,装饰以典雅,大城内庙会时红帐楼里的花车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妖艳贱货; 但归根究底, 帅輦,帅在前,輦在后。 一辆稍宽敞一些的马车,其上插着王旗,简单到了极致,却丝毫不影响它是这支正在移动且正不断有各路兵马汇聚的洪流中心。 马车内, 平西王本人坐在那里,批阅着各部每日都必须呈送上来的折子。 每一路兵马加入后,其主将都必须遵照这个规矩,将所部现状和所需所要以及所可能面对的问题以及军械粮草士卒士气和健康等等,事无巨细地进行汇报。 而帅輦也会在当晚进行回复,以完成一种上下的共通。 早年间,靖南王领兵,最为著名的一点就是事无巨细,全军上下操盘于其手,哪怕一直被逼着赶鸭子上架的“平西侯爷”,说白了,也只是靖南王落下去的一处“留白”。 这种自上而下的掌控,一来很容易受到来自下方各路军头的逆反心理,自己真成了提线木偶,二来,很容易将“将熊熊一窝”的问题给发挥到极致。 但在此时,这些问题暂时都不存在。 一来这次征召的晋中和晋西的兵马,当年基本都参与了举国伐楚之战,绝大部分人都升了官也升了爵,但退下去养老的真的不多,大家伙也习惯过这种被帅帐全方位无死角“操控”和“拿捏”的感觉。 都说红帐子里经验丰富的老姐一拍屁股就能心领神会地给你换个姿势, 但这些满脸横肉心比天高甚至喜欢大口咀嚼大蒜的丘八们,真驯服过他们,他们能配合得更溜,乃至于举一反三,主动地为你发现和提出问题给出建议,服帖顺从,更不会去催浆。 二来,平西王有个好老师,任何一个成长期的未来名将,亦或者是被视为将门接班人的二代,都未曾有过平西王当年的待遇。 当年燕楚国战时,双方陈兵何止百万,靖南王竟然能让郑凡就坐在自己的中军帅帐内用自己的王印处理全军上下事务一两个月。 就是一头猪,被这般提携,也能发生质变了,更何况,就是樊力也不会违背良心说自家主上会不如一头猪。 再加上这次万年守老家的瞎子也跟队前来,他带着陈道乐与何春来成为了平西王的左膀右臂,重新搭建且运转着整个指挥中枢。 “茶。” 太子将茶水递送了上去,然后规规矩矩地又坐回到下面,马车轻微摇晃,太子很认真地看着一份昨日已经批阅好发出去的折子副本。 字,是能看懂的,但凑在一起后,就有些让人迷糊了。 但太子很珍惜这种机会,不懂的,就问天天。 天天其实也不是很懂,但因为比太子年长,所以会编。 俩孩子时不时地还会一起讨论讨论,最后得出“原来如此”的姿态。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烟。” 天天放下面前的折子,起身,从自己贴身管着的铁盒里,取出一根烟。 没急着递上去, 天天先将烟倒过来,在自己柔嫩的手背上敲了敲。 他不懂这样做是要干嘛,但总是看见自己干爹这般做,也就帮着完成这一步骤。 敲好后,送到干爹嘴边。 郑凡张嘴咬着烟,目光继续停留在手头最新的一份折子上,这是一位知府的折子,他已经将第一批粮草押运完成了,同时后续兵马以及民夫经过他的辖地时,也会供给粮草所需。 但他还是提了一句,其辖地内,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因为后续等各路大军聚集于南门关时,所需要的粮草只会更大,再加上谁也不清楚战事会持续多久,这位知府实情陈述,其掌握的地域内,很难再承担后勤供给的压力。 天天将火折子凑过来,帮郑凡把烟点上。 郑凡将折子交给天天, 天天接过来,就站在边上,看了。 太子抬起头, 小孩子嘛, 总有一种你看了我也得看的本能。 天天就将折子也给了太子看,太子看完后,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日子,伴随着“帅輦”的进发,各路参将、游击以及总兵都带着麾下前来汇合,俩孩子每天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兵马,那真的是相当开心。 可问题是,现在兵马开始越来越多,但粮食,似乎不够吃了。 军队在驻地和军地开拔后,是完全不同的状态,就如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煮点儿稀饭凑合凑合也就罢了,身子虚点儿也能扛; 可一旦需要到外头做工,这吃食上就得讲究起来,否则工根本就干不起来,身子还容易垮下去,这里头还没算为了出门需要置办的衣裳以及买新农具的等等开销。 现在, 军饷、赏银等等这些,都可以延后,毕竟仗还没打完,甚至还没开打呢不是; 再者,平西王的大旗,是能够提供各路大军以及下面底层丘八们极大的“大饼”感的; 没开拔银,没赏赐银,大家能看在平西王的面子上可以忍下来,毕竟可以期盼着大胜后的收获。 但粮食问题, 一旦粮食出现短缺现象,士气马上就会衰落下去,这一点的感受上,主将其实没下面士卒来得深刻。 粮食不足,意味着对战争准备不足,战争没底,大家心里也就会不安,军营里种种负面情绪就会被放大,战斗力降低倒是好的,最怕军心不稳后,自家一触即溃。 “父亲,为什么这里粮食这么少啊?” 天天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奉新城那儿,大家的日子过得其实挺好的。 再者,他干爹在冬日里刚打了一仗,也没出现粮食短缺的问题。 太子也很好奇地看过来; 郑凡开口道:“因为晋东,地广人稀,种的粮食多,需要的粮食相对少一些,盈余也就多了。” 这里头其实很复杂,因为晋东所有田地,都是王府的产业,虽然以承包的方式进行了屯垦,且就算是封赏土地,也只是降低了王府的抽成,所以,本质上王府就是晋东最大也是唯一的地主。 没中间商赚差价,王府可调动的资源能力就很强,再者,有商贸和作坊等等各种同样属于王府的产业可以从中进行调剂,再加上一系列的健全法制和规矩,晋东地区开垦出的田地粮食亩产量一直很高。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晋东地广人稀,否则瞎子也不会为“劳动力”而发愁了。 种出来的相对多一些,消耗的相对少一些,盈余入库的,自然就多了。 但其他地方,耕田多,粮食收获的也多,但其自身的消耗,本就不少。 就比如燕国的天成郡,京畿之地,其粮食无论是总产量还是亩产量,都是燕地之最,但每年都需要朝廷从其他郡里调运粮食来支援。 郑凡继续开口道: “另外,前些年大战频起,民力透支过重,无论是燕地还是晋地,税赋早就收到数年之后了,你父亲登基后,行的是休养生息之策,朝廷地方税收也就只能保个花花架子,各地粮库的储备粮,其实早就见底了。” 姬传业开口问道:“干爹,现在下令征收能来得及么?” “来得及。” “那我们……” “那我们就不用出南门关打仗了,先调头去平地地方的叛乱。 先皇在位时,勒紧裤腰带支援大军打仗,现在,好不容易刚能松一口气下来,家里,好不容易存了点粮,到底能有奔头求一个无冻馁之患不用做流民之苦了,再强行征收和征发,百姓们,不会答应的。” 看似庞大的大燕帝国,实则早就中空了,这一点,是大燕高层的共识,同时,乾楚两国的高层,也有能看清楚的人。 否则,伐楚之战就不会明明破了楚国郢都最终还得退兵了; 其实,就是平西王本人刚打的范城之战,也是以快打快,解决了范城危机,打完后,马上就开始撤兵,后勤压力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大。 “传业,你记住,你姓姬,你是太子,这天下,这大燕,也确实是你姬家的,但这是建立在老百姓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基础上。 古往今来,多少国家朝代,看似是毁于藩镇、毁于权臣、毁于内乱,但基本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时下百姓已经民不聊生了。 你不能指望着百姓一边卖儿鬻女、忍饥挨饿,一边继续心甘情愿地对你俯身跪拜; 你皇爷爷倒是可以做到, 你爹,还做不到,你,就更难了。” “多谢干爹教诲,孩儿记下了。” “嗯。” 接下来的时日, 向帅旗聚集过来的兵马,越来越多,但大军的行进速度并没有被拖慢,甚至,还尤有加快。 期间,郑凡没接受任何地方官的拜见,甚至连那些带兵聚集过来的将领郑凡也没见。 大燕虽然吃了一场败仗,但燕军的底子还在,大燕的体制还在。 太子在身边,靖南王世子在身边,自己又是正儿八经的军功王爵,郑凡根本就不需要去做什么礼贤下士的事情,更不用欣喜若狂地握着来投奔将领的手说:你来了真好。 事实上, 当自己的王旗从奉新城向西,过了望江后,本就标志着局面开始平复; 王旗下的自己,越是高冷,越是沉得住气,底下人就越是觉得心安,他们身上的浮躁之气也就能更快地被驱散,连带着大军所行之地地方上的浮躁之风,也能马上被冷却下来。 其效果,类似于阅兵,也像是皇帝的出巡。 别的不好说,但论起如何当好一个政治吉祥物,平西王爷可是真的极有心得。 不过, 等到帅輦经过历天城地界,距离南门关已经不远时,一封来自密谍司的奏报落到了郑凡手中。 奏报的内容很简单,通常意义而言,越是简单就意味着事儿越大,大到那些呈送奏报的密谍司官员都不敢在上面多加几个字; 奏报:宜山伯陈阳欲反! 放下了折子, 郑凡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见状, 俩孩子以为干爹疲乏了, 太子自觉地送上茶水,天天又拿起烟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背; 待得俩孩子习惯性地想要凑过来瞅瞅这封让自家干爹头疼的折子上到底写着什么时, 郑凡将折子倒扣在桌上, 挥手道: “一边玩儿切。” …… “好玩么?” “你们是在与本伯开玩笑么?”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 陈阳对着面前的两个左膀右臂般的将领怒吼道。 由不得他不疯, 因为这两位将军,一人手中拿着一件龙袍,另一人手中拿着“玉玺”。 龙袍是真的,玉玺,自然是假的。 前者只是一套衣服,不讲究针功细节的话,只堆砌材料,也能很容易仿制出来,玉玺就不一样了。 但有些时候,这些事务并不用太较真真假。 两个将领,都姓陈,一个是陈阳的义子,叫陈雄;一个是陈阳的侄子,叫陈远。 至于陈阳本人,本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但长子早夭,次子虽然成年,但身体一直羸弱,不适合军旅生活,前年在受蒙荫后,拒不授官,而是自己准备科举,去岁落第,现在依旧在家读书,幼子骨骼倒是遗传了父亲,但年岁尚小,还不满十岁。 故而,陈雄和陈远二人,算是陈阳在军中的本家嫡系,二人麾下也都各有一支兵马,现在是游击衔。 “父亲,孩儿未疯!”陈雄开口道,“孩儿是在为父亲着想!” 陈远也深吸了一口气,道:“孩儿也是。” 陈雄接着道:“军中其他一些将军,孩儿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他们也愿意支持,只要父亲您点头。” “呵。” 陈阳觉得很是好笑,也觉得无比荒谬,他坐回到椅子上, “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 跪伏在地上的陈远开口道: “叔父,虎威伯战死,这件事朝廷必然会追究,叔父您也应该清楚平西王的脾气,再加上平西王本人和虎威伯之间的关系。 是,在我们看来,是因为钦差乱命,我肃山大营才在那时陷入了瘫痪; 是因为钦差作梗,最终才导致虎威伯领军要来换防我肃山大营; 都是那钦差的错,也都是那历天城太守和稀泥的错! 但叔父,扪心自问,咱们自己,对于虎威伯的战死,真没错么? 如果不是叔父您要和那钦差对着干,如果不是我们支持叔父您让那钦差下不来台,让这局面彻底陷入崩盘; 虎威伯又怎会被调防过来收拾局面,他又怎会只率其本部一支兵马去救援那冉岷? 叔父, 咱们有错,咱们也有罪! 平西王携一杆王旗,浩浩荡荡地向这里来了,军威浩荡呢,等他到了南门关,会做什么? 一正本清源;二,祭旗! 那位钦差,必然是跑不了的,朝廷已经下旨问罪于他了; 但朝廷的旨意里,并未对叔父您对咱们肃山大营有任何的处置,是因为朝廷忘记了么? 不是, 是因为接下来自然会有人来收拾咱们! 那个人, 快来了!” 陈远近乎咆哮道。 陈阳坐在椅子上,指着这个本家侄子,道:“所以,你们就让本伯来反,就让本伯在这个时候,扯旗造反? 造反保命, 然后呢? 他平西王已经在调兵聚将了,已经不远了,本伯现在反,能干什么? 难不成将这南门关,拱手送予乾楚? 难不成本伯带着你们,叛国去乾楚当一个安乐公? 这种背离祖宗之事,我陈阳,绝不会做!” 陈雄开口道;“父亲,这件龙袍和这枚玉玺,是当年叔父您命人准备下的。” 陈阳定睛一看,这才了然,却马上道: “那是当年靖南王爷还在,本伯和你们那些叔叔们,是打算一同推举王爷登上大宝的,但谁知王爷他竟然选择……唉。” 陈远站起身,道:“叔父,为今之计,继续坐等平西王以及他的大军到来,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叔父您,就只能任人宰割! 是他朝廷不义在先,是我们这群丘八,当年跟着靖南王爷南征北战,流了多少血,死去了多少袍泽兄弟,才打下了这三晋之地! 如今, 朝廷要飞鸟尽良弓藏了,要卸磨杀驴了; 冉岷,是陛下,是朝廷提拔起来的; 那个钦差,也是陛下,也是朝廷派下来的! 若不是朝廷相逼太甚,惹得我肃山大营上下激愤,虎威伯出兵梁地时,咱们怎么可能不跟着一起上! 叔父,您要是不想被当众羞辱,不想被拿来祭旗,不想背上虎威伯战死之罪名,您……” “本伯,绝不会叛投他国!” 陈雄也站起身,举着手中的龙袍,喊道: “孩儿没想让父亲您叛逃乾楚,孩儿们以及下面诸多将领的意思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此龙袍和玉玺……” 陈雄和陈远二人目光对视了片刻, 随即, 二人一齐开口继续道: “送予平西王爷,拥立平西王爷登基为帝!” ———— 晚上还有,会比较晚。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章 死去!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宜山伯、肃山大营,是不能出问题的,一旦出问题,这仗,就没得打了。” 瞎子说着,伸手进自己的口袋,摸了摸,没摸出来。 郑凡见状,将一个橙子丢给了瞎子。 瞎子接过,开始剥,手感很不好,微微皱眉。 橘子,被剥时,初入难,但随即会很顺从地与你宽衣解带,橙子就不同了,没个递进也没个层次,前者是艺术,后者是苦工。 “这个我自然知道。” 郑凡伸手放在自己额前,继续道: “各地后勤的折子我都看了,很是艰难,莫说支持大军出南门关持久战了,就是将这些大军聚集在这里,光士卒和民夫的每日嚼用,都是极大的负担。 要是还没去外面打仗,先来一出内部的平叛,再将南门关附近的架构环境也搞崩了,这仗,就更没得打了。 乾楚,得乐死。” “陈阳这次是犯了错的。”瞎子一边继续和橙子较着劲一边看着郑凡说道,“主上原本打算如何处理陈阳?” “立威。” 言简意赅。 虽说以前在翠柳堡当守备时,郑凡自己也做过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儿,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下站在道德高地上抨击陈阳这种无视大局的行为。 而且,大军聚集,新帅上任,总得烧一把火。 杀鸡儆猴的道理,人人都懂,可并不影响它的实用,谁叫猴儿就吃这一套呢。 “杀不杀?”瞎子问道。 郑凡回答道: “在犹豫。” 瞎子笑了,道;“这不就得了,主上行事风格,向来喜欢直接,虽一直秉持着大义名分,但关键时刻,那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 所以,陈阳那边估计也清楚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同样的事落在属下身上,生与死,还在被上位者犹豫拿捏着,那属下也是会造反的。 而且,宜山伯不是一个人,这板子,不会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要知道当初陈阳称病在家后,那位钦差一开始想要自陈阳手下将领里挑一个暂代肃山大营事务,却没一个卖他面子的。 当初是为了忠心为了义气,但现在老大要倒霉时,手下小弟,也必然会受连累,陈阳就算愿意负荆请罪,他下面那些小军头们会愿意么?” “这道理,我知道,就看陈阳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其麾下兵马了。” “是。” 瞎子放下了剥了一半的橙子,将手指放在鼻前嗅了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 “主上,既然密谍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意味着肃山大营那里,必然是有了动作。” “然后呢?” “主上觉得,若是陈阳真的反了,他有几成胜算?” “除非将南门关送予乾楚,他自己去乾楚当狗,否则,毫无胜算。” 这话,郑凡说的很有底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此时郑凡身边已经聚集了这么多的兵马,陈阳一个肃山大营,就算反起来,大军就在面前,马上就能扑杀过来,他但凡敢在晋地扑腾,马上就会被按死。 且造反先天具备不正当性,靖南王不在,他陈阳造反,撇除陈阳以及其身边的那些个亲信将领,剩余的将领以及麾下的士卒,又会有多少铁了心地愿意跟他干的呢? 而且就算是献出南门关,乾楚敢不敢冒然地接下都是个问题,他就算率军出关去投奔,又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去异国当“孤魂野鬼”? 肃山大营,是以燕人为主的大军,和平西王府麾下兵马的成分可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再说了, 他陈阳难道不清楚去给乾国当狗,也不会有什么太好下场的道理么? “所以,属下也认为,陈阳大概率是不会明着自己造反的。” “嗯?” “属下刚刚一不小心,真就代入到了陈阳的视角,然后属下发现,有一个比自己更好的方式可以化解眼前的局面。” “什么方式?” “造反。” “不还一样么?” “是给主上您……黄袍加身。” 听到这话,郑凡目光微凝; 许是瞎子常年琢磨造反的事,所以他能很快地想到这一层,且经这一点拨后,郑凡自己也马上明悟过来此招的妙用。 原本自己是要去惩戒他的,治罪于他, 他反手给自己来这一出,只要生米做成熟饭,那自己还得认可他,不光免除了之前的罪过,还得承他的情。 他陈阳也能从一个“宜山伯”,直接变成“从龙重臣”。 瞎子嘀咕道:“眼下,也确实是很好的黄袍加身的机会,毕竟朝廷刚刚和晋地军头子们闹得不是很愉快,李富胜又战死了,主上您身边又聚集了这么多兵马。 真狠下心来,这事儿说不得就能成了。” “所以呢,你是同意的?”郑凡饶有趣味地看着瞎子,“咱们,就顺水推舟?” 瞎子毫不犹豫地摇头,将先前剥了一半的橙子又拿入手里继续剥着,道,“哪能同意啊,属下是想造反来耍的,这本就是得自己来耍才有意思,他可是抢了属下的游戏体验。” “哈哈哈。” “主上,面对这个局面,属下现在有三策。” “说。” “下策,主上单枪匹马去……” “排除。” “是,中策,咱们预先做好防备,大军继续前进,绕过肃山大营,先至南门关,陈阳本人应该也在南门关,大军到了,他也蹦跶不起来了。” “上策呢?” “上策,自然在主上您脑子里了。” “我说我要是什么策略都没有,你这个马屁会不会拍得很尴尬。” 瞎子摇摇头,道:“在政治这方面,主上您其实比属下我更有天赋。” “你说,那陈阳他们,是不拿本王当王爷啊,呵呵,老田在时,我就知道他们早就有这心思了,但老田在时他们不敢。 现在,到我了,他们就敢了,真是不拿豆包当干粮。” “可偏偏,他们还很容易误事。” “是啊。” “但属下相信,主上已经成竹在胸了。” “行了。” 郑凡叹了口气,道: “传令下去,大军继续行进,中军更改路线,绕过肃山大营,先去肃州城。” …… 没人会料到,平西王的中军,会直接绕开了肃山大营直奔肃州城。 虽说肃州城地界的百姓们可算是盼来了“定海神针”,毕竟,平西王爷领着大军来了,那么乾狗楚奴自然就不可能打进来,同时,大家已经预感到的兵乱,应该也不会发生了。 但肃州城内的官员可并不会这么想,毕竟,王爷一路西行而来,拒见各地官员,过城而不入,眼下目的地就快到了,肃山大营不去,南门关不去,却先来这肃州城,这是要做什么? 梁程这次没来,留在了晋东,没办法,必须得留一个有本事看家,同时,有影响力能够在平西王不在的时候调动晋东所有兵马,非梁程莫属。 而这次,由郑凡钦点的,担任自己中军主将的,是任涓。 在郑凡担任盛乐将军时,他算是郑凡的上司。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任涓如今受封顺海伯,驻扎地,在原晋国京畿所在。 当年的下属,如今得需要自己跪拜相迎,任涓自己倒是没什么疙瘩,反倒是平西王本人有些不好意思。 故而,这次帅輦上,平西王坐首座,任涓也跪坐在一旁。 “此间事了,就劳烦顺海伯亲去一趟南门关了。” “王爷放心,末将绝不会让陈阳做出那种事!” “国事为重,这是王爷留下的教诲。” 郑凡口中的王爷,自然指的是靖南王。 任涓点头, 道: “这番一来,他陈阳,也没道理再去瞎折腾什么了。” 郑凡微微一笑,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茶。” “烟。” 然后, 在任涓脸皮抽搐的注视下, 太子殿下端着茶送了上来, 靖南王世子拿着火折子来点烟。 这种待遇,任涓真的是想都不敢想,可偏偏,平西王却泰然自若,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而且,孩子们似乎更为习惯。 相较而言,任涓觉得,当年靖南王在时,其实是一直恪守着某种规矩和底线的,而眼前这位王爷,则完全无视甚至有些享受践踏这种规矩的快感。 这时, 平西王爷喝了口茶,吐出一口烟, 对面前俩跃跃欲试的孩子道: “去。” 俩孩子手牵着手,很是激动紧张地向外走去。 … 帅輦外的前方,是一众等待迎接王驾的官员,大家整齐地排成好几列,至于肃州地界的百姓,则被任涓麾下的甲士给隔开,因为光靠肃州城的衙役和守卒,已无法阻挡住热情澎湃的当地百姓了。 没办法,靖南王因自灭满门,在民间的风评,很难好起来; 伴随着郑凡的崛起,从平野伯到平西侯再到如今的封王,可以说,在过去那几年,大燕每打一次大胜仗,朝堂有朝堂的算法,但民间,却更喜欢将功劳和吹嘘,落在他郑凡身上。 因为郑凡出身,干净,有代入感。 由此而来的,是来自民间那巨大的威望。 孩童们也晓得,玩打仗游戏时,扮演靖南王会被爹拿鞋底抽,扮演平西王,爹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对娘道: 那平西王爷,也是咱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哩! 不过,外围的人潮汹涌,无法影响到圈内肃州官员的忐忑; 因为, 帅輦早就停在了那里,但王爷本人,却没有走出来。 站在百官前列的,不是肃州知府,而是历天城太守周福睿,在周福睿身侧,站着的是手持钦差旌节的钦差许青衫。 周福睿头发有些散乱,意味着这阵子他的心绪不宁; 而许青衫,官服一丝不苟,发髻严谨妥帖,但整个人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暮气。 朝廷质询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其实,已经就是在走流程,等待最后治罪了。 但至少目前来看,他毕竟还是钦差的身份,所以,和周福睿并列站在肃州百官之前,也是名正言顺。 日头正盛, 帅輦依旧毫无动静。 周福睿先行走过去,来到帅輦前, 道: “历天太守周福睿,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帅輦,没动静。 周福睿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许青衫。 许青衫持节上前, 其人乍眼看去,确实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很有官相。 因钦差皇命在身,所以他没有俯身行礼, 而是平齐地开口道: “钦差许青衫,见过平西王爷。” 话音刚落, 帅輦内就传来了动静。 帘子被掀开, 正当大家伙都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想看时,帅輦前端,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位,身穿着合身的金色龙袍,一位,身穿着白色的蟒袍。 两位的身份,其实很好猜,也很好认。 周福睿马上跪伏下来, 许青衫也一同跪伏下来, 身后一点的肃州知府,也跪伏下来, 后头的官员还没瞧清楚人影只觉得平西王爷不大可能这般矮,但见前面的仨巨头都跪了,马上也就跪伏下来。 周福睿和许青衫齐声道: “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即, 二人起身, 周福睿俯身拜天天: “下官拜见世子殿下,殿下福康。” 许青衫开口道:“见过世子殿下。” 无论是太子还是天天,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太子到底多能装大人,王府里面的人,很清楚;至于天天,郑凡甚至都曾带过他去打过仗了,怎可能会怯场? 但此时, 俩孩子却对视了一眼,显然,有些紧张,这样子的事儿,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第一次了。 到底天天大一些,承担了哥哥的责任。 天天伸手指了指许青衫, 问道: “您就是钦差许大人?” 许青衫点头,道:“回殿下的话,正是许某。” 太子此时也轻咳了一声, 道: “许……青衫。” 许青衫俯身下去, 道: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手指着许青衫, 道: “您怎么……” 太子有些卡壳了。 许青衫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太子,问道: “殿下,臣怎么了?” 太子答道: “您怎么还不去死呢?”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一章 面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您怎么还不去死呢?” 太子的童音,在此时,显得有些空灵。 尤其是那个“您”字,带着尊重,带着内涵,带着一种官方正式的口吻。 许青衫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 等待他的,是这一句话,且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出自储君之口。 储君,是半个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有时候,储君要你死,其实比“君”,更难活。 皇帝发怒,要赐人死罪,定个秋后问斩,周遭关系活动,群臣建言,皇帝再有心敲打或者心意转还,多少,是有不小的概率让你保住脑袋的。 政治是一场游戏,一切的流程和形式,都是为了保证让这个游戏看起来更为肃穆与神圣,大家,都是参与者,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玩儿法。 质询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 等待许青衫的,本该是被调回燕京,冷坐一段时日后,再开始寻由头去“顺蔓摸瓜”,以小过治个大罪。 毕竟,钦差是皇帝选派的,钦差,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堂而皇之地直接下诏书治罪,等同是在抽皇帝自己的脸,相当于是皇帝在自我证明,他,也是会犯错的。 许青衫在走这个流程,所以,他现在还是钦差; 但当太子说出这话时,他清楚,自己的政治生涯,不,自己的这条命,已经没了。 太子没有实权,太子现在不掌管任何衙门,甚至还没正式开东宫,也没有所谓的太子党,不像当年陛下在潜邸时,一手掌户部一手掌大燕最早一批的进士官员,想整谁,都有人可以帮他打冲锋打掩护。 可偏偏, 太子身份贵重。 他说你该死了, 你要是不死, 让国本的颜面,往哪里放? 陛下会衡量的,因为太子让你死了,你还活着,等到太子继位时,你会不会心存怨念?亦或者,你想以后加入夺嫡去废太子? 这些,都是后话了,因为你压根就等不到以后。 政治和身体上的双重否定, 让许青衫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他清楚自己这次差事办砸了,也明白自己以后仕途没戏了,能否保住家小,还得看运气,但原本先前,他还有一份体面。 体面,是天家给你的,是天家的光环,支撑着他见平西王可以不跪,见世子殿下可以不跪; 但当自身的依仗,全都是别人借你的时,其实,你已经输了,当人家收走时,你才会发现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凄凉与无力。 “噗通!” 许青衫跪伏在了地上,失魂落魄。 很荒唐, 真的很荒唐, 一国储君,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当着肃州城一众官员的面,问,你为何还没死? 你犯了这么大的罪过,你为何还有脸活着? 你还想要体面,你还想要走流程? 你得有多不要脸, 还能站在这里? 但凡要脸一点的,早该自己了断了啊。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童言无忌,却又“君”无戏言。 许青衫宛若丢了魂, 嘴角,甚至还有白沫子开始溢出。 燕国不似乾国,士大夫文化那么重,在燕国,甚至可以文武序列按照需求进行转换,但毕竟是传承自大夏的体制; 这种被君主完全否定自身存在价值,不,是否定了存在必要的打击感,足以让类似许青衫这种的正统官员,失心疯。 周福睿看不下去了,向身后看了一眼肃州知府,肃州知府会意,上前欲搀扶起许青衫,周福睿本人也上前打算打个圆场。 却在这时, 自帅輦内,走出一道英武的身影。 周福睿和肃州知府马上止住了脚步,而后齐刷刷地跪伏下来: “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身后,那群先前刚刚站起身的肃州大小官员们,在此时也都再度跪伏了下去: “拜见平西王爷,王爷千岁!” 声音比之前整齐,也比之前洪亮; 太子毕竟太小,燕京距离这里也有点远,平西王爷却在眼前,同时,王爷的大军也在这里。 不管怎么比,平西王在此时的“身份”,毫无疑问地都是全场最重。 郑凡的目光落在瘫坐于地的许青衫身上,而后移开,对周福睿微微点头,最后看向肃州知府, 开口道: “本王饿了。” …… 接风宴,自然是准备好了的。 肃州城最大的酒楼,在今日被包了场,同时一大批的衙役和城内巡城司的甲士,早早地就做好了护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但准备归准备,肃州知府王岩可真没料到王爷真的会进城来吃饭。 可人家既然要吃,那自然得备着,同时也得陪着。 帅輦入了肃州城,平西王领着太子和世子,在周福睿王岩等一众肃州官员的陪同下,一同走入了那栋酒楼。 入座后, 太子坐平西王左手边,天天坐右手边。 周福睿和王岩陪坐,桌上还有肃州城当地的一些有头有脸类似乡贤一类的人物陪同。 任涓站立一旁,身为伯爵的他,在这里理所应当有一个位置,但他却坚决不坐; 这就使得陪坐的一众人如坐针毡。 周福睿和王岩努力地想要活络一下氛围,问问王爷辛苦,再介绍介绍肃州当地的特色菜式,但王爷自打入座后,就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遮住了小半张脸,一点都没回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弟弟,吃鱼,好吃。” “谢谢哥哥,哥哥吃这块点心。” “嗯,好吃。” “嘿嘿。” 俩孩子倒是吃得不亦乐乎,毕竟行军途中,郑凡的吃食上虽然还是比较讲究的,没像镇北侯府那般讲究下面士卒吃什么上面也必须吃什么,但毕竟条件有限; 眼前一大桌子且还在不断送上来的好菜,确实是让俩孩子很开心。 但这就苦了陪坐的一众官员们,只能帮着给俩小爷端个盘子,亦或者夹个他们胳膊够不着的菜,其余的,没法聊啊。 你能和俩孩子聊风花雪月么,你能和俩孩子聊人生感悟么? 再者, 俩孩子先前的“战斗力”,也着实震惊了大家伙。 谁能保证你和他们聊着聊着的时候,太子亦或者世子就不会冷不丁地来一句: “嘿,您怎么也还活着呐?” 故而, 主桌包间里的氛围,当真是压抑到了极点,不少大人们情不自禁地用脚趾在摩擦着靴底好歹给自己分散一点注意力。 外头陪桌很多,酒楼有四层,三楼的一桌子上,坐着瞎子等人。 樊力吃得很开心,大快朵颐; 薛三也不客气,吃啥拿啥; 阿铭照例喝酒,不吃菜; 瞎子吃得慢条斯理,还不忘中途吩咐何春来与陈道乐去前门那儿候着去。 “在候着什么?”薛三一边啃着鸭腿一边问道。 “等一个人的死讯。” “谁?” “钦差啊。”瞎子夹起一个鳖壳,送到嘴边,在边缘位置轻轻地咬食着。 “会死么?” “会死的。” “自杀?” “是。” “没人会阻拦?” 瞎子笑了,将鳖壳放到碗里,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道: “甚至会帮忙。” 薛三是蹲在椅子上吃饭的,此时的他,将身子微微后靠,看了看四周以及下面的一众官员。 瞎子继续道; “别看这些人现在吃得正欢,但心里头,其实早就在掐着数了,许青衫的政治生命因为梁地之败已经被终结了,一个没有政治生命的人,在官场上等同于失去了所有价值,甚至连躯壳,都有些碍眼了。 再者,一个钦差,也就带着他的行辕下来,如果不依靠地方上的帮忙,哪里可能真的办得起事儿? 肃州城距离肃山大营很近,且还掐着肃山大营的粮草命脉,先前许青衫以断粮道为法强行逼迫陈阳就范,这才彻底惹怒了陈阳。 这里头,肃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出力必然不少。 太子在帅輦上的那句话,其实最高兴的,不是陈阳,而是眼前这些肃州官员们。 许青衫‘自尽’了,意味着事情结束了,他们就不会再受到后续的株连; 所以,许青衫是必然会‘自尽’的。” “弯弯绕绕还真多。”薛三撇撇嘴,拿起一只虾。 “这是政治语言,也是政治交换,接下来大军聚集南门关,后续调动还得依靠肃州城这个体系。 当初靖南王不也是放着颖都上下旧大成国的官僚没管么? 再说了,这世上从来不分什么有罪没罪,只论有用没用。 有用的人,就算罪大恶极,也依旧不会有事; 没用的人,就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依旧会被人觉得碍眼。” 瞎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道: “咱们是在官场上混得少,一直混军旅,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地盘开始白手起家,走的路线不一样罢了; 等到咱们回过头来时,咱们的力量已经可以凌驾于这个体系了,不用去研究也不用去学,但瞧着,还挺有意思。” 瞎子话刚说话,就看见陈道乐与何春来急匆匆地上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众巡城司甲士急匆匆地出现。 “不好了,钦差大人自缢了!不好了,钦差大人自缢了!” … 包厢主桌; 许青衫在行辕自缢的消息传来后,在场所有人,神情都是一松。 就连先前一直像是在打盹儿的平西王爷,也终于坐直了身子,举起酒杯,道: “为许大人干一杯,缅怀许大人。” 众人神色都有些尴尬,但好在都是官场老油条,马上又掩盖下去,纷纷举杯。 但因为无法摸得清楚平西王爷的“喜好”,故而没谁在此时借题发挥,哭哭啼啼哀嚎哀嚎。 平西王指了指那位跪伏在地上的肃州城巡检司校尉, 道: “你刚刚说了,许大人留下了一封遗书?” 这名巡检司校尉愣了一下,他没说啊。 这时, 周福睿开口道;“王爷,下官稍后将遗书送来。” 郑凡摆摆手, 道: “不必了,直接呈送给陛下。” 说着, 郑凡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脑袋,道: “传业。” 太子马上放下筷子,恭敬起身离桌: “干爹?” “太子,是一国储君,国本所在。” 说着话时,平西王的目光扫视四周,继续道: “许青衫罪行为太子所点破,羞愤自尽,想来遗书内,会有自承其罪之内容。” “是是,是。” “必然是有的。” “王爷说的是。” 平西王爷点点头,端起空酒杯,天天帮忙将酒倒上。 “诸位,再饮一杯,本王来晋西南,所为何事,大家应该都清楚,此战之后方,还需诸位帮本王操持。 待本王击溃乾楚小贼,凯旋后,将亲自为诸位向陛下请功!” 这句话的意思是,钦差的事儿,翻篇了,接下来的战事,大家应付得好,那就继续和和美美和以前一样。 一时间,诸位大人全部起身: “愿为王爷效命!” “愿为王爷效命!” … 平西王的帅輦,在肃州城停留了三日。 【收集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第一日,肃山大营的留守兵马不出,第二日,依旧不出,到第三日,留守的两位参将,将剩余的兵马调了出来,来至肃州城外请求入列。 平西王依旧没出面,而是按照先前接收其他部兵马的规矩,将他们进行了收纳安置。 随即, 帅輦出了肃州城,开始向南,往南门关而去。 … 昨儿个下了一宿的雨,到现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远处的南门关,高耸巍峨,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论雄伟,它比不得雪海关,论形势之重要,它比不得镇南关,但在此时,它却成了大燕统治下,三晋之地最为薄弱的一环。 大军的营寨,就在后方,一望无际。 而此时, 在山坡上的一顶草棚下,刘大虎正煮着茶; 剑圣坐在旁边,没习惯性地打瞌睡,而是帮忙准备着茶具。 草棚下, 就这一对父子,外加一位静坐在那里的王爷。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打头儿的,是任涓,在任涓身后,则是陈阳以及其麾下的几个将领。 任涓是全身甲胄,陈阳则是一身便服,其身后的几个将领则披着甲。 剑圣左手接过儿子刚煮好的一杯茶,右手拿起了龙渊。 任涓他们在距离草棚子还有一段距离时纷纷勒马,转为下马步行。 同时,后方有信火传出,随即还有号角声响起。 这意味着南门关的城门开了,按照预先的安排,南门关开门后,大军将直接入关,接手这座关卡。 陈阳没讲条件,直接将南门关打开,这,算是一个态度。 剑圣觉得有些枯燥,道:“南门关的城门,又开了。” “呵呵。” 郑凡笑了。 上次南门关打开,是当初的晋皇现如今在燕京的晋王虞慈铭,亲自开启的。 剑圣叹了口气,道;“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晋皇没有自开南门关引燕军进入,现如今的晋地,会是何种模样?” 郑凡毫不客气地回答道:“你认为当年赫连家和闻人家的所谓联军,能打得过老田和李梁亭联手率领的镇北靖南铁骑? 就算不从南门关绕后,就算是自马蹄山沿线,堂堂正正地打,你觉得,那两家,能赢么?” 剑圣是个实诚人,闻言,摇摇头。 当年的靖南军,是田无镜十年磨一剑的产物,战斗力,是巅峰,接下来的数年南征北战,老卒战死新兵补充再加上扩军的稀释,其实战力,是下滑了的。 而当年的镇北军,刚刚从荒漠那里调过来,胡子上的沙子可能还没料理干净,那战斗力,也是毋庸置疑。 最重要的是,两位侯爷亲自领兵,搁现在来看,简直奢侈到无以复加。 郑凡拍了拍手,道:“虞慈铭不自开南门关,无非就是燕军会多死不少人,但晋人,会死得更多,数倍,乃至十数倍。 晋西之地,将和晋东一样,近乎沦为一片白地。”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一切都是为了苟活,那道义,还有何意义?”剑圣问道。 “道义,是你拳头足够大时才能拿来做装饰用的,拳头不够硬时,道义只是一张遮羞布。这世上万千事,看起来,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但实则,永远都逃不离弱肉强食的铁律。” 刘大虎很仔细地听着王爷的话,在心里还在默念着。 这时, 任涓和陈阳等人走到了草棚外。 任涓,是郑凡命他去的南门关,算是说客,毕竟他们都出身于靖南军体系,可谓是老相识老袍泽。 此时, 任涓侧开身, 陈阳带着自己麾下的五个将领,直接跪伏在了泥浆地里。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郑凡没起身,甚至,没往那边看,而是端着茶杯,一边喝着茶,一边坐在那里,像是在出神。 雨,又变大了,打在甲胄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穿着便服的陈阳,其身上,早就浸染上了一大片的泥浆。 跪着的人,依旧跪着;坐着的人,仍然坐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 平西王站起身,走到草棚边。 陈阳将自己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他不是心悦诚服,他是被形势所迫,因为除非叛国投奔乾楚,就只能无条件地开城门低头,其余的路,都是死路。 许青衫的死,将抵消掉绝大部分官面上的罪责。 这无疑给陈阳麾下那些将领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彻底干净”了,但哪怕只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对他们而言,也是极好的。 郑凡看着陈阳, 开口道: “李富胜,死了。” 陈阳略微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吸了口气,道: “末将,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若是知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跪在这里说话的机会么?” “是。” “来时路上,我本打算在击鼓聚将那一日,将你明正典刑,亲自持刀,斩下你的脑袋!” 陈阳开口道: “末将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可以给你身上泼脏水,杀了你之后,再告知世人,是你陈阳,私通乾楚,出卖袍泽,导致李富胜战死,近乎全军覆没! 你说, 大燕的百姓, 是信我,还是信你? 煌煌青史,会怎么写你?” 陈阳抬起头,看着郑凡,目光里,带着不敢置信。 “不怕死,呵呵,不怕死,一句不怕死,就以为真的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么? 都他娘的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丘八, 老子现在是王爷, 你还只是个伯, 老子是黔首,你就是总兵了! 能坐上这个位置,是老子自己的能耐,否则,靖南王爷为何扶持我而不去扶持你?是王爷他徇私舞弊,刻意偏心么? 论打仗, 你陈阳比不过老子, 论手段,论心机, 你在老子面前,屁都不是!” 郑凡抬起脚,直接踹在陈阳的肩膀上,陈阳被踹翻在泥水之中,马上又跪伏回来。 “你踹,你打,我只求你一件事,末将只求王爷您一件事!” “当先锋?”郑凡问道。 “是。” “你想得,可真美啊?” “求王爷您,成全!” 陈阳身后的几位将领也齐声道:“求王爷成全!” 陈阳攥紧了双拳,近乎咆哮道: “好死不死的,求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打完这一仗,要是没死在阵前,等班师归来后,我自刎于军寨,绝不苟活! 至于我手下的这些人,是贬是罚,都由您,我只希望替他们求一条命,都是大燕的厮杀好汉,哪怕当一个辅兵,日后也是能为大燕战阵杀敌的。 他们没有错,只是跟了我这个蠢货!” 郑凡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我改注意,没打算就此杀了你么?” 陈阳沉默不语。 郑凡笑了笑, 继续道: “许青衫,是我逼死的,我本可以不脏自己的手,依照当今陛下的脾气,他回京后,也断不会有好下场; 且就算是许青衫,加上你一个陈阳,再加上你身后跪着这些个。 哪怕全都给老子砍了, 老子依旧觉得不过瘾!” 郑凡的胸口一阵起伏, 声音在雨帘之中显得格外压抑: “我那老哥,这辈子就一个嗜好,好杀人! 你们几个脑袋,一个钦差的脑袋,哪够他在下面玩得过瘾呐。 本王, 这次要送下去一大片,数都数不清楚的茫茫一大片脑袋; 让本王那老哥, 在下面, 也能喊一声过瘾!” 郑凡一把揪住陈阳的脖颈,陈阳没有反抗,被揪着站起身; “知道你比本王差在哪里么?” 陈阳张口回答道:“我……” “和钦差斗,是不是很有意思?呵呵,你要是直接把那狗屁钦差给砍了,直接扯旗造反了,本王还敬你是一条汉子! 可你在干什么? 你在那里学乾国文官那一套,称病在家,我都替老王爷丢人,他手底下,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废物出来!” 郑凡伸出另一只手, 拍打着陈阳的脸, 这是一种极度侮辱性的动作,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神情的郑凡,陈阳,没觉得羞怒,反而有一种赧愧。 “面儿,已经丢了,接下来,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地给本王我看着,看着……” 郑凡一把推开陈阳,陈阳摔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看着本王, 是如何将你们丢出去的脸面, 挣回来的!”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大燕的……愤怒! 平西王的王旗,南门关城楼。 瞎子身上披着一件斗篷,站在城墙上,看着前方络绎不绝的兵马和民夫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寨帐篷。 人畜繁多且密,各路兵马,再往下,有各个兵种,说是一切井然,有些过了,嘈杂之音是免不了的,但站在高处眺望下去,依旧能够感觉到一种极为清晰的秩序感。 瞎子没有剥橘子,而是指尖在城垛子上轻轻划动,缓缓道: “我一直与你们说,组织架构和组织效率的事,你们也学得很快,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教你们,因为这个,根本没法教。” 后方,刚刚完成了最新一批粮草军械清点的陈道乐与何春来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瞎子身后,听到瞎子这话,二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村口的懒汉往往会嘲笑村里的酸秀才日子竟然过得和自己一样穷苦,进而调侃那学识到底有个屁用; 但实则,越是站在高处,越是站在某一行当的前列,身边接触的能人越多,就越能体会到那种危机感,也就越是能懂得学习和进步的重要。 陈道乐与何春来都是晋人,早年更是反燕复晋组织的一员,眼下,却在为燕国的王府做事,看似卖国求荣做了走狗; 但王府却是将他们按照日后“左右宰相”的标准在培养着的,和王府的大气比起来,二人就算是做“走狗”,都不算是什么委屈了。 瞎子举起一根手指,道: 首发网址m.luoqiuzww. “那就是‘一’。” 何春来和陈道乐马上陷入了思考。 陈道乐先开口道;“先生所说,是否就是我们身后的这面王旗?” 何春来开口道:“一生万物。” 瞎子笑笑,道: “道乐一针见血,但我更喜欢春来的比喻。” 瞎子手指又有些痒了, 陈道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角的泡, 何春来则很贴心地从自己兜里将备着的橘子送上去。 手摸到了橘子, 瞎子继续道: “简而言之,组织模式在我看来,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下而上的根基巩固,架构严谨,乾国士大夫喜欢喊的众正盈朝从而致君尧舜,甭管他们自个儿真实做的如何,但这个意思,是没错的。 下面稳固了,地基稳当了,这上头的人,是坐是躺甚至是否在跳,这楼,都很难塌。 另一种,则是自上而下,以一生万物,一为主,下面会自动地调整成合适的形状以配合一的念想。 肃州城的官场, 不, 晋西南, 不, 甚至整个晋西包括晋中, 已经奔赴而来的各路兵马再加上如今海量的民夫以及正在路上的粮草军械军饷,都是‘一’带动起来的。” 陈道乐开口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到底哪种更好?”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今日之风,哪可能吹得到明日之人?说到头,还是得因地制宜。” 何春来道:“先生说的是,自古以来,因无亘古不变情,故而无亘古不变之法,所求所见所看所想,皆为特色。” “呵呵。” 这时,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 “先生,王爷击鼓聚将了。” 王旗已立,那么接下来,必然就是击鼓聚将。 平西王自打过望江以来,投奔而来的各路兵马众多,但并未刻意地召见,可战事在即,怎么可能不真的见一见,毕竟,思想和战法,还是要统一一下的嘛。 瞎子抖了抖自己的斗篷,道:“粮秣事宜,再盯紧一点。” 陈道乐苦笑道:“可是先生,这次出兵到底还是仓促了一些,莫说各地府库余粮不多,眼下照着这南门关内外驻军之规模,甚至可能等不及布阵于南门关外,这后续的粮草,就只能将将绷着了。” 所谓的绷着,意思就是大军的粮草,基本是以几日在期限,后方运输来多少,大军基本就晚个几日就能消耗掉,而一旦后方出现什么意外,大军就很可能陷入断粮的窘境。 何春来开口道:“另外,兵马也太多了,这也给我们后勤,带来了极大压力。” 瞎子不以为意, 道: “这些,不用你们管,需知术业有专攻,你们管好你们该管的,至于如何打仗,主上心里自有计较。 我也不会打仗嘛,看着就是。” …… 伴随着击鼓之声,各部参将以上官衔的将领,全部向帅帐聚集。 甲胄的摩擦之音,在这里似乎被染上了肃穆之色。 很多将领在赶赴这里时,心里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家伙一起聚集于靖南王帅帐之下的情境。 每个进入中军帅帐范围的将领,都会将兵刃解下,王爷亲兵负责安置。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规矩,全凭自觉。 但这一次,陈仙霸带着刘大虎以及郑蛮,仨人就站在帅帐之外,负责安置兵刃。 也没人不服,一则帅帐就在前方,里头是谁,大家伙都清楚,既然愿意接这王令率部而来,本身就是对那位的一种承认; 二来,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白衣的男子就站在旁边; 你可以不认识他,但不可能不认识他身前插在地上的那把剑……龙渊。 晋地剑圣自很久前就一直跟随于平西王身边,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剑圣大人亲自压阵,自然不会有人想放肆和搞个什么特殊。 其实,剑圣本不用出面的,因为今日不可能有谁敢闹事,军国大事,王权大势之下,这些军头子们哪里敢造次; 可剑圣闲着没事儿做,想多陪陪孩子,也没人能说他不是。 按照传统,得诸将聚齐后,才会升帐,大家才能一起进去,不可能乱糟糟地前后夹次地进来。 罗陵将手中的佩刀交出去后,就看见前面在发放着吃食,然后,一个相熟的总兵竟然跪伏了下来,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右手捧着一碗肉汤,激动得流眼泪。 “呵。” 罗陵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这他娘的马屁拍得未免也太过了一些。 只是,当罗陵走进去,看见天天亲手端着一碗肉汤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面前喊出了一声: “罗叔叔,喝汤。” 罗陵这个曾经靖南王麾下排名前列的猛将,其部经常为王爷作为中军的存在,在此时竟然鼻尖和双眸忽然发酸,视线也是一时模糊。 双手接过汤碗的同时,整个人也下意识地单膝跪下: “拜见世子殿下!” 天天长得很可爱,很敦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有些胖,但属于那种可爱的小胖,而且眉宇之间,依稀可以看见王爷当年的模样。 “叔叔,喝汤。” 天天笑着敦促道, “干爹吩咐了,不能让叔叔们冷着饿着。” “好,好。” 罗陵用力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汤; 这时,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其手里拿着俩馒头,递了过来。 “罗将军,拿这个垫垫饥。” 罗陵接过了馒头,再定睛一看,不是太子又是谁。 曾经,最巅峰也是最自我时期的镇北军和靖南军,都曾涌现过帮着自家侯爷造反的念头。 镇北侯府是自我“兵解”,靖南王则选择远走西方; 余下来的,新兴势力,除了平西王府外,暂无其他山头可以再去触及那个目标。 而这种事情,一旦失去了领头羊,就像是人生失去了方向,你本能地必须找另一个目标来填补这种空虚。 许文祖当年还嚷嚷着要打开虎头城的城门引镇北军入城帮镇北侯爷拿下这大燕天下,但等到镇北侯明示自己不欲那龙椅后,许文祖马上变身成大燕忠良。 靖南军也是一样, 当田无镜不在后,姬家的正统性地位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一样的事,当年,陈阳说不得就真的砍了那钦差造反了,但搁现在,陈阳虽说称病在家,但依旧没选择走那最极端的一步。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罗将军请起,两个馒头应该是不够的,您先吃着,我再去拿。” 俩娃娃, 天天大一些,负责盛汤; 太子小一些,负责拿馒头; 进来一个将领就“招待”一个,原靖南军麾下的将领,见到世子都会跪下行礼,热泪盈眶,而面对太子时,也都会表示出尊重和恭敬; 相较而言,晋地将军们对太子,更为热情,也更为受宠若惊。 总之, 帅帐外的氛围,很不错。 不似平西王爷在家一个奉茶一个点烟被伺候习惯了,这些将领们可谓是体验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受宠若惊。 乾国文圣姚子詹其实最擅吹嘘之法,只要遇到有价值的人,就不吝进行吹嘘,乾国文人也有花花轿子大家抬的风气; 任你是稚童,足不出户,甚至才刚刚开蒙,但只要你爹名声够高,随便写几首难以入眼的歪瓜裂枣之诗,也能发动关系给你吹捧成“神童”; 平西王对此一直表示的是不屑,他懒得玩这一套,当然,吹嘘是必然要吹嘘的。 早年间,需要吹嘘时,靠楚国公主,这不磕碜,甚至很值得骄傲,毕竟媳妇儿是自己抢来的; 现如今, 这俩娃娃往外头一摆当作迎宾, 胜过万语千言的吹捧。 算是无形,但实则逼味儿,已经浓郁得要滴出水来。 招待完人后,天天和太子都先进入了帅帐。 没多久, 俩娃娃打开了帘幕, 使出吃奶的劲儿喊道: “王爷有令,升帐!” “喏!” “喏!” 一众将领马上整理自己的甲胄,排成两列,整齐地进入。 待得大家伙都进去后,天天和太子相视一笑,二人也转身走入。 里头,两列都是将领,全部站在那儿,黄公公也在其中,站在帅桌的一侧,监军位。 天天和太子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帅桌下面。 他们不是面对着帅桌,而是面对着的,像是菩萨座下的两位童子。 终于, 菩萨,哦不,是王爷来了。 帅帐分为前后区域,后头是休息的地方,前头则是用来议事。 一身玄甲的郑凡走到帅桌后,目光缓缓地扫向下方。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天天和太子明显察觉到,帅帐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天天还好,自小和僵尸怨鬼打交道,但这种集合了诸多沙场宿将的帅帐,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也着实让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不安。 太子则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是却本能地在畏惧,只不过为了强行维系住自己的形象,强撑着这架子。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极强的力量; 这种沉默,结合着自身气场时,往往比万语千言更为有用; 下方的将领们一开始准备一起参拜王爷的,但王爷一直没开个头,大家伙也就没有接下去的动作,而在接下来,面对着平西王投落下来的目光,这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丘八们,竟然忍不住地掌心开始冒虚汗。 帅帐内的空气,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让人呼吸困难。 终于, 郑凡结束了这令在场所有人都有窒息感的沉默: “我们打了败仗。” 没有见礼, 没有寒暄, 没有客套; 单刀,直入了主题。 在场将领们马上挺直了腰杆,认真听着。 “虎威伯战死了,虎威伯那一镇,也基本覆没在了梁地,不用本王多说些什么,其实你们自个儿心里都清楚,这一场败仗,意味着什么。 我燕人,我燕军,我大燕铁骑,一直自诩天下无敌,这些年,本王南征北战,无任何败绩。 但本王从不骄傲……” 说到这里,郑凡顿了顿,继续道: “因为胜绩越多,本王就越是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和责任,也就越大。 当我大燕,习惯了胜利后,我们会越来越容易地得到下一场胜利; 当世诸夏之国,唯有乾楚二国尚能与我燕国抗衡一二; 但在前些年,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一次次战败于我大燕铁骑之下! 这种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下来。 他们的士卒, 在战场上看见我大燕黑龙旗时,会本能地腿颤,他们的将军,在和你们交手时,会不自觉地束手束脚。 虽未战,但实已败; 你们都是当将军的,我相信,你们自己都有各自的办法,去在战前,提振自己麾下的士气; 乾国,楚国,他们也是一样。 本王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为何乾楚之精锐,要在这梁地设下埋伏,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在那里,胜我们一场。 因为他们清楚, 再不赢一场,他们就完了。 他们的士卒,将不再有敢战之心,他们的将军,将不再有必胜之念! 他们,其实是在赌,在背水一战! 现在, 他们赌赢了。 乾楚国内军民,将因为梁地的那一场大战,欢欣鼓舞,他们会认识到,我大燕铁骑,也是可以被战胜的。 他们会觉得,大家,都是两条胳膊顶一颗脑袋,谁脑袋掉下了,都会死! 他们不会再对我们,对这面黑龙旗,再有畏惧之心,下一次,同样的一场厮杀,我们将付出更多的伤亡,才能打赢; 原本可以传檄而定的城池,需要我们的士卒,抬着云梯冒着敌人的箭矢,拿命,去填!” 郑凡的声音,在帅帐内响彻。 这种近乎于大白话的阐述,实则有一种深刻的魔力。 因为这种认知,是站在一种极高高度上的,且接着地气; “我燕军兵马,其实不多,燕地,需要镇守,晋地,需要镇守,雪原和荒漠,也都需要防范,又能抽调出多少兵马来参加那一场又一场的对外之战? 而若是失去了这百战百胜的信念,失去了老北王和老南王当年留给我燕军的精魂,我们接下来的战事,将何其之艰难? 诸位, 陛下在登基那一日时,就对天下说过,他此生之愿,唯有一条,让大燕,完成这诸夏一统! 本王, 也曾向老南王发过誓, 必将带着这面黑龙旗帜,踏灭诸夏之中任何异端,让黑龙旗,成为诸夏的唯一! 八百年, 八百年了, 八百年沧海桑田, 唯有如今我大燕,有这一统之象。 本王, 陛下, 你,你,你们所有人, 都可以有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后人会记得你们,他们会记得,到底是谁,终结了这纷乱的世道,让乾坤,再度凝一! 原本,本王估计,十五年时间,本王就能带领我大燕的铁骑,带着你们,完成这项伟业! 但这一次, 冉岷先败,李富胜再败, 那些原本应该在我等铁蹄之下瑟瑟发抖的鹌鹑们,现在,已经敢向我们露出那可笑的獠牙了! 你们知道, 本王和虎威伯,感情深厚,关系莫逆,私下里,本王会尊称虎威伯一声老哥。 但在这里, 本王依旧要骂他李富胜一句:蠢货! 骄傲自大, 骄傲自满, 眼下,近乎要葬送我大燕八百年最好之格局! 蠢, 愚不可及!” 最后四个字,平西王是吼出来的。 在场将军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却都开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恨不得将身体都缩进身上的这套甲胄里去。 而天天和太子因为坐在帅桌前的小板凳上,俩孩子仿佛头顶着一台咆哮着的吹风机,幼小的心灵,此时可谓相当的凌乱。 “脸,丢了,就得找回来! 仗,输了,就得再打回来! 他们妄图以一场胜利,来瓦解掉对我大燕的畏惧之心,那本王,就以五倍、十倍的方式,将这畏惧,给还给他们! 本王要告诉世人,我大燕,这面黑龙旗,不可辱! 此战, 我军只许胜不许败, 大燕一统诸夏的脚步,绝不会停止。 这一代人, 本王, 和你们, 如果未能达成这一伟业, 那就得让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侄子,甚至,是你们的孙子,继续在战场上,和乾人和楚人去拼! 都是大老爷们儿, 哪怕是黄公公……” 黄公公身子忽然一紧,有些紧张地看向平西王。 “范城之战,黄公公也曾亲自冲锋,实打实地斩下过一首级,本王一直相信,我大燕的男儿,都是好汉子的,我大燕,就算是公公,也比那乾人的汉子更加爷们儿!” 黄公公:“嘶……” “既然是爷们儿, 就别把这一摊子事儿,留给下一代了。 咱就在这一代, 把这事儿, 给做完了! 儿孙们有闲,也不用再像咱们今日这般披甲上阵,他们可以喝喝茶,吃吃点心,吹嘘吹嘘他们的祖上,当年是如何如何神勇地打下这一片,花花江山! 诸位, 诸君, 本王欲出这南门关雪耻, 尔等可愿随从!” 诸将,包括黄公公,全部跪下来,齐声道: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郑凡点点头, 开口道; “众将听令……” … 帅帐外,陈仙霸攥紧了胯间的刀,其身旁的郑蛮和刘大虎,在听到帅帐内王爷的讲话声后,也是神情无比的庄重。 剑圣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堆积起来的一把把佩刀,有些,还是名刀; 再抬头,看那几个小子的模样,摇摇头。 他是知道,那姓郑的到底有多能说的; 不,不是能说,而是那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似乎就有一种人格魅力。 曾经,苟莫离曾和自己说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会玩儿了,后来才发现,原来主上才是真正的行家。 帅帐另一侧,瞎子带着何春来与陈道乐站在边上,也在听着。 在瞎子看来,演讲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他和苟莫离很擅长这个,但这也分不同的对象和不同的场合。 受众是普通的军民,难度,其实不大,可当受众是这些将军们时,这难度,就很大了; 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你身上随时切换出来的气质,都得跟着你的语言进行配合。 瞎子发出了一声叹息,嘴角带着笑意。 如果靖南王在这里,他是不会说这么多的话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因为主上不如靖南王所以才会这般,而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和风格。 这是一种……格局。 瞎子从未放弃过“造反”的大业,他依旧在准备着,准备有朝一日,以最漂亮的方式,让主上走上金銮殿,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这一仗打完,目标,必然会更进一步。 因为无论是当年的镇北王还是靖南王,他们强势的同时,身上的标签,同时也很明显。 但主上不一样,他海纳百川。 如果想要造反的话,其实看的不是有多少人会选择支持你,而是看的是,有多少人会选择不去反抗你。 主上的成长速度,是真的惊人啊,哪怕没事儿时一直宅在家里,但也依旧在进步。 一念至此, 瞎子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 帅帐内, 也进入到了最后的阶段。 平西王爷点将,将大军,分为三路。 左路军主将,是罗陵; 右路军主将,是任涓; 中路军主将,是他平西王本人。 李豹的儿子也在场,但其威望,不足以担任一路主将,李富胜又战死了,要是老李在这儿,他必然会有一路主将的位置。 余下的禁军军头和郡兵军头外加晋营军头,他们的资历,和靖南军老总兵,根本就没法比。 大半个晋地,本就是当年田无镜率靖南军打下来的,晋地军头里,自然也是以靖南军系为尊。 否则,朝廷也不会第一个去针对和瓦解他们了。 点将划分时, 天天和太子坐在那里,看着自家干爹喊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将领出列,跪下应诺; 这感觉,真的是贼过瘾; 俩娃儿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攥紧了小拳头,仿佛将要上战场杀敌的是他们。 毕竟, 哪个少年郎心里没有过一个将军梦呢? 平西王手指着地图, 道: “左路军,给本王自魏国入,转战至梁地!” “右路军,给本王自齐国入,转战至梁地!” “本王亲率中军,绕行自赵国入,再转战至梁地!” “他乾楚联军,不是以梁国为囚笼,困死了虎威伯么,那本王,以梁国周边三国为囚笼,将他们,全部困死在梁国!” 下达完了命令, 郑凡目光扫向下方, 道: “可有异议?” 这时,罗陵上前道: “王爷,我军后勤粮草可能支援前军?” 郑凡笑了, 伸手, 在地图上的“魏”“赵”“齐”依次点了一遍, 道: “此三国,在乾楚联军困锁虎威伯时,要么,助阵封锁,要么,隔岸观火不发援兵不开关隘,相当于变相地呼应了乾楚联军对虎威伯的困杀! 既然他们拿我燕人的愤怒不当一回事儿,那本王就要好好地教教他们,我大燕的愤怒,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本王也要借此机会告知世人,告知世上其余诸国,无论明里暗里,敢对我大燕不利者,我大燕,必将惩戒之! 每一路军,携带必要的粮草补给出发,三路军,三国而入; 吃他们的, 喝他们的, 用他们的, 按我大燕士卒的传统,临阵之前,开拔饷银要么给家中妻子,打光棍儿的,也得去红帐子找个姐们儿去去温存,这上了战场,才能无牵无挂地豁出命了去干。 但,抱歉了诸位,朝廷的开拔饷,没能拨下来,朝廷也难。 但本王不会亏欠咱们这些将脑袋系在腰间帮大燕拼杀的儿郎们, 欠下的犒赏饷银, 给本王,自己去取! 取多了,本王赞你有本事,取少了,别怪本王笑话你没出息!”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将领们大半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也有一些人,面露犹豫。 平西王继续道: “他们敢为虎作伥,间接逼死了虎威伯和那数万将士,没道理我大燕就得秉持着什么仁义之师的模样,端着个什么狗屁架子。 本王反思了一下, 这四个小国,为什么敢? 因为我大燕,太仁义了。 有些人,有些国,就是贱,你对他们客气,他们觉得你软弱,非得你弄疼他们,弄残他们,他们才懂得如何像一条狗一样,恭恭敬敬地趴在你的面前! 这道军令, 是本王下的, 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这时, 任涓上前,行礼问道; “王爷,三路大军,近乎囊括这次聚集于南门关附近的所有兵马,按照王爷所下达之军令,三路兵马都将齐出,那这南门关,那这晋西南,这晋地门户,该如何来守护,如何防备,大军后路,该……” 郑凡一拳砸在帅桌上,打断了任涓的话; 平西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任涓,再看向下方所有的将领, 缓缓道: “家,就不要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平西王继续道: “他乾楚联军,押注这么大,不惜一切代价,吃掉了虎威伯。 那本王, 就要告诉他们, 玩儿赌命是? 呵, 论玩儿这个, 我燕人, 是他乾楚的祖宗!” … 军议结束,诸将走出了帅帐。 一场豪赌,即将开启,哪怕是用兵最为稳重的将军,此时也难免这心潮澎湃。 待得他们出来,从陈仙霸他们那里拿回自己的佩刀时,却发现,这佩刀上,竟缠着白布裹着黑纱。 就连那黄公公的拂尘上,也没被落下。 诸位将军不解, 这时, 帅帐再度被掀开, 平西王爷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是乌崖,依旧白布黑纱缠绕着。 “呵呵。” 平西王爷不似先前在帅帐中那般威严让人生畏, 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近乎判若了两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 王爷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道: “本王出行时所下王令里,有一条,是命各地太守知府,征用白布黑纱为军前所用,今晚,便会下放全军。 吩咐下去,自本王以下,出征那日,全都缠绑上,一个不落。” 能站在这儿的将领,没一个是愚笨人,立刻就明悟了王爷的意思,一时间,很多人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却依旧难以抑制眼眶的湿润。 却看那平西王爷, 抬起头, 仰着面, 伸手指了指这天上,稀稀落落还在下的小雨, 说道: “最近雨水多,天潮,想必虎威伯和那帮弟兄们在地上睡得肯定不得舒服。 咱们呐, 去接他们回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三章 进军 “哟,一汉,啥时候再出去捞宝贝啊,带上你家堂兄弟呗!” “一汉啊,请叔公我喝酒,就喝村头翠寡妇酿的老黄酒。” “晚上动静不小哩一汉,和你叔我年轻时一个样,哈哈哈哈!” 滕一汉一个人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滕家村的乡亲们,对滕一汉很是热情。 这个原本被村里人认为木讷脑子不开窍的后生,在别人避之不及时,主动地按照县衙里的征召上去为乾人运送粮秣军械,当了一个民夫。 据说在东边的梁地,乾楚的大军在和燕军打仗呢。 哪怕是乡野之间的村民也清楚燕人到底有多么厉害,这种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敢往前去凑? 不过好在赵国国主的旨意并未真正波及到滕家村的所在,主要发动的还是赵国东部的百姓为乾人当了民夫。 据说,那儿的不少赵人被衙役和士卒征发时,哭喊得那叫一个厉害,不是被皮鞭抽被刀指着估摸着都拉不起来人。 毕竟,谁愿意去做那燕人的刀下鬼呢? 就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滕一汉主动去了,赶着趟地当了个民夫,去往了赵国和梁国之间的三山关。 老人们嘲讽这后生脑子真的是被驴踢了,还说他爹老来得子取名终得一汉,现在这唯一的香火也要断喽。 可谁曾想到,那之前可谓战无不胜的燕军,竟然在梁地吃了大败仗,据说死伤无数,燕人的尸首近乎填满了整个问心湖。 战后,滕一汉也活着回来了,不光领到了一笔赏钱,据说还在厮杀完的战场上从燕人士卒尸体上摸到了不少好东西。 这两手空空地去的,回来时,竟然牵着一头骡子,骡子上还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头发很乱,遮挡着大半张脸,别人喊她她也不回应; 另外,骡子上还背着好几口沉甸甸的袋子。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滕一汉回来时经过镇上,询问了人家牛的价格,这是想要买牛哩! 既然买牛,肯定还要买地的,也必然早就预留了买地的银钱,否则这牛买回来作甚? 村儿里的大傻子,发了,要当地主老爷哩! 回村那天,滕一汉原本破烂不堪的祖传茅屋,一下子接纳了半个村儿的热情的乡亲们,大家问东问西,摸摸看看,套了套交情; 而今日,村儿里年轻后生们都来了,和滕一汉唠了很久。 送走他们后, 滕一汉回到屋,端起一个盆子出去,从灶台中间处舀进一些温水,再搭着毛巾,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坐在床边,头发被整理过了,脸上有一道疤,年岁在三十左右,倒是不显老,但这疤,过于刺眼和狰狞。 所以,便宜。 滕一汉将毛巾挤干,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来,开始擦脸。 滕一汉又将先前闷在灶上的黄馍馍取了过来,外加半碗咸菜,放在了女人面前,先前乡亲们在时,他没舍得拿出来。 随后,他又走到院子里去,将一面洗好的黑龙旗给晾了起来,就挂在了家里土墙杆子上。 这旗的面料很好,也是他从战场上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滕一汉对着这面旗看了许久,琢磨着拿来做些什么。 这时,屋子里传来碗摔碎的声音。 滕一汉走了进去,发现装着咸菜的碗摔碎了,咸菜洒了一地。 “坏了。” 女人说道。 咸菜坏了,臭了。 滕一汉弯腰,将地上的咸菜用手刮起来,又将碎碗片捡起留作刮芋头时用。 “没坏,就这个味儿。” 女人摇摇头,道:“就是坏了。” 滕一汉叹了口气,道;“吃馍。” “干。” 滕一汉去倒了水送进来。 女人就着水,吃馍。 滕一汉就蹲在一旁,看着。 女人看了一眼,道;“他们来做什么?” “又要打仗哩,衙门征召了。” 显然,滕家村的这些年轻人,这次想跟着滕一汉一起去,一起捡挂落,一起发财。 女人看着滕一汉,问道: “你还要去?” 显然,女人被买下来后,知道了滕一汉的所有过去。 滕一汉点点头,道:“去一趟,抵得上在地里刨食儿五年。” 而且,这五年可以不吃不用。 “蠢。” 女人直接吐出这一个字。 滕一汉点点头,道: “不蠢怎么会买你。” 他承认自己脑子不好,打小就承认。 在从三山关回来途中,本来他打算买一头牛的,结果碰上了牙行的人,她就被绑着手,站在一群女人中间。 她喊他: “你,买我。” 滕一汉听到了,就将本打算买牛的钱,拿来买了她。 同行的人笑他蠢, 这女人脸上有疤,可怕得要死,你要买就买,竟然没还价,牙行的人得笑死! 女人将剩下的半个馍馍丢到了滕一汉面前的地上, 滕一汉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土,掰着送入嘴里。 女人开始洗手, 道: “燕人又要打来了。” 滕一汉点点头,道:“应该是,又要打仗了。” “你不能去。”女人继续道,“去了就死。” 滕一汉笑了,道: “燕人也是人,中了箭,挨了刀,也会流血也会死。” 其实,滕一汉故意说得简单了一些,因为他见过厮杀结束后的战场,简直如同修罗地狱。 但他见证过燕人败亡过,故而,心里的畏惧感,没那么强烈了。 老是听说燕人多厉害多厉害,嘿,也是会输的不是。 再说了,他是民夫,又不会上战场。 女人见滕一汉这个神情,将湿毛巾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滕一汉的脸被打红了一条印子, 他还是没生气,只是默默地将帕子又放了回去。 他爹说过,最没用的男人才会在家里对女人生气。 滕一汉觉得自己蠢,但并非没用。 女人皱了皱眉,似乎这个几棍都打不出一个屁的男人,让她很是抑郁,但她还是开口道: “我的话,你听不听!” “听。” 从她叫自己买下她开始,一路上到回到家,她就一直听她的话。 买牛的钱,买了她; 买地的钱,买了骡; 因为她说脚累,不想走道。 “燕人第一次败了,按照燕人的脾气,应该会请他们的平西王爷出山,这一次领军的,应该就是平西王。” “哦,听说过,很厉害的。” “所以,别去了,你要是死了,谁来伺候我?” “好嘞。” “不去了?” “不去了。” “乖。” 女人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笑容。 但随你,她的笑容,凝固了,因为她看见面前盆里的水,正荡起一层层的波纹。 地面,似乎也在轻微地震颤。 滕一汉见状,起身,作势要出去看看。 女人直接尖叫起来: “把门关上,别出去!” 滕一汉不懂为什么,虽然他很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来了什么人,但他还是听话的,爹说过,你这么笨,以后得好好听婆姨的话,因为你婆姨跟了你,已经很委屈了。 这位赵地汉子将屋门关上,转回头,却看见女人很熟练地打开了他爹留下的一口老箱子,据说是他老娘当年的嫁妆。 女人将里头的冬日的被褥丢出来,整个人钻了进去; 随即, 她看向站在外头的滕一汉。 滕一汉裂开嘴,笑了笑,拿起搁在墙角的锄头,站着。 “待会儿要是有人进来了,不准动手,听到没有!” 女人吩咐着。 滕一汉点点头。 “人进来了,要什么就让他们拿什么,不准拦着,懂不懂?” “懂。” “就算是要我,也不准拦着,懂不懂?” 滕一汉没回答。 女人严肃道:“我丑,不亏!” 滕一汉摇摇头: “俏着嘞。” 女人直接被气笑了。 此时,外面的马蹄声好,一阵接着一阵,宛若惊涛一般,绵延不绝。 同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燕人,是燕人!” 外头,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声惨叫。 箱子里的女人脸色开始泛白,真的是……燕人。 紧接着, 她开始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会来得这么快,怎么可能会来得这么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们不可能……除非……” 女人马上盯着滕一汉,喊道: “快,把你买回来的粮食拿出来,放院子里去!” 滕一汉走过去,将两袋粮食扛起来,打开了屋门,将粮食放在了院子里,然后,又走了回来,闭合上了屋门。 院子的门,是开着的,先前那群村里的年轻后生,没随手帮忙关个门。 当然了,这种小土墙,门关不关,没什么区别。 滕一汉背靠着屋门,看着依旧躲藏在箱子里的女人,咧开嘴,道: “我还藏了一小袋白面儿留给你吃。” 女人懒得理会, 缩回脑袋,盖子落下。 箱子里,蜷曲着一个人,箱子外,站着一个人。 外头的惨叫声,先稀疏,再密集,先远,再近; 终于,在隔壁屋子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后,女人抬起了箱子; 她确定了, 燕人,在下狠手! 女人骂道: “该死的赵国国主,该死的赵国国主!” 梁地之战,魏国齐国只是封闭了城关,唯有赵国,主动出击,选择了加入。 因为,乾国的一位郡主,将下嫁给赵国国主。 眼下,燕人的怒火,则开始向赵地宣泄。 …… “噗!” 陈仙霸一刀将面前拿着柴刀的老者给砍翻,郑蛮则将刀从其儿子胸膛里抽出。 刘大虎也拿着刀,神情有些许的挣扎。 后方,有甲士冲进来,将屋里的粮食进行搬运。 陈仙霸将刀归鞘,走到刘大虎面前,瞪着他,低吼道: “你要是敢说我们杀的不是当兵的而是百姓所以你于心不忍了,我现在就把你腿打折,让你变成伤兵撤下去! 你爹的面子,在我这里,可不管用!” 刘大虎看着陈仙霸,摇头,道: “我杀她么!” 刘大虎的刀,指着墙角里瑟瑟发抖的老妪。 “呵呵。” 陈仙霸笑了,道:“这倒不必,王爷有令,只对敢阻碍我军征粮的人杀无赦。” 刘大虎也瞪了一眼陈仙霸,他感觉到,自己先前被眼前这个威武少年给蔑视了。 郑蛮咧着嘴,走过来,伸手捶了刘大虎胸膛一记,笑道:“大虎心善。” 陈仙霸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道: “呵,我听说,早年你母亲是带着你和阿奶逃难到的盛乐城,得到了王爷的庇护,既然小时候遭过难,就应该清楚……” 刘大虎忽然开口道;“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可怜……” “砰!” 陈仙霸一脚将刘大虎踹翻。 郑蛮的身手很不错,刘大虎自幼有剑圣调理体魄传授吐纳之法,身手也很好; 但和这个来自燕地渔村的捕鱼娃比起来,俩人都不够看。 他们还在学舍里时,这个捕鱼娃就已经斩下楚国柱国的首级了。 陈仙霸的靴子踩在了刘大虎的胸膛上, 刀鞘戳着地面, 低头, 看着脚下的人, 道; “我是亲兵营校尉官,要么回家去哭,要么,就听我的令! 可怜?可怜? 你可怜这些赵人, 谁去可怜虎威伯和那些战死在梁地的大燕将士? 你可知这次大军南下,辎重粮草到底有多紧缺,要是断了粮,大家还怎么打仗? 要是这一仗打败了, 你且看着, 乾楚联军攻入南门关后,会不会对你们晋人心怀什么仁慈!” 刘大虎看着陈仙霸,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也知道,我该出刀!” “老子不准你觉得! 珍惜, 现在是你的刀,落在他们身上; 而不是他们的刀,落在你娘你阿奶她们身上。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这个世道的模样! 大声告诉我, 你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 “很好,下次,连你的眼神都不准给我露出一丁点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感觉,懂么!” “懂!” 陈仙霸收回脚,他是个很骄傲的人,这份骄傲,在他来到晋东,穿上甲胄,在镇南关金术可总兵麾下上过战场后,就越发不可收拾。 对上王爷,他自然恭顺无比,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崇敬爱戴王爷。 但对下,他又极为霸道。 “走,下一家!” 刘大虎起身,顾不得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马上跟了上去。 等到众人来到下一户人家前面时, 陈仙霸却忽然看着院墙上挂着的黑龙旗愣住了, 随即笑道: “他娘的,这么识趣儿的么,连咱们的旗都给挂上了。” 土墙不高,站在土墙边,可以看见院子里的两袋粮食。 陈仙霸一脚踹开院门,走进去,对郑蛮和刘大虎使了个眼色,身后二人上前,一人一袋粮食扛起。 “走!” 陈仙霸没去踹屋门,而是挥手转身离开。 屋子里,滕一汉透过窗户缝儿盯着外头,见燕军士卒离开了,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 而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一身玄甲的郑凡站在那儿,身边,站着的是剑圣。 “怎么,儿子被打了,心疼了?” 剑圣摇摇头,道:“我觉得那小子的话,说得很不错。”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都已经忘了以前我到底是什么风格了,再者,这又是你的风格么?” “我这人在家里,可能还有一些调调,啃完了猪蹄也会念叨一声爱惜飞蛾纸罩灯; 但只要在战场上,我就不会允许自己留有一丝一毫的矫情。” “听陈大侠说过,他当初曾追杀过你。” “那是一个误会。” 陈大侠当年游历时,路过三边的一个小村落,村子里人,招待了他一碗素面; 再回来,村子被杀戮干净了; 实则,是乾人自家的某个小将领杀良冒功,以百姓人头充燕人首级,而陈大侠却误以为是郑凡所为,特意去了燕地在尹城外的客栈里,刺杀郑凡。 “那,眼下呢?”剑圣问道。 “你终究还是介意了,你介意你儿子被我的亲兵头子踹了一脚。” “我没有。” “不,你就是有。” “呵。” “想杀我的人,不会因为我手上罪孽轻了一点,就不想杀我,甚至,哪怕我是一个圣人,道德层面伦理层面,洁白无瑕,我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依旧会有很多人想我死。 与其去想,有哪些人想杀我; 倒不如去想,如何让他们不敢来,也不能来。” 平西王爷弯腰, 伸手在龙渊剑鞘上轻轻拍了拍, 道: “可惜我不是田无镜,没那个本事让整个诸夏的刺客都避退; 但我也不差多少, 是?” 剑圣则道:“都到这会儿了,就不用再说这些话了?” “平时我香烧得虽然也够,但我依旧喜欢临时再多抱抱佛脚。” 说完, 郑凡抬起手,身后的传令司马马上上前听候吩咐: “传令,命前军向赵国都城挺进,中军今日就在此驻扎,后军散出去,收集四下粮草军需。” “喏!” “要去赵国都城?”剑圣看着郑凡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我倒是想去见见赵王,但奈何没这个闲工夫,想必他已经知道,我已经到他国境里来做客了; 先给他虚晃一枪,让他将三山关的驻军调回国都去,给咱们让个道。” “和你出来打仗次数也不少了,以前都是火急火燎的,这次,倒是显得拖沓了许多。” “没办法,收集粮草太慢了。” “不,不是这么简单。” “哟,瞧出来了?” “你想说就可以说,不想说,我也可以不听。” 郑凡笑了笑,道: “事儿其实很简单,就跟下棋一样,我落子了,得看对面,想下到哪里,得给他们留个缓儿嘛。” 郑凡和剑圣这边正说着话,前头,陈仙霸又领着郑凡的义子和剑圣的继子,外加一群甲士回来了。 在陈仙霸的命令下, 弓弩手已经就绪,围住了三面土墙,盾牌手在前列阵,其余甲士压后。 这是军队里对付真正三品高手的阵仗。 显然, 黑龙旗外加早早地放在院子里的两袋粮食,并未让陈仙霸真正的觉得屋子里的人,很识趣儿,故而放过了。 实则,在陈仙霸看来,这屋子里,大概是那种“世外高人”,故而,先放下,而后马上调集了人马严阵以待。 很快, 陈仙霸亲持盾牌,领一众甲士破门而入,但预想中的气血纵横并未出现。 平西王爷也翘首以盼了一会儿,没瞅见什么。 只看见陈仙霸带人从里头押出来一男一女。 男的,看面相就很老实,甚至带着点窝囊; 女的, 啧, 身段可以,但脸上的那道疤呀。 这是燕军第一次大张旗鼓地进入赵国,滕家村也不属于什么双方势力焦灼的地方,如果是今日燕人打下来明日赵人再夺回,几次三番下来,村民们做个燕国军旗再做个赵国军旗,看谁家来了就挂谁的,倒无可厚非。 可这家,未免过于“先进”了一些。 陈仙霸开始用刀鞘抽打滕一汉,逼问他这面黑龙旗的来处。 滕一汉被打得满脸是血,喊着是自己捡来的。 问哪里捡来的, 三山关外头; 燕军对赵国对赵地乃至对赵人,本就有着极大的怨气,滕一汉自陈曾当过前线的民夫,这就是真的板上钉钉的罪责了。 陈仙霸抽出刀,打算结果了他。 知趣儿又怎么样? 你该死! 女人看陈仙霸要拔刀了,马上喊道: “我要见平西王爷,我要见平西王爷!” 陈仙霸停顿了,扭头看向女人,目光里带着审视。 一个刚刚从屋内箱子里翻出来的女人,居然知道自家王爷也在这附近? 女人似乎看穿了陈仙霸心中所想,开口道: “你身上的甲,和你身后两位身上的甲,里面套着套着锦衣,其纹路乃飞鱼,是平西王爷亲卫所着。 你们既然在这里,那平西王爷他老人家,必然也在这里! 我要见他老人家,我有要事相告!” “呵。” 陈仙霸冷哼一声,伸手攥住女人的下颚。 这时,先前被打不还手很怂包模样的滕一汉,忽然挣扎起来,但很快被两个甲士直接按了下去。 “你当你是谁,要事相告?” 女人盯着陈仙霸,一字一字道: “问问你们王爷,雪原抓回来的那位,是不是还关着呢?” “什么玩意儿。” 陈仙霸正准备拿刀鞘给这女人来一下,却被其身后站着的刘大虎抓住了手腕。 有些事儿, 陈仙霸不知道,但刘大虎知道。 他不光知道,为此还被他爹罚了一天的马步。 “大虎?” “告知王爷。”刘大虎很严肃地说道。 陈仙霸见状,放下了刀,点了点头。 同时,挥了挥手,示意甲士松开女人。 女人胸口一阵起伏,表情阴晴不定,扭头看向滕一汉,道: “你从牙人手里买了我,我现在救了你一命,我们两不相欠了。” 滕一汉闻言,只是傻笑。 待得郑凡和剑圣走过来时, 女人抬起头,看见了那位,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太多的平西王爷。 还没等平西王开口, 女人就伸手指着角落里的滕一汉, 道: “我无话可说。 你们可以杀他了,因为我已和他两不相欠。”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大夏遗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帅帐,今夜就立在了滕家村。 滕家村这里很安全,首先,这儿是赵地,而当燕军进入赵地后,除了拔除了一些真的很碍事的堡寨和小县城之外,基本未曾和赵军正儿八经的交过手; 一是因为这种小国兵马本就不多,当初梁国没扩军前,全国也就两万正卒,而且还分散驻扎在几个地方;二是就算临时起战,拉扯出辅兵民夫什么的也上来凑个人头,强行凑个大几万出来,其战斗力,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梁地之战发生时,整个梁国,也就蒲将军那一支起到了些作用,其余梁军,只是占了个坑位。 像阖闾和勾践那种小国崛起君主模版的,不是没有,但太过罕见,至少,和眼下的赵国不搭噶。 真正值得被看作威胁的是乾楚联军,但乾楚联军的根基经营在梁国,想要以对付李富胜的方式在赵国也行那“囚笼之策”,也得看看平西王爷这边到底愿不愿意配合。 再者,另外两支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眼下,对于梁地的乾楚两军而言,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就撤,直接放弃梁国,趁着燕军的囚笼没搭建好之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要么,在梁国坚守,和燕军再打一场消耗战,同时等待乾楚国内的大军支援,直接掀起三国国战。 没第二条了, 这会儿的主动出击,其实就是给燕人露空档,给狼群留破绽。 归根究底, 燕人是败了一次,燕国国力也是极为虚弱, 但至少在短期战场格局里,燕人的强势地位,依旧是极为明显的,除非乾楚联军能再打出两次覆灭虎威伯的那种战事,否则依旧无法改变战场上的这种态势。 故而, 平西王不慌, 晚上还吩咐何春来给自己做了顿鸡煲。 瞎子急匆匆地回来了,不同于以前出征时,大家伙都围聚在主上身边,现在调动的兵马多了,其他方面也需要“自家人”去看着,瞎子就一直在后军那里组织后路,同时收纳搜刮来的粮草进行存储; 存储的粮草,还会再分发下去,这看似是脱裤子放屁之举,但实则却是以战养战的精髓。 以战养战,不是说打赢了一场吃一顿饱饭就继续打下一场再继续吃,军队不是土匪,必须得有稳定秩序架构的支撑,从而保证其良好运转。 瞎子回来时,看见阿铭和卡希尔坐在隔壁帐子里正喝着酒; 进去后,看见主上和剑圣正坐在一起吃着鸡煲。 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女人身后,躺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瞎子进来了,二话不说,拿起碗筷就开干。 大家吃饭都很快,没急着说话。 等到大家都吃饱了,也都依次放下了碗筷。 剑圣起身想离开,却被郑凡伸手拉住; “谨慎些。” 剑圣无奈,只能坐下。 郑凡开口将白天女人的事儿简单对瞎子说了一下,尤其是关于雪原的那句话。 女人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待得瞎子听完女人和其“丈夫”的两不相欠后, 瞎子笑了, 道: “她是想谈条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和她“丈夫”到底是不是两不相欠,都没什么意义。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既然说出了“雪原那个人”,证明其已经将秘密的一角给表露了出来; 覆水难收,想再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了; 在救下自己“丈夫”的同时,她还想要其他。 瞎子看向女人,开口道: “说,你的条件。” “我饿了,他也饿了。” 女人开口道。 瞎子指了指郑凡,道:“我家王爷不喜这种风格,有时候,会宁愿连秘密都不晓得,也不想惯你这臭毛病。” 女人有些委屈,道;“没吃饭,是真的饿了,就让我和他先吃了东西,我再好好说,没其他幺蛾子了。” “当真?” “当真。” “条件呢,就一顿饱饭?” “您上路子,我就先不提条件,等吃完了饭,您问我答,等您问完了,我也说完了,最后,我再说我所求。” “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您会答应的。” “这般笃定?” “我的条件,对于您而言,惠而不费。” 瞎子扭头,“看”向郑凡。 郑凡点点头。 瞎子吩咐外头伺候着的刘大虎,再拿些吃的进来。 刘大虎端来一盆馒头。 不是雪海关带馅儿的,是实心馒头。 女人先坐了过来,拿起馒头,开始吃,随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滕一汉,骂道: “过来,吃饭。” 滕一汉点点头,他很害怕帅帐里的氛围,这里的陈设,这里的人,这里的气息,都让这个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在战场上捡挂落的庄稼汉子由内而外地犯怂。 但他还是本能地听女人的话; 起身,走了过来,坐下。 二人用馒头,就着剩下的鸡煲汤汁,吃得很香。 终于,女人吃饱了。 汉子,还没吃饱。 女人骂道:“滚一边吃去。” 滕一汉点点头,拿了三个馒头,又回到自己的专属角落。 女人伸手,想要拿平西王面前的那条帕子;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拿了,然后折叠起来,擦了擦嘴和手,放下帕子后,她正襟危坐; 先看向平西王爷,随后又看向瞎子,对瞎子道: “您可以问了。” “茶。” 刘大虎带着茶壶进来,开始倒茶。 在军中喝茶没那么多讲究,热水加茶叶就齐活了,其实就是军中士卒,行军时也喜欢喝茶,一来可以去乏,二来,也能补充点人体所需。 后者士卒们并不懂,但多少年来形成的军中习惯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女人手捧着杯子,吹了吹气,抿了一口。 那一头,汉子吃噎了,开始捶胸。 刘大虎又拿了一杯,给了那个汉子,汉子接过,喝了一大口,烫得哇哇大叫。 平西王挥了挥手, 刘大虎架起那个汉子,将他带出了帅帐。 瞎子点点头,开始问道: “先说说你自己的身份。” 女人开口回答道:“我姓辰……” 瞎子马上对郑凡道:“大夏国姓。” 郑凡翻了翻眼皮,道:“我知道。” “属下唐突了。” 大夏皇族一脉,姓“辰”。 女人继续道:“我是大夏遗族。” 郑凡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王府地牢黑甲男说过的话,来自大夏的诅咒。 很显然,按照这个世界格局的发展,所谓的魔王降临预言,应该和当年的大夏,脱不开干系。 “我叫凝,辰凝;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的守护着一个秘密。” 王爷听到这里,不由得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哦,这该死的俗套开场白。 “按照那个秘密所述,二十年后,七位当年大夏忠魂将会转世,辅佐新的大夏天子,复兴我大夏,一统天下。” 七,又是七; 而且这次还极为清晰地,加上了一个大夏天子,也就是所谓的……主上。 只不过,在这个女人口中,是七位大夏忠魂,而不是什么“魔王”; 瞎子开口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其他人眼里,是魔王祸乱天下,但在大夏遗族眼里,是大夏复兴的契机,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再决定视角。 所以,预言的版本,会很多变,不变的是根基,变的,是立场。 “大夏天子,谁?又在哪里?”瞎子问道。 辰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父亲生前也不知道。” “你不是大夏遗族么?”瞎子反问道。 “您觉得,大夏遗族在今天,还能有多少能为? 当年大夏崩塌,三侯坐视不理,未有一侯出兵匡扶,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大夏古地,沦为群雄割据的战场。 数百年下来,没有封地,甚至不敢立祖庙,所谓的大夏遗族,早早地就已经雨打风吹去了。” 大夏崩塌的历史,很混乱,也很血腥,更别提后来还有军阀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被群起而攻之的,等同是变相地对大夏遗族进行了掘根。 数百年过去了, 当年的三侯,变成了三大国; 大夏故地,建立了乾国; 对于这四大国而言,所谓的“大夏遗族”,其实是属于他们的“黑历史”; 自然希望当年的大夏,彻底烟消云散得好。 泯为众人,也就罢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大势所趋; 真敢以自己的身份聚集和冒头的,必然会遭受密谍司、银甲卫凤巢内卫等等地一众绞杀,在这一点上,大家伙,是立场一致的。 最重要的是,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想有多少心怀故国的人等你振臂一呼? 还有多少人,继续忠诚于你的旗帜,等你皇者归来? 你还想再拉起多大的地下势力,一旦掀开底牌,震天动地? 不可能的。 清朝时造反都喊的是“反清复明”,又见谁喊过“反清复宋”? 辰凝继续道: “我的家族,百年前开始就改姓为邱,在梁国安顿经营,我父亲做到了梁国参将,我自己也许配给了父亲的一个副将。 大夏遗族的事,只有我们本族人知晓,我父亲,我叔叔们,以及我的弟弟们,哪怕连我的夫君也不晓得他居然还是个驸马一类的人物。 但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了,在这个小国里,当一个小小的将军,一能继续繁衍,二还能有一些渠道关注到外头的事情。 而且,原本距离秘密预言的期限,就只剩下二十年了,结果,梁国一场政变,父亲和夫君作为忠诚于前梁国国主的将领即刻遭受到了清洗。 父亲和夫君在军中被抓,家里也被抄家,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惜毁容再借着梁国的大战,才得以逃出梁国……” 这是一段很曲折的故事; 原本这一脉,传承得很好,因为秘密没有断绝,但却因为一场政变彻底崩溃; 他们或许还在期待着二十年后可能会发生的大变,却不晓得,自己居然没有然后了。 “雪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瞎子问道。 “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是他根据传回来的王府用兵消息,猜到的。”辰凝回答道。 似乎是怕平西王等人不信, 辰凝马上继续道: “家族传承秘密里,关于预言是这样说的,自极北之地,当有最为忠诚的仆人归来,聚集忠魂转世者,寻觅到天子,再造大夏。” “可我们王府去打雪原,不是很正常么?” 瞎子问完,自己就笑了笑,道: “主上,我这就修书回去,咱锦衣亲卫里……不,甚至咱麾下将领里,看来也有姓辰的大夏遗族呢。” 辰凝闻言,面露惊愕。 显然,瞎子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中得要快很多很多。 剑圣感觉事情有些有意思了。 先前郑凡陈述时,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女人所说的每句话,都告诉了瞎子,包括女人对陈仙霸刘大虎他们锦衣的形容。 飞鱼服,锦衣亲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会说,但具体是个什么模样,没见过的,又怎可能第一时间给认出来? 这证明,女人知道具体的细节,才能再看见实物后做出迅速的印证和分辨。 锦衣亲卫里,一部分是学舍里出来的娃娃兵,但大半,其实是各家将领和王府实权官员的子侄。 王爷的亲卫,本就是镀金的最好地方; 一是清貴,二是能和王爷经常待在一起,混个脸熟甚至混个人情;再者,王爷也能用此法施恩以收抚人心。 不过,锦衣亲卫的政审也是极为严格,毕竟直接干系到王爷的安全。 瞎子又道: “应该也是大夏遗族,家里应该是有祖训,跟着咱们起来了,在王府里或者军队里,也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然后,和这边联系上了。 能知道黑甲被关在王府地牢的人并不多,做这件事的,也多是以锦衣亲卫为主,其子嗣,应该就在里头。 但属下一次次政审却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证明这一户,并没有坏心思,且不属于银甲卫或者凤巢内卫,他可能只是出于自身的同族呼应,传递了这个消息,再加上邱家,也没什么动静……” 当你没有坏心思时,你就很难暴露,是几乎没有暴露的可能。 邱家在小小梁国,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人家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人家家族做的,只是等,等到二十年后再看看风云变幻; 晋东的那户,也只是当走亲戚,传递出了消息; 可以说,晋东的那位,也没什么坏心思,也没什么图谋,人家可能对在晋东的生活还挺满意。 人家知道自己是大夏遗族的身份,却没想干啥,只是看在老祖宗的份儿上,互通一下有无。 所以, 瞎子和薛三,什么钓鱼执法,什么故意挖坑,什么自我检索,都没用,因为人家没什么坏心思,人家自己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潜伏…… 说不定一听到抓奸细,人家更为义愤填膺,拼命去抓,因为他自己压根不觉得自己是奸细,而且,可能还对王爷极为忠心。 瞎子又道:“从晋地出身的将领和官员里去查,范围局限在当初在晋地,就是小地主以上的,否则无法保证这种传承也无法提前和远在梁国的邱家有联系。” 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他没恶意,我们也没恶意!”辰凝马上解释道。 郑凡看了看她,笑着对瞎子道: “这大夏遗族,整得跟犹太人一样。” 也都散落各地,有些,还有比较久远的传承,现实里好好生活哦,精神上,还认为自己是有另一个身份,亦或者叫祭祖时的传承; 然后,都梦想着重新建国。 “主上这个比喻很贴切。” 随即,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目光依旧盯着女人,问道: “所以,我很好奇,你和你的父亲,把本王,当作了什么?” 女人回答道:“父亲认为燕有一统诸夏之势,王爷本身也是应运而生之人,从黔首一步步走到今天,应该秉持着大燕之运; 父亲说,燕人应该是在提前准备以终止忠魂转世,终止大夏复兴的希望,而这项差事,应该是落在了王爷您身上。” 郑凡撇了撇嘴,还真是很俗套的定位啊,摆明了是将自己放在了和一群命运之子对立的反派坑位上。 不过, 郑凡马上又笑了起来; 辰凝有些疑惑,不知这位燕国王爷为何发笑; 剑圣也有些好奇,但他忍着没问; 瞎子随即,也跟着一起笑了,心领神会。 因为一直遵守着传承,一直等待着预言实现的邱家, 其覆灭的根本原因,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所信奉的“大夏忠魂转世”的那位谢家千里驹干的。 谢玉安在梁国国都,挟持老国相,发动了政变,将原国主逼死,清洗了原国主军中一系,邱家就此覆灭,估计辰凝的父兄们,应该都被杀了,不大可能还活着,毕竟那会儿肯定是要快刀斩乱麻的。 而按照邱家的预想,二十年后,他们是打算响应那预言的,说不得还可能投奔到那位谢家公子的麾下奉其为主。 王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笑了; 拿起面前的茶杯, 在心里骂了句: “呵,这已经混乱了的世界线。” ———— 晚上还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战覆国!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瞎子开口问道:“关于预言,我想知道具体的内容,你先前说的雪原上的那位,是仆人?” “是,在预言中,是这般称呼他的,他将寻找到转世的大夏忠魂,聚集起他们,簇拥在真命天子身旁,再造大夏。” 瞎子“看了看”郑凡; 魔王们不是没猜测过那位黑甲男的身份,要知道,他在“虚弱”和“先天不全”的状态下都已经这般强大了; 怎么着,看起来也该配上一个“魔王”的位置。 但主上说:不是。 这样看来,主上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位身穿烙印着“赫连家”族徽甲胄的黑甲男,应该再去调查一下赫连家曾和大夏遗民之间的关系。 其实,在抓回那位黑甲男之后,王府是做出过一轮的调查,阿铭包括瞎子本人,也都出去探寻过,阿铭更是还抽空去了一趟燕京,但除了补习了一下“历史”,并未得到太多有指向性的讯息。 并非是有人刻意在隐瞒,而是漫长的历史长河,靠文字去记录,很难记录得周全和详实,除非魔王里分出一个人,像当初楚国的孟寿那般,用一辈子去修四国史书,否则不大可能检索到遗珠。 “其余的呢,我想知道,魔……不,是大夏忠魂的具体消息。” 辰凝很配合,真的是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直接回答道: “三侯开边,却坐视大夏的倾塌,按照祖上和父亲的猜测,这三家背离当年大夏盟誓,必遭天谴。 所以,父亲认为,应该是先从燕地、晋地和楚地内,各出现一位忠魂转世者,去颠覆这三家的江山社稷。 乾国,鹊巢鸠占,也应该会有。” 郑凡在认真地听着,同时也在思索着; 反抗, 颠覆; 按照原本设想里,天天应该可以算一个; 他会很憎恶大燕,甚至,会很憎恶自己的父亲,再加上其自身的身份属性,也有极强的号召力,否则这次出兵,自己也不会带着他到南门关。 靖南王战死,靖南军分崩,天天以世子的身份,招揽父亲的旧部,颠覆这姬家江山,动机上倒是能说得通,中间细节方面倒是可以随意地修修补补;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至于谢玉安, 瞎子前阵子特意收集了关于谢家的情报; 简而言之,谢家在楚国和其他大贵族不同,它更有独立性,相当于燕国曾经的镇北侯府和现在的平西王府。 再看看谢家那位千里驹的表现,给他个承平二十年的发展和准备,造楚国的反,其实不会让人觉得意外,有家底子,有威望,还自幼聪明,一切条件具备,为什么不去问问鼎呢? 天天在燕国,假设谢家千里驹真是魔王之一的话,那楚国也有了。 晋地的呢?未知。 乾国的呢?也未知。 乾国虽然一直自诩什么四侯开边,但正统三国压根瞧不上他,可人家体量在那里摆着,乾国疆域近乎包含了当年大夏故地的版图; 所以,乾国理当也出一个。 这就四个了。 还有三个,就比较难找了。 “父亲还曾说过……”辰凝看着郑凡,“若是平西王爷您在二十年后起兵反燕,那大概也就是忠魂转世之一了。” 郑凡拿起杯子,轻声道: “谢谢。” 瞎子开口道:“待会儿给你笔墨,你再细心地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就写上去,以防有遗漏。” 辰凝点头道:“好。” “嗯,下面,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 辰凝却抬起手,道:“还有一条,您还没问。” “哦?你说。” “父亲担心自己活不到下一个二十年,就与我和哥哥们说过,那位将会从极北之地归来的仆人,他需要我大夏之血去做牵引。” “唤醒?”瞎子问道。 辰凝有些迟疑,显然,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且“唤醒”这个词,也有些难以理解。 瞎子道:“好了,我们知道了。” 女人的意思是,黑甲男似乎需要正统大夏皇室的鲜血去进行“培育”; 但这个条件,暂时不得当真,因为这也可能是女人为了保命所编造出来的,只是不管如何,反正现在还是会留着她。 辰凝看了看郑凡,又看了看瞎子,道: “现在,我想说我的条件了。” 郑凡微微颔首。 “王爷,若是我的父兄们还活着,我请您能解救他们。” 平西王爷直言不讳: “大概是死了。” 辰凝嘴角抽搐了几下。 善解人意的平西王爷又开口道: “换一个实际点的条件。” 女人深吸一口气,道:“这本是我的第二个条件。” 其实,辰凝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的父兄,多半已经没了。 “希望王爷可以帮我大夏遗民,建一座宗祠,以王爷您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是能够做到的。” 郑凡皱了皱眉, 道; “太费事儿了,不干。” 因为女人的意思很明确,不是偷偷摸摸地盖一个,而是要正儿八经地给大夏立个祠,享受香火; 当然,以他如今的地位,他这么做了,也没人会说他什么,就算是小六子,也只会吐槽几句你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活儿; 在大燕,如今自己的政治自由度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不明火执仗地扯旗造反,燕京那里什么都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辰凝马上道:“天下间散落的大夏遗民其实还有不少的,王爷可将他们收为己用,只要王爷能给他们一个名分,他们……” “一帮废物罢了。” “……”辰凝。 “你家应该还算混得好的?结果梁国一场风波就几乎灭族了,其他人,估摸着也是什么臭鱼烂虾,我要他们来干嘛? 大夏若是才亡不到百年,说不得还有些用; 现在早好几百年过去了, 说句心里话, 真论有用, 我还不如建个梁国的宗祠,为前梁鸣冤呢,这样至少还能恶心恶心乾国的官家。” 这里的梁国不是眼前的梁国,而是乾国的前身,乾国太祖皇帝篡的那个。 郑凡摆摆手,道: “事发突然,没想好?” 女人终于无法继续强行镇定,只能点点头,道: “是。” 今日,本就是一场意外,她没想到会碰到燕军,她也从未想过去投奔燕军; 事实上,在其父亲看来,平西王爷可以称得上是对大夏遗民的“刽子手”。 “那不急,你这条件,本王先给你留着,带着你的男人,先下去歇息。” “谢王爷。” 刘大虎再度进来,将女人押出了帅帐。 郑凡伸手翻了翻面前的折子,对瞎子道:“现在在打仗,你也分不出精神来,等仗打完了,对她搜魂。” 搜魂,被搜魂者,很可能就此变成白痴。 但人还活着; 潜意思是, 血, 还能用。 当然,剑圣在这里,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自然不可能说得太明白,好在,瞎子懂。 瞎子点头:“好的,主上。” “今儿就这么着了。” 郑凡作势打了个呵欠;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传信兵的急呼: “报,大捷!” “我不是不让他们擅自开战么,怎么回事!” 平西王爷脸上没有丝毫听闻大捷的欣喜,因为在他的谋划之中,接下来还有好几步棋没落; 这会儿强行开战,很可能导致自己最终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 “我说宜山伯,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处境,还敢擅自做主更改王爷的战略?” 三爷个子虽然矮,但在其举着平西王令、搬出了平西王后,在这军帐里,瞬间就显得高大上起来。 陈阳这一部,被郑凡编入了自己的中军之中,没办法,搁其他路,别人也压不住他; 无论是罗陵还是任涓,在资历上,其实和他陈阳是对等的; 而这位刚刚犯了大错,正急着立功,在其他路难免会有贪功冒进的情绪,平西王只能将其搁自己身边压着。 可谁曾想,这位居然真的又要上头了,提前发觉到前军不寻常动向的薛三马上拿出王令前来阻止。 薛三在前军负责哨骑,梁程在这里领一路兵马,其实这两位也是监军。 陈阳向薛三拱了拱手,道: “我并非是想要抢功,而是你看这地图,当我军靠近这赵国都城之后,赵国在三山关的兵马马上开始了回援;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回援兵马必然会经过这条路,而这里,又恰好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我军提前埋伏,在此段,必然能打一个大胜仗,伤亡也不会多。 这是白送的功劳!” 薛三却笑道;“咱还就不喜受这嗟来之食。” “你……” 薛三正色道:“我家王爷对大局早有计较,您有异议,可写折子送到中军帅帐那里去。” 前军现在的作用就是不停地在赵国国都旁晃悠,迫使赵军回援,解除通向梁地的阻碍; 眼下,樊力正率军在赵国都城下遛马虚张声势呢。 “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那就不要动呗,眼下我中路军刚至赵国,另外两路兵马也刚刚入魏国齐国,大家应该都正忙着搜刮粮草呢,这铁壁合围还没搭建起来,你急什么? 就算是要围点打援,打一支赵军,很开心么?” “那我们就在这里坐等?” “对,就坐等。”薛三冷哼一声,“一切,按王令行事,宜山伯,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了,你现在最明智的,应该就是乖乖地做一个我家王爷的提线木偶,真到了有机会去冲阵时,王爷肯定让你冲第一个,你急什么?” “搜刮粮草,为大军后勤所需,我知道,我也懂; 但王爷调动出这般大的阵仗,晋中晋西的燕晋兵马近乎倾巢而出,等到进来后,却又忽然放慢了节奏。 王爷这是想做什么! 他是想等着乾楚联军自己见势不妙撤军,好顺手捡起这场‘大捷’么!” 身为宿将,而且是靖南王提拔起来的总兵,陈阳的脾气确实有些问题,但其战场敏锐性绝对没得说。 作为前军主将之一,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明明可以在短时间内做更多,甚至可以直接冲三山关亦或者绕过三山关进入梁国,先将乾楚联军给咬住和黏住,再配合其他各路兵马给它搅个天翻地覆。 再小心一点,中路军和后军保障后方,见势不妙就将麾下部队拉开,脱离接触后也不会重蹈虎威伯覆辙。 有太多太多的选择了,可现在自己却只能坐在这里,看戏! 这让他不得不去猜测, 平西王高调而来,聚集兵马,带着大家伙在三国这里烧杀抢掠一番,再坐等乾楚联军识相地撤军,再将梁国捏一下,就能报个大捷回去了? 底下士卒们也不会不满意,那些将领们也不会不满意,就当带自家兵马出来打打牙祭; 可偏偏陈阳受不了,要知道,他可是戴罪之身,无论是从自身利益还是情感倾向上对李富胜之死的愧疚,他都希望可以打硬仗,将乾楚联军撕咬下来。 “是王爷自己在帅帐击鼓聚将时说的,要给乾人楚人以雷霆之怒,要将我大燕失去的脸面十倍地给拿回来; 所以, 就是靠心照不宣,就是靠默契,就是靠你好我好所有人都好? 就是这种拿法么!” 薛三的眼睛微眯,道;“我家王爷心里自有章程。” 陈阳的拳头直接攥紧。 “宜山伯,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自己在第二层,可我家王爷,可能已经在第五层了? 您要真受不了这屈辱呢, 正好, 我这儿有一把匕首,我自己锻造的,淬过毒,见血封喉,您可以用用。” 说着,薛三将匕首丢到了陈阳面前; 陈阳盯着地上的匕首,气得身子在颤栗,但到底没去捡起这匕首。 薛三“呵呵”一笑, 道; “我就不信了,当年靖南王爷在时,你敢这么闹,还不是规规矩矩地听招呼? 说白了, 还是现在心思野了呗; 怎么着, 害死一个虎威伯不够, 还想再害死一个么!” “你!!!” “对了,一支赵军三山关的兵马而已,算得了什么?吃不吃下去,又对整个战局能形成多大的影响?” “那要吃什么才对战局有影响?”陈阳反问道。 薛三伸了个懒腰,道:“比如,把赵国国都吃下来,不说国都内的存储,就光这座城,都足以成为我大军后勤根基之地所用了。 宜山伯要是能办到,我亲自去王爷那里为您请功,当然了,调集大军围城猛攻,是不可能的,咱大军的体力和锐气,可不能消磨在这儿。” “那你让某怎么攻城,跑到城门下喊一声,让他赵国自己开都城大门投降么?” “我也没说一定要您这般做,无非就是开玩……” 三爷话还没说完, 传令兵的呼喊声传来: “报!!!樊将军已攻破赵都,生擒赵王!” “开玩笑,你做不成的事儿,真当我们也做不起来么?” …… 今日, 樊力照例, 领着一路燕军在赵国北城墙那儿遛马,城墙上,是紧张兮兮的赵军。 当燕军入赵地后,赵国国主马上开始调动四周兵马聚集于都城保卫自己,至于自己的子民如何受燕人的劫掠欺凌,他不在意。 若是排除赵王自身好大喜功却又实则怯懦的性格来看,此举其实在军事角度上是很明智的,可以避免自己国内本就不多的兵马被燕军分散吃掉,还能保留反击的火种。 但赵军实在是太怂了; 樊力这几日都好几次策马到了城墙下,上头的赵军也没有敢射一根箭下来,反而每天都会派使臣过来想拜见平西王爷,但都被前军的几位将领给拒绝了。 这还不算,都城里还送出来过酒肉以及几个城内的赵地歌姬,说是平西王爷行军辛劳,以慰王爷。 樊力做主,收下了水酒分与了这些日子他刚刚接管的这些士卒们; 至于歌姬, 樊力退了回去, 骂道: “直娘贼,真是不知好歹,不晓得俺家王爷到底喜欢哪样的女人么!” 所以, 很多时候平西王本人都在疑惑,自己的风评到底是怎样被害的。 这些事儿,樊力都是自己做主的,因为自家主上压根没打算让他们攻城也主动开战,只是为后方兵马搜集粮草争取时间。 可谁知道, 赵王在收到回复后,竟然真的打算将自己的王后给送出来。 是的,这个世上真的有这种荒唐的国主。 本来,瞎子对这赵王的评价大概就是距离阖闾勾践这等小国奋起的明君太远,但真没料到人家竟然能直接和徽、钦宗称兄道弟。 在赵王看来,自己这是能屈能伸,而且自己即将要迎娶乾国郡主了,往后年老色衰,还占着位,嗯,作为国母,理当牺牲一下,若是能以色娱人,让那位平西王爷满意了,自己和他成了连襟,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 然后,这件事走漏了消息; 赵国的太子是个有能力的储君,这些日子就是他忙前忙后负责都城城墙上的防务,结果忙活了一天,忽然得知消息,自己的母后要被自己父王送出城给燕人? 太子真的是义愤填膺,脑子一充血,直接领着一部忠诚于自己的士卒反攻入皇宫,拿下了自己的父王。 随后, 他也没打算继续和燕人死磕了,因为他本就很不能理解自己的父王在三山关时做出的那种安排,小小赵国,岂能主动犯衅于大国? 太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绑了自己亲爹后,下令开城门向燕军投降。 因为都城外燕国大军确确实实地存在,也的的确确给城内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所以当太子打出“清君侧息燕人怒”的旗号造反时,都城内,很多本有能力勤王保驾的人,都选择了沉默; 一如先前他们对王上要将王后送给燕人时保持沉默一样。 甚至,当太子亲自动手后,大家伙反而长舒一口气,恶人不用自己做了,又可以投降保命了,真好。 没办法,他们也不晓得燕人这次是分三路大军来的,也不晓得燕人压根没打算攻城,只是抢点粮草就走; 站在他们的视角,燕人这是专程来报复赵国来的,否则如何解释燕军不去梁国而来赵国? …… 都城外, 樊力兴高采烈地举着斧头, 高呼: “乌拉!” 身后的一众士卒也极为兴奋且配合地高举兵刃: “乌拉!乌拉!乌拉!” 自打有一次郑凡举起刀喊了口号,身后的蛮兵们只会喊“乌拉”掉了主上逼格后,以后樊力直接被禁止再在麾下士卒里宣扬这个口号。 这可把樊力给憋坏了, 这次好不容易带着其他人的兵,当然得重拾起青春的记忆。 “乌拉!乌拉!” 樊力挥动着一双大斧,带着节奏。 “乌拉!乌拉!” 大家伙配合得很热情。 樊力将斧头抛向空中, 手指指天, 喊道: “乌拉!” 嗯, 你们怎么不接了?发什么呆啊? 樊力有些疑惑,斧头已经落地,他转身,去捡斧头,同时看见赵国都城的大门,缓缓地从里头被打开了。 赵国国主被捆绑着丢在驴车上,驶出; 驴车上,还绑着一只羊羔; 后头,是太子和一众赵国官员,全都一身麻衣。 樊力眉头一皱, 发现事情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乌………唔…………” … 隆平元年,大燕平西王奉天子诏率晋中晋西各路燕晋大军出南门关攻伐诸国; 平西王麾下第一名将樊力, 一战破赵都,覆一国!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六章 开战! 李元虎一直坐在地上,抱着双臂,也不言语,也不睁眼,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镇北侯府一直传承着七大总兵职,他领其中之一,靠一双巨锤和一身蛮力闻名荒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说这镇北侯是这北封郡的土皇帝,那么他李元虎就是下面的诸侯之一。 只是,前一日在面对带有死志的沙拓阙石时,他退却了一步,虽然随即马上醒悟赶来救下了皇子,但他这种战阵退缩之行为,已然触犯了军纪。 侯爷人不在这里,但老夫人在。 老夫人要处置他,他只能低下头认错受惩。 不说老夫人是侯爵发妻本身就有大燕朝廷皇帝赐封的一品诰命身份,就单说他年轻时曾穿过老夫人亲自织的衣服, 他就得受这个罚! 侯府规矩森严,从初代镇北侯以三万铁骑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到现在,侯府一直贯彻着有进无退的铁律。 这个罚,李元虎认!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元虎心里没有鸟气, 他现在就一直在等着, 等着上头那具尸体再一次“活”过来,然后他再把这害自己受罚的蛮贼给再敲一遍! 为什么不是敲碎? 因为… “殿下,这是在布阵么?” “哟,你看得懂阵法?” “没见过猪跑,但总见过猪交配。” “…………”六皇子。 在郑凡和六皇子前方,也就是牌坊的北侧,来了一群身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女,他们有的手持罗盘有的手持阵旗,在一名白发老者的指挥下正在忙碌着。 “这是术士。”六皇子介绍道。 “术士?” “蛮族有蛮师,手段层出不穷,但我们有术士有炼气士,所以,无论是在兵戈方面还是在这奇门遁甲方面,我们都能压他们一头。” 说着,六皇子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那个白发老头儿,道: “那位老者孤认识,外号醉仙翁,曾游历过京城,得到过父皇召见,此人术法极为高明,在我燕国,很难再找到在术法上超过他的人了。 父皇还曾让其给我们七个皇子摸骨。” 说着, 六皇子特意卖了个关子, 指了指自己的脸, 继续道: “他给我大哥的真言是,猛虎守疆; 给我二哥的真言是,卧龙在野; 你猜猜,他给孤的真言是什么?” “富贵安闲吧。” 六皇子微微皱眉,有些好奇道: “是富贵安康,但你已经算是猜准了,怎么猜的?” “卑职不懂术法,但卑职有一个朋友,曾在虎头城摆了半年的算卦摊,早年间,他更是个大神棍,甚至弄过自己的教派,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徒。 他曾对卑职说过,无论是摸骨还是算卦,是测吉凶还是勘姻缘,其诀窍,也就是十个字。” “孤请郑先生赐教。” “无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耳。” 六皇子慢慢琢磨着这十个字,越琢磨越有意思。 郑凡继续道:“其实,卑职和殿下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从殿下口中得知了咱们陛下的打算。 大皇子掌天成郡郡兵,这是陛下在准备培养大皇子成为第二个镇北侯,以后为大燕镇守疆域; 而二皇子则是太子人选,估计这在朝野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与其说这醉仙翁是在算卦,倒不如说是在根据陛下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罢了,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给殿下您的评语,最起码,应该是‘包藏祸心’。” “讨打!” “哟,二位小友,聊得好热闹哪。”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郑凡马上转身,发现先前还在远处的醉仙翁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老朽,参见六殿下!” 醉仙翁手持拂尘,向六皇子行了个术士之礼。 六皇子则是拱手回礼,侧身半步,没敢受其全礼。 醉仙翁随即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目光看向郑凡,笑道: “老朽对小友之前所说的那位小友,很感兴趣,能说出这十个字来,可以说是深得我方其中真味了。” “小子狂妄之言,在此向仙翁请罪了。” 郑凡倒是觉得瞎子北应该也会很愿意认识这位仙翁,但在瞎子北看来,如果有机会把这仙翁敲晕了就更好了,估计他会忍不住一边用精神力扫描一边把这仙翁切片研究。 “无妨无妨,小友之友所言,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呵呵。” 仙翁表现出了一种豁达的自嘲。 “仙翁,敢问这是?”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牌坊北面正在布置的东西。 “这是老朽和门下弟子一直布置的伏虎阵,等着生擒猛虎。” 说到猛虎时,仙翁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牌坊上挂着的那具尸体。 六皇子是个通透人,马上明悟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道: “仙翁的意思是,这是体,还能活过来?” “生死有命,却有自有因果循环,蛮师一道和我术士一道,都是欺天之路。 死者再生,强行驭尸,本身就是蛮师最擅长的事情; 况且,这具尸身,生前是三品武者体魄,死前更是一战斩杀数百铁骑周身被煞气裹挟,其本身更是曾研习过蛮咒; 无怪乎王庭那边的祭祀对此坐不住了,就是老朽我,也是对这尸体眼馋得紧啊。” 沙拓阙石要尸变了? 郑凡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会有这一出。 虽然,蛮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当初自己和薛三以及梁程返程时,曾遇到过一位女性蛮师,对方能在转瞬间将两个大活人转化成刀枪难入的活尸。 只不过那位女性蛮师运气不太好,逃出去之后碰到了樊力,在一句:你能看出我脸上擦了粉的问题后, 被樊力一斧头给砍了。 然而, 在郑凡心里, 还是觉得既然沙拓阙石已经死了,就安安稳稳地死掉吧,若是连死后都不得安生,真的是太苦了他了。 “所以,李元虎总兵是坐在那里等机会报仇的么?”六皇子问道。 醉仙翁摇头道: “只是老夫人令他来协助老朽做事,老朽已然提前洞悉感知到王庭祭祀那帮人的动作,也提前做了布置,这会儿,只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路子,让他们帮忙做完九十九,老朽最后补上那最后一步罢了;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引煞入尸,早早地下了令,等这尸身尸变之后,会直往北方径入王庭。 这一切一切的,早已被老朽全部掌握,故而,老朽特意在牌坊背面布下伏虎阵,先将这新变僵尸控制住,借以阵法消磨其周身煞气,再以李元虎总兵在旁坐镇,最后再由老朽亲自出手将其封印。 自此之后,侯府将再多出一具由蛮族左谷蠡王制作而成的恐怖战兵! 日后,侯府再和蛮族对上之后,这具战兵一出,无论是在杀伤力上还是在威慑性上,都足以让蛮族那一边胆寒!” 毕竟自家的左谷蠡王居然被炼成了这玩意儿,还杀向自己,蛮族的士气估计会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 六皇子马上拍马屁道: “仙翁智珠在握,料事如神,小王佩服。” 醉仙翁笑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道: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早年间,老朽被侯爷请来时还对着蛮师不屑一顾,只觉得他们是小道偏门罢了; 然则,接触蛮师时,老朽也曾惊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玄奥之手段,只不过,近些年来,他们是江河日下了。 再玄奥的东西,搞懂了,吃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世间万法,最怕的就是俩字……琢磨。” “小王受教。” “小子受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醉仙翁似乎是穷极无聊了,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以说话解闷的人,再被当今皇子的彩虹屁拍几下,也有些飘飘了。 当下, 醉仙翁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 宣纸中央,有一点黑墨,黑墨还在不停地放大,越来越浓郁。 于这黑墨中央,有一条蓝线,横向纸张尽头。 大概猜测个方位,应该是北方。 “嘿嘿,也幸得侯府雷霆反应,那帮祭祀估计只能匆匆地完成召唤的工作就被镇北军追得仓皇逃窜了,徒留一具傻乎乎的僵尸送予老朽。” 看到这一幕后,郑凡心里有些惆怅,但却又无可奈何。 李元虎就坐在那儿, 醉仙翁虽然是术士,但看其先前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二人身后,证明他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有这二人在这里,就算是自己拼上一切,也根本就无法阻拦什么。 除非…… 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傻乎乎的有些可爱的六皇子, 要是自己拔刀架在他脖颈上,能否迫使侯府把沙拓阙石的尸身放开? 嘶…… 六皇子这么善良,应该会理解的吧?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他除了真的失心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去做。 “殿下,小友,快到时候了,老朽要去准备了。” “仙翁请自便。” 醉仙翁离开了这里,走回到了牌坊的北侧,那里已经被其门下弟子布置好了阵法。 “仙翁虽是我燕人,但其性喜自由,常年在东方四国游历,据说是在三年前,侯爷派人休书一封,请他来荒漠看看蛮族的蛮师,这才引得仙翁率门下弟子来到侯府。”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继续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知道底下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完了好一会儿,见没得到郑凡的回应,六皇子忍不住问道: “郑校尉,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尸身火化的重要性?” “是啊,这样子就不会给他们揭棺而起的机会了。” “…………”六皇子。 “殿下快看,起尸了!”郑凡手指牌坊那边说道。 此时此刻, 一团团黑色和紫色混杂的光泽开始在沙拓阙石残尸身上流转,明显将有变故发生! 先前,郑凡认为侯府将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是为了宣扬武功,对蛮族进行震慑; 后来,他发现不仅仅如此,这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这具尸身,竟然也是一件宝贝,能够让王庭祭祀所心动的宝贝; 最终,郑凡明悟过来,就是连侯府,也看中了这件宝贝,打算截胡。 相当于一盘佳肴,人家又是送菜上门又是亲自送厨师烹饪,最后被你留在了手中。 这蛮族王庭, 简直比校长那个运输大队长还贴心。 ………… “李总兵,往这边一点,阵法的阵眼需要你来主持,否则万一这头僵尸北下时,阵法一时没能撑住他的体魄,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老仙翁对李元虎说道。 “扯这些麻烦做什么,本将在此,他这一次,休想离开!”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这僵尸刚起,还没经过炼制,其身躯也是残破,根本吃不得总兵大人一锤。 总兵大人,这可是老夫人安排下来的活计。” “你敢拿夫人来压我?” 老仙翁笑而不语。 李元虎很是无奈地站起身,扫了一眼先前自己丢在地上的双锤,没取,赤手空拳地走入阵法阵眼位置。 仙翁拍了拍手, 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轻声自语道: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咔咔咔…………” “咔咔咔…………” 刺耳的摩擦声开始传来, 四周的风, 也在越来越大, 这是阴风, 仿佛有数百人在风中凄厉的哀嚎。 忽然间, 被绑在牌坊上的沙拓阙石身体连续颤抖起来。 “砰!” “砰!” 其身上捆缚着的锁链即刻崩裂! “开阵!” 仙翁后退数步,也步入了阵法之中。 四周,其门下弟子开始一起持阵旗移动,阵法开启,一层层土黄色的光泽开始在牌坊北面流转。 先前,对那具尸体,醉仙翁没敢做任何改动,生怕自己的改动和提前布置,让这具尸体没能成功被唤起。 “来吧,老朽,等你许久了!” 醉仙翁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吼!!!!!!!!” 一声咆哮,从沙拓阙石的口中发出,带来一种极尽的苍茫气息。 “好,这中气之足,证明煞气培育稳固,潜力巨大!” “轰!” 牌坊一颤, 沙拓阙石彻底失去束缚! “好,这体魄哪怕残破,依旧强健,蛮族武夫本就肉身更强,三品武夫体魄加上僵尸之躯,这才是真正的至强之体!好,好,好啊!” “砰!” 沙拓阙石落在了地上。 然而, 下一刻, 沙拓阙石的动作, 却让醉仙翁以及阵法周围的众人包括一个人承载着阵眼运转的李元虎, 集体错愕! “嗡!嗡!嗡!嗡!!!!!!!!” 落地后的沙拓阙石, 没有往北行进, 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南开始了狂奔,速度之快,宛若惊雷! “啊!”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怒吼,想要去追他,但他身处阵眼之中,阵法没关闭,他就要强行离开,伏虎阵的力量竟然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让李元虎的身形被限制住了。 醉仙翁有些疑惑地重新掏出那张纸, 这纸上,真的还是只有一条向北的蓝线。 当即,醉仙翁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舌尖血开始在纸上汇聚, 形成了一道红色的线, 指向……南! “不该啊,不该啊,这左谷蠡王未曾婚配,也未曾留下子嗣,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其血食之亲!” ………… “你磕什么头?”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是不亏。” 有人曾自摆香案,点蜡三根,为自己奠; 有人曾擅自做主,匍匐下跪,磕了个头; 供品,是从你帐篷里拿的; 蜡烛,是从你帐篷里取的; 这头,也是你亲自来磕的; 我沙拓阙石,于这荒漠黄沙之间,孑然一身一世; 但自那一刻起, 有人供我血食之祭。 受其血食, 护其安康; 是的, 真不亏!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反骨 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婚,落下了帷幕,但它所掀起骇浪,却远远没有停歇的意思。 先前,它有多么被人去刻意淡漠和忽视, 现在,它就同样有多么被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去瞩目。 …… 西园, 假山掩映之中的一座亭台内, 郡主坐在石凳上, 手里拿着一把饵料,投喂着亭外池水里的游鱼。 西园出自乾人之手,巧夺天工无比精细,假山丛中,碧波轻漾,鱼戏其间,相映成趣。 可以说,在如何享受生活方面,乾人,绝对是走在东方,不,走在当世前列。 “哥,你来晚了。” 郡主开口道。 在其身后,出现了李良申的身影,还有他那把一直不离身的古朴大剑。 李良申这个人就和他的剑一样,甚至一度有江湖好事者觉得所谓的四大剑客,李良申应该比造剑师更不配留在其列。 因为晋地剑圣和乾国百里剑,他们的剑,都是飘逸的,符合人们心中普遍的剑客形象,长袖飘飘,剑气如虹,宛若谪仙降世持剑伏魔。 至于造剑师,先不提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否真的是被吹出来的水货,但人家造出来的剑,却是一等一的精美,剑圣手中的那把龙渊,更是多少剑客一辈子的追求。 而李良申, 他的剑,实在是太缺乏美感了,很多人觉得他不该佩剑,将剑换成刀,其实也是一样的。 “今日六皇子大婚,需要注意的地方,有些多。” 李良申原为镇北军总兵,现如今,则是燕京城外东门大营主将,京城外并非有东西南北四个大营,而是只有东西两大营,西营则是后续补编的禁军一系,战斗力和精锐程度自然无法和以镇北军为主干的东大营相媲美。 “很热闹的婚礼呢。” 郡主感慨道。 李良申点点头。 “比我上次,要热闹太多太多。” 李良申闻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女儿多愁,又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自是会忍不住去比较; 嫁的都是皇子不是?她嫁的还是太子。 何家女只是屠家女,她呢?可是郡主。 上一次,郡主和太子被中断的婚礼,因为标志着皇室和镇北侯府的联姻,所以也算是无比隆重了,但和今日,也确实是没法比的。 漫天钱雨,花魁相贺,可以说,大半个燕京城里的人,都见证了这场大婚。 郡主侧过脸,看着李良申,道: “这么大的阵仗,也怪不得连京城外的大营都被惊动了。” 七叔端着茶水走来,一杯放在了小桌上,一杯递给了李良申。 郡主将手中剩下的饵料都丢入池中,轻轻拍了拍手, “姬老六这次,是真的不得了了。” 李良申点点头,道:“让人仿佛觉得当年的闵家,又活过来了一般。” 李良申是经历过闵家最辉煌的时候的,那时候在北封郡,在荒漠,甚至在更遥远的西方,都有打着闵家旗帜的商队穿梭往来。 “闵家,真的死过么?”郡主反问道。 李良申没说话,郡主又继续道:“当年陛下命靖南侯率军踏平了闵家,但朝廷,并未对闵家在外的产业动手,哥,你觉得这正常么? 咱们这位陛下,胃口确实是大,他不是想要将锅给敲碎,而是想换一个自己人,继续坐在锅边吃这锅里的肉。 瞧瞧今日的阵仗,别的不说了,宁安镖行的宁德胜,就是以往我父王见了他,也会给他三分薄面,但今日姬老六成婚,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就从北封郡来到了京城,就为了喊一声少主子,就为了送那一顶花轿?” 郡主站起身,“这说明,姬老六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接收了闵家的遗产,在那帮大掌柜看来,姬老六是他们的少主,是闵家唯一的血脉传承,效忠他,无可厚非,再加上姬老六确实有手段,也能让人心服口服。 但我就不信了,陛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打压着姬老六,会对这些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李良申摇摇头。 郡主继续道: “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他们父子俩之间的默契。 不愧是姓姬的, 一个杀妻灭丈人,另一个顺势接管母族遗泽,到头来,闵家的东西,全都改成了他们姬姓。” 李良申开口道;“钱财,确实是个好东西。” 如果你说你不爱财,那么你肯定本身就很有财; 但有一个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那就是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永远是缺钱的,“富有”这个定义,永远都是少数人的标签。 钱财不一定打得动你,但如果将你身边人都打动了,你动不动,都无所谓了。 李良申又道:“再者,陛下一直想要再度南下征乾,之所以现在会派出使者和乾国修好,也是因为这几年连番大战下来,国库民力都到了将要疲敝的地步,所以才不得不停下来。 在我看来,六殿下之前被陛下打压,不是作假,但从年初开始时他重新回到京城开始,就标志着陛下不甘心受困于钱粮国力,想要派人来重新打理户部了。 六殿下逍遥闲王之名背了很长时间,但,陛下应该是知晓他的能耐的。” 郡主闻言, 笑了起来, 道: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知子莫若父么?” “大概,是吧。” “哥,如果仅仅是钱粮一计,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商贾,终究是商贾,大不了日后,他姬老六可以以亲王的身份掌管户部,为朝廷理财。 昔日闵家如此繁盛,不也是让靖南侯说灭就灭了? 但今日,还有那几十个新科进士,居然齐齐来到他姬老六面前,长拜称其为恩主。 要知道,这还只是留作京官的,还有一大批已经外派出去为地方父母,天知道那些人里面还有多少是姬老六的人。 姬老六这次,是摆明车马,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他要下场了,去争了。 所以,太子这个座师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之前不是还传出那么个说法,说什么大燕寒门英才都入其门下?说什么东宫为大燕开万世格局。 脸疼不, 在外头吹嘘了那么久被奉承了那么久,都说是你的人, 结果人却全都跑去喊姬老六恩主, 我都替他觉得臊得慌。” 李良申闻言,道: “不过是一些刚入仕的书生罢了。” 曾经,李良申可是领兵亲自执行了平灭门阀之举,世家门阀里的翩翩公子,才情逼人的文华之辈,在铁蹄面前也都尽为齑粉。 所以,在李良申看来,这些读书人,不算什么。 时下燕国风气,依旧是军功至上,文武之间,武将地位明显更高。 郡主开口道: “但父王曾说过,科举,将是我大燕传世之法。姬老六将这些人捆绑在他身边,陛下,以及陛下朝堂里的那些出身寒门早年间被陛下提拔起来的大臣,就不可能真的对姬老六出手,他们投鼠忌器。 这些新科进士奉他为恩主,但实际上,他们却成了姬老六身上的护身符。” 李良申笑了, 道: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李良申不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但凡用剑的,其实都很不喜欢废话太多,更适合直来直去。 郡主后退两步,坐回石凳,一字一字道: “哥,我要你,帮我杀了姬老六。” 李良申眉毛微微一挑。 一边的七叔,则继续站在那里,不动声色。 沉默, 在小亭子里开始酝酿。 但还没等发酵出来,就被打破; “陛下想要六殿下帮朝廷理财的。” 郡主点点头,道:“与我何干?” 随即, 郡主的玉指开始在小石桌上反复敲击着,道: “我曾对姬老六说过,他如果一直安安分分下去,我能容忍他做一辈子的潇洒闲王,但他没有。 既然他已经明确地宣告,要培植羽翼,瞅准了那个位置,我就不可能再装作没看见。 杀了他, 一了百了。” 明明说的是要杀当朝皇子,语气却这般简单干脆。 仿佛杀的不是姬老六而是鸡老六。 若是此时郑伯爷在这里,听到这番话的话,肯定不会惊讶,因为郑伯爷当初就差点沦为这个女人手下的牺牲品。 确切的说,正是这个女人,打开了郑伯爷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大门。 这时,七叔开口对李良申道:“晚些的时候,宫里派女官过来重新检查章程,应该是过阵子就要举办郡主的婚事了。” 先前,是因为战事,导致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一直被耽搁着,眼下战事已定,六皇子都已经成婚了,没理由太子和郡主的婚事还要再耽搁下去。 “是觉得自己的婚事,会被比下去?”李良申问道。 郡主摇摇头,“哥,我没那么幼稚,而是我觉得,有些东西,既然一开始说好了是我的,那就不能未经我的同意,就给我拿走。 我要做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废太子妃。 姬老六大势已成了,哥,你常年在外领兵征战,除了战事之外,这些事情,你不如我看得透彻。 太子的位置,已经很不牢靠了,但现在距离姬老六回燕京也就半年多的时间,再过个一年,两年,三年? 朝堂上,还能有太子立锥之地么? 既然我以后的男人不行,那我只能帮他出手,否则嫁过去,就得开始受气。” 被郡主说自己除了打仗练武以外就是个大老粗,李良申也不生气; 郡主说出了想要杀当朝皇子的话,李良申也没露出什么惊恐骇然的情绪。 总之,大家都很平静。 李良申开口道: “麻烦呢?” 为将者,讲究的是利弊,而且是一种极致利弊,因为很多时候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手下士卒,也是可以去牺牲的数字。 “是,姬老六现在是对陛下用处很大,没了姬老六,陛下的南下攻乾夙愿很可能会被继续搁置。 但如果没了我,镇北军和陛下,将会因此决裂。 陛下是个很现实的人,不,姬家男人,都很现实也很冷血。 他靖南侯能废一个老三,我镇北侯府为何不能废一个老六? 姬老六就是用这个拿捏他父皇的,我们也可以依葫芦画瓢。” “何时?” “现在。” “很仓促。” “哥,你都觉得仓促,那他们,可能也不会想到我们会直接来这一出。” “也是。” “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父王已经将镇北军拆卸,侯府对镇北军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地流失。 豹哥战死,李富胜已入靖南侯帐下,我们的底牌,正在越来越少,恰恰相反的是,姬老六的底牌,会越来越多。 不说钱粮商贸,不说那些进士的成长升迁,他在雪海关那里,还有一个他亲自扶持起来的平野伯,而平野伯,可是靖南侯面前的大红人,甚至连小侯爷,都……” 郡主闭上了眼, 吸了口气, 继续道: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我必须得抓住机会,既然父王和陛下已经给我安排了命运,我可以认; 但我必须当太子妃,日后必须当皇后,再将来,我必然要当皇太后,垂帘听政! 哥,你是觉得我疯了也好,着魔了也罢,但我觉得,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机会。 甚至, 我不清楚, 过了今日, 明天一觉醒来, 我是否还有让你去杀当朝皇子的勇气,可能,明天就不敢了。” 李良申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往郡主面前挪了挪, 道: “把这杯茶喝完,喝完后,如果你还想让我去杀六殿下,我就去。” 郡主端起那杯茶, 开始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开始,喝得很慢, 到最后,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冷静下来,直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茶杯放回了石桌上。 “哥,我现在有种预感,可能我现在不冷静,可能我现在在你眼里,很刁蛮,很任性; 但冥冥之中, 我真的觉得, 今日不杀掉姬老六, 日后, 没人能抑制得住姬老六的步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抑制不住。 哥,你信命么? 我原本是不信的; 但现在, 我想信了。”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很疯狂的想法,很疯狂的举动,仓促、临时起意,但往往命运之中的关键点,就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李良申露出微笑, “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子,是我护送着你来到京城的,我也说过,在这个京城里,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我不信命, [新 ]你现在给我一个准信, 杀不杀?” 郡主咬了咬嘴唇, 随即嫣然一笑, 道: “杀。” …… 皇子府邸,后宅。 “来,尝尝,这是腌蟹。” 姬成玦很热情地招待着樊力和剑婢。 苓香则早早地搀扶着何家娘子回屋休息了。 所以,此间小厅里,只有四个人,另一个是张公公。 剑婢用筷子夹出一只,放入自己碗里,然后开始用手扒拉,将一根蟹腿送入嘴里,轻轻一咬,再一吮。 “味道如何?”姬成玦问道。 剑婢答道:“极为鲜美呢。” “那可不,这晚上啊,一盘腌蟹,配上菜粥和两道小菜,这夜宵的滋味,才叫真的美。” 能做出全德楼烤鸭店的六皇子,怎么可能不懂得在吃方面去享受? 当然了,六皇子也是个奇葩,可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可以啃几个月玉米面儿饼子。 樊力拿起一只,没掰开,直接送入嘴里,开始咀嚼,深刻诠释着什么叫“牛嚼牡丹”。 姬成玦果断地不和樊力去探讨什么美食,而是对着剑婢道: “腌蟹的最大的一个诀窍,就在于腌蟹的盐,得是海盐,得从乾国那儿运来,咱们大燕,可找不到。” 剑婢笑道: “殿下,我小时候吃过呢。” “你是乾人?” “是,我是乾人。” “何时遇到的郑凡?” “前几年燕军攻乾时。” “在哪里?” “上京城下,我师父为了阻挡燕军,死了,我被主上掳了。” “听起来………好有趣。” “殿下,您这说得有点不像是人话呢。” “哈哈哈,我这人和郑凡有点像,总是喜欢给这日子里增添点味道。” 张公公起身,开始斟酒。 “孤羡慕郑凡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由,雪海关,那地儿可谓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剑婢则马上道:“殿下,我们家主上也很是想念您。” 樊力刚咽下去一只螃蟹,开口道: “想您送的钱粮。” 姬成玦并不介意,而是笑着道:“你们主上啊,可是个怎么喂都喂不饱的主儿。” 这一点上,姬成玦深有体会。 忽然间, 正准备吃下一只螃蟹的樊力忽然停下了动作,皱着眉,看着姬成玦。 “怎么了?”姬成玦问道。 “有人来咧。” 张公公当即色变,双手一摊,两道气浪当即掀起,直接将小厅闭合着的门给打开。 门口, 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 握着一把剑。 “七叔,您是来替郡主给我道贺的么,那可得谢谢我郡主姐姐了,果然还是我郡主姐姐对我好,怎么着都不会忘了她这个弟弟。” 姬成玦起身,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却没有上前去迎,而是一边说着欢迎一边后退。 然后, 姬成玦忽然发现, 先前还坐在饭桌边吃着腌蟹的樊力和剑婢,退得居然比他还快! “………”姬成玦。 倒是张公公,双手放在身前,挡在了七叔面前。 “我要出剑了。”七叔开口道。 “别,别,别!” 姬成玦咬了咬牙,开始往前走,重新坐回到桌旁。 樊力和剑婢继续后退,步履坚定。 七叔看着自己面前的张公公,笑了笑。 “张伴伴,退下。” 张公公的眼睛眯了眯,还是退到了一边。 郡主身边有一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七叔,其修为并不高,但传闻其用一生修炼一道剑式,此剑式极为恐怖,一世只能用一次。 七叔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腌蟹,道: “小姐喜欢这个口味。” 镇北侯府传统,男丁都是过得和军中丘八一样的日子,但女眷不在其内,虽说女眷大概率会和自家男人一样生活,但如果真想吃点儿好的,还是可以的,不算违背组训。 以郡主的身份,哪怕人在北封郡荒漠边缘,想尝两口腌蟹,也没问题。 “您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姬成玦开口问道。 其实, 人家不懂声响地出现在自己小厅门口,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子府邸里住着的,可不仅仅是六皇子一个。 老大已经赐府出去了,老二也就是太子住东宫,老三在湖心亭,老七年纪小,还住在宫内其母妃身边。 老四老五老六这三个皇子,则都住在皇子府邸,外围有禁军看守,防卫森严。 “奉我家小姐之命,来杀你。” 姬成玦听到这话,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骂道: “这个疯婆娘,这个疯女人!” 这简直是, 太荒诞了。 自己刚刚大婚, 自己刚刚向自己父皇显露出了底牌, 自己刚刚在自己父亲面前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 一切势头,正在涌起,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晚上, 那个疯女人居然这般直接地派人过来要杀自己! 大家都是文雅人,不管年纪大与否,都在以老狐狸的姿态博弈着,结果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直接掀了桌子! 哭笑不得, 对, 就是哭笑不得, 但哭笑不得之后, 剩下的, 还有强烈的……无能狂怒。 讲真, 就算是自己父皇揉搓自己的时候,姬老六都没现在这般无力过,因为他清楚,自己父皇不会忽然不动声响地杀自己。 但那个疯女人会, 那个在蜜罐里被养大的女人,她会! 不怕女人发疯,就怕当她发疯时,身边还有好几个恐怖的存在可以陪她发疯! 后退之中的樊力和剑婢,在听到这个言简意赅的回答后,剑婢脸上是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而樊力,则是露出了惊喜之色,甚至小声道: “漂亮。” 某晚上瞎子和郑伯爷抽着烟吹着闲屁时曾说过,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比如你看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是疯子,但可能在外星人看来,外面的人才是疯子,居然把一群天才给关进类似监狱的精神病院里。 郡主的行事,固然荒诞; 但在樊力眼里, 却无疑是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旗,此子落下,柳暗花明。 因为樊力身为魔王很是清楚,再给自家主上以及六皇子几年,将会发展出个什么局面。 此举,和樊力当初“不如把主上砍了吧”,堪称异曲同工之妙。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七叔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算是精致,也是值钱的,但在姬成玦这种层次的人眼里,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七叔将玉佩丢在了桌上, 自己伸手倒了一杯酒,喝了, 指了指玉佩, 道: “这是贺礼,喜酒,我也喝了。”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道:“七叔可真是个讲究人。” 七叔摇摇头,道:“在六殿下面前,没人敢讲究,再讲究也讲究不过您,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燕京城内多少讲究的销金窟,居然都是六殿下您的手笔。” “哈哈,让七叔您见笑了,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赚点零用花花罢了。” 七叔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 张公公双手食指迅速探出, 姬成玦则当即喊道: “七叔,可否再给我说两句话的时间,不听你会后悔的,不,郡主会后悔的!” 七叔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关于郡主的事,他很在意。 最重要的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七叔相信自己的那一招,杀姬成玦很容易,不会出任何意外,这是一种极为强大的自信。 “殿下,您说。” 姬成玦点点头,伸出手,指着自己道: “小子清楚,您的那一剑,肯定能杀了我,但咱这样,能不能等到天亮再杀我?” “为何?” “等一件事。” 七叔摇头,道:“我固然自信可以一剑杀你,但依旧不希望夜长梦多。” 他是来杀人的, 送礼和喝酒只是顺带。 姬成玦二话不说,直接走向七叔,靠着七叔直接坐了下来,将自己的脑袋直接抵在桌子上,同时主动伸手,将七叔的剑,放在了自己脖颈上。 “七叔,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这已经不是用不用剑式的问题了,任何一个有点修为的剑客,在这个局面下,杀掉眼前这个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哦不,是易如反剑。 因为脸贴在桌子上,所以姬成玦只能用力侧着脸看向另一侧,道: “都给我坐在地上,不准动,不准发消息。” 张公公闻言,盘膝坐在了地上。 樊力和剑婢对视一眼,其实,他们心底还是想跑的,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坐了下来。 “七叔,等我到天亮,你就知道了,真的。” 七叔笑了,道:“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姬成玦讪讪一笑,道:“七叔您说笑了,就是魏公公现在人就在屋子里,不,就是那晋地剑圣或者百里剑他们人在这里,您想要取走我的小命,他们也是阻拦不了的。” “你对我,就这么有自信?” “我是对郡主姐姐有自信,她这人,我知道,刁蛮任性,性子高傲上天了,您要是没有真本事,她怎么可能容忍您这个老废物这么多年如一日地整天在她面前晃悠?” “话是难听了一点,但好像说得还真不错。” 七叔也坐了下来,同时,将姬成玦主动放在他脖子上的剑给拿开,放在了桌子另一侧。 “七叔,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殿下,您问,我可以再等等,等到晨曦初现。” “您的那一剑,到底能有多高?” “殿下是还不死心?” “不不不,孤不会习武,习武太累了,吃不得那个苦,就是单纯的,好奇。” 七叔伸手,抓过来一只腌蟹,一边扒拉一边道: “世间武者、剑客、炼气士等等,都以品来划分,三品为巅峰。” “这个,我是知道的。” “传闻,晋国剑圣曾在雪海关外,强开二品,斩一千野人骑兵,我比不得剑圣,我只有那一式,能发挥出二品剑客之力,但只能杀一人。” 也就是说,七叔能用出一招二品的剑。 “呵呵,就是觉得,这一剑用在我身上,怪可惜的。” “不至于,我可以不用在殿下您身上,因为这样有些浪费。” “您这话,忒伤人,我还是想体体面面一些走的,再说了,杀了我,七叔您也是不可能活着的了。 我知道我那位郡主姐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死了我,父皇为了镇北侯府为了镇北军,会选择息事宁人。 该嫁人的嫁人,该是太子的是太子。 但您, 必须得死。” “嗯。” 七叔很显然,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郡主是镇北侯的女儿,她不会死,甚至还能继续举行大婚,当太子妃。 他,则必死无疑,因为天子的愤怒,需要发泄。 其实,不用天子出身,就是镇北侯府那边,也会派人来杀自己,而李良申,则会被治罪关押,以做囚徒,因为李良申比自己有用。 在郡主说出要杀姬成玦的那一刻起,七叔和李良申,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也是,那一剑不用在你身上,以后也没机会用了。” 逃命时,可以用,但拿来杀朝廷或者镇北侯府的高手,没意思。 姬成玦笑了,“成,就这般说定了,想来二品的剑应该很快,死的时候应该不疼的。” “殿下怕疼?” “怕疼又怕死。” “但大婚那一日,我只觉得殿下意气风发得很,隐隐中,有想着和陛下分庭抗礼的架势。”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爹,除非我姬成玦举旗造反,否则我爹不会直接让人砍了我。” “父子情深啊。” “那是,我和我爹感情一直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七叔将一只腌蟹腿吮下去,缓缓道: “七叔,为什么不是李良申来杀我?” “燕京城防严密,李良申一入城,附近就会有三名红衣伴当盯着,他,不方便,不过,他这会儿应该没出城回军营,而是在一家客栈喝酒。”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李良申更像是在打掩护。 “七叔,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 “殿下您说,日出之前,您尽可能地多说些话吧。” “既然七叔您的剑能开二品,为何不直接和李良申进宫嗯嗯了那位,这样一来,郡主还当什么太子妃啊,直接母仪天下了。” 皇帝驾崩,太子即刻继位。 “殿下,您说笑了,虽说宫里的那位太爷,已经兵解于天虎山,但皇宫大内,岂是那般容易进去的地方? 您是没话说了么,问这种问题。” “但他连自己儿子,都没办法保护,老四老五,也都住在这皇子府邸,今晚你如果不来杀我,去杀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简单。” “皇子府邸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只不过我身上拿着郡主的令牌,言明是来给殿下您送道喜,所以才得以进来。 就是这座燕京城,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昔日乾国藏夫子来我燕京斩龙脉,人还没到京城,这边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做好了准备。 眼下局面,无非是,我是郡主身边的人,是家里人,仅此罢了。” 坚固的堡垒,一般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燕京城作为大燕的都城,除非大军围攻,否则寻常高手想要进来肆意妄为,也是困难得很。 当年百里剑来了,也只是默默地收拢起藏夫子最后一朵莲花离开。 但偏偏是在今日动手, 偏偏动手的,又是郡主, 原本极为严密的防守和预警,在这种极端情况之下,直接沦为了摆设。 “其实,还是殿下您太不小心了,您若是想要,身边收拢一些高手保护着您,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那些大商行大镖行手里头,怎么可能没豢养一些供奉,要过来,不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原本应该有一名红衣伴当炼气士会负责监视皇子府邸的,但因为李良申的反常,从西园出来没出城入军营,所以,他也被吸引过去盯着李良申了。 但,说到底,还是您大意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是您自己,给了我这个机会。” 坐在地上的樊力闻言,深以为然道: “对。” 樊力不禁想起自家主上,自家主上出行身边都会带着阿铭,胸口里还有一个魔丸,住的地方,下面躺着沙拓阙石,隔壁邻居就是剑圣。 真的不要嘲讽主上贪生怕死, 看看眼前的局面, 樊力觉得主上真的机智得一比! 要是眼前这个叫七叔的老头,今儿个去刺杀的是自家主上, 那结果, 嘿嘿嘿。 在这么严肃凝重的氛围下, 樊力居然发出了憨笑。 七叔有些意外地看着樊力,道:“倒是好气魄。” 听到夸张,樊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姬成玦有些无奈,将略有些酸的脖子直起来,自己给自己倒酒,举起杯子,递向七叔: “来,走一个。” 七叔很给面儿,和姬成玦碰了个杯。 “其实,真不是我不小心。”姬成玦开口道,“这座城里,能一口气派出两个这么高的高手来刺杀一个人的,除了我爹,可能就只有郡主了。” 一个是四大剑客之一,一个,能开一招二品剑。 普通权贵,想收拢两个这种级别的高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儿,一般到了这种层次,能号令他们去做事儿的存在,真的不多了。 但偏偏郡主身边有,且偏偏她今晚疯了。 “殿下还在纠结这个。” 姬成玦看向张公公,道:“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在自己身边安置一些高手,但这么说吧,我爹常薅我羊毛,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下场都挺惨的,就是以前的那些养在家里唱曲儿给我听的歌姬,都被我爹抓进了教坊司。 这个教训,得吸取。” 张公公闻言,叩首道: “主子,是奴才无用。” “没没没,不关你的事儿,虽说我要是死了,你多半得给我陪葬,也别愧疚了。” 张公公闻言,居然笑了起来,点点头。 “哎哟喂。”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看向樊力,道: “我说,我要是今晚没了,我爹大概是不会给我报仇的,郑凡呢?” 樊力回答道: “平野伯一直景仰镇北侯爷。” “啧啧啧。” 姬成玦有些受伤, 但还是极为利索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 “今儿个,算是被上了一课,是我以前觉得自己太聪明,所以轻敌了。我不该小看女人。” 接下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该坐的, 都坐着, 樊力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桌上的两位,则继续慢慢的喝酒,时不时地,还碰一下杯。 而时辰, 也快到了。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黑夜即将散去时的那种稀薄感。 姬成玦已经有些喝醉了,眼里,布满了血丝。 七叔站了起来, 拿起了自己的剑, 张公公也站起身,准备上前拼死一搏,虽然他清楚,对方既然能开二品一剑,自己是根本阻止不了对方杀人的。 樊力也被剑婢掐醒, 擦了擦口水, 睁大眼睛,看向前方,似乎等了许久,戏幕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亢奋点,可不能错过。 没有援兵, 也没有剑下留人的戏码, 当剑锋落下时, 大燕六皇子就将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 在这个时候, 姬成玦抖了抖酒壶,发现没酒了,只能有些不满地丢下酒壶,嚷嚷道: “老子不想死啊,老子还没活够呢,怎么能比姓郑的先玩完?” 七叔笑了,剑抽出。 却在此时, 一声声沉闷的钟响传来: “咚!咚!咚!…………” 钟声传来的方向,是皇宫。 是离钟的声响。 若是四方城门处的离钟响起,则预示着大燕那个方向位置,出现了敌人。 而当皇宫内的离钟先行响起时, 则意味着大燕身份血脉最尊崇的那几个人里,有人离世了。 九响为天子驾崩; 而钟声, 到第八响后,停了。 七叔的剑,没有落下来,而是悬在半空中,喃喃道: “八响……” 姬成玦眯着醉眼, 趴在桌上, 道: “皇后薨了。” ———— 感谢陈二七同学和凌晨桔子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一十二和一百一十三位盟主。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靖南军,威武! “嘘!” 可能是忽然看见这个噩梦般的男子出现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冲击, 也可能是这个音节让赵成起了某种生理反应, 再可能是赵成那地方刚割没多久,某些控制力方面,似乎有些过于敏感; 总之, 赵成, 小成子, 赵公公, 裤裆,忽然湿润了。 他被吓尿了。 那天, 天气晴朗, 他带着妹子喝着羊肉汤,感受着冬日里的小滋味儿, 然后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 自此之后,自己的人生,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这些日子的晚上,他辗转反侧,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孔,相当于是在一次次加深着对这个男子的心理阴影。 而当阴影照进现实时,赵成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公主, 随着这些天的认识,赵成知道她很可怕,她很尊贵,她的意志,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很多家族的命运; 但就是如此,公主还得主动送到他面前,用自己的手指去撩拨那个男子胸膛的凸起。 不过, 尿归尿, 好在量不多,因为割了之后,变成了少量多次; 再者, 赵成是真的没叫, 甚至面部神情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无数次的变化后,最终居然还能切换成谄媚的笑脸。 明明这里是皇室别苑,明明外围有上万兵马,明明内院里还有诸多屈氏供奉,但赵成不敢叫,不敢喊。 因为一旦喊出来,眼前这个男子可能会直接杀了自己, 公主,可能会杀了自己, 屈氏,可能会杀了自己, 摄政王,可能会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无足轻重,而当你发现“尽忠职守”的结局,是一起被闷死掉时,你很难再提起什么“职责所在”的念头。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 赵成这近乎宕机的脑子,开始思索,然后,他思索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傻子只要会算数都能想到的可能。 他, 是来看公主的。 他不是屈培骆, 屈培骆赵成见过, 他不是未来驸马, 他不是公主的夫婿, 但在公主大婚前,他来看公主了。 他还真敢来,他还真来了! 以前在民间游荡时,那种扒拉小媳妇儿围墙的人,赵成也见过不少,一般是寡妇偷人居多,成婚后的女人招汉子也很常见,未出阁的小姑娘被男的骗上手的倒是少,但也并非没有。 只是,公主快要大婚了, 您还来啊! 鬼使神差的, 赵成喊道: “来几个人,把这两尊翡翠白菜给我抬起来,送到内院儿去,手脚都给杂家麻利点儿。” 赵成下了马车, 少顷, 他看见外头又上去了三个人, 然后四个人,两人抱一尊,下来了,其中那个男子也在其中。 “走着,跟着我走。” 赵成一挥拂尘,下达命令,随即将拂尘遮掩在自己裆部。 就这样, 赵公公走在前头,身后,四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抬着翡翠白菜。 等要进入外院时,几个屈氏供奉上前排查。 内院可以进出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因为公主曾出过事,所以在安保细节上,这次可谓是不遗余力。 “赵公公,喊里面的人接过去吧。”一位持剑的屈氏供奉建议道。 赵公公微微一笑,道:“成。” 随后,赵公公就站在这里向里面喊出来四个太监过来帮忙搬白菜。 而后,赵公公伸手指了指那个男人,道:“他,我得带进去,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公主吩咐的,大婚那日的东珠串儿得重新改,所以让杂家喊他进去,这人,公主也是认识的,还请几位不要耽搁公主的事。” 几个屈氏供奉对视一眼,既然是公主认识的,他们也就不便排查过多,毕竟,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以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主母,他们不想惹公主生气。 但那个持剑的供奉还是跟着赵成等人一起走入了内院。 人情归人情,规矩是规矩,持剑供奉站在一边,候着。 赵成会意,走上前,对着寝宫的门向里面通禀道: “殿下,范府进贡的两尊翡翠白菜奴才搬过来了,同时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喊来了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来商量改珠串的事。” 寝宫内,一时没有回音。 而这时, 那名持剑的屈氏供奉默默的将手放在剑柄上,外围的供奉们也缓缓地站在了门口,他们气机相连,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说话就能够知道对方的意思。 刚改行做珠宝设计的郑伯爷站在那儿, 神态自若。 说白了, 一路大风大浪走过来, 事前怂那是谨慎, 事发时,还是可以做到绝对冷静的。 终于, 寝宫内传来公主的声音: “进来吧,上次的珠串,太丑了。” 持剑供奉放在剑柄上的手松开,缓缓地退出内院,外头的一众供奉们也都收回了警惕。 赵成的身子微微摇晃,先前的他,其实是最紧张的,因为不管哪种矛盾冲突的结局下面,他赵成都没有活路。 两尊翡翠白菜被送了进去,赵成吩咐道: “你,你,下去再换一盆木炭,这炭火烧得不对,容易熏到公主,你,还有你,下去把熏香给换喽,公主不喜欢这味儿。” “是,赵公公。” “是,赵公公。” 不用人教, 赵公公直接化身成西门庆和潘金莲见面时的那位老鸨子开始自发地清理周围的障碍,创造条件。 真是难为赵公公了,刚上任没多久,就得操手这般大事。 寝宫里的人都被赵公公支出去了,此时里头就只剩下了郑凡、公主以及赵公公。 赵公公本能地也想出去, 但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出去。 不管怎么样, 他必须得留在这里,否则公主单独和一个男子在这里,不合适。 反正, 自己该看的不该看的,其实都看过了。 公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子。 然后, 让赵公公心脏再度抽搐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男子没有对公主行礼, 而是悠哉悠哉地拉出一张凳子,坐在了上面,翘着腿, 道: “渴了,倒茶。” 这分明是对公主说的。 赵成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帮忙倒茶,他可不敢去和公主抢男人。 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男子, 缓缓走来, 道: “本宫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过来,你就不怕………” 男子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公主的手腕,然后将公主整个人拖拽过来,让其坐在了自己腿上,身子更是靠在了自己怀中。 赵公公呼吸当即一促! 男子随机将脸埋在了公主的秀发中, 一只手更是在下面的丰润处肆意地揉捏着, 吸了一口气, 道: “本宫?呵呵,又皮了。” …… 其实, 郑伯爷很冤枉, 以郑伯爷的性格,他是真的做不出这种提前进入皇室别苑私会的这种事儿的。 是吧, 这又不是初中生谈恋爱,拿着一把吉他来到姑娘家楼底下弹曲儿,一边求爱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别惊动到姑娘的父母。 刺激是刺激, 甜蜜是甜蜜, 美好是美好, 但如果姑娘父母真的会拿刀出来杀人, 那估计就真没人敢跑过去整这一出了,无论姑娘到底有多好看。 同理, 郑伯爷是真没打算来的,也没想着特意“深入虎穴”来施加点儿影响力,觉得自己独闯龙潭盖世英雄什么的。 一来,郑伯爷对这位大楚公主,其实没什么感情; 或者说,在感情方面,郑伯爷向来凉薄。 二来,折腾来折腾去,还得冒着把自己折进去的风险去折腾,何苦来哉? 偏偏, 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本郑伯爷一行人是坐着范家的马车,打算去周县先待着的,等到元宵节那天再动手试试看,同时,让薛三或者范家其他人尝试下带个口信啥的联系一下公主,最后再衡量一下公主的反应最后再决定在大婚那天采取哪种劫亲的方式。 谁知好巧不巧的是, 郑凡所在的那支范家队伍,在行进途中遇到了五千赶着北上的青鸾军,这支兵马正在招揽辅兵和民夫,其将领居然直接将队伍的一大半人都划拉走了。 这在楚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毕竟屈氏是范家的主人,划拉走范家的人为己用是很正常也是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所以,在五千青鸾军面前,原本的这支范府队伍,被单独抽点出来七八十人继续运送名贵的大婚器具在一千青鸾军的陪同下去了皇室别苑,而剩下的范家人,则被要求去前方帮忙运粮。 因为行进时,郑伯爷偷懒,就躺在装载着翡翠白菜的马车里打盹儿,出事儿时,他也探出身子来查看,结果刚好被那位青鸾军将领划拨在了去往皇室别苑送货的那一批之中。 也就是这样, 郑凡和阿铭、何春来、陈道乐他们分开了。 阿铭这会儿估计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在前方搬运粮草呢,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在这两天逃出来的。 郑伯爷呢,就这般进了皇室别苑。 好在这支队伍的范府管事是认得郑凡的,虽说不清楚郑凡的真实身份,但郑凡在范正文的亲信面前,是有特权的。 刚刚才商议好,等明天另一波范府的人过来交接时,郑凡可以趁机被安排离开,去周县。 毕竟,整个大婚的准备工作一大半都需要范家人来来回回地忙活,可操控余地可谓是大得很。 郑伯爷觉得这也没啥,无非是等个一天罢了。 同时,郑伯爷也没打算去看看自己元宵节那天将要去抢的妞; 原因很简单:怂。 别看人公主在走之前,对四娘如同侍奉姐姐,对自己如同小妾,那是因为时局所迫,还得想着郑伯爷将她放回去; 现在人家是公主了,身份转变了。 女人的心思,别乱猜,尤其这个女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让你掉脑袋。 所以, 郑伯爷是打算悄悄地我来了,然后再悄悄地我走了,不惊动一片楚国的云彩。 但谁知道, 居然就碰上了赵成! 很多时候,其实一个大人物并没有一个自觉,那就是他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完全改变另一个普通人的世界线。 就比如赵成, 仅仅是因为喝羊汤时多看了郑凡一眼, 现在居然成了赵公公了。 赵公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是黑化是愤恨是喜悦是悔恨是带着强烈的权力欲云云,郑伯爷没时间去理会和分析; 郑伯爷只知道眼前这货, 他认得自己! 这就很尴尬了。 他认识自己, 那么也就相当于自己在这里的事情, 必然会被公主得知。 因为眼前这个太监,他没任何理由去瞒住公主这件事。 公主必然会知道自己来了; 如果知道自己来了,却还没想着进去看看她,公主大概率会很生气。 甭管公主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她有没有改主意,是否愿意按照先前设定好的剧本走,是的,哪怕她没下令屠灭范家,但她到底想什么,谁知道呢? 但有很大的一点不会错,那就是肯定有一条:我不香么? 甭管老娘对你是什么观感,甭管老娘是否愿意给你机会,甭管老娘是否真的想跟你走, 你居然敢觉得老娘不香? 嗯,这个其实男女都一样,毕竟,是个人,都有占有欲,也有自我感觉良好的固有成分在。 郑伯爷以前带兵打仗也喜欢剑走偏锋,虽说战术是梁程制定的,但规划和路线,却是郑伯爷亲自拍板的,郑伯爷的脑子,在紧急时刻,一向很好使。 见,必须得见! 眼前这个赵公公自己现在不能杀了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公主将必然知道自己在皇室别苑里! 环境的转换导致身份地位的颠倒, 躲着不去见,好感度降低; 主动去见,装出一副老子就是来看你,老子就是想你,老子不惜以身涉险来见你,弄出一副霸道总裁范儿出来,好感度肯定能提上去。 毕竟,舔狗只要舔得好,也是能刷出好感度的。 当然,郑伯爷已经不是为了当舔狗了,而是为自己的命了。 如果不去见公主,在赵成发现自己时,郑凡可以挥挥手,赵成大概率不会说什么,他会下马车,会退开,但必然会去告诉公主。 所以, 郑伯爷来了。 …… 公主的神情,在不断地发生着细微变化; 甚至,郑凡可以感知到坐在自己腿上的女人,一开始的抗拒和颤抖。 她似乎是在权衡,似乎是在犹豫; 郑伯爷从不觉得自己是潘安在世,女人看见自己就会被吸引然后走不动道路。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除了四娘对自己特殊以外,其余想要接近自己的女人,比如客氏她们,都不是为了自己的颜和性格云云,纯粹是看中了自己的身家地位。 赵公公站在那里,闭着眼,希望自己就像是一团空气,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眼前的一幕幕,实在是过于烫眼。 而这时, 外面传来通禀声, 因为赵公公人在里头,所以来通传的是另一个小太监: “公主殿下,虎威将军前来求见。” 虽说私底下内院外院伺候公主的太监宫女们都已经亲热地提前叫上驸马爷了,但在正式场合,尤其是在公主面前,他们是不敢造次的。 屈培骆还没有继承他父亲柱国的身份,现在是摄政王赐封的虎威将军,名义上掌管屈氏的青鸾军。 郑凡明显感觉到, 在听到屈培骆来求见时, 腿上坐着的女人,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而赵公公,已然有些慌了,这叫什么事儿呢,公主在这里会野男人,结果驸马爷登门了! 倒是郑凡显得平静宁和, 不等公主开口, 就扭过头看向赵公公, 指了指门外, 道: “让他滚。”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神兵天降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韩老五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毕竟按照正常流程,那般陡峭的山坡,那般易守难攻的地形,那般早早就做起来的健全防御准备; 不说你拉锯个几日了,至少可以拉锯个几回吧? 退一万步说, 你鏖战、僵持一会会儿总可以吧? 这才多久的功夫,真的就是燕人来了,燕人上去了,燕人就拿下了山头! 谢玉安倒是开口道:“前方的燕军,根据探子来报,应该是肃山大营的陈阳部,肃山大营本就是戴罪之身,自然也就有立功之志; 再者, 当年燕国靖南王最早编练新靖南军时,陈阳、罗陵、任涓,这三位本就是最早靖南军正营的三位大总兵,所辖,乃靖南军最早之嫡系精锐。 燕国靖南王领兵作战时,也常将陈阳部当作自己的中军来用。 换句话来说,先前咱们埋葬掉的李富胜部,是镇北军在晋地的最强之军,那眼前的陈阳部,则是靖南军现存的最强一支。” 谢玉安还记得,问心湖那一战后,自己去军寨里看见父亲时的情形。 韩老五叹了口气,此时,他已经不便再去说什么了,总不能指着这位“新赵王”的鼻子,骂一通你的手下全是废物吧? 谢玉安则提醒道:“王上,得增兵第二座山寨了。” 关山铜这才醒悟过来,马上道:“末将这就去将手下最善战的猛将派上去。” 神情恍惚之下,连“本王”都不再自称了。 待得关山铜下了城墙后, 韩老五再也忍不住,对谢玉安道:“现在,我倒是不奇怪为何赵国国都能被燕人这般轻易地就拿下了,这赵军,当真是废物至极,闻所未闻。” 谢玉安点点头,附和道:“对,这世上居然还真有比当年的乾军更差劲的兵马。” 韩老五闻言没生气,反而跟着笑了起来。 他和这位谢家公子之间,倒是建立起了不错的私谊,一些玩笑,也就能在二人之间开开了,不至于上升到什么国仇家恨的地步。 韩老五坐了下来,感慨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势,要是年大将军在这里,那该多好。” 曾经,年尧因和靖南王对战时,一直摆守势,被笑称为“年大王八”; 谢玉安点点头,道;“有时候,能守得住,能耐得住,也是一种本事,年大将军就是一时没耐得住,一失足入深渊。 要是年尧继续稳稳妥妥地守在那渭河河畔,我大楚,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被动。” 谢玉安伸手,摸出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燕人刚下一寨,你说,燕人会歇歇么?” 韩统制开口道;“需知气势如虹的道理。” “可这上得山再下得山,再上得山,甲胄又这般重,人能受得了么?” 韩老五回答道: “士气正盛时,人,能变成牲口。” 默默地, 韩老五又补了一句: “像问心湖那里的牲口,燕人,还有不少。” …… 陈阳在包扎着自己右臂上的伤口,先前冲阵时,被一名持斧的赵军近了身,一斧头砍下来,自己用覆盖着甲片的右臂去格挡,同时激发出血气来加持。 问题,不是很大,但右臂那里因血气溅出,破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而在陈阳身边,一众先前跟随着他冲寨的先锋军士卒此时全部躺在地上进行着午睡。 第一座山头拿下得很简单,赵军的战斗素质和士气实在是过于拉胯; 但陈阳并未选择马不停蹄地冲下一个山头,如果是骑兵野外冲阵,他能率麾下一口气冲个七八次都不带歇气的,可问题是现在日头很高,天气炎热,士卒消耗本就很大,再者,刚拿下的山头还得让后军清理和站住,这些,都需要一定时间。 强行对下一座山头进攻,再一战拿下那还还说,要是稍微受挫,后路没有站稳的话,很可能被赵人再顺势拿回先前占领的山头。 樊力也早早地脱掉了甲胄,里头连内衬都没穿,也就剩下一条大裤衩,坐在那里不停地灌水。 其余这些正在午睡的士卒,他们的重甲则由刚刚补充进来的新陷阵营士卒代为用树叶藤蔓遮盖起来一做遮挡。 时不时的,还得往甲胄上头浇点水,降降温。 和良药苦口利于病一样,一个能确保你防护力加强能保住你命的甲胄,绝对是冬冷夏炎的。 平西王的玄甲乃御赐之物,算是燕国皇宫压箱底的一件宝物,但平日除非出席一些比较盛大的场合平西王爷会穿一下以外,其余时候,都只是穿四娘改良过的蟒袍,无他,穿起来英武是英武,但真的不舒服。 更外围,有士卒已经端着饭食过来了。 原本在午睡的士卒起身,开始吃饭,天太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依旧在狼吞虎咽。 吃完了后,放下碗筷,就开始大规模地去解决自己的生理排泄问题。 人的这部分机能,是可以被训练出来的,简单一点的,是早上起来必须得去一趟茅房,再在生死危机下多淬炼了几轮,就能做到什么时候该解决就应该去解决的地步了。 平西王爷也有这个习惯,开战前,大家伙进食和去茅房基本都在集中在一小段时间里完全解决掉,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战场上,总不能打着打着,你跟对手说你肚子不舒服憋不住了稍候我解决完再继续打,哪怕你作为中军或者后军依旧站着军阵没到你压上的时候,但大家伙都在严阵以待,你这会儿跟自家校尉说要去方便一下,那是很可能被当作临阵脱逃就地斩首以正军心的! 樊力端着大饭碗,继续干饭,他什么时候胃口都很好。 陈阳看着他,道:“还能冲得动么?” 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上一轮冲锋时就基本立在自己身前,最后冲入山寨时,也是将自己当作攻城锤一般给砸了上去,破开了缺口。 真是当世虎将! 陈阳也是宿将了,深知这种猛将在鏖战时可以迸发出怎样的作用。 樊力点点头, 道: “吃饱了就行。” … 午后时分, 日头过了最毒的阶段。 陈阳一声令下,补充了兵员的陷阵营重新披甲。 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并非对于进攻方完全不利,提前是你得足够精锐。 因为在地形限制下,双方能确实投入到正面厮杀中的兵力都不会太多,这就导致素质偏差的一方也很难用人数优势来进行战场弥补; 所以,哪怕陈阳清楚,在第一座山头被自己拿下之后,对面赵军必然会加强对下一座山头的戒备和防御,但他依旧选择歇息片刻。 因为赵军总不能增兵飞到天上去助战; 重新穿上甲胄后的陈阳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看向身边的樊力时,却发现对方不光早就利索地将那铁罐头给穿好了,而且还在脖颈位置套上了一圈馕,还在那里继续地啃着。 陈阳提醒道:“得放下面甲。” 樊力笑了笑,点点头。 这一次, 没有阵前动员,因为第一座山头的顺利拿下,已经证明了赵军是一群猪的事实,大家的士气,很高。 不能轻敌,那是对将领而言,其实对于士卒而言,主帅巴不得他们在开战前将对方当作土鸡瓦狗将自己看作天神下凡。 狭路相逢勇者胜,横竖也就那一哆嗦。 熟悉的步骤,在午后,重新上演。 陈阳领陷阵营开始登山,后方兵马也准备就绪。 在上行一段距离后,赵人的箭矢再度落下; 哪怕赵人占据者地形优势,但他们的箭矢依旧绵软无力且没有准头; 燕军士卒也依旧和上午时一样,尽可能地在保持稳定上行的基础上去躲避箭矢,被射中的,失去行动能力的,就自己趴下。 射中要害的,就默默地躺那儿哀嚎着等死; 袍泽看你一眼后,也就不看了。 江湖厮杀土匪火拼时,倒是有可能出现那种一方谁中箭倒地自己这边谁上前抱着他的头,再你来我往说几句话的情景; 但在真正的战阵厮杀里,容不得这些矫情。 等打完了仗,有足够的时间去缅怀战死的袍泽,说不得,自己待会儿也会跟着一起下去呢,连缅怀都省了。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节奏,一样的韵律,上方的赵军,体会到了前面那座山头袍泽面对这种情形时近乎一模一样的头皮发麻之感。 终于, 距离拉近到一定的程度。 陈阳张弓搭哨箭,射出。 所有燕军士卒全部开始张弓搭箭进行还击,这种距离之下的对射和排队枪毙时代几乎没什么差别,首先考验的就是双方的勇气; 但奈何,陈阳这边当真是士气如虹,正如谢玉安所言,他们本就是来雪耻的。 再者,射术的差距,是完全碾压的。 这玩意儿,不是说短时间操练就能操练得起来的,燕人善骑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燕人的主要生死大敌是蛮族; 而蛮族人自小就是天生的猎手,想要拼得过他们,固然需要甲胄和军纪素质的保证,但骑射功夫,绝对不能落下太多; 相较而言,不仅仅是赵人,哪怕是乾楚这两大国,后天训练你得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就是成本,才能让你的士卒在骑射方面不说能和燕军不分上下,只求勉强可以有资格应付个几招。 这种技能,单个的天赋,是能够速成的,但放眼一支兵马,想速成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故而, 又是熟悉的一幕发生了; 赵人很快就失去了继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袍泽被射中自己继续还击的勇气,不少赵军干脆缩了下去抱着脑袋;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此消彼长之下,燕军这边也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由下对上的压制。 但就在这时,上方出现了一名赵军将领亲率数百着重甲的士卒冲杀了下来。 这是在攻打第一座军寨时所没有出现的; 樊力举起双斧,准备对战,却被陈阳一把拉住: “后撤三百步!” 燕军开始后撤,避其锋芒。 上方的赵军见自家打退了燕军的攻势,当即发出了欢呼。 但很快, 刚刚完成后撤的燕军,在陈阳的再次的一声哨箭之下,两翼持弓,中路全部丢下弓弩,抽刀而出,开始了快速冲锋。 会打拳的清楚,拳头打出去,留一两分余劲再叠挥,力道会更强,打人会更疼; 用在战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先让你半个身位,再在你那一口锐气卸下之际,直接将你冲垮。 两翼的弓箭手负责压制对方的中路,己方中路则负责快速地穿凿。 于两翼弓箭手而言,他们不再分心他顾,一门心思地帮忙压制对方中路,这需要克服一种大恐惧,因为你无法对那些正在朝你射箭的敌人进行还击; 而中路冲锋的甲士,无视了一切,只顾着将面前的对手砍翻。 袍泽的信任袍泽的担当,在此刻显露无遗; 为了胜利,我可以去死。 世人都传颂那靖南王爷如何如何十日转战千里,破灭晋地三家之二; 又是如何如何望江江畔,一举冲垮了野人主力; 再又是如何如何长途奔袭之下,一战焚灭了郢都。 许是因为那位白发军神,实在是过有耀眼,导致不少人疏忽了,其当年所统帅的,是他自己花费了十余年时间亲自编练出来的靖南军。 靖南骨血,今犹在。 “杀!” …… “打退了,打退了。” 关山铜擦了擦汗,前方旗语传来,燕军对第二座山头的进攻,其第一轮攻势,被打退了。 谢玉安默默地将刚剥好的橘肉送到关山铜嘴边,关山铜受宠若惊地接下了。 韩老五则翘起了脚,到底事情回复到了正轨。 但这三人的“静谧安闲”并未持续太久。 新一轮的旗语传来, 关山铜手中刚吃了一半的橘肉,掉落在了地上。 这第二座山头,也丢了。 一日之间, 连丢两座山头。 这位新晋的“赵王”,整个人已经陷入到了一种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 原本他认为,自己有乾楚的帮助,自立为王后,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反攻回去,真正地坐上龙椅; 这一片诸多小国,有不少就是靠着背后大国的支持才立国存续了的; 燕人是很强大,但燕人并非不可战胜,问心湖那里,乾楚不就已经赢了一次了么? 他觉得可以赌,因为赢的奖赏,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但现如今, 现实接连给他扇了两巴掌。 “扶王上下去休息。” 谢玉安开口道。 关山铜被搀扶下去歇息了。 韩老五扭头看向谢玉安,道:“咱,填不填?” 谢玉安摊了摊手,道;“你的兵,你决定。” 韩老五这一部,此时就驻扎在三山关之后,本打算利用赵军在这里层层阻击燕人使得燕人疲敝后再趁势杀出打燕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 韩老五咬了咬牙,道: “燕人现在火头正旺,咱继续往里头填多少,都只是被烧的份儿。” 谢玉安点点头,道;“行吧,反正上头,似乎也没做好在梁地直接开决战的准备,咱们这儿一不打,放燕人夺了此地,梁地门户大开,我乾楚联军,就只剩下各自回家的选择了。” 韩老五骂道: “倒是便宜了那位平西王,平白地就得了这场大捷,到时候,世人又会认为,我乾楚联军是被他平西王的名号给吓跑的; 殊不知,两国朝廷,本就在观望,而观望,就意味着不想在这里赌拼上一切,心里早就想着见好就收了。” 赌,是需要气势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现在既然没这个气势,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 谢玉安闻言笑出了声, 道 “这话说得可真不要脸,我觉得那位平西王爷压根就没想要这场徒有其表的大捷,他是想啃下咱一大块肉的。” 韩老五面色有些讪讪。 谢玉安继续道;“三路兵马齐出,家都不要了,这是上来就搏命的架势,难啊,我谢家军是谢家的根本,你乾国这些年,好不容易也就练出来你们这几支上得了台面的兵马,其余兵马只能守城不敢野战。 他平西王是燕人不假,但根基在晋东,拿燕国的兵马来拼,他不心疼。 这场对赌,咱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到了下风。 行了行了, 吩咐下去,后日撤军吧。” “这么快?”韩老五有些惊讶。 谢玉安眨了眨眼, “嫌快?我还觉得嫌慢了呢。” … 入夜, 第三座山头起了火。 燕军在天黑后,发动了对第三座山头的夜袭,三山关里的赵军出兵援助,却没能成功,反倒是被燕军击溃下来。 一个昼夜, 燕军一口气就拿下了三座山头, 兵锋,直接抵住了三山关的咽喉。 三山关背后的乾军,在天明时就选择了撤军离开,比预计中的,还要快得多,因为这仗,再打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而赵军, 先是被燕人神兵天降打崩了军心,再眼睁睁地看着乾军的撤离,军心已经不能说涣散了,可谓上下自崩。 新晋赵王关山铜被几个家眷还在赵国国都的副将,也就是其刚“册封”的护国大将军们领着亲卫,直接截住活捉,开关,献降。 … 这一日, 大燕宜山伯陈阳站在城墙上,亲自挥刀,斩下这位“赵王”的脑袋,手里抓着一把也不知道部下从哪里找来的煸熟了的豆子,在血里滚了滚,丢入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 喉结一阵发颤,表情一阵痛苦, 最后, 实在是忍不住,给吐了出来, 骂道: “李富胜那个老杂毛的口味,本伯是真学不来。” … 同样也是这一日, 正率军风驰电掣般进行着绕后迂回吃了不知多少尘土的平西王爷,接到了前方哨骑的来报; 说一支乾军兵马刚从三山关方向向东撤离,后军严谨,并无破绽。 没多久, 自家哨骑和三山关那儿派出的燕军哨骑接触上了,传递回了三山关大捷的消息。 坐在貔貅背上的平西王本人, 看着这封捷报, 忍不住将其一把摔在了地上, 骂了声: “艹!” ———— 晚上还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神兵天降 “来,干!” “来,喝!” 老广头和老何头决定今天大醉一场。 碧荷则催促何初赶紧回去重新写牌子,猪肉涨价! 喜事降临,虽然还在国丧之中,不得大肆庆贺,但对于普通百姓,尤其是住在京城的百姓而言,割点肉,回去乐呵乐呵那自然是没问题的,此时不涨价何时涨价? 郑凡也站起身,既然捷报来了,具体的军情必然也到了,他得进宫去看看。 剑圣没跟着一起去, 因为他不想再和魏忠河那个阉货喝茶了。 樊力护卫着郑凡进了皇城,现如今,大燕平西侯想进宫,那真的是想什么时候进就能什么时候进,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什么宫内准骑马,面君不跪种种恩典,早早地就加上了。 甚至,还有说法,那就是陛下打算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拜平西侯为仲父。 这意味着,以后平西侯连后宫都能随便进。 这当然有失体统,但联想陛下也就两位娘娘,似乎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了, 郑侯爷现在对什么“干爹”不“干爹”的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真正的干儿子就一个“天天”,其余的,都是赠品。 现在,他想看到的是军报。 “侯爷,陛下在御书房里等着您呢。” 曲公公似乎早早地就在侯着了。 其实,新君登基,最先接收过来的,不是朝政,而是内宫的宦官们。 如果说魏忠河是因为职位特殊为了皇权过渡的安稳所以才留下来,那么,诸如曲公公这类的红袍大宦官,则完全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了。 由此可见,新君做皇子时,就私通内宫宦官,几乎可以说是明摆的事。 但现在,已经没人敢参更没人敢罚了。 由此也可见,当初姬老六在王府里,能够对皇宫内的事儿了如指掌,真是丝毫不奇怪。 宦官爱财,但宦官同时重情,他们的生存之本,其实就是和主子的情谊,一定程度上,他们其实比外朝的所谓“太子党”和“六爷党”,更为忠诚。 当然了,宦官不得干政这种事儿,郑凡相信姬成玦不用自个儿去提醒,老燕皇的种,某些时候,一旦越界了,该薄凉时会凉得让人害怕。 “平西侯爷觐见。” 外面的小太监刚通报起来, 御书房里头,就传来了三声大笑。 “哈,哈,哈!” 郑侯爷走了进来,看见姬成玦拿着奏折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另一只手在胸前平举。 刻意得,像是在舞台上演话剧。 郑凡就站在那里,盯着他看; 虽说古往今来,有不少人获准过面圣不用行礼的恩荣,但真正做得这么直接的,大概也就郑侯爷独一份儿。 姬成玦摆好了姿势,可郑凡不配合。 没办法, 他只能自己放下手, 将折子丢到了桌上, 道: “大捷,郑凡,大捷!” “恭喜陛下。” 郑凡走上前,也没等一边的魏忠河帮忙递送,自己就拿起来看了。 这是一封军事奏折,会将战事的过程发展和结果都写上去,所以字很多,也不可能用之乎者也的方式给你缩减。 郑侯爷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然后对旁边的魏公公道: “茶。” “奴才明白。” 魏公公马上奉上了热茶和点心。 姬成玦走了下来,对郑凡道: “此等大捷,姓郑的,你觉得西边可保多少年无忧?” 郑凡拿了一块核桃酥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看着,同时点点头,示意皇帝稍安勿躁。 皇帝倒是很迫不及待,没办法,能治国玩手腕做买卖,可偏偏,没打过仗。 虽说这姓郑的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让他这个皇帝颇有些面上无光,但谁叫他真的信这姓郑的眼光和看法呢。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要是哪天这姓郑的规规矩矩对自己这个皇帝毕恭毕敬的,那他姬成玦大概晚上就真睡不着觉了。 第三块核桃酥吃下去, 郑侯爷终于看完了。 他没急着回答姬成玦的问题, 而是道: “不是,这最下面讲的靖南王率八百骑追击逃跑的小王子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追击了啊。”姬成玦有些不明所以,“估摸着这封折子现在到咱们这儿,但现在在北封郡,靖南王应该已经将小王子给抓回来或者带着首级回来了。” 甭管你知不知兵,对靖南王的本事,那必然都是认可的。 “带八百骑,往西追,而且还是王爷亲自去追?” 郑凡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不是说老田会发生什么意外,而是,冥冥中,他感觉到,似乎自己将要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老田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追问道。 郑凡将拿过核桃酥的手指在魏公公衣服上擦了擦,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咬了咬牙, 道: “我感觉,王爷,可能是故意去追的,不,他不是去追,他是选择了一种,自我放逐。” 梁程是郑凡兵法上的入门老师, 老田,则是更进一步地提升和升华。 不是说梁程带兵打仗的能力比老田差多少,而是双方的平台不同。 曾几何时,老田可是让自己一个人处理了一段时间的数十万大军军务,说句心里话,这世上哪个老师能给自己的学生提供出这个级别的“实习课”? 所以,郑凡很懂老田。 也清楚,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当口,得是多冲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会使得一军主帅亲自率兵去追击逃跑的目标? 老田,是个冲动的人么? 也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他是故意的。 和郑凡的失望悲伤比起来,姬成玦这个皇帝,似乎才是真正的失魂落魄。 他往后踉跄了几步,幸亏魏公公眼疾手快将椅子拖了过去,这才使得皇帝没有摔在地上。 姬成玦伸出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不敢置信地问道: “姓郑的,你的意思是,我大燕的靖南王,就这般弃大燕弃朕而去了?” 这不是装的, 这是真情实意。 一定程度上来说,姬成玦比郑凡更不希望田无镜走。 郑凡还能感慨一下,这或许是最好的方式,老田一路往西,是追敌,同时也是对自我的一种放逐,因为回来,意味着面对无尽的痛苦。 换个地方换个心情,虽说这话用在老田身上有些轻佻,但不可否认,其实是有用的。 而姬成玦,这个皇帝,则失去了大燕的真正军神! 父皇走了, 镇北王身体也不好,奏疏里还提到了要为其儿子请封的意思,其实这就是托孤之举了。 皇上啊,我快不行了,我这儿子,您给我点面子,照拂点儿,下手,也轻点儿。 而田无镜, 正值壮年,气血巅峰,其率军出征,自家士卒士气即刻会得到提升,敌国一旦得知是大燕南王挂帅,士气也会马上萎靡个两三成。 最重要的是, 谁都认为南王功高震主,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会成为国家和皇权的一个极大不稳定因素,但只有姬成玦这个皇帝清楚, 靖南王,不可能造反! 而且…… 皇帝抬起头, 长舒一口气, 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同样情绪低落的郑凡, 而且, 只要田无镜在一天, 姓郑的, 就不可能敢造次。 他是帝王,当他将匕首,刺进自己父皇胸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用自己父皇的血,加冕为帝了。 和郑凡的和睦相处,甚至是“情同兄弟”,并不是装的,但他真的不会拒绝有一个靖南王压阵,可以使自己可以完全放下心来。 现在, 定海神针,走了。 皇帝开始头痛起来。 魏公公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御书房里的两位,为一个人的远走而无奈且悲伤。 许久之后, 郑凡深吸一口气, 伸手, 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道: “也挺好,他挺累的,这样也挺好。” “朕,很不好。”姬成玦用手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朕很不舒服。” “他会回来的。”郑凡说道。 “事先,与你说过么?”姬成玦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 “但他说过,会在田家祖坟前,自裁。” “………”姬成玦。 “往西了嘛,多派点商队过去,打探打探消息,我大燕南王,还带着八百骑士,去西边后,也不可能毫无消息才是。 小六子。” “嗯?” “咱抓紧点时间吧。” “什么意思?” “你呢,这个做皇帝的,早点把国力恢复过来,咱们,也早点把楚国乾国这些家伙给灭掉,统一了之后,我想去西方。” “去西方做什么?远征?” “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你叫你那大舅哥和乾国那位官家,下个月就赶紧上表归附,你年底前大概就能西征了。” “小六子,我和你认真说话。” “朕也是,郑凡,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朕的心情,其实比你更抑郁数倍,但咱们这个地位的人啊,就不能乱,不能急切,欲速则不达。 咱们慢慢来,慢慢做,稳稳的,反而能快,好么?” 郑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魏忠河。” “奴才在。” “给平西侯,上一碗朕先前喝过的参汤。” “不必了。” “你得好好保重身子,朕的大哥现在不在,所以朕能说实话,老郑,靖南王走了,镇北王瞧着奏疏里的架势,朕也觉得,他快去追着父皇跑了。 我大燕,一下子失去两座国之柱石,朕这个皇帝,相当于坐在失去两根主梁的金殿下,朕,慌啊。 你得保重,你得稳住, 以前都说,你是大燕未来的军神,现在,未来俩字,可以去掉了。” “西边没事儿了,南面是乾国,我那里,也没什么问题,乾国楚国,不还在掐架么?” “刚收到消息,乾楚议和了。”皇帝说道。 “哦?” “楚国占了不少城池,而后,乾国打算给楚国也上一些岁币,不打了,议和,他们一旦议和,矛头必然又指向我大燕。” “他乾国能不能有点骨气?” “所以,现在咱们乱不得,朕打算先稳住两国,重要的,是楚国,乾国它一个,不敢单独向我大燕开战。 郑凡,你回到晋东后,得好好地压制住你那大舅哥,不管是做样子还是做其他,这一点,你比朕懂,哪怕咱们现在不想打,但也得摆出想打的架势,迫使楚国不敢真的动手。” “我明白。” “两年,两年修生养息,咱就开始慢慢动手拾掇他们。” 参汤端上来了, 魏忠河将其送到郑凡面前。 郑凡摆摆手,道:“我不喝了。” “挺好喝的,不苦,味道不错。”姬成玦说道。 “我刚在你大舅哥铺子上,吃了半碗猪油拌饭,现在喉咙里,还腻着呢。” “哦,呵呵,好吃么?” “你估计是吃不下的。” “嗯,以前吃过,那时候肚子里少油,每天被玉米面儿折磨得,猪油真香。” “咱就不挖过去了,成吧,靖南王既然不会回京,我也早点回我侯府去,留在京城太久,也耽搁事儿。” 其实,不耽搁。 因为平西侯府,有他平西侯在和没他平西侯在,都不影响其健康良性地运转。 但, 老田走了, 郑凡就越发地想自己那干儿子了。 心疼哟, 多么可爱喜人的孩子啊,这下子,是真没爹没妈了。 “别急,咱也不差这几日的,明日朝会上,朕要趁着这次大捷立下的威望,好好地整肃一下朝堂,就辛苦你,帮朕再压一压台面。 靖南王走了,你现在,就是整个靖南军的代表了。 另外,父皇的灵柩,也将于三日后,入陵寝,你陪着我一起送送父皇。” “怎么,怕啦?”郑凡问道。 别人敢对现任大燕皇帝问这个问题的话,必然会死得很惨,甚至,很可能被诛九族。 可他平西侯,是个例外。 “怕倒不至于,我们不是好兄弟么?” “嗯哼?” “兄弟家有白事了,不肯定得过来帮忙的么?另外,还有件事儿,我的陵寝也要择地了。” 新皇登基,往往会面临两件连在一起的事。 一,是把先皇送进陵寝,二,就是开建自己的陵寝。 “这么着急?” “择个地而已,我不打算近期修,浪费钱粮。” “啧,陛下,我觉得吧,这个也不能耽搁,万一需要时,没地儿躺,那多急人呐?” “呵。”姬成玦冷笑了一声,“朕的意思是,想择个地儿,然后呢,在旁边,也给你平西侯留个地儿。 咱们,可以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以后呢,死了,可以葬在隔壁。 用史书上的话来说,就是陪葬皇陵,那是莫大的恩荣。” “你有病吧,咱俩这要是合葬在一处,过个几千年,指不定电视剧里怎么演咱俩呢,妈的,想想都恶心。” “何为电视剧?” “就是唱戏,唱本。” “这自然是君臣相得啊。” “这不好看,我跟你讲,要么,就是我贪图你的美色,所以没造反,要么,就是你贪图我的美色,所以不断放权。” “随你,但不管怎样,朕的陵寝一侧,必然会给你留个空,你要是早走了呢,就先住进去,朕要是早走了呢,就先在地下把炕给焐热。” “你去死吧你。” 郑侯爷心烦气躁地对着大燕的皇帝爆了粗。 姬成玦则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起身,张开双臂,魏忠河马上上前帮其整理衣服。 “郑凡,待会儿朕要在养心殿召集一些重臣议事,你也一起吧。” “我累了,想回去歇息,保重身体去。” “不,你必须得陪着朕去。” “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啊?不就是一场大捷下来,前阵子被赵九郎的死折磨得焦头烂额的你,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想携皇帝之威去大臣们面前得瑟么?” “哟呵,朕还以为你忘了赵九郎是被谁杀了的呢。” “不去。” 郑侯爷翘着腿,继续坐在那里。 “姓郑的!” “咋?” “陪朕去,这些事儿,你现在多做一点,以后,就可以少做一点,朕把朝堂的事儿都料理清爽了,以后,就能像父皇在时支持靖南王打仗那样支持你了。 你在前头打你的仗,朕负责在后头给你送粮草民夫新兵。” “好吧。” 郑侯爷站起身。 姬成玦先走出御书房, 外头, 阳光正好。 郑侯爷跟在后头走了出来。 姬成玦伸手,抓住了郑凡的手腕。 郑凡打开了。 皇帝再伸手,抓住了手腕。 郑侯爷再度打开了。 “配合这点,想想以前朕是怎么配合你的,还是你当初与朕说的,生活,需要仪式感。” “……”郑凡。 大燕的皇帝, 举起大燕平西侯爷的手, 二人一起沐浴着阳光, 一侧的魏公公,知趣儿地后退了几步,将自己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不至于破坏了眼前的画面。 “郑凡,属于他们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停顿, 停顿, 停顿, 良久, 郑侯爷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已,得配合皇帝忽然心血来潮的中二情节, 当即反手也抓住了姬老六的手腕, 接话道: “属于我们的时代,终于开始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章 当年的路! 薛三坐在赵九郎的肩膀上, 两条小短腿在赵九郎胸前晃啊晃的, 一把匕首,抵在了赵九郎的脖颈。 已经褪去外袍,一身白衬的赵九郎背着薛三,从黑黢黢的街道里,走了出来。 “小兄弟,可以下来么?” 薛三笑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次我倒要多体验一会儿宰相的肩膀能撑什么。” “撑的是天下。” “都这时候,你还说这些场面话,有个什么意思?” 薛三对着郑凡那边挥手道: “主上,这儿呢,这儿呢。” 呼喊声中,带着浓浓的期盼。 可问题是,自己身上的气息,却丝毫没有动静。 “唉。” 薛三长叹一声,道:“我说宰相大人啊,你平日里就不能多锻炼锻炼身子,给自己整成个高手出来,弄得我现在明明拿了个最大的功,却半点实惠都没捞得着。” 宰辅大人,自是不可能是什么二品高手,他只是有些虚胖。 赵九郎答道:“那真是抱歉了。” 一边,阿力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那里先前受了老车夫的一拳,有些骨裂, 不过, 不过,骨头上的裂纹真比不上此时自己内心的裂开, 看了看四周仅剩的一些个护卫, 再看着那边已经被薛三用刀架着的赵九郎, 樊力有些忧愁地跺了一下脚。 怎么就, 结束了? 说好的鏖战呢?说好的血与火的洗礼呢? 怎么就这般快哩! 随即, 剑圣继续对着李良申, 樊力、四娘、阿铭和徐闯,在一拥而上,将剩下的那几个护卫直接杀死。 李良申攥着手中大剑的剑柄,目光,有些阴沉。 郑凡则看着李良申,道: “本侯问你,你是江湖剑客,还是大燕的总兵?” “呵。”李良申斜着眼看着郑凡,“那你呢?你是刺杀宰辅的谋逆还是大燕的平西侯?” “是我问你。” “你还好意思问我?” “为什么不好意思问你?本侯是叛贼,来啊,谁敢治本侯的罪?你是江湖剑客,今晚就必死无疑。 你说,我有没有资格问你?” “现在问这些,还有何用?” “当然有用,你若是江湖刺客,今日,必死无疑,也甭想出这京城了,而你若是大燕的总兵,跪下,本侯保你一命。” “呵呵呵。”李良申笑了,“平西侯爷,你当李某,是傻子?” 郑凡自胸口掏出一份圣旨, 举起, 看着李良申, 道: “大燕镇北军总兵李良申接旨!” 李良申看着郑凡手中的圣旨。 这圣旨,自然是假的。 就是上次姬成玦给自己让自己调兵进京的空白旨意,但因为加了印,所以郑凡就没丢,还揣在了身上。 圣旨是真的,用印也是真的,需要用时,自己加点儿字,不也就能用了呗。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不是? 有用且不占地方的东西,郑侯爷习惯于贴身带着。 那边, 被薛三劫持着的赵九郎开口道; “李总兵,跪接圣旨。” 李良申依旧站在那里,拄着大剑,没动。 赵九郎开口道:“李总兵,跪吧。” 郑凡举着圣旨,走到剑圣身后, 看着李良申, 道; “本侯知道咱们李总兵是不怕死的,然后呢?你就这样死了,莫说前几年的仗,没捞着一个,这以后灭乾灭楚的大仗,也没你的份儿了。 怕死,唉,真爷们儿,可真不怕死,怕死当个什么丘八啊不是? 但, 死得这般憋屈, 值么? 你是李良申,你是曾经的四大剑客,本侯,可以试着保你一命。 跪下接旨!” 死,是真的不可怕。 但有句话,郑凡说对了。 如果是死在战场上,那真无所谓了,称得上死得其所,但死在京城里,被密谍司的一众高手给直接闷死,这种死法,真的是太憋屈。 还有, 那就是来自郑凡的承诺。 李良申是看不上郑凡的,以前是,现在是,反正,就是看不上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这个局面,郑凡说要保他一命,那么,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因为,李良申清楚,郑凡,有这个底气。 所以, 李良申将大剑往身前一插, 而后, 单膝跪了下来。 郑凡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走到李良申面前。 他不怕李良申杀自己, 这人呐, 其实最怕的就是有希望,只要一线希望尚存,他就舍不得去孤注一掷。 先前李良申和剑圣拼出剑的速度时, 剑圣强开二品固然比李良申快,但李良申并不至于在看见马车被毁了后就即刻收剑。 他为何收剑? 因为很尴尬的一点就在于, 他要是真杀了郑凡,他铁定还是必死无疑,哪怕赵九郎还活着。 燕京城的天,不再是具有浩瀚胸襟的先皇了,而是……小肚鸡肠的新君。 其实,李良申真的很难。 他难在于,先皇在位时,给了很多人一个幻觉,那就是真正天子的幻觉; 而姬成玦登基后, 天子,变成了皇帝。 他不再为大局隐忍,甚至,会多了君王心术,多了随心所欲。 李良申没提前反应过来,赵九郎,其实也一样。 只能说,先皇的威压和影响,早就浸润到所有人的骨子里去了。 郑凡将圣旨,放在了李良申面前的地上, 道: “圣旨是假的,是空的。” “………”李良申。 “别用这么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我相信你也猜到圣旨是假的,宰辅大人也猜到了啊,天子又不是有病,既要杀你又给我圣旨不杀你。 我跟你说,咱们的新君,可是记仇得很。 但别怕, 您就规规矩矩地跪在这儿,我呢,去和宰辅大人说会儿话,等话说完了,我带你入宫面圣。 你在这儿跪着时,也别傻愣着,想想天亮进宫时,你该说些什么。 我再帮你求求情, 京畿之地,你是待不下了,这一镇镇北军,估计你也调派不动了,实在不行,跟本侯回奉新城呗。 带兵? 本侯手下兵也不少,随你挑嘛。 你也清楚的,这世上,能在新君面前保下你的,只有我。” 李良申不语。 郑侯爷直起腰,走向赵九郎。 薛三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一直到主上走到面前,他自个儿身上也依旧没丝毫改变。 “下去。” “是,主上。” 薛三只能自赵九郎身上滑落下来,走到樊力身侧。 四娘受伤的手臂系在身后,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 阿铭则整理着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礼服,在面对薛三和樊力的目光时,自带一种矜持。 郑侯爷则向赵九郎行礼: “宰辅大人。” 赵九郎也回礼: “平西侯爷。” …… 街面上, 李良申还在那里跪着。 郑凡, 则带着赵九郎,上了屋顶,坐在了屋檐上。 为了确保没有意外发生,剑圣,站在身后。 郑侯爷现在就处于反派死于话多的阶段,但没办法,谁叫这个阶段,才是真正的爽点所在呢? 再者, 自己现在也是有这个机会。 唯一可能引发意外的李良申,现在还跪着。 薛三和樊力看着他,恨不得李良申现在蹦跶起来,再对主上出剑,他们好挡剑! 可惜, 李良申说跪,他就跪得很踏实。 “不瞒宰辅大人,比郑某先前想象中的刺杀,要简单太多了。” “侯爷说笑了,本辅本打算金蝉脱壳后,逃出去,谁晓得街头竟然也有靖南军驻守,没法子,只能找个地儿先藏一下,然后被侯爷的手下,一下子就找到了。 难么? 想难,才是真的难啊。 侯爷身边有剑圣在,当年老司徒家家主,就是被剑圣杀的,有他在,侯爷想刺杀谁都不会很难。” 这是实话, 你用兵封锁了街道, 接下来其实就相当于是瓮中捉鳖了。 这就跟战场上,你已经将对方将领和亲卫团团围住,然后不下令放箭,而是要和他们玩儿一出单挑对决,无非是再找点乐子罢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 就是郑凡也没料到, 姬老六竟然这么稳,居然真的将宰辅身边日夜保护的乌鸦全部撤离了。 今晚的宰辅,相当于是被剥了壳的鸡蛋,被送到了自己嘴边。 这也印证了一句话, 当一个皇帝想让你死时,至少在这座京城里,你会迅速变得极为虚弱。 “杜鹃,是你逼死的么?” “是。” “为什么?” “其实很早,本辅就知道她是乾国银甲卫的身份。” “这不是理由,因为我相信靖南王,肯定也知道。” “是。” “所以,告诉我逼死她的,真正理由。” “子嗣,田无镜,不能有嫡子在这世上。” “呵呵,荒谬。” “荒谬么? 为什么田无镜不敢将儿子养在自己身边,是因为他其实感觉到自己,在面对自己儿子时,他忍不住了。 他可以为大燕,自灭满门,那是为了国,舍了家。 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再篡了国,哪怕将自己彻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胡扯。” “胡扯?侯爷,看看你自己吧,靖南王世子养在你府里,若是靖南王此次有所不测,那晋地的靖南军,到底会追随谁? 是倾向于平西侯府,还是倾向于朝廷? 现如今的侯爷你,在靖南军里,是威望深重; 而世子在手, 你甚至可以直接让一半的靖南军,完全站在你这边。 侯爷若是要造反,直接将世子推出来,那整个晋地,就都将乱起来。 侯爷您说, 这孩子,留不留得? 再者, 现在不也挺好么? 反正该受的罪,也受了,也不差这一笔了,一夜白头而已,又算不得什么。 虽然孩子还活着,孩子还在你那里,但本辅此举,却相当于是给靖南王敲了个警钟,让他更清醒一些。事实证明,本辅做得是对的,哪怕未竟全功,却也依旧收得了效果,他田无镜现在,怕是一心求死求一个解脱吧? 谁又叫他最年轻,谁又叫他,修为最高呢? 所以,他就不能有真正的牵挂,一条路,走到底即可。 总之, 他们在时, 大燕会很好; 本辅要做的,是他们走时,大燕,会更好。” “成亲王府,也是你做的?” “是,本想借机打击侯爷您的,找个理由,寻个借口,因为平西侯府,确实需要压制一下,否则,就太过于一帆风顺了。 结果侯爷您没入瓮,那就顺势将成亲王府给拍下去,也算是为晋地提前遏制一个极大的隐患。” “宰辅大人?” “嗯?” “猜到我今晚会来么?” “没有,本辅也没想到,会这般快,会这般的直接。当然,最根本的是,本辅没料到,侯爷您,竟然是这般赤诚的一个人。 本辅以前也是出身寒门,所以本辅很清楚,一个人,从黔首做到位极人臣,得多么不容易,得多么珍惜眼下的位置。 可侯爷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宰辅大人是在夸我?” “不是,于权谋而言,侯爷你太莽撞了,陛下是同意你今晚杀我了,但为此,你却消耗了和陛下之间的情分。 和君王之间的情分呐,那真的是无价的,因为这对于天子而言,其实是一种累赘。 于发展而言,今日你在这里杀了我,陛下给了你情分,日后等靖南王出征归来,这算不算得上是新君给靖南王的一个情面? 于你,于靖南王,都是有了一份体面,那接下来,靖南军整编时,除非侯爷你直接造反,否则,晋地的靖南军,朝廷的手,就可以更深入了。 陛下最擅长做生意了,他丢了一个可以辅佐他的宰辅,却能够加紧收拢下更多的军权。 你用了陛下的情分,但你对陛下的情分,却增加了,不是么?” “所以,本侯亏了?” “是亏了。” “亏得多么?” “亏得很多。” “哦,是这样啊。” “今夜之前,本辅自己也没料到,会有眼下这个局面,堂堂大燕宰相,在大燕的京城,在距离皇宫不远的街道上,被人截杀。胡来。” “但我觉得并不是胡来。” “如果要杀我,靖南王,有大把可以杀我的机会。靖南王为何不杀我,因为在靖南王眼里,我现在,于国有大用。 他们三位, 开创了大燕的新时代, 而我, 是可以辅佐新君,将这个时代传承下去的关键。 所以, 靖南王不杀我。” “他想杀你的。”郑凡说道。 “这世上,谁没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靖南王自己都没打算做,为何侯爷你,要多此一举?” “哎,真的,宰相大人,听你说话,我真的好气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因为本质上,本辅和先皇、两位王爷,是同一类人。 给本辅三年时间,不,两年时间。 我来帮陛下,整肃好这个朝堂,然后,我就致仕,去奉新城,去靖南侯府,你来,当着靖南侯夫人的灵堂,将我杀了,祭奠她。 可以么? 李良申先前说他不怕死,其实,本辅也不怕。 本辅本可以站在这里,高谈阔论,甚至,摆出一副样子,那就是本辅愿意被你杀,好成全你平西侯爷和陛下之间的信任。 自而,以我一人之死,以帮陛下安定晋东一地,安抚好平西侯府这座藩镇。 我可以慷慨激昂的,可以掷地有声的, 可以让自己,死得更壮烈,也更震撼。” “我原本以为,你会这么做的,之前设想的,你会喊着,来,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死我一人,可保全大燕新土之安稳,足矣。” “是的,但本辅没有,因为本辅算了账,新君登基,事情很多,朝堂下面,也暗流涌动。 如今的大燕,还离不开本辅,新法的推行,还需要本辅去实施。 先皇和两位王爷,穿凿开了山,本辅,就得将路基,给打下去。 算来算去,现在死,就为了安抚平西侯你,不划算。 而且,陛下已然撤开了乌鸦,面子,情分,已经给侯爷你了,本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求活一下。 两年之约, 再给我两年, 我把事儿料理好,把地基,彻底打夯实; 接下来,我就去赴死。 然后, 大燕的天下,就由你们去驰骋,一统诸夏的伟业,绝不是做梦!”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赵九郎就站在燕皇身侧,催促那藏夫子快点把花样弄出来,他看完了,好去忙手头的事儿。 可见,大燕的宰辅,是有一番气魄的。 还是那句话,求死,简单,求活,反而更难。 “侯爷,靖南王现在不在,若是靖南王在,他,也不会同意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会阻碍到大燕的进程。 大燕一统诸夏的进程,也必然会因为我的死,而延期。” 事实,的确是如此。 姬成玦放任郑凡来杀,是因为姬成玦无法不答应,一是事先说好了的,二则是,他清楚郑凡的脾性。 他姬老六敢毁约,那姓郑的,就敢直接回去扯旗造反! 造反成不成功另算,给你把局面搞崩了给你社稷搞乱了就成,姬成玦是这世上,除了魔王之外,最懂郑凡的了。 本质上,姬成玦是很舍不得赵九郎的。 这时, 天边的晨曦,开始显现,天将要亮了。 赵九郎嗫嚅了一下嘴唇。 郑凡开口道: “两年?” “是,本辅可以在此明誓,两年期满,我白衣入历天靖南侯府去殉那位夫人。” “唉。” 郑凡长叹一口气, 道: “好吧。” 赵九郎闻言,跌跌撞撞地从屋檐上站起,向郑凡躬身一拜: “赵九郎代大燕,谢平西侯爷今日不杀之恩。” 郑凡站起身, 看向东边的晨曦, 道: “太阳就要出来了。” “是啊,太阳………” “噗!” 乌崖刀, 划破了赵九郎的脖颈。 郑侯爷抓着赵九郎的脑袋, 强掰着赵九郎的脖子, 让伤口的血,尽可能地往外继续流淌,让其保持着这极为难受的死前放血姿势。 “侯……你………我………” 赵九郎想开口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只能被迫地开始痉挛颤抖。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宰辅大人, 因为我说过, 不会让你看见今天的……太阳。”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实体书第二卷上架了。 黑甲男子陷入了癫狂, 这是源自于一种自我认知和现实的强烈对立甚至是冲突; 比信仰,更高,因为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存在矛盾。 最后, 黑甲男子死死地瞪向天天, 吼道: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吼完这最后一句, 黑甲男子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消散。 当初在雪原上抓他时,他就不止一次地出现过相似的情况,薛三还形容过他是充电半小时通话五分钟。 最终, 黑甲男子的眼睛再度闭起, 那种“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也就在这时, 郑凡等人飞奔下了台阶。 天天看着郑凡,露出了笑容,举起双臂,求抱抱。 平西王爷一把上前,将天天抱起,然后将这小胖墩儿倒挂起来,扯下天天的裤子, “……”天天。 “啪!” “啪!” “啪!” 这是真抽,这是真打。 … 小时候,郑凡曾打过天天的屁股,但那其实不算打,就是陪孩子耍,一边拍一边说: “哟,天天,你的爸爸是田无镜,啪!” 彼时孩子被一屁股打翻在床上后,还很喜欢这种“亲子游戏”,会自己再爬过来,求翻滚。 而今日, 是郑凡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打孩子。 此时, 天天正躺在床上,脸朝下。 原本粉嫩的屁蛋儿,现在呈现出一片青紫。 郑凡没调动气血,但成年人的力量可丝毫没收,这一顿打得,可谓极其狠辣。 就连周围站着的魔王们,目光落在那“受伤”位置时,也依旧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这几年,天天对于主上而言,那可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也意味着,主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四娘坐在床边,帮天天上药。 天天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喊疼,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众叔叔们看着自己的屁蛋儿,尤其是大娘还在给自己那里上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且思维上比较早熟的福娃脸羞得通红。 郑凡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目光微沉。 天天不恨刚刚打了自己的郑凡,但他现在还是不敢和郑凡对视。 孩子敏锐地察觉到, 爹似乎还没打过瘾, 爹心里头的怒火还没完全消散。 且平日里一向对爹很不屑的姐姐,此时也乖乖地站在那里,双手垂下,可谓难得的乖巧。 因为, 魔丸看见郑凡手里,攥着一张符。 符,是曾经姚子詹所赠,据说是哪位大贤开过光。 魔丸并不觉得在自己想要反抗的前提下,郑凡能奈何得住自己,但问题是,周围的魔王们,这些“同僚”们,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跃跃欲试。 不需怀疑,只要主上一声令下,他们马上会出手制服住自己,而后让主上将符纸一次次地贴在自己的屁股上。 事实上, 郑凡心里,很想这么做。 他不是一个跋扈的人,在对待魔王们时,很少摆主上的架子,也没想过要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 但今日,俩孩子所做的事儿,让他出奇的愤怒。 这种愤怒,如同寻常当爹的看见自己孩子在湍急的河流里戏水一般。 难以想象,如果意外发生了,对于当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晴天霹雳。 这种情况下,打得再狠,都是轻的,只要没打死,就是值的。 不长记性,丢的可就是命! 但郑凡忍住了,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者,先前在开石门时,他们就已经感应到了里面黑甲男子的气息,甚至不用感应,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怒吼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到。 很显然, 有交流,有信息了。 在里面完整接受到信息的,就仨。 天天, 很显然,哪怕屁股没被打开花,让天天来复述先前地牢发生的事,也不合适,小孩子还小,语言组织能力不强。 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很久没说话了,且对这个“溺爱孙子”的长辈,郑凡也是很头疼,小辈,打和骂都没事儿,对曾多次救过自己命的老沙,郑凡是不可能落下脸的,只能等到下次提着酒去找他说话时再数落数落。 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魔丸了。 而且, 魔丸有一个很强大的优势,那就是在和瞎子配合时,可以产生作用。 四娘那里上完药了,天天下意识地想提裤子,却被四娘拽住,道; “再过会儿。” “昂。” 天天听话地点点头。 四娘起身,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走到郑凡身边,弯下腰,对郑凡道: “主上,咱们还是先紧着重要的事儿来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剑圣开口道,“快早上了,得去喂鸡了。” 剑圣走了,在屋里众人看来,是剑圣不想听到不适合他听的秘密,所以避嫌。 但回到家的剑圣, 直接将自己的长子刘大虎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天还没亮,露气还重,但刘大虎却被剑圣要求在院子里蹲马步,头顶着一块水碗。 习惯早起去组织扫大街工作的老婆婆醒了,见自己大孙子被爹体罚,看了看,倒也没说什么,拿着扫帚等东西,从孙子身边绕开,就出门了。 她是晓得自己这个“女婿”性子的,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责罚孩子,爹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她这个当奶奶的,再心疼孙子也不方便置喙。 刘大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照着爹的吩咐认真地受罚。 少顷, 刘大虎发现剑圣也站在了他身侧,扎起马步,头顶着水盆。 “爹……” “爹不该在家里多嘴。” “我……” “你也不该多嘴。” 刘大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道: “爹,天天出事儿了?” “要是出事儿了,你现在就不是在这里扎马步了,得收拾东西逃出城了。” 对郑凡的脾性,剑圣实在是太清楚了,别看平日里总是慵懒中透着一股子矫情,真正遇到什么事儿时,他会比任何人都狠。 “爹,我错了,我不该什么事都和天天说。” “不,是爹错了。” “爹……” “扎到正午,再去侯府跪着吧,他不让你起来,你就别起来,是你想当他的亲兵的,得懂得规矩。” “是,爹,孩儿晓得了。” …… 侯府厅堂里, 灯烛点着。 瞎子站在中央,闭着眼,心灵锁链和在场的所有魔王们联通。 与此同时, 魔丸飘浮在瞎子面前,其双手,缓缓地放在了瞎子的额头。 郑凡等魔王们在此时,也都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这么小,你为什么这么小啊……” “他是你爹?你爹死了……” “你娘死了……” “你不想报仇么……” “圣族的王去哪里了……”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一个怨魂,再加上一个精神系操控者,将先前魔丸目睹的画面,几乎“重映”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复述了,身临其境。 瞎子睁开了眼,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从兜里取出一瓶人丹,倒出,送入嘴里,又拿起橘子,搁手里缓缓地剥着。 魔丸也有些蔫儿了,没入到了红色石头之中。 显然,放一场“电影”,对于二人而言,消耗真的很大。 薛三先开口道; “感觉,那个黑甲瓜皮,像是早上过来拍戏,结果昨晚背错了剧本的样子?” 阿铭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理一理,有一条线,不,是有两条线,好像很清晰的样子。” 瞎子说道:“诸侯盟誓,是指的那几个诸侯,是八百年前的燕、晋、楚三侯么?背夏,背离了大夏,大夏早就已经灭亡了。 之前抓住那人时,其黑甲上有赫连家的族徽,所以黑甲不大可能是外来者,应该是土著。 我觉得,所谓的剧本,应该是某种预言,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预言,亦或者,是一种诅咒,和大夏有关的诅咒。 我先头脑风暴一下,做一个架构, 大夏还没灭亡时,诸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曾盟誓过忠诚于大夏,但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预言,可能是一个预言家留下的,可能是夏朝时的某个很厉害的人物。 预言,应该很丰富,也很详细,绝对不止扈八妹零零碎碎的那么一点,但她可能只能窥觑到这一点点天机。 黑甲那里,应该有一套完整的预言,否则他不可能一下子就认知到天天就是……” 说到这里,瞎子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天天。 四娘开口道;“复盘的事,可以稍后,我更感兴趣的是,站在黑甲的立场上,咱们,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一件事,肯定先要考虑自身的立场和定位,再在这个基础上,去思索和探求其他。 一直没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八嘎。” 薛三蹦起来一拳砸中樊力的膝盖, 骂道: “憨批,我们在谈正事呢!” “阿力说得没错。” “嗯,主上?” 郑凡看了看樊力, 又看了看四周所有人, 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于下颚位置, 道: “我们的存在, 相当于…… BUG。” ———— 晚上还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抉择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李富胜就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 郑凡率兵打仗,更多的,还是享受那种策马奔腾千军万马按照自己的心意冲锋移动的主宰感,简而言之,就是为了装逼。 李富胜不是,李富胜是那种很纯粹地喜欢杀戮。 瞎子曾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最难说谎,李富胜的眼里的腥红,已经在疯狂诠释他此时对鲜血的渴望。 “郑守备,随我一起去吧。” 这其实是一种示好,一,是带你长见识,毕竟以前郑凡虽说战果不错,但打得都是闪电战和游击战,外加碰上了狼土兵那些憨憨。 二则是带你去混资历,虽说坐镇后方调理城内事宜也是功劳,但在燕人传统认知和视角里,只有血淋淋的军功才是最为踏实的晋升资本,其余的功劳,未免会逊色一筹。 这就如同后世的很多老一辈人眼里,除了公务员以外的其他行业都是打工的一个道理。 讲真,郑凡还真挺想去看看数万级别的大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场面,况且,城里的工作有瞎子他们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当即拱手行礼道: “多谢大人!” “哈哈。” 李富胜走出了屋门,那头慵懒的貔兽马上站起身,走到李富胜面前弯曲下了前膝。 李富胜翻身坐上去, 下令道: “传我军令,大军开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南门外,一支支镇北军骑兵正在井然有序地开拔中,两万骑兵要执行作战任务,自然不可能全都堆积在一起然后一窝蜂地涌向一个方向。 李富胜亲自领三千骑为中军,其麾下六名游击将军则各领近三千骑已经根据哨骑的回报方位,向那里进发了。 若是此时可以在上方有个航拍镜头的话,可以看见自滁州城向南的这片区域,总共有七片快速移动着的阴影。 郑凡和梁程自然是跟在了李富胜的中军里,其实,原本翠柳堡的两千五百骑应该是李富胜的临时亲兵营的,但一来翠柳堡的兵士已经忙活了一整晚还未得到休息,二来李富胜也得照顾一下自己麾下兵士的作战渴望。 真正强大的军队,他一定是一支自信的军队,他们不会畏惧战争,他们渴望战争,且闻战则喜。 梁程一直在注意观察着四周,不停地有传令骑兵在各个队伍里来回穿梭,保证着指挥的时效性。 骑兵的作战方式,其实很丰富,远比步兵要自由得多,同时,他们的机动性可以使得其获得更多的战场机会,但如何指挥好骑兵作战却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很显然,不管李富胜到底是不是如瞎子那般所说是个精神病,但人家的军事指挥素质,却是很高。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得来的东西,而是在荒漠上长年累月与前代骑兵大师蛮族厮杀中学来的。 先前,之所以要在滁州城逗留两三日,撇开政治元素不谈,有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获得补给,因为要长途奔袭的缘故,其实部队所携带的补给并不是很丰富; 二则是为了修养马力,战马,一是昂贵,二是精贵,长途奔袭之后必须要将养一下,否则损失就大了。 不过,经过修养之后,也是瞌睡了就来了枕头,眼前居然冒出来了一支乾兵。 和郑守备小家小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同,李富胜明显显得霸气多了, 看见敌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衡量对方实力以及己方可能会出现的损失, 而是只有一个字: 干! 这时,李富胜刚刚听完一名传令兵地汇报,当即笑骂道: “直娘贼,这群乾人居然自己缩栾了!” 郑凡就在李富胜身旁,在这个时候,自然不是你问我答的环节。 但李富胜的心情,似乎是因为这一则军报的到来,一是有些不屑,二则是放松了下来,主动地扭头对郑凡喊道: “这支乾军也不晓得是从哪边冒出来的,但决计不可能是从北面,估摸着还不晓得滁州城已经易主的消息,上午还傻乎乎地向这里开拔,现在应该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向西南的青山县靠拢。” “这不是特意来攻打收复滁州城的乾军?” 包括郑凡在内,滁州大部分的百姓和权贵,都以为这支忽然出现在滁州城外围的乾军,是专门过来打燕狗的王师。 但看样子,这并不是。 这支军队到底是什么成分,到底是从哪里开来的,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但看对方之前傻乎乎地主动向滁州城行进现在又开始慌了神开始向附近的一座县城靠拢的表现来看, 这应该只是一支……过路的乾军。 也难怪,滁州城陷落得太快,并未做出什么像样子的抵抗就落入了镇北军之手,同时,镇北军的哨骑大面积地撒了出去,近乎是将这座大城和外界进行了隔绝。 镇北军的哨骑,可是能在荒漠上和蛮族的勇士捉对厮杀不落下风的主儿,乾国军队的哨骑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再者,乾国人也没料到,燕人竟然跳过了三边,直接来到了这里,而且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滁州城。 这种隔绝,自然不可能将所有消息都阻断掉,肯定还是会有一些消息会被传递出去的,但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本身就有滞后性。 同时,军队在行军时,它接收消息的时效性也会大打折扣。 总之, 种种原因的促成下,导致这支三万人规模的乾军,宛若救世主一般差点就撞上了滁州城。 想来,应该是那支军队的将领发现不对劲了,再愚蠢的将领,他也是知道行军时要分前军后军中军以及要撒出去哨骑去扩大视野范围,甚至还要提前派人去滁州城那边通知滁州城做好今晚大军路过的接待准备。 然后,对方应该是发现自己派出前往滁州城的人以及撒出去的哨骑,只见出去不见回来,预感到出事后,出于一个为将者的本能,选择向附近可以呼应上的一座县城去靠拢。 “呵呵,老子又不是猫,哪能被它逗一逗就撇下了?” 李富胜继续道: “传令下去,全军提速!” 郑凡清楚,这是打算在对方靠拢青山县之前截住对方。 骑兵,只有在野外,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才能获得最大的优势,青山县郑凡虽然没去过,但这个时代,县城肯定是有城墙的,一旦让那支乾国军队入驻县城之中,哪怕那座县城的城墙并不是很高大,也依旧会让镇北军很是头疼。 之所以选择大跳跃的战术,本身就是为了不想在三边去啃乾国人的重城,就算真的要攻城,那也得是攻打乾国上京城。 在打上京城时,死再多人,消耗再多大燕儿郎的性命,都不觉得是亏的。 在李富胜的命令下,全军开始了提速,都不再去顾惜马力。 终于, 前方传令兵来报,说前军已经发现了对方军阵。 李富胜马上下令让打前的两个游击将军率军迂回包抄过去,阻截对方继续向青山县城靠拢的可能。 “呵呵,赶上了。” 李富胜心情大好,他其实也是有点担心若是没能赶得上被乾军进了城。 镇北军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们攻城经验很欠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毕竟,荒漠蛮族除了王庭所在地有一座城外,其余蛮族部落根本就没什么城池。 终于,中军也赶到了。 郑凡所见,对方的军阵居然也很整齐,虽然以步兵居多,但在面对骑兵压境时,却依旧没有过多的慌乱。 长矛兵在前以及两侧,中间是盾兵,再里面,应该是弩手和弓箭手,对方为数不多的骑兵反而被放在了后面。 这是郑凡这个战场小白所看到的东西了。 虽说打过几次仗了,但郑凡只指挥过拔一拔堡寨,或者冲一冲城门,甚至于击垮狼土兵的那一役还是梁程亲自指挥的,郑凡只是充当了听命的一个骑兵罢了。 不过,饶是如此,郑凡也感觉到了眼前这支乾军的不同寻常,这种阵型,一看就很反骑。 “主上,对方应该将三万大军分成了三部,呈品字形。”梁程开口对郑凡说道,“这种布阵方式可以方便互相支援,如果箭矢数量充足的话,还能进行相互的压制。” 郑凡只看见了前面的一排,但梁程却已然洞悉了对方的阵形。 就像是在球场中央位置或者在电视机前看足球比赛的上帝视角和球员在球场上踢球的视角有着极大区别一样。 优秀的将领,可以通过观察细节,从而达到类似于“开天眼”的效果。 李富胜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梁程,开口道: “直娘贼,这个乾人将领是谁,是个会打仗的主儿。” 说着,李富胜又指了指梁程,问道: “你可知道他这般是何意?” “固守待援。”梁程回答道。 “对,固守待援。” 因为打前的两路骑兵及时追上了对方,同时迂回切了对方后路,这才使得对面的乾国将领选择就地摆阵等待。 对方没有选择去冲击那近六千的燕国骑兵打通去往青山县的道路,哪怕青山县,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因为对方是骑兵,而自己这边步兵居多,想要及时打破对方的阻拦,难度有点大,最重要的是,对面的乾国将领应该瞧出来了这两支一出现就切后路的燕军骑兵只是前军,应该还有更多的燕国骑兵正在疾驰而来的路上。 一旦自己主动先发动进攻,很容易就会造成攻势的反侧被赶来的燕国骑兵实行反冲,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在面对骑兵集团军时,要是阵形被冲垮了,那就是真正的灾难! “传令下去,让孙谷义和越雨辰各遣千骑试探一下。” 李富胜的命令很快被传递了下去, 紧接着, 原本相对静止的战局之中, 有两支千骑队脱离了本方军阵,开始向乾军军阵逼近。 郑凡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李富胜,这位总兵大人精神病可能是真的有,但打仗的脑子,却也依旧格外清醒。 “主上,此举有两个目的,一为试探对方的成色,看看到底是不是花花架子,二则既然对方摆出了品字形三个军阵,也要挑一挑看看哪个军阵更弱一些,方便下口。” “郑守备。”李富胜开口喊道。 “大人?”郑凡正在听课呢,闻言扭头看向了李富胜。 “此人是你家奴?” “额,是的。” 想来,应该是李富胜听到梁程喊自己“主上”的缘故。 燕国家奴风气很盛,哦不,确切的说,这个时代,家奴家将,不光是燕国,基本上哪个国家都是这样。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镇北侯府下面的七大总兵,其实都是镇北侯李家的家将。 “郑守备真是文武双全呐,这家奴,调教得不错。” “…………”郑凡。 尼玛, 明明是自己跟个小学生一样在听梁程讲课, 结果在李富胜的视角里看来,是自己特意在考较自己的家奴。 梁程拱手道: “是我家主人教导得好。” “是,是,那我替你家主人考考你,此局,当如何破?对方既然选择固守待援,留给我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大人说笑了,对方可以固守待援,我方难不成就是孤军深入么?” “何解?”李富胜眯了眯眼。 “先前行军途中,大人应该已经派出传令兵去联系附近的其他部兵马才是。” “好啊,不错,不错。” 李富胜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对面的乾国将领在选择固守待援,因为那位将领应该想着这里是乾国的国土,乾国的兵马支援应该会很容易。 到时候,无论是咬住这支燕国骑兵又或者是配合援军逼退这支燕国骑兵都可以。 但这次燕军可是有二十五万铁骑南下,虽然在进入滁郡境内时,兵马分散了开去,但在这附近,肯定是有其他部兵马在的。 双方各部的距离以及所在位置,中下层军士可能不清楚,但李富胜作为一路兵马的领军者,自然是门儿清。 毕竟,南下的燕军哪怕分散开了,也不是一群脱了笼子的疯狗而是一群来自北方的狼。 狼群,是最擅长配合的。 对面乾国的那位将领,在想着固守等待援兵,殊不知,附近的狼群可能比援兵还要多。 “郑守备,他是何军职?”李富胜开口问道。 “翠柳堡下属校尉。”郑凡回答道。 “哦。”李富胜点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派出去的两支千人骑已然逼近了乾军军阵,乾军军阵当即紧张了起来。 李富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梁程也是在定睛观察, 夹在二人中间的郑守备看了身边二人的模样,也马上很认真地看了起来,瞪得眼睛都有些发酸。 两支千人骑自然不是去冲阵的,先前的冲锋,卷起了不少的尘土,也营造出了不小的声势,却又在安全区域勒住了缰绳,然后调转马头的同时,张弓搭箭,开始抛射。 抛射的准确性自然就差了许多,但骑射的本事,你再厉害,也不是让你去和结好阵,兵种齐全的步兵去比试这个的。 箭雨很快落下,乾军方阵一阵骚动。 其实,杀伤倒是没多少杀伤,除非一些个特别倒霉的,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人朝你丢雪球都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就别说是箭矢了。 这两支千人骑又来回冲了两次,依旧只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前提下进行抛射,对面军阵中也有弓箭手和弩手开始还击。 彼此的伤亡其实都很零星,但你依旧得还击,否则自己这边的气势就得颓下去,光挨打不能还手,这种压力对于兵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嗡!嗡!嗡!嗡!嗡!” 就在两支千骑队准备撤离战局回归本阵时,对方军阵之中忽然传来了刺耳的破空之音。 床弩! 对方军阵里有床弩! 一时间,恨不得比普通人身高还要长一些的一串弩箭射向了一支千人骑队。 总共五支弩箭,三支落空,一支射中了一名镇北军骑士的战马,直接将其胯下战马洞穿,马躯都宛若被撕裂开来,上面的骑士也就摔落在了地上,好在身旁的同僚眼疾手快,及时地伸手将对方抓起来载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还有一支床弩一连串射穿了三名燕军骑士,一时间,鲜血迸溅。 乾军军阵之中当即传来了阵阵欢呼声,士气大涨! 然而, 对于这一幕,对于部下的生死,李富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伸手摸了摸胯下貔兽的毛发, 似乎又来了兴致,问道: “看出什么来了?” 梁程很平静地回答道: “正对我们前方的这座军阵,最为稳固,阵形没有动荡,反击时机也拿捏得很好。 后头的两个军阵,西侧的那座军阵还好,士卒虽慌却不乱。 唯独东侧的那座军阵,阵形明显被压缩,阵中央弓弩手还击凌乱且无律。 三个军阵,三种层次,这支乾军不是独立的一支人马,更像是几家拼凑出来临时组在一起的。” 李富胜听完,开口道: “那我军接下来就从东侧的那座军阵先下口?” 梁程摇摇头,道: “主人教过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战场之局,千变万化,万分诡诈。 对方乾军主将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强行突破,而是原地布阵,这证明其是一名用兵谨慎的将领。 哪怕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也不可能在摆出此等阵势的同时,留一个这般明显的破绽和缺口在这里。 东侧的那座军阵内部,应该有后手。” 李富胜伸手,忽然拍了一下郑凡的肩膀。 力道有点大,郑凡这个八品武夫差点从马背上被拍下来。 “郑守备,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文武双全,当真大才!” “…………”郑守备。 “侯爷果然没看错人,不,我觉得侯爷还看走眼了,要是侯爷知道郑守备有这般允文允武的本事,依照侯爷的脾气,就是和那位南侯打一架,也要把郑守备你给抢过来。” 呵呵,呵呵…… 郑凡有些小小的脸红,昨晚的事儿,自己其实是在打酱油,事儿都是瞎子和四娘他们在做; 刚才,都是梁程在说,自己只是在学。 作弊的人,总是会心虚的, 郑凡开口道: “大人谬赞了,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是何解?”李富胜开口问道。 “额………”郑凡。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大人,那是我家主人亲自写的一本兵书。” “………”郑凡。 “兵书?嚯,那我还真感兴趣了,我们武人丘八也能写书立著,不简单不简单,此兵书叫什么?” 梁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郑子兵法》。”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立旗!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哟,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大侠么?” 一中年书生手持纸扇走入一家面馆,瞧见了坐在里头正闷头吃面的陈大侠。 陈大侠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书生。 这书生他认识,毕竟他与姚师的关系极好,自然认得姚师前些年所收的关门弟子——苏明哲,人称小苏先生。 当年,郑凡就是借着“苏明哲”的身份,和大楚摄政王同乘一辆马车,参与到公主和屈氏的大婚之中,屈培骆还曾许郑凡以重金,希望这位“小苏先生”能够为自己的大婚作诗一首以求千古流芳。 结果, 诗,自然是没作成; 但千古流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同样的, 当年苏明哲之所以没能代替自己的师傅参加屈氏和皇族的大婚,原因就在于他因水土不服,在楚国边境的达州病了。 结果就由陪同他的陈大侠独自将师傅的信递送上去。 然后陈大侠碰到了郑凡,配合上了演戏。 最后, 那边郑凡抢着公主开溜了, 另一边在楚国边境达州地界养病的苏明哲刚养好病靠着师傅和自己的名望在当地纳了两个贵族女子作妾,正好不得意时,前来追击“小苏先生”的楚军,直接将其抓入了大牢,活脱脱地成了郑凡的傀儡。 连最后跑路时都能帮忙吸引一部追兵,可谓从头到尾都拉满了助攻。 苏明哲其实并非那种翩跹公子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其实比较富态。 只是,“公子”“先生”这类的称呼比较多了,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固定的既视感,世人传颂时,也往往是赞扬其才情以及其和姚师的师徒缘分。 要真是“胖”名远扬,倒也是好的了,至少当初的平西王就没办法假冒他了。 陈大侠开口道:“你吃不吃?”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苏明哲就拉起了陈大侠的手。 “没结账呢。”陈大侠挣脱开了,先重新拿起碗,将里头剩下的面连带着面汤快速吃了下去,再放下铜钱对掌柜的喊了一声,这才陪着苏明哲一起上了街对面的酒楼。 虽然曾在楚国配合着郑凡演戏,回到乾国后,陈大侠其实并未被“处置”,因为那时燕人还未和楚人开国战,楚国国都也没被靖南王烧掉,燕国势大的局面,远没有现在这般夸张和明显。 故而,乾人当时看待“抢亲”这件事,是当作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看; 是那种,叫你们平日里都辱我,这次我得好好笑死你的情绪宣泄。 而陈大侠和平西王的私交,在时下风气里,并不算什么大事儿,陈大侠毕竟是江湖中人,而且有姚师为他做背书,最重要的是,他的剑道天赋极强,假以时日,成为三品剑客几乎不成问题。 哪怕是乾国的银甲卫,也不至于晕乎到非要将本国未来的下一个“百里剑”给赶走的地步。 至于苏明哲,因郑凡当时做了一首“满江红”,那首词,实在是恢宏气概得让人赞服,且伴随着郑凡身份地位以及战绩的不断飙升,越发让这首词在文坛的地位也得到了拔高。 但要知道,原本这首词最开始传出来时,那一句写的是“壮志饥餐燕虏肉”,署名还是“小苏先生”; 苏明哲后来曾多次放言,说平西王爷能借自己的名号写下的这首词,是他苏明哲的荣幸。 在这一点上,苏明哲可谓是得到了其师父的真传。 瞎子就曾说过,乾国文士善于互相吹捧,也就是炒作,而当世此道之集大成者,就是姚子詹。 酒楼档次并不算太高,二人上了二楼一处包厢,里头已经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很年轻,面容俊秀,自带一股子飘逸之气,且身旁放着一把青底打蘸的剑。 女子妩媚,嘴角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尤其醒目的,是其手腕以及耳垂下,有些过于密集的环扣。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海东吴家少家主,吴襄。 这位,是喜彩土司之女,夏名苏蓉蓉。 二位,这位就是家师挚友,亦是我之挚友,陈大侠。” 海东吴家,是东海的大海商,但常年底子并不干净,据传,当年糜烂乾国江南沿海的海匪之乱,其背后,就有吴家这等大海商在发力; 后祖竹明编练新军,平定海匪之乱,吴家也识趣儿,没再负隅顽抗,而是乖乖地上了岸,不仅吴家家主亲自去往上京城拜见了官家,更是将一半家业拿出上交,最后获得了来自官家的嘉奖,同时也被赐予了官身,更是被任命为乾国的皇商。 如果说,祖家是乾国东南的将门大家,那么吴家,就是地地道道的一条地头蛇。 喜彩土司,是乾国西南土人中一个势力比较大的土司,寻道先生平定西南土司之乱时,喜彩土司直接倒戈归顺了官军,得以在乱事平定之后加官进爵。 毫不夸张的说,这两位,都是货真价实的世家二代。 吴襄和苏蓉蓉一起向陈大侠见礼,陈大侠回礼,众人落座。 陈大侠落座后,就拿起筷子开始吃菜,显然,先前的一碗面,他不可能吃得饱,本打算吃完一碗后再叫老板下一碗,不敢提前,怕早下了面起糊。 他是不可能寒暄的,也不擅长热场; 吴襄开口问道;“陈兄为何在这兰阳城?” 陈大侠咽下口中的菜,回答道:“本想回晋东平西王府,但到了这里才得知前头开始打仗了,就停下了。” 最早在盛乐城时,陈大侠就经常人过来了,待一段时间,人又走了,再过一段时间,人又回来了。 上一次在奉新城待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因为拜了剑圣为师。 然后他告别后离开了晋地回到了乾国,这次原本是打算再回去的。 平西王府也早就习惯了陈大侠的这种“洒脱”,反正平西王本人每次见到再来串门的陈大侠都很是高兴; 毕竟,陈大侠的人品,那真是没得说。 吴襄微微颔首,他留意到陈大侠用的是“回”字; 这意味着,在陈大侠的认知中,晋东那座凶名远扬的平西王府,跟家一样。 吴襄笑道:“早就听闻陈兄和那位燕国的平西王爷相交莫逆,情同手足,看来,是真不假。” 陈大侠点点头, 道: “对,我的一条腿,就是被他废掉的。” “……”吴襄。 陈大侠有一条腿是假肢,还是三爷为他定制打造的。 苏蓉蓉有些好奇道:“那位平西王爷可是率军出了南门关哦,为何陈兄不去找他?” 陈大侠有些疑惑地看着苏蓉蓉, 道: “他在和乾国打仗。” “那又如何?” “我去找他,是杀他,还是帮他打仗?” “哦,原来如此。” 陈大侠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很浅显的一个道理,居然要问两回。 如果郑凡在楚国打仗,陈大侠要是在,就会帮忙的,他不会管打楚国对乾国有什么影响,但如果郑凡和乾国打仗,他就不去了,他的世界,就是这般的简单和纯粹。 但这种“简单”的道理,对于吴襄和苏蓉蓉二人而言,则有些复杂。 吴家是海商出身,苏蓉蓉家是土司出身,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家族本就游离于乾国朝廷的体系之外,朝廷势大,能给他们好处时,他们会捏着鼻子认和朝廷是一家人,对外说自己的子民和地盘也是大乾的一部分; 实则心里,压根就不认同自己是乾人。 甚至,还会刻意地去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因为一旦完全融合了,就没理由再要额外的优待了。 姚师从三边都督位置上转任回京,直接入朝,成为当朝相公,顺位排第三。 一个不需要你拿主要主意,但和官家呼应起来却可以将朝堂动向把握住的位置。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有这样一个老师,苏明哲的仕途自然没什么问题,现如今在鸿胪寺任丞官,品衔不高,但身份清貴。 而鸿胪主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此番他带着吴襄和苏蓉蓉来到兰阳城,应是以私人的模样在办着公差。 陈大侠听说,原本在梁地大捷之后,有钦差将在兰阳城等待王师凯旋,但因为平西王的出兵南下,导致那边的局势一下子又变得复杂起来,故而,兰阳城这边相对应的准备,也会更低调一些。 至于说碰巧在街面上遇到了自己,陈大侠虽然人老实,但不傻,他是不信的,必然是这座城内有苏明哲的人发现了他。 其实,苏明哲这次的确是以“微服”的方式在办公差。 大乾好不容易在梁地打了一场胜仗,赢的还是如狼似虎的燕国,且那梁地的乾楚联军,楚军只是敲敲边鼓,主力还是大乾的军队。 这面儿,里里外外,挣得那叫一个实诚,丝毫不虚。 乾人虽然一直自诩文华第一,不屑与尔等在丘八之事上较真,但实则真的是苦盼大捷如盼甘霖。 苏明哲这次带着俩“二代”来,其实是有着“夸功”的意思。 前些年面对燕人的压力,乾国为了保证自己内部不出问题,对这些地方游离派给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眼下,大乾的军队能打仗了,也得让你们亲自来瞅瞅,以后再给的赏赐,自然也就能少一些了。 毕竟,这二位本质上,是质子,同时,也是自家势力在上京的代言人。 吴襄开口问道:“陈兄认为,这场战事,接下来将会以何种方式发展下去?” 陈大侠摇摇头,夹起一个狮子头咬了一口,道:“我不懂打仗。” 吴襄有些尴尬地笑笑,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青玄”,道:“可惜了,在下的剑只是拿来做做装饰的,剑术实在是稀疏,没那个资格和陈兄讨论剑道。” “嗯,你身上剑气散儿不凝,应该是补气的药石吃多了,但自身天赋有限根基平庸,所以只是冲了品却未能真正驾驭剑道。” “……”吴襄。 “呵呵呵。”苏蓉蓉捂着嘴笑了起来,身上的环扣“叮叮当当”。 随后, 苏蓉蓉开口道:“江湖传闻,陈兄拜了晋地剑圣为师?” “嗯。” “那真是恭喜陈兄了,得拜这般强力的师门。” 和老农觉得皇帝早上能吃十个油馍一样,世家子这个阶层的人看事物往往也带着他们自身的习惯性目光; 陈大侠摇摇头,道:“我有老师,但没有师门。” 其实,姚师也是他的老师,常指点自己为人处事的道理,剑圣也是自己的老师,老师和师父,是不一样的概念。 且剑圣也一直没让他行正儿八经的拜师礼什么的,但陈大侠对剑圣的尊敬,是没有丝毫虚假的。 “那陈兄以前在奉新城时,每天做些什么?” 苏蓉蓉好奇地问道。 “挑水,劈柴,帮老师洗尿褥;喂一群鸡,还有一只鸭。” “……”苏蓉蓉。 苏明哲在旁边小口喝着酒,笑而不语。 其实,和平西王爷能全身心地信任陈大侠一样,一向“慧眼如炬”的姚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陈大侠的本质? 陈大侠,就是个好人,就是个老实人。 你别害他,你别算计他,就和他好好处,关键时刻,就靠得住。 苏明哲也不担心这两位世家子会瞧不起自己这个朋友, 有人出来混,靠的是世家门第; 有人呢,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因为自己师徒二人的吹捧,陈大侠已经预备了下一代乾国“百里剑”的位置,这种凝聚在自身实力基础上的底气,哪怕是面对世家子,依旧不会落下风的。 再说了,那俩又不是傻子。 苏明哲起身,给大家斟酒,然后又聊起了关于晋地的一些风土人情,将话题给捏了回去。 只是聊着聊着也吃着吃着时,酒楼街面上过去了一队辅兵和民夫,队伍还挺长。 这话题,难免又被带了回去。 苏蓉蓉开口道;“据说平西王的大军已经拿下了赵国国都。” 吴襄则笑道:“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能让那边的孟帅和咱们朝廷,更好地下定决心,是吧,小苏先生?” 苏明哲笑着点点头,道:“这场仗,应该要结束了,大军凯旋应该也快了。” 乾国朝廷里一直分主战派和主和派。 且一直以来,主和派占据上风。 不过,并非是文人士大夫们主和,他们反而大部分主战,且写了一箩筐的恨不得北伐雪耻的诗篇; 反倒是军中的老将,在那儿主和。 老钟相公身死前,就硬压着不让北伐; 现在,一场梁地大捷下来,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一致同意赶紧将兵马调回来。 赢了就好,赢了就好,可千万不能再出篓子,这是两派的共识。 燕军拿下了赵国都城,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如此,那这仗,就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 苏明哲对着两位世家子继续道:“此战之后,我三边有祖大帅坐镇,孟帅可择选一处边地,继续练兵。 钟驸马、韩统制、乐统制这些,以及一众由官家亲自简拔而起的年轻一代将才,将得到继续成长的机会。 更别提,上京城还有寻道相公正整顿着京营。 再给个三两年,我大乾武德之风将大兴!” 吴襄和苏蓉蓉一同举杯,为这一句话贺! 但实则,二人心里也清楚,一旦大乾真的军备起来了,那他们,就只能低头做孙子了。 这时, 吴襄开口对陈大侠道:“陈兄认为,那位平西王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当酒桌上,认识一个当世了不得的人物时,讨论谈起他,那是必然。 陈大侠依旧回答得很快: “一个懒人。” 苏蓉蓉“噗哧”笑出了声,道:“烂人?” 陈大侠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这个词,也对。 “听说,平西王爷能文能武,胆气过人,善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陈大侠皱了皱眉; 他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负担过和剑圣差不离的职责,所以,怎么想都没办法将“郑凡”和“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给联系到一起。 那个人, 其实很怂的。 而且, 那个人的习惯就是,不打仗,就宅府邸,老婆孩子围着转,基本不出门,出门大概也就是喝喝前街的羊肉汤什么的。 苏蓉蓉开口道:“据说平西王当年和公主私定终身两情相悦,在得知公主将要被嫁作屈家妇后,孤身入楚抢回佳人,真的是让人迷醉。” 陈大侠开口道;“不,他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没两天就勾搭到一起了。” “……”苏蓉蓉。 这一点,陈大侠很有发言权; 没错, 他当时就在场,他就是平西王身边的那个陈大侠。 苏蓉蓉嗔了一眼陈大侠,认为他不解风情。 吴襄则感慨道:“若非敌我之关系,若非国家大义在,在下是真想结交结交认识认识那位平西王爷啊。 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领兵打仗,未尝一败; 江湖通透,庙堂意气; 啧啧……” 按理说,这类话,是不方便说的,毕竟平西王是燕国的王,但奈何乾国上下,都流行这种“真文士”的风气; 你我境遇不同,身份不同,但你我乃知己,依旧可以肝胆相照,互相欣赏。 再者,在场代表官方的苏明哲,他就没少蹭平西王的热度。 且官家也曾几次公开表达过对那位平西王爷的欣赏。 乾人就是如此,别国人是我打赢了你,但你赢得了我的尊重; 乾人则是,我打不赢你,但并不影响我尊重你哦。 吴襄感慨完后,苏明哲也跟进。 最后,苏蓉蓉更是笑道:“是的呢,日后若是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世间奇男子。” 陈大侠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鸭腿, 看着在场三人, 道: “你们不要在这里立服拉格。” 吴襄好奇道:“陈兄,服拉格是何物,如何立?” “是那位平西王平日喜欢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有时候,你越是这样说,事情就越是可能成真。 平西王本人比较忌讳这个,经常让身边的人不要乱立服拉格。” “哈哈哈哈哈。” 吴襄大笑起来, 道: “眼下那位王爷正在东面老远的梁赵之地打仗呢,难不成他还能在此时带着兵马跑到这兰阳城地界来?”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三章 王爷驾临!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陈大侠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 姚师就常常对他说,他很笨,做事得多转转脑子,否则就容易被人当剑使; 那位平西王倒是一直说自己很聪明, 然后一边说自己聪明一边拿自己当剑使。 但在此时,在这张饭桌上,陈大侠却有些疑惑,疑惑于自己忽然觉得,这仨人,有些不聪明。 那位姓郑的王爷,人现在可不是宅在府里陪自己的老婆孩子,人现在正领兵打仗呢。 在领兵打仗时,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一时间, 陈大侠竟然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希望可以通知当地的驻军,燕人可能要打过来了。 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一种预感,一种直觉; 且这种感觉,在这仨人的笑声中,愈发变得强烈起来。 身为乾人, 自当在这种事情为乾国着想,这是根本的立场问题。 陈大侠可以保护郑凡,甚至可以帮郑凡打野人打楚人,毕竟,虽然他总是拿自己当剑使,但这个人,是真的够朋友的。 陈大侠也认郑凡这个朋友; 但现如今,毕竟这里是乾国,毕竟可能会牵扯到直接的战事,大是大非,陈大侠其实比在场的仨人,都分得清楚。 这是很可笑的一个事实, 因为无论是吴家还是这位喜彩土司家,他们并未真的将自己认为“乾人”; 而哪怕是这位苏明哲小苏先生,也更多的是和这些需要“外交”管辖的地头蛇进行安抚; 朝中不是没人知道,优待,更多的优待,不会让他们懂得“感恩”,只会使得他们愈加坚定地想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也就是所谓的“离心离德”; 但鸿胪寺一系的官员,以及背后有这些家族牵绊的官员,却一直在默认且推行着这种政策,因为,他们的利益实际上已经绑定了,甚至,每年朝廷下拨给地方的“赏赐”,他们还能从中得到返点。 这一点,苏明哲是知道的,但他不说,甚至,还默认着。 在场四个人里, 反而是陈大侠这个江湖人士,最为心系乾国。 陈大侠伸手拉了拉苏明哲的袖口, 道; “你能见到兰阳城的节度使么?” 乾国的节度使官衔,也早就泛滥了,前朝时,一个节度使,往往是实际上的一国之主,大夏分崩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地方节度使的不断坐大; 而到了乾国,节度使实际就相当于是知府上面的一个官阶。 兰阳城原本不是什么要地,北面有三边存在,可以抵御来自燕人的威胁,但奈何前些年靖南王镇北王打这里走了一遭去开晋后,乾人这才马上将这里进行了补全。 增设节度使,整顿防务,操练兵马。 但从地缘军事上考虑,燕人一是从晋地出兵攻打乾国,距离燕人本家遥远,后勤补给消耗太大;二则是,乾国北方三边的存在,是燕人无法跳过的一个坎儿,这一点,燕乾两国都心知肚明。 苏明哲问道:“见倒是能见到,陈兄要见他为何?” 一边的吴襄和苏蓉蓉也很好奇地看向陈大侠。 陈大侠开口道: “因为我觉得你们再笑下去,那位平西王很可能就真的率军打到这里来了,所以得提前告知节度使大人做好抵御燕人的准备。” 众人闻言, 先是互相对视了几眼, 随即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陈兄也会开玩笑啊,哈哈哈哈!” 笑声,更大了。 陈大侠心里的不安,则在继续地加剧。 他对苏明哲道: “真的可能要来了,真的可能要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 陈大侠沉默了, 然后, 陈大侠也释然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要以何种理由去劝说节度使大人相信自己的话,而是认为,自己已经提醒了,自己也就尽责了。 这是剑圣在一起喂鸡时,对陈大侠说的话: 世间事,求全往往而不可得,求心安即可。 姚师也曾对他说过,守矩,问心无愧即可,人呐,别活得太累。 所以, 他们就继续笑吧。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是苏明哲的一个随从,他进来后在苏明哲耳畔耳语了几句。 待其退下后, 苏明哲开口道:“刚收到孟帅的消息,我朝大军准备班师了,这仗,算是彻底落下帷幕了。 只可惜,又成全了他平西王的所谓威名; 那平西王爷,说不得又要作诗一首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洒脱是洒脱,那也是在外人面前为了维系风评所表现出来的,否则,就只能让人嘲笑自己帮人顶了雷,这太丢份儿。 骨子里, 苏明哲还是对平西王爷有些不满的。 当然了,他说的也不算错,乾楚联军不打算打了,各自归国,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平西王爷逼退了乾楚联军收复了梁国。 但实则,乾楚联军只是想保存实力和保存战果罢了。 这一点,当事三方高层必然是心知肚明的,但百姓可不会这般想。 吴襄笑道;“让他半步又何妨,且等三年,踏碧波,一扫尘与浪。” 陈大侠提醒道:“燕国没有海。” 吴襄则道:“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大海辽阔,起大风时,就是经验再丰富的船舵子也不敢出海的,但只要待得风平浪静,千帆依旧可以航行于海面之上。” 这是将燕国比作了大海起风浪时, 将乾国比作了避其锋芒以求最后结果的胜者。 陈大侠还是摇头道:“燕国没有海。” 吴襄皱了皱眉,道:“陈兄,这我知道,我不就是打个比方么。” “海上不了岸,但燕人在陆上。” “这……” 苏明哲开口打圆场道:“二位,刚还得知了另一条消息,我乾军一支兵马已经先行归来了,二位可愿与苏某一同去迎?” “去,当然要去!” “自然得去!” 吴襄和苏蓉蓉马上同意。 陈大侠有些犹豫,没说话。 “大侠,你不去么?” “行吧,我去,若是平西王来了,有我在,兴许能保一下你们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 …… 一支兵马凯旋, 其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乾军,至少,不是梁地的乾楚联军主力中的哪一部。 且兵马还少,只有七八百人,他们实际上是护卫粮道的一支队伍。 归属于乾楚联军,实则并未正儿八经地打过仗。 早些时候,乾军入梁地,粮草军需分两路运发,兰阳城这里就是其中之一,自然也就有专司护卫粮道的兵马。 但因为燕人拿下了赵国国都,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粮道的安全,再加上乾楚联军已经下了决断,不打了,保存实力回家; 所以,这一支粮道护军,就成了第一批返回的乾军。 真正的主力要回来,还要一段时候,毕竟得和燕军绕几个圈子,一边转移一边还要保持着提防。 但不管怎样, 对于早就在兰阳城等待着的一众官员以及各方势力的代表以及本地的普通的乾人而言, 这是他们所期盼的, 第一支得胜归来的王师。 因为平西王率军出南门关,使得这儿的各个阶层所准备好的政治秀,被耽搁了,故而好不容易流出了水,哪怕就那么一丢丢,大家也都迫不及待地冲上去赶紧舔两口入喉; 解渴自然是不解渴的,但至少能品咂出一个味儿来。 绝大部分人只能选择在兰阳城外等待, 但也有一部分有条件也有需求的,得主动向东进得更远一些。 苏明哲早就做好了一首诗,等待着“凯旋”这一刻,然后“有感而发”地作出来。 吴襄和苏蓉蓉,身为乾国地头蛇势力,对乾军的这次大捷,也是格外地关注,要是乾人真的练就出了一支强军,那他们家族之后的政策,自然得改一改了。 所以,他们是策马而奔,后头,有三家人,加起来将近百余名护卫紧紧跟随。 陈大侠也在其中, 他曾听那位姓郑的王爷教训手下:你这服拉格立得,可太重了。 重是什么重, 口味么? 是的, 陈大侠自己已经闻到了一种呛鼻的味道。 人很可能就真的会在某时某刻,就有这样子的一种感觉,冥冥之中,就预感到什么事儿就要发生了一样。 这种感觉,很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两次。 不过, 转念一想, 又能见到郑凡了, 而且自己的师父按照常理,应该也在郑凡的身边; 自己正好新悟了两记剑招,正好可以请师父斧正一下。 一念至此, 陈大侠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看,那是节度使大人的队伍!” 出了兰阳城往东一段距离后,众人发现前方的节度使大人的队伍,显然,这位节度使的政治嗅觉相当灵敏。 另外,因为众人全是骑马,比马车要快,继续前进后,还发现了兰阳城知府的队伍,兰阳城守备将军的队伍,兰阳城安抚使的队伍,各种队伍,可以称得上是“八仙过海”了。 乾人盼着这场对燕国的大捷,盼了一百多年! 朝堂,官场,必然会有惊才艳艳之辈一飞冲天,功成名就,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还是需要熬资历。 眼前的这一场大捷,只要你能蹭上,你能沾上,你就能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极为光鲜的履历,哪怕,早一点,就早那么一点点,也都是快人一大步。 因为莫说如今在上京的那些同僚了,就是往前数多少辈儿甚至早就作古了的前辈们, 他们有谁, 能蹭上对燕大捷的资历? 没有, 真的没有。 这是一场属于乾国的狂欢,百姓们开心,因为自家终于打了胜仗,官员们则是……发疯了。 故而,才有了眼前这“猪突狗窜”争先恐后的一幕。 终于, 前方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乾军的队伍,他们正在缓缓地向这边行进着。 “来了,看见了,哈哈哈哈,第一支凯旋的王师!” 苏明哲放声大笑起来, 长袖挥舞了好几下, 意思是, 你们注意了,我要开始作诗了! 然后, 他还大声喊道: “见此情景,吾心甚是激动,故而诗兴大发!” 吴襄和苏蓉蓉马上配合道: “我等可都是等不及苏兄的佳作了!” “是啊苏兄,值此情景,当以名篇来贺!” 花花轿子大家抬,惠而不费的事儿这些世家子怎可能不会做,再者,说不得诗名还能加上他们的名字,比如《与吾兄吾妹踏青寻游恰遇王师凯旋故有此诗》; 至少,咱也能添个名不是? 说不得,也能千古流芳了。 所以, 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好, 哪里又有那么多的偶遇, 一首好诗好词,必然得经过精心雕琢,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推敲; 绝大部分的巧合,都是充分准备后的矫情。 陈大侠没有去注意留神听小苏先生的大作, 他的目光, 眺望向了前方正在向这边行进的乾军队伍。 你, 在么? 你, 在吧。 这边, 苏明哲大声赋诗,另一边,一众大人们则迅速地准备好自己的仪仗,打理好自己的官袍,没来的,身子骨不行的,就错位了,来了的,到了现场,那还是得论资排辈一下。 大家都得打理好,大家都得准备好,已经到这儿了,就矜持一点。 也有画师,已经在开始工作了。 像极了后世出了什么成果后喜欢抢前排合影表彰自己功勋的老爷们。 大家,都准备好了。 苏明哲的诗,也吟诵好了,而且,还誊写好了。 趁着那支队伍还有一小段距离时,苏明哲拿着自己刚做的大作,前往那些大人们扎堆的地方。 他本是清貴之官,再加上其老师的影响力,这些大人们也都对他很客气,也都愿意给面子。 纷纷接过他刚创作的大作开始赞赏; 做到这一步的大乾文武官员,怎可能会差了这基本功? 一时间,喝彩声不断,氛围可谓极其热烈。 就在这时, 那支乾军开始加速向这里冲来。 节度使大人轻抚自己的长须,笑道:“还算是有点儿眼力见儿,呵呵。” 快点过来,可别让大家伙等太久了,今儿个的日头,可是有点毒呢。 人群之中,陈大侠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曾对郑凡说过,乾国正在厉兵秣马,马上,就会出现好几支强军。 但那位大燕的王爷对此却不以为意, 只是回了句: 换汤不换药。 是的,乾国的军队,在梁地打了胜仗,但乾国,其实并未因为这个而发生太大的变化。 陈大侠看着那支正在加速过来的队伍,以及,隐约察觉到的,更后方传来的某种震动的韵律; 这是一种类似动物对即将到来海啸的提前察觉。 他觉得有些悲哀, 悲哀于自己是一个江湖人士,竟然在此时会觉得悲哀。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看到的,是大家的急不可耐,看到的,是大家的兴致盎然,看到的,是大家的某种兴奋和热切。 唉, 陈大侠张口, 喊了一声: “燕国的平西王要来了!” 毕竟是个高手,他的声音很大。 但奈何四周嘈杂,且这话喊出来后,有心思缜密的人马上接话喊道: “对,下一次将抓住燕国的平西王过来献俘!” “此言大善!” “会有这么一天的!” “大乾威武!” “……”陈大侠。 陈大侠已经有些麻了。 终于, 那支乾军来到了跟前, 打头一人, 应是主将。 但其并未下马给这些大人们行礼,大人们等得未免有些躁切; 毕竟,那一肚子忠君爱国的话,早就打好了腹稿,就在喉咙里窜着呢,弄得人直痒痒。 但很快, 大家就不痒了。 因为在前方,出现了一众骑士的身影,马蹄声,如同雷霆一般,滚滚呼啸,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抑。 黑甲, 黑龙旗! 众人前方的那名乾军将领, 摘下了头盔, 对着这边, 挥了挥手, 喊道: “诸位大人们好啊; 亲爱的乾国,本王,可想死你们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王旗下乾国! 头盔,在手里转了几圈; 老实讲,乾军的甲胄,穿戴起来那是真的极不舒服。 郑凡以前也穿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普通甲胄,甚至一度自己的将军铠什么的他还很抗拒去穿它,因为过于显眼。 也就是这两年,身份地位起来了,身边有剑圣和阿铭以及锦衣亲军外加也不用怎么需要自己带头冲锋了,故而才逐渐有恃无恐地穿玄甲,做一个合格的政治吉祥物。 但乾人的甲胄…… 这是很颠覆人认知的一件事,乾国有文华第一的美誉,而且是货真价实不掺任何水分的;另外,佳酿、琴棋书画、美人、富饶、人口等等,很多很多方面,乾国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乾人的军力,在长久以来都为人所诟病,这绝不仅仅是“人”的问题,而是方方面面导致的。 乾国不是没有敢战之人,也不是没有愿意捐躯赴国难的勇士。 但乾人缺马,马政受官场风气所拖累,投入巨大,却很难有稳定的产出; 另外,乾军的甲胄,不拿将军对战兵,燕乾两国军队里,普遍的作战主力也就是战兵的甲胄,燕人的明显比乾国的要更好。 不单单是器料好,还有锻造技术上,燕人的锻造技术也更强。 乾国的富饶,是方方面面的,但乾国的虚弱,其实也是方方面面的,在甲胄这一点上,就能清晰地显露出来。 同样是骑兵的甲胄,燕人的甲可以让自家骑士在马背上拥有更多的灵活性,乾人的甲就显得古板了许多。 要不是想要突袭一波兰阳城,再回味一番“青春夺门”,郑凡还真不愿意换上这个。 不过好在, 乾人对自己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热情; 知道自己这身甲穿得很不舒服,很是体贴地主动出了城来到自己跟前。 看官服,看仪仗,看旗帜, 好家伙, 兰阳城最高一层次的官老爷们,怕是得有七成都聚集在了这里,活脱脱的像是一群将自己脱光光的小白兔等着自己的临幸。 自打入了晋地打仗,已经很久没再遇到这般热情的“老乡”了,甚是想念。 而当郑凡以极为跳脱的方式摘下头盔喊出这些话时,乾国的这些官老爷们起初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 他们是真不会料到,燕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料到,燕人的王,竟然会亲自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且,还一身自家军队甲胄的打扮。 但伴随着远处以及早早就迂回而来的近乎望不到边的黑甲骑士不断地压迫而来,他们终于认知到,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 郑凡坐在马背上,伸手拍了拍胯下战马的脖子。 和甲胄不同,在坐骑这件事上,他是真的有些矫情,还是貔貅骑着舒服,后背宽厚,底盘稳,跑起来,震感不强,很踏实很舒适。 嗯,待会儿得赶紧把自家大宝贝儿给换回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乾人里,有两个身着甲胄应该是兰阳城武将的存在,带着自己的亲兵似乎打算后逃,也有一些人自发地想要向后去,可能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给后方报信。 但,已经晚了。 先前早早地看见这群人,郑凡下令控制马速,不紧不慢了一段时间,乾人这边在吟诗作赋,在论资排辈,在整理衣冠,在让画师构图; 郑凡那边,则是让后方的兵马,赶紧包上去。 眼下,包围圈已经形成,后路也被阻断,这点零星地窜逃甚至不用燕军发动什么冲锋,直接张弓搭箭当靶子射都能轻易地料理掉他们。 解决掉那些企图反抗的人之后,剩下的一大群,则基本都是乖宝宝。 按理说,这帮人也不少,各家大人各家护卫算起来,也有个小一千的样子,但里头真正能挥舞得起兵刃的,也就半数,更何况还是各家各户的压根无法统一; 在绝对的劣势面前,奋起反抗往往是很难的事,平躺下来反而是人的本能。 郑凡伸手指了指官服最鲜亮的那一位; 燕乾官制不同,官服的区别则更大,但不管官服怎么改,大方向是不会变的,总能让你分得清楚到底谁才是一众衣冠禽兽里最大的那一头。 兰阳城节度使大人至少在此时显露出了一种叫做气度的东西,他缓缓走出,这时,其身边不少大人开始劝阻他。 “大人,不能去!” “大人,不能去啊!” 然后,节度使大人停下了脚步。 随即,先前劝说他的同僚们,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你不去谁去? 我们只是客气客气而已,你可切莫当真! 这种氛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节度使又向前走了。 他走到郑凡面前, 他依旧挺直着自己的腰板, 哪怕他站着而郑凡坐在马上, 但自有一股子不畏强敌的风采流露而出。 这一点上,乾国的官确实比燕国的官更有优势,就比如大燕的许胖胖搁这儿,就绝对起不到这种效果。 许文祖一看就是“民脂民膏”喂肥了,官貌真的很差; 只是,许文祖可是曾打算造反的,也曾亲自在银浪郡和燕军操刀子冲杀过的,而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郑凡瞅见了,其后背固然笔直,但嘴唇,在抑制不住的发颤,膝盖,也有些微微地不规则弯曲。 他怕了, 他很害怕, 一众为官端架子撑气度的本能还在架着他,但很快,恐惧就会吞噬掉他的全部。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对这种气息其实很是敏感,你到底是怂包还是真爷们儿,比常人有更为敏锐的判断。 “敢问阁下,是何人?” 节度使大人问询道。 郑凡先前自称过“本王”,也不晓得是没听清楚还是还没能完全消化亦或者只是为了走一个形式,这位节度使大人又问了一遍。 郑凡目光看着他, 开口道: “孤,郑凡。” 这时,外围的燕军骑兵里,打出了郑凡的王旗。 因为这次出来,郑凡带的不是本部兵马,就是王旗也是在南门关处时临时赶制的,所以,旗帜不够精美,但远远的看,其实没什么区别; 旗帜,代表的是一种身份,而不是什么布料。 当大燕平西王的王旗被打出来后, 那群大人之中,不少人直接一屁股瘫倒在地,还有不少人惊恐地喊了出来,这是被完全破了防。 虽然平西王爷只是在刚出道时在乾国捞了一桶金就去晋地了,但乾国也一直流传着关于平西王的传说。 尤其是在上一代两位王爷一个故去一个远走后,大燕军神的标签,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平西王的身上。 平西王打野人时,乾人会假设如果是打自己会怎样; 平西王打楚人时,乾人也会假设如果是打自己会怎样; 虽然好多年了,平西王一直没能来打他们,但有时候还不如真的打一下,老是自己吓自己反而更容易将自己心态弄崩。 最重要的是,大家完全没一个缓冲,完全就是神兵天降般的下来了。 要知道,在郑凡提出这个战略构想时,连陈阳,不,是一开始连魔王们都觉得自家主上疯了,就更别提这些乾人了。 这节度使大人倒是没瘫倒,但他的颤抖,更厉害了。 读圣贤书,确实是有人能够养出浩然正气的,但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能成功。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是个样子货就好了,要真是那种不畏强权敢于舍身取义的,自己反而会头疼。 他翻身下马, 主动走到这位节度使大人面前; 伸手,握住了对方那一双已经无处安放的小手。 这位节度使身体猛地绷直,如同受惊的小鹿; 这个画面,像是一头猛虎,正在用舌头舔着小鹿的脖子。 “敢问大人名讳?” “小……下………本官兰阳节度使,周昌。上宝十二年进士……” 很显然,周节度使是话都说不利索了,连自己的科举都说了出来,这一般是同僚之间打招呼见面才该说的。 “哦,原来是周大人。” 平西王脸上露出了久仰的神色; “本王在燕国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周大人的名讳,都说周大人爱民如子,是一个好官,受百姓爱戴。” “真……真是这样……么……” 郑凡右手抓着周大人的一双小手,左手在掌面上轻轻拍了拍,道: “本王疲乏了,本王的大军,也疲乏了,还请周大人念在兰阳百姓的福祉安危上,让本王能够入兰阳城; 本王保证,对兰阳百姓必定秋毫无犯,百姓也必然会感念周大人今日之恩德。” “不……不……” 郑凡的手,微微用力,周节度使的话,被强行收了回去。 “唉,周大人,您也看见了,眼下这么多官员就在这里,已经是本王手上的蚂蚱,蹦跶不出去了,您觉得,这兰阳城还可能守得住么? 与其刀兵相见,不如为苍生计。 本王敬奉周大人的名声,相信,百姓也会记得,哪怕是大乾的官家和诸位相公们,也会记得的。” 言外之意就是, 你看看眼下这个局面, 兰阳城就算是真的要守也不可能守得住的,不如这样,你方便了我,我也方便一下你; 你开个城,让我进去,我给你扬个名,尽量减少你的罪责,还能落一个爱民如此的名声,这叫及时止损。 “如若不然,就只能……” 郑凡有些惋惜道: “送周大人上路了。” 平西王爷很少这般“平易近人”,除了面对大众的政治秀,他已经懒得去礼贤下士了。 但这一次,他愿意在这位膝盖有些软的节度使大人身上费点口舌,因为这笔买卖,很划算。 夺门,是有失败的可能的。 自己眼下攥了这一大把兰阳城高官,看似兰阳城近乎纸糊的了; 但郑凡还真怕兰阳城里还有哪个当官的亦或者武将,秉持着正念,依旧要坚定地组织城内百姓誓死守城,那就麻烦了。 他率军至此,是为了突袭入乾国深入的,要是就在这儿攻城,那还深入个屁? 若是兰阳城能自己打开大门,自家兵马可以从容休整和补给一番,到时候再深入,就能轻松很多。 且再看看眼前, 跟风凑热乎钻营于官场渴望蹭功劳的这批官老爷,差不离都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兰阳城内剩下的可以说得上话的大官儿里,正直的、不参与蝇营狗苟的,他比例就相对变大了。 一群官僚出来了,剩下的就都是做实事的,岂不危险了么? 周节度使后退了两步, 郑凡依旧微笑看着他; 只见周节度使俯身一拜, 道: “本官是小,苍生是大,劳请平西王爷顾念百姓,切勿伤我百姓丝毫,一切罪责,由本官担起。” 平西王爷满意地点点头。 “宜山伯。” “末将在!” “送周大人回城安歇。” “末将遵命!” 陈阳看着周大人,道:“周大人,请。” “将军请。” 这时,后头的一些老爷们已经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不少人踊跃地出来,喊着自己也想回城歇息。 很多时候,人就不能犹豫,犹豫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卖国也是一样。 陈阳看向郑凡, 郑凡点点头, 道; “愿意去的,同去。” 让节度使带着一众兰阳城的官员去喊城门,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要是再有问题,那就是自己这次出征的运数不好。 紧接着, 燕军士卒上前, 弓弩架起,刀锋前逼; 绝大部分各家大人的护卫,都选择了缴械。 燕军开始将他们进行收列和看押,在王爷的吩咐下,倒是没进行什么粗鲁的举动。 “放下兵器!” “放下!” 苏蓉蓉和吴襄命令自己的护卫也同样缴械。 苏明哲默默地压了压手,他的那些护卫,也丢下了兵器。 转而, 待得平西王爷准备回身上马时; 吴襄和苏蓉蓉一齐走出了队伍,在快靠近平西王时,被燕军士卒拦截下来。 郑凡也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了过来。 “东海吴家少家主吴襄,久仰平西王爷大名,特来拜见平西王爷!” “喜彩土司之女苏蓉蓉,仰慕王爷久矣,我土女性格直爽,求王爷能赐予一夕缱绻之缘。” 土人的风俗和乾人重礼教确实不同,但也不至于张口就约泡。 之所以这么说出来,只为了吸引一下注意力。 “哦?” 郑凡走了过来,接受两位二人的参拜行礼。 男的,挺小白脸的; 女的,长得还可以,就是身上的首饰有点多,容易束手束脚和压头发。 “东海吴家,久仰。” 吴襄闻言,喜不自禁,马上道:“家父也很敬重王爷,说王爷乃当世第一麒麟,恨不得能为王爷驱使。” 身后,苏明哲听到这话,小声啐骂道: “恬不知耻!” “本王争取,早日给你父这个机会。” 吴家在海上,想要让吴家给自己当狗,最起码得打穿整个乾国。 晋东现在做的,是陆地贸易,但郑凡清楚的是,海上贸易到底能有多大的利润。 瞎子和四娘曾开玩笑地说过,要是出生地不在燕国,而在乾国,前些年,南北二王的风头,他们不会去碰,谁碰谁死,倒不如去寻个海岛,当个海岛做个岛主,发展发展贸易什么的,等实力积攒足够了,再尝试反攻大陆。 吴襄闻言,马上道:“静候王爷佳音!” 地头蛇最大的本钱就是,朝廷也很难奈何得了你,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舔,最重要的是,在场的大哥不笑二哥,都是俘虏了,还讲个屁气节,有气节你去死啊! 苏蓉蓉见平西王不搭理自己,有些着急,开口道:“王爷,奴的母亲也和奴一样很仰慕王爷您呢,恨不得能和奴一起……” 郑凡还真看过来了,然后郑凡笑了。 吴家因为是海商,所以他觉得有些意思,至于乾国的西南土司什么的,郑凡还真瞧不上眼,当年他又不是没打过狼土兵,只能说,乾人军队战斗力太渣才会导致西南土司之乱一直无法平定,要是换做自己,那些土人休想闹腾。 不过,人家都这么“热情”了,平西王爷也微微点头,道: “有机会。” 苏明哲又默默地骂了一句, “呸,不要脸!” 这时, 数个燕军士卒来拿人,让俘虏归队看押。 苏明哲挣脱开了束缚,燕军士卒马上举起刀, 苏明哲马上喊道; “王爷,我是苏明哲啊,苏明哲的苏,苏明哲的哲啊。 王爷, 我刚刚诗兴大发,为王师写了一首诗,我念给你听!” 陈大侠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错了, 这仨人,哪怕他不在,他们似乎也死不了。 燕军士卒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陈大侠肩膀一晃,两个燕军士卒马上后退了数步。 这时,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陈大侠的面前,其人手里握着的,是龙渊。 “师父。” 陈大侠很是恭敬地向剑圣行礼。 是啊, 他既然来了,师父肯定是在旁边的。 剑圣其实早早地就感应到了陈大侠,但先前陈大侠没出声,郑凡是真没留意到他,但剑圣可是一直盯着呢。 “打个招呼去?”剑圣说道,“打完招呼,让你走,你可以向乾国传信,就说燕军来了。” 剑圣是晋人,倒是能理解陈大侠的立场问题。 大家是朋友,是师徒,没必要闹这么僵。 至于说陈大侠的传信,到时候大军出动,波及甚广,多一个陈大侠少一个陈大侠传信,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找个合适的借口,让他走。 真要是直接耿脾气上来,抽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杀平西王,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时,樊力留意到这里的情况,也走了过来。 陈大侠看着剑圣, 道; “我之前就感觉到了,你们要来,我已经提醒过他们很多次了,但他们都觉得我在说笑,觉得我是不是疯了,认为我就是个傻子。” 樊力听到这话, 伸手拍了拍陈大侠的肩膀, 道: “俺也一样。” s:///book/3/3482/828132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殉国! 郑凡终于发现了陈大侠; 最初第一次见到陈大侠时,他一个人一把剑,看起来木讷却洋溢着一身正气,属于瞅一眼就知道必然是高手的样子; 因为低手保持着这种气质很容易在江湖上被早早地给打死。 而现在,陈大侠伴随着境界和心境的提升,越来越开始有一种属于剑圣现在的古朴之感,简而言之,就是气息内敛之下丢人群里,真的很难发觉。 陈大侠看见郑凡推开了身前的护卫, 陈大侠看见郑凡走到剑圣身后, 陈大侠看见郑凡绕开了剑圣, 陈大侠看见郑凡走到了自己跟前,张开双臂,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在欺负我。” 莫名的,被大燕平西王爷抱着的乾国江湖剑客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郑凡的手掌在陈大侠后背位置轻轻拍了拍, 道: “乖,别说这么带着晋风的话。” 陈大侠无可奈何,也没挣脱郑凡的怀抱,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郑凡又拍了拍陈大侠的后背, 道: “乖,快说话。” 陈大侠微微侧了侧脑袋,看了看郑凡的侧脸,问道: “说什么?” “你知道的,快说。” 陈大侠又叹了口气。 郑凡又拍了拍陈大侠的后背,催促道: “快问,你就不怕我一剑刺了你?” 陈大侠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哈!” 平西王爷大笑起来,松开怀抱,转而抓着陈大侠的双肩,晃了晃;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在晋地见到你,在楚地见到你,我都不会怕,但我现在脚下,踩着的是乾国的土地,我真有点慌。” “你也知道。” “是啊,你懂的,我这个人,向来怕死得要命,一丁点的风险我都不想担,另外,我俩媳妇儿肚子里都有娃了,我可舍不得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交代到了外头。 但怎么说呢, 见到你了, 不上来这样打个招呼,总觉得过意不去。 我郑凡一生谨慎,信得过的朋友,很少。 但一旦我认准他是朋友,我必然会对他肝胆相照。 怕死,是为了能继续好好地活着,可不能怕成了老鼠,连探头出洞的勇气都没了,那这日子,过得可就没劲了。” “如果燕国的平西王,不叫郑凡,那该多好。” “哎,得亏那平西王叫郑凡,否则,你不就交代了么?” 若平西王不是郑凡,陈大侠就要出剑了。 而出剑的后果,人,大概是杀不了的,就算没有剑圣没有阿铭樊力他们在,四周一大片的骑士,也能将陈大侠碾压成泥。 陈大侠看着郑凡,道: “你说过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我那是没事儿胡咧咧的,你懂的,我这人就有个毛病,吃个烤串儿时也喜欢感慨一下人生。” “但我觉得,你这话,是对的。” “不,不是对的。”郑凡看着陈大侠,很认真地道,“江湖侠客,本该是以武犯禁的存在,没人喜欢自家旁边,住着一群江湖人。 而一旦,一个国家,需要江湖人站出来时,那这个国家,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郑凡搂着陈大侠的肩膀,指向前面站着的苏明哲, 道: “对了,你是什么官职?” “回王爷的话,下官鸿胪寺丞。” “把你刚刚给本王做的诗,再念一遍。” “好,请王爷斧正……” “停,别念了,大侠你看,他多乖啊。 他食君之禄,禄在何方?在民脂民膏,却在本王面前,为了活命,而如此谄媚。 他的老师被尊称为文圣,享受大乾上下爱戴,为此占了多少便宜,但他呢? 他不想死呀,他都不死,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郑凡又指向了苏蓉蓉和吴襄, 道: “他们两家,每年得吃下乾国朝廷多少赏赐,乾国其他地方的百姓得纳税纳粮出徭役,他们呢,不用的,是?” 吴襄和苏蓉蓉面面相觑,但还是点头。 “你看,不纳税不缴粮也不出徭役,每年,还得受朝廷的赏赐,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人上人,你们乾国的人上人。 可他们愿意死么? 也不愿意啊。 恰恰相反,他们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你们乾人,也不认为自己是乾人。 你再看看这里, 那里, 一大片, 哦, 刚刚还有一大群大人跟着节度使帮我去开门了,这么多个,我就算是把先前那几波还算有点骨气敢逃的都算作是忠义之士。 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啊, 这一大片,可全都是要活命的衣冠禽兽,吃的可都是老百姓的肉啊。 你陈大侠,自幼凄苦,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你拿过朝廷的俸禄么,没有啊。 那凭什么他们不死,你得先死?” 一时间,一众刚刚受俘的大人们,以袖掩面。 他们很羞恼,但没人敢指责平西王。 陈大侠看着郑凡,道:“你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我要做什么事,和他人,又有何干系?” “哟,进步了,进步了啊。” 郑凡点点头,继续道: “你走,下次有机会,再回家里做客。” “好,我会向南走,如果再碰上了,我会向你出剑。我知道……” 陈大侠看了看站在边上的剑圣, “有老师在你身边,我很难杀得了你,但万一,万一的万一,我杀了你了,我会自裁下来陪你。” “别介啊,别介,要是你杀了我,我那儿还有俩没出生的孩子呢,别急着死,帮我回去带孩子,亲爹没了,你这干爹,肯定得当啊。” 陈大侠闻言, 深吸一口气。 剑圣在旁边全程目睹着,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渊,他很想笑,他真的很想笑,但为了这氛围,他忍住了。 他很早就发现了,郑凡身上,有一种味道。 用那几位先生所说的,叫什么人格魅力。 甭管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能体现出这种感觉,就已经足够了,一旦出了效果,真假也失去了再去分辨的意义。 陈大侠拿起自己的剑,对郑凡行了个礼。 转身, 向外走去。 平西王抬起手,外围的甲士让开了路。 这时,剑圣用龙渊的剑鞘轻轻碰了碰郑凡的甲胄,道: “流汗了没?” “得亏穿着甲胄,要不然就映出来了。” 不久后,兰阳城那边传来军报,兰阳城被拿下了。 …… 换上了貔貅穿上了自己玄甲的平西王爷,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进入了兰阳城。 这是一座新扩建的城池,占地其实不大,规模也不算很夸张,只能说中规中矩。 乾人本打算以兰阳城为支点,在这一线布置出一个屏障,但当这个支点被破开后,剩余的屏障,其实已经失去了其效力。 在郑凡的命令下,除了镇压兰阳城的一部兵马外,其余兵马完全散开,清扫附近的乾军。 至于兰阳城内,百姓们已经紧闭了门户,街面上,人很少。 不时有被缴械了的守军押送过去,城内,处处都是燕军士卒的身影。 “传令下去,约束一下士卒。” “喏!” 陈阳亲自去安排,这次郑凡带的五万兵马入乾,其中半数以上是原肃山大营兵马,陈阳出面,下面的士卒不会造次。 有时候,士卒的凶性是很难控制的,尤其是进入到被征服的城池后。 好在,这支燕军并非是攻城日久最终破城的,否则那时候,就是郑凡也不方便出面去制止士卒的烧杀抢掠了。 之所以这般做,不是因为郑凡仁慈,真仁慈的话在赵地就不会纵兵打草谷。 原因是接下来大军还得继续深入乾国腹地,士卒也不可能带上劫掠来的财货行军;二则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属于侵略者的“伪善”和“假惺惺”。 但粮草和一些军需的征收是必然要进行的,不过,根据下面人来报,兰阳城府库内囤积了不少粮草和军械。 原本是打算运往梁地的,但因为自己拿下了赵国国都,影响到了这条线路的粮道安全,所以此地还积存着不少。 等到入夜时,郑凡没宿在城内,而是宿在了城外军帐里。 第二天午后,昨日派遣出去扫荡附近乾军堡寨的兵马陆续归来,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归来的兵马开始进入休整。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 燕军保留着对兰阳城的控制,但并未进行过于深入的插手,城内仓库里的军需搬运出了不少,为了不影响接下来大军的行进速度,燕军基本是以士卒为单位,尽可能地在不影响自身行动的前提下多带一些口粮。 余下的还有不少,陈阳请示是否全烧掉,反正我们拿不走的也不能留给乾军,哪怕这些军事粮草本就是乾国的。 郑凡否决了这个提议,而是仿照当年第一次攻打进滁州城时那般,将兰阳城府库内的东西,分发给百姓。 故而, 在燕军到来几日后, 兰阳城现在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局面。 因为这座城的拿下没有经过战火,所以,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刀兵恐怖情景并未出现。 再者,节度使大人以及一系列官僚,郑凡也只是暂时软禁了他们,而那些更多的原本城内的中下层官吏,除了武将,其余的基本没动。 所以,出现了燕军士卒在城内巡逻而有些乾国官吏还在坐衙且正在维持着自身职能运作的情景。 另外,因为燕军分发粮食,使得兰阳城内外的百姓,对燕军的观感一下子变得好了不少。 乾军在梁地的作战,对兰阳城地界征发了极多的徭役,摊派下来的赋税也很多,普通百姓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平西王这次算是当了个“及时雨”。 每天,军营外都有不少百姓拿蔬菜瓜果甚至不少小商小贩也都凑过来卖一些……纪念品。 连平西王自己也买了个小石雕把件,算是当地的特色工艺品之一。 此时, 郑凡正坐在自己的帅帐内,把玩着这件石雕。 剑圣斜靠在那里,眼角余光透过帐帘瞅见外头正在烧水的自家儿子。 “乾国就没兵马过来了么,都在这儿歇好些天了。” 郑凡放下了石雕,回答道:“有倒是有,西南方向和西北方向,都有乾军调动靠近的迹象,虽然成建制,但兵马不多,在没有统一地整合亦或者没有更多的兵马聚集起来前,乾军不敢主动发动进攻的。 毕竟,乾国这几年编练出来的大半新军,此时还在梁地。 至于说为什么要在这里耽搁嘛; 一是因为大军需要休整一下,因为接下来又是长途奔袭了,士卒和战马都需要蓄养蓄养精气; 二则是得给乾国反应的时间,无论是梁地的乾军还是乾国境内的乾军;我军要是插得太快,乾国会没感觉。 得给他们时间各地震动,得给他们时间军心恐慌,得给他们时间百姓惶惶,也得给他们时间朝堂震荡。” “打仗本该是很爽利的事儿,在你这里,变得有些……” “拖泥带水?” “也不能算拖泥带水,就是思虑的东西,早就不再仅仅是打仗了。” “当你无法一战灭国时,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 这次能否调动梁地的乾军精锐回防进坑犯错还不好说, 但我至少得将乾人靠着梁地的一场大捷所起的民心军心给再狠狠地踩回去。 这一仗,没必要攻城略地,甚至都没必要去追求击溃了多少乾军斩下了多少首级; 乃至我麾下的这些士卒,他们能否有机会安安稳稳地在离开乾国回去前找个地方劫掠一番发个财都不好说; 但, 我要的, 就是再踏过汴河河岸,再到上京城下向那位官家道一声晚安。 可以理解成,这次出兵,对于底下士卒而言,他们纯粹是为了……荣耀。” 剑圣笑了笑,道:“就像是昨晚你对军中做的训话那般?” “是啊,你也听了?” “我儿子听了,激动了半宿。” “呵呵。” “也就只有你,能用所谓的荣耀去调动这些士卒了。” 跟着你打生打死,冒着危险进入他国,不为开疆,不为劫掠,只为了所谓的一个荣耀。 只为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自家的王爷坐在貔貅背上面对着上京城,上京城城墙上的乾国官家极为惊慌和狼狈。 这种脱离实际,单纯追求类似于书法书画大家精神享受的号召,若是由别人来做,士卒们会将其恨死,好一点的,阳奉阴违,差一点的,干脆直接给你闹出个哗变。 所以,必须得由平西王本人来做这个号召,也就只有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地位,能够让士卒们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一“精神追求”去追逐和厮杀。 郑凡开口道:“人和畜生不同的区别在于,人更懂得克制自己的欲。纯粹凭着本能做事,就容易短视。” “你这是在自己夸自己么?夸自己目光长远。” “不,目光长远的人,其实不少的,但目光长远的同时,还能带动着一批人脱离低级趣味,才是真的本事。” “还是在夸自己。” “对啊。” 刘大虎端着茶壶进来,给王爷和自己的父亲换了一杯茶。 郑凡抿了一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对了,城内刚死了一户人,一个大户,全家上下,两百余口,都死了。” “反抗了?” 郑凡摇摇头,“没人弄他。” “那是?” “那户大户姓秦,原本本家在历天城,是闻人家的忠臣。我大燕军队攻入晋地后,这秦家不愿侍燕,故而举家搬迁到了这里。 乾国和闻人家的关系早年一向很好,秦家也在这兰阳城内有置业,所以一大家子人搬过来,倒是有落脚的地方。 再加上其投附者的身份,在这儿也有一些优待。 在昨天,举家自尽了。” “为何?” “家主老太爷留下了一封血书,写在家里梁柱上,大概意思是,燕人来历天城时,他家跑了,眼下燕人又追到了这里,他家不想再跑了,再跑,就成有三窟的兔子了,也无颜面再苟活。 为全家族清誉,阖家自裁以谢罪。” 剑圣闻言,叹了口气,感慨道: “没想到,这偌大的兰阳城,城破后正儿八经的第一家勋贵的,竟然是晋人。” “你要不要去吊唁一下?” “你不去?” “我去的话就太过了,也没那个必要,不过我已吩咐了人去给他们收尸了。” “我晚上去看看。”剑圣说道,“值得上柱香的。” “好。” 郑凡伸了个懒腰, 道: “也差不离了,明儿就开拔,南下!” … 燕军开拔了。 好笑的是,不少当地百姓居然自发地来送别平西王爷的这支燕军。 而这些日子一直被扣押着的一众兰阳城高级官员,也在平西王爷的一声令下,得到了释放。 早年,郑凡砍下个知府的脑袋,都喜不自禁,赶忙拿回去邀功。 现在, 这些首级军功什么的,他早就满得近乎自溢了。 再者, 这种乾国的官员,他们的脑袋继续留在自己的脖子上,才是对大燕最大的利好。 杀他们, 岂不是相当于为乾国除害么? 亏了,亏了啊。 总之, 在兰阳城逗留了一段时日后,燕军向着西南方向进发上路了。 待得燕军走后, 自北面才有一支乾军开赴过来,兵马不多,也就两万人,而且还是北面各地驻军拼凑的,三边的兵马还没能赶过来。 所以,这支拼凑起来的兵马,他们的将领们在外围观望了好些日子。 还真不能怪他们贪生怕死,因为他们知道自家麾下的实际战力,面对人数比自己还多且还是由那燕国平西王亲率的大燕铁骑,他们主动进攻,只能是送菜。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明确探明燕军撤离后,再以“收复失地”的胜利之师的姿态驾临兰阳城。 这支“联军”暂时的官职最高的领袖是一名刺史,他刚率军入城,就遇到了以周节度使为首的一众兰阳城官员的迎接。 周节度使领着一众官员俯身长拜, “多谢大人率军苦战,自燕虏铁蹄之下解救我兰阳城百姓!” 刺史大人马上过去搀扶,道: “大人,您辛苦了,您也受累了。” 周节度使擦了擦眼泪,道:“只要能保留百姓少受一些燕虏的涂炭,本官做什么,都愿意。” 紧接着, 周节度使又道: “城内有一户秦姓大户,早年是从晋地迁移过来的,就是这秦家私下勾结了燕虏,这才被燕虏破了城。” “岂有此理,岂有此刻,这秦家人,现在何处?”刺史大人愤怒地问道。 周节度使回答道: “大人你率军击退燕虏后,这秦家人自知大势败亡, 已然阖家…… 畏罪自尽了。” ———— 这两天在倒作息,今天就只能一更了,待会儿就去睡觉。 明天会多写一些; 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福王妃 “起香!” “跪拜!” 一身蟒袍的赵元年站在最前方,其身后,是宗族亲眷以及一众滁州城的官员。 乾国每年有一日,是宗室的礼节。 在这一日,无论是上京城的官家还是各地的藩王,都必须肃穆以待,认真祭祀。 因为这一日,是乾国的官祭。 乾国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是亲兄弟,官祭之日,乃是两位皇帝的父亲祭日。 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夺了社稷,按理,追封往前三代,其父,也得皇帝尊号。 太宗皇帝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后,一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故而将其父的祭日,嵌入大礼,设为天下公祭。 这意思是,将乾国的正统,提升到了他父亲的那一辈; 简而言之,就是虚化了其从哥哥手里拿下天下的“违和”感,尊奉的是起家的是“父亲”,自己和哥哥是平等的,正统从父亲那里传承下来,从哥哥手上转交到自己,礼法上,就名正言顺得多了。 当今大乾官家的祖父大乾仁宗皇帝,削减了这一日的国祭奢靡,改为宗室之祭。 这位仁宗皇帝在乾国史书上,留下了极为“靓丽”的一笔,他在位时间挺长,且素来节俭,任用贤臣,有容人之度量,开创了大乾众正盈朝的时代,为士大夫所称颂。 但也就是在他这个时代起, 太宗皇帝北伐失败后所建立的马政之策,开始逐渐废弛,一度稍显充盈起来的乾国骑兵,其数目,也就是真实存在的数目和战力,开始下滑。 同时,西南土司之乱出现,糜烂数十载; 北羌开始叛乱,为祸一方,一度自立为王; 沿海海匪成患,以吴家为代表的一众大海商近乎成为乾国南海的无冕之王; 乾国爆发了自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由地方教派所掀起的农民起义。 据说, 燕国的三皇子曾上折子给自己的父皇姬润豪,希望能以乾国“仁宗”为标杆,以立大燕新纲; 彼时,大燕门阀林立,皇权受压,忠心于朝廷的官员也都在想方设法地去尝试破除这个局面,三皇子只是将自己这个折子呈送了上去。 燕皇姬润豪收到折子,很快就对三皇子下发了赏赐。 但魏公公可是记得,当晚在御书房,看完三皇子折子的皇帝,只是很随意地摇摇头,笑道: “仁宗之仁,仁在读书人;仁宗之德,德在士大夫。 可惜了,我大燕,读书人少啊。” 魏公公记得,皇帝将折子缓缓地掰断,发出一声脆响。 在日后, 当魏公公来到皇子府邸亲眼目睹了只是一个守备将军的郑凡拿起刀鞘对着三皇子胯下砸下去…… “咔嚓!” 魏公公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了御书房那一晚的一幕; 或许, 有些事儿,早早地就注定了。 … 现如今, 福王府的身份和地位,并未削减,甚至比先福王在时,还拔高了许多。 先福王在位,一方面,故意骄奢淫逸,将自己当猪养,也确实是把自己养成了一头肥猪,和朝廷以及官家的折子里,朝廷和官家一直在劝诫福王爱惜身体,切莫福禄过厚。 但,真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么? 赵元年记得自己福王曾对自己说过, 这世上,除非你的家人,其他人说你太胖劝你减一点点的,你以为是在关心你,实则,是在瞧你的笑话。 福王是战死的,死因有些玄奥,因为那一晚的绵州城,没有被攻破,但福王还是被人削去了脑袋。 后来, 据说是一位守备将军,拿下了福王的脑袋,还去找了靖南王邀功; 再后来,那位守备将军一路攀升,最终,成为了大燕的军功王爵。 很讽刺的是,因福王死于他手,所以,福王的死,伴随着那个人的水涨船高,其死的价值,也在水涨船高。 甚至流传出了一种说法,福王本可以活下来的,但看见了那位守备将军后,感应到其日后必成大乾心腹之患,故而冒险想要除去他,可惜,失败了。 先福王的故去,给福王府留下了一笔政治遗产,毕竟,先福王是奉旨落脚绵州城的,官家和朝廷心里多少有点愧疚,谁都不愿意担责苛刻宗室与苛刻亲戚的名声。 不像是大燕先皇帝和现皇帝,对宗室的苛刻,已经近乎做到不要脸了。 而现福王,在燕军攻破滁州城后,恪守了“礼节”。 温家卖国,还随着燕军举家搬迁去了燕国,有对比,才能更好的凸显,福王府,可谓经受住了诱惑,恪守住了底线。 再之后, 被册封继承爵位的赵元年,开始主动向朝廷请求,削减自己的俸禄和待遇,以求为朝廷减少压力以练兵图强。 他这样带头了,其他藩王也就不好意思不跟着一起上表。 接下来,还有一连串其他的事儿,赵元年都是以宗室的名义,不惜出卖自身阶级的利益,以换取来自朝廷和官家的好感。 不仅仅是福王的位置,稳如泰山,连带着权力,也被不断地拔高。 朝廷需要他这个懂事的藩王,来向宗室开刀,为此,必然会舍得给一些甜枣。 现如今, 滁州城的福王府,下辖的护军编制,提升到了五千。 当年滁州城外围本有两个大营,当初燕军打进来时,有一个大营是被调往了三边,留守的一个大营被燕军直接冲垮了。 现如今,滁州城有三个大营,往外还有福王府的护军卫队。 燕人当年的南下,将乾国的面皮给撕了粉碎,为此,乾国上下在战后确实是扩充了军备,也尽可能地剔除了不少账面上的水分。 尤其是乾国的北方,因为意识到纯粹靠三边无法真正阻拦燕人铁骑的南下,故而在各个州府重镇之间,进行了扩军。 其目的就是希望日后燕人再要南下时,可以在这里就被拦截住,不能再被一马平川了。 祭典结束; 赵元年转身,向一众到场的宗室以及官员谢礼,众人回礼。 可以看得出来,众人的神色,都有些肃穆; 这并非是在这种祭祀场合所要刻意表露出来的神情,而是因为自北面,尤其是东北方向那里,不断的有坏消息传来。 这些日子,城内也开始逐渐流传出一些谣言,说燕军,又将打到滁州城。 没办法,当初曾来过,现在一听燕军好像又打进来了,自然而然地就会认为燕军还是朝着自家这边过来。 百姓们如此, 滁州城的这批老爷们,心里自然更为忐忑。 “孤累了,劳烦诸位稍待,本王去后宅见问一下母妃再来与诸位大人会晤。” “王爷自便。” “王爷自便。” 赵元年微微欠身,走入了后宅。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胡须也已经蓄起,蟒袍在身,伴随着步履轻微摇摆,自有一股子宗室藩王的气派。 经历了当年的事儿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走到后头,他先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随即,又重新整顿好自己的情绪,走入自己母后所在的后宅。 外头的宦官和女婢在赵元年挥手之下,蹑手蹑脚地散去。 赵元年跨过台阶走了进来,看见自己的王妃和两位侧王妃,正陪着自己的母亲跪在蒲团上。 她们,也是宗室的一份子,男人在外头祭祀,女人在里屋也是一样的。 赵元年看向自己的母妃,岁月,似乎不曾在母妃身上留下丝毫的印记,她依旧是那么的知韵,那么的柔和。 “你们都先下去,孤与母妃有话要说。” “是,王爷。” “是,王爷。” 两个侧妃搀扶着王妃一起下去了。 摆着祭奠之物的厅堂内,就只剩下这对母子。 赵元年走过去,搀扶着母妃起来。 福王妃起身,坐下。 赵元年奉茶,福王妃接了。 福王妃开口道:“听说,今日来的官员们,格外多呢。” 赵元年点点头,道:“东北那边传来了很多消息,一会儿说是燕军主力打进来了,一会儿又说是一支燕军偏师脱离了战场,一会儿呢,又说那支燕军打着平西王的旗帜,说什么的都有。 前些日子,说兰阳城被燕人打下来了,但最新得到的消息,是兰阳城已经被官军收复,燕军被击退了。” 福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我儿觉得是怎样?” 赵元年摇摇头,道:“不好说,祖大帅在三边,孟帅领军在梁地,三边那边也不安稳,还抽调出了好几只兵马去了梁地,孟帅那边想及时回来也不可能,燕人可能声东击西,孟帅肯定会为此考虑。” 福王府和孟珙之间的关系可谓极好; 当初孟珙因父辈之事被拖累,人到中年却郁郁不得志; 是老福王赏识了他,推荐了他,最终,孟珙入了老钟相公的法眼,得以在军中崛起。 当年,楚军在年大将军率领下犯边,是孟珙组织军队拦截下了年大将军,那一战,奠定了孟珙在军中的地位。 逢年过节时,孟珙和福王府也是有礼物人情往来的。 “娘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来了没有?” 赵元年会意, 道:“他现在是王爷,母亲,燕国的王爷和咱乾国的王爷可不一样,不对,我这是藩王,嘶……不是,他也是藩王,那个……” 先前在外头祭祀场合下,仪态端庄的现任福王,忽然间舌头和思绪都打了结。 因为其母妃,在他面前提到了那个人。 当那个人的形象,从所谓的“燕国平西王”变成一个具体的人时,那种尘封好些年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又涌现了上来。 “唉。” 赵元年叹了口气, 道: “他在燕国,现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至是燕国的皇帝,都得哄着他让着他,燕国的太子,更是被送到他身边去抚养。 自古以来,只有藩镇送质子去京城的道理,到他那儿,却反了过来。 儿子觉得,他没必要这般拼命的。” “不,他不一样。” 福王妃开口道。 赵元年愣了一下。 “娘这般说他,我儿是否会生气?” “儿子不会,儿子懂得娘的牺牲,若是当年没有母亲,莫说儿子能否承袭福王的爵,就是这福王府到底还存不存在,都难说。” 在赵元年的认知里, 自己的母妃,可是曾亲自伺候过那位平西王一晚的。 但他并不会为此觉得母亲放荡,因为当时之局面,如狼似虎的燕军涌入滁州城,破家灭户了不知多少,福王府能保全,都靠母亲。 他要恨,应该恨的是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曾提着自己父王的首级去邀功,那个男人曾让自己的母亲去侍奉; 在这一点上,赵元年的认知很正。 至少,比那些因自己无力保护导致身边女人被侮辱,结果却辱骂憎恶女人自己不检点的男人,要爷们儿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 赵元年并不晓得的是,平西王并未真的和自己母亲发生什么。 自己的母亲,当时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奈何,人家不上套。 福王妃每每想到这里, 早年,是暗骂那个男子不知好歹,自己都那样了,却竟然还拒绝装个清高。 女人的心思,不,确切地说,是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剥离了大是大非之后,在自己心底绝对安全的地方,往往会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想法。 只是后来,听到那个男人在晋地一路打仗,听到那个男人在燕国如日中天; 福王妃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地去想, 那个男人当初的“矜持”, 是否在其心底已经笃定,他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真要按照现在双方地位论较的话,她是宗室老王妃,那位,是正儿八经的异姓军功王,自己就算明目张胆的自荐枕席,在外人看来,大概会认为是自己在高攀? 当然了, 那家伙虽然当初没真的要自己,但豆腐,可没少吃,还奉劝过自己多吃点儿,可别憔悴瘦下了,这瘦下了,手感就不好了。 这个误会, 当娘的自不会去对儿子解释的,总不能开口对儿子说,那个男人当初没睡我; 儿子也不可能开口去问,那个男人当初是如何睡您的。 母子二人,各怀心思和思绪,就这般坐着。 福王妃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这几日,娘睡觉时总做梦,心绪不宁得很。” “儿子这就去请医者来,母亲不必为外面的事担忧,母亲得好好保重身子。” 福王妃咬了咬嘴唇,开口道: “他要来了。” “母亲是从哪里得知?” 福王妃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道: “感觉。” “……”赵元年。 福王妃见状,自嘲地笑了笑,道:“儿,别怪娘不自重。” 赵元年马上跪伏下来, 道: “儿子绝无此意,儿子绝不会这般去想,母亲,以前父王在时,儿子有些荒唐,不务正业。 后来,燕军打进这滁州城后,儿子更是被吓坏了,丑态百出。 全靠母亲转圜,才得以保存王府。 自那之后,这几年,儿子一直在反思,在思过,儿子长大了,也成熟了,儿子不是个混账。 母亲既然对儿子说出这话, 意味着母亲是真担心儿子会来不及作出反应,是母亲为儿子着想,不惜损害自己的颜面,儿子感激,感念。” “我儿……” 福王妃也跪伏下来,抱住自己儿子的脑袋。 “行,母亲说他来了,那就证明前方传来的那些消息里,那一条关于平西王亲自率军南下我乾国,八九不离十了。 甚至,很可能和前些年上次一样,燕军,还会经过我滁州城。” “我儿当真信了娘的话?” 赵元年道:“一回生二回熟。” 福王妃的脸上,当即显出了红霞。 赵元年继续道:“行军打仗,是凶险至极之事,每一步都不能给出纰漏,既然上次成功过,这次,为何不继续走那一样的路?” 福王妃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儿子的意思了。 “我儿欲如何?城外的军队,能守住滁州城么?” 赵元年摇摇头,道;“母亲有所不知,官家赐下了恩典,我王府护军扩充至五千,更是提领我担当了部分滁州城之防务; 但这些年来,儿子不敢越雷池一步,护军名义上归我王府,但除了逢年过节儿子会去赏赐之外,并未真的安插任何一个人。 这些年,朝廷编练了很多支新军,更是从其他部里,调拨过去了很多将领老卒。而地方兵马,看似编制扩大了,但兵额粮草军械,并未能及时跟得上。 滁州城外的兵马,比当年是多了不少,但其实眼下还是个花花架子,真要打起来……而且还是那位亲自领兵的话,其部下必然是真正的燕军精锐,儿子认为……” 赵元年对自己的母妃摇了摇头。 福王妃马上开口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好办。” 母子二人同时一惊,抬起头,发现房梁上居然倒挂着一个侏儒。 三爷“蹭”的一下,后空翻接转体三周半平稳落地。 “是我们家主上,提前派我来的。” 赵元年在惊愕之后,马上反应过来, 道: “父亲大人身子还好么?” ———— 求一下月票,我继续码字,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七章 父慈子孝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刘大虎端来了面盆,里面是热水还有干毛巾,送到了郑凡面前。 剑圣在旁边看着,已经见怪不怪了,原本刘大虎每次都是伺候了郑凡后再同样伺候他这个当爹的,但后来被剑圣给拒绝了。 老虞也不生气,这其实和拜师门学手艺伺候师傅没什么区别,想要人家抖“活”出来,必然得小心奉承着; 想心高气傲也可以,但得有本事得有天赋,但自己这个儿子怎么瞅都不像是个有天赋的; 原本感觉还不强烈,但这阵子和那个陈仙霸比起来,自家这儿子和那个郑蛮,怎么看都像是一双会动的棒槌。 如今,自家儿子还在干着烧水打理的活儿,那个陈仙霸已经在帅帐里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桌子开始帮郑凡批阅军中折子了; 剑圣也不吃醋,因为他清楚,但凡自己这个儿子水平真到了这一步,必然也是会有这种待遇的; 他一直在这平西王身边坐着,又不是个死人,人情面子早就打上好几层腻子了,就指望着自个儿争气了。 且这还不是江湖,军中事务没那金刚钻儿强揽的话,稍不留神就是个损兵折将的大亏。 郑蛮在外头烧早食,刘大虎这边忙活完了,就赶忙凑陈仙霸身边默默地看着批折子。 陈仙霸这个家伙傲气很重,他不喜欢假惺惺的客气,除了对平西王无比爱戴之外,看谁都觉得不值一提了。 哪怕是坐在这边的自己,在这小子眼里也没瞧见过多的敬畏。 一来是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武道精进,天生的修武体魄,进步神速,二来是这小子似乎笃定了所谓的江湖侠客在千军万马面前不值一提的理论。 剑圣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总不能指着旁边的平西王说,真要千军万马能万无一失,你家王爷为何每次出征还求着我待在他身边? 或许,对自己这个儿子最满意的一点在于,他虽然脑子不是那种天才,但脾性好,翻阅陈仙霸批阅好的折子时,遇到不懂的,他问,陈仙霸有时候会耐着脾气解释两句,有时候压根就不理,但就没见到自家儿子生气皱眉过。 自身就是天才中的天才的剑圣,走到这一步,其实对所谓的“年轻天才”,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且也意识到,心性的磨砺和敦实,才是厚积薄发的关键,实在不行,笨鸟先飞呗。 倒是这陈仙霸,机缘福缘确实深厚,但死在这姓郑手上的这类人难不成还少了? 也得亏这姓郑的是个真小人,比那些所谓的君子更有容人之量,搁其他人手下这般个脾性阵仗,早就不知道被闷死多少回了。 天才?天赋? 在上位者眼里,都抵不住一句脑后有反骨。 这时,郑蛮将早食送上来了。 他的脸上有些淤青,那是上次和刘大虎一样,忙完了手头活计凑过来看陈仙霸批折子问问题被陈仙霸无视后嘟囔了几句; 陈仙霸起身向王爷请求能不能打一架; 王爷点头同意了。 然后郑蛮就毫无悬念地被打了一顿。 不过这个在荒漠被捡回来的狼崽子也有自己的道道,被揍完后,一边堵着自己的鼻血一边凑过来继续问打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陈仙霸再傲气,此时也只能讲给他听。 大家伙分早食, 帅帐里,郑凡一份,剑圣一份,陈仙霸一份,刘大虎和郑蛮作为亲卫,只能在帐外蹲着吃。 剑圣喝了口面汤,开口问道:“上次三先生回来说,那个福王见着他,就马上请问父亲大人身体安好?” “呵呵,是。” “你儿子真多。” “地位高了后,想当狗的都能踏破门槛儿,别说当儿子了。” “也是。” 剑圣点点头,以他的地位,在江湖里要是开门收徒,必然也是风雨雷动,不知多少江湖才俊愿意跪在他门前请求入门; 但随即,剑圣又道:“他是你儿子的话,那福王妃?” 三先生回来口述情况时,描绘得可谓绘声绘色,细致到当赵元年请问父亲安好时,福王妃那三分娇羞三分嗔怒三边期盼外加一分无所适从的神情都形容了出来。 郑凡和剑圣是很熟很熟的了, 不熟的话, 当初和四娘第一次正儿八经上床时,也不可能请剑圣到中院里去把关不是? 虽然这事儿,剑圣当时有所怀疑,但郑凡是不可能把实情说出来的,毕竟只有皇帝在那啥时,外头才会有太监在记着时辰。 “在我看来,比起收赵元年这个儿子,我更喜欢当他的爹。” 一侧正在吃面的陈仙霸听到这话,忍不住脸色泛红,呛了一口,当郑凡目光扫过来时,其马上又低头吃面。 这个少年郎霸王,怕郑凡可谓是怕到了骨子里,当然,这里的“怕”,也是敬重的意思。 至于说这等“下流话”到底会不会有损威严和形象,这就和富有者省钱叫节俭贫者省钱叫穷酸一个道理,王爷这般做派,只会让王爷身上多出不少人情味。 “福王妃必然很好看了。” 郑凡点点头,道;“确实啊,她是我在这个世上见到的,除了四娘之外,第一个好看的一个女人。” “郡主不算?” 原本,伴随着郑凡的崛起,世人一直说是郡主当初有眼无珠,错漏了人才; 但在郑凡封王,老镇北王亡故镇北王府式微之后,世人的说法又变了,开始变成是平西王当年没能瞧得上郡主的模样,不愿意委屈了自个儿。 “郡主那时还是个年轻姑娘。” 说着, 郑凡又指了指挂在帅帐里的甲胄,继续道: “再好的身段,甲胄一穿,也就没什么特色了。” “呵,流言蜚语多不得信,唯独那一条,你好人妻,在我看来,确实是真的。” 郑凡毫不犹豫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剑圣, 道: “你和我,到底谁更好啊?” 你不光娶了个寡妇,还笑纳了一个拖油瓶儿子,谁的口味更重? 剑圣一时语塞, 有种揶揄了半天,才发现小丑竟是自己的感觉。 “仙霸。” “属下在!” “传令给宜山伯,问问他今晚的准备做好了没有。” “属下领命!” 陈仙霸起身去传令了。 薛三给福王府带去了一句话: “老规矩,里应外合开个门,爹回家看看。” 最后的一个“爹”,郑凡原话是“本王”,但薛三在见赵元年这般上道后,就自作主张给改了口; 用薛三的说法是,不能让赵元年太尴尬不是? 郑凡放下了筷子, 道: “还记得当年,我率军冲滁州城时,恰好赶上福王出殡,那一口大棺椁外加一应送葬品恰好卡在城门处,导致守军连城门都关不上。 现在看来, 福王爷,当真是我大燕忠良呐。” … “母亲,父王他是大乾忠良; 不仅为国荐才,也是为国而死。 现如今,别看燕人势大,但我大乾已练出精兵,且刚刚在梁地覆灭了燕人一部精锐,那一部精锐,就是当年打进我滁州城的那一部! 平西王这次入乾,并非是为了攻乾,而是想要祸水东引,分明是在赵地梁地打不开局面,这才兵行险着罢了。 他是要打一场就走的,我王府哪里还能有上次这般好的运气,再在这一场风波之中安稳度过?” 福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想如何做?” “他不是以为滁州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么,他不是以为我福王府,就是他另一个家么,他不是认为母亲,就是他的……” 赵元年止住了话头,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道: “那我这个儿子,就好好地迎候他。” 福王妃点了点头,道:“我儿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 前几日,那个侏儒忽然出现在了母子二人面前,儿子直接喊那个人爹; 看似谄媚到无以复加, 实则…… 当对方派出的刺客已经悄无声息间出现在你面前时,要么死,要么就彻彻底底地低头认怂,没其余选择了。 待得赵元年起身,准备走出这个房间时; 福王妃缓缓道:“儿子,有娘在。” 赵元年止住了脚步,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母亲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虽说从未怪过自己的母亲,但也不愿意自己的母亲再去侍奉那个燕人。 他长大了,他真的长大了。 走出房间, 外头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兵丁,屋檐上,也有护卫提防。 原先,是懈怠了,但当一个王府,真的调集了足够的护卫保护内宅时,刺客想进来,近乎不可能了。 那日出现的侏儒让赵元年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看似的成熟,其实还有不少地方,依旧是稚嫩的。 好在, 他还有时间。 赵元年并不知道的是, 在他离开后, 母亲则一个人走到床边,将床下的一个盒子拖出,里面,是风情万种的衣裳。 滁州城被收复后,福王妃就一直以素衣见人,不再穿这些花枝招展的衣服,眼下,她又拿了出来。 另外, 她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是那日那个侏儒送过来的。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那人的意思是, 等他回到自己在滁州城的王府时,让她穿上这个给她看; 还说, 上次匆忙,人太多,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现在他是王爷了,一军之中,说一不二,可以有足够的闲情逸致去做一些想做的事。 福王妃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是很薄很薄的裤子,有黑色的,也有紫色的,也有白色的,同时还有肉色的。 裤子上,全是整齐且密集的小洞。 侏儒还带了一句话, 他问她, 希望她没瘦下来,他喜欢她的丰盈。 为此, 这几日福王妃食欲很好,以前每餐都只用小半碗,不喜油腻,现在,每顿强迫自己吃两碗饭,还必须得配上肉汤。 其实,那个侏儒将这个小盒子递给自己时,自己的儿子也是在场的。 但赵元年却并没有选择将盒子给收走; 母子之间, 其实是有着一种默契的。 其实, 福王妃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哪一种的结果,不是她生性放荡,而是当初燕军冲入王府的画面,实在是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嫁入王府后,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波澜不惊下去,可谁知,却在那一次被改变了。 且这些年来,不断地传来他在北方打胜仗的消息; 任何一个当母亲,对自己的儿子,都会格外看重的,总有一种自家儿子是最好的情结; 但无论怎么看,也无论怎么想, 福王妃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和那个男人掰手腕。 可当父母的不就是这样么, 无论孩子做了什么,无论成与败, 都得做好兜底的准备。 福王妃的手,顺着自己的胸口沿着自己的腰一路向下,再在自己的大腿上一直顺延。 天生体态丰腴的她, 此时喃喃道: “应该没瘦多少……” 随即, 又是幽幽的一声叹息: “他,应该会满意的……” …… “王爷,您对末将的部署,满意么?” “本王很满意,但本王还是有些担心啊。” “王爷放心,城门就这般的大,今晚,城门开了,燕军进来了,但一下子又能进来多少? 末将已经将城外三大营的所有骨干精锐都聚集埋伏在了城内; 届时, 但等燕军冲入,我军弓弩压阵,步卒持盾进逼,刀斧手自两侧杀出。 同时,城墙上进行火速支援,燕军再强,也不是天兵天将也架不住群狼撕咬,咱们这一出关门打狗,必然能成。 要是那平西王爷真的亲自率军突入,嘿嘿,那咱们可就有机会立下这泼天大功了!” “他会亲自来么?”赵元年有些迟疑于这个。 “王爷放心,那燕虏平西王最喜铤而走险之法,也最善奇兵之术,观其战绩,几乎都是长驱直入的冒进之战; 平西王此人定然不惜命,和燕国的那位刚刚被孟帅斩杀的虎威伯一样,战必极端,必亲临前线! 今晚, 他既然说会来, 那大概,他就真的会亲自率军冲进来。” 身旁,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他是银甲卫在滁州城的千户。 “明大人为何不说话?” “下官的话,此时有些不合时宜,不该说。” “哦?” “王爷若是一定要下官说的话,那就是为何那位平西王会派人联系到福王府。” “明大人应该清楚,当年燕军攻破滁州城后,我福王府得到了保全。” “是。” “那必然是少不得曲意逢迎的,否则,我王府早就不存在了,那位平西王认为可以凭借此点来拿捏本王,同样也就不奇怪了。” “王爷坦诚,请王爷放心,这件事,卑职明白的。” “多谢明大人。” 这时, 有雨珠落下; 赵元年抬起头,看着开始变得昏暗的天幕, 道; “要下雨了。” … “下雨好啊,本王喜欢下雨的夜晚,尤其是在行军途中。” 陈仙霸开口问道:“王爷,明明下雨会让我军马蹄陷入泥泞,您为何……” “因为雨夜,会把敌人的恐惧,数倍放大出来,若是你把自己当作强者的一方,你也会喜欢这种雨夜的。” “属下明白了。” 各路兵马,已经聚集好了。 除了陈远和陈雄两位率军在外围遮蔽战场和虚张声势混淆乾人的军报, 这次入乾的主力,基本都已经在郑凡身后了。 雨水,打在骑士们的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人和战马,在此时都陷入了安静。 不安,是属于弱者的。 陈阳的肃山大营是靖南军的本部精锐,是曾经靖南王的中军所系,再加上此时平西王王旗就立在前方,他们才是虎,他们才是真正的狼。 时辰到了, 薛三领着一众轻骑回来, 禀报道: “主上,城门开了!” 一旁的剑圣开口笑道:“看来你儿子,真的很听话啊。” 郑凡点点头, 手, 向前一甩。 陈仙霸、刘大虎、郑蛮,三位亲兵即刻向下传令,军中司马也马上将王爷的军令继续下达。 紧接着, 燕军开始出动。 陈阳领一部,自滁州城西边而去;樊力领一部,自滁州城东边而去。 这两路,就近乎分掉了此时大军的三分之二。 余下兵马,继续陪着平西王立在这里,没有动弹。 剑圣开口问道:“不是去冲城门?” 郑凡摇摇头,道;“不是。” “那是去?” “将滁州城外的三大营,先给它冲了。老虞啊,你知道么,任何兵马,都是以精锐为骨干辅佐以周边的。 就比如我晋东兵马出征,往往是梁程那一部为核心,其余部以及野人仆从兵都是打策应。 这还是好的,因为是一部精锐领数部兵马。 而在乾国则更为细分了,很早以前就是,一部兵马里面,是以部分精锐为骨干,用最好的甲吃最好的粮拿最高的饷,其余的,都是来凑数的。 这就是乾军为何当初打仗这般容易败溃的原因。 我与你打赌, 此番原本城外三大营的精锐,应该就埋伏在滁州城内,等着本王亲自过去呢。” 剑圣点点头。 “本王一直为谣言所累,比如本王好人妻什么的,真是令本王无语。 还有一则谣言, 几乎将本王比作了另一个李富胜,甚至是比李富胜更李富胜的一个人。 本王明明很惜命的嘛,你懂的。” “是啊。” 剑圣看着郑凡,调侃道: “但你终究选择不信任你的‘儿子’了。” “唉。” 平西王爷叹了口气, 感慨道: “没办法啊, 谁叫这辈子看得最多的就是: 父慈子孝。”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八章 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滁州城外三个大营,其实早有准备。 但正如平西王所料,三大营的精锐被调遣入城后,此时的三大营,更多像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架子。 没有了主心骨的存在,看似兵马还留存着不少,但真的很容易拿捏。 对于滁州城内的乖儿子赵元年和一众滁州将领打算用“请君入瓮”的方式来让自己往里钻的这种设想, 郑凡一开始是有些难以理解的。 他让薛三去传信,真没什么深谋远虑,只是军中随意地一子闲棋,如同捡起河滩的一块石子,打个水漂儿,看看乐子,摸摸脉。 如果是面对年尧亦或者是面对其他乾国的将领,大家倒是可以玩几个回合的推手,再“将心比心”般地进行算计推演,甚至不惜废寝忘食地拼命思考,一刻不得停歇; 可你真的没办法去推演那位福王以及滁州城将领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 你很难将自己的军事智商拉低到和他们一个层次以去获得对他们的“设身处地”。 但他们又偏偏很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作一个傻子来设计布局, 郑凡感受到了一种羞辱感。 你要么怂到底,要么刚到底, 最怕的就是这种, 明明很怂,忽然一时间自我感觉无比良好,想冒头看看, 往往这个时候,就容易出大问题。 梁地的大捷,的确鼓舞了乾人的心气儿,滁州城内的官军以及那位王爷,都敢想屁吃了。 陈仙霸、刘大虎以及郑蛮三个传完令后,就又回到了郑凡身边。 三人对于战阵冲杀都有着极大的向往, 尤其是郑蛮和刘大虎; 陈仙霸稍好一些,至少能做到面容上的平静。 很快, 西边方向就传来了消息,那座大营,被掀翻了。 像是驱赶羊群一样,燕人以一浪又一浪的压迫方式,迫使乾人军心崩溃,舍弃了自己明明扎建得还不错的营寨,开始了奔逃; 紧接着, 东边的消息也传来,和西边一样。 雨夜,加剧了恐慌情绪的蔓延。 燕军就如同是在驱赶羊群一般,继续驱赶着崩散的乾军士卒,“引领”着他们,从两个方向,将剩下的那座大营,自己人给自己冲垮了。 平西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下雨天,水汽重,但他依旧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种独属于大乾的味道。 “这乾人怎么这般不经打?”郑蛮好奇道。 以前只是听闻,现在,是亲眼所见,当真是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人在习惯了一个环境之后,很容易形成属于这个环境的特定思维,所以郑蛮才有所感叹。 “传令陈阳,樊力,不用再追击下去了,即刻调转回头。 再命令全军,就地扎营,附近搜罗民夫,打造攻城器具。” “喏!” “喏!” 陈仙霸三人领命而出。 他们是亲卫,只需要向下一级进行传达,然后自有下方传信兵继续投送。 待得三人传完命令往王旗那儿回赶时, 刘大虎忍不住问道: “为何王爷当初在兰阳城外不打算攻城,但到了这里,反而要攻城呢?” 郑蛮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看着陈仙霸。 许是今儿个这场战役进行得很是顺利,陈仙霸现在心情很好,也就愿意做解答,开口道: “在兰阳城时,我军若是停顿攻城,不仅仅会靡费我军锐气,也会给后方整个乾国提供充足的应对时间。 而现如今,我军已然深入,这就像是一只虫子,在你面前时,你能一把抓住它,但当它钻进你肚子时,看似离你更近了,但实则,你已经无所适从了。 再说了, 王爷用兵向来不喜欢打呆仗死仗, 眼下滁州城外的兵马几乎被一锅端,城内自明晨起,军心民心必然涣散。 咱们再做出打造攻城器具的姿态, 说不得这滁州城,就得自己降了。 毕竟,王爷当年曾打进去过一次,不也没屠城么? 恰恰相反的是,当年王爷在滁州城做了和先前在兰阳城一样的事儿,分粮食分财货。” “哦,原来如此,这是做样子吓唬乾人?”郑蛮开心地笑了。 刘大虎则又问道:“那要是乾军其他兵马赶至呢?” 陈仙霸回答道:“乾军这几年编练而出的新军应该是能打打硬仗的,但现在还在梁地,也不晓得他们收到咱们消息了没有,但有左右两路大军威胁,他们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径直奔赴回国。 乾国三边,那位钟家驸马爷,带走了乾国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军团,祖大帅之子祖东令也带走了一部祖家精锐。 三边兵马固然多,但那是建立在守城的基础上,一旦拉出了野战,到底能有几分成色,他们自个儿也说不清。 且大皇子殿下和李良申总兵现如今陈兵于边境和乾国三边形成着对峙; 乾国三边兵马胆敢回援追击咱们的话,就得做好被我燕军南北夹击的准备。 当年靖南王爷就是借道于乾开南门关伐晋,虽然此次进军乾国乃王爷神来之笔,但乾国的三边都督可不敢就这般想,他会认为,我燕军想要复当年靖南王开晋旧事,借道于赵地,击垮三边主力!” 靖南王当年入晋地时,晋地兵马正在马蹄山一带和燕国守军死磕,结果被夹击了一道,直接崩溃。 眼下局面,何其相似。 陈仙霸伸手,摘下头盔,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继续道: “至于其余的乾国兵马,等到他们各地调兵过来,这边五千,那边一万,莫说咱们可以从容地离开,就算是真的对上了,他乾国五万地方兵,可敢和由我们王爷所率的五万大燕铁骑相抗衡? 这其实就是王爷曾说过的平西王赛马。” 平西王赛马这一典故,据传出自于平西王本人和其麾下第一谋士郑樊力的聊天中,原本叫平西侯赛马。 “乾国的好马少,就得被这样欺负,可惜了,虎威伯一战而殁,我大燕,本可更加从容。” 一场雨夜, 不, 确切地说, 是半个夜; 燕军只用了不到半个夜的时间,就将滁州城外三个大营全部拔除。 随即, 燕军开始安营扎寨。 待得翌日清晨时,城墙上的守军以及被官府发动起来帮忙守城的城内百姓,看见城墙外,是一片凄凉废墟,同时,因为燕军并未于昨夜进行追逃,那些被击溃了的乾军,于雨夜中又不敢向更远处逃跑,近乎本能地,又聚集回了滁州城下; 昨夜,燕人本就杀伤不多,毕竟就那么点儿时间,都来不及砍人,故而这些溃兵,数量极多,丢盔弃甲,完全散了建制,只知道不停地向城墙上高喊开城门让他们进去,亦或者祈求城墙上给予他们一些吃食充饥。 不远处,有燕军小股骑兵紧盯着这里进行游弋。 … “王爷,此时万万不能开城门。” “为何?”赵元年显然不能理解。 虽然于昨日,将三大营的精锐调入了城内准备埋伏平西王,但为了遮蔽耳目麻痹燕人,其实调入城内的士卒数目,也不是很多。 故而,现如今城内的守军,总共加起来,只能勉强将四面城墙站一站,所以,不得不连夜发动城内的百姓上来助阵。 可这城墙下,乾军溃卒,那是相当的多啊。 “溃卒收留不得,收留进来,这城内的守军,也将无心守城了。” 恐慌的情绪会被溃卒带进来,然后,引发更为全面的恐慌。 这群溃卒,已于昨夜被吓破了胆,他们现在不仅不敢拿起兵器御敌,还会带着其他人,一起慌乱。 “就收留一部分,也不可以?” “王爷您看,那边燕虏的骑兵一直在盯着这里,看似离得挺远,但一旦咱们开了城门,溃卒必然涌入,到那时候咱们想关也关不了的,这些溃卒必然会死命冲门。 燕虏只需要在后面跑跑马,射个几箭,催促催促,这些溃卒就能替燕虏将城门完全打开。” “原来如此,是本王失算了。” “王爷……” “王将军,现如今,该当如何?”赵元年看向这名守将。 “劳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再发动发动百姓,多加一些犒赏和许愿,末将认为,燕虏孤军深入,怕是不会真的下正经功夫攻城的。” “可对面明明已经在打造攻城器具了,先前本王在哨塔上都看见了。” “末将认为,那是燕虏虚张声势!我们现在只要守住城墙,不日,援兵就至,滁州城,可保无恙!” “辛苦王将军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本王这就回府,将府库里的一些积蓄取出,再号召城内大户,一起捐出财货犒赏守城军民。” “王爷公忠体国,末将佩服!” “言重了,言重了。” 赵元年下了城墙,坐入了马车。 马车开始向王府行进。 “王爷。”这时,车夫小声道,“明千户的人,在后头跟着。” 赵元年长叹一口气,不由得自嘲道: “我不该自以为是的,我真的不该自以为是的。” 大乾的藩王,基本都是当猪养,在这种基础上,固然能出一些“人才”,但这种人才,可能体现在城府以及为人处事上。 通俗一点,就是会来事儿。 但这种人平日里看起来似乎能混的很好,给人一种很厉害的感觉,但真正到见真章的时候,就没辙了。 赵元年比之当年被郑凡吓得瑟瑟发抖,已经成熟了太多太多; 但真的无法强行要求一个连自己的护军军营都不敢深入的藩王,一夜之间就懂得用兵打仗了。 要是带的是精锐,不说像大燕镇北军靖南军晋东军这种铁骑了,哪怕是三边的边军,可能还好一些,问题是乾国地方郡兵厢兵本就战斗力不行,容错率也就极低,再由菜鸟操盘指手画脚…… 与其说,能靠自己手中的刀枪棍棒打赢, 还不如期盼对面的平西王被一道流矢给射死来得更靠谱一些。 不过后者,也挺难的,什么样的流矢,能穿过万军阻隔,再穿过剑圣拦截阿铭抵挡以及之后魔丸的格挡, 最后, 平西王本人身上穿的玄甲,也是一套宝甲啊。 赵元年拿起一条帕子,擦了擦手,手心里,已然全都是汗。 他清楚,事情,已经滑向了不可测的深渊。 甚至,眼下的滁州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住,都已经不存在多大的意义了。 乃至于,要是真守住了,可能对自己而言,反而是坏事。 自己对守军将领说,平西王派人联系了自己,自己打算将计就计,结果人家平西王来了一出将计就计再就计。 没有足够的兵马,纯粹靠民夫,燕人如果不是做样子,真打造好了攻城器具,往城墙上一扑,能守得住么? 且对于朝廷而言,对于官家而言,他们要的,往往不是你的心路历程,而是结果。 哪怕赵元年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是站在乾国这边,想要对付那位平西王的,但在其他人眼里,也就是那位明千户的眼里, 自己不就是和平西王里应外合故意给守军设套的人么? 自己到底,是何居心? 滁州城就算是守下来了,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何结局? 而且,原本上一次燕军攻破滁州城,福王府和温家比起来,应该是加分的,毕竟恪守住了底线,可这次,所引发的牵连,很可能会让上头认为,上一次福王府之所以保全,是因为已经暗地里屈膝投降了燕人,投降了那位平西王。 战后, 朝廷和官家为了颜面,不大可能会堂而皇之地问罪福王府; 但让自己“死”去,换一个福王,岂不是轻轻松松? 在这种事情上,本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啊。 赵元年伸手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荒谬,真的太荒谬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马车,进入了王府。 赵元年径直走入后宅,走入自己母亲房间时,看见母亲正坐在椅子上,今日的母亲,不再是一身素衣,反而穿得有些靓丽,且还化了彩妆。 昨晚外面大溃败的消息,已然传入了府内。 赵元年叹了口气, 跪伏下来; 福王妃脸上却露出了笑意, 道: “怎么了?” “儿子败了。” “不,你还没有败,因为你还没有死,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再说了, 你还有娘在呢。” “母亲,儿子没用。” “行了,我的儿,起来。” 赵元年站起身,眼里噙着泪。 福王妃起身,走了下来,走到自己儿子面前,伸手,擦了擦儿子的泪珠, 道: “傻孩子,哭什么?” “儿子无用,才让母亲受委屈了。” “当娘的为自己儿子可以做任何事,哪里来的委屈?” 见自己儿子还在哭, 福王妃却笑了, 道; “怎么会委屈呢,真要算起来,娘可是捡了大便宜了不是? 那位,又比娘年轻,又是个武将,身子骨又好,地位又高,威望又重,人又威武; 娘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委屈?” “呵呵呵。” 赵元年一边哭一边笑了起来。 “是,明明是娘占了便宜,娘还害怕呢,害怕这几年过去了,娘年老色衰了,他瞧不上娘了,那可就白瞎了我儿的眼泪了喽。” “呵呵呵。” 赵元年深吸一口气, 道: “母亲,儿子没回头路了。” “那就别回头了。” “是,是啊,可儿子,姓赵啊。” “赵,是官家的赵,又不是福王府的赵,朝廷一直以来如何对待藩王,你看看你父亲就知道了。 再说了,你父亲已经为朝廷死了,你不欠朝廷什么的。 娘没出息, 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娘只想着,我儿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是娘心里,最大的心愿。” “是,母亲。” 这时, 有下人前来传话: “王爷,明大人进王府了,要见王爷。” “好,孤知道了。” 赵元年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出了厅房。 明千户就站在前院儿里,身后,跟着十余名银甲卫。 赵元年向这里走来, 然后, 停下了脚步。 忽然间, 明千户的瞳孔一缩。 赵元年手臂一挥, 四周,箭矢射出,随即,自屋顶处自花圃处,一众王府护卫跟着杀出。 “赵元年,你敢!” “我敢!” 赵元年面露狰狞地喊道。 … 上午时,平西王爷才在搭建好的帅帐里,安歇下去。 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后,揉揉眼,伸了个懒腰。 啧, 只要是在外头行军打仗,这睡眠,就格外得好。 陈仙霸正坐在帅帐里批着折子,郑蛮和刘大虎凑在旁边观看着,批折子很认真,看着的,也很认真。 帅帐是一分为二的格局,中间有一道大帘幕作遮挡。 前半部分也就是陈仙霸他们所在的区域,是拿来军帐议事的,后面,则是王爷本人就寝的床铺。 刚醒来, 郑凡觉得有些口渴, 伸手摸了摸放在身前的茶杯,凉了。 出征时的习惯,只要条件允许,平西王每次醒来,都会先喝一杯热茶,以保证自己接下来的精神。 隔间的仨,太过认真,没听到王爷起身的动静。 郑凡开口道: “水,水,开了没啊!” 隔间的仨马上都抬起头, 这时, 外头传令兵喊声响起: “报!!!!!!!王爷,滁州城城门开了,守军降了!” 一时间, 陈仙霸、刘大虎和郑蛮三人,眼睛直接瞪得大大的,心里满满的是震惊! 这, 就是自家的王爷, 这, 就是大燕的军神么! …… 燕军入城了, 平西王穿上玄甲,骑着貔貅,打着王旗,也入了滁州城。 开城的,是福王,福王率领王府的护卫,挟持了守将,命令守军开城门投降。 本就被昨晚的一切以及眼下城墙外不断哭喊的溃军搅得士气极低的守军,也没做什么挣扎,反而,更像是一种解脱; 城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首先,是乾军溃卒涌入了城内,随即,是燕军跟着一起入了城。 如果不是心里清楚,自己没和那个“儿子”沟通到这一步,可能连郑凡本人都得疑惑,这赵元年,是否真的是个大孝子? 运数, 或许这就是运数。 也挺好, 一想到自己以前隔着老远查看个战场,都能在雨夜近乎被投石车抛出的石块砸成肉泥。 郑凡觉得, 这是老天爷在为对自己以前的过分刻薄而进行补偿。 好的, 本王接受。 燕军骑士里三层外三层,护卫着自家王爷在宽阔的郡城大街上行进, 而后, 队伍行进到了福王府的大门口。 一身正式蟒袍的赵元年, 早早地就站在台阶上恭候着了。 见到郑凡的身影后, 赵元年马上跪伏下来, 大声喊道: “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 唔,还有15票就到第九名了,再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 破上京,擒乾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坐在貔貅背上的平西王, 背,挺得不是那么直,但却不给人以吊儿郎当的感觉,或许,眼前的这一切,对于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也不足以让他去郑重对待。 有些逼,是需要装的,但再怎么掩饰,都可以发现那一抹刻意。 而有些,则已经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就比如跪伏在地上的福王赵元年,他跪得,很自然; 甚至,他喊出的“父亲大人”,在场,也没人去嘲讽和戏谑于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种境地下,为了活命,尊严什么的,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都不是那般的重要。 再者, 燕国就算是在梁地败了一场,但到底比所谓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要高上太多太多,大燕国,依旧是一尊疲惫却仍让人敬畏的庞然大物。 燕国的实权军功王, 收乾国的一个藩王当“义子”, 有何不可? 反而是跪着的那位,高攀了呀。 这种账,其实很多人都会算,也很清晰。 陈仙霸翻身下马,抽出了刀,行步于前; 刘大虎和郑蛮,紧随其后,再之后,是一众燕军甲士,鱼贯而入。 他们进入了王府,同时也控制了王府。 作为王爷的下榻之处,必然得确保绝对的安全。 自始至终,赵元年都跪伏在那里,没动。 当前些日子薛三带来口信时,年轻的福王,感到羞辱,感到愤怒; 但当平西王本人出现在其面前时, 羞辱啊, 愤怒啊, 都不见了踪影。 那种被完全碾压和支配的感觉,也是能让人轻松和释然的。 郑凡从貔貅背上下来, 徐闯走在最前面,剑圣走在其身侧,阿铭落在身后; 平西王本人,走到了王府的台阶上; 略微停步,也没刻意地低下头,再看看跪伏在地的“儿子”。 其实,本可荒唐;其实,本可无礼; 胜利者,可以尽情地践踏失败者的尊严,以获得心灵上的某种成就和慰藉。 比如, 就在这里, 就在这福王府大匾之下, 问一声: “你娘还好么?” 若是觉得不够, 还能问: “你娘想孤了没?” 可到底,还是失了格调,没那个意思了。 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故地重游, 这个地方, 我曾来过, 现在, 我只不过又来了一次。 最终, 郑凡迈过了门槛,没和赵元年说一句话。 赵元年闭上了眼,身子微微一歪,也不晓得是累的还是吓的。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双手撑着地面,第一下,没站起来,第二下,站起来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袍袖,目光里,透着一股子淡然,随即,还笑了笑。 而行走于王府之中的平西王,下达了几个军令: 一,命宜山伯陈阳,整顿城外驻军; 二,命樊力,镇压城内局势,同时仿照兰阳城旧事,开府库,分粮分财货; 三,命薛三,即刻出城向南,领哨骑,查看南面的情况; 四,亥时,参将以上将领在此军议。 福王府里的陈设景致,依旧典雅,透着一股子极高的品味气息; 回廊两侧,都是燕军甲士在戒备; 平西王一路走入了后宅。 后宅的宦官、女婢,已经被陈仙霸率人看押了出来。 陈仙霸挎着刀,立在一处屋舍前。 当郑凡走过来时,其马上低下头禀报道:“王爷,里面清查好了。” 这种感觉,像是村儿里的泼皮懒汉,大半夜的,去敲那寡妇家的门。 大概也就只有平西王爷,才能够让心比天高的他,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儿了。 换做其他人,是断然不可能的。 郑凡点点头, 走入了屋舍内。 里头,有淡淡的香薰味; 一身彩装打扮的福王妃正在泡茶,见郑凡进来了,她就很是自然地走了过来,宛若守家的妻子,终于盼到了自己的夫君归来; “回来了,累了?” 说着, 她开始帮郑凡解甲。 下人们都被清扫出去了,也就只能由福王妃来亲自动手。 但她毕竟只是个女子,郑凡身上的这套甲胄,可是不轻。 好在,平西王到底是有点怜香惜玉的习惯的。 福王妃帮忙解扣,郑凡自己将甲胄脱下。 甲胄下必然得穿内衬的,越重的甲胄内衬就越厚,否则皮肉就得受苦。 不过,平西王的内衬倒是讲究,不是寻常的那种单调白,而是黑色软丝,里头内嵌着金丝软猬甲,增强防护性的同时也有着美感。 甲胄一脱,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 郑凡坐了下来; 福王妃倒茶,将茶杯递送到郑凡面前。 郑凡没去接这茶杯,而是将自己先前摘下的水囊拿过来,拔出塞子,喝了一口。 福王妃掩嘴而笑,道: “王爷是怕我在茶水里下毒么?” “嗯。” 福王妃闻言,也没觉得尴尬,反而主动地坐到郑凡的腿上,双手搂住了郑凡的脖颈,道; “我盼了你好几年了,可舍不得毒死你。” 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故意地微微浮动。 郑凡的大腿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滑腻的温热,而且,那股子淡淡的幽香也开始沁入。 “你怕我瘦了,你说,我瘦了没?” 郑凡仔细地打量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人,她的皮肤,依旧是那般的白皙且透着恰到好处的红润,她的眼眸里,有着端庄的同时也不乏狐媚的风情; 福王妃的个头在女人里,其实算高的,但绝不是高瘦高杆儿的类型,反而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丰润。 “瘦了点。” 郑凡按照自己心中的印象给出了结论。 福王妃将自己的身子贴到了郑凡的胸口位置,双手置于身前,指尖隔着内衬旋转摩挲着那郑凡的那两粒; 同时,红唇对着郑凡的耳垂,轻轻吹了吹热气, 道: “想你想得瘦的,你信不?” 郑凡摇摇头; 可谓是将不解风情演绎到了极致; 福王妃有些懊恼,竟然流露出了小女儿姿态,贝齿咬着红唇,啐骂道: “你个没良心的,真是个没良心的。” 说着, 福王妃伸手撩起自己的裙摆, 王爷的目光向下望去, 看见的是穿着白丝的腿…… 王爷可以笃定的是,丝袜这种事物,暂时应该只存在于平西王府内三位夫人的衣柜内,并未进行对外制作和销售。 所以,薛三那货到底自作主张加了多少料。 福王妃抓着郑凡的手,落了下去。 王爷的手,落下去后,就开始自己游走起来。 福王妃将自己的脸枕在王爷的胸膛,身子依旧保持着匀率的轻微摇动, 小声道: “咱儿子还小,不懂事,你这当爹的,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郑凡很想问, 当初似乎我也没睡过你; 但这一次,王爷没去故意地不解风情,破坏氛围; 因为福王妃无意之间,开启了一种调调; 也偏偏这个调调,戳中了平西王的痒。 福王妃是不懂得这些术语的,但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人,丝袜,以前没见过,一些话术以前也没玩过,但并不意味着她不懂。 归根究底, 某一类雄性生物,自古以来都是大猪蹄子。 “可不准和咱儿子计较,好嘛?” “好。” 福王妃的左手,开始下滑,摸寻着什么。 嘶…… 王爷脖颈微微后仰,发出了轻微的舒音。 “他压根,就比不过你呢,本钱比你差太远太远了,你的,我都有些害怕。” 平西王的眼里,流露出了一股红色。 军中待久了,母猪赛貂蝉,更别提面对这种真正的当世绝色了。 但平西王还是很快抑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本能,强行以自己的意志,压下去了燥热,换上了清明; “本王进来,是因为本王麾下的儿郎,滁州城的百姓,包括你的儿子,都认为本王应该进来。 但本王并未打算做什么。” “你嫌我老了,是么?” 郑凡摇摇头。 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早,所以,自己遇到的好几个太后什么的,别看儿子挺大的了,但真实年纪,也就三十多的样子; 再加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保养又很好; 搁在后世,三十多岁的女人,也依旧还是女孩; 其略微的成熟气质中再夹杂着未褪去的顽皮,调和而出的,是一种让人难以自拔的魅力。 “必然是嫌我老了。” 福王妃生气了,先前是侧过身斜靠在王爷身上的,这次不搭理王爷了,转而背对着王爷坐在王爷的腿上。 但那种轻微的摇摆频率,依旧没有停止。 不是那种所谓的弹性,而是无处不在的包容,给予了一种,灵与肉层次上的高度契合感。 再加上先前的一连串的铺垫, 一时间, 王爷开口道: “停……停一下。” 福王妃装作没听见,继续使着小性子。 “吼!” 平西王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一般的低吼。 这是野兽,在克制着自己的凶性。 福王妃这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回过头,咬着嘴唇,我见犹怜。 她是真的害怕眼前这个男人的, 他的身份, 他的过往, 他如今的地位。 羔羊再怎么和猛虎嬉戏,骨子里,依旧是带着敬畏的。 但她又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当自己的儿子杀了那位银甲卫千户打开滁州城的城门后,就意味着她们母子俩,已经完全没了退路。 她说过,有娘兜底,所以,她得继续撑着。 聪明的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往往也是很准的,她知道,只要自己成了,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就算有保障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似杀伐果断得很,但骨子里,似乎一直保存着某种柔情。 正如平西王经常对剑圣对陈大侠欺之以方一样, 此时此刻, 同样的招数被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家里,有三位夫人了,已经足够了。” 这是平西王的回答。 福王妃幽怨道:“四个,正好可以凑一桌叶子牌。”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哦。 “女人多了,也麻烦。” 这真是郑凡的心里话; 上辈子,他一向很反感后宫漫和种马; 这辈子,他也是一样。 四娘是他的原配,独一无二的原配,在四娘面前,就像是自己娶了一个御姐,自己则是一个小奶狗。 嘿,别说,在外头威名震震的平西王爷,还挺喜欢这种腔调。 至于公主,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四娘抢回来的,是四娘为了在家里能听到公主郡主什么的喊自己姐姐可以任意地揉捏她们,主动拉进来入伙的。 柳如卿,是范正文送来的,一开始也是为了政治考量,收下他,安抚范家的心,这是为国考虑。 当然了, 柳如卿的那一声“叔叔哎”, 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但奈何, 郑凡不是燕皇,他做不到清心寡欲,将亲情,将自己身边的女人和子女当作一种生活似乎本该有所以才有的搭配。 斜靠在旁边,看着四娘批折子做王府的财务报表; 听着公主一口一个“本宫命你……”,再听听柳如卿的小曲儿; 这日子,已经足够悠哉且充实的了。 在外头,看看可以,动动手,吃点儿豆腐,也可以。 可真要做了什么,再带回去,后续家宅里又多了一个,真没那个必要其实。 “王爷,何必如此委屈了自己,我一个寡妇,又不奢求什么名分,王爷尽可随意享用就是。 吃了不合口味,丢了便是。 哪天又想起这口了,再捡起来,奴自己给自己拍拍干净,您再回回味也可以。 呜呜………” 福王妃轻轻抽泣起来。 这抽泣的频率和摇摆的节奏,倒是一致。 “王爷,我将元年唤来,就让他站门口,告诉他,他爹嫌弃他娘,不要他娘了,呜呜呜……” 呔, 妖精! …… 黄昏天, 平西王双眸中,已然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一种圣人无欲无求似乎随时都可魂飞天地的洒脱纯澈感。 福王妃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入口中; 郑凡本以为她会吐出来,但她却咽了下去。 王爷发出一声叹息, 福王妃则笑吟吟地靠了过来,蹲下,开始帮王爷捶腿。 她什么也不说, 也什么都不问。 郑凡开口道;“福王府的人丁多么?” “本家不多,就我们母子以及咱仨儿媳妇。” “随军开拔。” “您说去哪儿,我们母子就去哪儿。” 其实, 福王府压根就不可能再留在滁州城了。 “去不去燕京?” 去燕京,就能和当初的温家一样; 在燕京,赵元年作为第一个投靠过来的乾国宗室,是能有立牌子得优待的资格的。 说不得,为了恶心恶心乾国,小六子还能给予赵元年一座“乾王府”。 要知道,当初晋皇可是靠卖掉了祖宗社稷才能在燕京得到一座晋王府,赵元年,这是赚大了。 福王妃却即刻摇头道: “我们孤儿寡母的才不去燕京呢,我就吃定你了。” “吃”这个字,咬得重了些。 “晋东,可不养闲人。” “当娘的,哪里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彻底沦为一个闲人,亦或者,一个牌坊呢? 福王一脉,世世代代,已经做了多少代闲人了?” “看他。” 这是出于政治的考虑,扶持傀儡政权一直是一件惠而不费的事,赵元年现在还不具备这个条件,就算是此时的大燕,也不具备这个条件; 但日后呢? 真等燕国准备好了,开始平定诸夏的大战时,这赵元年就适合拿出来了。 很显然,福王妃想为自己儿子追求的,就是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可比什么去燕京当牌坊王爷供人观阅要务实得多了。 这个女人,是聪明的。 郑凡看了看时辰,站起身。 外头的将领,应该已经到了。 福王妃拿出了一套新的蟒袍; “他的,没穿过,我提前就为你改好了,应该合身的。他的女人你用了,他的衣服,你当然也可以穿。” 郑凡很认真地看着她,很显然,这个女人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脾气。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就如同皇帝和自己手底下的大臣博弈,皇帝为何喜欢动不动帝王之怒高深莫测?就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的脾性被下面的人给掌握。 而这个女人,明显已经掌握了,且还每一句话,都故意地踩中自己的点。 但郑凡并不担心就算真带她回去了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四娘估计会很高兴,郡主妹妹暂时弄不来,但弄来一个王太后妹妹,也是不错; 在四娘面前,所谓的后宫争斗,尔虞我诈,只能算是个玩笑。 有时候,郑凡自己也会怀疑,可能四娘只是想自己玩儿后宅,自己,只不过起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蟒袍,很合身。 虽然制式上比大燕的蟒袍少了很多霸气,细节上也凸显出一种谨小慎微,但穿起来,也还不错,反正也没人会在意平西王此时穿什么以及是否符不符合规矩。 推开门,走了出来,一直到院门口,看见陈仙霸带着刘大虎和郑蛮一直守在那里。 至于剑圣,剑圣不在。 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很显然,剑圣不想再来一次。 “王爷,诸将已经到齐,就在前厅。” “好。” 燕军将领齐聚前厅。 郑凡走进来时,先前还在聊天的众人马上屏息以待; 平西王爷坐上了首座, 下面诸将一起跪伏下来: “拜见王爷!” “起了。” 郑凡端起身边放着的茶水,刮了刮杯盖,犹豫了一下,毕竟不是刘大虎他们亲自为自己新倒的,就没喝,只是装装样子。 但等其准备放下茶杯时, 却看见下方诸将的脸上,都挂着那种笑容。 其实, 郑凡入福王府,真不是为了什么福王妃,而是有些时候,骑虎难下了。 他得进去,他得和福王妃待一会儿,因为这些将领以及更下面的士卒,喜欢“看”到这一幕。 兰阳城时,郑凡不准他们行杀戮劫掠; 滁州城时,依旧不允许他们这般做。 士卒们难免会憋出抑郁,得让他们发泄出来,得让他们获得某种精神上的满足,也就是爽感。 所以,郑凡就进了福王府。 然后,士卒们,就高兴了。 这是一个很别扭的逻辑,但确实是真实存在的,现在不知道多少燕军士卒正凑在一起聊着王爷在福王府里被侍奉的故事,一边聊还一边与有荣焉的样子。 毕竟,是他们的奋勇拼杀,才能让自家王爷可以这般享受不是? 要是换做一个平庸的,哦不,一个威望不高的大帅,敢一个人吃独食,下面的人必然会心生不满,人人都要问一句:凭什么! 可平西王到底是大燕军中尤其是中下层士卒的偶像,威望之高,无以复加,且靖南王当年实在是太高冷了,大家伙对靖南王,是单纯地敬畏,而平西王,明显就有人情味多了。 尤其是在老田不声不响地丢下靖南军一个人远走之后, 这支兵马,很渴望来一个真正有人情味的新“靖南王”来统帅他们。 故而,郑凡一个吃独食,可以让全军上下,都很有代入感和参与感; 甚至,比平西王本人,更“尽兴”。 做一个合格的政治吉祥物,真没那么简单; 你得让下面的人,感觉到你的亲和,你得让下面人,看见一些他们想看见的,有些时候,你也不得不为了迎合他们,而去做出一些妥协。 比如今日下午,郑凡就觉得自己是为了全军的士气,牺牲了自己的一小部分。 唉, 做大帅, 难呐。 老田曾说过,所谓的“爱兵如子”,只是文人编排出来的带兵的想当然。 但老田自己也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实力强,谁敢在你面前放肆,哪怕不怕你的靖南王令,也怕被你一拳打烂狗头。 可谁叫自己没那份实力呢,所以,受点委屈,嗯,难免的。 眼下, 看着陈阳等一众将领在憋着笑容, 郑凡冷哼了一声, 将茶杯重重地放回茶几, 道: “瞧瞧你们这帮没出息的样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些将领,是大军的骨架,也是最好的“传声筒”,更是士卒士气的晴雨表。 平西王爷站起身, 开口道: “等打到上京城下,让那乾国官家将他的皇后贵妃什么的送出来几个,这才值得你们笑呐!” 说完这些, 平西王在自己心里对自己发出了一阵鄙夷:唉,粗俗了,粗俗了啊。 可谁叫这群丘八,哪怕是在兵营里浸了这么久的宿将们,最爱听的,就是这一口呢? 你可以时不时地和他们讲讲家国大义,但不能老讲,正如你不可能对着田埂里老农去讲什么山水画的技法一样,那是对牛弹琴。 在大燕国内,你至高无上,但孤军悬于敌国境内,你其实得更哄着点他们。 果不其然, 平西王话音刚落, 陈阳就跪伏下来,喊道: “吾等愿追随王爷打入上京城,生擒乾皇后!” 其余诸将马上也跪伏下来,齐声道: “愿为王爷破上京,擒乾后!” “破上京,擒乾后!” 可以想见,天亮之后,这个口号,将传遍全军上下,成为全军接下来一致的精神层面的追求。 厅堂外, 陈仙霸、刘大虎和郑蛮三人也都攥紧了拳头,面色发红,显然,也受到了这种亢奋情绪和伟大目标的感染。 而这时, 剑圣的身影幽幽地自他们身后显现, 他没去当“门房”, 但并不意味着他跑远了,天知道那姓郑的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着里头不断传来的呼喊声,再看看自己儿子和那俩的激动,那姓郑的真的是不管对谁,都能完全地拿捏住他们的脾性。 剑圣的身影一边逐渐消失在黑暗中一边微微摇头, 带着些许不屑和调侃的语气道: “呵, 洗不干净了。” ———— 月票第九了哇兄弟们,还有月票的,就投给咱,距离前面几位,真不远。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章 竟无一人是男儿! 军议很快就结束,这场军议,实则就是为了进一步自上而下统一思想。 大军孤悬于敌国,没有后方,没有后勤,不出意外的话,也不大可能会出现援军,也因此军心士气就会变得异常脆弱,故而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进行整合和巩固。 接下来, 还有更为长远的奔袭,甚至,还会有可预见的连番硬仗,乾国现在可能没办法在这里调遣出足够的大军来围堵自己,但上京前方,必然早就做好了阻拦的准备。 有些事儿,已经心照不宣了。 所以,不趁着现在赶紧多添点柴多加点料,等真正遇到事儿时,想临时抱佛脚都来不及。 郑凡继承了靖南王的用兵细节,一样喜欢个精校入微,但郑凡毕竟不是靖南王,而且,郑凡也不想成为靖南王; 故而,当一军主帅必不可免地会成为一军之图腾时,所呈现出的光彩,是截然不同的。 这里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管用就好,毕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而考虑。 伴随着军议的结束,那声口号很快就开始向下传播。 “破上京,擒乾后!” “破上京,擒乾后!” 搁在别的统帅那里,就算要喊出这种口号,也应该是喊:“破上京,擒乾皇!” 可偏偏在郑凡这里,就完全变了个味儿。 但士卒们喊起这个口号时,却感觉格外来劲。 郑凡是军功侯时,还有个注水的大皇子军功侯并列,但等到两位老王爷一位离去一位故去且郑凡也封王后, 可以说, 作为大燕现如今独一份儿的异姓军功王,平西王爷几乎就是整个大燕法统上的“大将军”,军方头把交椅。 甭管嫡系不嫡系,甭管是镇北、靖南军亦或者地方郡兵什么的,只要是带黑龙旗的丘八,都能说平西王爷是咱老大。 所以, 眼下全军上下,逐渐点燃着的是一种这样的氛围。 老大喜欢人妻, 这是公认的“秘密”; 那行, 咱就去上京,将这大乾国身份最尊贵的人妻给老大抢来! 山大王的土匪结寨,往往会被认为乌合之众,但实则,这种寨子,撇除战斗力等其他方面的缺陷不谈,至少,人家很有凝聚力; 而这支军队,主力是陈阳的肃山大营,抽调补充的,也是陈阳亲自择选的他部精锐,战斗力组织力上是没问题的,故而等同是在此刻,将凝聚力给攥紧了。 很多人已经在幻想着等战后, 和袍泽亦或者和家人喝酒吹牛时, 可以一拍大腿, 平西王爷你晓得伐? 他女人, 俺帮忙抢来的! …… 而点了这把火的平西王本人,此时正坐在浴桶里。 福王妃正细心地帮其擦拭着身子; 这一次,她倒是没再故意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反而显得很安静。 一颦一笑间,先前的那种勾魂不再寻见,变成了一种知性柔和,擦拭身子时也很细心,很贤妻良母的感觉。 在这方面,她显然很懂得收放自如。 福王妃的闺名叫婉; 洗好了,起身,王爷张开双臂; 福王妃拿着干毛巾擦拭; 二人之间,倒是配合得很是默契,也没丝毫尴尬之感。 按理说,二人之间,应该是苦大仇深; 先福王的首级,是郑凡提着去邀功的。 但正如郑凡之前在兰阳城对陈大侠所说的一样,那么多官员大人们还没去殉道守节,其他人又有何颜面去要求一个女子铭记仇恨守女戒? 都想活下来,都想保命,为何你们能安然自若,却又见不得一个女人这般? 擦干了身子,福王妃又拿了一件衣服过来,给郑凡换上。 衣服,早就准备好了的,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用到的时候。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强; “准备得很妥帖。” 王爷说道。 福王妃笑了笑,道;“孩儿说您要来时,妾身就在做准备了;孩儿说想试着对付你时,妾身就清楚,你马上就要睡到妾身的床上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这些话,别当着他的面说,年轻人,好面子的。” 郑凡的年纪比赵元年是要大,但还没大到过辈儿,可偏偏这话讲出来,倒也没让身边的女人觉得不妥。 说到底,人这辈子,真正看的向来不是生命的长度,而是厚度和宽度; 一般而言,喜欢抱着资历和年纪不放的人,是真的除此之外,手里没什么好拿出来的了。 郑凡在床上躺了下来,这一晚,得留在这里的。 至于干什么,真没打算去干,行军途中,难得舒舒服服泡个澡,也难得在香房软榻上好好睡一觉,这些,其实已经够享受的了。 留宿一夜,是为了大计,是为了安军心; 是为了大燕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名誉。 福王妃本想倒茶在旁,但她也留意到了她房里的水和吃食,郑凡是不会碰的,所以也就没倒,而是走到床边,一只手扶着自己秀发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郑凡的胳膊。 郑凡睁开眼,看着她。 “王爷,您应该睡里头呢,妾身怎可以从你身上跨过去?” 郑凡双手枕在身下,道: “本王喜欢。” 睡床边,是一种军人本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即可瞬间抽出挂在床边的乌崖翻身而下; 当然了,一般隔壁老王也都是睡床边的。 福王妃脸上露出了一抹羞色; 郑凡本以为她会从自己身上跨过去,甚至,从自己脑袋上跨过去,因为她穿的是裙子; 但她还是从尾端小心翼翼地上来,再轻手轻脚地绕到了里头,随后,侧躺着,看着郑凡。 郑凡看着她, 开口道; “张开嘴。” 福王妃张开嘴,吐出舌头,其舌苔上,有一块绿色的像是含片一样的事物。 先前她说话时,郑凡就察觉到了。 郑凡伸手,从其舌头上取下,还放在鼻前闻了闻,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王爷,这是含香片。” 只要是正常人,无论男女,一觉醒来后都必然会带口气的,含着这个入睡,醒来后,如果老爷想要做些什么,就不会熏到老爷。 郑凡将这玩意儿丢下了床, 笑道: “这万恶的封建旧社会。” “王爷在说什么?” “没什么,本王累了,休息吧。” 福王妃不会武功,郑凡怎么说也是五品高手了,再者,茶几上还放着一块红色石头,屋子里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说屋外嘛, 就更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伴着外头老远偶尔传来的些许马蹄声和喊叫声, 郑凡入眠了。 ……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也正好是早晨; 这一觉,倒是将自己有些崩乱的作息给调整回来了; 但这个调整不调整也没什么意义,只要接下来还要继续行军打仗,作息自然又会崩裂开。 福王妃早就醒了,她就这般手撑着自己的头,看着郑凡。 许是皮肤真的太好,故而这一刻,还真有些俏皮的意思。 郑凡扭了扭脖子,坐起身。 福王妃也起身,开始帮忙穿衣。 “把门开了吧。” “是。” 福王妃走过去,将门打开。 没多久, 刘大虎端着洗漱用的盆进来,还有牙刷和面巾。 这个时代早就有牙刷了,只不过仅局限于达官显贵专用,黔首能用柳枝刷刷就已经很讲究了。 王爷的牙刷是特制的,牙膏也是。 只不过,今儿个洗漱茶杯连带着牙刷,都是两份。 放下和安置好东西后,刘大虎告退时,还特意对福王妃行了个礼。 郑凡开始洗漱,刚洗漱好,郑蛮就端着早食进来了。 在外头,郑凡只吃他们仨呈送上来的食物,而且,他们肯定早就提前尝过了,这倒不是说他们的命不是命,这本就是职责所在。 若是自己筹办的食物还能被人下了毒,那么先毒死自己也是活该了。 郑凡坐下来,开始用早食。 福王妃也坐了下来,服侍着王爷进食。 外头院子, 福王赵元年向这里走来。 陈仙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赵元年对陈仙霸笑了笑。 陈仙霸犹豫了一下,也是握着刀把行了行礼。 赵元年没被阻拦,走了进去,恰好此时他的母亲正服侍着平西王用早食。 “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给母亲请安。” 赵元年规规矩矩地跪下来按照乾人官宦人家所讲究的晨礼来行礼。 福王妃看了看郑凡,没说话。 郑凡正在撕着早糕,蘸了蘸糖,开口道;“孤该不该喊你一起来吃?” “能与父亲大人一同用膳,是孩儿的荣幸。” “呵呵。” 平西王笑了。 “孤的奉新城外,有一座庙,叫葫芦庙,庙里有一老一少俩和尚,这俩和尚,都是有佛缘的。” “日后孩儿定然会去参拜,为父亲大人和母亲祈福。” “有一天,老和尚忽然发了疯一样对孤一遍遍喊着:多子非多福。” “……”赵元年。 郑凡瞥了仍跪在那里的赵元年一眼, 摇摇头, 道: “本王两位王妃现在都有身孕,本王麾下干儿子有好几个,年纪最大的俩,一个是靖南王世子,一个是当今太子。 放心, 怎么落,都落不到你头上。” “是,是,是,儿子可是一片纯孝。” “那真是笑死孤了。” 郑凡将糕送入嘴里,拍了拍手,道: “行了,别一套二套三套地来做了,你先前的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毕竟,在本王看来,你真的只是个孩子。” 他让薛三去福王府传信,本就是一招闲棋; 但接下来赵元年和滁州城守军的反应,可谓是滑稽得很; 这就像是老先生站在前方,看着下面的学生一样,自以为缜密周到,实则完全落在他的眼里。 “但以前是以前,这今后,再想起这类心思的时候,得自己想好,要么,把孤给扳倒到彻底无法翻身,要么,就给孤好好憋着藏着,你也没第二个娘了。” 赵元年开口道: “父亲,我先父还有好些个侧妃,眼下住在尼姑庵里,父亲若是想要,儿子可以为父亲将她们接过来。” “好了。” 郑凡提高了些音量。 赵元年吓得身子当即一哆嗦。 “孤把你当一个废物,轻轻地放下了。 你呢, 要是想继续这般演戏,表现你的心机你的城府,非要硬逼着孤去强行觉得你这人不可留以后会有危害,逼着孤现在杀了你, 也可以。” “………”赵元年。 福王妃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王爷添粥。 “孩儿………知………” “行了,别自称孩儿了,莫名其妙地出了个长子,孤心里还真不适应。 孤可以带着你走,把你丢燕京,你也能保个富贵,没事儿做,也能陪陛下下下棋说说话。 要是不愿意这种活儿法,就好好想想,你这边,到底能有什么是值得孤去注意一下的。” 赵元年默默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出息。” 赵元年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孩……元年只剩下福王的身份了。” “那就用好喽,你可以在外人眼里,做孤的儿子,但没必要真做这儿子,虎皮,扯一扯就行,你要真当了儿子,手底下再收一群孙子,有个屁用?” “元年明白了。” “好好把心思放在做事上,整天琢磨着这些城府、权术什么的,看似聪明,实则愚笨至极。” “元年受教。” “行了,滚吧。” “元年还有一事。” “讲。” “原本今日是滁州城庙会,今日定下了一家自上京来的戏班子,唱的是廪剧; 元年打算,让戏班子照旧登台唱戏。 分发出一些钱粮,可以引得不少百姓围看,再遣士卒去叩滁州城官员的门,必然也能让他们过来陪坐。 父……王爷可以和母亲同去看戏。 这样,能很热闹,日后所有人,都脱不得干系。”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还算有点脑子。” “多谢王爷夸奖。” “何时?” “自正午开场。” “孤会去的。” “多谢王爷。” 郑凡挥了挥手,赵元年行礼告退。 福王妃拿着手绢过来,轻轻地帮王爷擦拭嘴角。 郑凡开口道:“你这儿子,也不算完全无用。” “元年爹走得早,再加上乾赵宗室一贯的忌惮,藩王其实也难,以后,你这当爹的,得多指点指点他。” 也是奇了怪了, 赵元年先前自称“孩儿”时,王爷心里腻歪得不行; 可同样的话,出自福王妃口中,反倒是让人觉得有那么一股子的情调。 郑凡放下了筷子, 道: “我先去城外军营转转,待会儿再来这儿接你。 不过,你们乾人这是什么规矩,大正午地就开戏?” 福王妃笑道;“开戏本和庙会同起,去正午之时是为辟邪保佑,风调雨顺。” “行吧。” 王爷起身,向外走去。 院儿门口, 陈仙霸、刘大虎和郑蛮仨也都站在那里用着早食,他们的早食就简单得多了,王爷刚出来时,他们本是要跟着一起出去的,却被王爷示意不用了,择了阿铭先生和剑圣陪同离开。 “咱们留下来,是为了保护这位王太后么?” 刘大虎一边咬着馒头一边说道。 “是吧。”郑蛮也是这般认为。 陈仙霸高冷,没参与讨论。 其实, 这哥仨对于自家王爷昨晚宿在福王妃这里,是有着不同的看法的,但只能埋在心里,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讨论。 作为亲兵,这点规矩要是不懂,那就真的是蠢出天际了。 郑蛮本身并未脱离荒漠狼崽子的习性,在他看来,杀了他男人,抢了他女人,站在蛮族的视角来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女人,牛羊,牧场,本就是实力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去占有的。 在学社里,虽然成绩不好,但好歹也读了不少的书,他发现夏人很有意思,表面上搁着一层皮,本质上,和他们蛮族并没有区别; 要是恶霸从街上抢了个女人回家睡觉,这叫强抢民女,会被唾弃; 但要是从敌国抢回一个公主回来睡觉,那叫英雄,比如…… 刘大虎则很淡然,他亲爹走得早,现在的爹,娶他娘时,就已经带着他了; 所以,他觉得王爷收了这位王太后,再搭一个赵元年,实属正常。 陈仙霸则认为王爷是完全站在了政治和军事角度去考虑这件事的,今日去取粮食做早食时,他就感觉到军营里的热烈氛围; 自家王爷是伟大的, 哪可能真图一个女人的容貌长相什么的就随意收了? 唉, 王爷不容易啊。 …… 很不容易的平西王巡查完了城外军营后,又回到了城里。 早就等候的马车自王府里缓缓驶出,里头坐着的,是一身华装的福王妃。 赵元年则立在马车旁边; 王爷没下来上马车,而是策动着貔貅来到马车侧旁,敲了敲,道; “里面憋闷。” “好。” 福王妃自马车内出来,平西王抓住她的腰一提,将其搂抱起来,让其侧身坐在自己身前。 “走,看戏去。” 甲士开道,仪仗行进。 道路两旁,有不少围观的百姓,当王爷过来时,全都跪伏了下来。 你若是不跪,可以,马上燕人的弓弩就对向了你。 当然了,也没有那种明显被压迫的氛围,一些百姓,脸上还挂着笑容。 福王妃显得有些兴奋,道;“倒是真没这般出过门呢,王爷,等回到奉新城王府也可以这般自在么?” “我可没说过,会带你回王府。” 福王妃嘟了嘟嘴,“大女孩”露出嗔怒的表情,其实也很美; 她将头枕靠在郑凡胸前,委屈道: “王爷,你可不能吃干抹净就不负责了啊。” “要说吃,也是你吃了才是。” “那岂不是妾身占了王爷您的大便宜,妾身可真了不起呢。” “是啊,了不起啊,自本王领兵以来,乾国的军队给本王麾下带来的损伤,还不如你这一口吞的。” “嗯?” “呵呵。” 王爷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没作解释。 戏台的位置,在滁州城的校场里。 戏台很大,外围还搭建着木质台阶以供听众来坐,这种类似印象中古罗马角斗场的格局,其实并非其独创,毕竟技术难度又不大。 里头,已经有很多人了。 百姓们在最外围,不少人神情还有些兴奋。 燕人残暴,他们是知道的; 但燕人残暴和平西王爷有什么关系? 平西王爷可是来了咱滁州城两趟了,每一次来,不是送钱就是送粮的。 真希望平西王爷能常来看看呐。 大乾,是文华之国,但无论是文华还是文化,其实和黔首的关系,并不大,享受这一层级的,其实是士大夫阶层; 本质上,和楚国的贵族,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无非是既得利益阶层换了层皮,再者,乾国的文人动辄喜欢高呼“为百姓请命”,卖相上,着实比楚国的贵族动辄“奴才”“贱民”的要高端了不少。 乾国的富裕,在江南; 而乾国的北方百姓,按理说,气候条件地理条件至少比燕国要好很多,燕国最南方号称小江南的银浪郡,可是乾国的最北边呐。 但一来乾国的赋税和徭役一直很重,二来,那能让大燕君臣无比头疼的三边重镇体系,每年所吞噬的钱粮以及人力等等,都是一笔笔天文数字。 而这些,绝大部分其实得由乾国北地这些郡的百姓来承担。 同时,可笑的是,连燕国人都晓得,乾国江南可谓真正的富饶之地,但乾国朝廷在赋税收取上和民力征发上,南北之间,几乎没什么差异。 换句话来说,无比富饶的江南,并未给乾国带来本该对等的输血,不是没有官家想要改变这一格局,但伴随着江南各个家族借着科举的皮崛起,逐渐成为类似楚国贵族那种的“世袭阶层”后,朝堂上的代言人一排排地堆砌起来; 敢有人提出对税收的改革,哪怕是官家本人流露出这意思,也会有一大群“舍身取义”的官员们前仆后继地上奏阻止,乃至是扼杀,理由也很高大上: 官家,切勿与民争利! 得亏前些年燕军南下打到了上京城,一举撕下了乾国的面皮,那位官家也得以顺势掰倒了那几位老相公; 兵册上的空饷,水分被挤出来了不少,乾国江南的家族生怕燕军日后还要继续南下,故而也算是松了些口,这才使得乾国朝廷有能力去编练新军同时,也使得乾国北方的防御体系,至少在架子上,得以被重新构建了一遍。 可以说,燕国的上次入侵,一定程度上是帮助乾国在进行自我纠正,也无怪乎燕国先皇曾担忧过要是给乾国太多时间,以后想拿下来,就得费更多的功夫。 郑凡原本也有这种担忧的; 但兰阳城一见, 再加上眼前这一幕, 所谓的担忧,一下子就又轻散了去。 来了很多官员,基本都穿着官服,谨小慎微地坐在那里。 当郑凡出现时,他们有的起身谄媚地行礼,有的则有些手足无措,少数坐在外围的,没站起身,且故意面露些许不屑愤愤之色的,这都算是“血勇充沛”的了; 但至于让他们喊骂出来,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樊力负责滁州城的镇压事宜,但奈何,这座早有经验的城,很乖,这也使得樊力的斧头,很是寂寞。 “参见平西王爷。” “拜见平西王爷。” 郑凡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仿佛面对的,是一群燕国的官吏。 随后, 郑凡在一张特意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侧布上了透光的屏风,也就是将将一个意思而已,毕竟福王妃也要在平西王身边坐下。 一时间,不少先前战战兢兢的滁州官员们,看向福王妃所坐那一侧屏风时,都露出了不屑和鄙夷的神情, 更有甚者, 一声长调,清了清嗓子后, 对着地上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 呸, 贱妇, 真丢我们乾人的脸! 平西王好歹是个高手,虽然平日里基本不怎么给自己去玩儿命的机会,但在感知力上,其实很是敏锐。 而福王妃则因为是“聚焦者”,她坐下后,其实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四周的“恶意”。 但福王妃依旧坐得端庄,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干扰。 郑凡看了看她,她也转过头,看向郑凡,微微一笑。 王爷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陈仙霸等人会意,将屏风撤开。 一时间, 周围坐着的这些滁州城官员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伴随着庙会的祭祀典的开始, 台面上的大戏,也拉开了序幕。 很可笑的是,这庙会的祭祀本该是祈祷国泰平安风调雨顺的,可眼下,燕国的王爷,已经坐在下面看戏了。 廪剧是乾国比较流行的剧种,其表演方式和郑凡比较熟悉的京剧在一定程度上有些相似。 剑圣抱着剑,站在郑凡身侧,阿铭站在郑凡身后。 本来还有一众甲士想要过来将王爷包围住的,但被郑凡示意站远些了。 赵元年则站在其母亲身旁,弯腰向平西王介绍道: “王爷,这一出叫《送京娘》,讲述的是我乾国太祖皇帝在未登基前于江湖中护送一女子千里寻夫的故事。” 郑凡点点头,道: “你家祖上可真够闲的。” 赵元年笑笑,道:“是。” 按理说,郑凡应该不大欣赏得来这些的,但实则有些东西,若是愿意细细地品味,的确是能品咂出一些味道来。 唱腔悠扬,节奏紧凑,配合着鼓乐之声,真的是别有风味。 平西王拍了拍手; 随即, 在其身后和身侧,一众滁州城的官老爷们,也跟着一起拍手,掌声从稀稀落落到逐渐热烈。 甚至, 当平西王露出笑容时,坐得距离近一些的官老爷还会喊一声:“好!” 然后, 郑凡又笑了。 “好!” “好!” 也不晓得王爷到底是在笑舞台上的精彩,还是在笑这些单纯为了叫好而叫好的人。 “王爷喜欢么?”福王妃拿起一个果脯,本想送到王爷嘴边,但还是送到自己嘴里。 郑凡点点头:“还好。” 但多听了一会儿,就难免会有精彩中夹杂着枯燥之感,毕竟,乾国太祖皇帝的形象,在郑凡这里实在是没什么代入感。 还是如卿那带着楚腔的小曲儿听着让人更舒服,怎么听都不会腻。 到中后段时, 平西王爷已经有些开始神游了。 在场的官老爷们,倒是看得很认真,当平西王不再做出其他举动后,叫好声,也偶尔响起。 甚至, 不少官老爷们的眼里,逐渐开始噙着眼泪。 刘大虎小声地问身边的陈仙霸,“霸哥,你说他们在哭什么?” 陈仙霸直接给出答案:“台上在演他们的太祖皇帝,他们,也是在哭他们的太祖皇帝,可能还在想着,要是太祖皇帝今犹在,怎会让咱们站在这儿听戏?” 不得不说,陈仙霸看问题的眼光,真的很准确。 事实也的确如此,纵观乾国一百多年的社稷,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马上皇帝的,也就是乾国的太祖了。 太祖曾和梁帝一起开拓了梁朝的江山,黄袍加身取梁建乾后,更是荡平了古夏之地的其他国家,统一了如今大乾的版图。 他是真的能打仗的皇帝,也是善于打仗的皇帝。 而他之后, 就是其弟弟太宗皇帝,不仅一举葬送了乾国开国精锐,自己也落得个屁股中箭坐着牛车仓惶而归的下场。 这之后的历代乾皇,倒是无一败绩,因为他们压根就没再领兵出征过。 此时, 燕兵在侧, 燕国的王爷,带着乾国的宗室王太后坐在这里; 对于他们而言,真的是一种屈辱; 怎不会怀念太祖皇帝,又怎不能去怀念太祖皇帝? 平西王爷都快打呵欠了,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他是真的没事儿做,大军在休整,所以才会来这里走一场可有可无的政治秀; 但早知道,还不如继续留在福王府里,扭头看看身边看戏正入神的福王妃,说不得这位王太后也会唱几段儿呢? 自己就在府里,听她唱唱,不更好么? 唉, 无趣, 无趣啊。 终于, 台面上进入了高氵朝, 饰演太祖皇帝的武生,手持一杆降龙棍,对着企图染指女人的反派就是一阵暴打。 但也就在这时, 其人手中的降龙棍忽然炸裂开,露出了枪尖! 这名武生在此时, 宛若真正的乾国太祖皇帝复生, 扭头瞪向坐在正下方很靠近舞台的平西王爷, 大喝一声: “燕狗,欺我大乾无人否? 纳命来!” 人和声,近乎同至,其身形如惊鸿一般飞掠而来。 顷刻间, 福王妃面露惊慌之色,后方的一众乾国官老爷们很多人都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他们在心里喊道: 谢天谢地, 太祖皇帝显灵了? 这突然间的变化,让在场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到了一种极为短暂的死寂。 枪出如龙, 直扑郑凡面门! 陈仙霸发出一声怒吼,正要抽刀; 阿铭的速度很快,宛若风一样,提前出现在了郑凡的身前。 但还有一个人,速度更快。 那个人曾因望江江面的行刺一事,在心底暗暗地记着了,日后要是再有行刺,其必然及时以雷霆之手以扼之! “嗡!” 龙渊出鞘,瞬间斩断了武生手中的枪杆,紧接着,剑气顺势一扫,将人还在半空中的武生直接拍打在地。 “有刺客!” “保护王爷!” 一众甲士这才来得及蜂拥过来。 “退下!” 郑凡站起身,下令。 甲士们马上退去, 后方一众官老爷们见行刺失败,马上开始极为义愤填膺地喊道: “大胆,竟敢行刺王爷!” “放肆!” 实则,他们心里怕得要死,生怕这燕人王爷一怒之下,牵连了发作了他们。 武生躺在地上,吐着血,其已被剑气所伤。 王爷看向剑圣,笑道:“难得遇到一次没什么压力的刺杀,该留我来表现的嘛。” 因为这武生,也就是个刚入品的身手而已,甚至,只能算勉强入了品,看似先前在舞台上打斗得很厉害,但也是花架子居多。 而郑凡自己,可是五品高手啊。 他完全可以就坐在椅子上,尝试空手接一下这杆长枪; 嗯,像厂公那样。 剑圣开口道;“好,下次机会留给你。” “别,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别当真呐。” 平西王走到那武生面前, 感慨道: “这滁州城里,到底还算是有一个爷们儿。” 和在座的官老爷们比起来,这个社会地位极其低下的戏子,是真的有血性有担当的好汉。 这时, 阿铭开口提醒道: “主上,这是个坤旦。” 意思就是,由女人来扮演的男角儿。 郑凡侧了侧脸,果然,这个“武生”没喉结。 哪怕此时, 她依旧一边嘴角流淌着血一边死死地瞪着站在其面前的郑凡, 咬着牙, “燕狗……你……不得……好死……” 声音不再是唱腔时的故意拿捏,显现出了女人的音色。 郑凡叹了口气, 回头, 再看看后方坐着的一众官员,滁州城是滁郡的首府,这里的官员,其实品级不低的; 在看见平西王的目光扫过来时, 一众官员吓得很多都跪伏在了地上。 “王爷,不干我们的事,不干我们的事啊。” “王爷,我们不知情啊,不知情!” “刺客不是我们派的,不是……” 福王妃此时也抓着郑凡的臂膀,靠着郑凡。 赵元年也凑了过来,想要站到郑凡身前保护,但又担心自己动作是否会太大了。 忽然间, 平西王爷面朝天, 笑了两声, “呵呵……” 随即,又发出一声叹息: “这大乾,哪有脸继续在这儿立着的?” —————— 啊,忘记今天是一好了………所以,请大家把月票投给《魔临》吧,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死了 平西王环视四周,笑了笑, 道: “本王无事。” 一时间,在场的诸位大人们都长舒一口气。 今日能坐在这儿的,甭管嘴上再怎么拧巴也甭管脸上时常挂着什么不屑,骨子里,其实都已经软了。 或许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情怀,或许里面也有能吏干吏清吏,甚至曾写过不少文章以抒报国为生民立命之情; 但一个“怕死”,其实就能在关键时刻,否定掉所有。 大家的心,都经历了一场波澜,一上一下,在平西王的一句“无事”之下,终于得到了某种放松。 若是王爷遇刺了,哪怕只是受了伤,在场的诸位,也都必然落不得好。 平西王爷后退了两步,又坐了下来。 原本,福王妃应该是坐在王爷的右手位置,王爷又伸出左手,在旁边点了点。 陈仙霸会意,又搬来一张靠椅,安置在了这里。 “扶她起来。” 陈仙霸和刘大虎上前,将女刺客给搀扶了起来。 未等进一步吩咐,陈仙霸就扶着刺客走向椅子那里,刘大虎明显慢了一拍,二人一个轻微拉扯,已经被剑圣剑气伤到脾脏的女刺客,又多吐出了一口血。 一旁的剑圣,有些无奈。 自打这燕地渔家少年也当了亲卫,真就是,货比货,得扔呐。 女刺客被安置在了椅子上,双手被架在扶手位置,陈仙霸站在其身后,一只手,提着女刺客的肩膀,让其可以继续保持坐姿。 王爷伸手指了指台上那跪伏着的一众戏子, 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王爷有令,继续!” “继续,没听到么!” 在一众甲士的呵斥催促之下,戏子们开始重新进行演出。 依旧是这一出剧, 但因为扮演乾国太祖皇帝的坤旦已经坐在了下面,故而戏台上,择了个红脸出来,代替了这一角色。 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演下去,但就是打啊,跳啊,唱啊; 台上的戏子们其实都已经有些懵了,只是凭着本能,在继续着舞台上的喧嚣,那边的奏乐,也时不时的会出现一些紊乱,但很快,又能调整回来; 王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侧过身, 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刺客。 伸手, 拈起一块糕,送到女刺客的嘴边, 问道: “用点儿?” 女刺客的伤,很重。 剑圣虽然没有夸张到直接开二品,但哪怕不开二品的剑圣,当年也是四大剑客之一的存在啊。 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医治,其性命,定然不保。 她不是银甲卫,真的不是,因为银甲卫的刺杀,不可能这般仓促这般兴致而发。 她真的只是一个……义士,一个很纯粹的义士。 不管哪行哪业,一个纯粹的人,都是值得尊重。 尤其是在这里,在这群“衣冠禽兽”的包围之下,这个身上脂粉涂料很是厚重的女人,宛若是这暮气沉沉大乾里的,一缕清风; 可惜,嗅到这风的,是身为侵略者一方的王爷。 女刺客看着郑凡,她一边抵抗着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一边依旧在咬牙切齿。 到底是打小儿练戏的,又毕竟是个女儿身,生命在流逝身体必不可免虚弱的情况下,这“咬牙切齿”,也变得难以凶厉了。 见她不吃,王爷就将糕点又放回盘子里。 指尖,摩挲。 福王妃将自己的绢巾递送到王爷手里; 王爷擦了擦手,又折叠了一下,伸到女刺客嘴边,将其嘴角溢出的鲜血仔细地擦了擦。 这些动作,后头的人,其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毕竟坐台的高度是一层层上去的。 此时此刻, 舞台上到底在演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大家的目光聚焦,全在王爷身上。 “叫什么名字?” 女刺客没说话。 “我叫郑凡,你呢?” 女刺客依旧没说话。 王爷笑了, 道: “敢行刺本王,却连名字都不敢告诉么,那会让本王觉得,乾人都是骨头软的样子货哦。” “京……娘……” “娘”这个名字,就跟“妹儿”“妞儿”差不离,是称呼语的后缀,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正式的名字。 但在这年头,有名有姓且还有表字甚至还有称号的,到底是少部分人的特权,普通黔首,很多都是在和官府打交道时才会取上正式的名字。 王爷点点头,道:“为何要刺杀本王呢?” 女刺客不说话。 “怎么,连原因都不敢说么?” “燕狗……人人得而诛之……” “是,对。” “你家没亲人,死在战场上么?” “没……” 王爷动了动自己的后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刚看你在台上,演得挺好的,当真是有乾国太祖皇帝的遗风。” “你……不配……看……” “为何?” “太祖……皇帝……你……不配……看……” 郑凡明白过来了。 这个女人,她将自己融入到了角色之中了,也就是说,沉浸于戏内; 先前, 她在舞台上是以女儿身扮的乾国太祖皇帝,在演绎的,是太祖皇帝的故事; 但就在这台下, 坐着一位燕国的王爷; “太祖皇帝”在上头表演,燕国的王爷坐在下面看; 岂可忍? 是啊, 怎能忍? 这其实是一种羞辱,一种早就安排好了的羞辱。 庙会和戏台,是本就准备了的,但谁晓得燕人却打进来了。 但台上表演哪一出戏却是要临时定的,赵元年定了这一出,是为自己这个“王爷爹”做的考虑。 这是一种羞辱, 踩着乾人“图腾”,进行羞辱。 戏子觉得无法忍受了,但以多愁善感而著称,看个雪赏个花听个雨都能诗兴大发极为敏感的大人们,却都熟视无睹了; 郑凡回过头,赵元年马上弯腰凑近了身子; 王爷问道:“怎么就排这一出戏呢,你不也是宗室么?” “回王爷的话,小的是太宗皇帝一脉的。” “哦,原来如此。” 太祖皇帝因为中年而逝,太宗皇帝继位后,接下来的皇帝,都在太宗皇帝一脉手中进行传承,太祖皇帝一脉,人丁一直被“控制着”,人丁一旦多,就会出现溺亡病故等等意外。 就是现如今的藩王们,也基本都是太宗皇帝那儿册封下来的。 郑凡又看向女刺客, 道: “京娘,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么?” 不等其回应,王爷又道: “你的枪,杀不了本王了,你现在也受了重伤,很快就要死了,只能靠嘴里说的话了。” “燕狗……” “嗯。” “退出……乾国……留……尔……全尸……” “嗯,好。” 这是先前台上的台词; 一尊江湖恶霸想要强抢太祖皇帝要保护的那个女人,太祖皇帝对其呵斥道:“退出沧州地界,留尔全尸!” 平西王大声喊道: “她说,要本王退出乾国,留本王全尸,你们觉得如何?” 声音,很洪亮,足以保证周围人都听清楚了。 官老爷们陷入了沉默。 而后, 一个小官忽然站起身, 喊道: “她放肆,她大胆,竟敢对王爷不敬,当死!” 郑凡勾了勾手指, 陈仙霸上前,将那位喊话的大人接了过来。 那位大人过来后,马上跪伏到郑凡面前: “王爷,小人府库掌印官裴德,拜见王爷千岁! 王爷之英武,小人仰慕已久,希望王爷能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愿意陪侍王爷身侧,效犬马之劳!” 府库掌印,是个再小不过的官儿,也就是将将出了吏的范畴。 这位,是来投机的,想要靠抱大腿的方式,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哪怕,不是在乾国。 温苏桐去了燕国,不也高官厚禄么?他不求温苏桐那般,但能被立个小牌坊,也比继续在乾国管个小库房要好啊。 女刺客的胸口,一阵轻微地抽搐,嘴角再度溢出了鲜血。 王爷拿起帕子,继续帮其擦拭; “本王知道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陈仙霸上前,将这位请了出去。 王爷则继续对女刺客道: “你别气,别动怒,你已经快死了。 其实, 本王从来没有瞧不起过乾人,真的。 都是一双肩膀顶一个脑袋,受上一刀,也得流血。 乾人,并非全是孬种,我燕人,也并非全是勇士。 再说了, 八百年前,本就是一家。” 昔日自己初到南望城,知府大人被杀,紧接着在其葬礼上,又死了很多人。 随即,是靖南侯爷率军入南望城。 这本就是一场,清理门户。 那位知府大人,底子不干净,百年承平岁月下,养下了不少温柔乡里的枯骨气。 或许,燕人的处置,失去了政治上的艺术,但这种砍就砍死你的快感,现在回味起来,却依旧让人觉得沉迷。 郑凡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如今日的闲散一般,本就是瞎逛逛,瞎看看,想想想吧。 “本王曾见过三边燧堡上,一位开红帐子的堡长,在本王刻意留他一条命的恩德下,依旧去选择点火放狼烟; 本王也曾在绵州城下,看见一对父子逆着人潮上来; 曾有一破旧小县城的县令,自知无法阻挡我大燕铁骑的一个冲锋,率百姓请降,在请我燕军勿伤百姓后,真的就拔刀自刎了,死得干脆。 前不久呢, 还在兰阳城那儿听说了, 一户从晋地迁移过来的人家,因为本王来了,举家自尽了。 那一家是晋人,但素来仰慕乾国的,其实也算是乾国人了。 再比如, 这次在滁州城,除了王太后外,其余的,都很枯燥无味。” 福王妃面色一红。 “其实这廪剧,本王也不喜欢,咿咿呀呀的,起初还能看个新鲜,到头来,怎么说呢,可能是本王这个人,真就是个燕蛮子,或者就是你所说的燕狗吧。 狗嘛,改不了个吃屎; 本王这坐下面, 抬头一看, 想着, 你们衣服还是穿得太多了,啧啧,无趣。” 女刺客闻言,面带讥讽的笑了。 “你笑了。” “我……在……笑……狗……” “对,本王是狗,汪汪汪。” 王爷学了几声狗叫,也没刻意地压低声音。 而后, 停下了, 脖子微微后靠,做出了倾听的姿势。 陈仙霸举起手,四周燕军甲士抽刀张弓搭箭; 下一刻, 后方也不断传来“狗叫”。 屈辱的事儿,向来不对事儿,对着的,是屈辱; “知道你们乾人为何一直被我燕人压着么,哪怕你们乾人刚刚在梁地打了一场胜仗,但你们乾国,本王还是想来就来了,甚至还能在这滁州城里歇歇脚,也不怕被你们官军来了包饺子。 事实上,你们的官军早就到了,但不敢凑过来。” “人,都是一样的人,天子牧疆,大吏为天子牧民,这人呐,就是这般,由狼带着,就是一群狼,由羊带着,哪怕原本是狼也得变成羊了。 嗯,好像说得不够严谨,但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梁地,我燕军败了,死了个虎威伯,死了大几万的燕军将士,很多人都与本王说,他乾国,要崛起了。 因为他乾国人口最多,物产最富饶,一旦崛起,将势不可挡。 但本王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个, 因为本王清楚, 出了几个将领,新练了几支新军,倒了几位相公,可本质上,你们的老爷们,依旧是这群货色,没变的货色。” “我……累……了……” “本王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话。” “我不想……听……狗叫……” “可本王还是想说,你愿不愿意听,是次要的,正如你想刺杀本王,但本王依旧坐在这里一样。 自始至终, 你都只是一件陪衬。 你在台上演戏,本王看你,是做个消遣的打发; 你来刺杀本王, 本王坐着等你,也是觉得今日过于单调了些,想找点乐趣; 之所以和你说这些话,是对你说的,但也不是对你说的,这是本王第二次大军攻乾,有些话,很早就想说了,也就是逮着了个这次机会。” 女人嘴角,继续溢出鲜血。 郑凡又帮她擦拭起来。 “你有爹娘么?”王爷问道。 女刺客没回答。 “应该是有的吧,如果没有的话,你会回答的。” 女刺客到底不是专业的; 她不是什么死士,刺杀也是临时起意,后路安排什么的,那也是不存在的,现在,她倒是不怕死,因为她清楚自己的伤势,但对于自己的亲人…… 她的亲人,其实也在这戏班子里。 她的父亲,还是班主; 但此时,她的父亲还在组织着戏班里其他人,按照平西王的要求,继续表演着,若是眼尖的可以发现,弹琵琶的那个妇人,已泪流满面,而后头正组织着戏子不断上台串场以维持热烈喧嚣氛围的老班主,紧咬着嘴唇,面色铁青。 “你以为本王会牵连他们?” 平西王拿起茶几上的花生,剥了一个; “本王做事儿,向来喜欢斩草除根,但那是真惹着本王了,对于那些没真惹到本王发怒的人。 赵元年……” 赵元年再次身子往前一凑, 道: “汪。” “你也看到了,本王没那么记仇。” “别……假惺惺的……你又为何……要问……” “本王问你,是为了保护你的亲人,你信不信,等本王和本王的大军走了,在座的这些大臣们,非但不会表彰你,不会给你立碑刻字宣扬你的事迹; 反而, 会将你父母将这戏班子, 一起找个由头给埋了。 因为, 一起听的戏,听的还是太祖皇帝的戏。 结果, 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大人们安之若素地陪着我这个燕国王爷坐着看戏; 结果你一个身份地位卑贱,根本不入流的戏子, 竟敢来刺杀本王? 你这打的,是本王的脸么? 你这是将在座的这些大人们的脸,狠狠地都抽了一遍啊。” “你……我……” “戏文里,应该总是演的义士总能沉冤昭雪,邪不胜正的故事。 能看出来, 你很喜欢演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重义气重道义,文成武德,都可称叹;甭管黄袍加身到底是不是被迫吧,至少,他也算是庇护了那对孤儿寡母,比之那个年代,动辄弑旧主全族的反叛者,确实要高尚不少。 但就是太祖那样的人,最后有什么好下场么? 弟弟坐了他的龙椅,他自己立的太子被废除,而后年纪轻轻地就溺亡了; 你看看太宗皇帝一脉,现在多枝繁叶茂,太祖皇帝一脉,现在还人丁稀少。” 平西王夹出两根手指, 刘大虎拿出一根烟,递了上来,随后拿起火折子,点烟。 王爷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 道; “就算你不告诉我,本王就查不出你亲人是谁么? 甚至,本王什么都不说,前脚本王走,后脚这些大人们就会将你亲人押送到本王面前祈求本王息怒。 家国个人,你这小姑娘,今日已经全了大义。 要不要为你家人考虑?” 女刺客愣住了; “说不说?” “我爹……是班主……” “好,本王保下他们的性命。” 女刺客很是不解地看着郑凡。 “你刺杀了本王,现在本王要救你亲人,你欠本王一声谢谢,说一声谢谢,这事儿,就定下了。 我是王爷,没必要骗你这个小姑娘。” “谢……谢………” “乖。” 剑圣在此时开口道;“现在封闭她的气脉,还有救回来的机会。” “你想救她么?”郑凡问道。 “看你的意思。” 王爷笑了笑,没说话,而是重新坐正了身子,看向台上。 其他人,都退开了一点,不能打扰王爷看戏。 而此时, 台面上乱糟糟的戏被梳了一遍,换上了一个欢快一点的故事,正在重新演绎,不再是先前那个版子了。 这一次, 平西王看得很认真; 在场其他所有人,在这种氛围下,连咳嗽,都得用袖口压着自己的嘴巴,仿佛在此时,多发出丁点的声响,也是一种极大的罪过。 这第二出戏,平西王认真看了大半场。 但等到结尾,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即将要到来时; 王爷自椅子上站起, 转身, 毫不留恋地离开。 原本坐在王爷左手边椅子上的女刺客, 其脑袋已经低垂向了身子右侧, 她, 死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不讲武德! 从戏台所在的校场出来,平西王爷并未选择回福王府,而是径直出了城,回到了城外的大营中。 睡了一夜的好床好被,再看看自己看似肃穆实则简陋的帅帐,王爷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笑笑。 “大虎,你去问那个戏班子,愿意跟咱们走的话,就带着,不愿意的话,也无所谓。” “是,王爷!” 等刘大虎走出帅帐后,一边的剑圣开口道;“他去问,可能就不走了。” 换个形象差点一脸蛮样的郑蛮,换个英武一点的陈仙霸, 那个戏班子大概会认为王爷爱上了廪剧,他们要是不走,燕人会发怒会杀人,压根就没不走的选项。 但刘大虎面相老实,骨子里也老实,战场上必然会誓死保护王爷,但平日里,难免给人一种威慑力不足的感觉; 且王爷还加了句“无所谓”,那刘大虎大概率就真的是去商量的。 “本王给他们机会了,他们的女儿刺杀本王,难不成本王还得将他们供奉起来,哭着喊着让他们跟我走好保命?” “也是。” 王爷端起茶杯,吹了吹,问道: “老虞,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 “这一路行来的感觉。” “还成,乾地的景物风光,着实不错,江南我也曾去过,风光更好。”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以前觉得,晋地三家的家臣,都目光短浅,只顾着奢靡享受,但真要触及到他们根本时,他们会奋起反抗。 燕人拿下赫连家和闻人家,也是将这两家精锐打崩的基础上拿下的地盘。 司徒家在雪海关近乎雪崩之后,司徒雷还能死前奋力一击。 但这乾人……” “所以朝廷对晋地,才会一视同仁,基本上,晋人和燕人或许会有偏见区分,但在施政上,其实燕晋两地,在一开始就是近乎同等的。 因为朝廷怕晋人起来反抗,不想让晋地成为朝廷不得不陷入的泥沼。 而如果一开始灭的是乾国,对乾地的征发和索取,绝对会比晋地的程度高得多,因为乾人的反抗,可控。 狼群向羊群索取时,会更肆无忌惮。” “没想到,朝廷施政,也会欺软怕硬?” “自古以来都是会叫的孩子有糖吃,敢反和不敢反,反了能很快平定和很难平定亦或者根本平定不了,这些差别,其实大得很。” “就如同你的晋东。” “对。” “可你之前对那个京娘才说过,燕人和乾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上层对下层的浸染,哪怕是刮骨疗毒,也决不会一朝一夕就能复原了的。” “那你带兵出南门关,又带兵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已经好几年了呀,再给它个好几年,早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形容的了的。可能,五年?十年?一茬儿下去一茬儿起来。 真到了哪天, 我坐在那里看戏, 要杀我的不是戏台上的戏子,而是那群穿着官服的人。 这乾国, 还怎么打?” “所以,你也是在欺软怕硬。”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不能怪别人没武德,喜欢捡软柿子捏,首先,得怪自己软呐。” 郑凡对陈仙霸道:“传令下去,全军加速休整,粮草军需现在就进行清点。” “喏!” 郑凡又看向郑蛮: “命陈雄领先锋军,即刻向南出发,接应三先生的哨骑探子。” “喏!” “要开拔了?”剑圣问道。 “是。” 郑凡转动着自己面前放着的那尊砚台, “我怕那边,等急了。” “哪边?” “你说呢,还能有哪边?” “在哪里等?” “总不可能在上京城下等我,我大军只要开到上京城下,就是仅仅往城墙上丢上一块石头,那乾人好不容易打出的梁地大捷,就将被一举抹杀,还得倒贴。 为什么我一路行军这么慢,又为什么我还得到滁州城来歇个脚。 就是要让对面的乾国守军认为,我郑凡,这是在重走当年的老路。”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走?” “当年因为有李豹在前头吸引乾军主力一路拼杀,这才给了李富胜机会,迂回穿插过去,抢先一步,进入了汴洲郡,打入了乾人京畿之地。 这一次,我打算反其道而行之,不顺着李富胜当年的路走,顺着李豹的路走。 我赌他乾人会将南面的主力放在迂回的路上堵截我, 我就赌他正前方的乾军弓弦里,没有弓箭。” “这些话,你似乎不应该对我解释。” “是你在不停地问呀。” “我是故意的。” “为何?” “因为我觉得,你似乎有点慌,所以就好意地不停接你的话头。” “谢谢。” … 当晚, 确切地说,还是黄昏时,福王赵元年,就将自己的母亲,连带着他的一家老小,都赶着马车,出城进入了军寨。 他是害怕,害怕平西王真的一声不吭的就直接走了,要那样的话,他福王府就真的是叫天不应下地无门了。 只不过王爷并未让福王妃进入自己的帅帐,而是将福王府的那批人,一起进行了安置。 福王妃不是四娘, 四娘可以陪着郑凡在帅帐里吃喝睡,但四娘毕竟不是花瓶。 平日里得闲时,可以悠哉放松一下,但在帅帐里,王爷的脑子,一直很清醒。 刘大虎回来禀报说,那个戏班子,不愿意走,王爷也就没再对这事儿有什么后续反应。 翌日入夜, 燕军撤出了滁州城。 再过一日的清晨,燕军开始向南进行转移。 确认燕军离开后, 一支一直在外围,人数不多,也就几千人的乾军,开始靠近滁州城,且成功“收复”了这里。 一切,都仿照着兰阳城的旧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滁州城在重新回到了“乾国”掌控之后,开始恢复对朝廷的联系,一片陈情折子被派送了上去。 大锅,全给了福王赵元年,当然,他也背得责无旁贷。 其余,则重点讲述了滁州城官员们带着百姓是如何与燕人输死抵抗的,一度发展到了巷战,大家誓死不退; 最后援军抵达,驱逐了燕虏。 只是, 在写燕虏最后的动向时,老爷们犯了难。 既然是驱逐了燕虏,可你要是写人家是向南走的,那还叫驱逐么? 哪有越驱逐越向自家国都进发的道理? 故而,在燕军后续动向后,大家伙开始进行了模糊化的处理。 脸皮厚点儿脑子薄点儿的,讲燕军溃逃,不成军列; 脸皮薄点儿脑子厚点儿的,讲燕军被击退占不到便宜后,向西南或者东南转移,希望朝廷早做安排,别让燕人占得便宜,毕竟,其他地方的守军守将和官员,不大可能像自己这般舍身取义为国献身。 但这无形之中,却混淆了一件事,那就是燕军的进军方向,燕军拐着走,其实印证了某种可能。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混淆的主力; 因为薛三领着的哨骑以及陈雄所率的数千先锋骑,也是迂回地在走,尽量做到了打草惊蛇。 接下来,就是极为枯燥的长途行军; 而当平西王亲率的大军主力抵达西山郡时,证明先前的赌博,赌成功了。 西山郡,是汴洲郡也就是乾国京畿之地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乾国的防御体系里,三边,是第一条防御链,第二条,就是西山郡; 当年李豹部在这里,被乾军拖住且陷入了苦战,是那种刚击溃了一支又马上填进来一支,再击溃,又填进来新的一支的鏖战,李豹为此也折了一条臂膀。 但这一次,当郑凡的军队以近乎旁若无人的姿态,经过西山郡郡城以及西山郡最大的兵马大营西山大营不远的区域时,里头的乾军,并未选择出来迎击或阻截。 这意味着,他们的主力,应该去往了相思山一线。 因为当年就是郑凡建议的李富胜走相思山,让李豹当沙包吸引仇恨,自家快速跃进直扑上京的。 可能乾人也没料到,平西王以孤军深入的姿态,竟然还敢这么的刚。 都以为他会走小门,谁料得人家直接就从正门走了。 不过,也就在燕军打算一举通过西山郡,兵马已经快到西山郡南边郡境之际,自北方,出现了一支兵马。 这支兵马人数不少,有五六万之众,但甲胄不一,制式不一,建制散乱,一看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勤王之师。 不过,这支乾军和先前路上遇到看见燕军旗帜只敢原地待着等待燕军走了才敢上前“收复失地”的乾军不同; 似乎因为已经明晰了燕军的目的,所以他们开始“奋不顾身”地以快速行军的方式,近乎不管不顾地向燕军追来。 规模都近五万的两支大军,其追逐,自然不可能像小孩打架那般,一个光顾着跑,一个光顾着追,其实双方的外围接触和拉扯,早就开始了。 再因为过了西山郡进了汴洲郡后,还得过汴河,且现在汴河可还没结冰呢,故而,为了解决掉身后已经明晰了麻烦; 在平西王爷的命令下, 燕军开始扎寨,等待来自后方的那支乾军。 而那支乾军在拉近距离后,也选择了扎寨安顿,在扎营的同时,根据哨骑来报,乾军那里不断的有逃兵出现。 显然,先前的追逐,还在一些乾军士卒的情绪可控之中,但一旦燕军不向南了,停下了,眼瞅着真要打这只老虎了,士卒们害怕了,开始逃散。 这还没打,就已经变得这样了,倒真是乾军正常状态下的专属特色。 不过, 那边军寨里,倒是派来了使者,使者是来下战书的,双方约定,在后日上午开始,布阵于野,进行决战! 当即, 一股原始的礼仪之风扑面而来。 郑凡还特意留意了战书下的署名——韩亗。 “这字念什么?” 郑凡问身侧的阿铭。 “念:遂。” “哦。” 王爷点点头,然后,注意力落在了这个名字前面的那一连串的头衔上,太子太傅、宁安侯等等,长让人一眼根本就看不完的头衔,意味着这个人的不平凡。 “应该是个致仕的乾国大佬,甚至是……某个相公。韩相公么?仙霸,把赵元年喊来。” “喏!” 赵元年被喊来了,在看过战书后,马上给出了答案: “回王爷的话,正是韩相公。” “就是害死刺面相公的那位?” 赵元年愣了一下,道:“里面其实有缘由,但,王爷也能这般理解,确实是那位。” “多少岁了都?” “应该,已过耄耋之年。” “所以,那支乾军的主帅,是一位年岁超过八十的……文官?” “王爷,韩相公的脾气一直急躁刚烈,哪怕当年因王爷您入乾导致官家寻到机会将其致仕,其在地方,也经常给官家上书直言官家施政之过。” “刚烈急躁,本王瞧出来了,不刚烈不急躁,也做不出下战书要和本王决战的事儿啊。” 上一次攻乾时,当乾国三边兵马无法回援,地方兵马被一路路的击溃后,乾国各郡都出现了由地方官员组织起来的义军,进京勤王。 想来,这位韩相公就是以他自己的名望和身份,说不得手中还有什么尚方宝剑这类的东西,强行在自己的家乡郡县抽调组织了这支兵马,要来阻截自己。 “仙霸,起笔给本王回信一封,说决战的事儿,本王应下了。” “喏!” 打不打,何时打,要不要按照约定打,郑凡还没想好,但并不妨碍先同意。 承诺、节操、古仁人之风什么的,在尔虞我诈的战场上,不值一提。 只是, 当平西王的这封信送出去后, 傍晚时分, 北面军营又派来了一位使者送来了第二封信。 陈仙霸打开了信,递送到了王爷面前。 王爷看了信, 随即又扭头看向了身侧站着的剑圣, 道: “我觉得我的人品,又回来了啊。” 剑圣有些疑惑。 “呵呵。” 王爷拍了拍信封, 道: “不是后日决战么,韩相公约我明日于两军阵前一晤。而且还标注了,按照古礼,可择一执旗手随行。” 这其实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一样,是一种多少年传承下来的约定俗成的礼节; 但在前些年,这个礼节被一个人给羞辱到了地上。 但眼下, 同样的人,又受到了同样的邀请。 “老虞啊。” “怎么,你要我再当你的执旗手,阵前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你不去?” “不想去,当年斩杀格里木,倒是可以说是舍小节为大义,如今呢?” “哎,这可不行,你必须得去。” 平西王爷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道: “要是那个老东西不讲武德坏得很,身边的执旗手是百里剑,那我怎么办?”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三章 梦中惊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刘大虎去给睡在帅帐隔壁的父亲续了一水囊凉茶,凉茶是用茶叶加红糖煮出来的,还放了些薄荷,凉了后喝起来甜津津的,他每天会给自己父亲续上两次。 王爷不怎么喝凉茶,确切地说,王爷不怎么爱吃甜的。 王爷说,晋东还有不少百姓日子过得还是有些艰难的,日子还没过得甜滋滋的,他这糖,就咽不下。 对此,刘大虎是信的; 毕竟,谁能抵挡糖的诱惑呢? 随后,刘大虎就轻手轻脚地走入帅帐; 陈仙霸坐在那里就着火烛批阅着折子,其实都已经批好了,后半夜就会被传信兵送下去,但陈仙霸还是会重新复看一遍。 刘大虎给陈仙霸带了一盘子烤馒头片儿,放到陈仙霸面前。 陈仙霸放下折子,让开了些许位置,拿起馒头片儿,用手捂着,小口且小心翼翼地咬着; 烤馒头片儿脆,容易咬出声音,但一帘之隔的后头,王爷正在睡觉,他不愿意发出太大的动静。 原本吃馒头片儿得抹酱的,那种士卒吃饭时配的大酱,但也因为会有味儿,所以刘大虎也就没抹。 刘大虎坐了下来,用腰口挂着的略湿的帕子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折子开始翻看。 他看完折子上的问题和事情还会看陈仙霸的批复,所以看得很慢。 其实,刘大虎能被郑凡钦点留在身边做亲卫,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剑圣的儿子; 很简单,如果要将剑圣绑定自己身边保护自己,再留其儿子也在身边,关键时刻,剑圣到底是保护他儿子还是他平西王? 真要提携,早早地丢到哪个将领手下去历练也可以了。 留在身边,是因为刘大虎踏实。 脑子笨,那是看跟谁比,跟陈仙霸这种妖孽级连镇北王世子都会被其压制住光芒的存在去比,谁家的孩子都不会显得聪明。 但这种踏实,是很难得的。 平西王曾有一瞬间忧虑过,等陈仙霸以后成长起来可以独当一面了,他脑后是否会出反骨? 但对刘大虎,王爷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这孩子,只要自己需要,会一直拿着刀站在自己面前。 帅帐外头, 郑蛮已经睡着了,打着呼噜。 而在帘幕的另一边,睡着了的平西王眉头忽然皱了皱。 与此同时,被放置在床边的红色石块立了起来,一道黑色的婴孩身影缓缓地浮现。 魔丸歪着脑袋, 看着睡着的亲爹, 似乎很是犹豫。 他爹做梦了,好像这梦还不是太好,但和他没关系,不是他搞得鬼; 按理说,一个人在做噩梦时,你应该去喊醒他,也就是……“解救他”。 但魔丸更清楚,有自己这个“天生煞物”一直陪伴着,正常的邪祟甚至是紊乱的心绪,基本都不可能侵扰到他爹。 就如同是雪原的野人在晋地过冬时,只觉得这冬天,也好温暖和煦。 所以, 他爹不应该做噩梦的才是; 现在做了, 会不会…… 魔丸的性格很暴戾,这是与生俱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痴傻儿童; 痴傻儿童也干不出偷偷摸摸地给自己亲爹“鬼工结扎”好几年这种事儿。 魔丸侧了侧身子,似乎看了看外头坐着的俩憨批。 一个在看折子看得很认真的憨批, 一个在啃馒头片儿身上气血澎湃似乎不是那么憨批的憨批, 似乎,这俩在此时没什么用; 最终, 魔丸没去喊人。 而是飘到床上, 弯下腰, 伸出小手掌, 放在了自己亲爹的额头上。 …… 我在做梦么? 郑凡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他现在正站在一片鸟语花香之地,四周绿草如茵,芬芳扑鼻。 他记得自己在哪里,晓得自己现在在打仗,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但当他抬起头,看见山坡上背对着自己坐着的那道身影时,郑凡却刻意地没让自己的意识去强行将这个梦给破开。 做梦,如潜水; 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接下来大概就是被浮力推出水面,也就是……苏醒。 但有些人,是能够控制自己梦的延续的,郑凡,更是可以。 这并非是因为郑凡在精神力方面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瞎子是精神力者,他不是; 原因在于魔丸曾好多次上过自己的身,其实这本就是一种精神强行刺激肉身的方式,因为每次附身后,郑凡的实力依旧取决于其本身,只不过魔丸可以将他自己的战斗经验和意识覆盖上去从而达到超常发挥的效果而已。 任何人被鬼一次次的附身,总归会出现一些变化的,就如同河道不停地被大水冲击,自然而然地就会拓宽。 郑凡现在无法使用精神力,但精神力的强韧,已经很可怕了,至少在自己的“意识”里,可以做出更多的操控。 迈开步子,他开始向山坡上走去。 坡不高,但走上去时,很累,空气也似乎在变得越来越稀薄,自己也开始喘气了。 但他还是在咬牙坚持着,几乎就是将脚一步一步地提起来; 终于, 郑凡走到了坡上。 侧过脸, 看向那个坐在山坡上的人。 恰好,那个人也在此时转过头来。 郑凡看见了……自己。 是的, 这个坐在山坡上的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很失望?” 郑凡坐了下来,喘着气,道: “有点儿。” “那你想见到的,是谁?” 郑凡没回答。 “我知道,你想见到的,是靖南王。” 郑凡依旧没回答。 “但这是你的梦,你自己的梦。” 郑凡笑道:“所以,在我的梦里,我就不能看看别人么?” “有什么意义呢?我的脸,当然可以变成其他人的样子,靖南王的,镇北王的,先皇帝的,姬老六的; 甚至, 四娘的、熊丽箐的、柳如卿的,甚至,福王妃的,都可以。 你想要看么? 但你看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本质上,你看到的,还是我,还是你自己,无非就是换一层皮,在自己的梦里,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他妈的在自己的梦里被自己教训?” “很奇怪么?我说的话,本就是你说的话,你其实是在和你自己说话而已,我本就是你的一部分。” “这个对话太俗套了,你接下来要是再继续说你是我的心魔,是我分裂出来的另一个我,那我真的是要吐了。” “你一个武夫,哪里来的心魔?你配么?” “艹!” “也就是最开始时,在荒漠民夫营里,阿程和三儿抓了几条鱼让你开了开刀,第一次杀人,你失神了几下。 但你还记得么, 那蛮人的鲜血溅到你脸上后,你还舔了舔,这鲜血味儿,你当时可能还觉得不赖。 第一次杀人,就和第一次**一样,总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爷们儿起来了。 第一次失神,也无非是在田无镜自灭满门的那一晚,但你惊讶的是死人么,你被梦魇到的,是田无镜那句:自我田家始。 再之后,你的路,其实挺一帆风顺的。 毕竟在你身边,有七个魔王。 他们就算是辅佐一头猪,也能辅佐出个成效。” “你有病?” “你急了?何必急呢?我说的什么,其实本就是你心里的想法,当然了,你比一头猪,做得优秀得多得多。 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也很优秀了,回头再看看虎头城客栈时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你,回头看看过去和你那些魔王之间的关系,再看看现在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已经越来越多地掌握到了主动,也逐渐开始真正意义上地,慢慢成为他们的主上。 魔王, 都为你怀孕准备为你产子了。” “我不信这是我的心里话,对四娘。” “我用得着骗你?用得着骗我自己?在四娘说出想为你生子时,你心里更多的,其实是那种男性征服欲上的成就感。” “这个梦,我不做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煞笔。” “人的内心,哪里可能真的干净呢?就算是小孩子,看似单纯,但他玩弄地上的蚂蚁时,那得是多么的残忍? 直面内心,确实是一种痛苦; 因为往往平时,你根本无法发现,你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么多的污垢。 但心里想什么,其实是次要的,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一直做得很好,真的; 还有,你对四娘,也是真心的,对其他女人,就差了太多的意思。 另外,最近的那位福王妃,当她提出让赵元年在屋外候着时,你心里其实挺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的,这可比什么夫前犯更……” “闭嘴!” “我理解你的感受,自己想想,和忽然出现另一个人对你说,哪怕这个人,也是你,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对? 就像是,对着自己照片画出的素描,当你凝视他时,你会越看越觉得陌生。 正如你以前在画《魔丸》漫画时,在一个剧情里写过的。 当魔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 它感到了一种……恐惧。” 就在这时, 天幕上,出现了一团团乌云,紧接着,浮现出了一张婴孩的脸。 魔丸, 进来了; 他看见了坐在山坡上的两个人, 然后, 魔丸生气了。 紧接着, 魔丸走了。 他以为自己这个该死的爹发生了什么该死的事儿, 结果是这爹自己在和自己玩儿, 顺带着, 把自己这个儿子给吓得够呛。 魔丸生气了, 就回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做这个梦?”郑凡问道。 “因为你心里有疑虑,有恐惧,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以大帅的身份调度这么多的军队率军出征。 没有靖南王,也没有梁程。 在出发时,其实你已经有些慌了,你怕自己过于自信了; 因为你已经赢了很多很多次,你已经输不起了。 输不起的,从来不是燕国,而是你自己。 这是你的第二次人生,也是你想要好好把握,想要好好活出来的人生,你不想这场人生里,收获到什么污点。 在赵地梁地,面对缩着头的乾楚联军,你其实没什么破局的办法,哪怕你看起来智珠在握,但你心里,其实很急切。 所以, 你选择了以往最经常走的路, 你率领一支孤军,深入到了乾国,你想要以你自己最习惯的一种方式去达成目的,然而,以前有靖南王帮你兜底,这次,没了。 你在害怕, 你觉得这一路入乾,实在是过于轻松了,你似乎已经算计到了一切,乾人似乎也一直在被你牵着鼻子走。 现在, 在你北面,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领着几万乌合之众想要阻拦你,你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等你击垮他后,挥师南下,不日就能再度驾临上京。 太顺利了,实在是太顺利了,你心里开始患得患失,当你越是接近赢时,就越是害怕一朝倾覆。” “是,我承认,所以,你能告诉我怎么办么?”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问自己的内心呀,这不是永恒至高的答案么?遵从自己内心的写照,让自己的内心去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你不就是我的内心么?” “狗皮膏药式毫无意义的话术回答; 你明明都不信,为什么还要问我?” “所以,你把我拉进来………” “不,是你自己需要的,是你需要自己可以剥离出来,好好的想想,再斟酌斟酌。 你需要这个场景,就出现了这个场景,你需要这个梦,就出现了这个梦。 否则, 有魔丸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会陷入梦魇? 哦, 对了, 刚刚你也留意到了,魔丸进来了,他又气呼呼地出去了。 在他看来,你是在自己闲着无聊,自己和自己玩儿。 你的焦虑,化作了这个梦,在你入睡前,你想的是,若是此时领军的是老田,他也会像自己现在这般么? 是否,在他那永远平静的神情下,也曾忐忑过? 你看曾经的老田,就像是如今陈仙霸刘大虎他们看现在的你一样? 看得太真,但也看得太虚假。 你想要在这个梦里,再梦回上一次在天虎山上的一幕,你甚至想要让老田,再带你走一遍下山的路。 但你又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太幼稚,更重要的是,你不想在此时去做这些对实际压根没帮助的幻想。 路,是自己趟出来的,以前可以摸着前人的肩过河,现在,得轮到自己将双手放在水面下,亲自去摸石头了。” “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相信直觉,赢了,就是直觉的胜利;不相信直觉最终也赢了,就是理性的胜利,克欲的胜利。” 郑凡点点头, 目光, 看向山坡下面, 一面山坡,绿草如茵,但另一面也就是眼前的这一面山坡下,则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在一处尸堆上, 郑凡看见浑身是血的李富胜,拄着一把大刀,立在那里; 他的目光也向这里投来,和自己对视。 李富胜,大概在笑; 呵呵…… 郑凡再扭头看向身边时,发现那个“自己”,已经消失不见了。 低头向下看去, 看见了那个“自己”,站在了李富胜的面前。 郑凡起身,开始向下走去。 下坡的路比上坡,要轻松得多,他很快就走了下来,身边的尸山血海,对于普通人而言,大概是地狱噩梦的存在,但对于郑凡而言,早就习惯了。 他爬上了尸堆, 站到了李富胜面前。 李富胜仿佛静止,又像是已经死了。 郑凡看向“自己”,问道;“然后呢?” “这是你的心结。” “我知道。” “不仅仅是他的死。” “什么意思?” “有句话,叫以史为鉴,你的不安,就来自于此。 自打率军入乾以来,一路顺利,但你在心里,曾不知多少次地问自己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 当初出南门关的李富胜,是否心态上,和现在的你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呢?” “我不该问你的。” “是,我也回答不了你什么。” 郑凡点点头,道:“我可以问他。” “嗯。” 郑凡看着李富胜, 这时, 起风了,李富胜的嘴唇和神情,也发生了变化, 他拄着刀, 喊道: “郑老弟,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郑凡依旧站在李富胜面前,平静地看着。 这不是什么招魂,这也不是什么祭祀,眼前的李富胜,其实和另一个“自己”,一模一样。 自己, 是在探寻自己内心深处,不安的根源,同时,也在剖析这种不安的本质。 李富胜喊完这话后, 顿了顿, 身形微微踉跄了两下,却又勉力地把持住了平衡: “乾人还是那乾人,还是那群猪,但老哥我,竟然被这群猪给逼进了死胡同里。” 下一刻, 李富胜猛地抬起头, 瞪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发出一声低喝: “郑老弟,别重蹈老哥的覆辙啊!” 嗡! …… 平西王一下子自毯子上坐了起来,在其身侧,那块红色石头晃荡了几下,大概意思是:自己玩儿好了? 可能,在魔丸看来,沉浸于自己的梦中却故意不苏醒,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郑凡伸手, 摸了摸自己的脸, 倒是没有那种夸张的冷汗淋漓。 毕竟,这不是什么噩梦。 起床的动作,惊动了外头的陈仙霸和刘大虎,他们二人马上走了过来,他们没有料到王爷做梦忽然苏醒了,只当是王爷自然醒了,也就做出了相应的伺候王爷起床的准备工作。 行军打仗时,作息不规律,本就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儿。 刘大虎端来了茶水,陈仙霸则端来了面盆和毛巾。 郑凡没去接茶水, 而是用毛巾,重重地擦了几下脸,而后,将毛巾丢入了面盆中。 郑凡舔了舔嘴唇, 道; “仙霸。” “王爷?” “咱们,入套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四章 官家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太阳,升起。 按照约定,平西王爷今日要去赴那韩相公的约。 “更衣。” “喏!” “喏!” 陈仙霸、刘大虎以及郑蛮三人,将王爷的玄甲取出,准备为王爷披甲。 但王爷只是淡淡地道: “本王说的是,更衣。” 更衣,不着甲。 这下子,仨亲卫都有些发懵了,不着甲,穿什么? 寻常的衣物肯定是有的,但那都是内衬居多,行军打仗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基本就是甲胄不离身的。 陈仙霸脑子反应快,直接问道: “王爷,可是要着蟒袍?” 郑凡点了点头。 “王爷稍后。” 陈仙霸走出了帅帐,翻身上了一匹马,自军寨里奔驰,来到了军寨的另一处角落。 在这里,有一队人,他们和军营格格不入,他们是福王府的嫡系亲眷。 大军出了滁州城后,王爷就再没召见过福王妃,更别谈什么临幸了。 福王一家只能随着大军一起移动,这些日子,原本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他们,确实是受了不少的苦。 但赵元年还算上进,时常有机会进入帅帐被王爷咨询关于乾国的一些问题,其余时间,他也会主动地帮助军中做一些书吏的工作。 这一家人,倒是没喊过累诉过苦。 陈仙霸来到这处帐篷前时,正好看见福王妃正在那里洗衣服。 衣着上,比原先随便了不少,但整个人的气色,其实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福王妃的三个儿媳妇,大儿媳也就是赵元年的正妻坐在福王妃身旁搭把手; 两个侧妃,一个在喂马匹饲料,另一个则刚刚从军需官那里抱着接下来两日的口粮刚刚归来。 赵元年不准家里人娇气, 福王妃更是以身作则, 同时, 他们是带着一些嫡系王府的护卫,数目还不少,本可以继续在军中被“供奉”起来,但赵元年主动将这些王府护卫送入了燕军之中,自家人身边,是一个都没留。 陈仙霸翻身下马,向福王妃行礼,道: “请王太后移驾帅帐。” 福王妃有些意外, 他, 想要了? 陈仙霸又道:“另,请王妃带上蟒袍和配饰,我家王爷,要更衣。” 福王府从滁州城搬迁出来时,绝大部分的家当肯定是带不了的,但有些东西,是不会落下的,比如……行头。 他们清楚,这是他们王府安身立命的所在,因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岁月里,他们只能被当作政治木偶,打扮光鲜,那是必须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福王妃还是马上道: “好,我知了。” 说着, 福王妃就喊来了自己的三个儿媳妇,跟随自己去拿东西,最后,干脆就带着自己三个儿媳妇一起,去往了帅帐。 到了帅帐后,发现赵元年已经在里头了,正在向王爷继续介绍着一些关于韩亗的事。 郑凡看见了福王妃, 对她点点头, 道: “帮孤更衣吧。” 福王妃微微一福,道:“妾身这次带来的,是元年的蟒袍和配饰。” “就按你们乾人的规矩来,反正待会儿要去见的,也是你们乾人的相公。” “是,王爷。” 福王妃和自己的三个儿媳开始挑选衣服以及配饰。 其实,燕国在靖南侯与镇北侯封王前,礼部曾牵头与宫中的绣坊司一同设计和制作出了属于大燕的军功王爵蟒袍。 毕竟,燕国以前并未有过异姓王。 当时,燕国有位辈分很高的宗室听到朝廷在为准备蟒袍的事,就好意地上了折子给先皇姬润豪,说可以直接用宗室的王爵蟒袍制式嘛,他敢保证,宗室都是很识大体的,不会有人对此说僭越什么的。 甚至,为了让皇帝看见宗室们的“大局观”和“包容感”,他还号召了一群宗室一起上书,想要推成此事; 结果,皇帝的批复很简单,很直接,也很符合燕皇本人的性格: “让两位异姓王穿宗室王爵蟒袍,太怠慢了。” “………”宗室。 宗室们直接傻眼了,不是他们大方地想将属于自己的特权让出去,而是在那边看来,让两位异姓王穿宗室王爵的蟒袍,有些丢人。 燕国军功王爵的蟒袍,郑凡也有两套,一套是白的,算是自家里时可以穿的,一套是黑的,古朴威严,镶金蟒,似龙,可谓霸气到了极点。 针线活和布料的选择都很极致,这是四娘的评价。 不过,郑凡现在倒是没去可惜未将那一套大燕的蟒袍带过来,穿乾人的,其实就可以了,也更合适。 “元年。” “王爷。” “给本王的貔貅再喂几把食料。” 赵元年听到这话,脸上当即露出了高兴之色。 义儿传统,其实在乾国也是时兴的,当年梁朝的前身,是另一位大将建立的割据势力,梁国皇帝是其女婿,乾国太祖皇帝则相当于那位大将的义儿。 老父披甲,义儿牵马; 说句心里话,比起一遍遍脆生生地喊郑凡“爹”,喊“义父”的话,其实没什么情感情绪上可抗拒的。 因为如今郑凡的身份,足够了。 等赵元年兴致冲冲地离开了帅帐去找貔貅后,屋子里,四个女人在继续为王爷更衣。 蟒袍是其一,最为繁琐的是自上而下的配饰,燕人洒脱,楚人重礼,乾人则看重细节。 腰带怎么打,穗摆怎么绕,玉佩怎么挂,其余的一系列穿搭该怎么去配,都有一套流程规矩。 陈仙霸对刘大虎和郑蛮使了个脸色,就走出了帅帐,刘大虎和郑蛮紧随其后。 帅帐内, 就剩下王爷和四个女人了。 一位赵元年的侧妃,此时正蹲在郑凡面前,打着金穗,她的身材不算胖,但特点凸出,此时本是夏季,乾地气候又一直温热,故而其身上衣物也不厚,当其专心打着穗子时,可以清晰地看见映衬出来的山谷沟壑。 郑凡记起来一句话,说是男人最喜欢的身材,应该是落于情人身上,因为妻子很多时候会有其他因素的加成。 赵元年的正王妃,必然是和联姻有关系的,至于侧妃嘛。 就在这时, 郑凡感知到那位蹲在自己面前的侧妃,身子后倾,那精致的磨盘,就这样贴了过来; 没有惊慌之后的蜻蜓点水般的迅速避让,反而开始拉转起了磨。 赵元年的王妃和另一个侧妃此时正在给自己绑腰带,福王妃则正在帮自己在侧腰位置挂配饰,三个女人,必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都在装作没看见。 赵元年去开心地喂貔貅去了, 在他看来,失去了福王府的他,日后前程,只能寄托在平西王身上这一条路。 他没故意留下母亲和自己的妻妾们在这里想要干什么, 毕竟, 他母亲他早接受了, 至于他的妃子们,他没打算送……因为他压根就没在意这一茬儿。 他的岳丈是一位致仕的礼部尚书,清貴得很,原本也可以帮他刷一刷藩王身上的那种“污秽”之气。 可现在,他已经叛国了,丈人自然也没用了,那么王妃…… 不过, 郑凡却没让这种看似很暧昧的氛围继续下去,而是“啪”的一声,拍了一下磨盘。 “啪!” “嘤……” 一拍之后,再顺势将磨盘推开。 半躬着身手里还拿着打了一半金穗的侧妃回过头,眼里带着水雾,看着这位燕国王爷; 与此同时,福王妃和另外两个妃子手里的动作也略微停顿了一下。 郑凡摇摇头, 道; “我既然答应了要带你们走,就会护你们安全,等班师后,也会负责安顿你们福王府,可能没以前的日子那般大富大贵,但富足无恙是没问题的。 不用再这样了。” “是,王爷。” 磨盘侧妃转过身, 恭敬地向郑凡一福,开始挂金穗。 王妃和另外一位侧妃,则长舒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下。 福王妃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待得更衣完毕,原本显示着雍容的乾国藩王蟒袍,穿在郑凡身上后,透露出一股子的霸气。 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但郑凡因为这些年的历练,气质上,那是必然拿捏得死死的。 “你们先下去吧。”福王妃开口道。 “是。” “是。” 三个儿媳妇退出了帅帐。 福王妃则投入了郑凡的胸前,鼻子在郑凡蟒袍上,使劲地嗅着,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郑凡没推开她; 少顷, 福王妃笑道:“多谢王爷,倒是给妾身这个当婆婆的,留了太多的面子。” 郑凡本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看在她的面子上,没动她那仨儿媳, 谁知, 福王妃下一句却道: “婆婆比儿媳们更入得王爷法眼,妾身脸上有光呢。” “呵呵。” “王爷笑什么?” “既然出了滁州城,就没必要这般谨小慎微的了,以前也有个家伙,刚到本王身边时,常常自下姿态,本王把他骂了一顿,现在倒也好多了。” 郑凡说的是野人王。 “好了好了,我的王爷,妾身懂,不过………” “不过什么?” “手感如何?” “你还是个当婆婆的。” “乱世人命如草芥,富贵人家最如是;又不少块肉,不是么?” 郑凡看着福王妃,道: “你倒是看得真开。” “瞧王爷您说的,这些道理,您不比妾身懂得多么。 再说了,没道理男人屈个膝,叫能屈能伸,咱女人低个腰,就大逆不道了? 还不都是为了活着么。” “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 “王爷是觉得妾身今日话太多了么,这些日子来,妾身也难得见到王爷一次呢。” “本王待会儿要去和你们乾国的相公说话,得多留些口味。” 福王妃捂着嘴, 笑得花枝招展, 竟大着胆子调侃道; “天呐,莫非连韩老相公都把妾身给比下去了么?” 这女人,胆儿变大了啊。 “啪!” 这次, 没弹回来, 陷进去了。 …… 掀开帅帐帘子,走出来时,才发现外头的天,在乌云遮蔽之下,变得昏沉沉的了,宛若夜晚,雨水也开始逐步落下。 这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貔貅牵着赵元年来了, 是的, 平西王的貔貅,怎可能被别人牵着走? 赵元年还真不敢和这“神兽”置气,手里拿着缰绳,却只敢走在后头。 貔貅走到王爷身前,屈膝跪地。 郑凡翻身上去,貔貅再度立起。 蟒袍着身,胯下再骑着貔貅,英武得如同画中人走出。 福王妃依着帅帐,眼里,有些光泽在流转。 曾经,大楚公主在自己大婚前,不止一次地将还是伯爷的郑凡拿来和屈培骆相比; 眼下, 福王妃也是习惯性近乎本能地,在看着郑凡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先福王。 另一边,一身白衣的剑圣,坐在马背上,早就候着了。 没扛旗,也没披甲做执旗兵的伪装; 郑凡或许会猜测,韩相公身边的执旗手,到底会不会是百里剑; 但对面,几乎不用猜,平西王的执旗手,那必然是晋地剑圣。 陈仙霸递送上乌崖, 但王爷却拒绝了, 抬头看了看昏压压的天色,感受着小雨珠拂面的凉腻,道; “雨夜,就不带刀了。” “王爷,可现在还是白昼呢。”陈仙霸问道。 “夜不夜,并非看太阳在不在,而是看人的眼睛,能不能看得到。” 陈仙霸愣了一下,随即似是明悟了什么, 道; “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 不用抽鞭子,待得这边话刚说完,貔貅就很自觉地凑向了剑圣所在的位置。 剑圣的坐骑原本是一匹黑马,但在貔貅几次故意欺负之后,那匹黑马在马厩里,不小心折了腿,故而就换成了一匹枣红马。 剑圣看着郑凡,笑道; “倒是很少见你这般打扮。” “如何,像不像乾国的藩王?” “乾国的藩王,腰杆可不敢这般直。” “天断山脉里有一种妖兽,叫黑柴狼,其性诡诈,倒是和本王极为相似。” “怎么讲?” “得志便猖狂,好不容易熬到了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坐人,哪可能愿意这腰,再弯下去? 好了, 趁着雨还没下大起来,咱出发吧。 韩老相公八十多的人了,万一被暴雨一淋,回去就嗝屁了,本王未免胜之不武。” “真这样了,等打赢了,大概就会传出那位韩相公是被你平西王活生生吓死的话来。” “那就是双赢了。” “哦?乾人赢在哪里?”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不,是本王赢了两次。” … 按照传统,双方应该都派遣出一支小规模兵马,互相清扫一下两方主帅会晤的区域。 但乾军那边, 韩相公早早地就在那里候着了,直接跳过了这一步骤。 只是, 燕军依旧派遣出了八百骑,围绕着乾军帅旗位置,清扫了一圈,确认没有猫腻后,燕军收兵,平西王和剑圣缓缓而出。 乾军帅旗下, 一身文士白衫的韩相公正坐在那里,其人留着长长的白须,自有一股子威严之气。 在韩相公身边,站着一个少年郎,少年郎扶着旗杆,有风有雨,少年郎不得不眯着眼,但依旧瞧见了那边骑着貔貅过来的平西王爷。 少年郎张了张嘴,露出了笑意。 “笑甚?”韩亗问道。 “平西王哩。” 以黔首之出身,一步步走到了如今之地位,威震诸夏; 平西王,早就不仅仅是燕国孩子们心中的偶像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平西王早就出圈儿了。 “瞧你这出息,你可是天潢贵胄之身,用得着和那些黔首一样,去仰慕他么?” 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道:“老公相,我是太祖皇帝一脉,可能,还不如黔首呢。” 少年的父亲,是乾国瑞王,他是瑞王世子,瑞王,是乾国太祖皇帝嫡传一脉。 瑞王的封地,就在韩亗的家乡,致仕在家的韩亗,以自己的身份,强行号召出了一支勤王之师,瑞王作为宗室,本就该出力,但其身体不好,据说卧病在床两年了,所以就派出自己这个世子来到韩亗身边,代表了瑞王府。 太祖皇帝一脉这百年来到底是过着怎样的日子,谁都能看得清楚。 如果说福王这种藩王,是谨小慎微的话,那么太祖皇帝一脉也就是瑞王府,其实一直睡在刀尖上。 平西王和剑圣到了。 韩相公站起身, 道; “见过燕国平西王爷。” “见过韩老相公。” “瑞王世子,赵牧勾,见过平西王爷。” 郑凡闻言,对着这个扶着旗的少年郎笑着点了点头,通过这些日子和赵元年的交流,他当然知道瑞王府到底是怎样的来历。 一旁的剑圣,将燕国的黑龙旗直接插入了到了地面,随即,怀抱着龙渊,半闭着眼,开始打盹儿。 百里剑,不在这里。 他堂堂剑圣,对上的,是一个少年孩子。 好在,剑圣大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尴尬”场面,对“名声”这类的,也早就不看重了。 韩相公瞧见了郑凡身上的乾国制式蟒袍, 笑道: “平西王这是打算归顺我大乾为我大乾效力了么?” 这本是一句调侃; 但平西王爷却点了点头, 道: “韩相公说的是,本王,正有此意啊。” “哦?那我家官家要是知道这事,必然会龙颜大悦!” 平西王伸手指了指韩相公身边的扶旗少年, 道: “咦,怎么,乾国的官家,不就在这里么?”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五章 无题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当然了,想融洽起来也不现实,局面本就很清晰地摆在这儿了,双方的两位主帅,也没那个必要去假惺惺地演一出什么“诸夏本一家”的戏。 韩亗耄耋之年,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荣光风雨,这样的老人,余生已经越活越随性了; 至于平西王爷,可比眼前这位老人更“老人”得多,他这是第二辈子。 你恶心我一下, 行, 我也马上以恶心回敬你。 反正你乾国官家祖上屁股不干净,咱就随意拉扯呗。 瑞王世子殿下赵牧勾面对这种“上纲上线”的调侃,倒是没露出什么惊慌之色,反而脸上挂着微笑,像是在配合着平西王爷的这句玩笑。 在场的,就四个人; 一个燕国王爷一个晋地剑圣,自己身边还是老公相,赵牧勾真没那个需要去假装表现出个“诚惶诚恐”出来; 一是骗不了这几个人,二是压根连这个流程都没必要走一遭。 韩相公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而是“哼”了一声, 道: “王爷,眼下,大乾天兵,可就在老夫身后。” “哦,那本王可真是怕得要命呢。” 其实,一边一直在假装假寐的剑圣留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今日的郑凡,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包袱。 这里的“包袱”不是指的什么必须支撑起来的格调,而是在说话做事上,好像多了一点点的刻意。 更衣的事上,就能瞧出端倪了。 这位平日里的事儿逼一般都用在矫情上,衣食住行上,哪里会真的考究。 “王爷此时若是弃下刀兵投降,老夫可以以这一生清誉作保,王爷能在我大乾,地位不变,富贵永享。” “我想韩相公是否忘了,本王之根基,在晋东,您所说的地位不变,是否意味着乾国愿意让本王在乾地裂土封王?”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这,又有何不可?王爷想开府建牙,尽可选地方就是,虽说梁地一战是我大乾胜了,但眼下终究还是燕盛乾颓之际,王爷只要愿意来,官家,朝廷,自会满足王爷一切条件。” “好啊,乾国好山好水好风光,本王很早就想来看看了; 早些时候,也有白龙鱼服偷偷到乾国江南耍两把的打算,可实在是担心你们乾国的银甲卫来找本王的麻烦,故而一直未能成行。” “呵呵,王爷诗词歌赋上,得姚子詹之推崇,以我大乾之风华,也必然能让王爷在文道上琴瑟相和。 日后史书记载,王爷兵法大家兼文华大家,前无古人,后,也几乎难有来者,岂不妙哉?”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 眼下, 在北面的,是韩相公组织起来的勤王之师,在南面的,反而是燕军,所以,郑凡此时的指向,是南面,西山郡之南,就是汴洲郡。 “若是乾国愿意割让汴洲郡于本王,本王倒是愿意归顺于乾国,在这大乾的花花江山里,醉生梦死,乐不思燕。” 韩相公起身, 道: “王爷,这样,就没法谈了。” “本来就没法谈,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一致仕老叟而已,不在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却又要出山非得整出些事儿来。 您以为自个儿还是当年呐? 或许,连你们那位所谓的官家,也早就瞧您不耐烦了,可偏偏还不自知。 先不说你乾国到底能否给出能够打动本王的条件,就谈眼前,除非你们官家亲至,否则,谁又有资格能站在这里,和本王聊这些?”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在战场上,领教王爷的高招了。” “最迟明日傍晚,本王让你这老匹夫,跪在本王面前求饶!” “老夫不会让王爷您跪的,老夫会装作很礼贤下士的模样。” 随即, 瑞王世子举起了旗,另一边,剑圣也将插入地面的旗拔出,双方错开,各自归去。 …… “委屈你了,老虞。” 往回走时,郑凡开口安慰剑圣。 “所以,谈的到底是什么?” 剑圣作为旁观者,发现根本就什么都没谈出来,就简单地拌了个嘴。 “其实,谈的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谈判的余地,我在燕国是什么待遇,你知道的,你认为乾国,可能会给我这个待遇么?” 剑圣摇摇头,道:“就算是乾国愿意给,你也不会真的放下心去尝试对方会不会信守诺言的。” “是啊,我的价位现在太高了,想挖墙脚,也根本开不了价。” 如今的郑凡, 进一步, 不, 哪怕只是再进半步,那都可以直接自立了。 所以,想挖他,除非愿意送上龙椅,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谈这一场?” 郑凡笑了笑, 道: “聊聊天,说几句话,这一天,也就应付过去了。” “他是想拖延时间?” “不清楚,但大概吧。” “那你呢?” “我说我在静观其变,你信么?” “他在等,你在等他,然而这里毕竟是乾国,所以,你吃亏。” 郑凡回答道:“我在等他等的。” “有点绕。” “可能吧,我也是在赌,对了,老虞,你信直觉么?” “直觉?” “比如一场梦,忽然给了你什么警示,你会信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北先生。” “瞎子人在赵地呀,我想听听你说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无非也就是白天你自己想的。” “也是。”郑凡点点头,“其实挺难受的,你知道么?” “哦?” “他在努力地装出一种,自视清高,也就是我们燕人,不,是燕、晋、楚对乾国文官的一种既定印象; 他在朝着那个方向去演,但我能感觉,他演得挺累。 虽说世上一直传闻,是他当年说出‘只有东华门唱出的才是好儿郎’,还传闻,是他亲自执手,逼死了刺面相公。 愚钝、短视、自大,这本该是他的形象,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不该是这样的才是。 自古以来,除了那些少数的幸进之辈,比如太监、面首这类的,正儿八经地从底下一步步竞争爬上高位的,优胜劣汰之下,哪里容得下一个运气好的傻子?” “你也在装。” “既然都被瞧出来了,证明可能在他眼里看来,我装得应该也挺累的。” 郑凡自嘲式地笑了笑, 道; “他曾位极人臣,三朝元老,我呢,裂土封王,大家伙的脑头上,其实早就没了敬畏了。 没敬畏之后,也就没了敬业精神。 演戏,都懒得全身心地投入了。 最重要的是, 彼此都心知肚明, 哪怕你演得再好,也大概率很难逃过对方的眼睛,那就更不愿意去多费这功夫了。 唉, 要是能抠图就好了, 本王也就不用再在这里走一遭。” “抠图,是为何物?” “源自于一个志怪故事,叫画皮,下次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 “他啊,应该也很累吧,呵呵; 居然特意穿着我乾国藩王的蟒袍来见老夫,故意地在老夫面前,去表演出他的跋扈和嚣张以及目中无人。” “老公相的意思是,燕国那位王爷,在演戏?” “谁不是呢。”韩亗摸了摸自己的白须。 “那位王爷,已经发现端倪了么?” “这说不准。” 赵牧勾道;“可是小子已经觉得,咱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呀。” “自古以来,就没有天衣无缝之骗局,那位师承靖南王,自己又战功赫赫,就如同姚子詹那老小子曾说的那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咱们这里布置得再好,安排得再缜密, 说不得, 对方晚上睡觉时做个梦,就能察觉出问题了。” “哪有这般的神奇的事?” “楚国的大将军年尧,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曾和那位平西王并列,现如今又是个什么下场? 人走到一定高度,就没有偶然了,甚至,还可能有气运加身。” “气运……” 韩亗伸手,放在了赵牧勾的肩膀上,道: “你是个好孩子。” “老公相……” “若是老夫现在还位列于朝堂之上,若是燕人,未曾打入我大乾境内,和你相处一阵子后,老夫必然会密奏官家,派银甲卫,让你出个意外,少年早逝。” “我……” “还好,老夫现在已经致仕了,且正如那位平西王所说的那样,官家,也早就嫌老夫说得烦了。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多谢老公相。” “别谢老夫,谢你自己吧,素闻瑞王世子,是个憨傻痴儿,结果你见了老夫后,却未曾刻意遮掩。 光是这心境修行上, 上京城的那些个皇子,就没一个比得过你的。 你是吃准了老夫的心思,是么?” “老公相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了,小子不敢反驳。” “其实,你晓得么,自太宗皇帝以来,对太祖皇帝一脉的打压和削减,很多时候,并非是官家的意思。 更多的,还是像老夫这种当朝老臣的意思。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到底是太祖皇帝还是太宗皇帝的后人,对于老夫这种人而言,并未有什么区别。 老夫伺候了三代帝王,帝王,其实和人,没什么两样。 什么天子啊,异象啊,史书里或许会吹得天花乱坠,可偏偏老夫运气太差,一次都没碰着。 我大乾的读书人,想要的是一种致君尧舜之大夙愿。 圣君在位,最好什么事儿都不要管,安心生孩子就是了,国事,自有我等读书人为官家操持好。 所以, 那个位置上到底坐着的是哪一脉的,到底是怎么拿下这位置的,我们,不会去计较太多。” 赵牧勾开口道; “可是,老公相,不正是因为你们这群读书人,没把国家操持好,所以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么?” 韩亗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赵牧勾; 此时,前来接应他们的乾军还在前方,四下,也就他们这一老一少。 赵牧勾也直视着韩亗; 韩亗没生气, 反问道: “燕国,就很好么?” “燕国……” “燕国百姓的日子,就很好么?” “可是……” “好与不好,取决于你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也不存在完全的坏,就如同道门的黑白太极。 这些年,燕国开始开科举了,给寒门子弟一个上进的机会,但我大乾,科举已百年。 这些年,燕国南征北战,他们的百姓,以及晋地的百姓,日子,过得能好么? 我乾国北方百姓,日子过得是紧巴巴的,但至少能保证江南的富足安康,至于北地,若是没有三边之重担,百姓的日子,还是能好些的。 你觉得我乾军弱,你觉得燕军强; 你觉得我大乾重文抑武,方才导致如今之局面; 却未曾想到,太祖皇帝建立大乾之前,我诸夏发饶之地,是群雄并起,征战不休,武夫当道,礼仪崩坏,百姓水深火热的年景。 只能说,世上并无完全之法,只能说,在百年前,乃至十年前,重文抑武,是没错的。 但谁料得,燕国的忽然崛起,给我乾国一措手不及,未曾反应过来纠正这国策,这才使得我大乾如今这般狼狈。 世人都说,当年是老夫,亲手害死了刺面相公。 可又有多少人记得,当年西军上下,全为其马首是瞻,其威望,不逊昔日燕国的靖南、镇北二王。 你只看到老钟相公年老之时依旧在苦苦为我大乾维系这局面,却未曾看到其年轻时追随刺面相公,曾主张过一路打到上京城,翻了这天下! 你只看到先前那位燕国的平西王爷是如何的自信跋扈,但也应该想想,如今他在晋东,其地盘,已然针戳不透水泼不进。 燕国先皇帝雄才大略,故而能压制得住镇北王靖南王,燕国当今皇帝和这位平西王相交于微末,且那位新皇帝,手段也是厉害得很,颇有其父之风,就这,怕是也得小心翼翼极为谨慎地才能安抚好这尊平西王大佛。 可我乾国当年呢,仁宗皇帝得以‘仁’名,实则性格懦弱不堪,做事犹犹豫豫,身为九五至尊,却天生瞻前顾后。 此等怯懦之主,安能驯服那位刺面相公? 用,又不敢再用了; 抚,又没那个自信去抚; 等,又担心再现当年太祖皇帝黄袍加身之故事; 贬,又怕激起反抗; 杀,又怕玷污自己一辈子无能空活岁月就只混来的仁德之名。” 说到这里, 韩相公顿了顿, 继续道: “重文抑武与否,其实不在文人,而在官家,官家自己无能,莫说提刀,连举起来都费劲的话,安敢放心武人? 文人,无非就是裹刀布罢了。 当今官家,倒是难得的明君,他想重启刀锋,那便重启吧,也是时候该做这些事了。 世人都说, 是因那次燕人打到上京城下之后,官家震怒,我等才不得不致仕返乡。 实则,是老夫自己上的折子,要开刀锋,自然得先将最臭最硬的那几块布给先扒拉掉。 没我们几个老东西自觉地身退,他官家,哪里能来的从容? 说这些,也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毕竟,国势如此,国情如斯,我等,也是必然拖不得干系的,错就错在,我等未曾预料到燕国的忽然崛起,也未曾预料到,文恬武嬉之后,我大乾的武备,竟然废弛到了这种程度。 错就错在,我等明明坐得那么高了,却没办法看得那么远,呵呵。” 赵牧勾一直在认真地听着, 谁成想, 韩相公在前方接应兵马到来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震惊了, 韩相公说道; “所以,你可得学会踮着脚啊。” 等到士卒接应过来后,这一老一少,就不再说话。 乾军军营外围,乱糟糟的一片,不时还有逃兵被抓回来抽鞭子的场景。 但当走入军寨内圈后,却发现这里内寨布置合理井然,士卒行走皆成列成队,正在训练的队伍,也是杀气腾腾。 海东大帅义子,祖昕悦亲自来迎: “老公相,世子殿下,辛苦了。” “祖统制才辛苦。”赵牧勾马上客气道,身为太祖皇帝一脉的,至少目前来看,是没有任何拿大的资格的。 韩相公则问道: “可有把握?” “回老公相的话,内寨之中,末将已布置妥当,有我三万祖家军在,燕军……” 赵牧勾马上追问道:“燕军必然无法破寨?” 祖昕悦摇摇头,却也是笑道;“若是对面的那位平西王真的要发狠不顾一切地攻寨,就靠这三万在三边新编练而出的祖家军,怕也是难守住。 但如果那位平西王爷愿意这般兑子,愿意硬生生地吃掉我军,那此战之后,这支燕军将再无力在我大乾境内他顾了。 说到底,还是咱们占了便宜。” … 翌日, 是双方约定好布阵于野,决战的日子。 让人意外的是,乾军,却紧守军寨,未曾外出。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对面的燕军,竟然也是一样,紧守军寨,丝毫没有想要攻出来的意思。 信誓旦旦的一纸战书,被双方都很默契地当作了一个屁。 这一日的雨,比昨天下得更大了。 燕军这边,帅帐内; 平西王爷席地而坐,给剑圣、赵元年和陈仙霸等,讲述“画皮”的故事,尤其是在形容女鬼换皮之貌美方面,下了很多的形容词。 乾军那边, 韩相公在军帐内, 自己温了一壶黄酒, 倒两杯,他喝一杯,再洒一杯; 老钟相公都早就病死了,故而现在很少有人还能记得,今日,其实是刺面相公的忌日。 更鲜为人知的是,当年的韩亗,其实和那位刺面相公,是真正的知己。 “老韩啊,给某办了吧,下面的那帮崽子,要压不住喽,咱这好不容易刚平定了西南北羌,别再又掀起更大的乱子。” 韩亗年迈的手, 轻轻地自帐外,拘起一捧水,再缓缓地扬落; “他们都艳羡那燕国为何能出个田无镜,了却君王天下事,不顾生前身后名; 可我大乾, 也曾有你。”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六章 雷雨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战书约定的日子,在大雨之中就这般平静地过去了; 老天爷其实很给面儿了,想着等你们下面杀出个尸山血海后,再来冲刷冲刷这血腥味,可惜,下面的,并未给出这个机会。 但,无论哪边,其实都没尴尬。 翌日,燕军这边派来使者,说想要再行会晤,而会晤的主角,并非是双方的主帅。 乾人这边来的,是赵牧勾,上一次的小小执旗手,如今,成了正主,只因对面燕人派来的,是赵元年。 眼下, 双方的执旗手,相对而立。 乾人这边的,一脸络腮胡子,体格健壮,其真实身份,是后方这支乾军实际意义上的真正统帅,祖昕悦。 作为祖竹明的义子,他的声望其实并不高,乾国江南沿海之地,和北地之间,也隔得太远太远。 但其人往那里一站,哪怕没穿将军铠而是身着普通士卒的皮甲,却依旧给人一种震慑和压迫感。 赵元年不认识祖昕悦,但初见时,也有些被唬了一跳。 好在, 王爷“爱惜”自己, 虽说没让剑圣大人亲自陪同自己来,但依旧派出了自己的贴身死侍,帅帐那边的人,都叫他“铭先生”。 和祖昕悦比起来,阿铭的正经,其实也就持续了一会会儿,将旗帜插入了地面,打了个呵欠,默默地掏出酒嚢,开始喝了起来。 祖昕悦鼻尖嗅了嗅,他祖上是“采珠人”,其幼年时,一大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海水里泡着的,对腥味之气,格外的敏感。 对面那位执旗手正在喝着的,不是水,也不是酒,而是血,是人血。 赵元年和赵牧勾互相以两军使者的身份见礼; 紧接着,以宗室礼相见; 按照辈分来讲,赵元年其实是赵牧勾的爷爷辈,故而赵牧勾行大礼见之。 礼毕; 赵元年瞥了瞥装作小兵执旗手的祖昕悦, 笑道; “这是要打算砍死我?” “嗯。” 赵牧勾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身为宗室,卖国求荣,背弃祖宗,知道这次是你来谈后,韩相公就说,要是情况允许,就杀了你,也算是给我赵家清理门户了。” “那现在呢?” 赵元年看着祖昕悦,问道; “动手不?” 祖昕悦不说话, 阿铭继续喝着酒; 很显然,这是不打算动手了。 “我大乾是礼仪之邦,怎么就打算干这种事儿呢?”赵元年感慨道。 赵牧勾笑道:“讲礼,是要让下面的人守礼,才好让上面的人,更自在一些。” 赵元年侧了侧脑袋,道:“你是认真的?” “是。” “你平时也是这般和人说话么?” “不会,平时会装傻。” “那为什么现在不装了呢?” “装累了。” “你才哪儿到哪儿呢,呵呵。” “你那边的那位平西王爷,早年未发迹时,面对郡主面对皇子面对上峰,想来也是会屈膝的,但现在呢?” “王爷不一样,他现在的位置,已经无人可以撼动了,你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知道,但我有种预感,这种预感就是,以后,似乎不用再装了。” “你是活腻了?” “或许。” “这么点儿个年纪,居然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两位乾国宗室,陷入了沉默。 这种沉默,带来的是一种压力; 前日, 韩相公和平西王爷坐在这里,俩人只是很默契地走了个过场,实则,并未谈到些什么。 但两位主事人,心里都是有沟壑的,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而今日这两位,其实相当于双方主帅松开绳子放出来的两条小犬,心里的压力是不能堕了己方的面子。 可问题是,他们来时,并未被吩咐谈什么; 所以,在见面的寒暄结束后,下面,该怎么进行? “劝降么?” 赵牧勾问道。 “你劝降我还是我劝降你?”赵元年问道。 “这里是乾国,你姓赵。”赵牧勾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如果说我家王爷降了,你们会让开道,让我家王爷率军安全返回燕国么?” “应该……可以,反正上次不也是这般来,又这般走的么?” “那我家王爷这次进来是为了做什么?难不成只是带走我的么?” 赵元年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那你家王爷,为何不打?”赵牧勾问道,“你家王爷本打算继续南下的,这我们都清楚,眼下之所以停下来,是担心我们这一支其背后的乾军。 但他为什么不打?” 赵元年闻言,叹了口气。 赵牧勾好奇道:“为何?” “很抱歉。” “嗯?” “我还没爬到这个份儿上,军机之事,我是没参与和知道的份儿的。” “那你在他那里做什么?” “讲风土人情,讲故事,讲乾国朝堂上谁谁谁和谁谁谁,包括前阵子讲的关于你的事,你们这一脉,挺惨的。” 赵牧勾摇摇头,“现在的你,比我还惨。” “我原以为自己会失落……” “难道没有?” “怎么说呢,当没有回头路的时候,人反而能变得更轻松一些了。我曾亲眼看着我爹是怎么过下去的,我原本也应该像我爹那样庸庸碌碌的过这一辈子,但我现在,似乎有了新的机会,我可以真的去尝试做出一些事儿了。” “卖国卖祖背信弃义的事儿,做起来,很开心么?”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你家的皇位被我家抢了百年了,我们这一脉,一直挺开心的。” “……”赵牧勾。 “而你们这一脉,一直都过得很惨,所以,按理说,当年什么皇太弟的说法,什么兄终弟继的说法,糊弄糊弄史书还可以,咱们这些宗室,怎可能真的就信了这个说法? 我家祖宗当年不也是背信弃义了么?” “至少我们都姓赵,肉怎么烂都烂在锅里!” “咦?” “怎么了?” “这儿,就你我二人,外加……” 赵元年伸手指了指阿铭,又指了指那名执旗手,随即又笑道: “按理说,我现在是个降人,已然和乾国划清了界限,我所作所为,落入乾国手中,万死难赎。 你对我这样一个烂人,还需要假惺惺的说话么? 你不应该和我痛痛快快地骂个痛快么? 所以,在场的,有人能够让你,不方便说出心里话。” 赵元年目光看向了祖昕悦; “呵呵,按理说,执旗手应该是自己亲信之人才是,在亲信之人面前,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不是你的亲信之人,又能让你有所顾忌。 哦…… 阿铭先生, 这位执旗手大兄弟,身份不一般呢,不仅仅是护军高手这般简单,大概,是条大鱼。” 阿铭放下了酒嚢,用手背,轻轻擦去了嘴角的血渍。 祖昕悦倒也没害怕,反而严阵以待。 “所以,现在是你们,打算不守规矩了么?”赵牧勾问道。 “别,别,别……” 赵元年抬起手,使劲地摇了摇,而后,对着阿铭道:“阿铭先生,咱就不要冒险了。” 阿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赵元年问祖昕悦。 “贱名一个,不足言出。”祖昕悦回答道。 “嗯,那确实,罢了罢了,今儿个,就到这儿了,回去告诉韩亗,识相的,让他赶紧撤军,我家王爷的脾气,可一向不好呢。” 赵牧勾也似乎是舒了口气,严肃道;“告诉你家那位王爷,这里是乾国,他现在所在的,是大乾的土地!” 随即, 二人起身,又是先以两国使者之礼再接宗室之礼告辞。 福王府虽说叛国了,但官家还未下旨革除福王一系,所以,赵元年现在还是宗室。 双方带着各自的执旗手返回。 赵牧勾对身边的祖昕悦道:“我的罪过。” “世子殿下言重了,明明是末将主动要来的,怎么着都应该是末将的唐突和冒失,与殿下您何干?” “祖将军,你说,那位为何不来攻我呢?” “这几日连续大雨,道路泥泞,此处方圆,地势又显低洼,我军驻扎之地则又在低洼之处的坡地上,燕人骑兵多,难以施展。” “是因为这个么?”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可能是对面的那位燕国王爷,看出了我军之虚实了。” “只是……看透了我军的虚实么?” 这一句话, 赵牧勾没直接说出来,而是放在了心里。 另一头, 也正在打道回营的赵元年未等阿铭发问,就抢先自白开口道; “铭先生,先前不是元年认为铭先生会不如对面那位络腮胡子所以才制止了先生您出手。” 阿铭不以为意,道:“是个硬对手,而且还是个纯武夫,如果时间足够,他必然死在我手里,但双方的护军都在不远处,就算是出手,也来不及真的分出生死的。” 作为吸血鬼,除非碰到专司克制自己的手段,否则,正儿八经的交手,完全可以用血槽来磨平一切。 因为执旗手只能有一个,卡希尔自然不在,要是卡希尔当时在自己身边,阿铭倒是能有机会尝试一下快速解决战斗。 “铭先生,先前那赵牧勾明显不是一般人的感觉,至少,他有这个年龄少年郎所不具备的城府。” “你们藩王,很喜欢比城府?” 赵元年马上点头,道:“我们藩王的城府,就是比谁更会装猪,谁更会装傻。” “好。” “接先前的话,原本元年觉得自己是从其口吻之中发现了那个乾国执旗手的不同,所以,最初本意是希望铭先生看情况出手的。 元年之所以改主意了,是因为他瑞王一脉日子过得比我福王一脉可要苦得多得多,又是在眼下这种场面下,哪里可能会忽然一时失言说错了话?”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故意露个破绽给咱。” “所以就不能随了他的意?” “是。” “我懂了。” “铭先生,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对面是……” “不用解释了,不被人当刀使,就可以了。” “铭先生英明,还有,那个络腮胡子连姓都不说,证明他的姓,很可能直接会表明他的身份。在乾国武人之中,也就那几个姓能够表露出极为明显的身份了,钟、祖?” “不说名字,就是想隐藏自己的姓氏?” 阿铭觉得赵元年这个分析,有些太简单化了。 “先生,这世上有几个武人能一边懂得行军打仗布阵杀敌一边还能像咱们王爷那般,在其他事情也可以做得滴水不漏的? 武夫粗鄙,真不是故意戏谑他们,而是往往在先前那种时刻,他们说话很可能就真不会过脑子。” “好。” “对了,铭先生,待会儿回去后,是您还是我去向王爷禀报?” “你去。” “多谢先生成全。” “你就不怕么?”阿铭忽然问了这个问题,很显然,他问的不怕,并不指的是先前的会谈,而是指的其他的事。 “我……怕,但怕,没用啊,呵呵。” 赵元年脸上的笑容依旧。 “晋东王府里,有一个大管事的,叫肖一波,我觉得你和他挺像的。” “那位肖管事,可是王爷的亲信?” “倒也算是,现在也勉强算是半个家里人了,是从北封郡一路跟着过来的。” 赵元年在听到这“半个家里人”的形容后,骨头似乎都有些酥了。 在他的认知中,“家人”,指的是真正的“自己人”,就如同是“铭先生”他们这种的。 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自谦道: “元年何德何能,能与肖管事并举?元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才能真正的帮到……” “哦,我们也是肖一波的杀父仇人。” “……”赵元年。 … 雨, 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赵牧勾走入帅帐之中,这座帅帐的陈设,很是简单,没有沙盘也没有地图,反倒是有些书。 不是韩相公故意要在这帅帐里摆读书人的架子给乾国的丘八们上课, 纯粹是这帅帐很少用到,军议都在祖昕悦的军帐内进行。 韩相公这次放权,放得很彻底,并未对军务进行干涉和掣肘,这在以前的乾军里,是不敢想象的。 “老公相。” 赵牧勾向韩亗行礼。 韩亗没说话,翻了一页书。 赵牧勾走到旁边,帮其倒茶。 韩亗接过茶杯,没抬头,开口道; “祖将军已经将今日的会谈告知于老夫了。” “今日,没谈出什么呢,对面的那位王爷,似乎也不想谈什么。” 韩亗抬起头, 笑道; “对面的那位平西王在想什么,老夫不知道,但你在想什么,老夫明白了。 你知不知道, 如果祖昕悦死了, 那这座军寨,这三万作为依托的新编练而出的祖家军,很可能就直接不成军了?” 赵牧勾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道: “我知。” 他依旧没遮掩,没解释,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知道,这座军寨,眼下意味着什么么?” “像是一颗钉子,钉住了燕人。” “而一旦这颗钉子,被轻易地拔出,整个盘面,都将被打翻。” “老公相,所以我才想试着这么做一下。” “因为恨么?” “是,因为恨,因为不满。” “要有大局。” “可为何当年太宗皇帝夺我家皇位时,没想到过大局? 太宗皇帝在燕国尽丧五十万精锐,使得我大乾武脉被打断至今,可曾想到过大局? 明明已经丢了皇位,可瑞王府,依旧一代又一代,在各种暴毙,各种意外,又可曾想到什么大局? 凭什么, 为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大局,我只知道,在那时,若是我能让燕人帮我杀了祖昕悦,这个傻愣愣地竟然想跟着我到前面去看看的统治官; 那么接下来,燕人就可能有机会,摆脱来自这里的束缚,出西山郡,进汴洲郡,给那位官家,再长长脸呐!!!” 赵牧勾很激动, 说完话后, 又平复了很久的情绪。 他不清楚为何在这位韩相公面前,他似乎不愿意做任何的隐藏,反而近乎是本能地,将心中最原始的想法,抖落得淋漓尽致。 韩亗又翻了一页书, 问道; “说完了?” “说完了。” “上位者,不可执迷于奇谋小道,行事,当以大势推之。就算是要报仇,也不该选择那个地方,就四个人,就双方,这不是大势,这是小聪明,这是那可笑的……江湖仇杀。” “可我没其他机会,我……” “没机会,就等,对面的那位平西王,不也是等到了燕国先皇驾崩,南北二王不在,才真的显露出了嚣张跋扈之姿,连太子都说收留就收留了么? 他这样的人,尚且都愿意在必要时去蛰伏,你呢?” “我和他,不一样的。” “你比他差远了。” “他比我自由,但我瑞王府一脉……” “身为宗室,和一个黔首出身的人,比自由?你锦衣玉食时,他说不得还得为生计犯愁; 你说你瑞王府一直被打压,没用处的废物,谁高兴多看一眼? 因为忌惮,而忌惮,本就意味着瑞王府的招牌,还是有用的。” “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为什么,就你恨呢,你爹,你爷爷,就不恨么?” “他们是在考虑瑞王府的传承,为了王府的传承,他们可以忍下一切,而我,不想忍,我不想以后我的后代,也过得和我和他爷爷太爷爷一模一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不想忍!” 韩亗合上了书, 抿了一口茶, 道: “老夫年轻时那会儿,也曾像姚子詹当年那般,荒唐不羁过,和你爷爷,是相交莫逆。” “这事,听家父说过。” “后来,老夫任耀州节度使,因一起谋逆案,差点弄得前程尽毁,好在老夫在你爷爷的帮助下,成功地破获了此案。 那一夜,老夫和你爷爷把酒言欢,一抒先前心中积攒之忐忑与抑郁。 喝醉了后, 就宿在了你瑞王府,你爷爷很会做人,给我安排了侍女陪寝。” 赵牧勾有些茫然,不知道韩相公忽然要说这些,说他年轻时的荒唐岁月? “月余前,当老夫准备组织兵马勤王时,去了你瑞王府,想找你爹,要个牌面什么的,毕竟,老夫威望虽然够了,但加上个藩王名义,更能显得名正言顺一些。” “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爹卧病在床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这身子骨的病根,就一直好不了,眼下这几年,更是连床都无法下了。 老夫去见你爹时,你爹将你交给了老夫,让你,代替你爹以瑞王府的名义,帮老夫组织这支勤王兵马。” “老公相,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临走前,你爹拉着我的手,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 赵牧勾点点头。 “然后,你爹喊了我一声………爹。” “……”赵牧勾! “呵呵呵,你爷爷当年为我安排的侍女,是你祖母。” “……”赵牧勾。 “这件事,你爷爷只告诉过你父亲,再未告诉过其他人。 你说你爷爷他们是为了瑞王府的传承,所以不惜忍气吞声,接受这种宿命的安排? 不, 你爷爷其实和你一样,他比你更极端,他,直接断了瑞王府的真正香火传承。 可笑的是, 知道你爹是怎么病倒的么? 当年你爹对着腊梅,做了一首诗,诗传入到了京中,我看了,在这诗中,我品出了一股子傲气,和当年的我,一样曾有过的傲气,似曾相识的傲气。 可我,当年是状元及第,仕途不可限量,自诩读书人之榜样,你爹,只是一介藩王,安敢露出此等傲气,是要做什么? 所以,我以相公之名义,向银甲卫下了令; 你爹自此之后,就染上了病根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前些日子,我在瑞王府,你爹攥着我的手,喊我一声爹时, 我才明白过来, 是我亲自下的令,让我的儿子,受折磨至今,如今更是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 韩亗身子微微前倾, 瞪大了眼睛, 看着眼前已经近乎呆滞了的赵牧勾, 道: “你爷爷是个畜生!” 紧接着, 又道: “而你,则是我韩亗的孙子!” ———— 今晚就一更了,明天争取多写一点,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朕,来了! 一连多日,本等着洗地的老天爷终于不高兴等了。 天幕,终于放出大晴,好一派阳光明媚。 “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 郑凡对着自己面前陈远说道。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说着,陈远又笑了笑,道:“再说了,这些乾人的哨骑探马,真不经打啊。” 薛三和陈雄去了相思山,现本军之中,则由陈远挑起了外围哨骑探马的责任,前些日子的大雨泥泞之中,陈远亲自指挥麾下骑卒对对面乾军进行了疯狂压制。 哨骑之间的交锋,当双方发现对方时,其实就意味着开始了,谁能在哨骑战中获得优势,谁就相当于取得了战场视野的优势。 不过,正如陈远所说的,乾人的哨骑真的是不经打,而且他们还似乎将不少的精力放在了对己方的捉逃上,故而整个正面战场态势,基本早就落入了燕人的手中。 陈远见平西王开始着甲,好奇道: “王爷,您这是打算?” “天晴了,雨停了,本王觉得自己得出去走走了,呵呵。” 伺候王爷着甲可比伺候王爷更衣要轻松多了,陈仙霸等人做得有条不紊。 “喊上赵元年,陪本王出去再溜溜弯儿。” “喏!” 没多久, 貔貅再一次牵着赵元年来到了帅帐前。 赵元年身着一身皮甲,发式没变,搭配起来,很是不伦不类。 郑凡看了他一眼,道;“卸甲。” 赵元年愣了一下,但马上开始将身上的皮甲卸下。 “着你自个儿的衣服来,否则看得不顺眼。” “是,王爷。” 赵元年以最快的速度换回了他自己的衣服,一身藏青色的蟒袍,看似低调,实则内敛有华。 军寨的大门被打开, 平西王爷骑着貔貅罕见地一冲而出,陈远带着本部兵马紧随其后。 …… “呜呜呜呜!!!!” 平和了这般久,除了每日拖拽回来的己方哨骑尸体还能偶尔提醒乾军现在依旧属于战场环境之外,绝大部分时候,乾军士卒已经逐渐忽略了战场节奏的本质。 对面的燕军, 对面的燕国平西王, 似乎压根就不打算攻出来,绵绵雨落,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安无事。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总幻想着远在天边,如同每次春闱,上京城内不少考生越是临近开考时也就越是喜欢放浪形骸。 燕军的忽然出现,哪怕规模不大,也使得这座乾军军寨沸腾了起来。 宛若家里弄得很是邋遢的儿媳,忽然听到自家婆婆的敲门声,赶忙起床熟悉快速打理后出来见人。 三支规模不大的乾军骑兵自军寨的三个方向出来,另外还有一支人数不少的步兵方阵自正门开出。 虽然用时比较长,但好歹拉扯出来了。 而此时, 身后的骑士还在乾军军寨外围时不时地撩拨一撩,但平西王爷本人,则已经坐在了铺着毯子的地头上,看着前方乱糟糟的一幕。 赵元年蹲在一旁,笑呵呵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剑圣站在郑凡身侧,阿铭站在郑凡身后,这是不变的老配方。 此时,剑圣开口道;“有点让我意外。” 郑凡回应道;“意外什么?” “你居然不怕么?” “怕什么,怕眼前的乾军忽然尽数杀出,直接将我给包了饺子?”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郑凡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没什么好怕的了。” 剑圣也就不再说话了。 乾军开出了一部分,人数近万,而这次前来“踏青”的燕军,哪怕打着平西王的王旗,但实则,也就是四千不到的规模。 这更像是一场大战前的踩点,只不过大战的开始,因前些日子不停歇的大雨给阻滞了。 然而,尽管如此,乾军依旧没有选择主动进攻去开启个什么“以多打少”的局面; 一是因为伴随着燕军对哨骑的压制,乾军主将并不清楚这支规模不是很大的燕军后方或者彼时自己军寨其他方向位置是否还藏着燕军主力; 二是因为这次开出来的乾军,也并非是军寨内的祖家军主力。 虽说眼下出了军寨,但到底还依靠着它,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最起码能有个依托。 要是真一个疏忽大意,被燕军勾引出来一阵拉扯,再顺势几路一个切入,这军寨说不得就直接成了摆设。 祖昕悦正在指挥着兵马,他的额头上,有不少汗珠,可以看得出,他心里其实也很是紧张。 当年,年大将军在面对靖南王时,曾被世人笑称为年大王八; 但只有真正经历这种阵仗的人才清楚,当你面对的对手有着令你震撼的经历和战绩时,你的压力,到底得有多么大。 将军历经百战后最终死,不是悲哀,而是一个极高的评价,正常人打输了一次,人可能就没了,至于百战百胜,则相当于是神话。 但即使如此,祖昕悦依旧没有将自己的祖家军全部拉出,这座军寨,这颗钉子,是他所有的支撑。 看见对面乾军准备好了后,平西王爷也结束了休息,翻身上貔貅,领着一众人,开始在乾军前方遛马。 玄甲, 乌崖, 王旗, 平西王爷雄姿英发。 赵元年奉命当了一次阵前传信官,策马来到乾军阵前,喊了声; “我家王爷说,乾军的弟兄们,辛苦了!” 随后, 赵元年策马回去,冷汗,打湿了衣衫。 他是真怕背后忽然冒出一根冷箭,直接将自己给交代了。 军前和双方先前的会晤,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但当王爷给他这个命令时,他没办法不接。 回来后,赵元年大半个身子趴在了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爷没去安抚他,而是对着身边的剑圣道: “老虞,帮个忙,秀一把。” “如何秀?” “万剑归宗,会不?就是唰唰唰的,召唤来几百上千把剑,乌央乌央地向那边砸去。” “先不提这招空放这么多剑花哨多余实际,实则鸡肋,就说眼下这战场上,燕军这边用的是刀,对面乾军也是刀枪居多,用剑的极少,想凑也凑不出来啊。” “也是,那就来个长虹贯日?总之,得让对面晓得,你晋地剑圣,如假包换地就站在这里。” 平西王爷怕剑圣听不懂意思, 还以手指自下而上指上天去, 嘴里发出一声配乐:“滋儿…………啪!” 剑圣叹了口气, 手掌一拍剑鞘, 龙渊出鞘,剑气如虹,直冲云霄,自远处看,仿佛有一道匹练以烈爆之音炸起,自空中出现了一道道弥散的虹。 “好!” 平西王爷觉得很满意。 随后, 王爷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貔貅调转过头,开始向自家军寨飞奔,陈远也马上下令鸣金收兵。 燕人就这般极为放肆地来了,又这般极为嚣张地回了。 祖昕悦闭上眼,长舒一口气,下令收兵回营。 乾军军寨内, 没有上战场去添乱的韩亗和赵牧勾并列站在一起。 “他这是要做什么?”赵牧勾问道。 “巧了,老夫没打过仗。”韩亗摸了摸自己的长须。 “我觉得,从最早开始会晤时,那位王爷,似乎就有些不正常,仿佛,有些过于刻意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觉到,但这又有何意义?” “意义?” “上京城有一名小吃,叫臭豆腐,很多人闻到这儿就欲作呕,马上跑开,但又有一些人,闻之如珍馐,口水都能马上流下来。” “您的意思是,咱们觉得刻意,是因为并非亮给咱们看的?” “朝堂上也是如此,有时你难免会觉得你的对手忽然间表现得有些失了分寸,甚至,可谓是落了下乘有点滑稽了。 但那是在你看来,同时,那个对手并不一定一直要对付你,他可能要去对付其他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呢?” “我是在问您呐?” “我也是在问你呐。” “这……” “老夫又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靠着名头和名望,拉扯出这几支人马凑出来这么多,已算是尽力而为了。 真要论打仗的水平,老夫不见得比那姚子詹高明多少。” 顿了顿, 韩亗又道: “当年,还只是一个燕国守备的平西王,曾指着咱们官家当面很不客气地说过一句话,说咱们官家,不知兵。 那一年,燕军南下,但凡我三边大军能够顺势南下呼应一下,燕人也很难从容地借道开晋。” 韩亗闭上了眼, 摆摆手, 道: “且看今朝呗。” …… 一圈打马下来,流了一身的汗,但有时候流流汗,反而能让自己身子,更加的爽利一些。 帅帐内,立起了一个大木桶,王爷回来时,里面已经倒好了热水。 王爷是很喜欢泡澡的,打虎头城起,府邸一直变迁,但不变的,是家里必然会存在的汤池。 在陈仙霸等人的伺候下,郑凡褪去了甲胄。 陈仙霸等人退下; 少顷, 福王妃自帘幕后头走出,帮郑凡解开最后的衬衣。 “王爷,都湿透了呢。” “甲胄闷的。” 褪去了所有衣物,王爷坐入了木桶之中。 福王妃开始帮其擦背。 “元年和你说了?” “说了呢。” “怕么?” “怕。” “怕什么?” “怕王爷您,不要我了。” “你在本王心里,很重么?” “王爷身边,怎可能会缺女人。” “哦?” “但妾身是愿意的。” “你说你怕,但你又说愿意。” “一是妾身本就没得选,眼下既然有的选,那就尽量去做到最好喽,元年,应该也是这般想的。” 平西王闭着眼,不说话,享受着擦背服务。 “而且,王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怕是连王太后,王爷也早就轻薄过不止妾身一个了?” 俩人独处时,倒是可以说话随意一些,这是情调。 王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切尽在笑容中。 “妾身想啊,既然要做一尊花瓶,不求能让王爷自此之后爱不释手,最起码,得曾让王爷惊艳过才是。” “好。” “倒是王爷您,得好好保重自己呢。” “不瞒你说,本王在战场上,运数一直不好,老天爷似乎总是希望让本王暴毙于战场,但本王足够小心,这些年来,一直没让老天爷得逞。 这次, 也是一样的。” “王爷是天上的太阳,可以是阴天,可以是暴雨天,但所有人都清楚,总有一日,太阳还是会出来的。” “行了,本王睡一会儿。” 王爷自浴桶里走出,福王妃帮忙擦拭身子,随后,王爷躺上了军毯。 福王妃帮忙盖上了铺盖; 王爷扭了扭脖子,选取了一个不错的姿势,闭着眼, 道; “去知会外头的仙霸一声,在本王自然醒之前,不用进来汇报军情了。” “是。” 福王妃出去了。 不一会儿, 陈仙霸走入帅帐,绕过了帘幕来到郑凡睡着的榻前,单膝跪下禀报道: “在王爷睡醒之前,属下会确保王爷这里安静的。” “嗯……” 陈仙霸起身,走出了帅帐。 少顷, 福王妃走了进来,笑道;“小陈将军,很负责呢。” 如果是阿铭亦或者薛三来通报这一命令,陈仙霸也就直接应了,但通报的是福王妃,为了避免“隔绝中外”,所以陈仙霸哪怕不惜惹得王爷反感也会进来通报一声,这叫责任心。 郑凡没回应,他是真准备休息了。 福王妃掀开了被子, 道: “王爷,出来后,更好入眠。” …… 这边, 帅帐里的平西王爷正在好眠。 而在燕军军寨所在位置的东方,自西山大营里,一支支兵马开出,他们,本应该在西边的相思山埋伏冒进的燕军,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 西山大营,作为汴洲郡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其前身是当初曾阻击过李豹的各路兵马,经过整合后,虽说战斗力肯定比不过乾国传统的西军和祖家军,但也不至于过于拉胯。 此时, 这支大军正在开出。 与此同时, 在军寨的西边, 出现了一片衣着袒露的骑兵身影,他们之中,披甲的极少,但相貌凶悍,马术精湛。 “罗大人,本督司可是将儿郎们都带来了,希望朝廷,也得信守承诺,否则,我北羌勇士,定然不会答应的!” “明牙督司但可放心,只要督司能够在西边堵住燕军企图向这里逃窜的可能,朝廷,官家,必然会不吝重赏!” 一直以来,乾国一直有两处隐患之地,平而复反。 一处,是西南大山中的土司,一处,则是西北位置的北羌。 北羌一族在仁宗时,甚至一度建国自立为帝,让乾国朝廷极为头疼。 后来,刺面相公平定了西南土司之乱后,又率西军,收服了北羌,且在北羌之地建立了属于朝廷的体系,更是在那里作为朝廷的养马地。 现如今,北羌分裂成数个头目,基本都受乾国朝廷的册封,所谓的督司,和土人的土司没什么区别。 “呵呵,燕人而已,都说燕人铁骑甲天下,本督司这次,倒是想好好领教领教!” “明牙督司,可切莫轻敌呀。” “呵呵,轻敌?他燕人是狼,难不成本督司麾下这两万北羌勇士,是泥捏的不成?你们乾人……不, 要是朝廷,早点征发咱们,许够了财货粮食,我北羌儿郎,早就将燕人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了!” “那是,那是。” …… 燕军军寨的南方,也就是西山郡和汴洲郡边界之处,一支大军正在向北行军。 至少在阵列上,这支乾军,可谓是做到了大乾最顶尖的一批序列。 当年燕军南下,乾国百万大军,要么只能在三边守着城墙不敢出,要么都只是活在兵册上的阴兵,而这阴兵里头,则是以乾国上京的禁军为甚。 这些年,乾国编练新军,其中一个侧重点,就是将原本腐朽不堪用的禁军给推倒进行了重建。 而训练这支禁军的,则是李寻道,藏夫子之徒,同时也是刺面相公当年的遗腹子。 西南土司之乱,之所以能很快地再度被平复下来,也是因为李寻道带上了这支禁军,一边打一边练,等西南再度平地后,这支新禁军,也是被浸润过了血腥气。 而在这支行进大军的中央位置, 一面金吾龙纛,高高立起。 当世,唯有一人,可以有资格立起这面龙纛,那就是………天子! 战车之上, 乾国官家左手撑着栏杆,右手扶着自己腰间的天子剑。 在其身侧,左边站着姚子詹,右边站着的则是李寻道。 “世人都言,燕人好赌,而我乾人,性懦! 这一次, 朕要让天下人看看, 我乾人, 也是能豁得出去的。” 官家轻拍着栏杆, 笑道; “他郑凡在梁地没能占到便宜,就想着孤注一掷再复当年旧事,说不得,还想着要再到上京城下和朕打个招呼。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趁着这个机会,朕就把这个道理,好好地教给他。” 官家目光微凝, 低喝道: “此战之后,诸夏之格局,乾燕之格局,都将被改写。 他燕国,不是一直输不起么, 那朕这次, 就非逼着他们输!” (本章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八章 四面楚歌 驿站门口的马厩里,存着不少马,还有两辆马车,只是不见许文祖的那头貔兽。 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左腿不合适骑马,外加还要再带一个人,陈大侠选择了马车。 陈大侠赶车,郑凡就斜靠在陈大侠的身侧。 马车奔驰,冬日夜间的寒风像是一道道巴掌对着你的脸就是无息止地呼上来。 为了防止郑凡失血过多而死,陈大侠封住了郑凡体内的气血流动,但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地难受。 你甚至连呼吸都很勉强,每一次地艰难呼吸,都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鼓风机一样在“嗡嗡”作响,同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有人拿着大锤在你耳旁狠狠地敲下。 陈大侠操控马车的技术还不错,虽然没有瞎子北驾车时的那种举重若轻,但似乎马匹也懂得趋利避害,三匹马撒着蹄儿在狂奔着。 郑凡的目光在四周不停地逡巡,只可惜,身后没有传来战马的追逐声。 有一点,让郑凡很是奇怪,驿站的位置,就在尹城的城郊,虽然尹城作为首府,名声上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海口之于三亚; 但不管怎么样,尹城也是大城,尹城里也是有驻军的。 许文祖早早地就走了,他只要不傻,肯定会直接去尹城搬兵。 尹城兵一出,包围驿站或者追上这辆马车,问题都不大。 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这般的寂静。 陈大侠似乎能看出郑凡在想什么,开口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今晚,驿站那里会一直很安静。” “为…………为什么?” 郑凡很艰难地开口问道。 其实,倒不是自己不能脑补出来,会出现这种情况,显然是有燕国的内部势力和这帮刺客进行了勾结,为他们的进入做了安排和遮掩。 驿站这种地方,虽然不算是什么军事重镇,但也不能算是什么普通客栈,这里出了事,按照惯例,肯定很快就能被相关方感应到,同时会马上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勾结这帮刺客的燕国内部势力,它的影响力,肯定不小。 但这就是最让郑凡纳闷的地方了,一个大势力,为什么要对付自己? 虽然郑凡不算是什么善男信女,甚至是站在当权者的角度,直接下令砍了自己以及自己的七个手下都可以说是“极为英明”和“高瞻远瞩”了。 但问题是,郑凡不认为现在有势力要这般对付自己的必要。 但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又做不得假。 不过,岔河村,郑凡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没下令屠过村。 但这会儿郑凡已经懒得和陈大侠掰扯这个了, 真要再说自己没屠过岔河村, 陈大侠这脑子说不定会吼一句:你是不是已经把小花、妞妞和大妮儿都杀了! 然后, 陈大侠一剑下去,直接了结了自己这罪恶肮脏的一生。 马车,在快速地奔腾,路上倒是碰到过一些商队,也看见过一些赶夜路的百姓,郑凡也没叫,也懒得去发出什么暗示的了。 而且,郑凡倒是挺希望陈大侠能安安稳稳地把自己带到翠柳堡附近的。 似乎是因为郑凡这路上都很乖巧, 陈大侠对郑凡的态度稍微软和了一些, 他,本来就是个好人,且不是发好人卡的那种好人。 这一点,就是连要被他杀的郑凡都无法否定。 但真不是郑凡打算去坑这个老实人,是这个老实人打算以莫须有的罪名要杀自己。 “你们燕国人,练剑的真的不多。” 郑凡犹豫了一下,这是要找自己聊天? 想了想,郑凡很痛苦地回应道: “刀……更好砍蛮子一点。” “一直听说荒漠上的蛮子很厉害,但还未见识过。” “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荒漠上,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格局和气象。” “真的么?” “是的,去了荒漠,看了蛮人,你就能更好地读懂燕人。” “你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是不是很有味道,也很好听?” 陈大侠是个实诚人, 闻言, 点了点头,道: “是的。” “你可以不杀我,我可以天天讲话给你听。” 倒不是郑凡矫情,其实,这么可爱的二货,他也不想坑人家。 如果能化敌为友,那最好不过。 “你,必须死。” “好的,我知道了。” “其实,在我看来,燕人和乾人以及晋人和楚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人。” “不一样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橘子和枳我知道是什么,但淮南和淮北,是哪里?” “传说中天上有一条河,叫淮河,淮南指的是淮河的南岸,淮北指的是淮河的北岸。” “天上,还会长橘子?” “天上还会养兔子,据说是嫦娥当年奔月,带上去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然后它们繁衍出了很多的后代。” “嫦娥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兔子?” “因为她喜欢吃红烧兔头。” “哦,是么,这个故事,我没听说过,你们燕国人的嫦娥奔月故事,细节如此深入的么?” “是蛮族人听了这个故事后,在荒漠上传播时变了样。” “哦,原来如此,蛮人,果然是蛮人,不识风趣,可惜了,原本这次游历,想先去岔河村,再吃两碗面,然后通过燕国去荒漠看看的,谁知道村子没了,就想着来燕国杀了你,再去荒漠看看,谁知道腿又没了一条。 等接走花花她们后,我就要回乾国去安置她们,腿没了不方便骑马,估计去不了荒漠了。” 陈大侠说起腿没了这件事时,没带丝毫的怨气,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他为了两碗面的恩情,来燕国找人报仇; 又为了那仨不是很熟的女孩儿,将害得自己截肢的瞎子北和薛三给留下没杀。 郑凡自认为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相信这世上大部分人也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你出自乾国哪个门派?” “我没有门派。” “自学成才?” “小时候掉悬崖没死,在沟涧下捡了一本剑谱,自己练的。” “…………”郑凡。 郑凡有一种感觉,自己现在应该坐着的是这个世界“主角”的车。 然后,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要杀自己。 “那个剑谱,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都是要死的人了。” “好奇嘛。” “送人了。” “送……送人了?” “前些年,很多人都来找我要剑谱,说不给他,就要杀我,一本剑谱而已,我就送出去了,后来听他们说,这只是一本很普通的剑谱。 很多人一开始不信,以为我给出的是假的,就又来找我,还想抓我和杀我,没办法,我只能杀了他们。 再之后,他们可能是发现我的剑术没什么特别的,就信了吧。” “估计也是被你杀怕了。” “那本剑谱,确实很普通,我曾在晋国剑阁进修过,看过很多精妙的剑谱,才发现,我最开始捡到的那本,确实是很普通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天赋? “可惜,我来燕国后,发现燕国人,都不怎么喜欢佩剑。” “我记得我先前说过原因。” “但这个原因,无法使我信服。” “卖葱油饼的大爷,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就是葱油饼。” “嗯,我懂了。” “其实,剑,真的不适合厮杀,除了你这种剑修。” 在最混沌的时候,剑和刀,其实没有太多的区分,都是混为一谈的,到之后,随着锻造技术的发展,剑的实用性就开始被刀给超越了。 现在,剑代表的更多的,还是一种象征性的作用,再加上类似陈大侠这种剑修。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马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像是两个认识许久的朋友。 过了许久, “翠柳堡,应该不远了。”陈大侠开口道。 “哦。”郑凡应了一声。 “我改变主意了。” “不杀我了?” 那我也可以改主意。 “你,还是要死的,但我可以在杀了你后,帮你挖个坟,立个碑。” “呵呵,谢谢哦。” “不客气,你这人,挺有趣,以后如果我再来燕国的话,也能通过你的墓碑,再找到你,和你再聊聊天。” “好主意。” ………… 翠柳堡上的星,是闪闪的星。 阿铭和樊力坐在堡寨的城墙上,在下着象棋。 寒风呼呼的吹,他们却毫不在意,毕竟,他们都算是“冷血动物”。 “主上,还没回来呢。” “说不定和那位深海同志久别重逢太开心了,被那位深海同志留下来大被同眠了。” “你也就只敢在背后这样议论议论主上。” “当了一个月的花洒,每次喝水都像是在洗澡,背后议论议论,很过分么?” “不过分。” “这不就对了嘛。” “但我还是担心主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没事,主上出事的结果,无非就两个,要么,我们俩下着棋聊着天,然后对视一眼,一起暴毙; 要么,就什么事都没有,回去躺棺材睡一觉后,又是崭新的一天。” “然后呢?” “如果是我和你一起暴毙的话,还行吧,也没什么痛苦。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的话,证明樊力当初的那个提议,是正确的,我们也就都……自由了。” “下棋吧,轮到你了。” “不下了,我输了。” “呵,和你下棋,真没意思。” “那你怎么不去找瞎子下棋?” “和他下棋,更没意思。” “也是,瞎子下棋,说不定比阿尔法狗更厉害。” “嗯?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梁程开口问道。 阿铭侧耳听了听,摇摇头,道: “没有啊。” “不对,是有声音的,我确定。” 阿铭又认真听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过随即,他就趴在了地上,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地面, “嘿,好像还真有点动静,在地下。” “对,在地下。” “不会是地基在动吧?” “地基问题的话,动静不会这么小,再说了,这座堡寨是瞎子盯着建的,质量应该没问题的。” “说不准,说不准,哦,对了,我看过瞎子的图纸,咱这堡寨下面,有一条密道,瞎子特意挖的,密道的另一头,连在对面的柳林子里。” “这是怕围城么?”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也没那么高的节操为大燕死战不退什么的。” “其实这初始阵营选得还可以,如果出生点在乾国,那日子估计得过得挺憋屈。” “还行吧,不对,这声音还在唉,不会是地道里进老鼠或者钻进什么獐子了吧?” “要不,你去看看?” “不去。” 阿铭很干脆地摇摇头。 “为什么?”梁程问道。 “安置地道入口的那个房间,原本是我的房间,只不过后来在瞎子的安排下,让我和沙拓阙石换了个房间放棺材。” 说到这里, 阿铭和梁程都愣了一下,对视起来,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道: “不会是沙拓阙石动了吧?” ……… “是哪个村子?” 马车,停在了柳林子里,是郑凡要求的。 “别急,出了这林子,就快到那村子了。” “你是不是想等你堡寨里的兵过来救你?” 陈大侠显然不傻。 “这一路上,你见过我对他们发消息了么?而且,我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发消息?” “你那个瞎了眼的仆人,他似乎有能力在不说话的前提下,进行交流,而仆人的本事,大多数都是从主人那里学来的。” “那你可真高看我了。” “你的兵,就算能收到你的消息,也赶不及救你的,我敢带着你回这里,就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你马上会被我一剑斩杀。” “我知,我知,大侠,之所以叫你停在这里呢,是想在我死之前,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想,在这里插一根柳条。” “冬天插柳条,能活么?” “万一呢?” “可以,你快点,别耽搁我待会儿给你挖坑的时间。” “哦,对了,说到挖坑,地儿得挖大一点,宽敞一点,行么?” “尽量。” “大侠,你知道远处那座我现在守备的堡寨,为什么叫翠柳堡么?” “不知道。” “那我和你说道说道。” “可以,但坑挖不大了。” “没事,死之前多说几句话,也算是赚了,相传,一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了一枝柳,期待柳树长成之际,可以在上京皇阙里饮马。” “妄想。” “嘿,还以为你会连这个也不在意呢。” “我是乾国人,怎么可能不在意。” “但改变不了的,一百年前没能做成的事,一百年后的今天,很可能就要被实现了。 可惜啊,可惜啊,我是见不到了,跨上战马,为我大燕开疆拓土,灭蛮,平乾国,逐王庭,破上京, 这是我,自儿时以来的梦想。 陈大侠,你今日可以杀我一人,但我大燕,还有千千万万个郑凡,你杀不光,也杀不绝的!” 陈大侠看着郑凡,眼里,多出了一些敬佩的味道。 “我今日,要在这里插一根柳,我相信,日后,等这枝柳长成树时,你乾国的皇帝贵妃被押送到这里时,可以在这里歇脚。” “虽然我要杀你,但我不得不承认,站在燕国的立场来看,你真的很让人敬佩。” 说罢, 陈大侠持剑对郑凡行半礼。 郑凡对着陈大侠翻了个白眼, 心想这娃儿这么容易被骗,怪不得会莫名其妙地跑来杀自己。 所以,只有缺心眼儿,才能成为高手? “大侠,帮我折一根柳条下来。” 陈大侠闻言,下了马车,伸手折断了一根柳条。 “就插在那里吧,那个低洼的地方。” 陈大侠点了点头, 他虽然下了马车,虽然把郑凡一个人留在了马车上,但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依旧是一剑罢了。 就算此时翠柳堡里冲出来一群铁骑,他依旧能够轻松斩下郑凡的头离去。 有本事的人,才有自信。 陈大侠将枝条插入了地面,站起身,拍了拍手。 靠在马车上的郑凡看着陈大侠, 很认真地道: “岔河村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发誓。” 陈大侠脸上当即露出不愉之色, 道: “在此时,还想狡辩?” “我没有狡辩。” “速速告诉我小花她们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挖坑。” “陈大侠,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放过我!” 陈大侠举起了剑,道: “小花她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郑凡则喊道: “你今日放了我,我保你离开燕国!” “小花她们,已经死了或者被你卖了,是么?” 郑凡摇摇头,道:“没有,我没卖她们,也没杀她们,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陈大侠松了口气, 道: “那就好,快点带我去接她们,我,可以给你挖一个宽敞的坑让你躺得舒服,让你满意。” 郑凡笑了, 咬了咬牙, 拼着这具重伤身体的剩余所有力气, 大喊道: “陈大侠,礼尚往来,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坑,请你……笑纳!” 地面之下, 忽然传来一声咆哮, “吼!!!!!”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九章 帝都陷落!(上) 房间里,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燕皇说完话后,就一直在看着姬成玦,很多时候,帝王发怒,是为了让下面的人知道他的怒火,从而去更好地贴合自己的意志; 但在此时, 燕皇的语气、神情里,却全是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却给这间屋子里,一跪一站的两个人,带来了极为恐怖的压抑。 太子现在已经庆幸自个儿,早早地跪下了。 甚至, 他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来到了陆府,而是后悔自己为何要步入这个房间。 他不是在为自己之后的牵连、安稳而作考虑,事实上,这会儿,太子早就将自己的未来置之度外了; 因为, 比起父皇所说的,要给六弟的噩梦; 其实, 就光是眼前的此情此景,已经足以成为他太子姬成朗的梦靥了。 以前, 他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似乎总游离在父皇和六弟之外,仿佛自己是一个外人; 现在,他明白了,这不是错觉; 都姓姬,父子、兄弟,这不假,但他姬成朗,确确实实地是一个外人。 他不敢面对此时的父皇, 甚至不敢去设想,此时跪在这里的是六弟而站在那里的是自己,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境况! 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 父皇,原本在他心里就极为可怕了,此时的父皇,则更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能够将一切扭曲、搅碎,碾为齑粉。 而六弟, 先前当着父皇的面,喊着“送终”,直呼“姬润豪”,在自己眼里,已然是极为的勇敢,是自己做不到的勇敢,但此时,还能站在那儿,才是真正地让太子生出望尘莫及之感。 他们, 才是父子; 他们, 才是一家人; 自己, 似乎只是个靶子,只是个……添头。 没有抑郁,没有不忿,也没有嫉妒了,太子觉得,现在自己的这个位置,就挺好。 这大燕的龙椅,这姬家的皇位, 他, 坐不起。 姬成玦用力眨了眨眼,伸手,抓住了椅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此时的身体。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今日的场景, 甚至, 在前天晚上,在昨天晚上,他还想过很多此时会出现的一幕幕。 但他真的没料到, 自己的父皇,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不,是旨意! 父皇说, 他就这一个条件; 而他,现在还是天子。 没有什么威胁的话,因为父子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也太了解了。 自己不按照他的做, 那么这场所谓的“逼宫”,这场所谓的“兵变”,将迅速沦为一场笑话。 虽说陆府外,有受自己调配的东宫护军存在,吴亮的率领下,他们完全可以杀进来。 陆冰麾下的那些人,也会站在自己那一边。 但京城内的兵马,怎么料理? 朝堂上的百官,如何料理? 父皇既然自己走入了陆府,那外头的一切,他必然早就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不可能出什么纰漏。 是自己埋伏了他, 还是他, 埋伏了自己? 想当皇帝, 可以, 让朕,认可你,而认可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当着朕的面,亲手,杀了朕! 姬成玦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舌尖,已经品尝到了腥味。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姬成玦弯下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笑了起来。 别人,回忆自己的父母时,那必然是温暖的。 而自己呢? 每每回忆自己的母妃时,脑海里,都是挥之不去的母妃上吊后的画面; 而在这之后,当自己回忆父亲时,将是自己亲手弑父的画面。 人非畜生,因有孝悌;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必须要这样,为什么非逼着我要这样? 姬成玦抬起头, 再次看向自己的父皇, 而父皇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在等待,等待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动手。 不能假于他人,不能假于他物,甚至,连羁押着他,等着他病逝,都不可以。 姬老六倒是没有喊着骂着,不停地叨叨:凭什么?为什么? 没意义的情绪宣泄,没效用的废话, 喊出来,真的没什么意思。 姬老六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将那块自己先前砸在地上的鼻烟壶,给捡了起来,却又发现,鼻烟壶,碎了一大块。 捡起来后,又随手地丢在了地上。 而后, 直起了腰。 “爹,您刚愎了一辈子,临走前,就不能稍微像点爹的样子么?” 这语气,明显比先前,软了一些。 一旁的太子并不觉得这是六弟示弱了,也不会去笑话他,眼下,直面父皇的六弟,没崩溃,还能清醒,已然是极为了不得。 燕皇开口道: “朕,将一座完整的江山,放在了你的面前; 外敌,朕帮你打了一遍; 朝堂,朕给你拾掇了个平整; 民心,朕将一切的罪责,于罪己诏中,背负在了自己的身上。 朕这个当父亲的, 不求名,不求利, 将自己这一生心血之灌溉,原原本本地,递送到你手里。 朕觉得, 自己, 是一个………慈父。” “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姬成玦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笑,随后是大声地笑,而后手指着燕皇,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二哥,你听到了么,你听到咱爹刚刚说什么了么,他说他是个慈父,慈父呢,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可真是要笑死我了。 做咱爹的儿子快三十年,真他娘的第一次知道,咱爹居然也会讲笑话逗人笑呐,哈哈哈哈。” 边上跪着的太子, 强行且极为勉强地发出了两个音节的附和: “呵………呵………” 这两个音节,已然耗尽了太子大半的气力和勇气。 姬成玦转而伸手指着自己的脸, 往燕皇面前行进了好几步, 道: “爹,既然您是慈父,那您再仔细瞧瞧,我这张脸,儿子我这张脸,是不是孝子的脸?” “扛下这社稷,对得起列祖列宗,方为大孝。” “哦?” 姬成玦双手摊开, 道: “二哥,听到没啊,我活到这么大,才晓得咱们姬家,咱们这一家子,居然是天下楷模,父慈子孝!” 燕皇提醒道: “太阳,快落山了,你既然来了,就别再犹豫了,朕,也不想等。” “爹。” 姬成玦咬了咬牙, 继续道: “说真的,作为一个皇帝,儿子翻遍史书,可能都找不到几个比您做得更好的了。 但, 我是您儿子, 我他娘的不是在那儿翻史书看你的生平,不是在看你的纪年,不是在看你的丰功伟绩,不是就着桃花酿在那里品评你的功过是非! 我就活在你面前, 我就活在你眼下, 我就看着你,你也能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 我是您儿子, 而她们, 是你的妻子! 我娘,是她选择了你,这我知道,小时候我娘抱着我,对我说过,外公让她选一个最优质的皇子,她去看了,选了个最好看的,最英俊的。 选了你, 选了你,姬润豪,当她的男人! 我娘这辈子, 有没有一丝一毫地对不住你,有没有!!!” 姬成玦对着燕皇咆哮, “姬润豪,你现在就告诉小爷,我娘,哪里做得不好!” 燕皇摇摇头,道: “你娘,哪里都好。” “那是不是就是她该啊,她活该啊,她眼瞎了,选了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没丁点人味儿的混账! 现在, 你更是想要让你的儿子,走上你的路,是么? 你是个好皇帝, 但你算是个什么男人, 对不住爱你的女人, 让你的儿子们,一个个跟着你受着煎熬,过着那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被你丢出去当个借口开战的玩物! 我三哥, 你大可直接杀了他,在湖心亭赐一杯鸩酒,解脱了他! 他废了, 他在湖心亭待了三年,整整三年!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好不容易重新想要好好活下去! 你知道那晚我们兄弟几个在喝酒时, 三哥说了什么么, 他说, 他想要求你,求你外放他出去,他要去走遍大燕,走遍晋地,去为大燕的疆土写诗作赋! 然后呢, 您是怎么对他的? 独夫, 独夫, 您做得,是真的有滋味,自己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贼他娘的伟大,崇高,千古一帝! 但你到底有没有过一次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我们, 我们, 我们!!! 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 燕皇的目光,依旧平静,提醒道: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这位置,就不是你的了。” 姬成玦点点头, “成,小爷就成全你,成全你死得有劲,死得有意思,呵呵呵, 你, 去, 死, 吧!” 姬成玦双手伸出,猛地掐住了燕皇的脖子。 燕皇没有反抗,虽然他现在也根本无力反抗,但被掐着脖子的他,甚至连本能地阻挡动作都没有。 他就这么静静地继续坐在椅子上, 任凭自己的脖子被自己的儿子死死地掐住。 喘不过气来了, 但他并不觉得多么痛苦,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喘不过气的感觉, 以前,他需要强行撑下来,这次,他反而不用去撑了,也不用去硬挺着了,也因此,他反而有一种正在被解脱的感觉。 角落里, 太子抬起头,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他的弟弟,正掐着自己父皇的脖子。 姬成玦用力地掐着, 可惜, 他不是武者,没办法将人的脖子直接拧断,但身子再虚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掐死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然后, 在其双手之下, 燕皇, 竟然在笑, 他, 竟然还在笑! “哈哈哈…………嘿嘿嘿…………” 姬成玦也笑了起来, 眼泪,开始不停地滴落,鼻涕,也在滴淌。 父子俩, 以这种方式,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相视,笑着。 燕皇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 眼前的儿子,缓缓地看不见了。 “夫君。” “相公。” 耳畔边, 传来了两道清脆的声音。 他看见田皇后站在窗户里,手里拿着刺绣,正捂着嘴含羞而笑; 他看见银杏树下,闵妃将一块玉佩,直接丢向了自己: “我选中你了,你不准跑,我家有的是可以买鸡腿的银子哩,你不用跟那个家伙抢呢。” 朕, 来了, 朕, 回来了。 这一刻的燕皇,感到一种身心之上的齐齐轻松。 仿佛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了。 他还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如今日的一身白衣,拿一张纸扇,燕地的寒冬里,也曾偷偷打开过扇子扇过风; 会去瞧瞧未过门的媳妇儿, 会去刮一下闵家小姐的鼻子,笑她这算盘打得比针线活利索多了, 会躺在大树下, 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一群孩子在自己身边嬉戏耍闹, 会在卧病于床时, 身边,站满了真的关心自己的家人; 一道道画面,不停地在燕皇视线里闪现; 他是皇帝,但皇帝,也是人; 他不是天生的六亲不认,也不是打娘胎里来的冰冷,他能分得清,什么是热,什么是暖,也能体会到,什么是人间的美好。 这辈子, 他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但同时,又有更多的事情,他没来得及去做。 无镜, 梁亭, 这, 就是朕给你们的交代。 朕让自己的儿子,亲手染上朕的鲜血,朕给大燕,选下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新的帝王! 这是我们三人一起打下的大燕, 它, 将被继续守护下去。 大燕的新皇, 将继承我们的决心和意志,让黑色的龙旗,插遍诸夏的所有角落! 现在, 朕,终于可以去死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活着, 真的好累,好累。 ………… “啊!!!!!!!” 姬成玦在燕皇的嘴角笑意下,撒开了手,整个人不停地后退,连续的两个趔趄后,摔倒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父皇疯了, 他感觉自己也疯了, 他扭头看向跪在角落里的太子,太子也是泪流满面,魂不守舍。 疯了, 疯了, 都疯了, 全他娘的疯了! 姬成玦想要逃,他想要逃离这里,他的脑子里,全是自己死命掐着自己父皇脖颈时,父皇嘴角的微笑。 我在杀你啊, 我在弑君啊, 我在弑父啊, 你笑什么, 你是在笑自己终于解脱了么!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解脱了,凭什么! 姬成玦向外头爬去,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压抑无比的囚牢,他想要去外头,哪怕只是去呼吸上一口的新鲜空气。 然而, 就在这时, 弥留之际的燕皇,缓缓地睁开了眼, “成玦………” 该死, 该死, 他又在催我了, 他又要告诉我,时间不多了。 他在逼我, 从小到大, 从南安县城到皇宫, 从过去到现在, 他就一直在逼着我,逼着我跑,逼着我不准笑,逼着我不准哭! 现在, 还在继续逼着我杀他! 你逼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非得一直逼我! “啊啊啊啊!!!!!!!” 趴在地上的姬成玦,眼睛泛红,伸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这是他跟姓郑的学的,姓郑的身边,哪怕有剑圣保护,靴子里,也会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嗡!” 匕首抽出, 姬成玦起身, 大喊着冲到了自己父皇的身前, “噗!” 匕首, 狠狠地刺入自己父皇的胸膛。 “啪嗒!” 红得发黑,粘稠,带着温度,溅射在了他的脸上。 他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匕首,看着自己父皇被刺入的胸膛。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身子,也在颤抖,他的心,更是在颤得无以复加。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再度看向了自己父皇的脸。 父皇, 睁着眼, 在看着自己, 父皇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成玦……也别……太累了……” … “吼!” 殿宇内,炼丹炉发出了一声剧烈的轰鸣,随即,一声来自地下深处貔貅得哀嚎传来。 而后, 消散于无寂; 红袍小太监站起身, 他走出了殿宇, 走到了殿外的一处高台上, 那里,有一口大钟。 红袍小太监,抓住摆棰; 忽然间, 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又看了看天边,夕阳渐渐被没入最后一丝棱角。 天,黑了。 “天,黑了啊。” 红袍小太监拉开摆棰,而后,重重地砸向了大钟! …… “咚!”“咚!”“咚!” 皇宫内的离钟之声响起,传遍燕京; 这意味着,有大燕身份极为尊贵的人,走了。 上一次离钟响起,是皇后薨逝。 “咚!”“咚!”“咚!” 钟声之下, 整个皇宫的宦官宫女,全都停下了脚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百官,也停下了手中的案牍; 整个燕京城, 贩夫走卒,衙役官差,茶楼酒肆, 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黔首, 在此刻, 近乎全都停了下来。 他们,在祈祷,他们,在惶恐,他们,在畏惧,他们,在喃喃自语,一遍遍地嗫嚅着:不会的,不可能,不会的,不可能…… 喧嚣的大燕都城,在此时,变得安静,仿佛上方的秋风,也陷入了停滞。 “咚!”“咚!” 第七声, 第八声, 而后, 离钟, 第九声响起。 “咚!” 离钟九响,天子驾崩,龙驭归天。 顷刻间, 燕京城内,哭声震天! … 大燕永平四年秋, 帝崩。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章 帝都陷落!(中) 不是早上睡眼朦胧,万物复苏于晨; 也不是正午艳阳高照,暑气正盛,焦灼着人的脚板同时烘晒着头皮; 而是在黄昏。 似乎突袭,更适合早晨的画风,但这个世上,却很难有绝对完美的事儿。 潜行、绕后、渡江,再策马奔腾,撇开薛三、陈雄早早调出去相思山当幌子的一部分,再撇开留在王爷身边的那一万,原本,陈阳和樊力这边,少说也应该有个三万五之数的。 挑选入乾的,本就是肃山大营的老卒加上挑选出来的他部精锐,且无论是兰阳城还是滁州城的攻破,都并未给燕人造成太大的伤损; 可真到了上京城下时,陈阳部,也就剩下将将三万之数了。 这意味着,至少有五千部下,在这场短时间内的恐怖大迂回中,要么累死,要么掉队,要么干脆就是迷了路。 对于普通的军队而言,这种情况,实属正常,这也是为何,兵马越多,行军越慢的原因所在,但对于曾经靖南王本人的中军精锐而言,造成这般大的非战斗性的损耗,足以说明燕军为了这场“出其不意”,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不过, 在看见上京城的城墙后, 自上而下, 无论是将领还是最底层的骑士, 哪怕呼口气,都能感受到喉咙深处的血腥味, 在此时,都觉得值了! 上京城, 就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座巍峨的国都,这同时也是一座极为虚弱的国都,它就在那里,它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婉约, 它, 在等着自己的临幸! 陈阳清楚,这是平西王爷以自身为诱饵所换来的机会。 他更清楚,只要自己能够冲入这座都城,那么当初在肃山大营的罪责,也终于可以被抹除了。 陈阳已经没有脑子再去思考其他了,哪怕刚接到命令时,他曾思考过,不是思考平西王爷这近乎“人来疯”一般的军事抉择到底能否成功, 而是思考的是,这场军事大冒险成功后,对于自己这支兵马和对于平西王爷本人而言,能否在欢愉和大捷之后,获得浮出水面再度呼气的机会。 因为这次,他们没有援兵,孤军深入后的再分兵,只会让自己的局面,越来越陷入被动。 平西王爷本人现在还被乾国各路大军包围着, 自己就算打下了上京城,接下来又该如何接应? 甚至,到底能否在乾人疯狂地复仇反扑之下不被闷死,这一切,都是悬数。 但,这也是乾人没有提前预判到这一点的原因所在吧,你可以去推演去预判你对手的绝大部分的动机和行为,但往往,不会去判断他可能去“送死”! 陈阳想到了那一晚,王爷对全军所做的训话,来听讲的校尉被要求按照晋东的传统,回去要复述给自己的士卒听; 王爷那一晚说,他要带着大家伙,去追求一种东西,不是财货,不是女人,不是土地,而是……荣耀。 这, 就是王爷想要的荣耀么? 事到如今,陈阳已经不想去思考之后的得失了,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去品尝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美味佳肴! 樊力打开的锦囊里,就是“乌拉”两个字。 王爷又一次“事儿逼”了,但樊力却很满意。 此情此景之下, 唯有这两个字,能够让他整个人都酥麻起来。 曾将人当作柴来砍下做收集,累积白骨铸宫殿的樵夫,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大场面的杀戮; 在这种氛围下, 樊力的皮肤,都开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色; 他的甲胄,早就丢在了路上,但此时,他却嗷嗷叫地冲在了最前方,如同一尊野兽,扑向了他的羊圈。 陈阳低吼:“传我军令,冲城!” 传令司马开始咆哮着传达着这一命令,他们的嗓子,也早就哑了,但无所谓,中军看见前军一往无前开始冲锋后,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后军也是如此。 这是一支疲惫之师,但诱人的上京城,足以让他们在此时再榨出新的一份精气。 毕竟这座上京城,可比梅子要让人“解渴”得多。 当年,上京城曾被李富胜攻打过,虽然只是发泄之举,但也着实经历过战火的痕迹。 但彼时上京城内,有官家,有早早地就被收纳进去的守军,虽然乾军不敢出来野战,但据城而守是完全没问题的。 按理说,因为当年李富胜的缘故,乾国应该更为关注上京城的防务问题。 比如城墙的修建比如城墙外民屋的清理以及卫星城堡的修建,乾人在土木上面,本就极有心得,但在这里,却失了效。 因为上京城是整个乾国的心脏位置,牵扯了太多太多的利益,想要将其向军事重镇方面去进行转型,就得弱化掉其他方向的职能,可问题是,原本的上京城早就不堪重负地在运转了,这座大城镇容纳着诸夏乃至当今世上最多的人口,它需要太多太多人力物力以及必不可免地运转来达成其自身存在所需要的养分。 哪怕当年燕军曾扫荡过京畿之地,但接下来,汴洲郡的人口也就是天子脚下的人口,并未减少,反而更加剧烈地膨胀起来。 北地被燕人扫过后,北地但凡有这个条件的百姓,都开始向京城迁移; 一个西南之乱,再加上楚国曾和乾国在东南位置发生的摩擦,哪里战事起,都会让一大批的百姓,本能地去选择趋利避害,投奔于天子脚下。 其实,上京城在建造之初,必然是着重考虑到其防御能力和军事作用,但逐渐的,会变得和皇宫一样,任何皇宫在修建时,也都会考虑其防御性,毕竟这是拱卫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但往往在事情到来时,又会显得很是鸡肋与苍白。 故而,一般而言,都城这种存在,在面对敌军来袭时,往往会提前聚集兵马或者号召各地勤王之师来拱卫,守军也绝非只是按照传统意义上就站在城墙上防御就行了,很多地方,需要足够的士卒去填去正面厮杀,否则这些漏洞根本就无法补住。 如果乾国的禁军还在上京城,哪怕不是全部,而是只有个三万正军,守住第一波,再发动百姓,这城,倒也能够扛下来,至少,所谓的攻城,就真的得演变成攻城的模式了。 可偏偏,虽说留下的禁军其实也不少,但真正的骨干和精锐伴随着官家已经去往了北方的战场,简而言之,上京城内的禁军整个体系,其实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于这座都城内,压根就不存在任何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能够掌握住这个都城的“实际运转”。 同时, 还得考虑到官家御驾亲征之前,特意做出的某种安排。 比如带谁一起出征,比如出征前贬谪谁外放谁亦或者干脆将谁下诏狱; 若是自己前面战事出了问题,打败了,后方,该如何确保会安安顺顺地等待自己回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总不可能自己在前头打仗,后头的太子亦或者是谁,来个政变,直接给自己尊奉为“太上皇”,那乐子,可就大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平西王爷那样,自己带兵出征,老家极为干脆地全丢给瞎子,这种信任,别人是理解不了也学不来的。 且就算是官家本人真能做到这般“魄力”,朝堂上的其他势力,也不会允许在官家离京之后,给别人以机会借用太子监国的名义来搞事情。 这就是人为制造出的“虚弱”和“散沙”状态了。 一座都城,被抽离了主力后,还被特意地打乱了制度,忽然间面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燕军,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烽火点起, 钟声敲响, 不是没有忠诚于这个国家的官员和武将,在此时主动地奔赴城墙一线,也不是没有江湖豪侠,在此刻逆着仓皇逃窜的百姓人潮想要去帮忙杀敌; 这些那些,都有,偌大的上京城,这般多的人口,自是不会少这些危急时刻的可歌可泣; 可问题在于,大势之下,个人成点成线的努力,依旧无法改变此时的惊涛一拍。 正阳门的城门,早早地就落下了,可偏偏,正阳门的两个侧门,没能闭合成功,且两个侧满之外,还有可以迂回进入城内的道路。 人们生活在这里,就如同是一群蚂蚁在不停地上下打窜,甚至可以将都城,比作一个四通八达的蚂蚁窝。 正阳门守将亲自率领一支禁军和燕军厮杀,妄图将这一片给暂时扛下来,等待京内的援军到达,可惜,他失败了。 他带着自己的一众亲卫,战死在了这里,但他手底下的更多的士卒,则没有守将视死如归的决心,很快就崩散了回去。 没有半日,最多,也就一个多时辰,燕人就打开了正阳门的防线,冲杀了进去。 而还在其他方向寻找切入口的燕军在得知这一消息,果断地不再和面前的乾军进行纠缠,脱离战场之后,直接走现成的缺口进来。 京城外围驻扎的禁军主力,被调派跟着官家向北了,所以,这座都城,直接面对着燕军的第一波攻势。 上京城内,有能力组织防御的官员,职位不够高,没调度的资格,有资格去调度的,压根不懂得该如何去做。 这不是讽刺,而是冰冷的现实,过于复杂繁复的官制,使得乾人在这危急时刻,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全局指挥起来。 相较而言,在同一种情况下,一直被乾人认为“粗野”的燕人,反而更能适应。 燕人的城池,甭管哪座,哪怕是在京城,也能很清晰地给你最高一批的官员分出个三六九等,亦或者可以称之为类似于“山大王”一般的大哥二哥三哥,这一点上,平西王爷的经历其实最有发言权。 危急时刻,大哥上,大哥没了,二哥顶上。 简单粗糙的制度,在特定时候,比所谓的细腻丰富,更有高效性。 故而, 燕人真的顺着正阳门不断地涌了进来,而乾人,其他地方的守军,压根就没思虑到向这里来调集弥补这个可怕的漏洞。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燕军涌入,且当进城的燕军开始向四周辐射出去后,整座上京城的城防,可以说,正在快速地失去其存在的意义。 而这时, 乾国皇宫内,更是一片乱象。 监国太子起初被自己身边的公公们带着想要向后宫方向跑,因为他们听说燕人是从西边打来的,那么东南角,应该是相对安全的。 但留守的两位相公,即刻带着人来到了宫内,要求太子立即下诏,组织城内军民进行反击,将燕人驱逐出去。 双方的手下人,一度扭打在了一起,在这危急时刻,所谓的规矩、礼仪和矜持,平日里看得比生命都要贵重的这些,仿佛一下子变得一文不值。 而在宫外,早就开府建牙,更是曾数次去过东南传旨和祖家关系莫逆的七皇子,在闻得外头传来的喧嚣后,马上就披甲执锐,领着自己的王府护卫,想要出府收拾局面。 可偏偏,在官家御驾亲征前,特意因“课业不精”,罚其闭门思过。 这位曾染指过些许军权的皇子,在官家看来,是自己御驾亲征之时上京城内的不安稳因素之一; 而太子一系,为了确保绝对的安稳,对这位皇子的禁锢,进行了进一步的加深。 原本官家可能只是想贴一张封条,但下面人以及其他方面的人,则顺势打上了板钉。 七皇子本想出来收拾局面,在被看守自己王府的银甲卫拒绝后,双方竟然先一步地在王府外头进行了火拼。 而另一头,燕人正在源源不断地进来。 这般荒诞的一幕,在上京城内的各处,不停地上演着。 实在是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了,因为在此等局面下,这座煌煌都城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比之前的兰阳城和滁州城,只能说是更为的混乱与不堪。 燕人的马蹄,开始践踏在上京城内的官道上,和乾人在自己国都内的彷徨无措不同,燕军在经历了两次入城之后的快速反应,短时间内的经验,用在了这一次上。 该冲哪座门,该夺哪处点,该清哪处区域,燕军其实没有事先的规划,但自然而然地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去往了应该去的地方,肯定会有重叠也必然会有遗漏,但这种效率对上此时的乾人,实在是高效得令人瞠目结舌。 “皇宫,皇宫!” 举着斧头的樊力对着身后跟随着自己的燕军高呼着。 打进了都城,皇宫,必然是重中之重! 在这一点上,陈阳都没有和樊力去抢,他则是顾全大局地开始领兵去击垮城内有组织迹象的乾军。 “皇宫!!!!” “入皇宫,擒乾后!” “入皇宫,擒乾后!” 令人血脉膨胀的口号声,再度响起,燕军士卒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燃烧,他们无所畏惧,也不相信前方会有能够阻拦自己步伐的人。 在冲向皇宫的路上,不时有乾军出来阻击,还有不少身着银甲卫袍子的番子,里头,也不乏高手。 但在燕军的有序冲锋弓弩大刀地收割下,乾人的抵抗基本没有坚持太久的。 甚至, 因为樊力带着兵马冲得太快,导致皇宫的宫门,竟然都没能来得及成功闭合上。 有人想出来,奉命去查看外头的情况,有人则收到不知哪家大人或者宫内贵人的传信,要求进来保护,大家就卡在那儿了,等到燕人杀来后,直接就“炸”开了。 “杀!杀!杀!” 燕军杀入了皇宫。 “砰!” 樊力一人,如同一头蛮牛一般,将面前的几个乾军金吾卫打扮的家伙撞飞出去,自己也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是真没料到那几个金吾卫穿得那么花里胡哨实则功夫极为拉胯,导致自己绝大部分的力道都和地面的青砖进行了亲密接触。 一声“咔嚓”之后, 樊力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将左胳膊给撞骨折了! “……”樊力。 所以, 接下来, 当不断的有燕军士卒向樊力来汇报时,画面就变成了这样: “樊将军,那些太监……” “砍了!” “樊将军,那些穿红袍子的………” “砍了!” “樊将军,那些穿紫袍子的………” “砍了!” “樊将军,那些……” “砍了,砍了,砍了,除了皇后和贵妃,其他全砍!” “樊将军……” “再问俺砍了你!” 而在皇宫外的上京城内,放弃了出风头的机会,正一心一意当清道夫,刚刚又击垮了一队禁军的陈阳,拄着刀,站在血泊之中,看着四周不断继续跟过来的手下,他咧开嘴,抬起头,对着天,大笑起来: “李富胜,你吹了好几年,也不过是曾在上京城墙下撒了泡尿!老子这次可是挺直了腰杆儿进来了!” 擦了把脸上的血, 陈阳伸手进自己的甲胄内夹内,拿出了一个锦囊。 平西王总共给了两个锦囊,一个给了樊力,一个给了他陈阳。 给樊力的那个,是叫其在见到上京城时打开; 给自己的这个,是让其在打入上京城后再打开。 陈阳一边喘着气,一边撕开了锦囊,将里面的那张纸打开……空白无字;再翻转过来,依旧是空白。 “嘿嘿,嘿嘿嘿……” 陈阳干笑了两声,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下令道: “传王……” 顿了顿, 他重新喊道: “传本伯的军令,上下不封刀。 本伯要让这乾人的都城,变成白地!”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一章 帝都陷落!(下) “她为什么要自杀?” 郑凡很不能理解这个猜测,哪怕这个猜测,有阿铭结合实际地勘测做支撑。 阿铭摇摇头,道: “主上,这就不是属下现在能回答的问题了,不过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影响看动机,她的死,引起了或者可能会引起什么波澜。” “你的意思是,她想让靖南侯和朝廷决裂?” “属下只是提供猜测,真正拿主意的,是主上您。” 郑凡摇摇头,道:“不对,有问题。” “这里面,肯定是还有其他问题的。” “你说,靖南侯会不会知道了她是自杀?” “属下也不清楚,但……” “但什么?” “主上,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时间,再加上我们是以成年人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日常生活中以及我们的一些视角和思维模式,其实还是上辈子的。 就比如她的伤口以及属下刚刚所做出的推断。 放在原本的世界里,基本不会有人去想到这一茬,因为原本的世界,没有高武,没有魔法,也没有这里林林总总的强者妖兽之类的存在; 但在这个世界,站在靖南侯的视角上,作为一个沙场征伐的宿将,武者修为又那么高的一个强者………” “你得意思是,靖南侯很可能早就看出来,她是自杀的了?” “这伤口的痕迹和一些细节,属下觉得,靖南侯看不出端倪的可能性,不大。” “不对,这里有又牵扯到了另一个结。”郑凡抬起手说道。 “主上您说。” “我们现在尝试代入这个世界人的思考模式,就单单这一点上,你看,杜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在成为靖南侯夫人之前,是干特务的,且她能很冷静在这个时代在这种医疗条件水平下自己给自己做剖腹产,说明她是个心思很细腻同时气血体魄也不俗的一个人。” “是。” “这样问题就来了,心思细腻是一点,自身修为不俗也是一点,有这二者为前提的话,她在制造自己自杀这件事时,会忽略掉伤口等等这些细节么? 她如果是想用自己的死,去迫使靖南侯和朝廷决裂,将田无镜和靖南军强行拉到燕国对立面的话, 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 “主上言之有理。” “妈的,瞎子要是在就好了,这逼分析问题快。” 阿铭点头,深以为然。 “她是自杀?她又故意让靖南侯看出她是自杀?然后她还自杀了?然后孩子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晕了。” “属下也有些晕,同时,城内很多势力的代表,同样很晕,哦,对了,主上,有消息说,靖南侯夫人在离开侯府上山前,在府邸里杀了不少人; 按照六皇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人的说法是, 靖南侯夫人是在拔钉子。” “哪家的钉子?” “不清楚。” 侯府里有钉子,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靖南侯夫人本人就是个大钉子户。 “我来时,靖南侯就坐在那里。” 郑凡指了指主厅大门处的门槛, “所以,靖南侯才没有下令检索侯府和全城,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凶手找线索………” 阿铭这时开口道:“是因为靖南侯知道,他妻子,是自杀的,他要找的不是凶手也不是线索,而是一个………解释。” 郑凡伸手,抓住了阿铭的肩膀。 阿铭感觉郑凡的身体,晃了晃。 “然后,我把田无镜骂了一遍,骂他就算是想陪着妻子儿女一起死,也得把凶手抓出来仇报了再去死,骂他说我瞧不起现在自暴自弃的他。” 阿铭嘴唇嗫嚅了一下, 道: “主上,您是电视剧看多了。” “我也觉的是这样。” “但如果我是靖南侯的话,我会很感动。”阿铭说道,“没什么比真情流露,更能感动人的了。” “我没想这样。” “有招胜无招,主上高明。” “你去死吧。” “属下还得保护主上。”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孩子,你说,杜鹃把孩子生下来后,她将孩子,交给了谁?” “属下不知道,但知道的人,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被她亲自灭口了?” “是的,很大可能是这样。” “阿铭,我想知道真相。” “属下也想知道。” 郑凡皱了皱眉,走到门槛前面,学着田无镜之前的姿势,坐了下来, 道: “你说,如果田无镜和那位燕国皇宫里的太爷谈崩了,会怎样?” “我们,会很难受。” “你这么不看好么?” “李豹那数万镇北军铁骑驻扎在曲贺城。” “他想拦住田无镜很难。” “但先灭掉盛乐城,很简单。” 郑凡沉默了。 理论上而言,从曲贺城去盛乐城,可比去历天城,要近得多。 “罢了,不去想这些了,城没了,可以没了,先把孩子给找到再说。” 郑凡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魔丸, 自言自语道: “你能找到孩子么?” 魔丸没有反应,意思是不能。 “主上,魔丸可能找灵魂体会方便一些,但那孩子,可能没死,而且,孩子就算没了,也不大可能马上变成厉鬼吧?” “那该怎么找?” “主上,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孩子身上如果没有标记的话,就算日后真的找到了,你也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 “而且,主上,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虽然很强,也很优秀,训练有素且忠心耿耿,但想要在人口这么多的历天城,甚至还要覆盖到历天城外,真的太难太难了,还是不太够的。” “你说的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是不是指的是你自己?” “正是属下。” “当着杜鹃的面,你这时候开玩笑,真的不是很合适。” “她要是能变成僵尸坐起来,我们反而方便多了。” “咦?” 郑凡疑惑了一声, 道: “你去咬一口试试,能变成吸血鬼么?” “主上,人已经死了,还凉透了………” “那只能找阿程了?” “阿程让她变成最低级的丧尸,问题不大,但我觉得,一旦真的这样,靖南侯会一怒之下,把我们全部拍死。” “就不能带着点灵智?比如,老沙那样?” 杜鹃为什么要自杀,郑凡不清楚,说句比较冷血的话,郑凡和杜鹃,真没那么熟,如果她不是田无镜的妻子,如果她不是自己干儿子或者干女儿的妈,她爱死不死。 郑凡只是不想看见田无镜伤心,希望老田有个念想。 以己度人之下,郑凡觉得,如果老田能够像自己那样,隔三差五的带着点酒菜去沙拓阙石棺材前说说话,其实也挺幸福的。 “沙拓阙石本身就是强者,而且他在去镇北侯府前,可能就自己布置过了,或者是被人布置过了,且在他战死后,蛮族王庭祭祀以近乎全灭为代价,才侥幸成功地唤醒了他。 主上,这个模式,很难复制起来,当然,阿程不是办不到,但估计得等到………” “得等到什么?我的品级不够是吧?” “是。” “那你觉得得等我到什么品级才行?” “一拳击倒靖南侯。” “………”郑凡。 …… 累,在过度透支之后。 瞎子现在就很累, 作为一个精神力强化者,他的身体素质,自然强不到哪里去。 紧赶慢赶之下,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总不能还没到历天城,自己就先身体累垮暴毙在途中吧? 所以,瞎子选择在驿站里先歇息歇息。 驿站,自然是燕国的驿站,但并非是新建的,而是一座坞堡充当的。 短时间内,想将驿站铺设开去,很难,但没有驿站和驿路又很不方便,不利于对新晋之地的统治。 所以,燕国朝廷用了个很因地制宜的法子,那就是将沿途的晋人坞堡,给他们发燕国颁布的“牌子”,让他们充当驿站的作用。 燕国的官员和信使可以在这座坞堡里免费休息吃喝,以及……换马。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高速公路的服务站承包。 提供免费吃喝以及马匹更换服务,这必然是一件赔本的买卖,但这些晋地的坞堡主们却为此抢破了头。 毕竟眼下,燕人是这片区域的新主人,燕人的刀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首先,你就不能去说一个“不”字。 同时,燕人肯定是会构建起自己对晋地的统治的,这就自然而然地需要这些地头蛇的帮助,且这些地头蛇,也需要一个阶梯,以期望在新主人那里混一个出身。 驿站是个赔本的买卖,但对这些坞堡主而言,赔的只是小钱,日后凭借着这个资历,少说也能换一个“自己人”的出身,可以为家族子弟日后在燕人朝廷里出头铺路,其实还是赚的。 瞎子是有官身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有,官身是燕国大白菜式样的“校尉”,是郑凡批量办理下来的。 进了这家坞堡后,瞎子拿出自己的腰牌和文书进行了登记,接下来,就能享受到一日一夜的食宿服务。 想吃过于精致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瞎子就要了一份肉汤和两块饼子。 就着热汤吃饼子,可比自己啃干粮要舒服多了。 吃完后再睡一会儿,之后起来可以继续赶路。 算算时间,大概还要不到两天的时间才能到历天城,唉,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肉汤和饼子被端上来时,瞎子有些意外地道: “这里人这么多?” 驿站类似客栈酒楼,里头还有红帐子,提供多元化服务。 既然是开驿站,放着也是放着,自然也是会做其他人的声音,燕人官吏过来,可以免费吃喝住,其他人过来,交钱的话,也能吃喝住。 事实上,包括燕国境内的坞堡寨子,其实都会做类似的“服务”,当然了,黑心一点儿的,直接“人肉包子铺”也是可能的,乱世之中,这种事儿,尤为常见。 “可不是么,官爷,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今儿个客人格外多。” 瞎子点点头,不再管其他,闷头开始喝汤。 半碗热汤下肚后, 整个人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瞎子正准备拿起饼子掰开放汤里泡一泡时, 外头走进来一个戴着斗笠腰挂一把剑的剑客,剑客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这边,剑客刚坐下,婴儿就开始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时,旁边一桌正在吃喝的人忽然站起身一个骂道: “吵死老子了,闹得老子耳根子不得清静, 哪里来的野种给老子号丧呐!” 剑客没有生气, 反而点了点头, 附和道: “确实是野种。” ———— 感谢叫我小飞哥啦成为《魔临》第八十六位盟主。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鼓励!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 请诸君,为本王赴死! 行辕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在请奏这件事时,李寻道特意要求屏退了左右,所以,此时帐篷内,只有六个人。 一个,是李寻道,一个,是姚子詹; 坐在龙榻上的官家,还有站在官家两侧的百里剑以及百里香兰。 另外,还有一个人,看不见,但必然存在。 可惜了, 平西王爷此时不在这里,若是他看见了这一幕,大概会挺起胸膛对身边人道: 看,我不是最怕死的一个! 原本,陪同官家一起出来的其他大臣,以及这支禁军的其他将领,全都不在这里。 “呵………呵呵………” 失神已久的官家,笑了起来。 他在笑,但在场的其他人,没一个敢笑。 上京,可能没了; 但官家本人,仍然在这里。 “寻道,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官家没有治罪李寻道的意思,虽然这一出的谋划,是李寻道草拟的,但拿主意的,还是他这位大乾官家。 可能这位官家在兵事上确实是有所欠缺,但在其他方面,已经是极为优秀的了,他愿意面对现实,也能很快地接受现实,不会浪费情绪去歇斯底里,更不会红着眼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坑。 “官家,燕虏兵少,就算是拿下了上京,作为入侵者,也不可能守得住,此时禁军回撤上京,收复国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寻道回答得很平静。 自古以来,国都本就不好守,越大的城,就越是难以实现在军事角度上的保证。 故而,平西王府所在的晋东奉新城,在扩建了新城后,其四方,被特意做了留白,空荡荡得可以打高尔夫球,人口也被刻意地控制住了,并未盲目地往里进行充填,迄今为止,城外也就一座葫芦庙,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最大可能地保证这座城池在军事防御上的属性不会被削弱。 同理, 燕人就算拿下了上京城,在现有的兵力下,想守,也很难,甚至是近乎不可能。 官家眨了眨眼, 目露沉思。 身为一国之君,他比谁都清楚,都城,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意义。 这还不同于楚国上次被靖南王焚了郢都,那一次,楚皇颇有一种借刀杀人的意思,更是早早地将他选定的官员、军队、国库等等,提前做出了转移。 而上京城,却是原汁原味地放在了那里。 但, 官家并未马上下令回师, 而是问道: “朕所在的这支禁军,要是回撤上京,那眼下正出于我四路大军所包围的那面王旗,还能摘下来么?” 李寻道摇摇头,道:“回官家的话,禁军要么不撤,要撤,就必须全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军可以稳扎稳打地拿回上京城,只派遣部分回去,可能还会出事。 禁军一撤,其他三方面兵马,北羌骑兵本就懒散,无法真正地做到约束,韩亗那里早就不动如山,祖家那三万新军会被身边的厢兵拖累; 也因此,四围一,想转变成三围一,必然会出现很多漏洞,那面王旗,就可以从容地找准机会钻这个口袋。” 官家点了点头, 而后, 手掌贴在了面前的御案上, 道: “若是上京已经丢了,早收复晚收复,其实,都无所谓,该丢的面子,早就丢了,该死的人,也早就死了。” 此言一出, 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很难想像,这话会从官家的口中说出来。 “当年,那位平西王还是个小将,指着朕的鼻子,说朕不通兵事;那时的朕,完全可以命人轻易地捏死他。 甚至,香兰的剑,曾从他脖颈边划过,就差那么一丝。 但朕没有那么做; 朕后不后悔呢? 后悔, 朕,很后悔! 朕相信,楚国那位,也一样地后悔,他曾和那位同乘一辆马车,甚至还吟诗作赋,呵呵呵。 结果,抢了他的妹妹,给予了他楚国,一次次地羞辱。 寻道, 你是藏夫子的关门弟子, 你说, 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一种人,他就是潜龙在渊,他就是命好,他就是能舞腾起来,纵身化龙?” “官家,臣已入仕,既然下了山,就不再言山上事。” “对,是朕为难你了。” 身为朝堂上的相公,怎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动辄算命说什么天命运数。 哪怕乾国炼气士之风再盛行,但朝堂上的官员们,还是要脸的,不至于荒唐到那种地步。 “砰!” 官家的拳头,砸在了御案上。 “但朕就觉得,那位平西王,那个郑凡,他就是有这种气运的人,这种人,甚至可以改变国运! 朕当初错过一次, 这一次, 朕不想再错过了! 朕清楚, 朕明白, 朕甚至可以想象到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后的自己, 再回忆今朝,朕只顾着去收复都城而让他跑掉后,朕依旧会悔恨于今日的抉择!” 官家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但话语,却越来越清晰: “先前朕不懂,但现在,朕是看明白了,他,这是以自身为诱饵,来将朕的大军,吸引过来,好给他的主力,迂回绕后的机会,是么寻道?” “官家英明。” “朕不英明,朕很不英明,若是提早洞悉了他的目的,真会优先保住上京,那是朕出生的地方,是整个大乾整个诸夏,最美的地方。 但现在, 既然事已至此, 你李寻道说了,上京怕是守不住的,那上京的太子,上京的皇后,上京的臣民,怕是也得遭受劫难了。 但朕却忽然觉得,值得。 不是朕在捡好听的在说,也不是朕在故意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一个皇帝,把国都丢了,这是奇耻大辱! 但朕现在真的认为…… 不, 是他算错了一件事, 他算错了自己,在朕心中的地位! 在朕的心里, 他比上京,还要重要! 国都丢了,可以再建! 民心散了,可以再聚! 国力耗了,可以再养! 大乾,还能再缓过来,朕就赌,朕就认定,就认定这笔买卖,朕会划算! 他郑凡, 值得朕这般抉择! 李寻道接旨!” “臣在!” “朕命你散出哨骑,拦截一切自上京城传来的消息,朕不允许上京失陷的事,干扰到军心。 另, 着你统御四路大军, 不惜一切代价, 替朕, 将他闷死在这里! 朕要拿他的王旗,拿他的首级, 去祭奠上京的臣民! 朕, 要他死!” …… 接下来两日间,双方大军的接触,已经到了一种极近极近的距离,若是比作两个人的话,相当于面贴着面站在一起,连彼此的睫毛,都能够清晰地掰数。 “你觉得陈阳,到上京城了么?”剑圣问道。 “怕是已经都拿下了。”郑凡回答。 “那你觉得乾人回过神来了么?” “彼此虚实都已经清楚,乾人在前两日应该就明白过来了,我的王旗在这里,我的主力,却不在这里,又不在这附近想要夹击他乾国某一路,那能去的地方,就只剩下唯一了。” “乾人知道了,却没撤,为何?” 剑圣没等郑凡回答,就笑道:“那位乾国的官家,是拼着不回头收复都城,也要来吃了你。” “他疯了。” 郑凡这般说道。 “我倒是觉得他没疯。”剑圣摇摇头,“可能是我的心眼儿小,这辈子,也就适合舞个剑了,所以我觉得,不惜一切,先将你给解决掉,其实是划算的,对于他们而言。” “你也疯了。” “大概吧,但你想想,人家上京,丢了也就丢了,丢了上京,再丢了你,岂不是两头都落空了?倒不如切切实实地抓一把在手里来得实在。 也就这一次了,依照你的脾气,下一次再想自己以身涉险,让乾国抓住机会,怕是难了,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了。” “老虞啊,我现在心里慌得很,咱能不能换种方式来说话。” “好,你决定怎么办,怕是明日,乾军就要进攻了。” “突围啊,我不想死。”郑凡很直白地说道,“我还没活够,我俩孩子,还在他们亲妈的肚子里的,还没见到人呢。” “能突得出去么?” “很难,但总不可能真就困守在这里,困守的话,那是必死无疑。 不过,有一件挺欣慰的事儿,乾军没有回首,那就意味着,陈阳那一部按照计划拿下上京后,倒是有机会可以再绕出来。 本来,他们是很难再转回来的。” “所以,陈阳那一部,原本就是你打算用的弃子?” 吸引乾军主力回上京,让陈阳去牵扯乾军的兵马,自己则可以趁机撤出战局,一路向北亦或者是东北,总之,算是逃出生天了。 “你知道上京的作用和意义么?” “知道。” “付出这种代价,换人家一座都城,很划算。这一刀,足够乾人流很多很多的血,而且得流很长很长的时间。 至少,可以让乾人,在五年之内,没能力组织大军向北搞事情了。 五年, 我晋东将更加兵强马壮, 五年, 姬老六能让燕国,缓过气来了。 这是最难过的一道坎儿,整个大燕再过去这些年,一直都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至少, 我将这个局面,给撑下来了。 等燕地、晋地,这口气,顺下来,就是大燕,向乾楚一同宣战的时刻。” 剑圣点点头,道:“但你还是没说,你打算怎么突围。” “让身边的这支兵马,为我做掩护,给我创造突围的机会。” “说得,这般简单么?” “简单?” “这是直接就打算断尾求生了?” “是。” “不是你的兵,所以你不心疼?” “就算是我的晋东兵,我也会这么做,李富胜是将,他可以陪着自己的部下战死,战死时,说不得还在想着,让我来替他报仇。 我是帅,我一个人身系晋地的安稳。 我死了,谁来替我报仇? 谁又能来继承这项事业?” “这话说得,很冠冕堂皇。”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 “我不知道,但我感谢你对我的坦诚。” “我的坦诚,可不仅仅是对你。” “哦?” 郑凡起身, 走出了帅帐,剑圣跟在后头。 帅帐外, 挖出了一个深坑。 是陈仙霸奉命带人刚刚挖掘出来的。 见王爷出来了,陈仙霸走入帅帐,搬出一张椅子,让王爷就坐在这深坑边上。 “开始吧。” “喏!” 一队队燕军士卒向这里走来,从王爷面前经过,走到深坑前,将自己的身份腰牌,丢进了这坑内。 很多人在经过时,目光,其实都落在王爷身上。 王爷就一直这般安静地坐着,像是一座雕塑。 渐渐的, 坑里的腰牌,开始越来越多。 郑凡这一坐,就差不多是一个时辰。 最后一个过来投腰牌,是陈远。 “王爷,除了外放的哨骑和哨兵,其余的,都将腰牌投下去了。” “好。” 王爷点点头,站起身,略微活动了几下有些僵硬的肢体。 随后, 走上了前方的一坐小高台。 高台下, 整齐排列着拿着火把的一众士卒,当王爷站上去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送了上来。 这一刻, 郑凡忽然想到了苟莫离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自个儿真正的本事,就是能忽悠到一大群野人勇士,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这句话,在眼下郑凡的脑海里,似乎一下子有了新的味道。 “将士们,宜山伯奉本王的军令领着咱们的主力,现在已经打入了上京城,乾人的都城,正遭受着咱们的蹂躏! 这件事,想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在前两日,郑凡就已经命人将战争计划,告诉了下面将士们。 “外头的乾人,他们的官家,也就是他们的皇帝,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老窝,已经被咱们给端啦!!! 他们的皇后,怕是已经被宜山伯给抓到手里,洗干净了等着本王去临幸呢!” “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 一听到这“抓到了皇后”,下面的士卒们,马上就无比亢奋起来。 “但他们明知道,自己老家被咱们端了,那位官家明知道他的婆姨,他的孩子,现在怕也是在咱们手上了。 可他,可乾人, 却没有撤兵回去救他们国都, 在这几日,还在对咱们步步紧逼对咱们的军寨进行压缩, 这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 他乾人, 想找回场子! 他乾人认为, 一座都城,一座上京城,竟然没本王的脑袋来得值钱! 他们是破罐子破摔了,他们现在发了疯一样,就是想要把本王的王旗和本王的首级拿过去去祭奠! 咱们, 现在已经赚了, 是大赚特赚, 这笔买卖, 咱们赚得盆满钵满,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值的买卖啦! 但他们现在,想要本王的命,想要本王去死! 本王不想死! 本王还不能死! 本王不想让他乾人,在这里,讨回哪怕一丁点的本钱! 但四周的乾军,有二十多万人,咱们这里,只有一万! 所以,本王要突围,要冲出去! 本王需要你们,为我凿开乾人的拦截,凿开乾人的军阵,这才能让本王,能够活着逃出去! 是的, 本王要逃啦! 占了这天大的便宜,不逃,是他娘的傻子! 但要想本王能活着命出去,你们,就得为本王去死,你们死得越决绝,本王就越有机会能逃出生天! 自打本王披甲一样,对身边的士卒,本王从未放弃过,但这一次,本王不得不这样做了。 本王需要你们,为我断后,我为开路,用你们的血与肉,给本王创造生机! 按理说, 这话, 本王不该讲得这么明白,本王应该喊着和你们同生共死,本王应该骗你们,会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但这是亏本的买卖,本王不想做! 你们的腰牌,刚刚已经当着本王的面,丢进这坑里了。 坑,待会儿会填埋回去。 日后, 本王会再率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四十万,我大燕铁骑,重新打到这里,将这坑,给挖开! 战死的兄弟,为本王而死的兄弟,本王会一个一个地给他们立碑! 本王, 会为你们报仇, 他日, 本王必然灭掉这乾国以报答诸位今日活命之恩! 本王会拿那乾国官家的人头,会拿那乾国的江山社稷, 为你们, 殉葬!” 喊到这里, 郑凡停顿下来, 双手抱拳, 吼道: “请诸君,为我赴死!” 场面, 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这晚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而过。 这种寂静,让人觉得可怕。 剑圣伸手,按下自己被风吹气的头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为帅者,这般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的士卒们,他希望用他们的命,来换自己的活。 自古以来,哪怕是断后,很多时候,士卒们是并不清楚自己正在执行断后任务的,因为一旦告知下去,下面可能会直接士气陷入崩盘。 剑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他看见自己儿子的脸上,满是肃穆和坚毅。 剑圣收回了目光,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剑鞘,想要稍稍驱散一些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台上的王爷, 依旧在抱拳, 纹丝不动。 倏然间, 下方的士卒们近乎全体单膝跪伏下来, 纷纷以右拳猛砸自己胸口的甲胄, 发出一阵摄人心叵的敲打之声, 紧接着, 是近乎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愿为王爷效死!”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为王爷,开路! “爹,凉茶。” 刘大虎将刚续好凉茶的水囊送到了自己父亲身前。 “嗯。” 剑圣点点头。 父子俩,其实已经很习惯这种在军中的相处模式了。 剑圣拔出塞子,喝了一口,温热的; 凉茶不一定得是凉的,因为它注重的是入口后的回甘和清冽,再加上里头搁了糖块,甜丝丝的,当作饮品喝,很不错。 毕竟,这世上喝茶的人很多,但真正懂喝茶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喝茶的人,是拿来作待客之用的。 剑圣正准备将龙渊的剑鞘再擦一擦,却看见自己的儿子很是郑重地跪伏在了自己面前。 双手于身前相叠, 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做何?” “爹,儿子有一请。” “说。” “明日突围之战,请爹,保护好王爷,护送王爷出去。” “爹知道该怎么做。” “请爹,不要顾念儿子,请爹,以王爷为重!” 剑圣的目光一凝; 他不会认为这番话是郑凡让刘大虎来对自己说的,他郑凡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没品到这种地步; 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这话是自己儿子的肺腑之言,才让自己这个当爹的,心里更为抑郁。 刘大虎抬起头,看着剑圣, 笑道: “爹,儿子的腰牌,也丢进坑里了嘞。” 剑圣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一时间,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出口。 说你傻不傻,要去替那姓郑的卖命? 但你可以说一个人傻,难不成先前跪伏在地上,敲打着胸膛大吼着“愿为王爷效死”的近万甲士,都傻么? “爹知道了。” “谢谢爹。” 刘大虎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帐篷。 剑圣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龙渊; 打第一次胸中怀剑开始,他就在思考,这辈子,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又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其实, 他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在刚才,而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找到了。 这个答案,没有普遍性,只适合于他自己。 那就是: 活得自在,死得心甘。 他如今就是在践行着这个准则,所以,又有和理由,去阻止自己的儿子,同样践行这近乎相似的准则呢? 姓郑的是在欺骗他们去送死么? 不, 姓郑的没这般做; 他是堂而皇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要活下来,所以,需要你们,为我去赴死; 而那些士卒,那些丘八,却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他这般去做。 连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剑圣曾和苟莫离一起喝过很多次的茶,以前,也没少和北先生聊聊天; 他们二人身上,其实是有一种相似的感觉。 比如苟莫离曾在雪原上,用星辰和未来,凝聚出了一支忠诚于他的野人军队;而瞎子,自盛乐城起,就一直在为一尊“人间神祇”造势、铺垫、塑像。 可偏偏,那姓郑的,看似做的事情目的是一样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方式。 很多人,竭力去伪装,一层层的遮掩,只为了那见不得光的贪生怕死; 而这位, 却是站着高呼:本王,贪生怕死。 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奇怪嘛,又他娘的理所当然。 剑鞘, 不擦了; 龙渊随手一丢,落在了地上。 剑圣身子后仰,双手趿拉在地上; 他能想象得出来,要是自己最后选择救了儿子,没顾得上救那姓郑的,那自己这儿子,很可能直接为那姓郑的殉了。 自己能阻止一时,又岂能阻止一世? 后悔啊, 早知道就该早早地带着家小,搬离出去,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好好过过安生日子,凭他虞化平这三尺青锋,护一家老小这一世平安,很难么? 扭头, 看向帐篷一侧, 那里,紧贴着的,是帅帐。 剑圣摇摇头, 又笑了笑, 喃喃自语: “要不,干脆现在就把你给刺了?” …… 走出父亲帐篷的刘大虎,来到了自己的两个伙伴之间。 今日,不用再看什么折子了,也不用去巡营了,陈仙霸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的锤子柄,裹着布带。 不是谁都能像剑圣那般,指尖一指,龙渊刹那飞出; 哪怕是江湖豪侠,行走江湖时也会用布将自己的兵刃缠在手中防止接下来的厮杀中脱落; 战争厮杀的士卒,就更是如此了,尤其是对于燕军而言,战马冲锋中的杀敌,很容易就将手中的兵刃脱手,而于乱军之中,想要从容地再捡起一把趁手的兵器,那还真得看看对面是否和你讲这个良心。 郑蛮则坐在那里磨刀, 刘大虎走来时,郑蛮抬头道:“把你刀拿来,我给你磨磨。” 临阵磨刀,就跟读书人进考场前还会再拿起书多看几眼一样,不求能提升多少,只是让自己的心态,可以更平复一些。 “哦,好。” 刘大虎将自己的刀递过去。 陈仙霸一脚踹在郑蛮腿上, 道: “刀要自己磨。” 郑蛮撇撇嘴,没敢炸刺。 搁以前,这狼崽子自小到大可都是孩子王,只服剑婢那个大姐头,可打陈仙霸来了后,狼崽子就被无情地镇压了。 刘大虎坐下来,从郑蛮那里拿过磨刀石,开始磨自己的刀。 “怕么?”陈仙霸开口问道。 他知道这俩伙伴虽然以前就曾陪同过王爷出征,但到底没有正儿八经地下过场。 郑蛮“嘿嘿”一笑,道:“小场面。” 刘大虎也摇摇头,道:“不怕。” “要在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害怕,战场上,谁怂了谁第一个死,你越是勇猛,那些敌人就越是不敢靠近你,你越是往后缩,人家就越是喜欢找你。” 话还没说完, 一名传令司马就走了过来。 因为平日里陈仙霸已经逐渐接管了王爷的日常军务,所以下面的人,也会将一些事情来请示陈仙霸。 “造饭。”陈仙霸说道,“剩下多少粮食,都造上。” “喏。” 燕军军营,开始埋锅造饭。 待得天将亮时,饭食送到每个士卒手中,大家伙都很安静地在进食。 帅帐内, 王爷的饭食更显得精致一些,有菜,有肉,还有一壶酒。 酒,是不成规矩的,但还是摆上了。 对此,郑凡没说什么,他也没碰那个酒。 剑圣和徐闯,陪着王爷一起进食。 徐闯很想问问,为何不出去和那些士卒一起用?比如这酒,为何不倒入汤里和士卒同饮? 但犹豫了一下,徐闯还是什么都没问。 一顿丰盛的早食用完, 郑凡也在陈仙霸等的伺候下,着甲完毕。 出了帅帐,晨曦初现。 平西王早早地骑上貔貅,立于军寨门口处。 这些日子以来,乾军开始逐步收紧包围圈,双方其实已经在明牌打了。 按理说,二十几万人围攻一万人,很简单,但这实则不是二十几个人打一个人那么简单的事; 乾军各路兵马素质参差不齐,早早地落子后,想要形成统一协调的作战节奏很难,再者,乾人想要的是,尽可能地不留漏网之鱼,想要一网打尽,故而在刻意地压制着步点,像是整列队伍时踩着碎步极为精细地调节整齐。 还有一个原因在于,原本预计要包围的,是五万燕军,所以口袋布得很大,吞个大半,其实就是大胜,谁知燕人就只剩下一万在这里,等于是渔网缝隙的尺寸出了问题。 不过,乾人那边的主帅,应该不是那位官家,那位官家在方略上,应该是有水平的,虽然人家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官家,您不知兵呐! 但实则,当初说这话的本人,也就是平西王爷,那时也是胡咧咧的居多。 只不过后期,伴随着靖南王镇北王开晋,再伴随着他郑凡不断崛起,似乎在一遍遍地捶打着当初的那句“讥讽”,强行给那位官家的脑壳上贴上了标签。 知不知兵,本就是相对来看的,燕乾大军做个交换,乾国官家也不至于那般难堪。 郑凡猜测,对面乾军的主帅应该是那位寻道先生; 可惜了, 这次自己只是让人端了上京, 下一次, 总得找到机会去踏平那座宣扬封建迷信的后山。 平西王心眼儿小,睚眦必报,何况是那位当初差点把自己变成痴呆的仇家! 乾人的逐步收缩和谨慎,效果其实很明显,优秀的统帅,不是像李富胜那样,自己撒开腿玩儿,仗着“兵强马壮”硬吃你,而是能将一群参差不齐的军队整合起来。 也正是迫于这种近乎“严丝合缝”的压力和节奏,郑凡不得不放弃采取取巧的方式去突围。 在这种局面下, 任何的取巧和侥幸心理,最终都只能酿出让自己悔恨的果实。 在特定时候,兵法谋略这些东西,其实都已经失效了,战场、战争,开始回归其本质,靠真刀真枪来说话。 那就, 说话。 郑蛮举着晋东王府双头鹰旗,也就是平西王的王旗,而刘大虎则举着大燕黑龙旗,陈仙霸手里,拿着的则是靖南军军旗。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去在意是否会惊扰到外围的乾军了,自欺欺人,没什么意思,自己这边大军一出寨,乾军那边必然会得到反馈。 一队队燕军骑士自军寨内策马而出, 三面军旗之下,是他们的王。 郑凡坐于貔貅背上,没有招手,没有呼喊,只是平视着从自己面前过去的一列又一列骑士。 而这些燕军骑士们在经过自家王爷跟前时,都下意识地挺起了自己的后背,好让王爷看见自己最为英武的一面。 该说的,已经说了; 该做的,也已经做了。 主帅制定了自己的计划,将士们也明白了计划; 这其实已经可以了。 什么和士卒再一起吃最后一顿饭,再和士卒称兄道弟拍拍肩膀,亦或者拿一壶酒往溪水里一倒,和士卒们同饮以激发出他们的士气; 写这些故事的,基本都是文人; 在文人眼里,丘八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和那些愚民没个差; 但实则,这群将脑袋系在腰间打生打死的丘八,他们看待事物看待人,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真切。 就像是领导讲话, 下面人坐得整整齐齐,配合着恰到好处地热烈掌声,领导讲得意犹未尽; 实则下面人心里想的是: 怎么还没讲完,这煞笔! 这个世上,最难以掌控的群体,就是军队。 他们是残暴的,践踏敌人的尸骨,甚至可以好不眨眼地将刀口指向无辜的妇孺,在特定氛围下,他们会失去身为人的所谓道德感,化身成最为纯粹的野兽; 但有时,他们也能很温柔。 他们是贪婪的,他们期盼战争,希望获得军功,加官进爵,习惯获得赏赐,红帐子里潇洒,他们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 但有时,他们也能很克己。 他们可以桀骜,也可以温顺;他们可以暴戾,也可以令行禁止。 有些假惺惺的戏,郑凡没临时抱佛脚去演,因为他的戏,在前面早就做足了。 他本就是当今大燕军中名副其实的军方第一把交椅所有者,名正言顺! 他本就是靖南王的真正传人,靖南王世子的抚养者,虽然独立出去了,但没人能否认,他是靖南军的人; 他刚刚,掀翻了上京,那座在茶楼说书先生和故事里,富得流油的乾人大城,将乾人的骄傲,践踏在了脚底! 不仅仅是郑凡在检阅着这些燕军骑士, 他胯下的貔貅,似乎也受主人感染,检阅着从自己面前一排排经过的战马:小黑、小红、小白…… 时不时地,自鼻孔间窜出点儿白气儿,算是尊贵的貔貅大人对他们这群坐骑小弟的肯定。 待得军队出寨列阵完毕后, 平西王催动胯下貔貅开始移动,其身后,陈仙霸三人,再加上剑圣、阿铭和徐闯,紧紧护卫着王驾。 王旗, 向西。 “虎!虎!虎!” 顷刻间, 上万靖南军骑兵开始发动,追随着王旗向西奔进。 北羌骑兵, 将很快见识到真正的, 大燕铁骑! …… “狼烟,狼烟,督司,督司,燕人动了,燕人动了!” “哈哈,好。” 明牙督司走出自己的帅帐,招呼着自己麾下的北羌勇士们: “我北羌的勇士们,燕人终于动了,待会儿随本王……随本督司去割下那燕人的首级找朝廷,找官家,换赏银去!哈哈哈哈哈!” “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 北羌骑兵们开始迅速地整备,列开了阵势,但并非是什么防御阵形,而是攻击阵形。 “我倒要看看,他燕人,到底会向哪里突围,呵呵,等收到准信后,本督司就去捅他燕人的后翼去。” “督司,万一燕人是朝咱们这儿来的呢?”这名随侍于此的乾国兵部侍郎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联络官。 “哈哈哈,除非他燕人疯了! 本督司这里,可是有两万勇士,都是我北羌一族的好儿郎,好骑手,他燕人既然也是玩儿骑兵的,自然清楚骑对骑意味着什么。 他敢向我这里突围,那就正合了本督司之意,本督司才不会和他们针锋相对以折损我…… 本督司会直接选择避其锋芒,再顺势粘上去,用两万人黏一万人,燕人怎么可能甩得脱? 到时候,等到你们官家和朝廷的其他三路大军到来,燕人将被直接溺死在这里! 他燕人往其他方向突围,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敢往我这里来,那就是自寻死路!” “话是这么说,但还请督司派人通会后方的那一路禁军,让他们早做准备,毕竟,他们也是李相公特意派来支援督司您的。” “支援我的?怕是来盯着我的,哼,你们乾人的这点心思,以为能瞒得过本督司的眼睛么?” 话音刚落, 不同颜色的狼烟再度升起。 “督司,督司,燕人真的向咱们这里来了,他们来了!” 明牙督司咬了咬牙, 随即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好啊,这燕人放着大道不走,偏来走我这鬼门关,来得好!这一仗打完,本督司要向官家讨要更多的酬劳,要加官进爵,要官家,也学那燕国的皇帝,给我封王!” 不久, 前方尘土袭来, 黑甲的骑士开始向这里奔驰。 明牙督司见状,深吸一口气,马上下令道: “让儿郎们撤开路,放他燕人先过去,然后,再黏上他们,我北羌的勇士自幼牧马,可不要将那看家本事给丢了,给本督司,套住这头燕马!” “咚咚咚!” “咚咚咚!” 北羌骑兵开始向两翼让开,看样子,就像是故意给燕人让开路一样,但实则,里头蕴藏着巨大的凶险。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位明牙督司直接惊呆了。 本该竭力突围的燕军,并未选择这大道先行一步抢先突出去,而是在自家北羌骑军阵调转方向时,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调转方向, 最后, 没有放风筝, 没有试探, 没有压缩, 没有周旋, 而是直接以最为决绝无畏的姿态,直接砸入了自家的军阵! 最前方的燕军, 人和胯下战马相当于是重锤,砸进去后,人和马很快受创; 而后方的袍泽,压根就没有顾忌前方倒下的兄弟,继续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将马速提升到了极致,顺着自家袍泽刚刚用血肉之躯砸开的缝隙,继续穿凿了下去! 他们没有理会可能袍泽的身躯已经被自己的马蹄践踏, 他们没有哀伤,更没有悲痛, 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被后续袍泽碾压着过去的准备! 北羌人直接被燕人这种悍不畏死给打懵了,军阵马上出现了紊乱。 而这时, 坐镇中军的陈远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立着的那面王旗,以及王旗下面的那身着玄甲的身影。 一时间, 他竟有些分不清楚,王旗下面站着的,到底是平西王还是靖南王了。 随即, 他笑了, 这位宜山伯的侄子,曾劝谏过陈阳为平西王黄袍加身以求免罪的燕军副总兵,在此时, 提起自己的马槊, 大吼道: “靖南军都有!” “虎!” “为王爷,开路!” “虎!” 陈远开始催动胯下战马,其身边的中军骑士也开始一同提起马速。 北羌人想套马, 可惜了, 燕人不是马,燕人,是……狼! 狼在面对对手时,不会选择苟且偷生给对手以套住自己脖颈的机会,而是会选择……咬死他! 伴随着中军的疾驰, 陈阳马槊开始前举,其两侧的燕军骑士也同样架起了马槊,宛若金戈制成的凶兽,彻底迸发出了它的凶厉和残酷! 在双方即将对撞的刹那,陈阳大吼道: “陷阵之士!!!!!!!” 其身侧身后,所有燕军骑士齐声: “有死无生!!!” … 眼前的场面,可谓惨烈悲壮。 他们不是在突围, 他们, 是在歼敌。 只有将乾军四路大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军团,打死打废打崩,才能确保接下来他们王爷逃出时的安全。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毫无畏惧地冲向北羌人的刀锋,为后续袍泽开路,用这种视死如归,从一开始,就将北羌人的士气给打压下去! 他们都是百战老卒,他们自然清楚到底怎样的对手是最可怕的,那就是……不怕死的对手; 而眼下, 他们自己正在践行着这一切, 为王开路, 为王,赴死! 而此时, 立身于王旗之下的郑凡,伸手向了刘大虎,刘大虎将手中的黑龙旗交给了王爷。 饶是剑圣等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也依旧被眼下这种惨烈悲壮给震撼到了。 陈仙霸、郑蛮和刘大虎三个,更是眼里似要喷火,如果不是职责所在,他们恨不得此时也身在下方战局之中。 接过黑龙旗的郑凡,深吸一口气, 开口道: “曾经,老田让我对着这面黑龙旗发誓,让我这辈子,都不得放下这面旗。 我本以为,这是老田给我的禁制,甚至,是老田给我的束缚。 他想将我,绑定在这面黑龙旗上。 但直到现在, 我才终于明悟过来。 我那位哥哥, 哪里舍得让我受这种禁制约束之苦。 他让我将这面黑龙旗一直扛着,是因为他清楚,这面旗,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我扛着这面旗时, 多少人, 因为我的一句话, 就会心甘情愿地为我赴死。” 郑凡抚摸着这面旗, 继续道: “它不是束缚,它,是庇护。” 剑圣扭头看向身侧举着黑龙旗的郑凡; 郑凡将黑龙旗,夹在了肩下,旗口,斜举向前。 “这些年来, 世人都认为是燕皇雄才大略,认为是镇北王靖南王一代军神,认为是有我这个新平西王接班;才使得大燕,能国势如此之盛! 其实, 燕国的国势, 哪里靠的是什么圣君,哪里靠的是什么军神, 所靠的, 无非是这些年来, 一群又一群的燕地儿郎, 在这面黑龙旗的引领下, 慨然赴死!” ———— 求月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四章 立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乾国文圣姚子詹年轻时曾写过很多首边塞诗,歌颂过边塞戍边的苦寒,赞扬过将军血战的英武,描绘过恢宏壮大的战争场面; 而自打他担任过三边都督后,虽然也经常写诗作词,但却不再碰那边塞军旅的题材了。 越是在现实里难以直视的事物,在艺术演绎方面,就越是会呈现出浮夸,仿佛是要故意地给它堆叠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脂粉,强行遮盖住其本来的面貌,以做到精神层面上的自欺欺人。 战争,就是如此。 兵器击打甲胄,甲胄上窜起的火星,只是最为简单的开胃菜; 鲜血的飞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唯美的画面,但实则那一滩滩一堆堆浓稠的红色呈现在你面前时,你看到的,是令人心悸铺满你视线的“黑”; 紧随其后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嚎,外加肠子、脑浆等等这些,原本平日里最为紧俏难得一见的,在此时,一下子滞了销。 冷兵器的厮杀,往往更为惨烈,轻而易举就能制造出一片人间炼狱。 区别在于,在这炼狱之中,你是人……还是鬼? 很显然, 在燕军这种惨烈直白的攻势之下,北羌骑兵,终于招架不住了。 人和鬼,在此时已经被赋予了清晰的定位; 他们本能地想要撤出这个战场,尽量远离这些悍不畏死的燕人。 但可怕的是,燕军依旧不依不饶,不是你想撤了,我就将你顺势击溃勒马收兵就完事儿了。 我就是要打残你,冲垮你,咬死你! 双方的士气,正在极为快速地此消彼长,尤其是当北羌骑兵看见燕人明明身中数刀,白骨显现,却依旧用牙齿咬住自己族人的脖颈死死不放时, 他们崩溃了。 北羌人部族之间打,再和乾人偶有摩擦,最巅峰的时期,不过是在乾国西北之地建国了一小段时间,但很快又被乾军镇垮了下去。 乾军的作战风格,在北羌人面前,往往会处于一种弱势,那种仗着骑兵之利和一尊庞然大物的国家掰手腕的感觉,会逐渐给北羌人带来一种……诸夏之国也不过如此的自视甚高。 可偏偏,百年以来,乾人的战力,往往是被诸夏大国所嘲讽的对象。 面对着作战素质比自己高,马术、射术都不比自己差,甲胄比自己精良,战阵经验比自己丰富的同类型骑兵天花板,再在对方被激发出了视死如归士气的前提下…… 被一巴掌掀翻, 很难理解么? 明牙督司几乎呆滞着看着前方的战局,他看见自己麾下的那些勇士们,鬼哭狼嚎般地向后奔逃,看见自家的军阵,宛若垒起后又被一脚踹翻的沙子,开始倾泄了下去。 原本,被枪骑兵分为两个军阵,先前是各自散开,故意放燕军一条“生路”,而现在,则变成了最为可笑的主动拆解自己以求对方“分而破之”的愚蠢之举。 不过,明牙督司并不觉得自己愚蠢,也不认为自己先前的命令到底有什么问题; 原因很简单, 面对这种对手, 就算是把军队集结在一起,你能挡得住么? 此等局面之下,就算是你麾下兵马再加个一倍,能改变被冲垮的命运么? 至于现在, 自己甚至还得庆幸一下,早早地就将一半的勇士脱离出了战场,不至于被这般一锅端地推翻。 救援么? 怎么救? 把剩下的兵马再填进去? 且不说自己剩下的这一万能否喂饱这燕人的胃口,就是眼前肉眼可见的损伤,已经足以让明牙督司心痛得无法呼吸,同时在根本上已经影响到他回去后在北羌诸部之中的地位。 北羌人的部落习俗,和蛮人其实很相似,拳头大的为王,麾下勇士的战力,才是头人说话的底气。 最重要的是, 他明牙督司只是来帮乾人敲敲边鼓,捡捡挂落,再顺道从乾人这里得到“加官进爵”,以更好地投入到北羌之地的争霸之中; 而非真的,吾乃大乾忠良! “撤兵,撤兵!” 原本的一切自我感觉良好,原本的自信满满,在这一刻,被完全地击垮了。 明牙督司下达了撤兵的命令,他不要再打了,也不想再打了,你燕人要走,就走是了,何必与我在这里血拼? 伴随着犀牛角苍凉的声响,在接收到撤退的命令后,北羌人最后一点点的抵抗意志也消亡了,最后一丁点的心理负担,也随之不见,大家开始,撒腿跑。 自古以来,主将为何极为看重那似乎虚无缥缈的士气,因为所谓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只有在最为极端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绝大部分时候战争的结果是以一方的溃败而收场。 按理说, 眼下应该可以了。 北羌骑兵从士卒到主将,都被打崩了士气,常规意义上而言的作战目的,已经达到。 但对于郑凡而言, 这, 还不够。 北羌骑兵还存在着建制,他们的头人,还能对自己的部族进行着约束和指令。 眼下的溃逃,只是一时的,虽然按常理而言,一支刚刚经历了溃败的军队,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再重新担负起正面作战的责任了; 但, 乾人的许诺和赏赐, 足以让他们的头人再度铤而走险,重新粘上来。 且经历过这种被正面捶爆心怀畏惧的对手,他们接下来面对你时会更胆颤心惊,见你回头甚至都可能吓得调头就走,但对于你而言,这反而更为恶心。 黑龙旗, 早早地就已经被郑凡夹在肩下了。 胯下貔貅不需要吩咐,已经懂得了自己主人的意思,开始奔腾起来。 陈仙霸、郑蛮、刘大虎各自扛着旗紧随其后,阿铭剑圣和徐闯,时刻护卫在王爷的身边。 貔貅,本就是燕人的图腾; 王旗,是燕人军方的最高象征; 黑龙旗,更是燕人的军魂; 当种种要素,被集结于一身时, 那就是神, 不, 是超越了宗教意义上神祇的一种存在。 他能让你继续思考,而不是浑浑噩噩的盲从,他让你在清醒的状态下,心甘情愿,而不是如傀儡这般麻木僵硬; 王旗, 自战场上奔驰而过, 随即, 刚刚还在冲杀之中,脱离了甚至还未脱离战局的燕军骑士,开始本能地向王旗重新汇聚。 这种战争秩序,是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苟莫离曾在一次喝多了时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感慨过当年他和靖南王正面交锋的那场望江之战,他说他败得没脾气,彼时十万大燕最精锐的铁骑在冲阵之后居然可以顷刻间一化十,直接将自己身边兵力占优士气正盛的野人大军主力直接给打懵了。 不过苟莫离后来也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这种世间罕见的巅峰铁骑,看似无敌,实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是没有后来者继承,不用二十年,十年就足以消沉下去,毕竟不是谁家都能像当年镇北侯府那般拿荒漠蛮族这个邻居磨刀,且一磨还是百年! 但至少在眼下,这支靖南军,依旧保持着当年老田在时的锐气和素质。 也正因为他们的宝贵,所以李富胜在梁地全军覆没后,才会造成这般大的震动。 王旗是引领一切的风向标, 燕军如同散落于地面的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棋子,开始自发地进行追随。 明牙督司正领着另一部人马撤离,回头一看,发现自后方视线里,燕人的旗帜立了起来,再之后,则是燕人的骑兵。 他们似乎不懂伤痛,也不知疲倦。 梦魇,恶魔! 北羌人习俗信奉之中的,对“恶”之面的形容,此时完全可以加到这些燕人身上。 当年,燕人第一次攻乾时,乾国大军数万数万地一触即溃,那时不少相公都曾感慨过,就算是数万头猪,燕人想抓也没这般轻易? 事实上,溃散的士卒真的比不上溃散的猪,猪听不懂话,也没秩序,散开乱跑,真的很难抓,而人不同,溃军也会本能的趋利避害,甚至是自发地集结以获得表面上“人多势众”的安全感,相当于会自发聚团的猪,可谓是省了太多太多的功夫。 故而, 战场的局面一下子变得很是诡异。 哪怕经历了一场战败,但人数依旧占优的北羌骑兵后头,跟着的是数面大旗之下的一小众人,而在这之后,则是身上血污都来不及清理的燕军骑士,正不惜一切地催动自己胯下战马的马力,希望跑到自家王爷前头去。 但很可惜的是,貔貅的速度,在这群刚刚经历了冲杀的小老弟面前,真不是吹的。 而前方的北羌骑兵,他们聚集在一起溃逃的速度,真的不算快,和后头完全不顾什么队列军制只想着闷头向前冲的燕人比起来,压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终于, 郑凡等杀入了北羌骑兵之中,预想之中的剧烈碰撞,其实没有出现,大家不是相对而是同向而行,要么干脆地将后背留给你,要么就是当发现你已经策马来到他们身侧时,还得先反应一下,啊,你居然不是我们自己人。 王爷没有主动地去砍杀,而是将旗帜举高,貔貅以更为狂暴的姿态向前冲去,乃至于陈仙霸等人胯下战马压根就追不上了。 剑圣和徐闯在此时直接从战马身上跳下,身形前冲,靠着气血的瞬间爆发加持出的速度,继续陪侍在王爷左右。 阿铭的身形则幻化作了鬼魅一般,左手甚至抓住了貔貅的甲胄,像是在搭车。 没办法, 自家王爷,上头了! 而这种王爷的上头,带来的是后方追击的这些燕军士卒更加兴奋的歇斯底里。 渐渐的,逃跑的一方和追击的一方开始接触,开始交叉,开始融合。 在这种被追逃的局面下,其实回过头拼命是最冷静的抉择,总好比被人自后方一刀砍翻死得稀里糊涂。 可问题是,谁都清楚此时回头固然能追求一下“自我价值”,但面对后方不断追袭过来的燕军,自己是必死无疑。 失去了勇气,又有着逃生的侥幸,直接让这群在乾国西北耀武扬威一甲子的北羌骑兵,成了最为愚蠢温顺逆来顺受的待宰羔羊。 而伴随着燕军不断追随着自家王爷的深入,切割的区间也在不断拉大,导致逃跑之中的北羌骑兵建制,直接崩断了。 明牙督司身边有一众最为亲信的勇士,还打着自己的部族战旗,原本,这是聚集自己麾下勇士于战场上转移的风标,但在此时的压力之下,北羌骑士们在接连紧逼的局面下,开始自发地脱离他们头人的方向,因为大家伙已经感觉到了燕人的目的,自然而然地,趋利避害。 战局的切割也因此进行得更为顺利。 明牙督司以自己的莫名自信,同时以北羌骑兵的莫名自信,强行配合了郑凡一波,让其打出了骑兵之战最为教科书式的爆锤一幕。 当然了,以现如今平西王爷的身份,这一场所谓的大捷以及所谓的标准胜利,于他而言,实则没多少增彩的意义; 打出来,是理所应当的,没打出来,或者赢得有瑕疵,这才是不应该的。 所以, 当明牙督司在转移时,一边还在继续“自以为是”地指挥队伍一边回头向后看一眼时,忽然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后的勇士,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稀薄了? 人呢,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更让其惊恐的是, 骑着貔貅,身着玄甲,手里扛着黑龙旗的那位,竟然距离自己这般近了! 甚至,双方已经可以看见捕捉到对方的目光。 这种被对方主将,哦不,是被对方王爷直面的恐惧,是巨大的。 郑凡的身边人清楚,他平日里在战场上到底有多么小心翼翼; 可外人,不知道啊。 再加上靖南王曾经那几乎是武夫巅峰的战力天花板,几乎可以让什么银甲卫凤巢内卫以及江湖侠客都生不出去刺杀他想法的那种令人绝望的强大, 自然而然地,继承到了作为田无镜关门弟子的平西王身上。 这是老田留下来的遗产, 没人会天真地认为,靖南王只是教授了平西王兵法,要知道,人家可是连儿子都交托给他了,怎可能不把压箱底的东西倾囊相授? 再者,平西王爷身边郑樊力的传说,有不少就指向的是,所谓的各种“樊力”,实则是平西王爷在江湖上留的化名。 所以,谣言这种东西,看你怎么用,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好人妻的名声,固然让平西王爷感到困扰,但其他的一些谣言,却能够让其形象,变得无比高大。 至少,此时这位督司,是压根就没有调转马头来一场擒贼先擒王或者鱼死网破的决心。 可奈何, 貔貅的速度,还是太给力了。 当距离再度拉近到一定程度后,明牙督司身旁的一些忠诚的勇士,抱着一种必死的心态,帮自家头人阻截。 貔貅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身形一跃,竟然越过了他们的头顶,而这时,又有几名勇士张弓搭箭。 “嗡!” 阿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上前,吃了这一箭。 紧接着, 龙渊呼啸,将一侧另外两个张弓的北羌骑士斩翻下马。 一来二去之间,短暂的瞬间交锋,王爷和明牙督司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了。 可能, 即使是郑凡本人都没料到,竟然打着打着,能出现这种“王对王”的局面。 起初,是郑凡自己上了点头。 但那之后, 其实是貔貅终于获得了一次战场厮杀中酣畅淋漓的机会,所以,它完成了属于自己的爆发! 这会儿, 再去催动胯下这憨货降低速度,已经不合时宜了。 目标, 就在眼前, 平日里再苟,关键时刻,郑凡也从未含糊,只能在心里,祈祷一下那位北羌人的首领,不是什么大高手。 毕竟,先前出手之后,阿铭和剑圣,实则已经落到了后头,至于徐闯,这货老早就跟不上了。 明牙督司实则已经被后方追击而来的那位“平西王爷”给彻底吓住了,根本就没有回头一击的想法。 他现在只想着往前跑,前方,还有一支禁军可以接应自己,他们应该可以拦截住燕人。 “吼!” 貔貅这次是真的不惜一切了,其身上开始喷出淡淡的血雾,这是气血喷发的表现,以此方式,获得了速度上的进一步加成。 每个貔貅心里,都有一个梦。 作为曾和前辈,也就是靖南王那尊貔貅交流过的郑貔貅,他也幻想着能和那位同族一样,刀山火海,千军万马,载着自己的主人,一往无前! 可惜,以前一直没这个机会,这次,得抓住! 郑凡感受到了胯下坐骑的再度加速, 当即压紧了手中的旗杆, “砰!” 旗杆宛若马槊一般,直接将明牙督司从战马上挑翻了下来。 貔貅在奔驰过去时,一只蹄子还对着落地的明牙督司踩了下去。 “砰!” 这一蹄,踩得可谓是结结实实,震裂了明牙督司的五脏六腑。 随即, 貔貅一个甩尾,前蹄抓地,后蹄扬起,强行止住身形之下,平西王爷差点没被它直接甩出去。 但这货仍不满足,止住身形前,又来了一次后蹄撑地,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还强行上半身滞空了一小会儿,打了个定格。 郑凡翻身下来, 抽出了乌崖, 走向了躺在地上已经无法动弹的明牙督司; “为……为什么……” “本王要逃。” “那你……逃呀………我没……拦着你……逃啊……” 明牙督司显得很是委屈,哪怕此时他说话很是费力,但依旧迫切地想要将这股委屈趁着临死之前给表现出来。 “这就是本王的逃。” 和你理解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噗!” 乌崖切入了明牙督司的脖颈,这位自信满满的北羌部族头人,在被乾人召唤进来助阵时,可谓春风得意; 只可惜,乾人的赏银和官爵,真不是那么好拿的。或者说,一直以来习惯做冤大头乾人,在这笔买卖上,当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王爷将明牙督司的首级拿起, 插在了旗杆上, 翻身重新回到了貔貅背上;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支乾军的身影,李相公怕北羌人不听吩咐或者出什么纰漏,将一支禁军,调派到了这里。 可能,连对面这支禁军的主将都没料到,自家,居然这般快这般直接地,就派上了用场。 平西王举起插着首级的旗杆,安静地立在那里。 四周,伴随着明牙督司的身死,北羌骑兵,彻底崩散。 “兄弟……送我一程……” 一边的袍泽,没有流泪,很是平静地将刀刺入脖颈。 “谢……了……” 战场上,陷入了一种安静; 战死者,根本来不及收尸; 轻伤者,重新翻身上马; 重伤者,被自家袍泽亲自送上最后一程。 渐渐的, 自王旗后方,再度聚集起了一片黑甲的骑士。 人很疲惫, 战马也很疲惫, 但前方,仍有拦路的敌军。 已经没有时间休整,没有空档喘息,更没可能再去慢慢地和前方的乾军去纠缠与试探。 自后方,自两翼,不用想都清楚,正有茫茫的乾军正在不惜一切地快速包抄过来。 郑凡没有去数,自己身边,还剩下多少骑士; 他清楚,待会儿还会倒下,更多的人。 并不是说此时的清数就没了意义,而是多少在心底,有些不忍。 看似自己单枪匹马一举格杀了对方主将,但实则九成九的功劳,在于先前靖南军骑士们的舍身忘死直接将北羌骑兵打崩。 自个儿,只是小小的锦上添花了一下。 也就在这时, 在自己没有下令的前提下,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一队队靖南军骑士,主动地策马绕过了自己,来到了自己身前,重新列阵。 他们, 将自己放置在了最后。 在经过自己身边时,他们会偷偷地看自己,脸上挂着的,是谨小慎微的笑容,是恭敬,是尊崇,是敬畏, 还有一点点的……骄傲。 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可这种无声之中,却又有着一种难以承受之重。 郑凡本能地想要到前头去, 但却硬生生地止住了。 近年来,不知道多少次开战时,他总是留在后头,他对身边人也从不遮掩自己的贪生怕死。 但再胆小如鼠的人,身处于某种特定氛围时,也是能够一腔热血上头的。 但这一次,他是被迫的。 被迫的原因, 是怕辜负。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的这种感觉,这不是顺风战,也不是鏖战和苦战,而是与时间赛跑的求生之战,更是绝大部分人的……赴死之战。 昨日夜里, 近万甲士跪伏于地, 敲击着胸口喊出: “愿为王爷效死!” 眼下, 他们继续坚定地践行着自己的誓言。 是的, 誓言。 …… “本王问你,你觉得这面旗,如何?” “很喜欢,很好看。” “平野伯,去给本王,将那面旗,举起来。” “立誓。” “你手中的这面旗,不能变。” “我,郑凡,在此立誓,此生只立大燕龙旗之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 满脸是血的陈远,已经在先前的冲阵之中,被削去了半截胳膊。 此时的他, 用独臂再度架起了马槊, 喊道: “靖南军都有!” 所有骑士用兵刃敲击着自己的甲胄,发出整齐的铿锵之音,这是战场上,最为刺耳的肃杀之象。 陈阳再度吼道: “为王爷,开路!” “虎!” “虎!” “虎!” —————— 求月票。 我会努力在自己精神状态允许的前提下多码一些,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 踏碎! 小皇孙哭得很厉害,明明是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却像是要故意显露自己的能耐一样,哭得格外嘹亮。 女医官们正在帮小皇孙清洗,姬成玦则匍匐在何思思的床边,攥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何思思现在满头是汗,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自古以来,分娩,对于女人而言,一直都是一个生死关。 何思思侧着脸,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这幸福的来源,不是因为她找了一个皇子,而是因为她的丈夫,在家里,在自己面前时,一直很风趣,也很体贴。 当然, 作为一个民家女,有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会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当初的毅然抉择,居然选中了一位当朝皇子。 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窃喜,小小的自以为是,外加小小的忐忑。 当然,皇子妃的身份,也代表着一种很大的责任和压力。 生产时,很累很疼很痛苦,这还仅仅是肉体上的,精神上,则被恐惧和绵绵无期的感觉所压抑着,可谓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但在生产时,何思思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外头的动静。 “殿下,无论如何,思思都会保证把我们的孩儿生下来的。” “你平安就好。” 在这个时候,作为丈夫的,满心里只有对妻子的愧疚。 和这间屋子里的夫妻俩产后亲昵不同的是, 另一间干整的厅堂里, 气压可谓是低到了极点。 燕皇, 没走。 燕皇不走,那下面的老大、老二,老四,老五他们,一个也不可能走。 甚至,宫中的淑妃,居然还将小七给派人送来了。 可能,在淑妃看来,皇子们都在皇子府邸,六皇子妃刚刚诞下皇长孙,理应让小七这个当弟弟的来恭贺,同时,也正好和父兄们在一起聚聚。 小七在身边伴当的搀扶下走入厅堂,那名伴当自是不敢进来的,接下来,小七看着在场的诸位哥哥,最后,双手张开,向自己父皇跑去,求抱抱。 然而, 跑到半路, 伴随着燕皇冰冷的视线落下, 小七的动作戛然而止, 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诸位皇兄,给皇嫂,请安。” 边上,老四和老五见状,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对方的意思。 老四:淑妃可真够蠢的,这会儿咱们巴不得早点走呢,她居然把老幺给送来。 老五:老幺还真当自己是老幺呢,现在父皇的皇长孙出来了,老幺他啊,跟咱们一样,成白菜帮子了。 诸子夺嫡,夺的是啥啊? 撇开你想造反的极端道路不谈的话, 那么就只剩下在自己老子面前刷好感度了。 这里的好感度,一是印象分,也就是父皇对你的喜爱;二就是能力分,父皇看中你的能力。 现如今,燕皇马踏门阀肃清了国内,对外开拓吞并了晋国,除非南北二侯忽然发了疯扯旗造反,否则大燕境内,没有任何个人和势力,能够撼动大燕皇帝陛下的权威。 也就是说, 在这位父皇面前, 造反那条路,是直接被皇子们从可选择条件中排除了。 小七还跪在那里,父皇没让他起来,他就不敢起来。 这时候,他觉得很委屈,因为他觉得往日里,父皇对他,还是慈爱的,但今天,不同了。 但再委屈,他也不敢哭出来,只能继续低着头。 这个厅堂里,没烧地火,所以地砖很凉,跪在地上,很不舒服,但他只能继续忍着。 小七不知道的是, 他的“玩具”角色,已经被刚刚诞生的一个小生命,给取代了。 有了更小的,还是孙子辈的,燕皇自然就不用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有什么兴趣了。 这就是现实, 边上的老四老五他们,看得很明白。 只不过,让老四和老五更煎熬的是,老何头站在厅堂的角落里,在那里,瑟瑟发抖。 原本,燕皇坐首座,诸位皇子们可以被赐座的。 但老何头不坐,皇子们也不好坐。 毕竟,老何头在辈分上,是和燕皇等同的。 虽然,君在一切之上,但谁叫现在父皇正生着气呢,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都是燕皇的儿子,自然对自家老子的脾气很清楚。 谁在这个时候犯错,那就是主动献身自己去给父皇当出气筒。 喏, 老幺现在不就是么。 老何头是真的有点慌,他认出来了这个全场唯一坐着的男子,不正是租给自己小院的那个东家么。 但他可没有去打招呼套近乎的自觉, 先前因为“保大保小”的事儿,刺激得他大吼大叫,现在,他怂了,他不敢了。 面对着大燕的皇帝, 这个大燕国的屠户,早已经没了杀猪时的豪情万丈,有的,只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尊卑臣服。 厅堂的压抑氛围,还在持续着。 蛮族公主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其实,她一直觉得燕皇这位公公,在一定程度上和她的父王,很像。 但很显然的是,这位公公,更有威严感。 这或许,是因为自家公公在大燕,是完完全全地说一不二君临天下,而自己的父王,只实际掌控着王庭对广大荒漠部族只有名义上的领导吧? 不过,作为女人,今日见到何思思生产,她本能地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问题是,大皇子在她身上耕耘很辛勤,但自己的肚子,却一直没反应。 她不觉得是自己的丈夫有问题,否则怎么解释那些诞下子嗣的野人女奴? 就算血统可能不纯正,但也不可能全都不纯正吧? 太子, 则是全场最为平静的一个人。 他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前方架子上放着的一尊青花瓷瓶,像是在细致地观察着青花瓷的纹路,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老五手肘轻轻捅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示意他看太子。 随即, 二人目光再度交汇: 老五:太子这怎么越看越有一种要修道修炼气士的气质了,简直要飘然物外了啊,是不是装的? 老四:谁知道呢,他现在这个样子,指不定哪天忽然就又英姿勃发了。 其实,太子这几年,真的很倒霉。 除了入主了东宫, 但原本可以作为极大依仗的母族,被自己亲舅舅屠灭了满门; 自己的母后,忽然薨逝; 自己的郡主妻子,大婚,也无疾而终。 自己作为副手监考的春闱,结果恩师早有他人。 自己那个前些年被打压得近乎看不见人了的六弟,借着一场大婚,展现出了他的势力,如今更是执掌户部,风头无俩。 这几年, 坐下来仔细地算一算,他除了入主东宫以外,就像是一只螃蟹被插在了一根筷子上,然后自己的钳子自己的腿,正在一根一根地被不断折断。 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终于, 压抑的氛围, 伴随着女官将皇长孙抱进来,宣告解除。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女官将皇长孙送到燕皇面前, 燕皇伸出手, 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起。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很难看,得给他一阵子时间,让他稍微长开一点儿,才能流露出孩子的可爱。 不过,作为已经是七个孩子爹的燕皇而言,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将孩子抱着, 就这么看着他, 孩子闭着眼,似乎先前哭累了,现在想休息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乳娘备好了么?” “回陛下的话,备下了。” 其实,不用宫里备下,小六子早就自己备好了。 他曾经和郑凡在北封郡聊过,记得郑凡说过母乳喂养对孩子最好,所以,小六子是打算让何思思来亲自喂养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早就预备好了乳娘。 再者,何思思这次早产和难产,虽说是将孩子生下来了,但毕竟元气大伤,想靠自己喂养,是不大可能了。 “传朕旨意,赐姬成玦开府之格,一应所需,走内库出。” 听到这话, 老四和老五可谓是都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们真的不羡慕老六可以自己去外面开府,有自己的独栋宅院,他们只知道自己不用再和老六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了,感觉很舒心,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实在是这阵子老六在皇子府邸里安插了那么多高手,真的是让这两个当哥哥的很慌啊。 至于内库出资,他们也不眼红。 因为谁都清楚,内库的钱,都是老六替父皇赚来的。 花自己的钱购置宅子,还得感谢别人,啧啧,不羡慕,甚至还有点想同情。 “是,奴才遵旨,马上就去办。” 魏忠河清楚,这是为了皇长孙的安危,所以才赐予了六皇子开府之权。 而这时, 刚刚和生产完的妻子耳鬓厮磨完的姬成玦,走入了厅堂。 其实,他不想过来的,他现在恨不得一直陪在思思身边。 但问题是思思累了,要休息。 外加自家老子带着一大帮兄弟们还在家里坐着,他不出面,确实不合适。 老子再不走,自己就得管晚饭了!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大哥大嫂四哥五哥。” 跪伏在地上的小七马上道:“见过六哥。” 姬成玦来了, 然后, 大家明显感觉到, 刚刚因为皇长孙被抱进来而稍微解除了的压抑气氛,再度笼罩了下来。 实在是先前在产房外,父子对立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回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姬成玦先前手指产房一字一字面目狰狞地对着燕皇吼出:我要我的媳妇儿! 可以说, 光凭这一条,治个大不敬之罪,绰绰有余。 魏忠河在此时开口道: “六殿下,陛下先前刚刚下旨,准殿下您出皇子府邸开府。” 姬成玦闻言,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他早就想换房子了。 现在京城里很多豪宅,其实都是他的产业,但他偏偏不能住,只能继续在这里住皇子宿舍。 其实,住这里也挺好,至少,早些年,是挺好的。 那会儿, 大皇子会和四皇子经常切磋武艺, 五皇子还会帮他们制作沙盘出来让他们对弈演练; 二皇子会和三皇子一起吟诗作赋,风花雪月。 只不过,后来,这种情况就少了。 大哥在外领兵,基本住军营,后来和蛮族公主成婚后,也单独开府; 二哥入主东宫,已经从兄弟变成君臣了; 三哥也搬家了,住湖心亭去了,赏雪方便; 四哥在邓家残破后,不再舞刀弄枪; 五哥倒是一直坚持做自己的木匠活。 总之,对于姬成玦而言,能有一个单独属于自己的府邸,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方便很多。 同时,这也意味着,先前自己和父皇之间发生的事,自己对父皇的大不敬,父皇不打算追究了。 虽然,这本就是姬成玦预料之中的事。 只要自己还有用,还能为大燕赚钱粮,为父皇的南征聚集军资,父皇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随意收拾自己。 在这方面,父皇可谓海量。 儿子有了,房子也有了,姬成玦忽然有一种自己可以告老还乡的感觉,当然,只是一刹那的感觉。 他清楚,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乳名,可取好了?”燕皇开口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想过。” “说来听听。” 只是说来听听,主导权,还是在燕皇手里。 “叫……迅哥儿。” “迅哥儿?” “是,取迅于风,疾难企之意。” 字面意思,就是比疾病跑得快! 这年头,孩子夭折率很高,少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气。 其实,这名字是在信中郑伯爷取的。 原本, 郑伯爷想取的是“闰土”。 但在瞎子的提醒下,郑伯爷才记起来,这个闰土的“闰”,冲撞了燕皇姬润豪。 虽说大燕对这些并没有乾国那边避讳和讲究得厉害,但哪有孙子的名字直接冲了爷爷的? 所以,就建议叫迅哥儿。 就在这时, 魏忠河开口道:“陛下,还没给皇长孙取名呢,宗人府的宗正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皇长孙降临,这是大燕皇族天大的事,意味着第三代已经开枝散叶了,作为宗正,必然严阵以待视为大事。 而且, 皇长孙又不是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大名,肯定早就想好了的。 “这是朕的长孙,你们兄弟,是‘成’字辈,下一代,理应是‘传’字辈,朕为其取名…………” 姬成玦这一代七个皇子,大皇子姬无疆是因为这是燕皇第一个儿子,且当年宫中太爷推算大皇子命格,故而改了一个字,所以没叫姬成疆,而是取姬无疆,其余皇子,名字第二个字,都是“成”。 下一代,就是“传”。 这是老祖宗很早就定下的,确切地说,在当年燕侯持大夏天子令入燕之前,就有了,比大燕国祚还要长得多。 然而, 当燕皇将自己为皇长孙取的名字念出来时, 在场所有人, 神情都忽然一变, 老大目光一凝,老四老五微微张开了嘴,姬成玦忽然抬起头,就连先前正在盯着青花瓷琢磨得快入迷的太子,也是身子微微一颤。 “朕为其取名……传业。” ———— 感谢呜嗷的墓志铭成为《魔临》第125位盟主。 再求一下月票,再距离第20名很近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 剑道巅峰的对决!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篝火,不时地发出脆响。 郑凡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后背笔直,双手置于膝盖。 不是郑凡在这个时候依旧要保持自己的仪态,而是对于这支逃亡的队伍而言,他现在,是其他所有人信念支撑所在。 也不是怕他们会离自己而去,而是希望当他们看见这样的自己时,心里能更舒服一些。 人活于世,时不时地就得戴上一张面具,而面具的本义,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让别人来“看”你。 乾人的追击,一直未曾停歇,这毕竟是乾国的土地,乾国的官家在此时,依旧具备着法统上的无上威严。 但郑凡并未选择一路向北或者向东北逃出,而是选择向西行进。 此举倒不是奔着灯下黑去的,也不是为了刻意地玩什么走钢丝找心跳的感觉,而是有着具体的规划。 早先派出去的三儿和陈雄那一部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陈阳那一部也将在攻破了上京城之后,选择走这里绕行向北。 最初的计划是,由陈阳那一支刚刚攻破了上京城的兵马作为诱饵,也可以称之为吸引仇恨的载体,让乾人的大军主力向他们扑去,从而解放了郑凡这边,由郑凡来负责接应。 只是郑凡错估了自己在那位官家心中的地位,人居然真能放着上京城的一切不管不顾,只想着将自己给闷死。 但不管怎样,好歹现在的自己,是自由的。 先前自南门关出发时,郑凡曾和瞎子调侃过,反正这次带出来的兵马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有价值,折损了就折损了呗。 一定意义上而言,哪怕这次带入乾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兑掉一座上京城,毁掉乾人的朝廷中枢,站在战略角度上而言,也是值得的。 别看现在乾人还在各路兵马对自己搜山检海,等再过阵子,上京城破的消息无法再遮掩下去,中枢真空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偌大的乾国,很快就会陷入自我的混乱之中。 皇帝还在是没错,但管理这般大的国家,怎可能就只靠皇帝一个人? 就是当年燕国先皇帝,马踏门阀行无比酷烈之手段,将门阀势力在地方上连根拔除,但在朝堂上,除了特定的门阀嫡系,其余的,基本都高举轻放。 也就是说,此时的乾国,只是靠着一团虚火撑着,用不了多久,它就得缩回去。 可惜的是,燕国也筋疲力尽,出征在外,都得靠劫掠获取补给,所谓的就粮于敌看似潇洒精明,实则很难确保长久维继,后勤安危,建于累卵。 但眼下之诸夏局面,不管怎么样,其实都可以了。 在晋地灭国之后,诸夏大国,唯有燕、楚、乾。 自己千里奔袭范城后,楚国被打缩了回去; 这一次再破了上京,乾人也势必要缩回去; 所谓的国势国力,很难以单一片面的数据来衡量,于上位者而言,其实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数; 在这一点上,倒是和炼气士观天象差不离,都是玄而又玄,非同一高度,难以理解。 但至少, 燕国终于可以确保喘口气了。 虽有波折,虽有意外,甚至,差点盘子都给摔了,但到底是把局面给保下来了。 自己在晋东,可以继续建设经营,姬老六在燕京,也能积攒国力,同样是发展和恢复,乾楚二合一,其实真比不过大燕的凝一。 “啪啪啪。” 郑凡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还没逃离真正的危险,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支乾军从黑暗中杀出,自己居然就坐在这儿对着一团篝火,思量起国家大事来了。 这放在以前的自己身上,是不可想象的。 非两军对垒时,哪怕是在逃跑,自己也有心思看看山水,停歇下来时,也能想想俩媳妇儿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有些破损的黑龙旗在晚风中被轻轻吹拂; 郑凡侧过脸,盯着旗,看了好一会儿。 摇摇头, 终究是有些不一样了。 剑圣在此时走了过来,于郑凡身侧坐下,道: “百里剑来了。” 王爷倒是没一听这名字就打哆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想当年在上京城下,百里剑带着其妹妹,兄妹二人向自己这里走来时,哪怕自己身边魔王们在还有一些护卫,可这内心,依旧是沉到了谷底。 后来郑凡曾和四娘在床上聊过那一段画面, 彼时的自己,就如同朝廷的走狗鹰犬,而百里兄妹,则像是替天行道的江湖大侠; 但现在,反而没当年的那种感觉了。 因为昔日的鹰犬,已经成了王; 武侠电视剧里为何总是让人感觉大反派会做出很多反智的举动,实则是如果不是导演强行要捏出“正义”的结局,大反派真的可以轻易玩儿死所谓的江湖儿女。 这甚至和自己身边现在到底有多少兵马护卫,有多少高手在旁加持,没必要的关系; 地位不同了,格局也不同了, 哪怕是单独面对百里兄妹, 此时的平西王爷, 怕是也做不出那种跪下来磕头求饶活命的举动。 搁以前,嘿嘿,那是真没什么心理压力。 “在附近么?”郑凡问道。 剑圣摇摇头,“还很远。” “有多远?” “不好说,总之很远。” “很远你都能知道?你也和老田一样,偷偷去略通了方术?” “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和我都是站在剑道高峰的人,你登过山吧?” 郑凡抬起手, 道: “得,我懂你意思,你和他都站在两山的山巅,四周,都是茫茫无际的云海,遮蔽了其他山头,你站在这里,能看见站在对面的他,是这个意思吧?” “形容得很贴切。” “那是当然。” “总之,他能感应到我,我也能感应到他,除非我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远很远,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曾交过手,熟悉了对方的剑意。” “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你现在在逃命,不能让他追上来,因为他身后,可能会带着大军。我打算引开他。” “他身后可能有大军呢?” “那就不和他交手呗,能感应到是感应到,但模模糊糊,估摸着也得几十里地,不至于说能确切地知晓我坐在饭馆的哪张桌上。” “好。” 剑圣点点头。 “你注意安全,老虞……”郑凡伸手拍了拍剑圣的肩膀,“再大的虚名,都比不上儿子的尿布味儿冲。” “又有画面了。” “呵呵。”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放心,可能来不及与你会和,你先走,我会回去的。” “大虎。” “属下在!” “本王命你现在跟着你爹,一同为本王引开追兵。” 刘大虎有些惊愕,他第一反应是,王爷让他爹,先带着他逃生; 但马上又意识到,王爷不会在此时做这种拖泥带水的事儿。 当下领命道: “属下遵命!” 剑圣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自家这崽,是真累赘。 王爷则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先前立了多少面旗,当然了,我也是一时不小心,也帮你立了个,什么记得回家看看孩子,妈的,乌鸦嘴,晦气。” “呵………” 相处久了,剑圣倒是知道这位王爷和那些“先生们”所特有的某种“忌讳”。 “你儿子在你身边,你多少会收敛一点,是吧?” 刘大虎就是个累赘,但郑凡为了保险起见,只能给剑圣安一个上去。 “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剑圣说道。 “就怕你忽然来一场老夫聊发少年狂,大虎,伺候好你爹。” “属下明白!” 剑圣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坐在一侧闭着眼,像是在打盹儿的陈仙霸,道: “要带还不如带他去,这小子天生武夫体魄,于武夫之道上,不逊剑道上我那徒弟,这种机会难得,带在身边磨砺个一次两次,带兵打仗上的本事如何不敢说,但真有希望在武道上,成为下一个田无镜。” 陈仙霸睁开眼,看着剑圣,又看向自家王爷。 王爷则看着刘大虎道: “你爹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刘大虎憨笑着点点头,小伙子实在,更清楚自己和陈仙霸在天赋上,那是真没得比。 “大虎不是个小心眼儿的孩子。”剑圣说道。 “得注意点儿,以后你老了瘫在床上大小便失禁,还得指望着人家伺候你。” “呵。” “仙霸你就别带了,这是个火爆脾气,我怕误事儿。” 剑圣闻言,反问道:“你这样说,就不怕人家以后在你被围困时,选择隔岸观火?” 这话一出, 吓得陈仙霸整个人直接从瞌睡中清醒了过来, 跪伏在地。 王爷无所谓地摆摆手, 道: “就这一次了,以后,谁也别想让老子再这般狼狈。” 剑圣不再言语,拿着龙渊,转身离开,刘大虎紧随其后。 瞧着俩父子,离开了这简陋的临时营地,郑凡对陈仙霸道: “还跪着作甚,起来吧。” “是。” 陈仙霸起身。 起身时, 忽闻王爷喃喃自语: “真会有那么一天么?” “噗通!” 心比天高可追鲲鹏的少年,再度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 一边在逃,一边在追。 王爷逃得辛苦,胯下貔貅在突围那一日,玩儿得过于兴奋,透支了自己,导致接下来这些日子的长途耐力上,有些吃紧; 但又不愿意在这些红的白的黑的黄的一众马老弟面前丢了自己的牌面,更不可能允许王爷去骑上那些妖艳贱货; 故而,痛与悲,只能自己一个貅背。 乾人那边,其实追得也很吃力,一是没料到那平西王爷没走寻常路,一开始,大家伙是向北撒网; 可偏偏,人家来了个横向西行。 再者,追着追着,又担心那位平西王干脆来一个白龙鱼服,谁也不晓得自己正追着的目标,到底是不是一个幌子。 毕竟,同样的戏码当年这位平西王爷在楚国抢完公主后,可是玩儿过一次。 乾国很大,眼下乾国又很乱,那位平西王爷要真一个人乔装打扮地行进,银甲卫又不是神仙,大海捞针之下,只能看那个天意。 但天意要是真站在大乾这边,上京的火,怎可能燃起。 可不管怎样,追,那是必然要继续追的。 而在这场你跑我追的进程之外, 还穿插了一小段的插曲。 依旧是在分别后的一个夜里, 在一处河滩边, 一女子,正在那里烤着鱼,香味扑鼻。 而一男子,则坐在那里,等着大快朵颐。 虽是夏日,但这条河因为上游的改道动迁,使得水势颇有枯寂之意,滩涂倒是挺大,但河面,颇有些不值一提。 河对岸, 一中年男子带着一小伙儿站在那儿,像是寻着香味过来。 剑圣有些后悔道:“早知道要单独出来,就应该跟那姓郑的要一些香料才是,否则现在就该咱们烤鱼,馋死他们。” 刘大虎开口道;“爹,你饿啦?我这里还有馍。” “收起来。” “嗯?” “人家吃烤鱼,你拿个馍,丢份儿啊。” “哦,是哦爹。” 两岸双方,自然早就看见了对方,他们这个境界的存在,眼睛,其实倒是有些可有可无了。 百里剑扬起手, 喊道; “老虞,一起吃点儿?” “不了,你这香料加多了,不适合孩子吃。” “呵呵。” 百里剑一挥手,两串烤鱼自烤架上飞出,飞跃了河面。 剑圣指尖向后一扯,两条烤鱼,径直落入刘大虎的怀里。 “哦哦哦,好烫,爹。” 剑圣仰了仰脖子, 再次后悔为何那晚没坚持带陈仙霸。 倒不是嫌弃,也不是攀比,离开江湖这么久了,再见昔日江湖上的朋友,难免心境上,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涟漪。 明明刀枪棍棒才最实用, 可为何江湖上的年轻少侠侠女们,却对那佩剑于身,痴迷不已。 曾经的四大剑客,李良申军旅中人,可以撇开; 剩下的百里剑、楚国造剑师,哪个不是“剑仙”气质的主儿? 就是当年的晋地剑圣,在进入盛乐城之前,也是习惯了白衣飘飘,长发随着剑穗一起舞动。 图的是什么, 本质上和那些街上欺行霸市的混混儿没什么区别, 要的,是那场子,是那派头! 许是感应到自家主人的所想,龙渊在此时也微微颤鸣。 那是一段,它曾经无比风光的岁月,江湖上不知多少年轻剑客不惜重金也要买一把仿制于它的佩剑。 只可惜后来,风光不再,昔日来去如风的自己,只能去当扁担,当火钳子,偶尔想见见血,只能对猪说。 刘大虎被烤鱼烫了一下, 但大虎是个懂礼貌的孩子, 受人所予,自当感谢: “多谢百里大哥!” 对岸的百里剑,眉毛微挑。 剑圣心里,倒是生出了“孺子可教”之感。 “哟,你儿子?” “对。” “叫什么?” “大虎。” “姓什么?” 刘大虎抢先回答道:“虞,大晋国姓!” “呵呵呵。”百里剑笑了,揭过这一茬,“老虞,你害得我好苦啊,雪海关前一剑斩千骑,直接把我当初在上京城下的后退,给比得一无是处。 不厚道,不厚道啊。” “当时事发紧急,也是机缘凑巧,你也清楚的,没一千。” “清楚不清楚,又有什么意义?” “倒是没想到,百里兄现在还心存芥蒂?” “唉,人活一世,怎能脱得开一个虚名嘛,要是一直如山中老叟一般也就罢了,到底是曾在江湖中闯荡过飘过看过的,一下子被比得千疮百孔,心里哪可能放得下?” “上京都被破了,不想着回去看看,反而一门心思地想要在这里找回面子?” “瞧你这话说的,上京城破没破,和我有何干系?当年我护着藏夫子入燕京后就明悟了一件事,江湖到底只是个湖,庙堂水深,看看就是了,可别真掺和。” “同感。” “咱俩毕竟许久未见了,好机会难得,得好好叙叙; 唉, 曾经四大剑客里,其实天赋最佳的,是我。” “对。”剑圣承认了。 “可,确实你先开了二品。” “你呢?”剑圣问道。 百里剑掌心摊开, 一道青芒,浮现而出; “侥幸,在官家身边待久了,也终于借到了一丝龙气国运之势,二品的门槛,勉强可以探半个脑袋进去瞅瞅。” “呵呵。”剑圣笑道,“晋东平西王府后宅里,有一些妖兽畜生,倒是做的,和你是一样的事。” 百里剑没生气, 道: “万变不离其宗嘛,一个道理,咱是剑客,体格脆生了点儿,可不像是那些武夫那般耐造,自当取点儿巧不是?” 剑圣也摊开手掌, 龙渊飞出,绕行于身; “既然好久不见,那就过个两招?”剑圣说道。 “自当如此。”百里剑说着,伸手指了指另一侧,“就咱俩人,未免过于冷清,舍妹剑道稀疏,就不在虞兄面前献丑了。” 话音刚落, 自对岸阴影之中,走出来一长发男子; 其人身着长袖宽袍,两鬓留长,参了些许的白霜,脸上,倒是挂着孤傲之气。 楚人的衣服,楚人的发式。 待得其双手摊开, 七把当世名剑一同自身后掠出时,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当世,能将名剑这般抖落出来的,唯有那位造剑师! 造剑师开口道: “虞兄应该能察觉到我也来了才是,为何还会孤身而出?” 剑圣骗了郑凡, 他感应到的,不仅仅是百里剑,其实,是两位。 先前对着王爷所说的,只是借口罢了; 也就只有四大剑客中的两位出现,才值得剑圣亲自出来将他们引开。 “这是终于要出手了?”剑圣看向造剑师。 造剑师点点头,道:“平西王取了我爷爷的首级,国仇,可以放放,但这家恨,可实在是忍不了了啊。” 剑圣点点头。 造剑师开口问道:“你说你来就来吧,为何还把你儿子带来,怎么,等死了后,正好有人可以帮你收尸?” 百里剑则笑道;“虞兄放心,既然那孩子说他姓虞,我俩,也没那般没品,大人的事儿,不涉及小孩。” “大虎,还不快跟两位叔叔道谢。” 刘大虎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奈何,老爹的威望深重,再加上,他清楚此时的局面下,自己只是个小喽啰。 “多谢两位叔叔。” “乖。” “好孩子。” 剑圣放声一笑, 道; “大虎,现在就开始挖坑吧。” “爹?” 刘大虎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下一刻, 剑圣的气息猛地迸发,地上的落叶连带着河面,都打起了旋儿; 其声音,也如洪钟一般响彻: “挖两个!” ———— 感激大家把《魔临》推到前十了,有点愧疚,今天码字时也不卡文,但就是写得慢了点。 今天就一更了,明天争取多写点。 再厚颜无耻地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七章 剑自天上来! 龙渊身上,流转着红色光泽,悬浮于空,似一尊择人而噬的凶兽; 剑客,一直有百家之中战力第一的评价。 无论是武夫还是炼气士这些,正常单挑同境界的前提下,基本都是剑客稳吃。 能做到这一点,自然不是因为一人一剑所带来的那种潇洒飘逸; 这一点,平西王爷早就看透了,也曾感慨过:说到底,这其实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但那是建立实力基础上的看脸。 剑客的强大,在于其所能带来的锐利和威势。 刘大虎听话地将自己的刀抽出,开始在地上挖土,用刀挖土,不是很趁手,好在这里的土质很是松软。 对岸, 百里剑对造剑师道: “我先?” “你请。” 百里剑笑着点点头; 一生持剑,自然会有那么一股子傲气。 谁比谁强,谁比谁弱, 管你什么江湖传说,什么世间公认, 你到底有多高, 得我亲自用剑来丈量! 当然了,也并非是为了刻意地追求某种平衡与道念强行先来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因为在剑之一道上,正因为他们站得位置足够高,自然更清楚身下到底有多凶险; 如果有上百甲士在此时列阵,那自然是一起上最好,可眼下,是一把剑,哪怕再叠加上一把剑,于这场对决的意义,或者说,是根本意义,影响并不大。 因为无论是他百里剑还是造剑师, 都没想过要在这里, 为国为民为家,就战死在这里,和这位晋地剑圣玩儿一出同归于尽。 他们俩,谁都不愿意死,甚至,不愿意大伤导致境界的跌落。 先一个一个来,另一个在旁边候着; 这是为了提防那虞化平一上手就来以命换命,或者是以我之命毁你境界修为,若是三人都身处战局之中,虞化平选择一个时,另一个能做的,无非是顺势瞅准空档将剑送入其身体,但对被选择的那个而言,其实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二人都清楚,若是被选中的是对方,他们非但不会有什么“联手”之谊,反而会很乐见其成。 剑道是孤独的,难得有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而之所以能成为同路人,彼此还能惺惺相惜,前提条件是你没把握击败他或者杀死他。 剑道孤独, 本质上而言, 还是那种我可以站在那里不停地感慨我的孤独,唏嘘那高处不胜寒, 但你要是想把我拉下来,给我温暖, 那你, 死去。 剑圣见百里剑一人持剑而出,另一边的造剑师则没有动,心下已经明悟了对方的打算。 对方, 这是怕自己一开始就搏命是么? 剑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的地方在于,江湖人见到他,总会习惯性地来一句:想不到堂堂晋地剑圣竟然做了那平西王的鹰犬; 鹰犬,是个什么意思? 是为了富贵为了荣华为了其他的一些目的,聚集在谁的身边作驱使,要说有多忠心,自然不会的。 可偏偏,对面这两位,似乎笃定了自己舍得且愿意为那位平西王的安全不惜一切。 剑圣很好奇, 为何他们两个会这般来想? 随即, 剑圣想明白了。 可能,在他眼里,郑凡依旧是那个郑凡,当初在盛乐城时郑凡是个什么模样,现在似乎也就是什么模样; 可能,有略微的成长和变化,但并不明显; 这并非意味着郑凡这些年来毫无长进,而是因为在剑圣的视角来看,郑凡和那些位先生,他们的性格、他们的人生理念、他们的生活方式,嗯,用他们的话来说,叫做……审美; 他们似乎打一开始,就明晰了自己这辈子要做个什么样的人,也一直在做这样子的一种人。 所以,在剑圣的认知中,郑凡,还是那个郑凡,在盛乐城时,他会特意到自己住的小院儿里来看自己给孩子做木剑,在奉新城时,他会到隔壁自己院子里来逗弄自己那刚出世的孩子; 可在别人眼里,盛乐城的郑凡和奉新城的郑凡……不,是刚刚由其亲自主导攻破上京城的郑凡, 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湖一直被某些人认为上不得台面,其实,并非是江湖上不得台面,而是江湖中的绝大部分的……人,他们上不得台面; 很显然,无论是造剑师还是百里剑,他们都属于台面上的人。 造剑师的独孤家,是楚国四大贵族之一;百里家在江南是剑道大家,其本人,也是太子武师,也就是太子傅。 他们看见的郑凡,不是盛乐城的小小城守,而是如今雄踞晋东,先后重挫乾楚两大国的大燕平西王,且这个平西王实际上,距离开国称祖,真的也就差一步之遥,且这一步,还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迈出去。 这不是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们也明白,简单的荣华富贵不可能影响到自己,所以,可能是基于某种原因? 比如,晋人复国?亦或者其他。 总之,在他们看来,郑凡,似乎已经值得自己这个剑圣,愿意为他去效死了。 在想通这一点后, 剑圣微微皱眉, 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他们,居然这么想自己的么? 心思流转,只是短暂的片刻,百里剑站在岸边,身前就是河面,其指尖向前,长剑顺势没入河中,且在下一刻疾速而出,带出一片裹挟着肃杀剑意的水幕。 剑圣目光一凝, 龙渊顺势呼啸而下, 直接斩开了水幕,两把剑在转瞬间连续碰撞了数十次发出了在普通人耳朵里听来是连贯的尖锐之音后,刹那间又各自倒飞回主人身边。 第一轮交锋,只是一道开胃菜。 是的,在外人眼里,已经近乎神迹般的御剑而出,百丈之外行交锋之举,对于这交手双方而言,实则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问候。 下一刻, 百里剑握住剑柄,身形飞掠而出,径直向剑圣扑来。 剑圣也握住剑柄,身形越起,二人于河面上交汇。 刹那间, 两柄剑挥舞出的剑花,宛若两条蛟龙私斗,虽非战场上那沉闷的厮杀铿锵,但亦有气机宣泄撕裂将欲撕裂一切的恐怖。 百里剑的剑,以速度快而闻名,剑式凌厉,虽一人一剑,却打出了“万箭齐发”的压迫。 剑圣的剑,则没太多的花哨,讲究的是古朴凝练,而且,自一开始,双方似乎就很默契地做好了分工; 百里剑主攻,剑圣主守。 当然,这种暂时的攻守,并不意味着什么优势与劣势,只是相对应的阶段不同罢了。 造剑师的七把剑,依旧悬浮在身侧; 他的目光,倒是扫过了那个还在那里用刀吭哧吭哧挖坑的少年郎身上; 不过,他没打算去用人家的孩子去威胁人家; 一是这样做的话,忒没品; 二则是虞化平既然敢将儿子带来,则意味着人家不会受这个威胁。 百里香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哥哥和剑圣的对决,对于一名剑客而言,这是十年难逢的机遇。 双方自空中,站至于河面; 二人的鞋底,都踩在河面上,河面没结冰,但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早些时候, 剑圣似乎已经习惯了遇到难缠的对手,就剑开二品,强行击垮对方; 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对方不够强,不值得自己去严阵以对,所以选择最见效快的方式以缩减那种无聊的过程; 眼前这位,不一样。 可能对于其他普通强者而言,开二品,是天罚; 但对他们二人而言,谁先开二品,或者谁先强行开二品,则意味着破绽。 不过, 二人的这种僵持,并未持续太久。 其实,剑客之间的交锋,往往不会耽搁太长时间,毕竟不是两个巅峰武夫在这里互相消耗着气血。 百里剑身形忽然一撤,其人精气神,瞬间凝一,长剑于空中发出一声呼啸,顺着百里剑指尖向下,长剑以一种万斤巨锤的方式,轰然砸向了剑圣。 四周河面,一时凹陷了下去,成了一座“空谷”。 剑圣脚下一跺,右手握着龙渊,自下方一撩,须臾间,似海底捞月,竟硬生生地破开了百里剑于这里形成的所有禁制,不仅仅是河面恢复,连带着一股气浪汹涌而上。 “轰!” 一声轰鸣之下, 长剑倒飞,再度落于百里剑手中。 剑圣则握着龙渊,将剑尖甩了甩,抖去上头的水珠。 二人的第二阶段交手,在此时,算是结束。 “呵呵呵……” 百里剑发出了笑声; 其实,他很英俊,四大剑客之中,最符合“剑仙”气质的,其实就是他。 “虞兄莫非这几年走了武夫的路子?” 百里剑以凌厉出击, 剑圣则“厚德载物”, 一个用点来进逼,一个用面,来破敌。 再联想到先前交手来看,剑圣一直处于守势,这就使得百里剑有种不是和剑客在交锋而是在和一名武夫交手的错觉; 区别就在于,对面那个“武夫”,他用剑。 当然了,指着一名剑客的面,说他像武夫,这其实是一种羞辱。 你才像武夫,你全家都是武夫,粗鄙武夫! 然而, 剑圣只是点点头, 道: “多年未见,总得先稳一稳。” “哦?不知虞兄,稳出什么来没有?” “有。” “可否见教?” “你攻不破我。” 百里剑闻言,觉得有些荒谬,道: “我是剑客。” “但你攻不破我。” “所以呢?” “当你无法攻破我时,意味着,我已经立于了不败。” 百里剑目露疑惑,道:“当年的虞兄,说话可不会这么怪啊。” 剑圣摇摇头,“我不觉得怪。” “这才是最大的奇怪。” “我们这是在切磋,还是在厮杀?”剑圣问道。 “我们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且目的相悖,自然是厮杀了。” “既然是厮杀,最先保证的,难道不应该是自己不败么?” 远处,一直没出手的造剑师,撩了一下自己被风吹散的头发,道: “俗气了呀。” 剑圣叹了口气,道:“是啊。” 其实,剑圣很想说的是,你们或许在高处站了太久,寻常时候哪怕需要动手,所谓的厮杀,也和切磋没什么区别; 但真正的厮杀,是有它的样子的。 曾经,有个人,就用这种没有美感完全落入俗套的方式,将自己击败过。 自己也曾不服气,被以这种方式击败,更为丢人。 但久而久之,自己竟然也默默地用上了这种方式,加入了。 “虞兄,你只守不攻,我们要打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像当年你在北封郡和李良申切磋那般,打上了三天三夜?”百里剑问道。 “你们想杀人,我想保人,能把你们二人留在这里三天三夜,我不就成了么?” “说得,很有道理啊。”造剑师附和道。 “还打不打了?”剑圣问道,“打,就快点,不打,就坐下来看我儿子,继续挖坑。” “坑都挖了,到头来,没人躺下去,岂不是白费功夫?”百里剑问道。 “不白费。” 百里剑哼了一声,长剑悬浮于身前,紧接着,自其身后,显露出了一道金色的乾坤之气,隐约间,似有龙吟。 “听郑凡说过,燕京城皇宫内有一尊炼丹炉,下面镇压着一头将死未死的老貔貅,它,就是靠着所谓的国运香火一直在续命。 百里兄, 你怎么越活越跟畜生一样了?” 造剑师闻言,忙道:“问得好。” 百里剑笑道: “天地之下,人和畜生,又有何区别? 虞兄且看, 我这乾坤一剑!” “嗡!” 长剑裹挟着金色的光泽,刹那间,就出现在了剑圣身前,剑圣举起龙渊,格挡了这一剑,长剑被挡开后,即刻再度攻来。 “好快的剑!” 剑圣不停地格挡,不停地后退,身形,也越来越显得狼狈,后退得速度,还越来越快,衣服、头发,也逐渐被剑气削开。 百里剑则单手掐剑诀,剑在前,人在后,人和剑,步步紧逼。 剑圣被逼得退出了河面,甚至不得已之下,身形几次大范围地腾挪,却依旧无法脱离乾坤剑的压制。 百里剑双眸之中,有金色流转,其人御剑的方式,和最开始,完全变了形式。 不是开二品,但却借助了某种特殊的契机在御剑。 再快的剑,也快不过人的念,但百里剑却能将这种滞缓,做到了最低。 哪怕是快一丝,哪怕是进一毫, 在这种级别的交锋下,也足以让剑圣不停地吃瘪。 是的, 这不是装的, 而是真的稍有不慎,就会被一剑取走性命。 自身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是不至于被剑圣以命换命的距离。 剑圣虽然比逼得很是狼狈,但倒没有阻碍他说话: “你这是什么怕死的剑招?” 这剑招,分明就是取了巧,怕对方鱼死网破。 当然,也算是将百里剑的“快”,演绎到了一种极致; 御剑而击,看似潇洒,实则会大大降低剑招的威力,但剑圣毕竟不是武夫,剑客的最大弱项就是自身体魄的脆弱。 威力低一点,又有何妨? 砍巅峰武夫身上,人家兴许能强行受个几招,但对于剑客而言,一剑,就足以让身体出现个巨大缺口。 “呵呵。” 百里剑也只是笑笑,其眼眸之中金色,依旧在流转,继续操控着长剑。 只能说, 这位确实是天才中的人物; 乾国,地大物博,从不缺惊才绝艳之辈, 其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马上想到应对的剑招,足以证明其四大剑客中天赋第一的称谓,实至名归。 这时,挖坑的刘大虎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关切道; “爹……” “挖好你的坑。” 剑圣没好气道。 任何一个当爹的,都不愿意儿子看见自己的狼狈。 刘大虎点点头,继续听话地用刀挖坑。 百里剑则开口道;“虞兄,还不攻一攻么?” 只有双方真的都在交锋,都在出击,才能保证互相消耗的进行,自己这边两个人,怎么都占了便宜。 “那,好吧。” 剑圣指尖一顺,一道捡起凝聚而出,且于刹那间,和龙渊于半空中形成了交替。 百里剑操控长剑,距离又这般远,很多时候所谓的“看”,其实不是真的在看,做出的反应,更是一种“气机”上的把控。 剑气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打乱了这种把控,如果此时百里剑是持剑着的,自然不可能会“误认”,可偏偏,他现在不是。 长剑和剑气对撞之后,剑身轻微偏离,微微刺入剑圣的右胳膊,刮去了一块皮肉。 而剑圣本人, 则在此时单脚蹬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持剑直刺百里剑! 百里剑根本就没料到,剑圣竟然用这种方式破了自己的剑招,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真正的杀机! 自己的佩剑还在后方,根本就来不及折返,而以剑气凝聚,在被剑圣亲手操持的龙渊面前,根本就没有阻拦的资格。 为何剑客要配好剑,越是强大的剑客,越是对剑的要求更高,为何当年剑圣要去找造剑师求一把龙渊; 因为, 真正的巅峰对决时,一把好剑,真的很重要! 没有犹豫,没有矜持, 百里剑自眉心,点出一缕精血,目光之中的金色,在此时大炽: 以精血为引,凝苍穹之气; 自身为炉顶,蓄养媒介; 上方, 一股属于二品剑气的气息,轰鸣间,被接引而下! 然而, 剑圣在此时却直接将龙渊顺势挂起, 做出了一种他在家中院子里用龙渊驱赶那些和一只鸭争食的母鸡时的动作, 也就是用龙渊拍那不听的话的母鸡的屁股, 只不过这次拍的不是母鸡的, 而是上天的; 龙渊剑身,自虚空一拍, 剑圣发出一声轻笑, 道: “乖,回窝去!” ———— 晚上还有。 然后, 继续求月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 给我,滚! “乖,回窝去。” 龙渊,本就是剑圣拿来接引二品之力的媒介; 可以说,无论是剑圣还是龙渊,亦或者不能将这一人一剑给分开,总之,他们已经对这种接引,极为熟悉了。 不过,也不可能拿来即用,这毕竟是百里剑接引下来的二品之力。 但, 在此刻哪里来,给它拍回哪里去,倒是可以做到。 天上接引而来的二品之力,被拍了回去,随即,龙渊向下,直刺百里剑。 “嗡!嗡!嗡!………” 刹那间, 七把飞剑疾驰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造剑师本人。 楚国造剑师,到底有没有真功夫,其人能位列四大剑客之一,是否只是吹捧出来的虚名,一直以来,没人能说得清楚。 郑凡也曾多次问过剑圣,那造剑师到底是不是个水货? 剑圣有一次曾这般回答:没吃过猪肉,难不成没见过猪跑? 一位,能锻造出这么多把当世名剑的存在; 每把剑内部,都镶嵌着不同的纹理以配合使用者剑气的灌输习惯,能做到这种层次的,其人对剑气的理解,必然已登堂入室。 造剑,不是好铁好料加个火炉往里一阵鼓捣就能成的。 所以, 当造剑师,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他的剑招时,至少,在场的另外两位,并未感到多么诧异。 然而, 这一瞬间, 这七把剑并非是去阻截刺向百里剑的龙渊的, 而是径直向剑圣身上招呼而去。 你可以杀了百里剑, 那我也就杀了你吧。 解围是不可能解围的; 可谓是将那纸糊的盟友情给演绎到了极致。 然而,剑圣并没有选择以自己的命去换百里剑的命,恰恰相反,剑圣很果断地收回了龙渊,横亘于身侧。 一人御剑七把, 不是说谁御的剑多就谁厉害, 越是花哨的东西,反而越是普通; 正如前不久郑凡曾在自己面前说的“万剑归宗”一样, 剑圣觉得,可能在郑凡看来,一个人招呼来成百上千把剑,很是威风,但这相当于将一份力道分成了成百上千份,反而失了锐气,正儿八经的银枪蜡头。 所以,当龙渊回防时,一把剑,直接挡开了造剑师的七把剑。 但, 就在这时, 造剑师手中又飞出一把袖剑,此剑短小,却又充斥着一股子银光。 当其出现,且被注入剑气时,龙渊忽然鸣颤了一下。 造剑师的剑术,肯定是很高的。 只是,这世上,能够事事略通的,大概也就那一位; 其余的人,这辈子能将一门手艺修炼到极致已然是极为难得,造剑师又要练剑又要造剑,肯定会被分润去了不少精力。 所以,他的战力,应该是四大剑客之中最弱的一个。 然而,无论如何他也应该清楚,七把剑划拉出来,除了证明自己身家丰厚以外,在两位剑道大家面前,实在是出了笑话; 但其真正的目的,就在这里。 龙渊, 是谁造的? 是他! 在造这把剑时,里头的一些阵法纹路,禁制镶嵌,做一丢丢的手脚,很难么? 比如, 和自己的这把袖剑,可以呼应。 然而, 让造剑师意外的是,龙渊确实是和飞出的袖剑呼应上了,但却并未给其“大开方便之门”,呼应了之后,直接被龙渊抽飞。 “………”造剑师。 但不管如何,因为造剑师的出手,百里剑得救了,而其佩剑,也姗姗来迟,再度归于其手。 剑圣则重新落回到岸边, 指尖轻轻地在龙渊剑身上弹了弹。 造剑师立身于河面,不解道; “不应该啊。” “没什么不应该的。”剑圣说道,“当初杀惜念庄的那位庄主时,她那传承自楚国皇宫大内的锁凤手,竟然在龙渊面前毫无用处。 我就知道了,你喜欢在剑里头,加料。” 剑圣说得很清晰。 当初是燕楚国战之前,双方的斥候对拼可谓极其惨烈,惜念庄庄主亲自来到雪海关外围,结果被剑圣碰上。 当时一剑刺过去时, 剑圣也没料到会这般顺利, 对方压箱底的招式竟然能被龙渊直接无视,顷刻间就被自己结果了性命。 要知道,锁凤手可是大楚皇族内才会传承的秘术, 造剑师道:“但上次你找我修补剑时,我又加了回去。” 龙渊曾被污染过,在雪原极北之地,因为黑甲男子的血。 后来,出征归来,郑凡特意让剑圣去找造剑师修补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龙渊。 听到造剑师的话, 剑圣点点头, 道: “后来我又用它轻轻刺了一下那东西。” 当初帮忙修补龙渊时,造剑师曾问是什么让这把剑被污染的,剑圣回答:一个东西。 造剑师的嘴巴微微张开, 他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修补完了之后,剑圣居然又故意将修补好的剑,去刺了那个东西? 而且,轻轻刺……这是为了刻意地蹭点污染。 “虞兄,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剑圣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其实知道,但懒得说。 剑圣回过头,再次看了眼自己儿子挖的坑,坑,已经挖了两个了,但并不是很深,很显然,自己这傻儿子没挖坑埋人的经验。 “你这样挖,那两个叔叔躺下去时,得蜷曲着腿。” 刘大虎闻言,挠挠头,道:“爹,那我再挖深点?” 剑圣摆摆手,道:“罢了,差不离了。” 说着, 剑圣再度看向站在对面的百里剑和造剑师二人, 道: “你们走吧。” 百里剑开口道:“虞兄刚刚技胜一筹,兄弟我佩服,但正如先前我所回答虞兄的那般,这是厮杀,不是切磋。” 造剑师也点头道:“错过这个机会,下次想再杀那位,就难了。” 剑圣会意,道:“不会有结果的,你们,还是走吧。” “为何不会有结果?”造剑师问道,“我们,是可以不要脸的,实在不行,二打一嘛。” 剑圣回答道: “因为你们怕死。” “这倒是。”造剑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二打一,我们总能碰碰运气,不是么?” 百里剑开口道:“虞兄可得记着,你当初为这人去天断山脉拿了绝晶材料换来其为你打造龙渊,可这人居然在里头做了手脚。”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造剑师扭头看着身边站着的百里剑,道:“百里兄,你不能这样啊,我这后来不是又帮了虞兄修补了一次么,可什么都没要啊,这人情,也算是还了呗。” 说着, 造剑师又看向剑圣, 道: “虞兄,你刚刚不也退么,这证明,你也不想死,是吧?” 剑圣点点头。 他的长子,就在其身边,他得保护他; 他的幼子,还在襁褓,他很想念; 他有很多割舍不下的东西,所以,不想死。 造剑师见状,道:“要不这样,虞兄,我和百里兄之间,您选一个留在这儿对峙,另一个就当没看见了; 这样,既全了虞兄对那位平西王的道义,又能彼此不伤颜面,你说呢?” 百里剑开口道;“那就我留下吧,我对乾地熟,我留下和虞兄,再切磋个几日,把这段时日给过去。” “你说了不算,这得看虞兄的意思,虞兄,你看哪个顺眼,说嘛。” 刘大虎只觉得这两个叔叔说话,好事奇怪,丝毫没什么四大剑客的气派。 不过,刘大虎也清楚,那是因为两个叔叔是在自己父亲面前,才会这样。 王爷曾对陈仙霸教训道:当你一览众山小时,你是神;当有三两位,和你并肩而立时,你又变成了人。 剑圣看向百里剑,道:“百里兄,是否还不服?” 先前如果不是造剑师出手,百里剑,现在至少是个重伤。 巅峰剑客的过招,像剑圣先前那样完全主守是凤毛麟角的,而转瞬间就分出胜负,才是真的常态。 “下次小心就是了,在虞兄面前御剑,本就是托大了呗。” 百里剑并未气馁,因为他说得对。 剑圣则道:“两位兄弟之所以踌躇,是怕我生出那种拼了命也要在你二人联手拉下一个垫背的,是吧?” “是。”百里剑肯定道。 造剑师也点了点头。 “不用踌躇了。” “哦,为何?”造剑师问道,“虞兄想通了?” 剑圣点点头, 道; “这几年,感悟得次数,有点多。” “啧,虞兄这就有些在炫耀了呀。”百里剑笑道,他们这种层次的存在,感悟的机会,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对面这位居然说出了……有点多。 “是真的有点多。” 剑圣很认真地说道。 时不时地就能感悟一下,话说着说着,就要盘膝而坐入定。 也是奇了怪了,那姓郑的自己武功也就算是优秀,这么多先生加持陪练,还有田无镜亲自帮其巩固心境,到现在,也就是个五品武夫。 可偏偏,总能不经意间频繁地让自己陷入顿悟。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剑圣将龙渊放于身前,龙渊悬浮。 “顿悟得多了,也是有点用的,聚沙成塔么,恰好前些日子又亲眼见证了那八千铁骑为一人赴死的壮烈。 新悟出了一道剑招, 还未取名,巧了,请二位兄弟帮忙合计合计。” 言罢, 剑圣掌心摊开, 龙渊划过其掌心,手掌当即裂开两道口子,鲜血飞出。 剑气混合着血液,顷刻间凝聚出了三道赤红色的剑意。 “虞兄这是什么剑招啊,缺剑的话,跟兄弟我要呀,兄弟我这儿别的不敢说,好剑,管够。”造剑师笑道。 用精血凝聚剑意,并不算什么难的。 剑圣微微一笑, 下一刻, 龙渊一飞冲天,自苍穹上,接引下一股力量,开二品! 百里剑见到这一幕,点点头,道; “以剑身为媒介开二品,虞兄的这把剑,可谓是盘活了……嗯?这……” 如何接引下二品,无非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剑圣用龙渊来接,百里剑用的是藏身于体内的乾国“龙气”; 至于那些武夫,因其体内本就是最强兵刃,倒是可以尝试直接引二品之力注入体内。 然而, 百里剑惊就惊在, 伴随着龙渊成功接引下一股二品之力的同时, 那三道混合着精血的剑意竟然也随之升空,且自天上,竟然又出现了三道不可见的涡旋; 三道剑意,各自盘旋,上方,是三道隐约可察的二品之力的气息。 这…… 不是简单地开二品, 这架势, 是要强行开四次二品,引四道二品之力下来。 这不是虚张声势,因为他已经把这个头给开了,这证明,他是能继续做下去的,哪怕,将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肉身在这恐怖的负荷之下,直接碾为齑粉; 百里剑感慨道:“想不到虞兄,对剑道之理解,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我以虔诚,辅之以龙气,才可接二品之力下来,二品之境的门槛,我只是探了个脑袋,在里头看了看。 而虞兄,已经对它没了敬畏。 当初,姚师曾说过,那位平西王将写诗作赋当作了一种打发无聊的手段,压根不讲究个什么心境意念,将高雅敬畏之事,变成了涂鸦。 虞兄此举,有那个味儿了。” 造剑师则微微皱眉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你是怎么忽悠到的?” 剑圣开口道: “不把剑,当回事儿就好。” 不把龙渊当龙渊,只当作寻常; 龙渊可以拿来挑扁担,可以拿来赶鸡,可以拿来转儿子的摇篮,可以拿来杀猪; 当把剑当作寻常物件后, 反之, 也就能将寻常物件,当作一把剑了。 这个认知,很玄; 因为龙渊真的是名剑,先前和百里剑交手时,百里剑也是因为手中的长剑不在身边,面对龙渊时,直接陷入了被动。 但并不能说明,这话是错的。 得看用在哪个方面; 你和人对决时,龙渊必不可少,否则,没趁手的兵器,靠自己的肉身,扛不住几下;那时的剑,就是真正的宝剑; 可当你去面对老天时,老天可不在意下面的剑,是真是假,有那个意思就可以了。 人对苍穹,是有敬畏的; 很显然,剑圣没有,他已经开始糊弄它了。 下一刻, 天幕之上, 似有四道闷雷在交替震响, 剑圣整个人向前迈出一步, 衣袖为风所吹拂, 开口道: “我先前说了,二位可以不用再踌躇了,因为我可以保证,在决死的前提下,我可以拉着二位,一起陪葬。 我不想死,但我和你们二位不一样,你们是真怕死。 百里兄曾在上京城下面对燕军铁骑转身离去; 独孤兄在燕楚国战时,依旧蓄养着自己的藏剑,未舍得出剑; 我虞化平, 曾于雪海关下为天下剑客开剑铭誓,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不敢说自己多无畏,也不敢说自己多洒脱, 但到底, 比二位,稍稍不那么怕死一点。 所以, 现在就很简单了, 要么, 二位和我虞化平一道赴死,黄泉路上可再继续切磋剑招不寂寞。 要么, 给我, 滚!”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九章 来了 河两岸, 站着的是当世四大剑客中的三位; 但伴随着那一声“滚”字之后, 所谓的“四大剑客”的说法,怕是要成为往事了。 正如当年郑凡也被江湖好事者拉出来,与蛮族小王子、年大将军和钟驸马强行配了个“四大将种”,但伴随着“平西王”的崛起,这个说法,已经没人再去提了; 年大将军被抓进了燕国皇宫,蛮族小王子因王庭被踏灭陷入了被追逃,钟天朗虽然还健在,且依旧活蹦乱跳着; 但,作为唯二的幸存,他不得已之下总是会被拿出来和平西王进行对比,然后,就是尴尬。 都是驸马,但钟天朗的驸马是官家赐婚,平西王是自己抢来的公主; 钟天朗是乾国昔日的第一将门传人,而平西王则是黔首崛起; 梁地乾军里,主帅是孟珙,钟天朗只是一路将领,哪怕他麾下掌握着乾国唯一的一支骑兵集团,但人家平西王早就独当一面地展开国战了;怎么比都被压下去一大头。 剑客这边,也是一样。 差距大了后,就不配被搭在一起提了。 曾经,他们或许一同站在一个时代的浪头上,但不经意间,有人已经在前,有人跑得慢一点,却已远远落后。 造剑师和百里剑没再说话,口舌之争,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 甭管江湖还是庙堂亦或者疆场,本质上,还是谁拳头大,谁有道理。 但造剑师和百里剑并没有按照剑圣所说的“滚”, 二人相视一眼后, 坐了下来。 百里剑捡起一条先前自己丢在枯叶上的烤鱼,咬了一口,凉了,这鱼凉了,腥味也就重了。 “唉。” 百里剑将手中的烤鱼,放下后,又拿了起来,拿起后,又放了下去,最后,干脆丢在了身边,不予理会了。 百里家的天之骄子,并不适应去面对这种无力感。 自小练剑,天赋惊人,剑道修为更是一日千里; 但也不是没输过,毕竟,谁都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总有弱的时候; 就像是先前交手时,他被剑圣抓住了破绽,也算是输了一场。 但当剑圣祭出“四把剑”时,他体会到了一种无力。 一种,超出了单纯输赢的无力。 没人能一直保持仙风道骨,一般看似仙风道骨的人,要么就是他很会装,要么就是……你在他面前,太矮了。 百里剑在那里用这种看似有些让人没想到的小细节小方式在排解着心头的抑郁, 而其旁边的造剑师,则安安静静地坐着,他似乎对这种虚名,并不是很在意。 也是,明明有一身不俗的本事,却一直能忍耐寂寞藏剑的人,又怎会真的在意这些。 对岸, 剑圣收回了龙渊,也挥散了三道剑意。 盘膝,坐了下来,没遮掩,大大方方地打坐调息,他刚刚,的确很累。 这一坐,就一直坐到了天亮。 “爹,饿了没?” 刘大虎昨晚还睡了一会儿。 他爹在前头坐着,他是真能睡得着的。 这和他爹到底是不是剑圣没有关系,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爹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守城卒病秧子。 剑圣点点头,道:“饿了,也渴了。” “那您为何不叫我。” “你也累了。” “嘿嘿。” 刘大虎开始搜集附近的枯枝,用本拿来给王爷点烟的火折子,引了火。 随后,他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在河边仔细地洗了洗,舀起半头盔的水,放到火堆上煮,等到水沸腾后,再小心翼翼地倒入自己的水囊里,加了些茶叶,然后递给了自己的父亲: “爹,烫的。” “嗯。” 剑圣接过水囊,小小地喝了一口。 紧接着, 刘大虎又用头盔烧了一些水,然后将自己腰间粮袋里的炒面倒了一些进去,往厚了倒; 随后,又往里头放了一些红糖、盐巴以及胡椒粉; 之后,再用手抓捏成团。 他是平西王的亲兵,行军打仗时也是伺候帅帐的,身上的零零碎碎,自然不可能少。 将结块的团糊糊递给了剑圣后, 父子二人坐在一起,开始吃了起来。 而对岸, 百里剑和造剑师,也是一样坐了一晚上。 百里香兰用剑,自河里又逮了几条鱼,重新燃了火堆,开始烤鱼。 不一会儿,烤鱼的香味,都弥漫到了对岸。 随即, 百里剑和造剑师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条刚烤好的鱼。 造剑师看着手中的鱼,有些艰难道: “我说妹子啊,大早上的,还吃这个?” 百里香兰回答道;“我现在可以种一些谷子,慢慢等长出来收了,给你磨面?” “得得得,但香料呢,没香料压着,这鱼下不了口啊?盐巴,总得来点?” “就预备了一顿的,昨晚用完了,没了。”百里香兰冷冰冰地说道。 “啧……” 造剑师无奈,只能艰难地吃了起来。 等到正午时, 刘大虎开始尝试下河抓鱼,但很可惜,费了不少的劲,但是没收获。 这会儿,他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让陈仙霸跟着自己父亲来就好了,陈仙霸很会抓鱼。 这时,河对岸处丢过来几条鱼。 百里香兰站在那里, 开口道; “换盐巴。” “哦。” 刘大虎是个实诚孩子,他将装着盐巴的小口袋取出,打开,对着面前的河,倒了一些进去了。 “……”百里香兰。 忽然间, 刘大虎似乎发觉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马上退回去,找了另一个空袋子,装了一些盐巴进入,再系着石头,丢了过去。 百里香兰冷冷地扫了一眼刘大虎,捡起袋子转身回去了。 午后,河两岸,都烤起了鱼。 刘大虎看见对岸的造剑师,似乎发了狂一样,将鱼丢下,拿着一把剑,开始啃。 当然,不是真的在吃,而是像发泄一般地在咬。 咬了一会儿,他把剑丢在了地上,显然,连续几顿烤鱼,让他的情绪很不好。 晚上,双方都没再做饭,因为谁都不想再吃鱼了。 第二天早上, 刘大虎开始继续烧水,泡茶,递给自己的父亲,再用剩下的炒面,做了一顿糊糊,父子俩继续这般吃着。 百里香兰似乎又准备抓鱼, 造剑师双手举起,叫了起来。 百里香兰不抓了; 这一整天,对岸除了喝水,没吃其他东西。 又是一夜过去, 早晨, 刘大虎继续给自己爹煮茶,这次,在放了茶叶后,还将剩下的红糖都放入了进去。 爷俩你一口我一口,就着糖茶吊着。 对岸, 百里剑倒是坐得淡然, 造剑师则已经侧躺着了,睁着眼,似睡非睡。 刘大虎不明白,他们明明很强,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没问自己的父亲。 等到正午时, 对岸出现了一支人数在七八人左右的队伍,身着银甲卫的衣服。 那批人的出现,给对岸带来了除了烤鱼之外的食物,比如,白面馒头。 似乎是得到了吩咐, 百里香兰甩了一个袋子过来,刘大虎上前,打开,里面放着的是八个馒头。 “爹?” “吃。” 剑圣拿起一个馒头,直接咬了一口。 “爹,万一……” 跟在王爷身边久了,对进食方面,自然会学得格外小心。 剑圣摇摇头,道:“对岸的怕死是怕死,但不至于。” 这不是剑圣“妇人之仁”或者“容易轻信他人”,而是真的没这个必要。 再者,郑凡又不在这里; 不是说郑凡在这里,大家就不敢吃馒头了,而是如果他在这里,那馒头真可能会被投毒。 不是一个圈子的,做起事儿来,就没什么顾忌。 这大概,就是那种纯粹的“同道”关系。 刘大虎也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饿了许久,一口白面馒头入嘴咀嚼时的快乐,幸福得足以让人眼泪掉下来。 但刘大虎还是一边吃着一边嘟囔道; “馒头这么小,还没馅儿,我要吃萝卜丝肉馅儿的。” 晋东的馒头,在平西王府近乎执拗的坚持下,已经发展成了一种特色; 明明是上辈子郑凡老家方言叫法的习惯,但在这里,却成了一种文化上的自信。 不仅仅是白面馒头,还带馅儿的,还带肉丝的,就这,在我们这儿也只配叫馒头! 父子二人一人吃了俩,剩下的,留着了。 刘大虎打了水,来给父亲洗手。 对岸, 造剑师喊道: “虞兄,你走!” 前几日对决之后,剑圣喊他们“滚”,他们没滚。 今日,造剑师喊剑圣走,剑圣也是一样,没回应,也没走。 过了会儿,造剑师又喊道: “虞兄,非得这般么,你对得起那位了,真的。” 剑圣对刘大虎道:“吃了人家的馒头,该怎么做?” 刘大虎点点头,站起身,走到河边对着对岸喊道:“谢谢两位叔叔的馒头。” 造剑师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黄昏时,对岸又来了几十个银甲卫,入夜后,对岸升起了好几团篝火。 刘大虎也升了火,将剩下的馒头烤了,爷俩继续分着吃。 这一晚,又过去了。 清晨时,刘大虎是被对面的马蹄声惊醒的,他睁开眼,坐起身,看见对面又来了百来号人,都穿着银甲卫的衣服。 其实,银甲卫原本就是上京十二卫之一,是军队的名字; 但后来被天子收编成了亲军,做起了番子。 本质上,他们依旧是一支军队。 刘大虎开始打水,煮水,但茶叶已经没了。 剑圣接过水囊,小口地喝着热水,道: “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啊?”刘大虎有些不明所以,“爹,怎么了?” “爹问你,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爹为什么忽然问孩儿这个?” “因为爹想知道。”顿了顿,剑圣又补充道,“因为爹自己,忽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爹,孩儿原本以为,可以见识到爹和那两位叔叔的惊天大战。” 说到这个时,刘大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呢,让你失望了?” “没呢,孩儿觉得,是不是因为孩儿在这里,拖累爹了。” 剑圣摇摇头,道:“你从来都不是爹的拖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孩儿愚笨,只能帮爹做这点小事,等弟弟以后长大了,弟弟应该……” “你也是我虞化平的儿子,其实爹和其他当爹的一样,嘴上,可能会说些什么,但自己的儿子,永远是最好的。 人这一生,有人能走得很高,有人大概一辈子徘徊,但任你走得再高,天,都比你高。 其实,不用管站着高与低, 挺起胸膛, 都叫顶天立地。” “孩儿知道了。” “你当初没选择跟爹练剑,现在看来,是对的。”剑圣看向对岸,“这江湖,到底是没什么意思了。 尤其是前阵子,刚亲眼见证了一场万人赴死之战; 再瞅瞅眼下, 爹虽不擅音律,但也知道,那么高的调,再接眼下,实在是有些不搭。 但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 有人金戈铁马,有人蝇营狗苟。 谈不上后者对与错,无非是自己的选择而已,但等到大厦将倾时,也就没脸再哀叹个什么缅怀唏嘘了。” “爹,您这番话,儿子有些不太懂呢。” “爹如果让你走,你走不走?” “爹,孩儿一个人能走哪儿去?这里毕竟是乾国啊,孩儿就和爹在一起呗。” 剑圣点了点头,“你求一求他们,兴许就不会让你死,会给你活。” 刘大虎马上道:“那孩儿还不如死了算了,王爷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天断山或轻于鸿毛。” “爹记得他最开始说这话时,好像不是叫天断山,叫什么山来着……” 剑圣想了想,道: “后来他还说,以后有机会给一座山改个名就凑上了。” “嗯?” “呵,说这些做什么,你可知,爹为何会在这里坐这么多天?什么事儿也不干,就干坐着?” “孩儿知道,爹为了在这里,拖住对岸的两位叔叔,还有,将乾国的银甲卫,也都吸引过来,爹是以自己为诱饵,为王爷做掩护。” 刘大虎的“傻”,是和陈仙霸相比才得出的感觉,并不意味着孩子真的不聪明。 “乾人的银甲卫,厉害啊。”剑圣说道,“姓郑的不止一次说过,以后要想办法把他的锦衣亲卫赶紧做起来,至少,要能和银甲卫分庭抗礼。” 在谍战方面,银甲卫真的是比乾国正军,要厉害得多得多。 相较而言,燕国的密谍司,受制于发展规模和时间,以及因杜鹃的事再加上宫中太爷的死,一直没能真正成长起来。 这次乾皇出征,银甲卫作为天子亲军,其实也是带出来了大半精锐,至于剩下的,则近乎战没在了上京城之中。 一定程度上而言,燕军攻打上京城时,银甲卫确实是抵抗到了最后。 这里是乾国,郑凡想要成功逃离出去,其实,乾军的干系,真的不大,只要不被合围,不被提前布控,很难吃下他; 但要是有银甲卫这种专攻刺探的存在进行辅助,事情,就不一样了。 乾皇下定了决心,想要郑凡死,银甲卫自然是派出来了,由谁统领呢? 剑圣的目光,落到了对岸。 还能是谁呢? 可能,对岸那两位才是真的无奈,因为自己的强硬,迫使他们没办法,只能选择这种僵持,然后,越来越多的本来投入进的银甲卫,被聚集向了这里。 聚集的目的是什么, 很清晰了。 自己说了,有能力一拖二陪葬; 那对面,就想着添加人手,不用多,几百号银甲卫,就足矣改变局面了,毕竟,那两位也不是吃素的。 有一众人在前头悍不畏死,他们俩可施为同时自保的空间,就很大了。 剑圣自嘲道:“和那姓郑的一个德性,实力不够,人数来凑。” 平西王爷一直胆小怕死,王府隔壁得住着剑圣,王府下面得躺着僵尸,王府内外,得有锦衣亲卫,奉新城外,有两镇兵马,其实就是保护他的。 曾经,没有剑圣这种级别的强者在身边时,在见识到这世上有这种级别的强者后,郑凡的想法就很简单,老子用人堆死你! 对岸的银甲卫,又聚集来了一些,规模,已经数百了。 百里剑和造剑师,已经起身,一部分银甲卫已经自上游和下游开始过河,河面不宽,河水也不深。 另外,父子俩这边的那一侧,也有人影开始闪烁,显然,早早地就有一批银甲卫从那里包抄了过来。 “虞兄,你说你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百里剑脚踩着河面问道。 剑圣没起身,依旧坐着,回答道: “人活着,总是算计着赚和亏,那得多没意思,自己高兴就好。” “那你这个儿子呢?”造剑师问道。 “能和儿子一起死,也挺好的,不是么?” “啧啧,放心,你儿子,我收下了。”造剑师说道,“咱到底神交同道一场,全当最后尽一点情分。” 剑圣点点头,道:“那我待会儿,尽量选择带百里兄一起走。” 哪怕银甲卫来了,包围了这里,但剑圣,依旧有这种傲气,一拖二不行,那就尽量拉一个呗。 “呵呵。”百里剑笑了起来,“早知道,我该先说这话的才是。” 百里剑和造剑师,开始踩着河面缓缓向前,后头,百里香兰也是如此; 外围,银甲卫的包围圈,正在逐步收缩,弓弩盾牌,已然成结阵之势。 剑圣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道: “怪不怪爹?” “不怪,爹对我好着哩。” “你爹我当年,也没想到,会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所以啊, 你奶说得没错, 别人对你的好,你所欠下的人情,日积月累,就得拿命还。 你爹我好歹顶着个剑圣的虚名,但最后,其实和那些江湖游侠,一壶酒三两肉就被买了性命,没什么区别。” “爹……你后悔么?” “不后悔。” “爹,有件事,孩儿一直没和您说。” “什么事?” 刘大虎将自己的甲胄侧链解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块……红色的石头。 望江江面上的那次进阶,让魔丸一下子从拖后腿的变成了第一排,这种进阶带来的是全方位的变化,比如,对气息的收敛。 以前,剑圣是能察觉到魔丸的,现在,魔丸只要自己不露出声息,完全可以在剑圣面前隐藏住自己。 但,当剑圣看见这块红色石头时,脸上也露出了讶然之色; 他当然清楚,这块红色石头,对于那姓郑的而言,意味着什么。 哪怕不打仗,平日里,只要出门,这块石头他也是不离身的,那是他,最坚固也是最后的一道安全保障。 可现在,却出现在了自己儿子的手里。 “王爷硬要塞给孩儿的,孩儿……不敢抗命。”刘大虎有些害怕地说道,“父亲,王爷,是一个很英明的人,您可能觉得自己骗了他,但王爷可能只是装作被您给骗了。” 剑圣深吸一口气, 哪怕百里剑和造剑师,已步步紧逼,银甲卫的阵势,已经结成; 但剑圣依旧没给予什么理会, 而是伸手,在这块红色石头上摸了摸。石块还自己翻了几个身,像是在得瑟:你没发现我? “他变了。”剑圣说道。 “爹,您说的是……王爷?” “还记得滁州城的那个廪剧班子么,那个演乾国太祖的角儿。” “记得。” “她是在演,他,又何尝不是在演?”剑圣笑了,“但区别在于,她是真的只能演,脱下戏袍,下了台子,就不是了。 而他,当他不想演了的时候,他就真是了。” 剑圣环顾四周, 感慨道: “你爹我,对这些日积月累的小恩小惠,尚且沉重得不自持,他这次,一下子背了八千条人命债啊。 呵呵呵……” 剑圣笑了, 他这忽然一笑, 让河面上的三人,一下子停了脚步。 让包围过来的银甲卫们,也都顿了一下。 “挺好,在他有孩子后,又有可以幸灾乐祸的地方了。” 剑圣终于起身,龙渊在手。 刘大虎左手拿着红色石头,右手攥着刀; 也就在这时, 外围,忽然传来了震颤之音,隐约间,可见黑甲的骑士,正在向这里奔驰。 红色石头在刘大虎手中,立了起来,随即,左右摇摆。 “哟,虞兄,这是真要玩儿主仆情深的大戏么,你的王爷,来救你了呀,哈哈,正好,正……” 笑着笑着, 造剑师笑不出来了。 因为东南西北,都出现了黑甲骑士的身影。 这意味着, 不是那位王爷所率的逃窜燕军来了, 来的, 是攻破了上京城的那支………燕军主力! 一名赤膊着上身高塔一般的汉子, 挥舞着斧头, 一边狂奔一边兴奋期待激动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主上,俺来咧,俺来咧!” ———— 求月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章 剑圣之怒! 这里是乾国没错, 但这个国家的国都,前不久才冒了烟。 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有一支他国的军队,正在横行。 尤其是在乾国官家做出了围困闷死平西王的决断,使得未能及时率军回师上京,最终导致的,是攻破上京城的那一路燕军主力,在完成了既定的战略目标后,得以从容地回撤。 外加平西王以弱师强行搏命,突出了包围圈后,大乾官家,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爹,是咱们的人,是咱们的人,咱们的大军!” 刘大虎极为兴奋地叫喊着; 前些日子,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对二,如果算上自己和对面的那位大姐姐,嗯,自己可以忽略不计,自家父亲差不离是在一对三。 这两日,银甲卫不断地聚集,以多欺少的局面,越发的清晰。 不忿? 当然会不忿。 先前到底有多委屈,现在,就能有多嚣张。 喜欢人多欺负人少是? 来啊! “大燕威武,王爷威武,燕军威武!” 剑圣低着头,看了一眼兴奋到极点的自己“傻儿子”。 他能理解,毕竟自己这儿子,看似跟在平西王身边挺久的了,但真正经事儿,也就这阵子而已。 从必死的环境以及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下,忽然得到了希望,不,是忽然出现了翻盘,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足以让人癫狂。 随即, 剑圣的目光,落向了现在站在河面上的百里剑和造剑师二人身上。 造剑师长袖一挥, 似乎是正准备开口说一些场面话, 楚人重礼,礼,就是细节。 但其身侧的百里剑,直接转身,其妹妹,也直接转身,兄妹二人,近乎没有丝毫犹豫的身形一跃。 洒脱自然且流畅,一如梦回上京城下的当年。 “……”造剑师。 而在这时,剑圣动了。 他先一步,将自己的儿子提起来,一道剑气,抵在自己儿子的甲胄上,刘大虎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其手中的魔丸,再度进行了一场接力,让刘大虎的倒飞,在外人看起来,也就是在那群银甲卫们看起来,有些不符合规律。 总之,刘大虎被甩出了包围圈。 接下来有魔丸的庇护,外加即将赶来的燕军,这些银甲卫应该伤不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那为何自己不留下来呢? 因为, 剑圣很气! 虽然剑圣这几年,变得越来越接地气,但你真的不能奢望一个父亲,在面对要和儿子一起赴死的局面时,依旧心如止水。 剑圣身形越起,直接飞掠过了前方; 银甲卫先前阻截阵形,基本都在外围,面向河面的区域,其实是放空了的,因为那一面,有百里剑和造剑师负责。 再加上燕军的忽然出现,银甲卫再忠勇再优秀,也终究是人,尤其是在百里兄妹直接风紧扯呼的前提下,相当于是首领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所以,也就没人第一时间反应要去阻拦剑圣,同时,就在这转瞬之间,剑圣的身形,已经飞掠于河面之上。 造剑师这会儿,落在后头,当即祭出一把青色的长剑。 “哼!” 飞掠而来的剑圣,发出了一声怒哼。 造剑师眉头一皱, 刚刚祭出长剑,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然后, 改变了逃跑的线路。 剑圣并未搭理造剑师,而是直追百里兄妹而去。 造剑师一边跑一边长舒一口气,他清楚,怕是之前自己说的,可以带走刘大虎,给自己留下了契机。 其实,如果此时自己和百里剑一起逃,面对剑圣,兴许剑圣就不会出手了,因为虞化平自己也说了,他不想死。 但问题是,自己可能和百里剑去玩儿什么肝胆相照么? 百里剑先前自己跑得多快! 如果是同样的情形下,将百里剑换做虞化平,造剑师倒是真愿意“肝胆相照”一下的。 哪怕是在一个圈子里,人和人,毕竟也是不一样的。 百里家不仅仅是剑快,身法也很快。 在这一点上,剑圣的身法,其实是比不过百里剑的,但……到底是体量和境界在这里,没办法在速度上比得过百里剑,难不成还比不过百里香兰? 龙渊呼啸而起, 刹那间, 虞化平再开二品! 身形,直接提速,直接缩短了和百里兄妹之间的距离。 百里剑回头一看, 发出一声低吼: “虞化平,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笑了,先前你可曾与我留下余地!” 百里剑身形拉开,想要躲避剑圣的攻势。 但随即,百里剑目光一凝,剑圣并未继续追他,而是一剑,刺向了百里香兰的后背。 顷刻间, 百里剑双眸之中,金色光华再起,气息瞬间提升,强开二品。 “砰!” 双方的剑,碰撞到了一起,恐怖的气浪,席卷而出,百里香兰身形一个踉跄,吐出一口鲜血,目光里,满是骇然。 剑圣一剑被挡,没有收手,而是又一剑,裹挟着二品之力,强行轰下,依旧是对着百里香兰。 百里剑在接下第一剑,不得已之下,只能横身于自己妹妹身后,长剑横档,再度挡下了这一剑。 但一边的剑圣,气定神闲,而百里剑,则稍显凌乱。 这细微之差,实则是双方现在真实实力差距的体现。 到他们这个层次,高一点点,其实就是高出了鸿沟。 第三剑,剑圣再度祭出。 “哥!” “走,别成我累赘!” 百里剑吼道。 兄妹二人倒是没有过长的“不离不弃”纠葛对白,百里香兰继续向南奔跑,百里剑则精气凝一,再度挡下了剑圣的第三剑。 但也因此,他先前奔跑的身形,已经完全止住,强行被剑圣拉扯到了原地,进行对决。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他先前之所以转身就走,是因为他清楚,一旦被燕军包围,自己的下场,必然会很凄惨。 面对大军时,巅峰武夫其实比巅峰剑客,更占便宜。 平西王爷曾笑着打过比方,所谓的巅峰剑客,更像是“刺客”闯入了人群之中,当然,平西王爷这里的“刺客”,并非指的是薛三那种的真正刺客,而是一类的代称。 所以,此时的剑圣不要战胜他,甚至不需要以身犯险,留住他,等大军包围过来,他,必死无疑! 百里剑发髻飘散, 眼眸中的金色还未褪去, 此时的他,神情上带着肃穆,亦或者,可以称之为愤怒。 他昂着头,看着剑圣, 道: “虞化平,她是我妹妹!” 显然,剑圣先前对百里香兰的出剑,让百里剑极为愤怒。 剑圣却笑道: “你可曾顾忌我儿子!” 虽然造剑师说了,可以留刘大虎一命,带走他。 但剑圣清楚,刘大虎不会投降,在自己战死后,若是对方留他一命,他会选择自尽。 在前阵子亲眼目睹八千铁骑为平西王赴死的景象后, 剑圣, 也无法对自己儿子的抉择去说什么。 就在刚刚, 如果不是燕军来了, 我父子二人,都将命丧于此; 你却在这里,质疑我向你妹妹出剑,质疑我卑鄙,质疑我阴险? 百里剑自然是不懂剑圣此时内心的想法的, 而是冷笑道: “到底是破了功是,晋地剑圣。” “没道理,没道理。”剑圣感慨道,“他说的对,凭什么面对不要脸的人时,还要选择去做什么君子? 你我恩怨,和国事无关; 今日, 我虞化平要是留不下你, 我不开心!” 话音刚落, 龙渊再出。 双方在刹那间,再度交锋数十招后,剑圣先行后退,百里剑则依旧站在原地。 但在下一刻, 其气息陡然再度攀升,双臂位置,似有鲜血流出,浸润于手掌,再又汇聚于剑身。 自天幕之上,越来越磅礴的二品之力开始汇聚。 同时,百里剑原本漆黑的头发,开始出现了白色,其人的皮肤,也出现了些许苍老。 “以妖兽之径,窥二品天机。 一条崎岖之路,竟真被你走成了!” 其实,从前些天的第一次交手,就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迹象,那就是百里剑走的,是一条以妖兽之法证道的路子。 学的是燕国皇宫那个红袍小太监所在宫殿地下那尊老貔貅的方式,以所谓的国运加持,活成了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 百里剑也是借用了乾国赵家之“炉鼎”,强行移嫁于自身,以此达到窥探天机的能力。 很可能,官家也是知道的,甚至是……同意的。 “若非雪海关前听闻你虞化平的战绩,晓得你已开了传说中的二品,我又怎会如此匆忙怕被你完全甩了下去?” 剑圣闻言,挑了挑眉毛,只觉得有趣。 曾经并列站在一起的同道,在不是切磋而是真正生死面前,露出了皮相真面目后,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毕竟, 剑术高,和会做人,并不是一码事。 这世上,能将做人的学问和做事的学问,真正凝聚在一起的,剑圣脑子里,只能想到“郑凡”着一个。 在这一点上,哪怕是田无镜,说实话,也是跛脚的。 百里剑以献祭之法,强行催发出更强的二品之剑,这妥妥的,又是妖兽灵物才会用的方式。 “虞化平,敢不敢接我这最强一剑!” “有何不敢!” 剑圣发出一声长啸,气息随之攀升! 百里剑持剑,身形化作一道惊鸿,冲向了剑圣,这一剑中,仿佛有天雷之音正在炸响! 但, 就在下一刻, 剑圣的气息,忽然降落,毫不犹豫地从二品之境中退出,整个人,又随即快速地后撤,而非上前去和百里剑进行这巅峰剑招的对决! “啊啊啊啊!!!!!!!” 百里剑发出一声怒吼,强横的剑意不停地横扫着四周, 而剑圣, 则是继续退, 不停地退, 压根就没和其过招的打算! 越是强横的剑招,所能持续的时间,就越短,甚至,对攻击距离的约束,也会越大。 尤其是以秘法催动的短暂的巅峰拔高,更是会来得快,去得也快。 “嗡!” 百里剑长剑刺入地面, 整个人单膝跪了下来,胸口,不停地起伏。 若是先前剑圣接招,他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击伤剑圣,甚至,也能有微小的概率,可以毁掉剑圣的大半修为; 最后,以达到逼退其,不得已之下放自己离开的结果。 但他万万没想到, 先前喊着“有何不敢”的剑圣, 却当着他的面,放了他的鸽子。 看百里剑跪伏下来喘息, 剑圣也终于停止了后退的身形, 龙渊横飞于身前,被其轻轻握住; 一时间,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人常喜欢做的一个动作; 冷漠中,带着淡淡的不屑,能尽量地保持自身不至于出明显情绪化的丑态同时,还能保证刺痛到对方的敏感以达到自我的精神满足; 那就是, 目沉如水, 神态平静, 自唇角边, 发出那轻微却又清晰的一声: “忒……” 百里剑的呼吸,猛地一滞,抬头看向剑圣,目光里,满是疑惑和匪夷所思。 啧, 而剑圣心里,却是一阵心满意足; 那家伙,说得不错。 紧接着, 自外围,一队队燕军骑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包围了过来,完成了对这个局部到不能再局部仅有两个人战场却又不得不严阵以待的合围。 领头的,赫然就是陈阳。 他不认识百里剑,但很显然,在此时,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宜山伯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次入乾,老子我是赚大发了呀,莫不是,要封侯了?” …… 与此同时, 在河对岸。 身材高大的樊力,站在刘大虎面前。 刘大虎抱着红色石头,躺在那里,左肩中了一箭,好在燕军赶来及时,确切地说,是樊力赶来得无比及时,劈开了两个银甲卫,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杀出,留给了身后,一道无比伟岸踏实的背影。 同时, 还让一名本就无心恋战隔着老远随意射出一发弩箭的银甲卫,命中了自己。 这会儿,樊力的胸口上,还插着一根弩箭,虽然不深,但箭羽伴随着胸肌的拉扯,也在微微地颤抖,很是显眼。 但…… “主上咧?主上咧!!!” 刘大虎有点懵了, 其手中的魔丸, 则又立了起来, 前,后,左,右,都晃了一下。 “嘶……” 樊力深吸一口气, 千言万语,在此时只浓缩成了一个字的亲切问候: “艹。” s:///book/3/3482/842369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一章 折剑 樊力伸手,将自己胸口上的“小红花”,给摘了下来。 流血是流血了,箭端还有倒刺的设计,也算是牵扯下了一块皮肉,但这点伤,对于樊力而言,和小朋友削铅笔时削破了手指没啥区别。 站在魔王的立场,他樊力不在乎什么功勋,升官发财什么的,更是没什么意义,他想要的,是实力提升的快乐和满足。 从上京城撤出后,本以为会遭受来自乾军的阻击,甚至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结果一直等到大军过了汴河向北又行进了好长一段距离,才隔着老远,发现乾国禁军主力回上京的消息。 两支军队,哨骑之间开始了摩擦; 燕军想要撤离,打完就遛,所以没有主动靠近; 禁军主力不带其他方面军,单独受命想要赶紧回京,去收回那座满目疮痍的都城,自然也不会去节外生枝; 一时间,彼此都有些过于的……客气。 有点像是, 燕军:啊,你们回来了啊?我刚去了,正要走呢。 乾军:啊,你们要走了啊?行,下次再来玩儿。 而陈阳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客气”的原因,他们本该被愤怒的乾人围堵在汴河一线的,结果却没有,那就显然是有人,帮自己这边承受了这一待遇。 所以……就是…… 在想明白这一出后,陈阳整个人都快疯了! 这让樊力一时间有些诧异,到底平西王爷是谁的主上? 魔王毕竟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虽然可能存在主上一死,自己也跟着消亡的可能,但毕竟没试过; 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还活着么? 等赶回去后,主上没死,逃出来了,这是幸运; 等赶回去后,主上死了,首级还被乾人传阅诸君,再看看自己,没死!这就是……惊喜! 但对于陈阳而言, 他本就是“戴罪之身”,这一次出征,是想着洗刷罪孽,戴罪立功的,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将自己和平西王给绑定在了一起; 而一旦自己活着,平西王没了…… 以平西王在军中的威望,最重要的是,平西王和陛下的关系,陈阳能很清晰地预知到自己的结局,他会被重重地奖赏, 然后, 再被慢慢地玩死。 其实,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亦或者是功利还是情怀,他陈阳,都不可能坐看平西王出事。 这之后,燕军主力就在陈阳的带领下,开始快速回撤准备接应平西王。 然后,接应到了。 是的,此时的陈阳还不知道平西王本人并不在这里,他故意没去和樊将军抢功,而是布置兵马收尾接下来的事。 所以, 在樊力气鼓鼓地认为自己先前的一切准备和表演以及拿捏得极好的细节都错付的时候, 陈阳已经指挥起了兵马,完成了对百里剑的结阵。 不仅仅是包围了,而是结阵。 弓弩手于中间压阵,盾牌手前压,长枪手保护,另有两路规模在一百骑的骑兵,开始游弋。 因为面对的只是一个人,你投入太多的兵力也没有意义,中心圈在打,外围一大片只能看个热闹。 只是,这“一个人”,身份又截然不同。 攻破上京,是毁掉了乾人的政治基础; 再杀掉百里剑,则是打击整个乾人的江湖,顺带,会打压下乾人百姓的信心。 在很长时间以来,百里剑就是乾人百姓的“图腾”所在,否则当年其一身白衣入上京时怎可能会引起那般大的轰动。 剑圣本打算自己也出手,最起码打个策应; 但传令司马带来了陈阳的军令: “请剑圣大人歇息!” 这是不用自己插手的意思,当然,并非陈阳跋扈刚愎,而是因为若是剑圣加入战局,两位巅峰剑客厮杀起来时,周围的士卒,压根就不晓得该如何配合与接应,反倒不如,踏踏实实地自己把事儿给做了。 也不是他不怜惜士卒生命,是因其也不晓得剑圣现在的状态到底如何,毕竟先前他看见了剑圣被百里剑“击退”的场景,且也没时间去思量和询问了。 故而,剑圣站得远远的,握着龙渊; 他看着百里剑被包围,看着燕军以针对百里剑的方式完成了结阵; 可以说,如果接下来不发生乾军也来一次神兵天降,那百里剑,其实就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逃得出去的,哪怕自己不在这里,他也逃不出去了。 曾经,剑圣听到郑凡感慨过,他说挺好,这世上有强者不假,但到底没有移山填海的那般大能存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管你站得多高,我拿人命填下去,也能给你抹平了。 而眼下,百里剑正在被“抹平”中。 剑客如瓷器,易碎; 巅峰剑客,则是上等的精品,眼下,如同是被一群青砖围住,将要被打碎。 剑圣心里倒是没有贬低燕军抬高百里剑的意思, 但就是忍不住会生出这种打比方的感觉。 世上都传闻,他虞化平曾在雪海关前一剑破千骑,但实则没有一千骑,因为那会儿谁会去数? 说是破千骑,那也是因为破万骑的话,过于夸张了; 且那时野人骑兵本就是逃窜过来的老鼠,尤其是在自己斩杀格里木之后,军心其实已经涣散了,这才给了自己那时的机会。 可问题是, 百里剑没这种待遇。 更重要的是,他先前,已经消耗了太多太多,尤其是那一剑,他献祭了自己的寿元。 当弓弩手开始压制,盾牌手开始前压时,百里剑不得已之下,开始了防御。 随即, 他的剑划开了燕军的盾牌,撕裂了燕军的甲胄,其人,更是果断地选择近身肉搏的方式,希望将自己,置身于对手人群之中以寻求一种保护。 鲜血,不断的飞溅,惨叫声,也在不断地传来。 不管怎样, 他依旧是百里剑。 然而,他的这种“武勇”和“势不可挡”,并未给予到他所想要的局面。 因为陈阳布置的,本就是一支军队中的先登之卒,平日在军队里,吃最好的喝最好的受袍泽尊重,关键时刻,可以第一批冲阵登城的敢死之军。 他们本就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消耗的,自己的甲胄,自己的兵刃,无非是被用来消弭对方气血的柴火。 而剑客最尴尬的地方在于,他们确实是有举世无双的剑气威力,但却不能如同武夫那般,靠着体魄生吃伤害; 而无论是哪种强者,其自身气血,都不可能绵延不断,总得需要喘口气,给新旧之力,留一个交换的时机; 百里剑没有, 当他再度一剑扫飞面前的八个甲士后, 其自身,也露出了空档。 剑圣在旁边看着,可以很清晰地发现,百里剑并不懂得如何在乱军之中厮杀。 以前的自己,其实也不懂,但有了和郑凡在一起出征的经验后,他慢慢懂了。 杀人和伤人,是不同的概念; 伤人的位置,也有着很大的区分; 有些时候,甚至不需要去追求什么破甲,只需要简简单单的用剑气在对方甲胄庇护不到的位置,开一朵血花,就足以让面前的敌人短时间内失去再战的能力。 这是一笔账,得细心地来算; 可惜,百里剑不会算,因为他一直避免出现这种局面。 终于, 当八根长矛,对着他压下来时,其人一剑横档,再度以剑气扫开一片空档; 可就在这时,盾牌手压上,以盾牌限制其空间,刀斧手趁势于盾牌缝隙之中刺入。 “吼!” 一声宛若野兽一般的咆哮自百里剑口中传出,鲜血裹挟着剑气,将身边的束缚完全震开; 盾牌、兵刃,包括人,全都被掀翻了出去。 百里剑头发散乱,目光里,透着一股子浑浊,其人气息,紊乱得无以复加。 这是一种很憋屈的战斗,若面对的是一群江湖人士,哪怕被围攻,他也依旧可以做到一种轻松写意。 哪怕是数百人的土匪寨子,百里剑一个人也能趁着夜幕,将其踏灭。 但奈何,他面对的是一支不畏死的军队,且还是精锐! 哪怕是剑圣,落于一样的境地,他可以做到比百里剑杀伤更多的人,坚持更长的时间,但,不会改变那最终的结果。 且当百里剑还没来得及回复自己的气血时,骑兵冲入。 百里剑强行起身,一只手攥住一根马槊,随即一剑劈飞一名骑士,紧接着,身形一转,一脚将另一名骑士踹飞下了马背。 剑圣指尖微动,微微摇头。 没这个必要了,明明躲开就是了,可偏偏要去硬碰硬。 骑兵冲过来后,想再调头冲回来,需要一段时间的,这个时间,本可以拿来利用。 剑圣在心底,忍不住地评判着。 果不其然, 连续掀翻四个骑士后, 第五名骑士顺势冲入,马槊,直接钉入了身形还在半空中的百里剑。 “啊!” 战马带着骑士,赋予了马槊极为可怕的冲击力,百里剑整个人被串于半空之中。 骑士手臂下压,将马槊抵于地面。 附近的甲士,则即刻前进,不给百里剑再有反击的机会。 然而, 就在这时, 百里剑眉心之中,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点,其双眸位置,更是有鲜血流出。 倏然间, 一股剑气再度提起, 面前的骑士,连人带马,都被劈成了两半。 横扫而出的剑气,将企图靠近的甲士们,再度逼退。 做完这些后, 百里剑一扭头,目光,直接锁向了站在军阵外围的剑圣身上。 剑圣目沉如水, 百里剑则张着嘴,在笑,原本清俊的面庞,此时很是狰狞,洁白的牙齿,也布满了血污。 其手指,在手中长剑剑身上,开始快速地飞舞,似乎是铭刻下了某种东西,而长剑似乎有灵,也主动吸收了不少百里剑的鲜血; 剑圣之前就说过,百里剑走的是类似妖兽一般的路子,自然也就有一些,寻常剑客所不具备的能力。 不过,剑圣倒是能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这是, 在写遗书。 普通人的遗书,是写在纸上的,而剑客的遗书,则写在剑上。 造剑师曾说过,一把剑,之所以是名剑,料好纹路好这是基础,真正的名剑,在于剑客的温养,像是人佩玉一般,都说是玉养人,实则人也是在养玉。 名剑有灵,灵是由其主人所赋予。 剑圣本来也有一把剑的,来自于其师傅的传承,但奈何,那把剑因为一次比武,断裂了,后来,剑圣才找了造剑师,以答应其某个承诺为代价,换来了其亲自为自己锻造的龙渊。 以后,等他老了,等他走了,这把龙渊,也会传承下去,大概,会给剑婢。 百里剑争取到这一个空档, 趁着四周的甲士还没再度扑过来, 其人快速于长剑之上写好血书,再将这把剑,向着剑圣所在的位置,投掷了过来。 长剑呼啸, 当来到剑圣面前时,剑圣指尖一点,将其拦下。 百里剑放声大笑; 他这个人,其实不怎么样; 贪生怕死,也没太多的家国大义,做人方面,是真的不行,给不了如沐春风就不说了,总觉得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其小家子气。 但不管怎样,作为曾站在一个台面上的同道,作为一个剑客,面对其最后的一道请求,同样身为剑客的剑圣,会答应他将这把剑给传承下去。 百里剑没说要将这把剑给他的妹妹或者送还百里家,哪怕百里剑一直有藏剑于剑冢留于有缘后代的传统,但百里剑更清楚,此时的他,没资格再提什么条件了; 能传承下去,再找一个持剑人,他已心满意足。 剑圣将这把剑收回身后,闭上眼,微微颔首。 随即, 八根长矛横刺过来, 分别夹住了百里剑的躯干, 已经将佩剑送出的百里剑,其实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厮杀下去的能力; 但, 当其被长矛架起,同时四周有甲士正准备抛出绳索时, 他摇了摇头, 百里家的少爷,这辈子,走得可谓极其顺当; 恍惚间,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幼时,展现出剑客天赋后,家族长辈们的错愕与惊喜; 在百里家剑冢内,他拒绝了去继承某一把家族前辈的佩剑,而是寻来另一把不属于百里家的剑,他说,他会成为家族历史上的剑道第一人,也就没必要去传承祖辈中谁的剑意; 狂傲如斯,连祖宗,都可以瞧不起; 当年,白衣扁舟入上京,虽是为了求得龙气以求剑道上的再突破,但看着因自己搅动起来的满城风雨,他依旧在心底,觉得惬意。 这辈子,倒也过得风风光光。 只是, 脑海中最后一幅画面, 却是当年在上京城下, 要是那一天, 自己没有和妹妹调头就离开, 而是拼着不惜一切,去将那姓郑的杀了; 是否, 一切就能改变了? 不, 不会改变的, 因为自己还是怕死的,这个毛病,改不了的。 当绳索即将套中其身体时, 百里剑指尖凝聚出最后一点剑气, 没对着身下的甲士们扫去,而是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刹那间, 筋脉尽断! 百里家的少爷怕死是怕死,但真到了这种情况下,面对想将自己活捉的燕人,他还是有勇气去自己给自己一个了结的; 不是英勇,而是他明白,被活捉后,会生不如死。 所以, 他死了。 其身躯被套上了枷锁,再被一众身强力壮的甲士压住,待得有人检查确认死去后,周围的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但即使如此,该压着其躯干的人,依旧没敢顺势松手。 “伯爷,百里剑已伏诛!” 陈阳闻言,点点头。 没能活捉,是个遗憾,但自己这次入乾的收获,实在是太多也太大了,这一点点缺憾,压根就不算什么。 另一边, 在百里剑自尽后, 刚被剑圣收于身后的那把剑,发出了轻颤。 名剑有灵,灵在哭泣; 连带着龙渊,在此时也微微颤动作出了某种回应。 不为其人,不为其历, 为的, 是曾站在山巅出现过的那一抹独特的剑气。 宜山伯陈阳亲自来到了剑圣面前,极为客气地询问道: “剑圣大人,百里剑的尸体……” 陈阳的意思是,按照惯例,他得割去其首级; 因为百里剑本人,有着一种极大的象征意义,他的首级,值得被送往燕京,成为皇帝在太庙夸耀的祭品。 当然了,若是平西王爷有兴趣收集,也可以。 只是, 当着剑圣的面,却毁掉一个死去巅峰剑客的遗体,陈阳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来询问。 天大地大,在宜山伯眼里,平西王比燕京的皇帝,其实更大,而他更清楚这位剑圣在平西王面前的分量。 不得不说,当初在肃山大营用最愚蠢的方式和钦差对抗的宜山伯爷,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后,终于学会了该怎样做人。 剑圣明白他的意思, 道; “你随意。” “这……” 陈阳一时不懂剑圣到底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剑圣将百里剑的那把剑举起, 指尖轻弹剑身, 强行以自身之剑意,压制住了因百里剑的身死而躁动的剑灵; 道: “我已经替他收过尸了。” “好,我懂了。” 剑圣拿着两把剑在河边站住, 吹了会儿风后, 回头看去, 正好看见燕军士卒正在割取百里剑的首级。 江湖的剑客,朝廷的军队; 剑圣微微皱眉,倒是没为这个生气,而是在此时,他忽然很想回家,回到自家的那个小院里,喂喂鸡。 忽然间, 剑客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自己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东西, 差点忘记了, 那姓郑的,还没接应!” ———— 晚上不要等了,然后,再求一下月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二章 燕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小楼, 雅舍, 古色古香的桌椅配着精致的糕点和名贵的茶水,一侧,还燃着檀香; 刚刚泡过澡的平西王爷有些慵懒地斜靠在那里,头发还带着些微湿。 在外头,跪伏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是国字脸,给人一种威严之气; 有这种面相的人,在朝堂上其实不少,因为这个时代,长相也是入仕的资格之一,尤其是在早些年的时候燕国没有科举; 至于说科举百年的乾国,除了个别能力异常突出的,绝大部分能做到相公的,年轻时至少也是个翩翩君子。 而在民间,这种长相的,起码也得是个地主豪强之流; 无他,原本皮囊再好的,甭管男女,苦日子蹉跎了个几年,马上就不成人样了,容貌和气质,得配合着生活条件才能养出来。 眼前这位,就是毗邻相思山地界的彭家庄庄主,叫彭凯。 彭家庄,是一个庄子,但这个庄子人口不少,庄子里,也有属于自己的武装,拉出个两千人来,那真叫个轻轻松松,颇有点《水浒传》中“祝家庄”的意思。 而彭家庄的起源,源自于当年燕军攻乾,乾国主力军队一触即溃,被连连打垮,不得已之下,乾皇曾一度下旨命地方赴京勤王,一时各路地方豪强在致仕大员的带领下,组织义军,奔赴上京保卫官家,有点像是开了地方团练。 战后,这些义军被遣返回去。 但开了荤的人,很难再回去继续啃草了,再加上乾国朝廷不吝册封,有意拔高武人地位,蓄养乾国武德,所以很多义军的领袖,都被封了官职,大部分都是虚官,没实差,但至少也是朝廷官方承认的身份进阶。 当然了,这里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名分给高了,真金白银的赏赐,就可以少一些了。 彭家庄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建立起来的,前任庄主姓彭,而彭凯则是其义子,娶了其闺女成了人家女婿,庄主死后,因其长子和次子都死于勤王途中,余下俩儿子,一个体弱一个年幼,故而由彭凯继承了他的位置,进一步地发展巩固了彭家庄。 “呵呵,进来。” “是。” 彭凯走了进来,没敢坐,而是换了个正面的方向,重新跪伏了下来。 他跪得很标准,而且是燕国的跪礼。 “本王先前一直认为,乾人虽然在战场上,不是我燕军的对手,但乾人的银甲卫,确实是压我大燕密谍司不止一头。 但本王真没想到,在这里,居然有我大燕密谍司埋下的钉子。” “回王爷的话,我司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发展壮大,只是以前……” “好了,不用与本王解释,毕竟,本王这次也是因为有你,才得以脱险,本王之所以说这些,是本王在表达歉意。 来,本王就用你的茶,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着,郑凡端起茶杯。 彭凯抬头,看着王爷,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顾不得烫,一口饮尽! “卑职能为王爷效力,此生无憾!” 彭凯额头抵着地面,重重地磕了个头。 “坐着说话。” “喏!” 彭凯坐了下来。 可以看出来,他的激动,是真实的。 作为密谍司在乾国的钉子,一个需要隐姓埋名苦等时机的暗谍,这些年,必然承受了太多的苦; 但他是幸运的,他在这里,等到了大燕的王爷,而这位王爷,刚刚破了乾国的上京! “王爷,上京城破的消息,货真价实,卑职原本在上京城的家人早早地就传信回来了,其后卑职又派人特意去打探过,上京的皇宫也被我大燕虎贲攻破了,抓走了不少王公贵族。” 郑凡点了点头。 虽然这场突袭,是由他指挥的,但他毕竟没有亲自参与,其后,更是不断地突围和躲避乾军的围捕,对外头的消息,知道得并不多。 最早时候,因为银甲卫的关系,好几次差点被乾军给包了饺子,只不过后来,银甲卫的活动频率开始降低了,乾军对自己的威胁,也在不断降低。 但在快靠近相思山地界时,还是遭遇到了一支乾军的阻击,最终,还是靠彭凯带人击溃了那支乾军将自己接应进了彭家庄。 “王爷麾下的三先生,应该不日将折返归来。”彭凯又说道。 薛三和陈雄带的那支兵马,是郑凡最早派出去的疑兵,只不过没起到什么太大的效果,因为乾人比自己想象中要激进一些,当然,后续的发展是乾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王爷,会比他们想得,还能更激进。 总之,薛三这支人马到达相思山,并未发现乾军主力后,马上就进行了转移,中途,还和彭家庄进行了一番联系。 现在薛三具体在哪儿,郑凡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很快会回来。 “彭凯。” “卑职在。” “你觉得,这一次之后,乾国,将会如何?” 一个深耕于乾国的密探,坐到一方拥有自身武装的豪强位置,是有这个资格给予自己一些意见的。 “回王爷的话,乾国接下来,必然大乱。” “说具体一点。” “是,中枢一毁,接下来将导致的,是像卑职这种的乾国地方豪强进一步的坐大,朝廷对地方的威慑将进一步地削弱。 且若是此时,我大燕要是能发大军,将三边包围起来,乾国后方,怕是无力再支援三边前线。” 以前,乾国是一个真正集权于朝廷的国家,为了确保朝廷中枢的至高无上,对地方,实行的是一种近乎阉割的方式; 这使得乾国在外战时,很是怯懦,但对内镇压方面,很是稳固。 而这一次上京城坡,乾国朝廷颜面尽失,接下来想要再整合起地方上的力量,就难了。 说白了,中枢的威严,很多时候就靠的是那张面皮,当所有人都认同时,它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当这面皮被扯下来后…… 说不得乾国又会变成当年大夏崩塌后,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局面。 “本王之所以这次行险招入乾,还不是因为我大燕国内,真的经不起大耗了么,乾国,是必须要灭的,但不是现在。” 彭凯目光里流露出一抹黯然,但很快就被自己隐去。 他当然希望大燕能够即刻挥师南下灭掉乾国,最起码,灭掉乾国一半,这样一来,他的隐藏身份就能够见光了。 而若是接下来大燕不准备大举攻乾的话,他,以及这座彭家庄,就得…… “跟本王回晋东。”郑凡说道,“当然,你若是想要继续待在密谍司里,也可以,这次也算是立大功一件,回去,也能高升了。” “卑职愿追随于王爷身边效力!”彭凯做出了选择。 “那你这个庄子,我三儿或者宜山伯他们到了,就一起迁移走。” “王爷……真的可以么?”彭凯露出了惊喜之色。 郑凡点了点头; 其实,彭凯作为一个密谍司的钉子,钉在了彭家庄,虽然一直“身在乾营心在燕”,但到底在这里成了家也立了业; 没谁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哪怕是谍子也是如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谁又愿意抛妻弃子? 就在这时,小楼西南区域,也是同属彭家庄的范围,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小楼附近的燕军士卒马上警戒起来。 陈仙霸和郑蛮两个更是直接上了楼; 王爷本人倒是很平静,指了指那边,问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彭凯: “怎么了?” “一些家事,惊扰到王爷了,卑职这就去处理。” “罢了,远来是客,既然本王是来做客的,自然也得拜访拜访。” “王爷……” “来,带本王去见见。” “喏。” 彭凯在前头引路,燕军甲士跟随,到另一个院落前时,发现院子里,有二十几号人持刀对外,而外围,则有百来号人彭家庄的人指着他们。 彭凯上前,对着里头的人呵斥道: “都在干什么,把刀给我放下!” 那二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他们人数上就不占优势了,再看到前面出现的一众燕军甲士,气势上,直接就馁了下去,当即不少人在家主的呵斥下,丢下了兵刃。 唯有领头的一男一女,怒瞪着彭凯。 男女的年纪,都不算大,女子可能也就十六七岁,男子,也不到二十,都是年轻人。 “三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女子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剑,其在呵斥彭凯的同时,直接持剑向郑凡扑来。 陈仙霸径直上前,一锤将对方的剑挡开,随后一脚跟上,将女子踹翻在地。 而当陈仙霸正准备以战场厮杀的节奏,下去就是一锤结果其性命时,被身后的王爷喊住了: “住手。” 陈仙霸住手了。 女子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时间没能站起来。 毕竟,陈仙霸可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眼前这个女子,是彭凯的大侄女,也就是原彭家庄庄主长子的女儿,那个男子,则是次子的儿子。 此时,那个男子拿着刀,指着郑凡,一时间,郑凡身后的甲士马上张弓搭箭对准了他。 男子马上将刀又放了下去,面色很是挣扎; 但还是强行扭曲着脸问道; “你到底是谁!” 其实,该有的答案,他们应该已经有了,毕竟燕军的甲胄制式相较于乾军而言,实在是过分鲜明了一些。 郑凡看着他, 道: “本王姓郑。” “平……平西王!” “哐当!” 男子手中的刀,摔落在了地上,其身后的那一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惊骇之色。 他们知道自家家主领了燕军进来,但并不知道这支燕军主将的身份。 在得知平西王就站在自己面前后,男子瞬间被抽空了一切勇气,颓然地跪坐在了地上。 这不是彩排,也没有演练,纯粹是因为“平西王”这三个字,实在是太有威慑力,在乾地,真的是小儿止哭。 郑凡一挥手, 陈仙霸马上带着甲士将他们的刀都踢开,人全都绑缚起来。 彭凯的脸色铁青,他是不敢对“王爷”甩脸色的,不管怎样,他都是忠诚于燕国的燕人,他气的是,在王爷明明白白告诉他可以带着彭家庄的人迁移去燕国时,自己家里面,竟然闹起了这一出! 【收集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走,进去看看。” 郑凡迈开了步子,走了进去。 彭凯马上跟随。 两侧甲士则扩散了出去,清理可能会出现的威胁,反而彭家庄的人没有被准许进来。 郑凡小声道:“他们的爹,是被你弄死的?” “回王爷的话,是在下做的,当年王爷攻乾时,彭家庄起兵进京勤王,在去的途中,卑职让彭家庄大少爷坠马而死,返程的途中,让二少爷‘病故’。” “也是难为你了。”郑凡笑道。 毕竟,彭家庄当初举兵勤王,无论来回,其实都没碰着燕军,也没发生过什么战事,在这种情况下,还得算计死两个继承位在自己前头的人,且不露马脚,真的很不容易。 “卑职认为,掌握彭家庄,能为以后我大燕对乾用兵起到作用。” “嗯,很好。” 厅堂口,站着不少人,此时都被甲士围着,女眷是多数。 最前头的,是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夫人,头发花白,手撑蟒拐。 老夫人身侧,站着一个妇人。 当看见这个妇人时,彭凯眼里有怒色流转,训斥道: “敏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彭凯的妻子,也是彭家的女儿,当初彭凯被老庄主收为义子后,又将自己闺女许配给了她,可谓亲上加亲。 等到彭家庄成了气候,变成相思山以东这一块地界上的规模比较大的地主武装后,继承位置上,原本彭凯就算是义子也没这个资格的,就如同镇北侯府那些个义子总兵再厉害,但镇北侯的位置依旧轮不到他们去坐一样。 能服众,能上台,全靠的是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 正是这个身份,给了彭凯上位和对庄子上下进行清理成为了可能。 原本,为了迎接王爷到来,彭凯将家族里的一些“不安定”因素,全部进行了控制,包括门口的那俩小辈,也被其软禁了起来。 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庄主夫人,竟然背着自己,将那俩小辈解禁,这才让那俩小辈纠集了一些手下,闯入了这里。 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位老夫人,盯着彭凯,蟒拐在地上用力地戳了两记, 道: “我的儿,你到底是乾人,还是燕人!” 彭凯先看了看郑凡,见王爷似乎没有不耐的意思,只得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礼, 道: “回娘的话,我是燕人。” “好,好啊。”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想不到,老身当年做主收留下的,竟然是一个燕人,老身眼花了,不,是老身眼瞎了!” “娘视孩儿为亲子,孩儿也将视娘为嫡母,孩儿将侍奉娘安老。” “呵呵呵。” 老夫人笑了起来, 缓缓问道; “阙哥儿和処哥儿,一个坠马而死,一个病死,可是你做的?” 彭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好啊,好啊,当初老东西领着大家伙进京勤王时,老身在家里佛堂前,跪念了一个多月,就为了给你们祈福; 是啊,祈福了,老东西没和燕人碰上,这是万幸。 但我两个儿,却没了。 你可知,老东西在回来后,与我说过什么? 他说,你,可能有问题。” 彭家庄的老庄主,就算不是什么枭雄级别的人物,但能白手起家审时度势拉起这片基业,也绝非等闲。 “你的命,是我救的,更是我,将敏妮儿,下嫁给了你。我拿你当亲子看; 我对老东西说,就算是一块石头,我捂在胸口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 更是我,帮着你,在老东西走后,让你坐上了庄主的位子。 原来, 老东西猜的,不错。 从头到尾,都是我眼瞎,我这老太婆子,引狼入室,害死了一家老小,眼瞎得很呐!!!” 忽然间, 老夫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指着彭凯问道: “老东西自打受封过来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是不是也是你,是你急着让老东西给你腾位置?” 彭凯重重地点了点头。 边上站着的彭凯妻子,面色一下子煞白,瘫坐在了地上。 她深爱的夫君,她为其养儿育女的男人,竟然是杀了自己父亲和两个亲哥哥的……凶手。 两个年幼的孩子,抱着母亲,眼里,全是惶恐和不安。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老夫人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 老夫人看向了站在彭凯身后的郑凡, 伸手, 指了指, 问道; “您是………” 郑凡向前走了两步, 微微欠身, 道: “本王姓………” “呸!” 老夫人直接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平西王爷的脸上。 王爷闭上了眼, 四周甲士即刻抽刀, 王爷抬起手,示意稍安勿躁。 陈仙霸上前,递送来一条帕子。 王爷接过帕子,缓缓地擦着自己的脸; 老夫人用力吐完一口唾沫后, 缓了几口气, 骂道: “燕狗!” ———— 晚上还有,求月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三章 心思 “王……王爷……” 彭凯很是惊恐地看着王爷; 在此时,他作为一个密谍,露出这种表情,其实是一种失职。 对于上位者而言,他们希望自己的手下,尤其是这种生存在阴暗面的手下,要做到绝对的冷血和六亲不认,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工具人。 你不该有情,情会拖累你,你的一切,都应该奉献给大燕,奉献给陛下。 阳光面上,也有相似的一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在, 王爷倒是没怎么生气。 有些人上了神台,哪怕就是站了一下,等台子拆掉后,就下不来了; 郑凡则是想上去时就上去,想下来时,就下来。 擦去了脸上的血污后, 平西王爷笑道: “老太君倒是气壮得很呐,本王隔着这么老远,您也能吐到本王的脸上。” 老夫人没再准备吐第二口,而是憋着嘴,看着郑凡。 郑凡也在看着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学社里的教习,习惯了坐在台前,看着下面的学生们做课业,下面人的自以为聪明,实则,站在上头可以清晰地瞧出端倪。 “老身糊涂。”老夫人开口道,“老身糊涂得很呐。” 说这些话时,老夫人眼眸里,有光彩在流转。 人活到这个岁数上,大局观这类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但生存的智慧,肯定很丰富。 “你说,你是王爷?”老夫人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是。” “是那位,平西王爷?” “是。” “大人物啊,大人物啊。” “还好。” “听说,您在燕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郑凡摇摇头, 道: “这话您可说错了。” “哦?” “我和那位,平起平坐。” “………”老夫人。 郑凡对陈仙霸道:“给本王打盆水来。” “喏。” 老夫人嗫嚅了一下嘴唇,“王爷。” “您老有话,就直说,本王现在刚刚劫后余生,心情好。” 老夫人笑了, 回过头, 看了看厅堂, 厅堂里,挂着一块匾,是官家的亲笔四个大字“忠义可嘉”。 据说,上京城下,类似的匾,赐下了很多,但自家那老东西,却一直把它当作一个宝。 老夫人眼里,带着些许的凄凉, 转而, 又回过头,看着王爷,道; “老东西临走前,想除掉他的。” 他,肯定指的是彭凯。 “然后呢?” “老身我制止了,老东西说,这个女婿,这个义子,要么大忠,要么,就大奸!” 陈仙霸送来了水盆,王爷一边洗脸一边道: “您继续。” “老身就与他说,这孩子,甭管大奸大忠,最起码,他的心,是热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会保全家小的,至少,是他的家小。” 这话,说着说着,老夫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王爷。 王爷刚洗好了脸, 道: “彭家庄,也能保全,本王会带着全庄迁移回燕地,也可以回晋地。另外,本王可以许诺,日后本王率大军拿下这里的疆土后,彭家,可以出一个爵位,封侯封伯别想了,但怎么着,也能定一个世袭罔替。” 这不是郑凡吹牛,低层的爵位,他开口跟姬老六要,姬老六没理由不给。 “本王可以在此写一份手书,盖上本王的王印,与彭家,达成协议。” 老夫人,是一个实诚的人; 这一点,郑凡从进来时,就已经发现了。 与她说什么,国家大义,她懂,她肯定是懂的,毕竟也曾辅佐过她丈夫算是出人头地了; 但她更注重的,是这个家。 从鼓噪自己闺女,到先前的动静,对彭凯的呵斥, 甚至是, 先前对自己的那一口唾沫, 本身就是一种提醒; 提醒彭家已经为此付出了多少,谈买卖前,不得先说说成本么? 成本上去了,才好要价。 老夫人拄着拐, 起身, 眼里带着笑,笑里带着泪; 他的身子骨,还算很硬朗。 其人一步一步,走到了王爷面前。 “您,真是王爷?” 郑凡点点头。 老夫人忽然跪伏了下来, 她跪得很突然,让四周其他人,都很是意外。 距离最近的陈仙霸和郑蛮,下意识地担心自家王爷被这老妪给刺杀,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备上前。 但老夫人接下来喊出的话, 却让除了眼前被抱着靴子的王爷之外,其余所有人,惊愕住了; “王爷,我彭家祖上因犯事而迁移至乾地,我家男人在世时,夜里每每都神思故国,神思大燕,就盼着大燕的军队,能早日打到这里来啊! 前些年,王爷您攻乾时,我家男人聚集彭家庄乡勇赶赴上京,不是为了勤王保护那直娘贼的官家,是为了助阵燕军呐! 可惜,燕军走了,我家男人没能赶得上,没能投靠到王师,回来后,抑郁而亡。 王爷, 王爷, 您, 可终于来了啊!” 平西王爷弯腰,将老夫人搀扶起来。 老夫人没犟,很顺从地站起身。 王爷握着老夫人那有些干枯的手掌,轻拍着, 道; “您受苦了,本王,大燕,都来晚了啊。”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跪在地上的彭凯,张大了嘴巴。 其夫人,抱着俩孩子,表情,也是有些凝固。 大家伙仿佛都觉得,先前最开始听到的呵斥和谩骂,只是一场梦,可这梦,又显得过分的真实。 王爷和老夫人对话的转变, 宛若将大家伙,当作了一群白痴。 但这就是“指鹿为马”的真正含义,不是说偷偷摸摸地不让你看见,而是让你大大方方地看见后,你也干不了什么? 老夫人恨么? 很恨,非常的恨,先前她所说的话,基本都是心里话。 但她得着眼实际,身为这个家的老太君,得为家族的存续而考虑。 当彭凯将燕军,还是燕国的王爷,领入彭家庄后,彭家,其实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要么在秋后算账中,被乾军剿灭,要么,就只能跟着燕人走。 既然要跟着燕人走,就得卖个好价钱,为子孙后代计。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得更好地活下去。 “老太君身子骨,还挺硬朗的。”王爷笑道。 老夫人点点头, 看了看跪着的女婿,又看了看身后的闺女, 道: “老婆子我,得扛住啊,可不能现在就没了,我那闺女,轴,笨,我在,她还能拐个弯儿,我要不在,她那脾气,怕是…… 儿啊。” 彭凯犹豫了一下,应声道: “娘……” “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儿子,比亲的……还亲。” “是,娘。” “那您老休息,养养身子,过不了几日,大概就要赶路了。” “王爷您是贵客,儿啊,可得招待好王爷。” “是,娘。” 王爷转身,走出了院落,燕军甲士,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连先前外头被抓着的人,也都被松绑。 这会儿,其实已经不怕什么告密不告密的事儿了,就算是能告密出去,乾军也得组织好足够的兵马才敢打过来,再者,马上三儿他们就要到了,等三儿他们到了后,陈阳那一支主力,也快来了。 先前怎么大大方方地进来,接下来,就可以怎么大大方方地出去。 厅堂前, 老夫人走到自己女儿面前, 女儿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知道母亲是在故意忍受,曲意逢迎,但她依旧痛苦,依旧悲伤; “啪!” 老夫人一巴掌,抽在了自己女儿的脸上。 外孙和外孙女,当即哭了起来。 “阿奶,不要打母亲,不要打母亲,呜呜呜……” “不要打母亲,阿奶,呜呜呜……” 因为彭凯算入赘的,且还改过姓,所以这俩外孙女,在礼法上,其实就是孙子和孙女。 “敏妮儿,我叫人唤你来,你就傻乎乎地来了,你爹,已经走了,你俩哥哥,也已经走了,你来的时候,可曾为你这俩孩子考虑过? 他们,可是姓彭的!” “娘……” “既作他人妇,少管别家事,你得为你自己的孩子着想,难不成,你今儿个就准备带着你这俩孩子,和为娘在这里,一起殉了? 你,好狠的心,好蠢脑子!” “娘……女儿……” “娘这么做,是为了你,为了我这一对孙女,另外,还有你俩哥哥留下的孩子,还有你的弟弟,还有宗族里,这么多的彭姓。 敏妮儿,你是当娘的,娘我,也是当娘的,你得忍,你得好好地忍,不求你待他,再和以前那般好,但别再犯蠢了,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他这次救了那位王爷,等回去后,就不一样了,我彭家迁移进了燕国,就如同老树,被挪了根。 全家上下,指望着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谁呢?” “娘……” “看开点吧,娘都能看得开,你有什么看不开的,等迁移进了燕地,你跟他提,给这俩孩子,改姓,回他原本的姓。” “娘,我知道了。” “他是个孤儿,说不得也不晓得自己到底真的姓个什么,以前的姓,怕是也不是爹娘的姓,提了后,他也应该不会改的,但你还是得提。 以前,咱彭家,靠的是你爹,以后,就得靠他了。” 老夫人猛地用力戳了几下蟒拐, 骂道: “都是一群老爷们儿在外头撑不住事儿,让人打进窝里害的!” …… “多谢王爷,这样一来,卑职就能更好地调动彭家子弟迁移故土,保护王爷回国了。” 有老夫人出来背书,迁移工作,必然会更顺利一些。 彭家庄的这支力量,战斗力,其实也就那样吧,有点类似于燕国的坞堡势力,但人数,其实不少。 燕军战斗力可以,但兵马不足,有些时候,哪怕是废子儿,也不能丢,毕竟可以留着占个坑。 “也是老太君自己晓得拐弯儿,不过,本王想的更多的是,当年第一次攻乾,滁州城内,温家入燕,被许了高官厚禄。 故而这次本王入乾,兰阳城、滁州城,这两地官员,都没做怎样的抵抗。 大家心里,其实都有了退路,大不了跟着去燕国嘛,官儿照做,福照享。 这次本王破了其上京,怕是不少乾人,尤其是那些眼光比普通人高远一些的,心里应该就琢磨开了,这大乾,怕是真可能要被大燕给灭了啊。 心里有了念想,有了退路,就拼不起来命了。 你彭家运气好,这次本王也正巧打算用你彭家做个典型,上京城破后,乾国地方团练豪强的势力肯定会进一步的兴起。 本王就把你彭家捧起来,让他们看看,也算是为日后真正伐乾灭国时,给他们一条可选的路。” “王爷目光深远,卑职佩服!” “对了,你原本姓什么?” “回王爷的话,卑职原本姓张,但卑职自幼就是燕地孤儿,所以……所以卑职这辈子,就打算一直姓彭了。” “也挺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王爷!” “本王累了。” “卑职告退。” 王爷回到了特意为他安排的屋舍; 走进来,往床榻上直接一躺。 陈仙霸泡茶,郑蛮上前点烟。 刘大虎不在这里,郑蛮终于有机会可以帮王爷点烟了,他很珍惜这个机会。 阿铭则坐在对面椅子上笑道: “主上先前被吐脸上时,还真有种侵略者的风范,呵呵。” 明明很气,却得忍着,强行绷着某种风度,按捺住一声令下屠尽所有的冲动。 “这个彭凯,是个人才。”郑凡说道。 “哦,王爷看上他了?” “是真的看中了,以后我打算把锦衣亲卫扩大,正儿八经地做成锦衣卫的架构,这个彭凯,可以拿来帮薛三。” 阿铭有些好奇道:“就因为他救了咱,所以主上您就?” 郑凡摇摇头, 道: “打他率彭家庄的兵马来救援再到这几日咱住进了彭家庄,他其实早就对彭家庄完成了清洗和掌控。 密谍司应该也给他安排了一些下手,让其安插在庄子里。 所以, 你觉得为什么,他媳妇儿就能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放了人,整了这一出?” “主上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彭家庄的武装对乾军下手都很狠厉,足以可见其人之威望,外头都拾掇得这么好了,没理由这无厘头会出什么岔子,尤其是在本王就住在这儿时,呵呵。” “那主上,他算计这个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他自己么?不应该啊,他已经有了救了您的功劳了。” “他没料到,我会在他之前说,让他带着彭家庄上下一起迁移回去,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再整这一出了。 没瞅见他跪那儿时,一直在看我么,这是生怕画蛇添足弄出事儿来,被我发现和怪罪,呵呵呵。” “所以,他这算不算是妇人之仁?” 王爷伸了个懒腰, 道: “妇人之仁好啊,真搞个铁血冷酷搁旁边,管的还是锦衣卫,我可就睡不着觉了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奏对 一碗咸菜,两碗粥,三个馒头,四个内侍; 头发杂长的年尧,默默地拿起碗筷,开始进食,他吃得很快,却也很细心。 最后两根咸菜,配合着最后一口粥下去,再用那最后半个馒头,擦了擦粥碗和咸菜碗底的那一点点的油渍; 吃下最后一口时,年尧一边擦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在脸上流露出了满足和幸福的神情。 “这胃口,让朕很是羡慕啊。”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前方屏风后传来; 四个内侍全部跪伏下来; 年尧也起身,行楚礼; 姬成玦走了进来,其身后的魏忠河将一块坐垫放下,让姬成玦坐起。 “起了。” “谢陛下。” 年尧起身。 “都说这男儿膝下有黄金,且你楚人又向来有蒙冤之臣投觅江以证清白之传统,为何在你这里,朕是一点都没瞧见?” 年大将军入了皇宫后, 该跪的时候,就麻利地跪; 该请安的时候,也热情地请安; 该吃饭的时候,吃得也比谁都香。 甚至, 每隔一段时间,还嚷嚷着要沐浴熏香,说自个儿新阉,再加上那平西王爷的刀,快是快,却不考究,导致自己现在的这家伙事儿,老是频、急、不尽还加个分叉; 他自个儿到无所谓,就怕熏着了贵人不好。 此时, 面对燕国皇帝的询问, 年尧笑着回禀道: “陛下可知,每年投觅江最多的,并非官员贵族,而是百姓黔首奴才。” “哦?” “可世人只传颂于他们的清白高洁,无视了他们一具尸壳之下,觅江江底的,累累白骨。 奴才不是贵族出身,哪怕奴才当初曾做到了楚国大将军的位置,也是因奴才自己有这个本事,能为君分忧。 既然自食其力,何苦到最后还要难为了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朕若是给你一口饭吃,你就会为朕守节?” 年尧笑了, 道: “奴才愿意帮陛下做事,只要陛下愿意。” “呵呵。”姬成玦摇摇头,“楚国那位养了你半辈子,到头来,就换来你这一句话么?” “陛下,再凶猛的老虎被关入笼子里后,也依旧会变得温顺,为了乞活,甚至可以做出猫狗一般的动作。” “哟?不耐烦了么?” “是奴才怕耽搁了陛下您的正事,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的空闲来调弄一个阶下囚奴才呢?” “唉,这你可就不懂了,晓得为何郑凡会将你送入宫里来么?” “是为了封王?” “嘁。” 皇帝很不屑地摇摇头,道: “于他而言,平西侯还是平西王,真的有那般的重要么? 他将你送来,就是想让朕,闲暇时,逗你玩玩,解解闷儿。” 年尧听完这些话,很认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前阵子朕让人送来的军报,你都看过了?”姬成玦问道。 “回陛下的话,奴才都看过了。” “看仔细了么?” “奴才看得很仔细,奴才就等着陛下来问呢,答好了,奴才还奢望着下一顿能多些荤腥,奴才是个贱奴出身,这辈子是真嗜肉如命呐。” “那你可知,朕为何要特意来问你?” “因为乾国官家。” “乾国官家?” “因为当年平西王爷,曾指着那位官家说过他不知兵。此例一开,除非那位官家能在武功上得以建树,否则,奴才觉得,这段轶事,日后大概会成为谚语。” “呵呵呵。” “另外,陛下虽有满堂文武,但又有谁,能比奴才这个阶下囚,来得,更为纯粹呢?” “说说。” “臣遵旨。” 年尧张了张嘴,却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姬成玦,问道: “陛下可否容臣,徐徐道来?” 姬成玦微微颔首。 年尧开口道;“这场战事之起源,源自于这些年来,乾楚二国,为大燕,压迫甚大,已然不堪重负矣。 军心民心,上上下下,一旦耳濡目染形成习惯,那大燕将恒强,乾楚将恒弱,假以时日,不战而屈人之兵绝非妄想。 所以,臣才会在范城铤而走险,不过,臣失败了。 而当臣失败后,乾楚之格局,将更为紧张,乾楚之联盟,将更为巩固,就算无法胜燕于全局,也当胜燕于一隅。 故而,有了梁地乾楚联军精锐之设伏。” 姬成玦闭着眼听着,指节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 年尧继续道: “是陛下,给了乾楚这一个机会。” 说完这话,年尧仔细地看着姬成玦的神情。 只见这位皇帝听了这话后,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让人察觉不出他是喜还是怒; “大燕先皇帝在时,曾让大皇子领兵,结果战败; 陛下欲收兵权,实则为和平西王分割晋地之权柄,然陛下所用非人,造成肃山大营之乱,由此引发出虎威伯的调动以及后来梁地之全军覆没。 陛下所要做的,臣能理解,但……陛下,分割兵权,实收军心,非一道旨意亦或者地方朝廷之联动,没这般简单。 因为陛下您,没办法亲自出这燕京城,披挂上阵。” “这件事,朕后来想过,朕确实是做得急切了,而且法子上,也用错了,正如你所言,朕不该派人去切割,因为朕不可能自封为什么大将军。 朕应该像做买卖一样,多提拔多安插几个掌柜的上来。” “陛下英明,陛下能指挥的能收服的,是那些将领和将门,就算是军权收于朝廷,这中间,依旧得假他人之手。 收一人之心易,收万人之心难。” “这个,先放一放,朕这次来,主要是想听听你对接下来战局的看法。” “陛下,平西王率军出征,场面上固然浩浩荡荡,但燕国,应该已无后勤补给之能力,所以,平西王就粮于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这偏偏,让本该可以占据着战场正面优势的燕军,无法耐心下来寻求破绽。 高手过招,强者,本该有见招拆招的优势,而燕军,没有。” “国力虚弱,没办法啊。”姬成玦晃了晃手指,继续道,“那然后呢?你觉得,平西王率军入乾,是怎样的一步棋?” 年尧咽了口唾沫, 道; “是一招……臭棋!” 姬成玦睁开了眼,看着年尧。 “平西王明明是因为无法在梁地打开局面,再加上盛名所累,不愿意和乾楚联军做默契地他撤我进,不想兴师动众之后,就只拿到这一个面子上的空壳大捷。 所以,这才有了平西王率军入乾之举。 他这是在赌,他这是在任性,无非是不想坠了自己百战百胜的威名!” “朝堂上,有不少大臣和你的意见一致。”姬成玦说道,“说平西王,不以社稷家国为重,而以自身虚名为要,铤而走险,是为对大燕江山社稷之渎职。” “陛下,他们说得没错。”年尧肯定道。 “但朕,并不像听这些,朕已经命燕地民夫辎重,尽可能地支援南望城,让朕的大哥出面,牵扯住乾人的三边。” “也正因如此,臣才认为,平西王这是走火入魔了,他分明知道如今之大燕,很难再行举国之力开战,纵然有燕国铁骑在,可没有辅兵没有民夫,强行开战,无非就是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冒险。 而若是平西王失败了,甚至他自己也和虎威伯一样,那么,大燕将立刻……” 说到这里,年尧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说完了?” “没有。” “那快点,朕要走了。” “臣很无奈的是,哪怕臣坚定地认为,甚至是笃定,平西王入乾真的只是头脑发热心血来潮不顾大局仓促冒进之举…… 但, 臣觉得,平西王很可能能成。” “哟?”姬成玦有些意外,“这又是什么道理?” “因为臣输给他了。” “你的意思是,他运势好?” “不,臣并不会天真的觉得,臣的失败,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好,而是因为,平西王本人,本就最擅长这种千里奔袭不顾大局火中取栗的战法。 当局面无法打开时,择一条自己最擅长的路走,说不定,就能撬开这裂缝。 臣以前一直认为,靖南王爷是那种能为人所不能为的人,其实,平西王,也是。” “朕看到前方的折子,最先想到的是,那姓郑的又跑到上京城下,对那位乾国官家,耀武扬威一番。 等他回来,说不得还会亲自上个折子,对朕说,是替朕,向那位官家问了一声好……” 姬成玦身子微微前倾, 继续道; “但朕敢保证,他肯定提都没提朕,只顾着他一个人尽情得瑟。” 很显然, 当年尧说出“吉利话”时,这位大燕的皇帝,情绪一下子好了很多。 年大将军附和着笑道: “说不得平西王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替陛下您将上京城给攻破了呢。” “年尧,你是在戏谑于朕么?” “臣不敢。” “行,借你吉言,要是那姓郑的真能将上京城给朕捅穿了,宫内九监,朕让你选一个当总管,哈哈哈。” “奴才恭送陛下!” 说完, 皇帝起身,走出了这座偏殿。 年尧有些惆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想给自己轻轻地来俩嘴巴子,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这位燕国皇帝,骨子里的那种气魄和胆识,真的一点都不比主子差,可惜了,自己到底还是轻佻了一些,到最后,连晚上的荤腥都没落个实处,亏了啊。 “睡觉。” 年尧开始午睡,自打入燕国皇宫来,他其实就是个住在皇宫里的囚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战事开启后,才被送来了前方战况可以看看。 一个午觉,睡得挺好。 醒来后, 年大将军走到里头,将痰盂摆放好,解看开腰绳,将外衣脱下后,再叉开腿,蹲下解手。 活儿做得不精致,要想自己不被自己的尿骚味熏死,平日里方便时,就得格外的注意。 解决完了,省去了晃一晃的环节; 而是拿草纸仔细地擦了擦大腿两侧,这才晃悠悠地起身。 伸手一摸, 咦, 我的衣服呢? 年大将军正准备喊人,却一下子涌进来一众小宦官,手里拿着的是红袍太监总管服。 “奴才们给总管爷爷请安!” “给总管爷爷请安!” 年大将军有些发懵, 而后猛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啊!啊!” 先是大声咆哮了两声, 随即, 一脚踹翻了痰盂, 顾不得脏,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猛力地击打着地砖, 他哭了。 ———— 今天状态不好,写得晚了,大家不要等,明早起来看,我争取多写一点,就先不求月票了,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五章 你害怕了 “他哭了?” “是的,陛下。” “呵呵。” 姬成玦放下手中的折子,笑了。 魏忠河也配合着一起笑着。 “陛下,奴才不知道,您为何要这般揉搓他?” 其实,上京城破的消息,打早上就到了,由密谍司传回的,比军报折子要快得多。 因为军报,得一级级地往上报,还得负责层层勘验; 再者,前线打仗的平西王,怕是也没那个心思早早地专程派人来燕京汇报这一则石破天惊的大捷。 毕竟早就不是以前没见过世面的郑校尉了,大捷横竖都在这里,又跑不掉,特意地去报捷,多跌份儿啊。 且那会儿平西王本人还在逃命着呢,也没这个心思。 密谍司的情报,是第一手的,但不见得真的准确,毕竟假借密谍司之名传回来一些利己的情报,这种事儿,皇帝还是皇子时,又不是没做过。 且这一则消息,还那么的……夸张。 可偏偏这般夸张的消息,再配合上当事人的身份, 皇帝, 看完后就直接笃定了, 他郑凡, 真的捅破了上京城! 所以说,皇帝去见年尧时,心里其实是知道大捷的消息了,但一直压抑着情绪,没流露出来。 面对魏忠河的询问, 皇帝笑了笑, 道; “当你有什么开心的事儿时,找人得瑟一下,会更开心;得瑟时,装作自己不知道,那更有意思。 思来想去,当需要有这样一个人时,似乎也就只有他了。” “陛下,内阁那边来问话,上京城破的消息,是否需要传告京城内外,与民同乐。” “姓郑的,还不晓得能否安全回来,先把消息压一压。” “奴才明白。” “姓郑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上京城就算是再被破十次,朕,也觉得自己亏大了。” “陛下放心,平西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奴才认为,王爷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朕也觉得他不会死,这世上,似乎压根就没人能够杀死他。” 魏忠河闭嘴了,因为皇帝这句话里,将自己也包含了进去。 言外之意可能就是,连皇帝,都无法做到这件事。 甭管皇帝是否真这样想,身为贴身奴才,这话,不能接。 “可惜了,若是此时我大燕国力有储,配合着上京城破,乾人混乱之际,发大军,征民夫,再掀一场国战。 整个乾江以北,都能被我大燕,吞下去! 唉, 可惜啊。” 皇帝很是懊恼,因为家里,是真没余粮了。 他爹在位时,为了打仗,早早地将国内的刺头都拔了一遍,马踏门阀就是其中的标杆。 等到他继位后,一直过着的是节衣缩食的日子,偏偏乾楚还不安分; 皇帝倒是想宰肥羊,但奈何做老子的牙口太好,没留下可供他开刀的对象。 “陛下,乾国这花花江山,日后必然是我大燕的疆土,无非是让乾人,多替我大燕保管个几年罢了。” “朕也是这般认为的,现在,就等着那姓郑的安全回来的消息了,只要他安全回来,往晋东一摆,楚国就闹腾不起来; 乾人经过这一遭,就像是被割了一样。” 魏忠河马上很配合地缩了缩身子。 “呵呵,乾楚都安分下来后,朕,就能让百姓,修生养息个几年了; 不过,魏忠河,你说年尧到底是真开个玩笑逗朕开心,还是他真的猜出来了?” “回陛下的话,年尧虽然为平西王爷所擒,但到底也是曾和咱大燕两任王爷交过手的,奴才以为,对半对半。” “嗯。” 皇帝点了点头。 “陛下是真准备用他么?” “李良申朕都能继续用,他年尧,又有何不可?” “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想说的是,年尧自打入宫以来,都会被奴才派人隔一段日子就强行服药和戳断筋脉; 若是陛下要用他,真让他当上那个总管,他年尧武夫体魄根基还是不俗的,奴才到底还……” “这还需要问么?在这一点上,你得好好向那姓郑的学学。” “奴才明白了。” “嗯。” “陛下。” 外头,有人通禀。 一般而言,有人求见,会有小宦官来禀告,但有些人的身份是特殊的,可以自己给自己通禀。 “进来。” 走进来的,是红袍小太监,他跪伏在了御案之前。 “何事?” “禀告陛下,奴才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再得炉鼎之呼应,最后,以鼎下貔貅相沟联,确认了一件事。” “这应该是,钦天监的差事才是。”皇帝说道。 这时,身旁的魏公公开口道;“陛下,早年太爷在时,曾监管过钦天监。” 魏忠河的意思是,太爷虽然早就不在了,但身为太爷的传人,也就是这位红袍小太监,是有那个资格管钦天监的差事的。 “哦。”皇帝点点头,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怎么了?” 红袍小太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位天子,和上一任天子,脾性上,真的很像; 都一样的,对天机鬼神之事,不屑一顾。 有些时候,纯粹就是为了应付而应付一下。 但没办法,这件事,他不能隐瞒。 “回禀陛下,黑龙星阵再亮。” “黑龙星阵?”姬成玦微微皱眉,身为姬家人,他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 当年,三侯开边,随着大夏崩塌,就变成三侯立国。 按照诸夏之传统,立国当“秉持天地之意志”,也就是所谓的天子。 同时,立国时,将引天象而入国瓮; 说白了,就是在星空里,自己挑选出一串来,宣布这是自己的星阵。 燕国的星阵,是一条龙形,称之为黑龙星阵。 “陛下,黑龙星阵在靖南王西行、镇北王病故之后,已呈黯淡之势,可就在前日夜里,星阵忽然大亮。 此乃凶器再握之象,主杀伐。” “哦,朕知道了。” 皇帝的回应,很简单。 红袍小太监则又道:“陛下,凶器再握,主杀伐者,奴才认为现如今之大燕,唯有……” “你想说的是,平西王爷?” “奴才……” “你这奴才,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是想说,凶器为一臣子所掌握,于朕不利是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你很敢,朕就奇了怪了,他郑凡,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让你这般急不可耐地想要给他上眼药? 朕还没问呢,你就先在那里提醒朕了?” “陛下,奴才只是职责所在,不敢隐瞒,奴才出于对陛下的忠心,绝无私念! 再者,奴才和平西王爷,并无恩怨之说,甚至,奴才还和平西王爷手下人,在酒道上,引为知己。” “呵呵。” 皇帝笑了两声,但这笑声里,却带着一种戏弄。 “朕问你,上一次黑龙星阵大亮时,大燕江山,倾覆了么?” “陛下……奴才……” “回话。” “未曾。” “好,既然靖南王镇北王和先帝爷在时,并未有不臣之举,你凭什么断定,他平西王在点亮这黑龙星阵后,会对朕不利? 朕自觉不如先帝甚多,朕也一直虚心以自省,但也不用你这个奴才,在朕跟前,指着朕的鼻子说,朕不如先帝爷远矣,所以,先帝爷能压住的局面,朕压不住,先帝爷能按下去的人,朕,按不住,先帝爷能做成的事,朕,做不成!” “砰!” 茶杯,被皇帝重重地摔碎在了地上。 红袍小太监额头抵在御书房的青砖,一侧的魏忠河,也马上跪伏了下来。 御书房大门口候着的一众宦官,马上也跪伏下身,外头御花园里的宫女太监们,也全都跪下来。 天子发怒时,没人敢站着。 “陛下息怒,奴才……奴才真的……” 皇帝正色道: “明日朝会上,朕要看见钦天监监正亲自送上的星象折奏,黑龙星阵大亮,寓意我大燕军神再立,武运不减。 此乃天佑大燕,天意在燕!” 说完这些, 皇帝的眼眸冷冷地落在了红袍小太监身上。 红袍小太监马上道: “奴才……遵旨!” …… 后宫,桃园。 新君刚继位时,皇后住在后宫正宫内,其位置,实则就在御书房后头的再后头,皇帝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后,出来往北走,径直过俩院门,就能到皇后的寝宫。 不过后来,皇后换了个偏僻点的宫苑住,一地开荒,种了些蔬菜,一间偏殿做了蚕房,里面,还有纺丝器物。 蚕房里,是养了一些蚕,但皇后并不会亲自去做这些,预留这些,无非是对外宣明皇后亲自教导大燕妇人在家勤作; 但菜园子,皇后是精心打理过的。 皇帝刚进来,就见皇后正蹲在那儿洗着黄瓜。 皇后没穿正装,而是农妇打扮; 其实,农妇的打扮,也挺好看,衣服不脏也不破,人也不脏还很丰腴,蹲着时,体态显得很是妖娆。 皇帝见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皇后已经为自己生下两个儿子了,但皇帝对皇后的兴趣,依旧不减。 宫中奴才,该退的也都退下去了,留下来的,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自己人。 皇帝上前,抱住了皇后。 皇后其实早就听到脚步声了,回头一看,再将刚洗好的一根黄瓜送到了皇帝面前。 姬成玦张嘴咬了一口,自家种的黄瓜,就是清脆爽口,吃起来感觉很不一样。 “好吃么陛下?” “好吃,但你种得也太多了点。” “天热,每餐都可以凉拌,还能腌酸黄瓜用,臣妾还觉得种得少了些呢。” 皇帝无可奈何,其实,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姓郑的和自己开过关于黄瓜的荤段子的话,他倒不会多想。 可偏偏,这玩意儿你心里有了念头后,再看看种了这么一大片的黄瓜,总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国事太过繁忙冷落了谁? “陛下用过膳了么?” “用过了,有冰饮子么?” “太医说了,陛下国事繁重,肝火旺,还是喝凉茶。” “好。” 皇后亲自将凉茶端了过来,皇帝直接一杯饮尽。 “外头的事儿,听说了么?”皇帝问道。 “外头,什么事儿?”皇后摇摇头,“臣妾可没在前面安插什么眼线,咱后宫就臣妾和妹妹俩人,也用不着多安排人做啥。” 皇后这说的是真话; 大燕两个皇子,全是她所出,其中一个还是嫡长子,也是太子。 往后余生,她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隔一个月,劝谏一下陛下要节俭,让史官记录一下,再让魏忠河派人传到内阁去; 再隔一个月,劝谏陛下要选秀,让史官记录一下,再让魏忠河派人传到内阁去; 中间,皇帝想高举轻放谁,就安排皇后出面,来劝谏自己仁慈,皇帝再借坡下驴。 所以,虽然当皇后时间并不久,但皇后的贤名,朝野称颂。 应付好面对外朝的人设后,皇后就可以一门心思地待在自家的寝宫里玩自己的。 “南面,郑凡打进了乾国国都。” “真的?”见皇帝不是在开玩笑,皇后马上跪伏下来,“臣妾为陛下贺!” “起来起来,咱夫妻俩个,干嘛这般。” “不是,臣妾觉得不这样一下,不能显示臣妾内心的激动,这郑凡,打仗是真的厉害,不是说在梁地打么,怎么就打到上京去了?” “他就这么胡来的呗,但他就是有本事能胡来得成。不过啊,现在只是消息传回来了,也不晓得那姓郑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全身回来。” “陛下,不是打破了上京了么?” “打破了是打破了,意义很重大,可偏偏,我大燕现在没有出兵扩大战果的能力了,南门关那儿和乾楚联军纠缠的兵马,后勤方面,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就粮于敌,不是长久之计,大军还是得按照战场需求来进行转移和调整的,并非和流匪一样,这儿吃完了,就跑下一个新地儿继续吃,所以南门关那里依旧有着为大军输送粮草军需的任务,现在,压力越来越大了。 南望城那里,大殿下和李良申的大军,只是和乾国三边军队,隔着吆喝,进进出出地制造一些压力,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大军出动去开什么大战,后勤跟不上,大军就出不去。 “不过,郑凡这下子,是给朕,将乾人的气焰,给完全压下去了,朕终于能腾出手来,好好地给大燕,聚一聚血气了。” “攻破上京,那可是当年初代镇北侯爷都没能完成的壮举呢,陛下准备如何赏赐他?” “如何赏赐? 他已经是王爷了,还能怎么赏? 朕的儿子,都送到他身边去了,总不能这次再送媳妇儿? 哦,对哦,可以送媳妇儿去呢,姓郑的本就有那名声在外,说不得会真高兴呢,呵呵。” 皇后张嘴,咬住了皇帝的肩膀。 “嘶……疼……” 皇后咬了咬唇,道;“陛下愿意送,臣妾就去,看看到底是谁心疼。” “呵呵。” 附近的这些个内宦和宫女,全都无动于衷,宛若雕塑。 皇帝和皇后,相识于民间,感情深厚,夫妻之间,说点带着些刺激的私房话,本就不算什么,纯当是增添点情趣了。 嬉闹了一阵, 何皇后纠结道; “这样来看,好像没什么可以赏赐他的呢?” 边上的魏忠河,听到皇后的这话,脊梁骨都开始发怵了,心里犹如万马奔腾。 皇后这话的意思, 不就是平西王爷,已经赏无可赏了么? 魏忠河知道皇后娘娘并不是暗指这个意思,皇后娘娘很聪明,为人处事方面,拿捏都极好,但想让一个出身屠户家的女子,在当了这么短时间皇后后,一下子明晰朝堂上的风云和忌讳,也不可能。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 魏公公眼角余光,特意地拂过了皇帝的面庞,发现皇帝的神色如常,心里这才舒了口气。 “几位宰辅和朕要晚上议事,朕今晚就不回来睡了。” “嗯,臣妾晓得了。” 皇帝又和皇后亲昵了一阵,这才起身,拿着两根洗干净的黄瓜,一边啃着一边走了出去。 魏公公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晚上御书房的议事,并且持续太久,基本是皇帝说,几位宰辅们听,再整合一下明日朝会上的流程。 完事后,宰辅们全都告退。 皇帝在魏公公的伺候下,躺到了侧殿下榻处。 这是曾经,他父皇最喜欢休息的地方; 姬成玦继位的第一个晚上,也是宿在了这里。 皇帝歇下了,魏公公站在门口,后背靠着柱子,半眯着。 殿内,姬成玦则睁着眼躺着; 躺了会儿, 他又坐了起来; “你在害怕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 姬成玦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父皇”。 父皇弯下腰,将脸贴得和自己很近,嘴角,挂着的是父皇所习惯的那种微笑,宛若是将眼前的一切,都尽可拿捏的嘲讽。 “父皇,你当初难道就不怕么?” “你觉得朕,害怕么?” “应该是,会有一点的?” “朕是皇帝。” “我也是。” “不,你不是,你不如朕。” “我不如你?” “朕与你说过,皇帝,当自绝七情六欲,你做到了么?” “父皇的意思是,让我断绝掉和郑凡的情分?” “你看,你看,你看呐,呵呵呵……” “父皇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你当初对朕说,你不会做一个和朕一样,绝情的皇帝,现在听起来,真的太好笑了。” “父皇……” “绝情未必真无情,有情不定真存义,呵呵呵。 朕这个断绝了七情六欲的皇帝,根本就没有害怕的情绪。 而你, 这个自诩为不会在这方面学朕的皇帝, 却在这里对朕说, 你, 害, 怕, 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帝王心变 委员长是什么官儿? 金术可也不知道啊,他只听说过伍长,百夫长,千夫长,但真不知道有个叫委员长的官儿。 面对大皇子的问题,金术可只能摇头道: “贵人,某也不晓得。” “你也不晓得?” “是,有时候郑将军和北先生他们确实会说出一些我所听不懂的话,但我敢肯定,那些话语中,肯定是极有深意的,只是我还一时不能领会。 比如,上次打下奉新城后,三爷就和力爷聊天时说过,说这司徒毅简直就是运输大队长, 城里可储存了不少好东西。” “运输大队长,和委员长,都是一种官职吧?” “应该,是的吧,贵人。” “那位叫委员长的,看样子经常伪造圣旨,且既然将司徒毅那种人比作运输大队长,那么这两个‘长’,应该都很不堪。” “是的。” “罢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找郑将军询问吧,金术可,我们得走了。” “遵命。” “若是这次我们得以活着回来,以后,你就跟着孤吧。 孤的王妃,是蛮王的女儿。” 我的妻子,是蛮王的女儿,我,就是你们蛮族的女婿。 这一层身份,在大皇子看来,对于吸引蛮族为自己效力,有着天然的加成作用。 金术可却忽然茫然地道: “风太大了,贵人,您刚刚说的啥?” …… 野人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很多,夜袭过后的第二天深夜,哨骑来报,雪海关南面外围就出现了一大批野人骑兵的踪迹。 在粗略估量了野人的规模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梁程直接下令将外围的哨骑全部收入城中。 夜袭的法子,你用一次也就够了,人野人不是傻子,不会给你接二连三地戏虐,同时,对方的规模数量太多,夜袭很容易将自己给葬送进去。 该激进的时候你得激进,但该苟的时候,你也确实得好好地苟下去。 城墙上巡逻的士卒比往日增加了一倍,你最擅长什么,也就防止别人用你的招牌动作来打败你。 盛乐军最喜欢玩儿的就是“特种兵夺城”战术,所以必须得加强警戒,毕竟野人对于丢失雪海关那简直如同是穿着皮靴踩在了他蛋蛋上,这个时候,他们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去尝试的,只要能够快速夺下这一关口。 而其余大多数的士兵,梁程则让他们继续休息,野人刚来,附近树木都被自己清理掉了,他们想攻城暂时也攻不动,至少得做个两天木匠活才行,所以没必要搞得那般如临大敌让士兵们提前就疲惫了。 郑将军也不顾自己身上未好利索的伤势,穿上甲胄后也上了城楼查看情况,就在外围不远处,一个个举着火把的野人骑兵正在纵横。 “这是在示威么?”郑凡问身边的梁程。 “是的,主上,在给我们压力。” “还真当咱们是吓大的啊。” 攻心手段,郑凡现在还真瞧不上,自己手下的这支兵马,是自己拿银子和心血实打实地喂养出来的,你要说真到山穷水尽时,可能需要担心一下这个,但眼下还没真正厮杀起来呢,军心,是没得问题的。 之只不过野人的作战方式,还真是未完全褪去蒙昧,那边隐约还能听到吟诵声,显然是野人的祭祀,按照他们的说法,应该是叫星辰接引者,正在对这里下达着来自星辰的警告和诅咒。 “嘿嘿,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不是你们赶紧投降,否则我们就代表月亮消灭你?” 身边的几个魔王都笑了, 旁边的一些盛乐军甲士见大人们都在笑,自己也就合群地跟着一起笑。 “都准备好了么?”郑凡问道。 “主上,放心吧。”梁程回答得很平静,但这个时候,身为实际上的主将,他必须得有这种姿态。 因为谁都清楚,真正残酷的厮杀,很快就将会到来。 这时, 天上传来了响动。 众人抬头向上看,不少士卒已经举起手中的弓箭对着上方。 “是隼鸟。”梁程说道,“野人一些部族会饲养驯服这种鸟,当作战场监控和传递消息的工具,一些最好品种的隼鸟,会近似于妖兽。” “它在观察我们?” “是的,主上。” “呵呵,搞得跟无人侦察机一样。” 郑凡还举起手,对着上方盘旋的那只隼鸟挥了挥,且没有下令身边的甲士射箭。 “这鸟身子有点小,飞起来也不是很霸气的样子,我还是觉得,燕人的鹰,更雄武一些。” 这就是爱屋及乌了,因为对燕国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对燕国的很多东西,都看得更顺眼。 “早知道应该提早向靖南侯要两只过来玩玩儿,开战前,先放鹰出去转两圈,然后视野之中,骑兵奔腾起来,这画面,才够味儿。” “主上莫慌,阿力会驯兽的,等回到盛乐后,可以去天断山脉里抓一些合适驯化会飞的妖***给阿力去调教。” “唔,阿力还有这个本事?” “是的,他甚至能听懂一些兽语。” “怪不得有时候说得不像是人话,理解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墙垛子,自打下雪海关后,其实自己这边并没有派出信使去向靖南侯传递这一剧情。 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中间野人和楚人又多,普通骑士很难成功再回到望江西岸去将这一军情成功传达上去。 派得少,没用,溅不出水花,派得多,自己这边正是用人之际,又心疼。 其实,派薛三去传信最为合适,成功率也最高,但薛三在这里的作用太大了,实在是放不开。 当然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梁程很笃定,望江西岸的靖南侯会从野人的反应之中嗅到一些东西。 让野人当自己的信使,才是最划算也是最有效的买卖。 这大概是一名军事大家和另一个军事大家之间的“心有灵犀”吧。 郑凡也曾问过,万一前线的野人,那位野人王哪怕知道了这件事,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该怎么办。 梁程只回了一句: 只要那位野人王知道这件事,那么无论他再怎么去伪装再如何去遮掩,都会上了痕迹,这是无法避免的,而那边的靖南侯,必然会捕捉到这一痕迹。 隼鸟在这里又盘旋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远处, 野人骑兵打起的篝火却越来越多。 郑凡清了清嗓子,掏出一根烟,点燃,没去吸,而是卡在了墙缝间。 “先给你们上柱香,孙子们。” …… 这一次,野人营地外围,虽说还没来得及制作栅栏和打下营盘,但东西两侧,各有五千骑分成数股正在游弋,以这种方式保证中军得以安宁,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出现被燕人夜袭的惨状。 隼鸟飞回来了,落到了格里木的肩膀上。 格里木伸手,摸了摸隼鸟的身子,在其面前,坐着几个万夫长,各部的兵马,汇聚在这里,有近四万人,且野人王估计这会儿也收到消息了,应该还会再增派兵马过来。 雪海关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敏感了,也太重要了,他们也不敢去隐瞒,也无法隐瞒。 “诸位,栗木儿已经被星辰接引走了,我们没有时间去为他举行葬礼,因为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用牙齿咬,也必须将这雪海关给重新啃下来! 这是我圣族的退路!” 格里木的声音开始阴沉起来, “这一次,一切罪责,我格里木在攻下雪海关后,将亲自去承担,王的怒火,我格里木一人扛下,这本就是我的过错,与你们无关,这一点,我可以向星辰起誓! 所以,眼下,你们不是为我而战,也不是为了王而战,甚至,不是为了什么圣族的未来而战,而是为你们自己的性命而战。 要是让燕人将这雪海关堵住一个月,两个月,这次入关的所有圣族勇士,将有可能被燕人,尽数葬送在这晋国大地上。 我们, 没有退路了。” 格里木言语很是诚恳,也没有半分推卸责任的意思。 诸位万夫长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以说,野人之所以可以以一种极为轻松的姿态在望江一线和燕人对峙着,那是因为自己已经捞够本了,海量的财货和奴隶人口都已经被运输回了雪原。 若是前方实在不行,大家完全可以见风而撤,再回雪原。 雪原毕竟是他们的主战场,燕人在雪原上不见得能占什么便宜,再者,看似是自家退出了晋国,但燕人将直接面对雪原和楚国的两面夹击,燕人就算吞下了这半块成国之地,也消化不下去。 但现在,他们的退路没了,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最危险的局面出现,他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知道那群燕人是怎么窜进来的,而且还跳出了自己数万大军的围捕,最后还夺下了雪海关,原本的大好局面,顷刻间就直接崩塌了! “格里木,你下命令吧,如今,我们只有团结在一起,夺回雪海关,除了这一条,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的,格里木,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论罪的事,以后再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必须拿下这座关口,打通晋地和雪原的通道。” “该怎么做,格里木,你下命令吧,王的帐下,就属你最善于打仗,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格里木是晋人出身,他的家传和见识,确实比大部分野人要高出不少,往常,野人的其他贵族和头人们,对格里木都是表面恭敬其实心里是不大看得起的。 但在这种危局时刻,他们还是本能地摒弃了其他,听从格里木的号令。 虽说他们之前曾在望江赢了燕人一次,但现在,燕人换上了他们最能打,且还曾亲自出征过雪原的那位南侯,谁知道战事的未来到底会如何? 所以,雪海关,必须得打通,无论付出多少麾下勇士的性命,都不能心疼。 “我部已经尽数出去,去更远处砍伐木材,制作攻城器具,阿郎台,阿格,你二部这两日必须死死地盯着雪海关,栗木儿就是疏忽大意之下被燕人夜袭得手,我们不能和栗木儿一样情敌大意。” “是。” “明白。” “其余诸位,请去更远处抓捕一些晋人贱民过来,这附近,已经很难找到了,辛苦你们了,攻城时,需要人命去慢慢填,你们能多抓来一些晋人,我族勇士就能少折损一些。” “是。” “是。” “我等明白。” 格里木麾下,基本是成国降军为主,司徒毅的小朝廷之所以日子过得那么窘迫,一场望江之战下来谁都不愿意理睬让其跑去奉新城那儿自生自灭,也是因为原本战场归降的大部分成国降卒,都被格里木收入了帐下。 他是晋人出身,用晋兵,本就合适。 而且,你让野人去制作攻城器具,他们也做不来,只有靠自己的兵马去制作。 至于要去更远处抓捕晋人来充当攻城时的炮灰,那是因为雪海关附近的这块区域,已经不是十室九空了,基本已经没人烟了。 这里是野人刚入关时的必经之地,各部野人在搜刮和烧杀抢掠以及掠夺奴隶时,等于是将这里像是耕地一样犁了一遍又一遍。 想抓晋人奴隶,只能去更远地地方再找找。 “等器具制作完毕,我部将率先攻城,在此时,你,我,大家,谁都不能去保存实力,因为雪海关一日不破,我们所有人,就都有覆灭的危险!”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命令下达之后, 格里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隼鸟。 他的家族,早年间,曾是司徒家的御用驯兽监,只因一次驯兽失误,导致一位司徒家子弟被妖兽惊吓到,这才遭遇了满门大祸,不得已之下躲避入雪原。 但家族本事,其实并未失传,这只隼鸟,是他精挑细选且细心培育出来的,这不是一般的隼鸟,它通灵性,甚至能够和人一样思考,虽然不能说话,却可以与格里木进行双方之间才能懂得的交流。 “另外,我将送信给雪海关内的燕人将领,邀他于明日城外,与我一晤,燕国能给他的,我圣族,能给他更多,甚至可以在这雪海关地界,割让出一部分来,许他晋地封王! 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许诺,只要他愿意归降我圣族,都是值得的。” 这时,坐在下面的阿格开口道: “格里木,就怕那燕人将领不敢出城啊。” “是啊,万一那位燕人将领胆小如鼠惜命得很呢。” 格里木闻言, 目光当即沉了下来, 正色道: “偷渡望江,昼夜奔袭奉新,斩司徒毅,再以迷障诱我等出圈包围,调虎离山之后,再沉寂拿下雪海关。 此等手段,魄力,用兵之法,堪称当世人杰,更在我格里木之上。 此等英豪,岂是你等随便就可欺辱,欺辱是小,若是你等继续这般瞧不上人家,栗木儿,就是你等的榜样,我们,必须得清醒了。 对方绝不是什么无胆鼠辈!” 众人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格里木继续边抚摸着自己的隼鸟边道: “此等人物,若是能替我王收入帐下,我圣族日后崛起,必然再添一助力,这个人,值得见,也必须得见见。 若是其愿意归降,我格里木,愿意将自己的位置,麾下的兵马,全都交给他,我亲自为你牵马! 阿格,你立即找人写封信,就说明日正午,我格里木,与他在城外三里处一晤,我大军,将先行后撤十里,且我与他,都只可携一名扛旗手,不得再有第三人。信写好后,再找一神箭手,射入雪海关内。” “是,我马上让人去办。” 这时,阿郎台开口道:“可是,格里木,我们怎么知道明日出城会晤的到底是不是对方的主将?” 格里木闻言,当即笑了, 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隼鸟道: “它告诉我,它已经在城楼上,看见对方军中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了,也记住了那个人的模样。 妖兽通灵,我信它的感觉,绝不会错。 明日它会在空中盘旋,若是对方出城与我相见的不是那位,那就证明对方根本就无心与我等谈判,我自直接归去,待得制作好攻城器具后,攻城便是!” ……… “啥,对方主将要请我明天出城和他谈判?” “是的,主上,这是对方刚让人射进城来的信,说是明日野人先后撤十里,会晤地点在城外三里,但双方主将只得带一名执旗手,以示郑重,不可再带第三人。”梁程说道。 薛三闻言,当即笑道: “疯了吧,去谈个屁判,难不成咱们把瞎子和四娘丢盛乐不管了,自己带着兵马跑去雪原当领主去? 不过,主上,咱们能不能借此机会用个缓兵之计?” 梁程摇摇头,道:“对方攻城器具的打造,至少得需要数日时间,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无论主上见与不见,都起不到缓兵之计的作用。”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本就是闲着暂时没法攻城所以才想着玩儿这一出的。 “那去干什么,不去不去。”薛三当即道。 “嗯。”梁程点点头。 但郑凡却忽然抬起手,道: “别,我去。” “主上,危险啊。”薛三紧张道。 郑凡摇摇头, 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笑意, 道: “告诉剑圣,明儿劳烦他,替我扛个旗。” (本章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平西王,以德报怨 镇北侯府夫人寿辰在即,在这八方宾客云集之际; 有一人登门,要为被灭族的一部落妇孺老弱讨一个说法! 镇北军开始迅速地调动,一条条黑色的洪流开始向这里汇聚,沿着河滩一线的上百支贺寿队伍的兵卒私兵开始自动防御起来,如临大敌。 不过,倒是没有人喊着要冲上前去斩杀此等恶客,说到底,这是人家镇北侯府的地盘儿,你要是胆敢擅自出手,莫不是欺人镇北侯府无人? 四娘将可怜的杨文志碎裂的尸身收捡好了后就走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发现自家主上正坐在帐篷顶上,遥望着那边的场面。 “上来,这里看得清楚哩。” 郑凡对下方的四娘招了招手。 四娘纵身一跃来到了帐篷顶部,在郑凡身边坐下,二人依偎在一起。 这幅情景,活脱脱的后世农村小伙勾搭邻家俏寡妇来场子上一起看露天电影的翻版。 “主上!” 这时,丁豪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他这两天被郑凡打发出去了,美名其曰地帮忙看守营寨负责防务,这会儿忽然发生了此等事情,自然是来寻郑凡要保护他。 有一说一,丁豪这个人不算什么严格意义的好人,甚至还满手血腥,但有一条他做得很好,那就是有恩报恩。 “上来吧,小心点儿。” “哎,好嘞。” 丁豪也上了帐篷,三个人的重量在上面,这顶帐篷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显然有点不堪重负了。 “主上,要不,我还是下去吧。”丁豪说道。 “没事,反正迟早得塌。”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紧接着,笑道:“心里是不是还怪我这两天没准你过来,让你没吃上热乎菜?” “军中粮食属下也是吃习惯了的,怎敢埋怨主上。”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丢丢介意的,毕竟自打当郑凡老师那天算起,在宅子里,丁豪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天天供着。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啃起那干冷的馕,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像是刀刮着一样。 “嗯,你要理解。”郑凡说道。 “属下理解。”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黑压压乌云中间的那一点…………邋遢, “除非你愿意,陪那货一起吃两天的饭。” “…………”丁豪。 那个狠人,这两天一直在帐篷里? 郑凡没理会丁豪的震惊, 道: “左谷蠡王,是什么官职?”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了,但大半年在昏迷的郑凡对这个世界很多方面其实还没完全弄清楚,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世的那种互联网络在家动动手指各方面的消息就能汇聚过来。 “回禀主上,左谷蠡王是蛮族王庭官职,蛮族王庭首位是蛮王,蛮王之下则分左右贤王,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之下分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 “蛮族是以左为尊和咱们相反的是吧?” “是的,蛮族以左为尊。” “左谷蠡王,已经算蛮族王庭的前几号人物了吧,为什么姓沙拓?” “回禀主上,蛮族王庭早已经不行了,百年前,王庭全盛时期,王庭本身就是蛮族最为强盛的部落,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都是雄镇一方的霸主职位。 但自从百年前蛮王西征葬送王庭精锐之后,黄金家族自此没落,不仅仅是蛮族诸部落不再听命王庭诏令,连王庭自己的势力范围也在不断地被压缩。 黄金家族的血脉也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从上一代蛮王开始,王庭的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往下的职位,则不再完全由黄金家族内部成员担任,开始从整个荒漠蛮族里选取英杰充入。 这沙陀阙石,属下以前听说过,据说幼年时就被王庭祭祀所选中,接入了王庭,成年后,更是被当代蛮王封赐左谷蠡王。” “呵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说,他虽然是王庭左谷蠡王,但这次来,却是为自己的母族部落复仇的?” “主人,属下认为,这左谷蠡王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古往今来,蛮族和我燕国年年相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要为死去的蛮族妇孺讨个说法,那谁去为死在蛮族马刀之下的燕国子民讨个说法?” “也就是,双标。”郑凡说道。 “双标,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套标准,自己一套,别人一套。” “主人英明,字字珠玑。” “行了,别拍马屁了,其实,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战场厮杀是战场厮杀,谁生谁死,都凭手中的刀说话,这一点,他应该能看得很开。 所以,他先前就说了,是来为沙拓部数千老弱妇孺讨个说法,而不是战死的青壮。” “主人,这个您是怎么清楚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毕竟,斩下沙拓部首领头颅的,可是他郑某人。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当然可以点评别人双标,但他是当事人,自己的母族部落被屠了,相当于自己的家乡被一举焚灭。 对他而言,没什么双标不双标的,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甘,所以主动上门来要个说法。” 这时,四娘开口道:“主上,他说他已经辞了左谷蠡王。” “是啊,这是怕把王庭拉下水吧。” 燕皇和镇北侯之间互相角力,镇北侯府选择了沙拓部当那只猴儿杀了给鸡鸭鹅狗们看看。 蛮族王庭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被屠戮的部落,名义上,是它的子民,甚至,仔细找找的话,估计还能找到王庭派来给镇北侯夫人祝寿的使节。 镇北侯府对整个荒漠的威慑,确实足够强大。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辞去官职,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要来,讨个说法。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昨晚,甚至亲自祭奠了自己。 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世人都讲究妥协,都懂得审时度势,他偏不, 他就要一个说法, 一个对自己的说法。 ………… “老夫人说了,王庭日子艰难,若是再折损了左谷蠡王这般英杰,往后日子,怕是就更难过了,劝左谷蠡王三思,为王庭计,为蛮族计。”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传递着那位“寿星”的话语。 邋遢男身体慢慢地挺直, 喊道: “请郡主出来一晤!” 声如惊雷,响彻河滩。 少顷, 侯府内传声道: “老夫人说她累了,要休息,要安静。” 礼数,已经尽了; 既然你还不知趣, 那就去死吧。 这是军令! “镇北军!” “镇北军!” “镇北军!” 三名镇北军校尉持剑而举。 “诛蛮!” “诛蛮!” “诛蛮!” 三千铁骑一起整齐高呼,肃杀之气盈野。 黑色的洪流开始移动,大地开始了整齐地震颤,晋国的步卒、楚国的水师,都享誉东方,但唯有燕国的铁骑,却是当世公认第一等! 邋遢男洒然后退一步, 再度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地倾倒在自己脸上。 好酒啊, 真是好酒, 可惜了, 自己没能早点喝上这酒, 若是能早点喝上这酒,这一趟,兴许就不来了吧,大不了,整日买醉,也可消愁。 “砰!” 酒坛被砸碎, 邋遢男的头发开始飘逸起来, 赤红色的眼眸扫视四周,在其身上,一道道红色的纹路开始浮现,宛若蛰伏已久的凶兽,睁开了眼! “虎!” “虎!” “虎!” 镇北军结阵完毕,外圈上千骑兵开始游弋,保持着马速,内圈则是百骑为一阵,自八个方向,依次开始了冲锋。 百骑当面,均为黑甲,在这一刻,每一个方阵的百骑似乎连呼吸都为一体,一个方阵,就宛若一个人,就如同一把刀! 邋遢男身形开始了加速,主动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方阵。 而对面,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轰!” 邋遢男一拳砸入阵中,首当其冲的正面二十余名镇北军骑兵身体直接崩碎,甲胄也扭曲成废铁,其余骑兵也纷纷吐血,为气血所伤。 尖刀宛若刺中了顽石,崩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邋遢男本人,其挥拳的右手,也在开始震颤,指节位置,可见鲜血流出。 且没等他趁势冲入破阵之中杀敌,这一方阵的剩余镇北军骑士马上策动自己胯下战马开始向四周逃散。 逃,当然不是真的逃,而是为下一个军阵的骑兵腾出位置和空间。 不等邋遢男平复体内紊乱的气血,第二支军阵已然冲锋而至! 邋遢男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啸, 身形再度前冲。 “轰!” 他的身躯,宛若这世上最为坚硬的精铁,直接砸入了军阵之中,竟然直接将这支军阵砸穿,军阵中央的二十多名镇北军骑兵凡是其所触碰的,要么身躯崩碎要么肢体断裂。 “虎!” “虎!” “虎!” 然而,下一波军阵,又来了。 “砰!” “砰!” ………… 八支军阵,被邋遢男一人破开。 其四周,也已然被鲜血残尸铺满。 其本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一些地方,已见白骨。 若说一开始,他是气势如虹,贯穿云霄,而此时,却有江河日下、些虎落平阳之象。 然而,他的眼眸里,依旧充斥着深深的仇怨,不曾消减丝毫。 与此同时, 镇北军铁骑并没有因为数百袍泽的战死而有丝毫动摇, 先前发动冲锋的八个军阵剩余骑兵主动退散到外圈开始游弋重整,而原本在外围游弋的骑兵则已然重新结出八个军阵。 新一轮的冲锋, 俨然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 侯府内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卿本将才,奈何逞匹夫之勇? 老夫人又说了,蛮王那老东西家底子本来就不剩几块料了,你若陨在这里,那老东西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邋遢男闻言, 放声大笑, 面对重新结阵向自己冲来的八个方向的骑兵毫无惧色, 同时, 长啸道: “某本荒漠一野蛮!”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八章 战利品 乾国皇后这些日子,一直被裹挟于燕军之中,和那些一同被抓来的王公贵族不同的是,她的待遇,明显更好一些,身边不仅还有两个乾国诰命夫人服侍,每晚还有属于自己的单独帐篷,不像其他人,曾经高高在上的权贵,在晚上直接被燕人打发到马棚里去挤在一起。 瞎子曾笑谈过,说乾国的文化软实力诸夏第一,这的确是事实。 乾国文人最登峰造极的一件事就是,将历史上的三侯开边,硬生生地编出了一个“四侯开边”,而且能自上而下,旁征博引,明明是胡言乱语,却又能够让普通人听起来很有道理。 历史铁一般的事实,三国还在时,乾人都能这般来改,就别说其他了。 比如, 乾人在战场上一直畏惧燕人,但在白纸上,却可以做到挥斥方遒; 这些年,伴随着平西王的崛起,乾人文士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平西王身上。 平西王爷一直感慨,自己的风评,为何一直在被迫害? 这里头,肯定是有客观的原因,再加上家里一些人,自己的口花花,但无法否认的一点是,乾国江湖文士,在这其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很多所谓的“江湖文士”,他们白天,可以是官老爷,可以是先生,可以是大儒,但等到晚上写起自己的“小记”时,又能很快地切换出另一个模样; 故而,在乾国江湖上,茶馆酒肆里,甚至是各种上档次的烟花柳巷之地,都不乏平西王爷的本子。 在他们的笔下, 平西王爷被形容成一个对人妻极为渴望的存在,不仅仅让下属贡献出自己的妻子给他享乐,还会对那些亡国贵女,辣手摧花,极尽羞辱! 可谓,人神共愤! 在江南最有名的一条花巷里,每天都上演着“平西王爷”的戏码,以供贵客享用; 一般是女姬扮演一角色,而由客人来扮演平西王爷。 最出名的几个本子,有《平西王与晋国太后的故事》、《平西王与成国太后的秘密》、《平西王与野人王太后的缠绵》…… 江南公子哥们,一边批判着燕国平西王爷的种种天怒人怨之行径,一边又乐此不疲地扮演着这个角色; 本质上, 在心里, 是羡慕的。 男人嘛,骨子里都逃不出那俩核桃仁儿的制约,人人批判平西王爷,人人又在心底想当平西王爷。 这里,也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乾国江南的富饶与繁华,没有充分的底层基础,上层人士,也不可能玩儿得这般花里胡哨,哦不,叫高雅。 这种风气这种风闻,即使是皇宫之内,也不会避讳。 也正因此, 乾国皇后崔瑛,在被燕人抓来后,在得知,平西王已经和这支大军汇合后,她,很慌。 而一连好些日子下来, 明明知道平西王爷本人就在军中, 也听闻平西王爷似乎去查看过那些被抓来的乾国王公贵族, 但平西王爷就是未曾来见过自己, 也因此, 皇后娘娘的心里,更慌了。 “娘娘,洗漱了。” 两个诰命夫人端着器物走了进来,开始伺候皇后洗漱,还要更衣。 皇后有些紧张地问道: “可是那燕虏之王要本宫过去?” “伺候”两个字,皇后说不出口; 她曾在燕军攻破皇宫之际,尝试过自刎,可惜没自刎成功; 而人对自杀的信念,往往会伴随着一次自杀的失败土崩瓦解,短时间内,想第二次自杀,是很难做到的; “娘娘,是官家派钦差来了呢。” “是的,娘娘,我看见钦差了。” 两个诰命几乎哭了起来。 她们本是高宅贵妇,锦衣玉食,仆佣成群,结果一遭沦落,到了如此境地,内心怎能不怕不慌。 但她们能被选上来伺候皇后,已然是极大的幸运了。 燕人对自己的俘虏,可没什么善待的道理,皇后是一个例外,其余的王公贵族,无论男女,基本都当作是“畜生”在看养。 “官家派人来了?”皇后喜极而泣。 “是呢,娘娘,官家必然是派人来接娘娘您回去的。” “娘娘,您可得带上我们啊。” “是啊,娘娘,求娘娘开恩。” “你们放心,本宫这一路承蒙你二人照顾,本宫定然带着你们二人一起走。” “多谢娘娘。” “娘娘仁德。” …… “呵,你们官家的诚意,还真足啊。” 郑凡将礼单放下,平静的目光,落在站在下方的乾国使臣身上。 使臣身着一身蟒袍,年龄不大,但站在自己的军帐里,倒是有那么一股子的英气。 瑞王世子,赵牧勾。 “王爷,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本王又没说要杀你。” “不,外臣的意思是,燕乾两国,纵是交战,作为诸夏两大国,也应该为诸夏之表率,留一份体面。” “战败之国,还要讲什么体面?” “王爷,我大乾,并未战败!” 郑凡笑了笑, 道: “来人。” “在!” “送乾使出帐。” 平西王伸手一弹,将礼单弹到了下面, 道: “那就继续打!” 赵牧勾被陈仙霸与郑蛮拦在身前,做送客手势。 但他却喊道: “王爷,燕国还能继续打下去么?燕国还能打得动么?继续打下去,燕国不怕自己国内崩乱么?” “孤是大燕的平西王,不是大燕的皇帝,大燕的江山,也不是孤的,打碎了坛坛罐罐,也和孤无关。 本王这辈子, 最不喜欢被人威胁, 来嘛, 尽管来嘛。” 赵牧勾神情一滞,在被陈仙霸和郑蛮提起,快要出帅帐时,赵牧勾仿佛被抽去了大部分的气力,喊道: “那王爷到底要什么!” “好。” 陈仙霸和郑蛮松开了手。 “仙霸。” “喏!” 陈仙霸拿出一张地图,摊放在了赵牧勾的面前。 地图上,有两座城,被圈了起来。 “让你们官家下旨,命这两座城的守军,打开城门。” 赵牧勾看到这两座城后,当即吼道: “不可能!休想!” 这两座城不是什么大城,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当然,对于眼下的燕军而言,此时再去行什么攻城之举,实在是没这个必要,士卒很疲惫了,而且这次入乾的伤亡,本就很大。 外围,有几路乾军一直在护送。 燕军走多远,乾军就跟多远,不主动攻击,燕军停下后,乾军就安营扎寨。 因为乾军知道,自己并不具备主动攻击的实力,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乾军在对燕军礼送出境。 大皇子和李良申调动南望城兵马和乾国三边进行着反复地摩擦,使得乾国三边的祖竹明无法调兵南下; 梁地乾军精锐已经向南迂回,打算从南面归国,罗陵的一部还在继续吊着他们,可以说,那支精锐,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禁军主力,被官家带回上京,安抚局面。 这般抽成之下,乾军固然还能继续组织起不少的兵马,看似也是“人多势众”,但实则厢兵郡兵为多数,战斗力不是可忧,而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到底能有多拉胯。 几番兑子下来,当郑凡身边的兵马聚集到一定规模后,除非再一猛头主动钻进乾人的包围圈,否则,基本是平安的。 这两座城,为何能让赵牧勾如此激动,因为它是乾国在北方,向三边输送军需的中转之地,也就是三边的大后方后勤命脉所在。 很显然,平西王爷是打算在离开前,顺手发一笔小财,也算是回去给燕国填补上一些亏空。 至少, 能给小六子,减缓那么一丢丢的压力。 乾国的礼单上,其实就是“赎金”,但这赎金,被分期了,其中,更有不少隐性地存在于和晋东平西王府日后的贸易之中。 但郑凡不是容易被哄骗的小白,能捏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所需的。 金银财宝,其实现在不是很看重了,陈阳这一部归来时,虽然为了赶路,没有大车小车地赶着劫掠品,但每个士卒兜里或者战马的马鞍袋里,多多少少地,都鼓囊了不少。 郑凡看重的,是粮食。 承平年间,粮食其实很廉价,和奇珍异宝,可谓天壤之别,可偏偏这东西,要在对的时节播种更要在等待一段时节后,才能收获,没办法空手变出来。 粮,是眼下大燕,最迫切最想要的,可解燃眉之急。 郑凡挥挥手, 陈仙霸将赵牧勾提出了帅帐。 郑蛮则傻愣愣地问道; “王爷,乾人会同意么?” 平西王瞥了郑蛮一眼, 道; “谈买卖嘛,急不得。” …… 赵牧勾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的,是一个使团,人还不少,每天,都会派人回去传递消息,以及接收来自官家的回应。 这种大大咧咧地坦白,和对自家军队踪迹的毫不掩饰,其实也是一种对乾国的侮辱。 不过乾人知道,燕人终究是要撤军的,眼下也实在是没那个必要更没那个能力再硬打了,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着。 而赵牧勾本人,白天则不停地要求见平西王爷,有时候王爷不想见他,他就站在帅帐外头,大骂平西王无德! 晚上,他会去关押俘虏的马棚那里,安抚那些被抓来的王公贵族,答应他们一定会带他们回家,不会再继续受着燕虏的羞辱。 整个军中,最为忙碌的,就是这位瑞王世子了。 每天,陈仙霸都会将赵牧勾干了什么,告诉郑凡。 郑凡听了后,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彼此都是聪明人,虽然没互相漏过底,但并不妨碍前期的先行合作。 区别在于, 他赵牧勾现在这般跳,别看平西王爷容忍了他,不过是让他提前支取收益而已,到最后,他得投桃报李,否则,他不可能活着带着使团离开这座军营。 郑凡不怕这位世子殿下没需求,怕的是,真派来一个铁硬骨气分子。 毕竟, 这些王公贵族,就算真被自己带回了燕国,也无非是送到上京去,让上京百姓看看猴戏,再给小六子去太庙时对祖宗们夸一夸功绩,装装逼。 换不来吃换不来喝,一路上,他们还得吃喝消耗,没什么实际意义。 郑凡相信,小六子如果在这里,应该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毕竟那货,比自己更看重实际。 就这样, 接下来伴随着燕军的行进和每日的扎营, 似乎也逐渐摸透了这种“默契”的赵牧勾,开始每天都来帅帐前念诗,铭志,痛骂平西王爷的同时,再抒发一下自己对国事艰难的忧心与不甘。 再去燕人那里闹腾,要求给俘虏们发放充足的食物,而且要给他们更宽敞的空间,那些王宫贵族们现在见了赵牧勾,比见了自己的亲爹妈都激动。 因为在这种阶下囚的环境下,剥去了原本身上的荣光后,他们其实早就变得和常人无异,甚至,普通黔首能承受的苦,在他们身上,可以称得上是酷刑。 来自南方紫霞宫的消息,不断地传来。 最终, 在恰当的一个日子,在燕军北撤到达一个节点时; 赵牧勾带着他的诚意过来了。 进了帅帐, 看见平西王爷, 平西王笑了, 赵牧勾竟然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随后, 赵牧勾拿出了圣旨和一应文书,不仅仅是那两座城,还有两座城附近的,一些县城。 “哟,怎么还有添头?” 站在郑凡身边的阿铭有些好奇地问道。 赵牧勾跪伏下来,诚恳道:“王爷,这是我家官家的诚意。” 郑凡点了点头, 道: “本王知道了。” “下臣告退。” 赵牧勾下去了。 “这笔买卖,很划算啊。”阿铭说道。 “只能说,回一点点血罢了,说到底,乾人血厚,根基在江南,两次了,两次了啊,乾人还能这般财大气粗,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妈的, 什么时候我郑凡也能打一场这种的富裕仗,我也想靠国力欺负人呐。” “主上现在倒是可以去欺负欺负那位。” 阿铭说的,自然是那位皇后娘娘,阿铭真的有些好奇,以往无论是王太后还是皇太后,主上不说真的欺负嘛,总得去见见,慰问慰问的。 这一次,真的是见都没见一次。 郑凡摇摇头, 道; “我这人,心善。” …… 三日后,一座座城池,在圣旨的命令下,打开了城门,放弃了抵抗,燕军得以进入。 当然,也有两个县城的守将和守官,拒绝奉诏,坚持不开城门。 其中一座,被燕军打下来了,还有一座,打了一次,没能打下来,就不打了。 燕军在这些县城里,抓来了很多当地百姓,强制要求他们当民夫,负责运送粮食和军需。 与此同时, 福王府一家,被乾军护送着,已经进入燕军哨骑覆盖范围; 而被从上京城抓来的那些王公大臣,一个个地被解开了枷锁,喜极而泣。 不过, 在当晚, 传出一则悲痛的消息; 大乾皇后娘娘, 为免遭燕虏羞辱,保全国格, 于帐内, 自缢。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九章 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脱。” “脱光。” “下面也是。” “不留。” “站直。” “蹲下。” “撅起。” “好了。” 赵元年脸色有些泛红,将衣服重新穿起。 三爷拿起一杯水,递给了赵元年,道;“一口闷。” 赵元年没犹豫,一口喝尽,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注意自己这几日的排便和嘘嘘,如果出现其他的颜色或者带血,就和我说。”薛三提醒道。 “谢谢,三先生。” 赵元年清楚,这是三先生在为其检查身体,看是否被下了手段亦或者是设了什么毒。 这世上,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杀人于无形,甚至是杀人于数日或者半月后。 “行了,出去。” “三先生,那我母亲?” 薛三挑了挑眉毛,道:“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 “那快出去。” “是。” 赵元年出去了,少顷,福王妃走了进来。 福王妃看着薛三,道:“三先生,要脱衣服么?” 薛三笑了笑,道;“哪敢呐。” 魔王们和主上的关系很好,但问题是,主上只有一个,而魔王有七个,供求关系从一开始就很失衡,所以平日里,就得多注意一些这种小细节。 “这杯茶,您先一口气喝喽,里头,我给您安排了药浴,您泡个一刻钟。 其实,我倒是觉得银甲卫那边必然清楚咱们会认真检查,所以不至于再做这些手段,不过,一切都为了保险,不是么?” “三先生说的是。” 福王妃将面前的这杯茶饮尽,而后走入里间,不一会儿,传来入浴的声响。 薛三走到帐篷外,外头,站着的是陈仙霸,以及一众护卫甲士。 “三先生。” “看护好喽。” “是,三先生。” 薛三往外走了走,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开始剔牙; 阿铭这时走了过来,双手插着兜,道;“终于要回去了。” “想家里的酒窖了?”薛三问道。 “是啊。” “可我这次还没玩儿够呢。”三爷语气里,带着些许的郁闷,整场入乾大战里,阿铭跟着主上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突围,樊力跟着陈阳一起打入了上京; 他薛三呢? 和陈雄在相思山一带跟个二傻子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 乃至于到最后接应到突围主上的还不是他,而是彭家庄的人。 虽说在战略上,薛三也清楚自己这一路的落子必不可少,可问题是,站在个人角度上来看,他完全是诠释了什么叫全程划水。 “等以后的机会。”阿铭安慰道。 “即使是以你装满鲜血和红酒的吸血鬼脑壳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一战之后,估计接下来几年时间,都不会有爆发大战的可能,小打小闹的用兵,也不会再让咱主上亲自挂帅了。 然后呢, 我和樊力还没升级呢!” “升级,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而不是为了升级而生活。” “记着,这句话以后我肯定会还给你的。” “随意。” 这时,赵元年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略带含蓄和拘谨地站在边上。 阿铭回头,看了他一眼。 赵元年小声问道:“两位先生,我的三位王妃,是否也需要检查一下?” “你很在意你的媳妇儿么?”薛三问道。 “额……毕竟是糟糠。” “糟糠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用在你身上。”阿铭说道。 “那就是日久生情。”赵元年说道。 “贴切。”三爷点了点头,“所以,你很在意她们么?” “我……我当然应该……” “你是乾国藩王,回去后说不定燕国皇帝会赐予你姬家宗室女的。” 赵元年:“唔……” “然后,你觉得姬家宗室你做妾室或者做侧妃,她合适么?” “好像,是不合适。” “哦,咱主上似乎是平妻。”薛三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是小六子的圣旨,因为小六子老早就知道四娘的存在的,也知道郑凡和四娘的感情,所以下旨给了平西王平妻的资格,也就是两个正妻。 当然了,实际上并未起到拉起四娘地位的作用,反而是让公主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小妹何德何能,能和姐姐沾一个“平妻”资格? “但你,有这个资格么?”薛三又反问道。 “我……” 皇帝赐婚姬姓女给你,你还想争取个平妻,你想啥呢,你配么? “所以,你对你那三个王妃,很看重么?” 赵元年被绕进去了,他顺着这个思路道: “难不成,得……” 赵元年伸手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随即, 他马上自己猛地摇头,道;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都背离了祖宗了,也背离了我死去的父王,我卑躬屈膝,现在所求的,也就是两件; 一件,那就是想着能去了燕国后,摆脱猪一般藩王的身份,这辈子也可以尝试地自己做一些事情,甭管能不能成,到底可以试一试了。 二件,我想保护好我的家里人,我的母亲,我的女人,我是为了活人而考虑所以才背离了死人,这是我晚上入睡前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的底线了。” 薛三和阿铭对视一眼,发现赵元年这个人还挺好玩的。 “三先生,请检查一下我的妻子们。” 赵元年向薛三俯身行礼。 薛三摆摆手,道: “你说,我都没心思去检查她们了,证明她们真的不重要,那银甲卫闲着没事儿干,去对你那仨老婆下手? 你死个老婆,谁会在乎? 值得下手的,也就是你和你……你母妃了。” 赵元年明悟了过来,又是俯身一拜。 等到他走开后, 薛三开口道:“你说,这货是不是在装?” “在咱们面前装有情有义么?”阿铭反问道。 “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说着, 薛三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一想到瞎子还在赵地,我至少打了个酱油,他连酱油味儿都没闻到,我心里也就没那么苦了。” …… 福王妃沐浴更衣后,主动求见平西王,她很主动。 陈仙霸来通禀时, 坐在帅帐内的平西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福王妃走入了帅帐,就站在那里,看着坐在上首位置的郑凡。 郑凡一开始在那里翻阅着折子, 然后,借着看折子的余光,看着福王妃。 福王妃没说话,没低头,没请安,双手束于身前,就这般大大方方地站着。 王爷放下了折子, 看着她, 开口道; “胖了。” 福王妃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道; “可不敢瘦了,怕你没了手感。” 这个女人,还是一样地会调情,她懂得在恰当的时候撩拨男人的心弦。 在这一点上,四娘其实是比她更厉害的,可问题是,四娘的厉害,郑凡是清楚的,在四娘面前,王爷一直是处于“弱势”地位; 而在她面前,王爷可以保持着一种“掌控”感。 不过,眼下的她,虽然并未隔太久,再见面时,却给人一种她身上的那种薄纱被褪去的感觉。 在以前,她的屈膝奉承,实则多少都带着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意味; 此刻,却没了那种感觉,反倒是有些清水出芙蓉的意思。 换以前, 她可不敢就这般站在那儿直视自己的。 “辛苦了。”郑凡说道。 福王妃嘴唇抿住,神情似乎有些许绷不住, 低下头,吸了口气, 开口道; “能再见到王爷,妾身很开心,是真的开心。” 郑凡点点头, 道; “舟车劳顿,好好歇息。” 王爷又拿起了折子。 “郑凡!!!” 福王妃大喊道。 王爷手中的折子,差点掉下来。 外头站着的陈仙霸和郑蛮,俩人身子骨都哆嗦了一下,倒不是被这一声大喊给吓到了,而是两人真的没想到在帅帐里,居然有人敢这般直呼自家王爷的名讳。 不过,二人到底不是傻子,甭管里头叫得再大声,也不可能进去瞅瞅的。 帅帐内,王爷微微皱眉。 “郑凡,我回来了。” “我知道了。” “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来抱抱我。” “……”郑凡。 … 军营内,有一处地方,现在哭声震天。 这里,正在治办着一场丧事,是乾国皇后娘娘的丧事。 赵牧勾和随行的使团成员负责安排,外围哭灵的那一群人,则是这次被掳掠过来,刚刚得到自由的乾国王公贵族。 棺木,是从附近找寻来的,前期的丧事治好后,皇后娘娘的遗体将被装入棺木中,送回上京。 “事发突然”, 只能一切从简, 且现在,还是在燕人军寨的地盘上。 燕人甲士忽然增添了不少,哭声一下子滞缓住了。 赵牧勾身披白布,看见平西王爷带着福王妃走了过来,主动上前,递送了两束香。 等看见王爷和福王妃走入放着皇后娘娘遗体的帐篷后, 外围的乾国王公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以一种更大的声音哭喊起来。 帐篷内,除了摆放着皇后娘娘遗体的那张床,空无一人。 福王妃走到皇后娘娘遗体边,遗体已经被处理过了,换上了正装,同时脖颈处,还有一道浅浅很敷衍的淤青。 皇后遗体的其他位置,都涂脂抹粉,很重,唯独脖颈这里,没怎么擦,生怕被遮掩住似的。 “娘娘她,是怎么死的?” 福王妃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郑凡。 “你说呢?” “不是你动的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哪怕她是皇后,你也不会下令杀她的。” “我没那么高尚。” 顿了顿, 郑凡将手中的香,很是随意地丢在了遗体身上,也不怕皇后娘娘吃香火时会不会噎着了。 “我什么也没做,也正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做,所以,她死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乾人和我做了交易,他们在买卖上,加了一些添头,我知道意思是什么,我也同意了。 然后, 她就被自杀了。” 福王妃没问乾人为什么要杀她,因为都是女人,也都是乾国身份尊贵的女人,她很清楚,也很明白。 一个破了国都被敌军抓走的皇后, 她居然还活着, 本身就是一种大罪过。 福王妃说道: “明明是男人没用,没能保护的了女人,让女人被外人掳走; 可笑的是, 到头来, 她的活着,竟然成了那些男人羞于启齿的事情,甚至,不惜让她早点死。 男人的面子,真的这般重要么?” “你是在问我么?” “是。” “当然重要。” 王爷的回答,很是直男,却又不能算错,毕竟,眼下是一个礼教的时代; 燕国的礼教没乾国严苛,但哪怕这句话,搁燕国,也是对的。 不过, 王爷又加了句话: “得是能保护好自己女人的基础上。” 福王妃伸手,帮皇后整理了一下头冠, 道; “你没碰过她。” “这么笃定?” “如果你碰过她,她就不会死了。” 福王妃侧过脸,看着郑凡,嫣然一笑, “在乾国,很多文人曾写过关于你的故事,你对那些王太后,皇太后,林林种种。” 郑凡说道;“有些夸张了,但可能他们自己都并不知道,并非是空穴来风。” 豆腐,是吃了不少的。 “他们应该未曾想到,他们编排的这些故事,最终却害死了他们的皇后娘娘。” 因为编排了太多平西王和那些王太后不可不说的故事,平西王好尊贵人妻之名,早就广为流传,所以皇后娘娘落入平西王手中后,怎可能幸免? 到时候,编排的其他国家太后、皇后,直接把角色换成自家皇后娘娘就可以了,可这,调侃别人时,没事儿,还饶有趣味,落在自己身上时,就是奇耻大辱了。 “这和我无关,哪怕领军的不是我,换做其他一个将领; 一个被外军掳掠走的国母,她到底有没有被侮辱,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的国人,在心里,已经认为她被脏了。 但归根究底,他们还是想要为自己的面子,为自己的无用,为自己的废物,找寻到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就是她的死,可以将他们脸上的羞辱,转化为一种悲壮,一种,可笑的同仇敌忾。” 福王妃站起身,依靠到了郑凡的胸膛。 当其准备将手搭过来时, 王爷后退了半步, 道; “你的手,刚碰过死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堂堂大乾皇后娘娘的遗体,在平西王眼里,也只是一个死人罢了。 “我们的王爷,还会忌讳死人?” “谁知道你的手,待会儿会摸到哪里去。” “是妾身疏忽了呢。” “看好了么,外头的那帮孝子贤孙,嗓子快哭哑了。” 福王妃又看向躺在那里的皇后娘娘, 道: “乾国的男人,用更多的东西,换来她的死。 我的男人,用一众王公贵族,换我回来。 王爷, 我算不算是你用嫁妆换回来的?”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不管,我就是这般认为的。” “我没功夫搭理这些,我很闲。” “嗯?” “我怕麻烦。” “王爷,陪我去洗手好么?就,再陪我多待一会儿。” … 王爷和福王妃走了出来, 一众王公贵族终于停歇了下来。 随后, 王爷走入了福王府所在的帐篷内。 福王妃洗了手,坐在王爷身边。 赵元年并不在这里,他已经重新当起这军中的文书了,这位福王,对做实事的热情,确实很令人惊愕。 一女子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是那位磨盘侧妃。 福王妃根本就不顾忌自己的儿媳妇也在这里,整个人依靠在王爷肩膀上。 磨盘侧妃开始倒茶, 福王妃则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起身,走向柜子的位置,却在中途,自自己手腕中解下一串银线,很是自然地转身,双手抓着银线的两端,直接套住了那位侧妃的脖颈。 银线很细,也很锋锐,直接嵌入到侧妃的脖颈血肉之中。 侧妃面露惊恐之色,开始挣扎; 而福王妃,则是紧咬着牙,用力向后拉着。 侧妃目露狠厉之色,她身上没有气血反应,但很显然,她精通一些招数,在这种情况下,她开始了应激反应。 她转身,单手继续抓着丝线,另一只手去抓向福王妃的手腕。 就在这时, 坐在那里的平西王爷出手了, 毫不犹豫地一手掐住那位侧妃的脖颈,将其整个人掀翻在了地上。 虽说王爷平日里谨小慎微习惯了,但不管怎么样,他本身也是个五品高手。 “来人!” 外头,陈仙霸等人这才进来了。 “看押下去。” 王爷收回手,侧妃被陈仙霸等人架住,拖了出去。 福王妃拿出一条手绢,按住自己双手掌心同样被丝线划出的伤口,鲜血还是在流。 “王爷应该知道,银甲卫喜欢给大臣家里发媳妇。” 郑凡扭头,看着福王妃正在滴着血的手, 道; “下毒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 福王妃摇摇头,道:“我不会下毒的。” “为何?” “因为自始至终,经我手的茶和吃食,你从未入嘴过。 我不想, 以后也是这样。”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章 怒火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所以,那位王妃真的是爱上主上了么?”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薛三对骑在马背上的阿铭问道。 樊力扒拉一下。 阿铭有些好奇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毕竟,阿铭可没有女人,而薛三,家里是有一个的。 甚至是樊力,怎么说,也算有半个了。 “就是觉得吸血鬼嘛,经历得多一些嘛。” “嗯?” “一想到吸血鬼,除了红酒和鲜血,第三个想到的,大概就是渣男了。” “你是如何得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联想的?” “别绕开话题。”薛三说道。 樊力又扒拉了一下。 “男女之间的关系,本就不仅仅局限于爱与不爱,确切地说,男女在一起,纯粹是因为爱情的,其实还是少数。” “那多数是什么?” “凑合。” “嗯?” “将就。” “嗯?” “合适,比如你和你家的那个八妹。” “你在内涵我?” “你才发现?” “我就是觉得,咱主上这波有点龙傲天了啊,那福王妃,明显对咱主上感觉不同了哎。” “不,你不能以你的视角去看待主上,也不能用四娘的视角去看主上。” “哦?” 樊力又扒拉了一下。 阿铭继续道;“主上又不是七老八十,按照时下人们的普遍看法,在权贵阶层里,算是很年轻的了。 再算算咱主上现在的权势,哪怕是把那些皇帝和咱主上放一起比较,咱主上也不会逊色多少了。” 阿铭又伸手戳了戳脑门, “最后,再算上主上的审美,习惯,以及这个时代普遍礼教束缚之下咱们主上的那种自由。 简而言之,有权有势有金,还懂得尊重女方; 真的, 不受女人青睐才叫真的奇怪。” “对哦。” 薛三恍然大悟, “所以,不是咱主上龙傲天了,而是咱主上现在,本就是国民老公?哦不,叫诸夏老公?” “嗯。” “可惜了,咱主上的名声啊……” 阿铭摇摇头,道:“这个年代,成亲早,十三岁有孩子了都不算稀奇。” “噗。” 薛三笑着摇摆了几下身子, 道: “这么说,这个名声还能让受众变得更广么?” 樊力用力, 拽了一下, “哦!!!要死啊你!!!” “碍眼了。” ……… 燕军向东北方向行进途中,逐渐和梁赵之地的燕军接应上了。 乾国精锐没有选择再开战,而是故意地保存实力,在孟珙的率领下,摆脱和燕军的纠缠后,从南方迂回归国,说不得还得借个楚国的道,不过这个时候,楚人不可能不行方便的。 罗陵率军进行护送; 另一头,任涓则抽调兵马,开始来接应平西王。 在靠近兰阳城地界后, 一直跟在平西王大军后头的乾军也停了下来,停止了护送。 战场的格局,在此时形成了一个默契的圆,当双方都不想再继续打下去后,彼此间都呈现出了一种可谓夸张的克制。 一方护送一方,各自归家,各自安好。 乾人得回去舔舐伤口,燕人,已经在饿肚子了。 哪怕皇帝多次下旨,但自南门关那儿往南运输的粮草,也是在不断的减少和延期之中,就粮于敌,也根本无法再继续满足大军所需; 可以说,若是没有平西王率孤军入乾,以这一步险棋强行扭转了整个战场甚至是两国之间的局面,按照原本的战法和格局,继续僵持下去的话,燕军,只能因后勤不济而选择撤兵。 而梁地的乾楚联军,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一门心思坚守就能再收获一场胜利。 也就是短时间内,先斩虎威伯,再挫平西王,军心民心等方面,必然高涨。 可惜了, 乾楚的如意算盘,被砸了。 平西王部携带着大量的粮草出乾国,进入赵地,解决了燕军目前的粮草困窘之局面,至少,维系住了燕军作为胜利一方的体面。 终于, 燕军原本出南门关的三路大军,聚集于梁地; 而梁国,在亲眼目睹了乾楚联军的撤离后,诸地关卡,基本都放弃了抵抗,一半都极为消极的闭关不出,任凭燕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驰骋,还有一些,干脆开了城门投降,不做什么其他打算了。 只是, 梁国的都城,现在依旧城门紧闭,蒲将军已经从温明山率军进驻接管了国都,那位被楚国扶持起来的梁国新国主,也没有对外发出什么消息。 他们似乎是想要赌一把, 那就是虽说乾楚联军撤走了,但燕人怕是也应该累了,祈祷燕人,可以在聚兵后,开始班师。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燕军已经有些部分开始向南门关方向撤军了。 但很快, 一记猛捶, 直接砸在了梁国国都内,这些实权者的心头上; 平西王的王旗, 被一队燕军骑士扛过来,就立在了梁国国都北城门的正对面。 王旗迎风招展,距离并不算远。 守军甚至不需要开城门选择突进杀出这种冒险的方式, 城墙上的弓箭手点些火箭就能覆盖射中那面王旗; 但自王旗立下去后, 城墙上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一矢向那里射出。 甚至, 还主动派人出来往燕军军营里送酒肉来犒劳燕军,以示友好。 …… “砰!” 陈阳被任涓一拳砸倒。 边上的罗陵没有劝架,反而上来送上了一脚; 四周,还有其他一些原靖南军的将领,都是以前的袍泽兄弟,本着见者有份的架势,也都上来补上了属于自己的拳腿。 而被按在地上揍的陈阳并未生气,反而一直得意的笑。 他越是笑,拳腿就越是重。 好在,陈阳身上有甲胄,外加其本人也是个强力武夫,那些揍他的人,也不会去动用什么气血。 一番闹腾之后, 大家伙基本都席地而坐。 打他,是嫉妒,破上京,杀百里剑,这功勋,妥妥地要封侯了! 不仅仅是军功侯爵,更多的,还是都是带兵打仗的,谁不想要一场破国都的大捷以求一个青史留名? 陈阳自己也坐了起来。 摸了摸甲胄内层的夹带, 取出了一个小布包, 自里头取出一根已经有些扭曲的卷烟,咬在嘴里,又招招手,自己的亲兵拿着火折子上前帮他点了烟。 罗陵和任涓看见了,彼此对视一眼; 烟草这类事物,燕地早就有了,但时下并未形成吸食烟草的风气,更多的是当作药材在用,有时候闹瘟疫时,也拿这个来熏。 时人更耳熟能详的,还是五石散这类更刺激性的东西。 但在燕军之中,有一人,却一直有着吞吐这个的习惯。 现在, 又多了一个。 当你崇拜一个人时,你会自然而然地去模仿他的一些习惯和动作; 这一点,经常出现在孩子和父亲的身上。 任涓调侃道:“怎么着,你陈阳这是完全改换门庭了啊?” 这本就是一句调侃, 毕竟, 当平西王轻骑过望江,王令下达,调动各路兵马聚集南门关时,原本的靖南军体系,已经算是归附于平西王的王令之下了。 毕竟郑凡是靖南王的关门弟子,而且人家怀里还抱着靖南王世子。 但陈阳现在,很显然不是普通的“听命”了。 面对任涓的调侃和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陈阳不以为意, 道; “到底是老王爷选中的人,我现在,就认他是我的王爷了。” 罗陵开口笑骂道: “直娘贼,我受不了了,还想再打他一顿!” 这时, 陈仙霸走了过来, 众将当即停止了嬉闹。 “王爷有令,帅帐军议!” “喏!” “喏!” … “这就是你们那位蒲将军的诚意?” 郑凡看着梁国国都派出来的使者问道。 这名使者,自打进帅帐后,面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平西王爷,整个人早就在打哆嗦了,先前说话陈述时,也是磕磕绊绊。 此时,马上磕头应道: “是是是,王爷。哦,还有我国主的意思也是这般; 我梁国之前只是为乾楚两国绑架,在他们的胁迫之下迫不得已,自今日起,我梁国愿意向大燕称臣纳贡,就像以前一样,侍大燕如亲父。 我国主也将上表请求大燕皇帝陛下,认大燕皇帝陛下为义父。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国主说,还要认王爷您为义叔。” 郑凡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转而看向了梁国的礼单。 从粮食到金银甚至是美女,一串下来,也是不老少了。 但, 想拿这些,就打发了我,真拿我当叫花子了? “本王的要求很简单,开城门,那个姓蒲的,和那位国主,牵羊自缚于军前请罪,这,才是谈的底线。” “这……”使者脸上开始流汗,自己出来前,国主和蒲将军对自己所说的是,不开城门,不让燕人入城,是他们的底线。 “还有,虎威伯的遗体,送还过来。”郑凡说道。 使者的神色,忽然变得惨白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道: “王爷,虎威伯的遗体,下臣,下臣已经带来了。” “哦?抬上来。” 郑蛮和刘大虎马上出去,没多久,二人带着几个甲士,将一口很贵重的棺椁抬进了帅帐。 郑凡走到棺椁旁边,双手放在腿侧,道: “开棺,孤要看看虎威伯。” “喏!” 而旁边的梁国使臣,身子几欲瘫软。 郑蛮和刘大虎开始撬栓子,栓子拔出后,二人合力将棺椁盖给打开。 里面, 躺着的是李富胜。 因为李富胜的甲胄,很是显眼和特殊。 当年镇北侯府下的七大总兵,每人其实都有一套特殊的甲胄。 但很快, 郑凡皱了皱眉, 他伸手摸了摸甲胄,然后将甲胄扯开。 边上的梁国使臣见到这一幕,跪坐在了地上,开始抽搐。 当郑凡扯开了李富胜的甲胄后,发现其甲胄内,竟然是木头,头颅之下的部分,八成都是木头做出来的假躯,贴着几两肉而已。 郑凡手掌直接攥住了棺椁边缘, 沉声道: “怎么回事?” “回……回王爷的话……乾人将虎威伯遗体送入国都后,一些百姓闹腾,所以………” “好好回话。” 陈仙霸闻言,抽出刀,直接架在了使者的脖颈上,刀口,已经刺破了其皮肤。 这下子, 使者说话马上就利索了: “王爷,是乾人将虎威伯遗体送入我梁国国都,国主和蒲将军命人载着虎威伯遗体和其他燕军将领的遗体,夸耀巡街; 结果,城内不少愚民蜂拥上前,将虎威伯的遗体,给分食了! 王爷,不干小的的事啊,不干小的的事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郑凡的脑海中, 马上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 李富胜的遗体,连带着甲胄,高高举起,巡街示众; 四周,都是兴奋的梁国国都百姓,他们在欢呼,他们在雀跃; 他们是知道燕人的可怕的,但他们并不清楚所谓的局势; 他们不在意现在的国主是怎样上台的,也不在意先国主是怎样被逼死的; 他们并不明白,乾楚联军,只是拿他们当一个抹布,随用随丢。 他们开心于,自家打了打胜仗,还杀了燕国的伯爵,他们的高兴,可谓极其纯粹,不带多少杂质。 兴奋热烈的人群,使得杆子落下,李富胜的遗体,被这些百姓分刮了血肉。 一边分着血肉,一边还在欢呼着大梁万岁,大梁万胜! “呵呵呵……” 平西王喉咙里,发出了笑声。 看着棺椁内,尸骨十不存一的李富胜,王爷的眼睛,开始泛红。 “击鼓,聚将!” “喏!” …… 帅帐内,李富胜的棺椁被打开着摆放在中央。 陈阳、罗陵等各路将领,全都进来了,在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都攥紧了拳头。 这种行为,其实等同于是一种超出了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层次,等同于当初年尧为了刺激郑凡而做出的酒坛内的人彘。 王爷坐在帅座上, 一直半低着头, 下方诸将,心里则窝着满腔的怒火,但因为王爷本人的威望实在是太强,没人敢造次和呼喊。 终于, 王爷抬起了头, 开口道: “陈阳,前面,是什么城?” 陈阳有些发愣,但很快还是回答道: “回王爷的话,是梁国都城。” 王爷摇摇头, 道: “你说的不对, 本王明明看见的, 是一座, 空城。” —— 求月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残阳如血 靖南侯说不打了,那就是真的不打了,镇南关这座雄关,可谓是卡得燕人很是难受,但好在燕人现在占据着野战的优势,楚人不敢大规模北上,所以双方之间勉强能形成一个均势。 景仁礼伸手撕下了一只鸡腿,先前酒喝多了,现在想找点东西垫垫,随即,他眯着眼,看着郑凡,道: “今日能见到郑兄,实乃出乎我之预料,只可惜今日酒没带够,没喝得尽兴,等此间战事结束,仁礼必亲自去雪海关拜访郑兄,我等二人,再好好地喝上一轮。” 郑伯爷笑道:“还是自带酒水么?” 景仁礼有些意外道:“郑兄这般抠门的么?” “穷啊。” “嘿嘿。”景仁礼借着酒劲拍了拍胸脯,道:“上面的见面礼,仁礼自是不会缺的,而且,郑兄你本就不会缺这个,说不得过个几个月,仁礼上门时,还会带着来自皇室的礼物。 一些公主平日里的穿戴用具,嗯,宦官宫女,郑兄你应该不会收,所以上头应该也不会送。 仁礼在这里先插个标, 回去再宣扬宣扬, 这种简在帝心的差事,也就落在仁礼头上了。” 景仁礼说得很透彻,也很直白。 他的意思就是,等这边不打仗了,过几个月,大楚宫内必然会派人过来送一些“嫁妆”去雪海关。 只不过,为了顾及皇室和屈氏的面子,所以不可能大张旗鼓,也不可能会有钦差以及任何的明面文书,完全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像是民间走亲戚一般,哪里会专门敲锣打鼓的? 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他吃定了既然木已成舟,摄政王的妹妹已然跟着燕国的平野伯去了雪海关,一时间,又不可能也做不到发兵征讨,那就将收尾的利益,给做一做吧。 这就是政治家的本能,他们的行为基本不会为个人好恶所左右。 燕皇能为大局,牺牲个儿子都当笑话一样,靖南侯能自灭满门,他大楚摄政王,怎么可能太差劲了去? 反正面子已经丢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回来,不如踏踏实实地闷头赶紧捡一些里子来。 只不过,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景仁礼就这般说出来,也未免过于洒脱了一些。 而且, 这种“光棍”劲儿,那种我把事儿都讲得明明白白以后做也要做得明明白白的方式, 让郑伯爷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仿佛似曾相识。 很快, 郑伯爷就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 是的,景仁礼就是以前的自己,将自己坦坦荡荡脱了个明明白白,只是为了求一个机会,求一个机遇。 靖南侯站起身,他面前的酒,没喝多少,伸手,貔貅踏步而来,侯爷翻身上去,缓缓地离开。 他没喊郑凡一起走,给他和景仁礼留了大半坛子酒。 在侯爷看来,景仁礼是杀不了郑凡的,又或者说,如果郑凡能被景仁礼杀死,那就死了吧。 坐在地上的郑凡和景仁礼就这样看着靖南侯逐渐远去的背影, 景仁礼发出了一声感慨, 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靖南王一样,该多好。” 稍微有点上进心的蚂蚁,看见大象从前方过去时,大概都会发出类似的感慨吧。 郑伯爷拿起侯爷留下的酒坛,又喝了一口,道:“这话,我之前也在心里想过。” 景仁礼接过酒坛,道:“郑兄何必如此,若是说靖南王是鲲鹏,那郑兄也是苍鹰,只有我,还蹲在水稻田里一边望着天一边学着蛙叫。” 说完,饮了一大口。 “你?”郑凡摇摇头,道:“至于么?” “景氏是我楚国大贵族不假,但景氏枝繁叶茂,景氏嫡系子弟,世世代代传承着大楚一半以上的清貴职位,受人敬仰。 郑兄, 你看看我, 一身戎装, 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景氏门第清貴,历代楚皇后宫内,必有景氏皇妃,甚至是皇后,在大楚,景氏可谓是文脉礼教的象征。 身为景氏一员,却不得不进入军伍之中,这对于“文化人”而言,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不是真的没有路了,不是根本就得不到家族的支持,景仁礼,也不会走这条道。 “其实,先前有句话,仁礼说得不准确,仁礼不仅仅是瞧着屈培骆不顺眼,就是我景家的那些个兄弟,我也瞧他们不顺眼。 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为什么,凭什么,呵呵,郑兄应该是懂的。” 郑凡点点头,道:“我懂。” “所以,仁礼对郑兄是神往已久,从一介白衣一路走到军功封伯,再看看我自己,就算再怎么不被家族看重,好歹,也是沾了家族的光,吃喝用度没缺过,私塾武师也没差过,既然郑兄能做到,仁礼觉得,自己也能,至少,有这个可能。” 郑凡笑了笑, 道: “一个人的奋斗不仅仅依靠自身的努力,也要受历史进程的影响。” “大势么?” 景仁礼顿了顿,道: “不知郑兄觉得,眼下是否是大势?” “势,肯定是有的,但谁知道是哪家的势?是一举载你入青云呢,还是干脆一浪将你拍翻。” “哦,郑兄觉得是哪种势?” 郑凡摇了摇头。 景仁礼又问道:“看来,郑兄也不清楚?” 随即, 景仁礼擦了擦自己胸口的护心镜, 道: “是啊,天下大势,谁又能真正看得清分得清呢? 想那乾国藏夫子,以屠龙之术亲临燕京城下,但如今燕国,却依旧是势压乾楚。 想那晋国三家,成气候多年,已成格局,却在短短两年时间,两家灰飞烟灭,一家伏低做小。 势如潮水,潮见天色,天意难料,难料啊。” “你错了。” “哦,敢问郑兄,仁礼错在何处?” 郑凡很是平静地看着景仁礼,道: “借势,只是因为需要借,但并不是为了借势而借势; 你需要去借,证明你现在缺; 所以, 借势的最终目的,是自己以后不用再去借了,而是, 自己成势。” “啊……呼,原来如此。” 景仁礼起身,对着郑凡恭恭敬敬地一拜, 道: “郑兄所言,振聋发聩,仁礼,受教。 只可惜, 仁礼是个楚人,否则,还真想在郑兄麾下与郑兄一起成势,想来,应是极为有趣的一件事。 他日凌霄阁前坐,再饮美酒天上来; 快哉,快哉。” “楚国的公主,都能嫁给我做媳妇儿,你,景仁礼,不过是景氏下面的一个不受家族器重的子孙,说句不好听的,你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景氏里,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所以, 你为什么不能来我这里?” “因为无用。”景仁礼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因为我现在,还没表现出我的价值,所以,哪怕现在跟着您走,进入您的麾下,您也会很快地忘记掉我。 仁礼是个男人,虽冠之以景姓,但声名不显,郑兄收了我,于面子上,也增不得什么光,两国交战,双方各有判者相投,本就是极为寻常之事; 月余之前薛让部的叛乱,不正是因其麾下一员将领暗中投了燕么? 再者, 说句大不敬的话, 公主是公主,她毕竟是个女人,仁礼是个男人。 女人如花, 花不可食,也不经食,更食不饱, 但花,它美啊; 携花于市,可引人艳羡; 藏花于室,可孤芳自赏; 所以,怎奈何,仁礼非花。” “呵呵,懂了。” “多谢郑兄。” “谢我做什么?” “能懂仁礼的心迹。” 郑伯爷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缓缓起身,侯爷已经走远了,他得追上去。 他不怕身边的景仁礼,因为这个人,到底是出身自文华世家,武功寻常; 但回军营大寨的路,还挺远,大晚上的,郑伯爷一个人走夜路,会害怕。 景仁礼则最后喊道: “郑兄,下一次,仁礼希望是自己来给郑兄送我皇的嫁妆。” 郑凡挥挥手,道: “好。” “郑兄,再下一次,仁礼,会………” 想了想,景仁礼忽然觉得喊这些口号没什么意思,胸有大志,并非是喊出来的,志如美酒,需要沉淀。 景仁礼默默地将酒坛提起,里面所剩酒水不多,但也能再润润喉咙。 再抬头, 望着天色, 用力一甩, “啪!” 酒坛被极为豪迈地摔碎在地上,然而,许是真的喝醉了酒,甩酒坛时有些脱力,酒坛砸中了景仁礼的脚背。 “嘶………痛痛痛!” …… 郑伯爷还是没追上侯爷,好在,回营寨的路上没出什么意外。 侯爷早就回来了,但郑凡没再去打扰他,而是在一名侯爷身边亲卫的带领下,来到自己今晚将歇息的帐篷。 帐篷内,公主已经躺下睡着了。 一路逃亡,身为楚国公主的她,却一直等到进入燕军营寨里,才算是睡上了一顿安稳觉。 郑伯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似乎感应到有人过来了,也似乎分辨出了这种感觉,然后,她侧过身子,伸出手,抱住了郑伯爷的手臂。 郑伯爷伸手帮她理了理两鬓的发丝,将其手缓缓挪开,放回被子里,自己则起身,走到帐篷外,坐了下来。 从铁盒里抽出烟,点燃。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渣的。 至少,郑伯爷是这般感觉的,因为帐篷内明明躺着一个公主,一个跟着自己离开母国的女孩; 而此时, 坐在帐篷外的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阿铭、三儿以及………四娘。 现在,自己安全回来了,就看他们的了。 他们, 应该不会出事的。 “哦呵呵,来来来,小凡子回来了,哈哈哈哈,听说还抢来了楚国的公主。” 这是李富胜的声音。 大燕朝廷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了历天城、曲贺城以及颖都,官僚体系已经逐渐覆盖下去,在这一点上,靖南侯完全让出了方便。 他没有想要“占地为王”,对于朝廷开始逐步施加对晋地地方的掌控,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地盘,其实是一个藩镇的根基,这个道理,侯爷应该是知道的。 也因此, 作为交换, 除了原本入晋的靖南军所部,包括后来入晋的李豹部,李富胜部,大皇子东征军所留下的余部,以及晋地原有晋人兵马,全都被靖南侯拿来做了整合。 现如今, 在三晋之地, 靖南军令一出, 晋地兵马,无论是何编制,都必须遵从。 这也是朝廷和靖南侯之间的默契,一来,晋地新附,人心局面难免出现反复;再则,晋地之外,雪原野人、楚人等等作为威胁,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在那里坐镇。 所以,现在已经很难去说,李富胜到底是镇北军总兵还是靖南军总兵了。 在李富胜身边,跟着的是原本的靖南军总兵任涓。 任涓一来,瞧见郑凡,又看见了郑凡身后的帐篷,马上道: “公主呢,拉出来让我们见见,让我们也开开眼啊,哈哈哈哈。” 坐在帐篷口的郑伯爷, 面带微笑, 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 看着他。 任涓张了张嘴,有些尴尬。 李富胜则打圆场,道:“那是公主么,那是弟妹,男女授受不亲,得懂礼数。” 任涓马上会意,对郑凡拱手道:“任某唐突了。” 郑伯爷站起身,道:“帝姬刚入燕,人生地不熟,心思最为敏锐,再者,公主不是弟弟我抢来的,是她跟我入燕的。” 抢来的女人,是战利品。 但如果是主动跟着你回来的,这里面就牵扯到了两情相悦的问题,若是这般,那任涓先前的话,是真的孟浪了,等于是在抽郑凡的脸。 毕竟,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别人将自己的妻子当作商品一样呼来喝去。 任涓开口道:“郑老弟,郑老弟,我错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我呢,刚在外领兵回营,听手下人说你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公主,再加上楚人刚刚撤兵了,脑子一热,说话的嘴啊,就没个把门的了,莫怪,莫怪。” “任哥言重了。” 李富胜捶了任涓胸口一记,道:“你啊你,下次说话多过过脑子,咱们可都是战场上互相交后背的兄弟,不是说做了你兄弟就得和你一起大大咧咧的,既然是兄弟,处的时候就得更讲究。” 这话是说给任涓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郑凡听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得了,互相给个台阶下。 李富胜如果不是在犯病的时候, 还真是有当长辈的样子。 “丽箐见过两位哥哥。” 这时,公主醒了,也出来了,对着李富胜和任涓行礼。 如果说先前任涓和李富胜对公主的存在还有一些轻视,宛若是看一件值得夸耀的旗帜的话,那么现在,当看见公主本人出来时,两个久经战阵的宿将,一时间居然也有一些局促。 因为公主本人的落落大方,在军寨篝火之侧,依旧显得仪态端庄; 当然, 最重要的是因为, 大楚, 没有灭国。 她,不是亡国公主。 李富胜“呵呵呵”笑了笑,道:“弟妹好。” 任涓拱手道:“公主殿下好。” “两位哥哥进来坐吧,先前丽箐让火头房那边备了一些吃食,正好去做几道楚地小食让两位哥哥尝尝。” “哟,弟妹辛苦,那我们,可就等着口服啦。” 李富胜和任涓随着郑凡进了帐篷,先前的那点点不愉快,在说开了后,也就不算事儿了。 郑凡和李富胜他们说着在楚地的经历,李富胜和任涓则将近俩月来这边的战事情况讲了讲。 期间,公主送来了小食,食物很简单,谈不上多精致美味,但毕竟是公主亲自做的,李富胜和任涓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因为做得本就不多,最后干脆都吃完了。 临走前,郑凡还问了郡主的事,得知郡主在郑凡入楚之后没多久,就被七叔护送着去颖都了,如果颖都找不到高人,那就只能去燕京找人让其苏醒了。 最后,郑伯爷还拜托任涓和李富胜帮自己一个忙,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兵,只有靠他们帮忙去做,李富胜听了后,哈哈大笑,直接答应。 待得任涓和李富胜离开后, 公主很自然地依靠在郑凡的肩膀上,问道: “郡主?是那位镇北侯府的郡主么?” “她很有名么?”郑凡问道。 “可有名了呢,听说,她还会带兵打仗,一直都传言她惊鸿不让须眉。” “差不多吧,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她昏迷了?” “是,出了点意外,昏迷了。” 熊丽箐眼睛微微一转, 小声道: “相公,是你弄的?” 让熊丽箐有些意外的是, 郑凡回答得很干脆, 只见郑凡点点头, 道: “对。” 熊丽箐咬了咬嘴唇,没害怕,反而显得有些兴奋,甚至还主动凑过来轻轻咬了咬郑凡的耳垂, 道: “弄了郡主不过瘾,就来弄公主了,对么?”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别玩火。” 熊丽箐一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问道; “夫妻之间不玩火玩什么? 玩冰坨坨? 之前在逃亡路上,是你说先不要,怕我白天走不动道,引人注意; 现在已经到燕国了。 郑伯爷, 屈氏的嬷嬷可是检查过的,我身子是干净的。” “我知道。” “郑伯爷,你不会想把我干净地带出来,再把我干净地送回去吧?” 听到这话,郑伯爷被逗乐了,笑出了声, 道: “你想多了。” 熊丽箐嘟着嘴,道:“等风姐姐回来,我可能就轮不上趟了。” “她,不一定能回来。”郑凡说道。 没能收到四娘和阿铭他们的确切讯息,郑伯爷的心,就一刻都放不下来。 “她一定会回来的,没她在,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聊啊。” “哟,还惺惺相惜了?” “现在想想,当初风姐姐进那家铺子包厢里来抓我时,还真挺潇洒的,后来和她在范府待了几天,感觉这个女人,真的很不一般,有时候甚至觉得,以后如果你在外面忙,我在府里有她陪着一起,也一定不会寂寞,她身上,有好多好多故事。”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她?” …… 任涓和李富胜并排往外走着,李富胜开口道:“老任啊,我知道,郑凡以前做过你下属。” “是啊,怎么了?” “当一个人出人头地之后,他往往会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么?” “什么?” “整死原来的上司。” “………”任涓。 “你也应该瞧出来了,侯爷对他很看重。” “他就算是想接班,也得看我们几个答不答应。” “啧,说得像是侯爷要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征求你任涓的意见一样,你不答应是吧,好办啊。” 任涓一时语塞。 “想开点,以前的下属忽然冒出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是人,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没有,我任涓再混账,还不至于到嫉妒贤能的地步,尤其是这里还是军中,他郑凡的官位和爵位都是靠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服,我也认。” “那就要摆好自己的姿态。” “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任涓开口道:“不过,公主到底是公主,给人的感觉,真的是不一样。” “当初破晋国皇城时,你没见过公主?” “那种已经不算公主了,不一样,一来虞氏颓废已久,早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连徒有其表都不算; 二来那位晋皇也年轻,似乎还不怎么喜欢女色,身边连妃子都很少。 以后要是有机会,战争之上,破他国都城,咱也抢一个公主回来。” 李富胜脸上露出了笑意, 道: “是啊,可以啊,你抢啊,没人拦着你去送死。” “此话怎讲?” 李富胜盯着任涓, 一字一字道: “破国之前抢公主,是大功;破国之后抢公主,是死罪。” 任涓闻言,长舒一口气,这话,说得很对。 李富胜则拍了拍脑袋,道:“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了,我得赶紧点三百嗓门大的将士去镇南关下走一趟。 对了,那个小凡子说的形状,是怎么来着?” 李富胜用左手画了一个圈。 任涓道:“哦,应该是这样。” 任涓双手合起, 道: “是这个,算了,就从我部里安排人去吧。” “行,就你去。” …… 景仁礼回到镇南关时,径直去见了年尧大将军。 年大将军正坐在府邸门槛上吃着面,“滋遛滋遛”地吃得很香。 其实, 年大将军以前并不喜欢坐门槛上的,至少,当初是没这个习惯的。 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靖南侯喜欢坐门槛上,年大将军就学了。 现在, 年大将军吃饭时坐凳子都觉得不爽利,只有坐门槛上,才能吃得香。 “见过大将军。” 景仁礼对年大将军行礼。 “坐。” 年大将军拍了拍身边的门槛。 景仁礼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 年大将军喝了一口面汤, 道: “据说,当年燕国的那位南侯,也曾这样招呼过一个人坐在他旁边,就像是你我现在这般,那个人,就是燕国的平野伯。” “大将军,卑职见到平野伯了。” “哦?” 年大将军扭过头,看着景仁礼,道: “看见那位南侯了,也看见平野伯了?” “是,都看见了,他们在一起呢。”顿了顿,景仁礼补充道:“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这是自然。” 年大将军继续吃面。 景仁礼则默默地帮他剥蒜。 “呼……” 年大将军放下了面碗,拿起一瓣蒜咬了一口,道: “没看见燕人主力吧?” “只有那位燕人南侯和平野伯两个人。” “呵,果然。” “大将军早就猜到了?” 年尧点点头,道:“猜到了,但不敢赌啊,再者,这仗,我也打累了,倒不如顺势收兵。” 年大将军倒是丝毫没有“中计”的羞辱感。 “呵呵,这俩月,其实本将军早就有些觉得不对劲了,总觉得看不懂这燕人南侯到底在做什么打算,攻城不像是攻城,绕城直入似乎也没这个打算,就像是调动手下兵力和咱们演操一样。 后来, 得知后头那位燕人平野伯在屈氏大婚那天抢了公主, 本将军才有些懂了。” 说着, 年大将军将这口蒜全丢入嘴里,喷着味道对景仁礼道: “本将军觉得,咱们镇南关下,这俩月以来十多万燕人骑兵的调动,其实就是为了配合那位平野伯在我大楚境内抢公主!” 景仁礼愣了一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位燕人南侯说的那句话: 既然他回来了,那就不打了。 似乎, 真的是这样。 但这真的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军国大事,竟然被调动起来只为了配合抢亲? “行了行了,你这次也辛苦,你小子,倒算是有种,可以,有我当年的风范,记住,要想出头,就得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儿。 你今晚冒死去见那位燕人南侯的事,哦,还见到了平野伯的事,我会写在折子里,送呈陛下的。” 景仁礼当即有一种自己被完全看穿的感觉,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多谢大将军提携之恩!” “这算什么,机会,本就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小子,和我不同,我呢,你也知道,家奴出身,虽说是陛下的家奴,但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能坐上这个位置,陛下也承受了不少压力。 你不同, 别看你现在不被家族重用,但等到你慢慢爬起来后,你会发现,当初那些视你如草芥的家族亲戚,以后,会拿你当家族核心去看待,会众星捧月地对你,家族资源也会顺势给你。 到那时候, 这么说吧, 以后本将军要是落难了,指不定还得靠着你来拉我一把呢。” “将军,卑职不敢。” “不敢个屁,你小子,出身比老子好,就这一条,老子拍马也赶不上! 老子是家奴,老子的儿子,也是家奴,就算老子封爵入品了,但三代之内,依旧是被打上了家奴的影子。 你小子,可以的,老子看好你。 对了,平野伯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那位四公主?” “应该是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啊,咱们陛下,还是重感情的。” “据说,四公主在大婚那日,曾主动说是她选择了平野伯,是她想要和平野伯一起走的?” “呵呵,确实如此,女大不中留啊,这次,屈氏的脸算是丢光了,但怎么说呢,对咱们而言,可能不算坏事。 试想啊, 以后那位平野伯就是咱陛下的妹夫了,也算是自家人了。 燕人要南下的话,就先去打乾国吧,咱们这里,能相安无事就最好相安无事,老子以前还一直觉得是当世名将种子呢,结果这俩月和那位南侯对弈,直娘贼,一个踏实觉都没睡过啊!” 和靖南侯做对手,尤其是两军阵前,这种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容不得你有丝毫的松懈。 事实上,靖南侯说是起兵配合一下郑凡,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会放弃破关而入的机会。 然而,正是年尧的谨慎加上燕军现在条件不成熟,所以靖南侯并未寻觅到真正的机会。 “大将军,卑职怎么觉得,如果做了自家人的话,反而会自家人打自家人更狠呢?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优秀和出类拔萃。” “嘶………”年尧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还真有那么一些道理。” 想了想, 年尧道: “反正老子是不想继续留在镇南关跟那位南侯对弈了,再说了,我一家奴出身的人,一直坐在镇南关这个位置上,难保那些大贵族们不满意。 等随后,老子就向咱们陛下递折子,就说这里看样子应该不会有大战了,我还是去楚南打山越去来得自在。 这镇南关, 嘿嘿, 屈氏新编练的青鸾军正好可以拉过来遛遛,让屈氏的人来守这镇南关,反正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大将军英明。” “怎么样,这法子好吧?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不过,不对啊,按照路程来算,如果那位平野伯带着公主是走齐山或者蒙山的话,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城外军寨里啊?除非他们是用飞的。 所以,他们应该没走蒙山或者齐山那条线,应该是从咱们镇南关西侧的山脉里穿过去的。 屈氏那帮人还真是一帮饭桶,现在估摸着还在对蒙山和齐山搜山检海呢。” 年尧因为出身原因,对楚地贵族,本身就带着一种天然的排斥,他也想和人家一起玩,但哪怕他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人家也依旧鄙夷他的出身。 景仁礼也是一样,虽然出自贵族,却对那些真正的贵族子弟没半点好感。 俩人在此时,居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就在这时, 有传信兵来禀说镇南关外围出现燕军骑兵踪迹。 “直娘贼,不是说双方撤兵不打了么,怎么还来?” … 镇南关外围,三百多燕军骑士手持火把,他们没有企图靠近城墙和下方的楚军营寨,而是隔着不会被箭矢射中的安全距离。 三百多骑士一边挥舞着火把一边散开, 列出了一个心形队列“?” 齐声高呼道: “屈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 晚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 童言无忌 “他屠了梁国?” “父亲,是都城。” “一国之都被抹去,那这个国家,还能继续存在么?” “有,我们楚国,还有乾国。” “……”谢渚阳。 当爹的被儿子这话噎得很难受,随即倔强道: “那能一样么,梁国只是个小国!” 谢玉安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掏出一个橘子,开始剥了起来。 谢渚阳则继续道:“大国,好歹能叫一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国一国泰半精华都在都城,一旦没了,那这个国家,还能存续么? 最重要的的是,破城和灭城,是不同的。 郢都那次,熊老四明摆着是想要另起炉灶,早早地将他看得上的家伙事给搬出来了。 上京那个,呵呵,乾人富饶,一座上京没了,至多朝廷运转不下去,但为父估计,乾国江南那边倒是乐见于此。”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爹想说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您这好歹得有些条理,儿子我才好往下接,可您这稀里糊涂地一顿说,非得要儿子我硬接下去么?” “你是我儿子,老子我以后躺床上流哈喇子时也得你给我擦,这会儿就接不下去了?” “好,我接,爹,你是不是怕了?” 先前还趾高气昂的谢渚阳在此时,忽然沉默了; 随后, 默默地点点头: “嗯。” 谢玉安将刚剥好的橘肉,送到自己亲爹嘴边: “爹,张嘴。” “上火了!” “现在儿子喂你橘子不吃,以后儿子就不给你喂药了。” 谢渚阳张开嘴,吃下了橘子。 谢玉安拍拍手,道;“爹,怕很正常。” 说着, 谢玉安伸了个懒腰,在其前方,是雄壮的齐山山脉; “燕国先皇帝在位时,吞了三晋之地,剿抚并用镇住了雪原,再和我楚国打了一场国战,拿下了镇南关。 临驾崩前,还踏灭了蛮族王庭。 对燕国而言,最难拔也最疼的那几根刺,他都已经拔掉了。 继任者,看似被留了一个满目疮痍的盘,但只要能撑住,能经营起来,这日后,燕国雄踞诸夏之北; 身侧无大患,南下则是一片坦途。 所以,最难的,也就是那一阵子,这旗,哪怕摇晃得再厉害,但只要断不倒,立住了,也就是立住了。 现在想想,这一切也都是命了。 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还调出了两万本家精锐儿郎,乾人那边,也是下了血本,终于在梁地,拼掉了李富胜的那一部镇北军精锐。 本以为局面,到底是掰回来一些,谁晓得那位平西王直接入乾,破了上京。 爹, 难了, 真的难了。 现如今,我大楚和乾国,已无力再北上寻那燕人的麻烦了,上去,就是主动送死。 但什么也不干,就这般等着,等着那头老虎养好了,那就是猛虎下山了。” “这个局面,为父知晓,可现如今,又能怎么办?” “没办法了,尽人事,咱们已经尽了,听天命。现在来看,那位燕国新皇帝对那平西王是真的有感情的; 说不得又是一出燕国先帝和那两位王爷的又一段佳话。 所以, 还不如回去后求求我大楚的巫者们,再让乾国的那些炼气士再发发功,大家一门心思地关门扎纸人,看能不能把那位皇帝或者平西王二人之间,咒死一个。” “儿啊,你这是认真的?” “不问苍生问鬼神,也就这样了,现在想想,当年乾国那位藏夫子,可能也并非做的是那无用功。” “儿啊,你没病着?” “没,爹,凑合着过,反正还有好几年呢,这几年里,咱该做啥就做啥,该给熊老四的面儿咱就给了就是。 谢家和熊家,也没必要争了,真坐上那个位置,估摸着屁股还没坐热,就得在史书上被记上一笔,忒亏了。 燕国先皇和南北二王的时代,乾楚不也扛下来了,大不了,再努力扛过下一代。 真要燕国再下一代依旧是这般格局, 天意,天意了, 认输!” 谢玉安抱着双臂,气呼呼地对着面前的一块石头用脚踹过去,谁晓得这石头下面生了根,并非滑石。 “嘶………疼!” 谢渚阳叹了口气,走过来,一拳砸碎了那块石头,安慰儿子道: “坏石头已经被爹砸了,我儿不疼,不疼。” “………”谢玉安。 “………”谢渚阳。 其实,因为自己这个儿子早慧得厉害,所以谢渚阳并未享受过多少当父亲的感觉。 而这时, 谢玉安则脑袋一磕,抵在了自己父亲的肩膀,整个人,还略带着些许的抽泣: “爹,我小时候曾做过梦,在梦里,我帮着爹你,帮着谢家,拿下了熊家的皇位。” 谢渚阳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后背, 安抚道; “儿啊,梦里啥都有。” “然后爹娶了熊家的女人,爹,你猜猜是谁?” 谢渚阳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很是欣慰地道: “儿啊,辛苦你了,在梦里还不忘给爹找女人。” “呵呵,然后,那个女人,竟然给爹你生了个弟弟?她怎么生出来的,儿子想不通。” “额……” 谢渚阳抿了抿嘴唇。 其实,有些时候对于自己生子的事儿,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儿子,做得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得,你稍微怀疑稍微调查,可能就直接指向了他。 有时候,谢渚阳也会惆怅; 生儿子是为了干嘛? 继承家业么? 继承家业的话,一个带把儿的,也就够了。 发达家族么? 发达家族的话,自己就算是再生出一百个带把儿的,捆起来,可能都没眼前这唯一的一个儿子这般厉害。 于情于理,这个儿子都足够优秀,有这一个儿子,他也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可是这…… “然后,爹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喜欢上了弟弟,开始想辙,改东改西,就为了将弟弟扶上去,让我这个当哥哥的,去辅佐弟弟。” “爹有那么傻么?”谢渚阳拍儿子后背的手,有些停滞了。 “不是爹有没有那么傻,而是那个女人,她想要啊,她手段厉害着呢。娶了她,有了她生下的孩子,我谢家,自此之后在大楚,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谢渚阳张了张嘴; “最主要的是,没坐上皇位不要紧,顶天了一个谢家家主,土皇帝和真皇帝,差距还是很大的。应该是爹,坐上那把椅子后,看儿子,就没那么顺眼了。 与其说是我在和弟弟争,与其说是那个女人在背后使坏; 倒不如说, 是爹你,在和儿子我争。” “爹的,不就是你的么?老子的,不就是儿子的么?争什么争。” “可是爹,人是会变的。” “爹都这般年纪了,还会……” “你变了,真的变了,在梦里。” “好,好,在梦里,然后呢,我儿怎么做了?” “宫变了呗,嘿嘿。” “你在梦里,把爹给杀了?” “没,给您养起来了,您当上了太上皇,当了好久,又生下了好多弟弟妹妹。” “哦,这还好,谢谢你了,儿子。” “可是爹,为什么现在,就和梦里差距那么大呢,那个梦,小时候做时,真的和真的一模一样啊。” “毕竟是梦嘛。” “是啊,毕竟是梦啊。” 谢玉安忽然放声大哭: “可现在连梦,都没得做了!” 当爹的又安抚了儿子很久, 最后, 嘴唇发颤, 带着些许好奇, 问道; “你梦里那个小娘,是谁啊?” “爹这么想知道么?” “总是有点好奇的,能让我和儿子反目成仇,那女人……得多迷人呐。” “爹,人家现在嫁人了。” “嫁人了又怎么了?嫁人了有时候才好呢,你小子,不懂。” “爹,那只是个梦。” “爹就是好奇,心痒痒,咱爷俩,现在大事儿先放放,这风头不对,正如你先前所说,这位置,就由他熊老四先坐着呗。 但这小事儿,咱爷俩可以碰碰杯,不是么? 比如,先抢回个小娘怎么样?” “爹啊……” “怎么了?” “你真要去抢啊?” “嘿嘿,既然是楚女,哪怕是熊氏女,爹现在难道还要不成么?” “可人家,也等着你呢?” “等爹我?” “对,巴不得等爹你上门去呢。” “哈哈哈,笑话,谁这般大的口气,就算是熊老四,现在也得巴结着咱。” “人家巴不得您上门给他凑满个四缺一呢。” “……”谢渚阳。 … “太子爷,世子爷,您二位好歹多披一件衣裳啊。” 黄公公小心翼翼地陪在俩小爷身后,左胳膊右胳膊,都挂着一件外裳。 天天带着姬传业,刚在南门关城墙上跑完步,俩孩子脑袋上都冒着汗气。 自打和天天在一起后,姬传业每日都跟着天天的作息来,虽然没办法变得和这位哥哥一样身体敦实,但真的没以前那般虚了。 而黄公公,这次平西王出兵,黄公公是监军; 本是陪着平西王出了南门关,后又陪着瞎子在赵地经营,之后再被分配回了南门关督促后勤。 虽说黄公公曾上阵砍过人,但他本人还是更喜欢这种在后方安逸混资历的日子的。 前线大捷已经不断地报来,黄公公可是高兴了好久,到现在做梦都会笑醒,等王爷大军归来,他就可以回宫了。 回宫之后,地位之超然,哪怕品级上比不过魏公公和张公公,但自个儿,是真的地位超然了,那还用比么? 不比了,不比了。 “弟弟,给。” 天天从一个箭门楼子里,拿出了两根黄瓜,碧翠碧翠的,上头还带着冰渣子。 夏日的冰可不便宜。 黄公公见状,还下意识地舔了口嘴唇。 俩孩子一人一根黄瓜,吃得很是畅快。 就是这黄瓜,它没那么脆了。 “天天哥,你说咱俩啥时候能真的跟着干爹出征啊?” 天天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等咱再长大一些。” “那还得等多久啊。” “等到像大虎哥那般大就可以了。”天天分析道。 “哦。” 姬传业有些失落。 黄公公在此时谄媚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您以后得在宫中运筹帷幄的,我大燕……” 谁晓得, 姬传业却摇头道:“我才不要躲在后头嘞,我以后要和天天哥一起去前头杀敌。” 天天伸手,学着郑凡摸自己脑袋的样子摸了摸太子的脑袋, 道: “弟弟,得懂事哦。” “和皇爷爷和父皇那样,就住在皇宫里,得多没意思,龙椅父皇也抱着我坐过,说实话,硬梆梆的硌人,不舒服。” “好吃不?” 天天忽然问道。 姬传业认真思索了一下,道:“没咬过呢。” “下次你回家,咬一下,告诉我什么味道。” “金子做的,应该不好吃?”姬传业说道。 “哦。” 天天有些意犹未尽地应了一声。 “等下次,天天哥和弟弟一起回京,弟弟我带着哥哥去坐坐龙椅。” “……”黄公公。 天天摇摇头,道;“不去,爹说过了,你能来我们这儿,我不能去你们那儿。” “为何?母后说过,她小时候在家里,最喜欢去朋友家串门了,串门时,人家会将家里的好吃食给她们。” “爹说了,我去你家,怕回不来。” “………”黄公公。 “为啥呢?皇宫没有王府好玩儿呢。” 天天扭头看着姬传业, 道; “我不想离开爹呢。” “其实,我也不想。”姬传业摇摇头,“父皇没有干爹对我好,父皇好忙,在皇宫里每次见我,都是抽空见一下,然后就又去忙了。 下面人都说,父皇日理万机,很忙,本来我是信的,后来看干爹,我就觉得父皇是在骗我了。” “但你还是要回去的。” “不回去。” “你不回去,黄公公会抓你回去的。” “………”黄公公。 姬传业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一张脸马上绽放如菊,道: “太子殿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姬传业没难为人家黄公公,而是继续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不是很想我爹,主要是想母后了,母后应该也很想我。” “你弟弟妹妹们呢?” “太小了,不喜欢和他们玩。” “那这好办,把你母后接过来,我们一起住王府就好了。” “对啊,好主意!” “……”黄公公。 黄公公冷汗,已经浸润了自己的衣服,但还是得强忍着表情不要发生变化。 他其实很害怕, 哪怕现在太子爷还小,无所谓…… 但等到日后太子爷长大了,忽然睡个觉,想起来今天的事儿,想起来今儿个说到的话,再想到了站在旁边听话的自己,那…… 好在,俩孩子又改变了话题。 天天一边晃动着吃了一半的黄瓜一边道: “好担心爹把仗都打完了,那等我长大了,就没仗可以打了。” 在这个时代的大燕,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权贵家,小孩子们都热衷玩儿打仗的游戏。 “天天哥别担心,等我们长大了,要是没仗打,弟弟我陪你打仗玩儿嘛。” “噗通!” 黄公公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童言无忌”,直接跪伏在地。 俩孩子看着黄公公, 黄公公极为勉强地笑了笑,道:“两位主子,奴才想起来下面还有些事儿要办,王爷马上凯旋了,奴才得去看看下面准备得如何了。 奴才告退,奴才告退。” 黄公公近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城墙,刚到下面,就看见下面一群人挤得团团转,见他来了,马上禀报道: “公公,不好了,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公公。” “怎么回事儿?” “御赐之物不见了,不见了!” 御赐之物? 黄公公马上意识到是什么了,然后又想到了先前天天拿出来的和太子殿下一起吃的两根冰冻黄瓜。 当下,没好气地摆摆手道; “不打紧,不打紧,都去忙,杂家知道了。” 御赐之物,本就是皇帝赐给凯旋的王爷的; 现在被两家的儿子一人吃了一根,这又算得了啥? 黄公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先脱下衣服,擦拭了一下身子,再又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这俩小爷可真难伺候,早知道当初自己就该坚持留在前线了,唉,一天天这般吓唬来吓唬去的,得折多少寿元。 而这时, 吃完了黄瓜的俩孩子,在远远有一群护卫保护的前提下,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哨塔最顶端。 姬传业有些害怕,天天倒是无所畏惧。 “天天哥,好高哦,弟弟害怕。” “闭着眼,抱着哥哥,就不怕了。” “哦。” 姬传业抱着天天的腰。 天天尝试着往边缘地带走,太子亦步亦趋抱着他跟在后头。 四周,一众护卫们直接吓得近乎炸开,马上有人下去准备接应,有人直接攀附上了塔楼墙壁。 “阿弟,睁开眼,看!” 太子睁开了眼,在这个南门关最高处的位置,看见南面,有黑色的乌云正在向这里缓缓而来,是凯旋的大军! “阿弟,以后打仗回来的,就是我了。” “那我……那我就在这里,站得高高的,等着哥哥。” “嘿嘿,好。” “还要带着哥哥最喜欢的吃食。” “唔,我最喜欢的吃食?” “我去把父皇的龙椅偷过来,给哥哥吃。” ———— 晚上还有,一点,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大军,凯旋了。 比起去时的迅疾如风,归来时,明显大车小车载得多了不少。 一场战争,作为组织方而言,开销有三个大头。 一是开拔费,这是军中传统,使唤人家前,先给下去赏赐以激励士气; 本质上,和土匪山寨下山打硬茬子前喝践行酒没什么区别,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一下子。 当然了,在燕军这个体系里,这类顽疾倒是不怎么严重,主要是在地方军头子上面,其余那几个野战主力,比如镇北军、靖南军一脉的,包括现如今的晋东军,伴随着大燕的崛起和发展,早就有了闻战则喜的势头。 第二,则是战争时期的钱粮供给,赏赐是为了提振士气,钱粮则是源源不断地输出,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第三个,则是战后的赏赐。 战后的赏赐向来是重中之重,一场大战下来,后续赏赐如果不到位,很容易会引发士卒的哗变,刚刚从战场下来的丘八们,是最难管理的,毕竟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儿。 而一座梁国都城,确确实实解了燃眉之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在一定程度上,郑凡也算是给小六子的后期赏赐减轻了不少压力。 同时,平西王爷还宣布; 这次伤残的兄弟,可以得到晋东平西王府的标户资格; 战死的兄弟,其家人可以得到来自平西王府的抚恤。 这看似是帮了更大的忙,实则作为臣子而已,是真正的僭越了。 这军队,到底是天子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还是你平西王的私军? 你平西王在晋东蓄养嫡系兵马就算了,眼下这是想要将大燕其他兵马也当作你的序列收揽人心了么? 只不过对于这些,郑凡没怎么在意。 收留伤残士卒,原因在于这些士卒并非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事实上,战场上真正的重伤不治,那是真的很难活下来的…… 缺胳膊断腿这类的伤害比较重的外伤,还是能吸纳回去,作为地方的伍长、什长之流,可以夯实地方的管理阶层,而且这批人的忠诚无需多言。 抚恤战死的兄弟,其实对于一向抠门的平西王爷而言,真的是罕见的主动大出血了。 他倒是没想那么多, 主要是突围时,八千铁骑为其战死,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至于瞎子, 对此倒是“喜闻乐见”, 生命不息,造反不止,不管这个过程有多艰难,人呐,总得怀揣点儿希望不是。 平西王本人入了南门关后,直接谢绝了一切宴请。 当然,能有资格发出“宴请”的,本就是极少数的一拨人; 而这一拨人,其实也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爹!” 王爷走上前,一把将天天抱起。 天天看起来其实不胖,但真的很敦实,每次出征回来,再抱抱这干儿子,都觉得分量足了不少。 薛三曾开玩笑说法是,这叫骨量足。 寻常武夫修炼到入门之后,得花费极多的时间去反复打熬自己的筋骨,成就自身的体魄; 天赋好的人,比如天天,可以直接跳过这个步骤,而且,先天的根骨奇佳,可以让其什么都不做,筋骨体魄就比那些后天反复打磨得还要好。 对着天天可爱的侧脸,王爷狠狠地亲了一口。 出征在外,有机会洗澡已是极为难得,修面什么,就太奢侈了,故而脸上的胡子将天天粉嫩的脸扎得很疼。 但天天只是笑着; 放下了天天, 太子站在那里, 双手微微攥着小拳头,看又不敢看,像是个小姑娘似的,很是扭捏; 平西王一直是姬传业的偶像, 再加上这种平日里在家,又是慈父,出门在外,直接把敌国国都给破了的形象反差感,对于孩子而言,简直是不要太过有吸引力。 可太子到底不是天天,天天面对郑凡时,可以无所顾忌,他还是有些害羞。 王爷倒是没厚此薄彼, 走上前, 将太子给抱了起来, 还对着空中丢了丢。 “哦!!!” “哈哈哈!!!” 后头刚跟着进来的黄公公见到这一幕,脸上挂着职业化惊讶,实则心里淡然得一逼。 王爷对太子做这种事儿, 嗯, 很奇怪么? 太子被放了下来,一脸满足的笑容。 郑凡走到椅子那边坐下。 天天上手摸了摸,从郑凡兜里摸出了铁盒子,太子则马上去端过来一根蜡烛。 “唔……” 天天犹豫了一下,没有火折子,点烟不方便,就自己将卷烟一头咬在嘴里,准备帮忙点一下。 见到这一幕后, 刚坐下来没多久的王爷马上起身,将天天提起,对着屁股“啪啪啪”来了几下,再将烟拿过来,道: “别碰这个。” “好的,爹。”天天也不委屈,和太子一起抱着蜡烛帮郑凡点了烟。 黄公公从兜里掏出了一份圣旨,道; “王爷,这是陛下的旨意。” “传业,念一下。”王爷说道。 “好嘞。” 太子从黄公公那里接过了圣旨,打开一看,发现很简短,道: “干爹,父皇说他已经没什么可以赏赐您的了,就赏了两根自家种的黄瓜。” “黄瓜呢?” 天天这时眨了眨眼,道:“被我拿过来吃了。” 太子也点头道:“我也吃了。” “哦。” 王爷也没当回事儿,对黄公公道:“公公是要回京了?” “王爷说的是,奴才等到王爷后,就得马上准备回京复命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太子, 道; “我干儿子带回去么?” 太子见状,下意识地握住了天天的手,天天也握着他,俩孩子早就相处出感情了。 “王爷,陛下旨意里并未提及,所以,自然是不带的。” “嗯。”郑凡点了点头。 黄公公又道:“王爷,这次出征,破上京,实乃大捷,王爷是否有考虑回京一趟?” 这自然不会是圣旨里的话,应该是口谕; 因为落于文字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这金口玉言要是被拒绝了,得多尴尬。 “这是陛下的意思?” “不是,是奴才,奴才就斗胆问一问,毕竟王爷可是好大的功绩,京城上下,都会因此而振奋的。” “王妃快生产了,本王得回去,对了,替我给陛下带句话。” “奴才听着,王爷您说。” “接下来几年,乾楚应该没能力再做什么了,我呢,这几年南征北战,在家闲暇的时间,也不多。” 听到这话,天天和太子面面相觑。 “眼瞅着俩孩子快生了,我打算在家多陪陪老婆孩子,让他赶紧把家底子拾掇拾掇,至多五年,五年后,再开大战时,我可不想自己麾下的儿郎还得饿着肚子打仗。” “是,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另外,还有,他送我的两根黄瓜,我没吃到,但心意我懂了。” “王爷和陛下心意相通,互为知己………” “别打断我。” “奴才该死。” “这以后啊,就以望江为界,望江以东,我来负责发展,燕地和晋地其他地方,他来负责。 等这次回去后,我一边陪孩子,一边练兵,争取把晋东铁骑,在这几年时间给打造出来,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他呢,收兵权的事儿,可以继续做,但别再找那些蠢货了,至多五年,还是要打仗的,也不急着自废武功和内耗。” 黄公公听到这些话,冷汗开始滴淌出来,这算是在直言陛下过失了,而且裂土自封的意思,也很清晰了。 “兵权方面的事,要搞大动作前,先和我知会一声。” “奴才……奴才知道了……” “好了,差不离就这样,语气什么的不要改,你改了反而容易出问题。哦,对了,最后再加一句; 龙椅,我是坐过了; 说实话,不是很舒服。 当不当皇帝,造不造反,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 我俩孩子要出生了,两胎全是丫头,我倒是欢喜,他也松一口气,但若是有儿子了,儿孙辈的事儿就交给儿孙辈去料理。 我是愿意和他一起,早早地将这诸夏一统的,不想再生什么波澜,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我们俩谁都不愿意做,主要还是看他。 早早的,在咱这辈子,把那乾楚灭了,把整个天下统一了,咱任务也就完成了。 以后的事儿,就不归我们管了。 当然, 如果非要逼着我去做,那我也却之不恭,他懂的,我这辈子,最受不得半点委屈。” “奴才……奴才知道了。” “一字不差,语气不变,传回去。” “是,是。” 其实,这是郑凡现在的心里话。 皇帝猜忌下面手握重兵的王爷, 王爷自己本人,其实也对上头有顾忌; 可偏偏现在, 郑凡最想做的,还是早早地能够出兵,将乾楚给彻底灭了。 毕竟,还有八千枚腰牌,等着自己来挖呢。 “行了,本王明日就启程回晋东。” “王爷,这么急?” “原本打算今夜就走的。” 郑凡看向俩孩子,道:“你们也去收拾收拾,今儿个早点休息,弟弟妹妹快出生了。” “是,父亲。” “是,干爹。” 黄公公离开了,俩孩子也下去收拾行囊了。 郑凡走出来时,恰好看见剑圣站在那里,斜靠在柱子上。 “这种对皇帝传话的语气,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怕是当初的田无镜,也不会无礼到这种地步。” 很显然,先前里面的对话,剑圣听到了,他不是故意在听,而是这种层次的人,听觉实在是过于灵敏了一些。 “所以,我和老田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要真是老田,反而不用说这些话了,上头也更放心。” “那你觉得皇帝,是如何看待你的?” “当我们彼此都袒露心迹时,其他人,就没机会挑拨了,姬老六习惯会算账,但他最擅长的,不是算小账,而是人情账。” 说到这儿, 郑凡自己笑了起来: “呵呵,也就是得亏了上头那位是姬老六,换其他人,咱家有个瞎子,说不得咱早就扯旗造反了。” “你真的对当皇帝,没有兴趣么?”剑圣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怎可能没兴趣呢,但我更着眼于眼前,等回去后,我过的日子,比皇帝其实差不了。 主要看他,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这时,阿铭走了过来,问道: “主上,是明早就动身么?” “对,带一路人马护送即可。” 听到这话,剑圣跳了跳眉毛。 上次郑凡就是因为他急着回去陪媳妇儿生孩子,所以才遇了刺,这一次,很显然这位王爷不会再给他自己的安全容任何的纰漏。 “留瞎子在这里,把事情做个交接。” 和各路将主的碰头,拉关系,政治默契,军事默契,人情往来,等等这些,还是得由瞎子去弄,瞎子也喜欢做这些。 “是,我这就去通知他。刚才主要是来帮阿力和三儿来问的,他们都想媳妇儿了。” “三儿就算了,阿力媳妇儿……那家伙没这么禽兽?” “谁知道呢。”阿铭调侃道。 等阿铭走后,剑圣又道:“一边说着自己无意去夺什么皇位,一边又让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和那些将领们打好关系。” 郑凡“嗯”了一声,很理所应当道: “我从来都不否认一条,那就是我能和他君臣相得的基础就是,当他怀疑你能掀翻他的江山社稷时,你最好真有这个能力。” “这也算肝胆相照?” “这叫实际。” …… 瑞王,携带家财,离开驻地,来到上京,王府家财以充国库,王府田产以归皇庄,为宗室,尽了真正的表率; 而瑞王本人,在和官家一同参加了修复后太庙的首场祭奠后,身子骨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病故。 当瑞王病故的消息传来后, 瑞王世子赵牧勾,一病不起。 要知道,这位世子不仅劝降了自立的太子归来请罪,还在燕虏军营之中大骂那位平西王,保全了乾人的气节,还将被掳掠走的权贵带了回来。 总之,这对父子,在国难之际,可谓表现得无可挑剔,让人无比敬佩,太祖一脉的遗风,哪怕坎坷至今,也依旧是让人缅怀。 朝野之间,其实已经逐渐流传出一个说法。 这大乾天下,本就是太宗一脉从太祖一脉那里抢过来的。 先有百年前太宗北伐,精锐尽丧;再有当下,上京城破。 此乃太宗一脉得位不正,故而国家祸事不断。 … 赵牧勾缓缓苏醒,睁开眼时,看见韩亗就坐在他的床榻边。 “你不该在此时昏倒的,等于是给外头的传闻推波助澜,过犹不及了。” “我不是装的……”赵牧勾有些无奈。 韩亗叹了口气, 道; “那就好好将养身子,身子,最重要了。” “是……爷爷。” 韩亗点点头,站起身,提醒道:“这阵子,注意茶水饮食。” “我明白。” 韩亗离开了。 赵牧勾看着韩亗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本想喊一声他,让他停下来; 因为在这两天的昏迷之中,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看见燕人的铁骑,覆灭了上京; 但这个梦,有所不同,这不是先前发生的,不是现实…… 因为在梦里,被燕人掳走的,不仅仅是那些权贵和皇后,还有官家以及太子。 在燕人破国都前,官家马上传位给了太子以避祸,但最后,官家和太子,都被燕人抓回去了。 而他, 数次出使燕国军营,希望燕人将官家和太子放回来。 那位燕人的主将,似乎不是那位平西王爷,而是另一个人,总之,面相很模糊。 燕人大掠而归, 整个大乾北方疆域,泰半沦陷; 他一个人,组织了义军,被燕人击溃,不得已难逃。 然后,在宗室基本都被掳掠走的前提下,韩亗,站了出来,以还位太祖皇帝一脉,正肃国本的名义,号召流亡的官员们立他为新官家。 他,就成了新的国家,在乾江以南,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朝廷。 对了, 在梦里, 在梦里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很漂亮,很美很美; 在自己的义军被击溃,被迫难逃时,是她,从燕人的铁蹄下,救出了自己。 是她,陪着自己一路向南,护送着自己这个赵家血脉,得以来到韩亗身边。 自己最后,立了她,为皇后。 她擅长用剑,她的剑,很快很犀利。 不仅仅是一开始的那些如狼似虎的燕人,在她的剑下,一个个含恨死去,后来,在他面对各种刺杀时,也是她这个皇后,一次次地保护了自己。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赵牧勾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他很愤怒, 愤怒于他忘记了一个梦中女子的名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将她记起来,冥冥之中,似乎梦中的那段经历,本该真实发生的才是。 忽然间, 他记起来了, 在梦中, 她第一次从燕人追捕下救下自己时,很骄傲地说过: “她是乾国第二剑。” 他还傻乎乎地回应道:“那乾国第一剑,是百里剑么?” 她不屑道: “百里剑算个屁,乾国第一剑,是我师傅的位置!” ——— 求月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天天的梦 滴答, 滴答, 滴答; 唔…… 天天揉了揉眼, 水声, 是太子弟弟尿炕了么? 天天爬起来, 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 哦,自己现在应该睡在帐篷里,待得视线习惯了这种黑暗后,他确实在自己身边发现了帐篷的轮廓。 “弟弟,弟弟……”m. 太子别看像个小大人一样,心思也很深沉,但在某些生活方面,一开始时还真有些……低能得可爱。 以前在宫内,身边有太监服侍,晚上起夜时也都是有人帮持; 可住进平西王府后,太子和天天住一个小院,而这个小院里,是没仆人的。 所以,天天作为哥哥,晚上自己起夜时,一开始会拿着痰盂去找太子弟弟; 不过太子很快就适应了过来,也不用天天帮忙了,晚上天天要起夜时,就一起喊着去。 只是,这次天天喊了好几次, 却一直没人回应。 天天有些奇怪地向外走去,手在前摸索着,摸索到了帘子,掀开帘子,他走了出来。 忽然间, 寒风吹拂而过, 饶是天天这种自幼火气旺身子结实的,在此时也难免一个哆嗦。 帐篷外,竟然不是平地,而是在一座山上。 “咔嚓……咔嚓……咔嚓……” 前方,传来了声响,似是有人在走上来。 渐渐的,人影清晰了起来,天天看见了一个女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女人捂着肚子,步履蹒跚,从沉闷短促的呼吸声中,似乎能感知到她此时的痛苦。 不知怎么的,在看见这个女人后,天天心里忽然揪了起来。 一瞬间, 仿佛对方压抑的呼吸声,似一记记重锤,直接砸在了他的心头。 女人并未向天天走来,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 天天下意识地去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但他就是本能地想要追上去。 可是,二人之间的距离,开始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天天慢慢地放缓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脚下的山路,他有些茫然。 而当天天低下头时,天上的那一轮月亮里,似乎有一团黑色的阴影正在交织着和扭曲着,自外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进来,却一直被阻拦。 在下方, 天天的茫然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噗!” 一道器物刺入血肉的声音,让天天身体一瞬间颤栗。 他开始继续向前跑去,而伴随着他的奔跑,其前方的景物出现了落差,自己前方仿佛已经不再是山路,而是一处悬崖。 一个女人,自自己面前摔落了下去,女人眼角含着泪; 在此刻,坠崖的女人似乎有所感应,看向这边,仿佛真的看见了向着他奔跑而来的男孩。 女人张了张嘴唇,手臂向这边略微地伸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当天天跑向她时,只听得“砰”的一声; 四周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 “噗通!” 刹那间的光影消散,使得天天失去了对平衡的感知,摔倒在了地上。 随即, 前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开始呈现出一种像是水墨晕荡开的扭曲感。 天天看见一个身穿鎏金甲胄一头白发的男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在看着他; 而他,也在看着他; 彼此之间,目光对视,但彼此之间,又没有什么额外的情绪波澜。 冥冥之中,天天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毕竟,郑凡平日里会画一些画,哪怕是冬天堆雪人时,也会额外地堆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虽说这个时代没有照片,但郑凡的艺术功底,足以将一个人在画卷上,近乎写实地呈现。 但天天没有喊出那个称谓,哪怕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依旧没有喊出口; 他对这个人的认知,大多数来自郑凡的描述。 而对于天天而言,“父亲”这个称谓,早就有人了。 是他陪着他玩,是他每次出征回来甲胄都来不及先脱就要先抱一抱自己,是他喜欢用胡子刺痒自己的脸,是他无论任何时候,目光看向自己时,总是带着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 太子每次喊他,都是叫“干爹”; 但天天每次都喊的是“父亲”或者“爹”。 太子是有亲爹的,否则他就不是太子; 天天也是有亲爹的,因为他头上还有一个“世子”的头衔。 他是靖南王世子,而不是平西王世子。 但在他的心里,自己是有父亲的,那个父亲没有远走西方,那个父亲一直就在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自己身边陪伴着自己。 所以, 在看见这个所谓的“亲父”时, 天天喉咙里有些沙哑,但到底没能咬出那个称谓,而是指了指先前的方向, 道; “她……母……母亲……她……母亲……去救,去救她,去救她!” 比起对“父亲”这个称呼的难以启齿,“母亲”这个称谓,倒是能够说出来。 倒不是说自己三个“娘”对自己不好,而是“母亲”这个词的含义,真的是不一样的。 白发的男子没有去往天天所指的那边,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母亲……在那边……在那边……救她……救她!” 天天还在喊着, 他认为这个男人,应该去救人。 但这个男人,最终走去了远方。 似乎那里,传来了金戈铁马之音,有万千虎贲正在厮杀, 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 “王爷万胜!大燕万胜!” “王爷万胜!大燕万胜!” 而在另一边,女人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地传来。 两种声音,以天天为圆心,交织着。 天天就很木讷地站在那里; 不解的情绪,开始不断地充斥着他的内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愤怒。 他看见一面面黑龙旗帜在自己面前飞舞下来,每一面旗帜上,都是血迹斑斑,而那些血迹,是自己母亲的。 到后来, 他看见那个男人,抱着一面黑龙旗,又一次出现在了前方,那个男人跪伏在那里,甲胄破损不堪,应该是刚刚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厮杀。 他死了, 他至死,都抱着那面旗帜。 这一刻, 天天的神情开始扭曲, 理所应当的愤怒,似乎在此时出现了卡顿。 黑龙旗, 那个人, 那个抱着旗帜的男子,其身影,正在不断地切换,前一刻,是那个男人,后一刻,则是郑凡。 而天天的神情,也在因此不断地变化着。 但似乎有一种力量,在这个梦境里,不断地推动着一切事物向前。 “嗡!” 刹那间, 天天感知到了一种怨念,一种可怕的怨念,可这怨念,并未影响到自己。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你很愤怒,你很怨恨,但同时,你又很清醒; 情绪,似乎成了一种身体上的外在伤痛,而不再是能够让你内心可以共鸣而起的呼应。 “你恨么?” 一道声音传来,开始询问。 “我不恨……”天天在心里回答。 然而,他的声音,却发出的是:“我恨!” “你想毁灭它么?” “为什么……” “想!” 一道道光影,自天天面前飞掠过去,他似乎看见了很多人,又像是经历了很多事,但一切的一切,走得都太快了,根本就来不及分辨个清楚。 “呵,想不到堂堂靖南王世子殿下,竟然有朝一日,会站在我大燕的对面,站在这面黑龙旗帜的对面!” 天天扭过头,声音上,有些熟悉。 再看那名身着银甲十分英武的将军,那种熟悉感,变得越来越重了。 好像见过,不,是好像相处过。 “它,早就不该存在了。” 天天自己的声音传来。 他现在,像是在这具身体里,能思考一切,能感知一切,却无法操控丝毫。 “只要我陈仙霸在此,这面龙旗,就不可能倒下去!” 霸哥哥? 是霸哥哥? 天天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了。 只是,霸哥哥怎么长得这么大了,而且还留了胡须。 在陈仙霸身后,还站着一个一身蟒袍的瘸子。 “呵呵呵,哎哟哎哟,这叫个什么事儿哦,谁能想到,我大燕的镇北军,有朝一日,居然会和靖南军余孽,面对面地厮杀呢。 谁又能想到,我这个北王世子,竟然还能有和南王世子对垒的机会。 唉, 仙霸, 动手吧, 本王今日要替父亲,替田叔叔,替大燕,清理门户!” “杀!!!!!!” “杀!!!!!!” 自前方,冲出来一片镇北军铁骑,而自天天身后,也有一群骑士呼喊着杀出。 两股当世最为精锐的铁骑冲撞在了一起,厮杀得人仰马翻。 这一刻,天天的心里,很是悲痛,这些骑士,本该聚集在自己父亲身边,不,他们应该刚刚在父亲帐下,出征归来; 可现在,却将马刀,捅入对方的身躯。 陈仙霸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身形凌空而起, 怒喝道: “若非你在后方号召这些靖南余孽造反,我早就打过乾江,将那乾国彻底覆灭了,他乾国,哪里还有可能苟延残喘下去! 叛逆,受死!” 陈仙霸的锤子,带着破天般的威势,当头砸了下来! “霸哥哥……霸哥哥……” 而天天,也是冲天而起,天天看见了,自己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把断刀……一把极为极致的断刀,他太熟悉这把刀了,因为他曾不知道多少次替自己父亲擦拭过。 这是……乌崖。 可乌崖,为何会在自己手上? 父亲呢? 自己的父亲呢? 父亲又去了哪里? 还有, 自己为什么要和霸哥哥打架? “砰!” “砰!” “砰!” 双方的兵器和体魄,在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撞击声。 随即, 二人落回地面。 “乌崖……你居然还和楚奴有联系!” 陈仙霸发出一声怒吼,再度冲来。 双方再度厮杀在了一起。 恐怖的气血震荡,令人心悸的对决威势,鏖战许久后,自战场另一侧,忽然出现了其他几路兵马,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众强者。 “突围!” 天天下令。 “保护世子殿下!” “保护世子殿下突围!” 失利了, 战败了。 天天看见自己在林子里行走。 鲜血,不住地在滴淌。 “哟,这是咋滴了,咋滴了,乖乖,受这么重的伤,哎哎哎。” 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 天天睁开眼,发现苟莫离,站在自己的床边。 而在苟莫离身后,则站着一名黑甲男子。 “别急呀,别急呀,楚军还没到呢,再说了,狗子我麾下,还能再聚个二十万野人铁骑,嘿嘿嘿,咱再打回去,咱再打回去,灭了这贼燕!” “噗!” 天天吐了口血。 意识,陷入了混沌,他在尝试着去苏醒,去睁开眼,而后,等到他好不容易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片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场。 低下头,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他的刀, 捅入了一个人的胸膛,是陈仙霸。 陈仙霸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在他身后,那面破损的黑龙旗帜,摇摇欲坠。 “霸哥哥……霸哥哥………” 天天极为淡漠地,将乌崖,从对方躯体上抽出,自对方尸体上踩踏过去,一刀,将那面黑龙旗帜斩断。 在其身后,有靖南军士卒,高呼着为“老王爷报仇!” 有野人骑士,呼喊着星辰庇佑; 有楚军,正在列阵。 甚至,还有乾国的军队。 而在远方, 一个身上满是符文光头的蛮族男子, 将一男一女的头颅,串在了蛮族王旗的旗杆上。 其中一颗头颅,天天认识,是上一次画面中,自称是镇北王世子出身的瘸腿王爷。 那个女人的脑袋是谁,天天不知道。 “哎呀,这个人,可真是难杀呀,压根和当年的田无镜,没什么区别。” 一道极为阴森的声音自天天身侧传来,他看见一个身穿青色袍子面容极为猥琐的男子,正阴沉沉地看着他。 “要不是我出手自背后袭击了他,你有那么容易杀得了他么?” “砰!” 乌崖横拍过来,那个青袍男子被抽飞出去。 “聒噪!” 青袍男子咬着牙,敢怒不敢言。 但其人,被这般抽飞出去,竟然没受什么伤。 “好了,燕京,就在前面了。” 这时, 一道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无上的威严。 天天很想扭头看过去,看看那个发出声音的,到底是谁,但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似乎这具身体,对后面那个人,很反感。 不, 不是那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都很反感。 因为那个声音出来后, 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燕军主力,已经覆灭于此了。” 威严的声音赞许道:“辛苦了。” “为了大夏。” “对,为了大夏。” 前方的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座巍峨的都城。 而都城四周,则是茫茫一片的兵马。 这是一座,被重军包围着的都城。 自上方,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一道女人的声音忽然掠过,城内,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吼叫,似乎隔着绵绵无尽的年代。 女人一身白衣,宛若谪仙人一般自那边飞掠而下, 发出一声长啸: “燕京里的那尊护国貔貅,已经被老娘我断绝了生机!” 威严的声音再度出来: “你做得……很好。” 最后, 那道声音下令: “攻城吧!”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无数士卒,开始攀附这座巍峨的国都。 天天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视线,就没再被其他颜色取代过,全是红色,浓稠的红,腥臭的红,刺鼻的红…… 杀戮, 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从城墙下, 到城墙上, 再到城内, 在街面上, 在屋檐上, 在皇宫外, 在皇城上。 “砰!” 终于, 杀入了皇城内! 天天提着刀,行走在其中。 他在找寻,找寻自己的目标。 他看见有一座宫苑内,竟然有一片菜园子,收拾得很是精细,里头还结着不少清脆的黄瓜。 他踩下一根,没洗,直接送入嘴里,咬了一口。 恍惚间, 一种熟悉的感觉,再度传来。 而就在这时, 一名红袍太监,飞掠过自己的身前,冲向了自己的身后。 “保护主上!” “保护主上!” 他是去擒贼先擒王的,亦或者叫,在大崩之前,尽所能地再狠狠地咬上对方一口。 天天没去阻拦,也没回过头去救援, 甚至, 他还笑了。 似乎还真的希望,那个所谓的“主上”,就这般被杀了吧,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一个,占着一个所谓的大义,实则除了嘴巴会说之外一无是处的废物罢了。 面前的护卫,被天天杀翻; 最终, 踩着滴血的御道, 走到了一处殿门前。 伸手, 将殿门推开。 目光, 自金殿台面一路向上, 看见了台阶, 看见了龙椅, 看见了……坐在龙椅上的……身穿燕国黑色龙袍的皇帝。 “太子弟弟!” 乌崖举起, 冲向了龙椅。 “死!!!!!” “不!!!!!” …… “不!!!!!” “别怕,别怕,爹在这里,爹在这里,儿子,儿子。” 天天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父亲抱在怀里,魔丸姐姐飘浮在旁边。 身边, 还很年幼的太子弟弟,正一脸紧张关切地看着他。 郑凡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后背,将儿子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 在梦里,天天脸上早就被泪水沾满,而郑凡的脸上,也全是泪水。 先前魔丸发现异样进来时,没办法让天天从梦魇之中苏醒,看着儿子躺在那里表情十分难受的模样,郑凡心如刀割。 “儿子,怎么了,儿子……” “爹……孩儿做了个噩梦。” “那告诉爹,梦到什么了?” “梦到……梦到……” 天天伸手, 抱住了郑凡的脖子, 喃喃道: “梦到爹有了弟弟妹妹后,就不要天天了。” ———— 求月票。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五章 诉说 客栈,后院,卧房。 郑凡的房间,小圆桌四周,坐满了人。 现在是上午,距离客栈一天生意的开张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了,按理说,主上召集大家过来,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得先放下来。 就连那装着黑色石头的木盒子,也被摆放在了桌上,人,都凑齐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郑凡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其实还是看这帮“魔王”们的意思了。 毕竟,哪怕这批魔王们现在是普通人,但这帮人尽管失去了力量,也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去衡量他们。 瞎子北微微抬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蹲在椅子上的薛三则是左看看梁程右看看阿铭,也没打算说话。 樊力拘束着身子好让自己身侧的两个伙伴有足够的位置坐下来,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思考的样子。 那块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这一幕,让郑凡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郑凡不得不连续喝了好几口的茶。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昨晚,阿铭说的,互相不抛弃,温暖了郑凡的心,但此时的沉默,已经让郑凡有些如坐针毡了。 其实,郑凡的想法很简单,之前连瞎子北都说,这是一个普通的世界,只不过背景在古代罢了。 但自己明明看见了一个普通世界不可能出现的物种,所以,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最终,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风四娘。 风四娘先起身,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家主上添了茶水,然后坐了下来,面向郑凡,一脸严肃,很诚恳地道: “主上。” “嗯?” “您刚刚说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放,在讨论那件事之前,我们想先问主上您一个问题。” “问题?” “那就是,之前主上您昏迷着,但现在,您已经苏醒了。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主上您接下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哪条路?” 郑凡有些迷茫了,这怎么又牵扯到了路线之争了? “一条路,是在这个世界平凡安稳地度过余生,我们会保护着您,让您这一生安稳。 您可以结婚,可以生子,我们会供奉您吃喝穿用。 如果选择这条路的话,那么先前的那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高武世界还是普通世界,终究,是能够给普通人一个生存下去的环境的。” “那……第二条呢?” 风四娘笑了, 薛三笑了, 樊力也憨厚地笑了, 瞎子北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主上,这第二条路,那就是…………” 说到这里,风四娘忽然身手指了指外面前厅的方向,继续道: “不知道主上发现没有,咱们的客栈,牌匾上只有客栈两个字,并没有前缀。 当初开客栈时,我们大家伙商议过,但还是决定等主上您苏醒后再来给客栈加个前缀。” “前缀?” “是的,主上,举个例子,是叫同福客栈还是叫新龙门客栈,都凭主上您的意思。” 郑凡明白了, 第一条路,是混吃等死。 第二条路,是搞事情! “主上,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是一个厚道人,他认为这两条路,对于郑凡来说,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况且,郑凡才醒来不到两天不是。 然而,郑凡根本就没过多地考虑,路,只有两条,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很明确,很清晰。 “第二条。” 答案,很快就给出了。 干脆利索得让小桌上围坐的这帮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木盒子里的那块黑色石头也在不经意间微微一颤以表尊敬。 “主上,不再考虑一下…………” 风四娘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极为明显的喜悦之情了,但还是在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给郑凡提醒。 在场其余人,包括一直以“死人脸”著称的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在此时眼睛里也露出了不一样的光泽。 薛三舔了舔嘴唇,身下三条腿越发清晰; 樊力则是揉捏着自己的指节,发出一阵脆响。 他们在期待,他们很期待,他们无比期待! 郑凡却很是笃定地笑了笑,道: “就是第二条路了,说句不怕大家笑的话,我之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刺激恐怖的东西,因为这能让我兴奋,能让我获得快感,可惜,在之前的世界里,只能通过漫画的方式去让自己领会一下那种氛围。 而且,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你们,我没有亲人,也没有羁绊,可以说,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退一万步说吧,我都是自己自杀过的人了,眼前,眼下,在这个世界过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赚的,所以,干嘛还要选择混吃等死下去?还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去做做,就算是玩完了,就当是游戏结束了,投币的既然是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大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风四娘站起身,把目光看向了坐在那里一直在瞎眼望天的北。 北点了点头,双手放在桌上,很是灵动地轻轻敲击着,仿佛摆在他面前不是小圆桌,而是一架钢琴。 不过,他倒是没有沉浸在自娱自乐之中,而是开口道: “薛三。” “嘚。” 薛三打了个响舌,改为双脚踩在椅子上,小小的身躯上上下下摇晃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虎头城县衙你今晚去一趟,朝廷的信件、文书,只要是你觉得有价值的文字,全都带回来,速度要快,凌晨一点出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东西带回来,天亮之前,你还得把带出来的东西原位放回。” 薛三身材矮小,没成为魔头之前,一开始其实是当梁上君子的,这个职业也确实很契合他的身材。 “晓得。” 薛三很是激动,晃动的频率更大了,小船儿荡起三桨。 “阿力。” 樊力双拳紧握,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那家蛮族商队的领队不是一直很欣赏你的力气么,你今晚去找他,就说你已经答应跟他干了,混入他的商队后,进入荒漠,看看一些风土人情,再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落脚的地方,记住,来回时间,一个月以内。” “记得了。”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其实,安排樊力去荒漠查看情况,也是为大家安排一个后路了,毕竟,较之于燕国,还是组织架构更为松散的荒漠更方便众人安顿。 “巡城校尉的妻子一直苦于无子,曾在我这里算过一卦,等下午时,我就去主动找她给她送点儿符水过去。” 紧接着, 瞎子北的目光落在了风四娘身上,道: “四娘,你今晚接客吧。” “得咧,待会儿老娘就放出风去,今晚老娘亲自接客,价高者得。” 瞎子北点点头,大家虽然性格不同,身份属性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哪怕看起来再憨憨傻傻的,也绝没有什么心地纯良之辈。 再加上在郑凡昏迷的这半年里,大家也都互相加深了了解,等真正运作起来后,配合上自然纯熟。 风四娘是一朵花,一朵娇艳成熟的花,不过她可从来不接客,只负责管理手底下的那帮姑娘,半年来,虎头城里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不要太多。 放出风,价高者得,先排除泥腿子,逮一条大鱼做入幕之宾,然后再从这条大鱼嘴里套取出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讯息。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稀里糊涂地活着,如果没有大的变局,他们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活下去了,工作,纳税,劳役,以及生老病死; 正如这半年以来的客栈诸人,因为层次太低,活动范围太小,所以瞎子北才说没见过“高武”世界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本能地排斥那些东西,只想安安稳稳地等郑凡苏醒。 瞎子北伸手又指向了阿铭和梁程,大家虽然都是普通人了,但至少还保留着一点点特性,梁程能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阿铭,梁程,你们负责帮四娘,别真出了什么意外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四娘就算要被吃,也该是让我们主上先吃才是,否则真是可惜了这块熟透了的嫩肉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因为不尊重人。 但大家都在笑, 包括四娘也在笑, 笑的同时,还有些害羞地对郑凡抛了个媚眼。 他们是一群魔头,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意呢? 倒是郑凡,被最后地这个玩笑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显然,是因为自己还没能融入到他们这个氛围里去。 同时,郑凡也对在这一刻这帮人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力感到很是震惊。 在自己昏迷的这半年里,这些人都只是在开店做生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天性。 冥冥之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一条线,和他们勾连在一起。 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苏醒,等待着自己…………下命令。 昨晚,阿铭对自己说的话,再度在郑凡脑海中回响,自己问阿铭,你们就不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什么好奇心? 阿铭说: 在你没醒来时,那是没意义的事。 到最后,瞎子北忽然感慨了一声,道: “要是我们的实力,能恢复,哪怕只能恢复一点点,咱们也能从容得多啊。” 大家又都沉默了,显然,这是大家的一个伤心处。 “那个,这个不急,总能找到办法的,我们先吃饭吧。”郑凡这个时候像是个“领导”一样出来缓和气氛。 大家也都给面子的拿起筷子,开始吃喝。 阿铭默默地吃了一口血旺,然后又默默地吐在了碗里。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看向阿铭,问道: “今天厨子做得不好?” 阿铭点点头,道: “臭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六章 养生 “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 清晨的雍和宫内,大燕国的皇帝姬成玦,正双臂撑开,吊着长音。 这一幕,听似有些滑稽,但皇帝可不是在吊嗓子,而是在“吐纳”。 不同于真正修行者的吐纳,盘膝而坐,一股气,自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后,再自鼻尖喷出一道白雾,如朝霞露谷间一种自在流转; 对于不会修行的人,亦或者普通人而言,所谓的吐纳,很多时候都会表现得稍微夸张一些,否则就没什么效应。 吐纳结束后, 皇帝又打了一套“拳法”; 这是姓郑的当初教给他的,正如姓郑的一向金句颇多,外加才情横溢的表现,姓郑的给这套拳取的名字,也很有深意——太极。 具体的拳路亦或者叫拳意,很简单,很直接,很易懂,分为三点,为一慢二优三梦。 慢指的是动作慢, 雅指的是姿态优雅, 梦就是打着打着,最好能有一种梦里自己是绝世高手的感觉; 皇帝曾问过魏忠河这套拳法到底如何, 魏公公说自己是炼气士,不懂拳脚功夫,不敢评价。 皇帝又问了陆冰, 陆冰,人如其名,其人因身在宫外,比之魏公公不得不少些圆滑多一些赤诚; 所以,陆冰的回答是:要是臣在外和人厮杀时,对手打出这套拳,他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真正的太极其实是比较刚猛的功夫,拳怕少壮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世上也没多少人能练出“借力打力”的内劲; 平西王所传之拳法,可谓是尽择其肤浅表面。 可偏偏皇帝一有空,尤其是早晨上朝前,就会打上一套。 身子微微的出点汗,精神头,能保持一个上午的康健; 治病时有一种安慰疗法,效果还不能忽视,打完这一套拳后,皇帝觉得自己能沉浸于一种我身体很棒的错觉感之中,精气神方面,能得到很清晰的提升。 简而言之,就是自我感觉棒棒的。 今儿个休沐,不用上朝。 皇帝打完一套后,在寝殿内让宫女伺候着擦拭了身子换了一身轻便的龙袍,随后就躺到了御花园内的那张摇椅上,身边放着一杯香茗。 躺在上头,摇啊摇啊,享受着属于皇帝那难得的空闲。 一般这时候,魏公公会站在外围,外头来的消息,不是很紧迫的,就会被拦截下来,曾伺候过一代君王的魏公公自然清楚其中的分寸。 既能让主子休憩一番,又不至于真的耽搁什么大事,落下个隔绝中外的权阉恶名。 皇宫内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但皇帝平时国事繁忙,每隔一段时间的探望,更显得公事一些; 当子嗣多了之后, 当父母的,往往会对长子寄予厚望,接下来中间这一茬,感觉上就淡多了,等到年纪上去后,再老来得一子,幼子又会被倾注更多的喜爱。 长子承志,幼子承怜; 眯了个小盹儿,醒来,打了个呵欠,皇帝喝了半杯温茶,坐起身来。 这时,魏公公领着张公公一起走来。 张公公是皇帝在潜邸时的亲信伴当,而皇宫大内的位置,往往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偏偏自打新君登基到现在,魏公公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张公公,则被一定程度地外放了。 实则,张公公是被皇帝派去了户部下面新成立的一个衙门作为“监军”了。 在做皇子时,为了填补自己亲爹对外战事的靡费,姬成玦早就搞出了类似后世“交子”一类的银票子存在; 这其实不算是开历史之先河,因为当年大夏历史上就曾有一位皇帝,做出过“鹿皮币”,就是在鹿皮上写上价值多少多少两,那这张鹿皮,就可以当多少多少两来用了。 善于经营的皇帝当然清楚不可能以涸泽而渔的方式来搞,否则就会失信于民,国本动摇。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可控的范围内,去进行一些金融改革。 这改革,有些超前,虽然早就在运转着了,多是存在于商贾贸易的渠道之中,但现如今,这个衙门,依旧挂在户部下面,且有张公公的这层身份在,不像是正规的朝廷衙门,更像是专属于皇帝内库之下的一个营生。 这也是为何张公公进来也得由魏公公领着进来的原因,毕竟张公公现在身上有外派的差事在。 张公公带来了账本,请陛下御览。 皇帝翻阅了一下账本,他不是神人,这么多账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洞悉里头的一切,但到底是行家,哪怕底下人清楚皇帝很可能就随手翻翻,心里也有着莫大的压力,账目上做手脚的胆子,就会小很多。 在这一点上,此时的皇帝倒是和那位王爷无二,区别在于,那位王爷是不会看账的。 但王府下面有谁手脚不干净,等待他的就是被扒皮悬挂于城门楼上,其子女亲眷,出标户,打入奴籍,地位更在野人之下。 对外宣称的是,王爷慧眼如炬,洞察了贪污,奉王令行此惩戒。 “主子,这是密谍司最新送来的折子,打东边儿来的。” 魏公公在此时将一份折子送了上来。 密谍司已经退出晋东区域了,平西王府在晋东倒不会对各地探子赶尽杀绝,但会将他们甄别出来,养着控着; 而若是还想一门心思地潜伏什么的,就会被标记成对立面进行剪除; 再加上王府和朝廷的微妙关系,密谍司其实早就退出了晋东地界了,只留有明面上的一支继续在奉新城晃哒,更像是标志着晋东依旧属于大燕的一部分; 王府还给他们那一舵那儿挂了一个牌子,叫“办事处”。 很显然,魏公公之前就已经和张公公对过码了,因为魏公公拿出的折子里,写的是颖都密谍司收集来的线报,主要在于平西王府下的钱庄。 皇帝对自己手下人这般提前通气的行径并不会反感,比起先帝爷军权下放,但其他地方事必躬亲的勤奋姿态,现任皇帝其实更懂得放权的道理。 其继位后,就扩建了内阁,将内阁从原本赵九郎领头的一个秘书处,提升到重臣论资排位拿捏章程的内朝顶级地位;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自己尽可能地抽身而出,让自己只需要统揽全局即可。 在这一点上,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受那姓郑的影响。 没道理自己整天累死累活的,而那姓郑的只要不在外出征,就能过得跟个富贵闲人一样。 嘛,这不公平! 其实皇帝本人也清楚,自己扩建而出的内阁,日后要是遇到了比较羸弱的后世子孙,很可能会形成臣强主弱的格局; 但利大于弊吧,退一万步说,马踏内阁总比马踏门阀要来得简单得多得多。 先前的账目,皇帝只是草草地翻了翻,反而对于这封来自于晋东的密谍司折子,他是仔仔细细地看了。 虽说这些年来,无论是当皇子时还是当了皇帝后,他和那姓郑的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信件往来; 但他很早就清楚,很多时候与自己回信的,并不是那姓郑的; 之所以忍着没发飙,没去生那“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气,是因为回信的人信中的价值,似乎比那姓郑的自己回信,更重要也更细节很多,所以他就认下了姓郑的这种“过度敷衍”。 “他倒是什么都敢做。” 皇帝评价道。 平西王府下的钱庄其实早就成立了,也同样是活跃在商贾贸易之中。 但前阵子,也就是在姓郑的领兵在外时,王府的运转也一直没有停下,甚至,在紧张的备战氛围以及军资聚集筹措之下,钱庄开始发行盖着王府大印的债券; 可问题是,那一场大战,晋东没出兵也没出粮,你紧张个在哪里? 无非是找个由头和风向,将债券给推行下去吧。 走钱庄,将债券转入王府下的各个产业,再由这些产业,继续下放,也可以在王府产业里流通以债券的形式购置商品。 士卒的一部分军饷以及官员的一部分俸禄,已经被以债券的形式发放。 虽说还没大面积地对民间进行开放,但既然做到这一步,接下来这种债券在民间铺开是迟早的事,毕竟士卒和官员,可是时下殷实人家也就是消费人群的主体。 在晋东,这种债券被当地军民习惯性地称之为……宝钞。 折子的最后,还有一条信息,密谍司监查到平西王府似乎正在对天断山脉里发现的银矿进行施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战争和祭祀,最终都离不开一个财政。 姓郑的明明领兵在外, 可他老家居然还在继续推行着这种极具影响力的财政改革…… 难不成,是姓郑的出征前,就留下了章程? 但他真的放得下心么? 张公公见皇帝陷入了沉思,舔了舔嘴唇,开口道: “主子,这债券之事,奴才觉得……” “你也想做?” “奴才……奴才认为……” “他姓郑的无法无天,只顾着生前,朕也要学他?这是涸泽而渔,涸泽而渔!” 皇帝气愤地说着, “宝钞宝钞,这玩意儿一出来,价值就会打折,他姓郑的活着时候还好,等他姓郑的走了,到他世子继位时,这玩意儿马上就会变成废纸!” 可惜, 瞎子以及四娘都不在这里,否则听到皇帝的这番评价,估摸着都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管账做买卖出生、善于理财的皇帝,一下子就看透了宝钞的本质以及宝钞未来的结局。 他是皇帝,不能图一时之爽快,现在,张公公手下的那个衙门他还迟疑着,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自然更不可能图眼前之利学晋东的平西王府发什么宝钞。 这玩意儿,自己在位时还好,能清醒地把持得住,但自己的儿子呢?自己的孙子呢? 后世人能忍受得了这种印钞的诱惑? 到时候就是整个财政局面的全面崩盘…… “除非,他会用什么办法给它来兜底。”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边刚刚被训斥的张公公闭嘴不言, 而不通财务的魏公公自然不可能发表什么意见。 “罢了,朕亲写信去问他……问那位吧。” 见皇帝停止了思考,准备起身离开,张公公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道: “主子,还有一件事,未曾入密谍司折子里,而是民间风闻。” “密谍司折子里,不包括民间风闻么?”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力,但皇帝真正的耳朵和眼睛,是密谍司这种番子衙门。 “主子,实乃干系太大,必须得由奴才来亲禀。” “说。” “主子,有传言说,平西王府那边打算铸造一批新钱币。” “钱币?” “以金银币为主。” “这又算得了什么稀奇?” 时下熔炼银子铸造元宝,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年燕国门阀林立时,不少门阀世家就热衷此事,民间百姓里还有顺口溜,说谁家的银子成色好,谁家的银子黑心坏。 “主子,您看。” 张公公从袖口中取出一枚银币,银币上,刻着双头鹰。 “主子,这枚银币据说是从晋东那里流出的,只不过现在份额很少,奴才已经派人再去求证了。 奴才也是斗胆,拿这未经确凿的事来禀报主子。” 皇帝和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很是敏感; 任何企图挑拨离间的人,都得做好引火上身的准备,张公公这是明知山有虎,也算是赤胆忠心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政治投机的必要了,就为了争宠整倒魏公公么? 皇帝将银币拿过来,在手中掂了掂。 “仿的荒漠之西的钱币制式?” “是,但比那边的,要更精细。”张公公回禀道,“且双头鹰,本就是平西王府的王旗制式。” “呵。” 皇帝不怒反笑, “所以,姓郑的到底有没有出征,难不成替我大燕出兵攻乾,破了上京的平西王爷是个假的?” 他是怎么做到,一边本尊在外头领兵打仗,一边在家里地盘上操弄出这般多的花样的? 皇帝做梦都不可能想到, 这般多的花样, 纯粹是某个大了肚子的女人,在孕期时,实在是无聊,开始进行这方面的改革,纯粹是为了解闷儿。 至于说等男人回来,是否会因这些事而对她发怒; 呵, 且不说那位王爷对这类事儿完全不上心,很多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说她只要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瞪他一眼, 怕就算是她将王府房子点了,王爷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在旁边递柴火。 “主子……” “朕,会亲自写信问他。” 皇帝不以为意地将银币捏在手中,摆摆手, “朕去看看皇后。” “摆驾!” 皇帝来到了皇后这里,皇后此时倒是没在菜圃里忙活,而是正在做着女红。 虽说皇子和公主都不可能缺衣服穿,但作为母亲,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份显适,总得给孩子做点儿穿穿,意思一下也是要的。 再者,自己的长子不在身边,这些东西,更是一种思念的寄托。 “皇后,水放好了么?” “陛下,这才是上午啊?” “朕想泡了。” “臣妾这就去命人准备。” 皇后的宫苑里,最近新修建了一座汤池,姬传业来信说,他和天天哥哥经常一起泡汤,那姓郑的,更是几乎每天都泡。 没多久, 皇帝就赤条条地泡入了汤池之中, 皇后穿着一件薄衫进来伺候。 “自打得知平西王爷大捷之后,陛下身上的担子似乎就卸下来了呢。”皇后笑道。 皇帝点点头, 一边继续把玩着那枚银币一边感慨道: “既然乾楚安稳了,接下来,就是与民更始了。 这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朕, 也是需要的。” “陛下必然万岁长命的。” “这些大臣们喊的话,你我之间就不要说了,自古以来,可曾真正见到万岁不灭之人?” “臣妾说错话了,请陛下责罚。” 皇后也没入汤池之中,和皇帝抱在了一起。 皇帝伸手轻轻提起皇后的下巴, 小夫妻二人彼此之间都心领神会地进入到了那种情调培育的阶段; “朕呐,得养好这身子,可不能累坏了,朕不求活得比那姓郑的长,姓郑的好歹是个武夫高手,又素来注重养生,朕怕是比不过了。 但朕至少得把那姓郑的多熬一会儿,至少得朕走了时,姓郑的,年岁也大了。” “这是为何呢陛下?”皇后的呼吸开始急促。 “朕要那姓郑的就算是入京了,身子也不经用了,哈哈哈哈。” “陛下,陛下怎能说出这种话,还是一国之君呢,羞不羞,羞不羞,不理你了!” “哎哎哎。” 二人虽是天家夫妻,但私下里时,更享受这种民间夫妻的“彪悍”,对那些礼数什么的,压根不在乎的。 皇帝在汤池里自后头一把抱住皇后, 道: “媳妇儿,眼瞅着姓郑的俩王妃都快生了,咱得抓紧了啊,可别让姓郑的后发超过了咱,来,再给朕生一个。” “陛下,这也要比的么?” “怎么不比?” “可不公平啊。” “不公平?” “平西王爷可是有三个王妃,而陛下您,就两个。” 言外之意,就是皇后在劝皇帝选秀。 皇帝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这意思还是听出来了故意没接这一茬, 反而高声道: “这才能显得朕的能耐不是!”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僧道 燕国其他地方,无论是官绅军民,都因刚刚应付完了一场战事而“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就着乾人国都被咱打破的激动余韵,兴奋地大口喘着气; 而在晋东, 这里的官绅军民可谓是将一口气,一直憋到了现在; 尤其是在得知自家王爷的辉煌战果后,心里,更是酸溜溜得不行; 和以往王爷大捷后的上下同庆不同, 当这次大捷消息传到晋东,尤其是传到奉新城后,百姓们按照以往的惯例,打酒割肉,好好地吃喝一顿; 然后,吃着喝着,眼眶就开始泛红,饭桌上,散发着极为浓郁的幽怨气息。 普通百姓在哀叹为何自己没能轮的上,这场大捷之下,后方民夫得能拿多少赏赐,辅兵走一遭,怕是标户的身份也能挣到了吧。 至于标户,更是痛心疾首,不敢明面上骂也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但就是一口酒顺着一抹泪偌大个汉子,提着嗓子诉苦: “咱就想不明白,为何王爷宁愿带外兵去打仗就不带咱们?” 奉新城,对王爷是绝对忠诚的,毕竟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城,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王爷而存在。 但也正是这种爱之深,敬之深, 对王爷这种去抚摸其他家狗子的行为,就越是打心眼儿里难以接受! 简而言之, 就是吃醋了, 而且醋劲很大, 整个奉新城,都像是被泡在了一个大醋缸里,吃饺子都不用打料碟了。 那几夜,负责城防内外事务的屈培骆,抓了不少酒后犯禁的人; 奉新城是没有宵禁的,这是一座商业极为发达的城市,昼夜运转。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晚上你喝醉了酒,大声叫嚷亦或者平白无故地将街边人家的院墙亦或者门窗砸坏也能不受惩处。 监牢里,抓了不少人; 在醒酒后,这些人还没来得及醒悟自己犯了事儿,先在牢房里抱成一团。 有的喊着当年在雪海关,我是如何如何为王爷厮杀; 有的则叫着,当初在楚国,我是如何如何为王爷挡下楚人的军阵; 有的哭着,当初在翠柳堡我是如何如何…… “……”狱卒。 狱卒听到这里,马上醒悟过来,将那位爷从公共牢房里提溜而出,转入了单人牢房。 再找自家那位因手臂受伤落下残疾不得不从军中退下到这里当牢头的老大来瞅一眼,才发现确实是个参将! 直娘贼, 合着这醋意,不分上下,连参将大人也喝多了马尿大晚上地出来犯浑。 不过,狱卒们并不慌,也没去赔礼道歉如何,这奉新城大牢里,老卒复原下来的狱卒不少,这些基本都是有标户的身份。 有标户身份,就意味着上头有标长,一层层往上,能推到极高的位置,总之,是货真价实的上头有人。 且标户有专门的自己衙门,犯了案子亦或者受了委屈,有地方可以直接上告。 参将确实是大官儿,但要想仗势欺人什么的,总能顺蔓上去找到比参将更高的爷来主持公道。 再者, 下令抓人清街面的,可是屈将军。 屈将军何许人也? 他和王爷的关系,可谓深厚到了极致,他会怵谁? 这道道,细琢磨的话,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本质上,话糙理不糙吧。 不过, 此时的屈将军是真没功夫在乎自己昨夜抓了多少大鱼进了牢房; 因为, 公主快生了。 公主刚确认有孕时,王府的几个先生就推算过预产期了,大概的日子,已经定下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 清晨时,本来今日休沐亦或者轮班得空的锦衣亲卫全部召回王府立职,意味着,公主的底子,应该是有动静了。 屈培骆在签押房里来回踱着步,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自己会这般担心,为何自己会这般忐忑与患得患失? 他和公主到底有多深厚的关系么? 他婚前,其实也就见了那两次; 她婚后,也就见了那么两次; 这个女人,曾几乎将给他带来无上的荣耀,也给他带来了身为男人的世间最大屈辱,随后,则是他继续活于这世上的遮羞布。 或许, 人世间男女之间的关系,单纯仅用一个“爱”来表示,实在是过于单薄和武断了一些。 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素,早早地就附着上了一层层的羁绊,剪不断理还乱,哪怕,仅仅是单方面的。 总之, 屈培骆现在是真的在担心公主, 不带什么私人情绪,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可以平安诞子。 停下脚步, 屈培骆叹了口气, 喃喃道: “平安吧。” …… 此时的平西王府,警戒,提到了最高。 但在内宅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碰!” 四娘左手放在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上,右手很是娴熟地打着麻将; 桌上坐着的,还有柳如卿、客氏以及瞎子的媳妇儿月馨。 “麻利点儿,出牌啊。” 四娘催促道。 柳如卿等三个女人,只能继续陪着打下去。 “哎哎哎,这可是来钱的啊,认真着点儿。” 四娘提醒着。 四娘身后站着的公主,一只手托着大肚子一只手扶着腰,也跟着催促道: “哎呀,你们快一点儿嘛,可别让姐姐等急了。” 柳如卿、客氏和月馨,三女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公主,随即低下头,加快了出牌的速度。 “胡了!” 四娘牌面一推。 “姐姐这牌打得,真是绝了,以前陪姐姐打时察觉不出,今儿个站姐姐身后,真的是让妹妹大开眼界。” “以前玩个牌,留个三分心思,打个有来有回也就是了,反正又不来钱的,随便耍耍,现在不成了,九分心思得落在你肚子上,可不就没心思再让牌了么。” “嘿嘿。” 熊丽箐用自己的肚子轻轻碰了碰四娘的胳膊:“姐姐最好了。” “好什么好,你这怪癖也是绝了,大着个肚子,眼瞅着就要生了,偏偏一下子就吃不香睡不熟,非得要听这打牌声才能舒服下来。 咱家家大业大,这是没错; 咱王爷脾气好,也没错; 王爷也没什么望子成龙的讲究,但真要给他生出个赌棍来,这也太对不起人了吧?” “这也挺好的不是,这么大一个家子,这么大一个家业,总得出几个花花公子什么的,否则以后哥儿们姐儿们岂不是日子过得太辛苦?” 这里的哥儿们姐儿们指的是孩子们。 哪怕此时自己眼瞅着快生了,平西王府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但熊丽箐依旧不敢和四娘别苗头; 争宠争不过人家,手段也玩不过人家,人家一直待自己客气,自己要是再不知趣儿妄图想搞什么事情,那就真的是过于愚蠢了。 搁以前,公主倒是想过母凭子贵,不争眼前而求未来; 可怀胎十月之后,这样的心思反而淡下了很多,在怀孕前,孩子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工具,而怀孕后,这种母子连心并结一体的感觉,让她早早地明白做一个母亲的真谛。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自家男人现在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论权势,比那些小国国主还要高太多,但家宅里的氛围,一直很是和谐。 不似深宫之中,冰冰冷冷透着一股子吃人的意味; 既然不会被逼迫着走上那一步,简单地岁月静好,谁不想要? “正好,等那位福王妃到了,可以伺候你带孩子,咱也省得请月嫂了。”四娘笑着说道。 熊丽箐则有些嗔怒道:“王爷也真是的,以前妹妹也不晓得什么叫潇洒风流,这会儿是真明白了,不光要仗打得漂亮,打仗之余,还得将美人收入怀中。 以前在宫里,也没少看那些大戏亦或者是台本子,总觉得里头的故事太过不实际,可再睁眼瞧瞧咱家的王爷,把这日子过得简直比台本子里的角儿更台本子了。” “你还用看别人么?还用说现在么?也不瞅瞅自个儿是怎么来的,呵呵。” 四娘毫无避讳地打趣儿道。 “哎呀,姐姐你!” 熊丽箐俏脸一红,轻轻推搡着四娘的胳膊。 怕是前后五百年史书上来数,也数不出第二例抢亲公主再建丰功伟业的例子了吧。 四娘又感慨道:“就是听说那位福王妃,早就被咱家那位给驯服好了,当年第一次攻乾时,就有过接触,彼时老娘也在呢,这次,算是主上去重温旧情梅开二度去了。 不炸刺的,调教起来没意思。 老娘还是期待着也不晓得那位郡主到底什么时候也能入咱王府来。” 其实,在座的女眷一直都有一种错觉; 王府里的女人,与其说是王爷搜罗来的,倒不如说是自家这位风姐姐想收人借着王爷的名义收的。 柳如卿笑着道:“王爷这次凯旋,妹妹我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早些时候听到那边战事的传闻,当真是担心死了。” “不是有句话叫悔教夫婿觅封侯么,咱家这位已经是王爷了,咱们做女人的,悔是来不及了。”熊丽箐笑着拿起一杯红枣茶,喝了两口。 月馨这时开口道:“也不知道王爷到底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客氏附和道:“王爷怕是在紧赶慢赶着哩。” 公主则摆摆手,道:“男人回不回来,这孩子都得生的,上次遇刺的事儿得是多大的风险,可不就是因隔壁……” 公主顿了顿,道:“王爷稳一点,平安回府就好。” “行了,这补气血的茶你现在少喝点,别待会儿真要生的时候参汤不起作用了,另外,去躺着多睡一会儿,补一补精神。” 四娘吩咐道。 “好的,姐姐。” 熊丽箐很听话地躺了回去。 “姐姐,你们继续打呀。” 熊丽箐眯着笑脸催促道。 四娘不禁有些头疼,她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呢,债券、宝钞、铸币,前些日子男人在外打仗,她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无聊,就把以前的设想开始进行初步地实践,这刚开了头,事儿正忙时,自己却还得留在这里给她打麻将听声儿; 可偏偏又没办法, 到底是自己“娶”进门的,总得负点责任。 “来,洗牌。” …… 葫芦庙的香火,自打立庙以来,一直都很旺盛。 前些年的战事,野人来一遭楚人来一遭,燕人再打进打出的,就算是什么名寺古刹,也早早地雨打风吹去了。 再之后,甭管是一开始的伯爵府还是后来的侯府亦或者是现如今的王府,在晋东,凡是发现了方外之人,哪家哪派不论,一经发现,全部被请入集训,再送往雪原以丰富雪原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 厚此薄彼之下,奉新城这里,百姓们所能找到的这方面寄托,也就这座葫芦庙了,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更无竞争,香火想不旺盛都难。 今儿个,也是如此。 只是, 今儿个前来烧香的百姓却没有瞧见那疯癫和尚与妩媚小和尚。 且今日葫芦庙最里头的那座供奉着平西王爷长生牌位的香阁,也被关闭,对外的说法是修缮。 其实, 里头有人。 一个身穿肮脏道袍的道士正站在长生牌位前,牌位上头,是王爷的雕像,坐在貔貅背上,貔貅脚踏祥云,端是英武; 雕像是能工巧匠细心雕刻而出的,这待遇,可以将庙里那些用驴粪蛋捏出眼珠子的“漫天神佛”馋哭。 牌位下面,是功德碑,上面记载着平西王爷的生平功绩。 最新雕刻出的,是入乾后的战绩,但还没雕完。 道士看着看着,就笑了, 道; “这牌就立了,这像也塑了,这碑也刻了,可明明这人,还未死呢。” 在道士身后,了凡小和尚听到这话, 道: “一定要死去的人才能立牌塑像刻碑么?” 道士点点头,道:“要不然呢,须知盖棺方能定论,甚至有时候,死后百年,还得担心被翻案,名声也能一臭涂地。” 了凡小和尚双手合什, 道; “道友,这里,是佛寺。” “佛寺又如何?” “佛寺所立的,是佛。” “哈哈哈哈,这马屁拍得,真叫一个牙酸,人还活着,你们就急急忙忙地给他立佛了么?” 了凡小和尚没有羞恼, 而是肃声道: “世间本就有人间佛。” “人间佛?” “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白地,兵过如洗地,碱起毛不生,现如今,晋东之地,已然恢复起了生机。 此乃,大功德。 有大功德者,为何不能成佛? 死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让他成佛,于活人有何益? 人活着,让他成佛,自有慈悲之法在心,可约束己身,于万民有利。” 道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道: “这道理,听起来新奇,但也确实有趣,也就只有你们这种秃驴能懂得这般变通之法,活该你们能香火吃得流油; 一个肥头大耳,一个粉头遮面! 乱世道士下山,盛世和尚敛财; 此言, 果真不虚。” 了凡小和尚则道;“既已出家,还分你我他,这家,到底出未出?” “贫道没心思和你这小和尚打机锋,贫道此次下山,只为一事。” “道友是哪国人?”了凡小和尚问道。 “呵呵,你都说了,既已出家,还分哪国人么?佛可有国家?” 边上, 歪着头, 嘴角留着哈喇子的疯癫老和尚此时开口道: “佛无国家,信徒有。” 道士一时语塞,只得骂道:“当真是前后,都能被你们这一张嘴给说遍了!” 随即, 道士似乎又想到什么, 道: “你们是燕人么?似乎不是吧。” 空缘老和尚指了指脚下, 道: “这儿就是国,这儿,就是家。” “好。” 道士深吸一口气, 袖口一挥, 当即散出一道道宛若晨霞一般的光气。 当世修行之人,要么,如后山那般,追求天机问道;要么,如燕国当年那位太爷也是如今的魏公公那般讲究实效; 但道人这一手,表明他修的,并非是炼气士那一类,也并非是宫中太爷那一门,他走的,是最古朴的道家之路,一条很难走的路。 “贫道只是路过,路过来看看。”说着,道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天机虚无,但人生天地之间,总有那一份定数;可偏偏,却察觉到今儿个将有灵出,灵出无由,必为不祥!” 空缘老和尚叹了口气, 道: “这该问他爹,因有头,正如债有主。” 了凡小和尚这时插话道:“王爷不日既归,您可找王爷聊聊因果。” “哈哈哈哈哈哈哈!!!!!!” 道士发出豪迈大笑, 笑完后, 他道: “我不敢。” “……”了凡。 “五年前,我欲出关,寻藏夫子前辈聊一聊道,理一理天机,可惜出了关才知道,他兵解了; 无奈之下,只得再闭关,想着等那藏夫子的徒弟再长一长,说不得还能再去寻他聊聊天; 可谁知道,再一出关,那李寻道居然下山了。 你说, 这对师徒俩到底傻不傻, 出了家,还回头,这一回头,能有好果子吃么?” 空缘老和尚开口道;“到底是为后山而来。” “我只是来看看。” 空缘老和尚双手合什:“还望道友,三思。” “怎么,你们是铁了心地要为你们家主子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求情了?” “不,是为你所言。” 空缘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走到阁门前, 伸手, 推开了门, 道: “门外是家,您也要回头么?” “在贫道眼里,这不是门,而是劫,是道之一。” 老和尚点点头,道;“那贫僧,送道友一路。” “真的?” “真的。” “那好。” 道士先一步出门,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一僧一道,自葫芦庙最里头,往外走去,走到最外头的香炉大院儿时,不少香客瞧见了这一僧一道的组合,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道士扫了一眼这些香客, 不屑地轻语道:“世人愚昧。” 老和尚附和道:“对。” 随即, 老和尚手指道士, 对着四周人群大喊道: “他是要刺杀王爷的刺客,干死他!”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天降异象!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屋子里时,睡饱了的郑凡也缓缓地睁开了眼。 伸手, 在床头摸了摸, 摸到了那根线, 拉拽了一下。 “叮铃铃…………” 外面, 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宛若俏皮的精灵,在对这个早晨问好,万物复苏就在此时,晨光之下,生机勃勃。 “吱呀……” 卧室门被推开, 走进来三个少女。 一个端着脸盆,边上搭着一条毛巾。 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早点。 一个手里捧着主人今天要穿的衣服。 郑凡起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在三位少女无微不至地伺候下,郑凡穿戴好,又吃罢了早餐,走到门口时。 抬头, 四十五度角面向朝阳, 轻轻地“呵”了一声, 心里感慨着, 这万恶的旧社会,让我承受如此多的沉重。 唉。 今天, 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 家长们, 哦不, 是伴读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宽敞的厅堂里,郑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丁豪则是坐在一辆轮椅上被一位仆人推出来的。 轮椅是薛三昨晚连夜打造出来的,矮人一族似乎天生就具备“工匠”属性。 薛三还殷勤地问丁豪需不需要给轮椅上装点儿机关,比如暴雨梨花针这类的, 丁豪赶忙拒绝。 这是丁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郑凡——这群变态存在的主人。 在军队里混过又当过山大王的丁豪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一群人里,想当老大; 要么就是你拳头最大,要么,就是你脑子最好使。 很显然,丁豪已经把郑凡代入到那个角色中去了,别看眼前这个男子很年轻,但说不得就是某个大势力里千年难得一遇的惊世天才! 面对天才,还要教授天才习武,见惯大风大浪的丁豪心里,竟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其实,坐在他对面的“学生”郑凡,比他更紧张。 生怕接下来的剧情是: 逗之气,三段! “啊呀,废柴!” “果然,家族废柴!” “呸,还浪费家族的资源!” 创作者的脑回路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套路; “下面,我们开始吧?” 丁豪用试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郑凡。 “好。” 郑凡点点头。 “嗯。”丁豪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阿铭,道:“请。” 阿铭走到郑凡前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 唔…… 郑凡看见了阿铭身上绣着的线路图,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顿时袭来。 然后, 一分钟, 没人说话。 五分钟后, 丁豪这个老师没说话, 郑凡这个学生也没说话。 一刻钟后, 老师和学生依旧没人说话。 身边站着的瞎子北哪怕是瞎子也看不下去了, 只能干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丁豪有些恍然,下意识地问郑凡: “好了么?” “嗯?”郑凡一头雾水,“额……什么好了?” “这个,你会了么?” “我会什么?” 丁豪眼睛眨了眨,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接近一个事实了。 这个事实,他之前真的没向那方面去猜测,大概,是昨天这六个家伙光速晋升打破了他某种世界观吧; 这直接导致丁豪认为,郑凡身为他们的主人也是一样,自己看看,也就能发光了。 “慢慢来,从细微处开始。”瞎子北提醒道。 他们这七个魔王,都是老油条,哪怕走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传统强化路线,但都曾经是各自领域的大拿。 所以,学习个初阶武道,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小学数学题换个英语出题罢了,也就是大脑思维转化一下而已。 但郑凡可是从零开始…… 丁豪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沉吟了一下,丁老师开口道: “武者之道,要两条腿一起迈开,两条腿走路,才能行得更稳当。” “那三条腿呢?” 阿铭开口道。 “嗯?三条腿?”丁豪有些没能理解。 三只手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三条腿又是个什么意思? 隐喻?暗喻?还是特指什么? 这群人的天赋,昨天他是亲眼目睹过的,所以丁豪下意识地去思考阿铭说的话。 这感觉,就像是初中生做语文试卷题目,分析作者在当时的心态以及所想抒发的思想感情一样。 “是啊,三足鼎立,会不会更稳?” 阿铭又调侃道。 “注意课堂纪律。” 大班长瞎子北同志开口提醒黑板同学。 阿铭闭上了嘴,继续把自己当作黑板兼投影仪。 薛三则站在郑凡身后对阿铭做了个鬼脸。 “丁先生,我们继续吧。”瞎子北提醒丁豪。 “哦,好,这两条腿,分别对应着两手准备。 一者,是炼体,身为武者,体魄永远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像是一个桶,木桶和铁桶所能承受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是对气的掌握,人体内,有气,以气御血,称为气血,体魄是根基,气血则为其上之建筑。 可控气血运行者,为半步九品,可将气血持续运转者,为九品武者,气血外放,则跻身八品之境!” 郑凡很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理论并不难,后世玄幻武侠小说,早就把这些东西换个皮阐述过无数遍了。 但问题是,当初看那些作品只是图个乐呵,现在轮到自己去尝试学习时,忽然感觉…………还是好难。 最关键的是, 别一直讲理论啊,讲点细节行不? “第一步,要做什么?”郑凡问道。 “炼体,筋骨熬炼,这是日常都需要做的事,同时,另一步则是……找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感觉,先找到它们再去尝试驯服它们为自己所用。” “找到它们?” “是。” “怎么找?”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郑凡。 郑凡很想对眼前这个残疾人老师翻个白眼。 那句: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简直就是个万金油,各行各业,哪里需要哪里抹。 当你的老师不想教你看门本事想要敷衍你时,往往会对你说这句话。 “这个……有没有什么快捷方式?” 丁豪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确实是有,因为这是敲门砖的第一步,确实有部分人,并非是其天资有问题,但就是在最开始时感应不到气血的流转,所以借用了一项外物。 等他们借助外物感应到气血后,接下来的发展,也不会因为借助了外物开门而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那个外物可能会让人成瘾,需要节制。” “请问先生,那件外物,是什么?” 瞎子北开口问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瞎子北在内的六人看郑凡的眼神,说是望女成凤一点都不为过。 没办法,只要能加速郑凡的修炼过程,无论是再贵的学习机还是量子物理速度都可以接受! “服散。” 丁豪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瞎子北愣了一下,其身后的众人也愣了一下,包括郑凡也愣了一下。 “是五石散么?”郑凡问道。 丁豪点了点头,“服散之风,在晋国和乾国很是流行,其实,石散的作用,一开始是借助服用后其中所蕴含的煞气冲击躯壳,帮助初学武者早点感应到气血的流转; 但慢慢的,这东西逐渐流传开去,成为了上流文士所追捧的玩物,晋国和乾国的文人,哪怕不习武,也依旧日常服散,只为了追求那片刻的飘飘欲仙。 倒是在我们燕国这里,因先皇还在时曾杖毙过一位服散的郡王,导致服散的风气,并没有在我们燕国流传开去。” 这是自然,服散的话,普通初学者习武时,可以当敲门砖用用,但如果大面积扩散开去,成为时尚,那后果和影响其实和晚清的鸦片差不多了。 另一个世界里的魏晋时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殷实之家,简直是把服散当作了一种娱乐文化象征。 那些所谓的魏晋名士的真实写照,其实基本都是聚集在一起服散后,受到重金属等物质的刺激,皮肤发红,气血翻滚,脑子开始兴奋,然后脱衣服在丛林里一边狂奔一边引吭高歌: 好嗨哟…… 燕国以武立国,北方接壤荒漠有蛮族的威胁,中原还有三个大国对自己虎视眈眈,燕国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土面积上,其实都不占据优势,之所以能维持四大国之位,同时还能对接壤的晋国和乾国形成战略上的压制,靠的,还是那股子燕地子民的悍勇。 要是燕国铁骑都跑去服散玩儿了,想像一下晚清时大烟鬼兵,这仗,还怎么打? “我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的卖,这东西,在燕国不禁吧?”薛三问丁豪。 丁豪摇摇头,道:“散的种类太多,获取途径也太多,根本没办法禁止售卖,只不过我大燕上层以服散为耻。” “我去买。” 薛三马上准备出门去买。 “等下。” 瞎子北叫住了薛三, 随即, 又面向了丁豪, 问道: “服散的作用,是为了让矿石里的成分冲击人体,好把一潭水搅浑是么?” “是。” “取的是石散内的煞气?” “是。不过,你们可以不用这么心急去找石散,完全可以给这位主……你们主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一边熬炼体魄一边感应,哪怕是花三个月半年的时间,都不为过。” “不,不,不。” 慢慢修炼? 慢慢修炼我们还抓你回来干什么? 瞎子北忽然握住了身边梁程的手腕,同时将其举起。 “来,指甲长出来。” 梁程按照瞎子北的吩咐五根手指处的指甲缓缓地长长,指甲上还萦绕着一缕缕黑色的煞气。 “这个好,煞气精纯,还能被控制,完全可以代替石散的效果,而且没副作用,只不过,有点疼。” 说完, 瞎子北又对梁程吩咐道: “待会儿猹入主上体内时,轻点儿。” 坐在那里的郑凡忽然有些搞不懂今天这开学第一课的风向变化, 不是, 这, 我只是来上课的啊? 瞎子北又面向郑凡,道:“主上,您吃点儿痛,担待着点儿。” 说着, 就拉着梁程向郑凡走来。 郑凡张了张嘴, “不是……这……”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 来自王府的反击! 雪海关的学堂,秉持着以前盛乐城的传统,每个月会有五天时间孩子们来到学堂不会上课,而是会在教习先生的带领下走出学堂,进行“课外活动。” 有时会组织去军营,看士卒们训练,帮忙喂马擦拭甲胄,然后和士卒们共进午食; 有时会去作坊里,帮忙做一天的小工,午食也就在作坊和工人一起解决。 基本上,整个伯爵府下的生产经营活动,除了红帐子还不到年纪去, 其余地方,都能够成为学堂学生们“体验生活”的目标场所。 雪海关内不养闲人,除非是真的老到不能动弹的老人,否则只要你还能行动,就都会给你分派下工作,比如扫扫街什么的。 刘大虎的奶奶就需要负责城北街的一块区域的干整。 用后世的角度来看的话,会觉得居住在这里或者为伯爵府所控制下区域的人活得真累,但其实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怨言。 都是经历过战乱兵戈的,本身就剔除掉了那一抹矫情,同时,能吃饱,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的毕生追求。 只要能吃饱饭,你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刘大虎今天则和同年龄段的孩子们被教习带着上了雪海关城南的工地,一排排的民居整齐划一地修建下去,分块分区严整得宛若一块块方格子套着一块块更大的方格子。 这种强制性的统一格局和对称性,体现出的,是郑伯爷这个画师出身者在设计构图方面的强迫症。 民屋的修建其实不复杂,用料也算不上多好,工期也很赶,参与建造的民夫也很多,但质量上,挡风遮雨和不至于忽然坍圮砸死人方面,还是有很大保证的。 因为谁谁谁参与修建的哪块哪块,全都会登记造册,验收者的名字,小工头以及下面的工人,全都有记录。 明言日后这房子出了什么质量上的问题,在册者全都会受到牵连,要是出了大问题比如砸死了人,施工者罚钱,验收者和小工头则罪当斩。 不仅仅是在这方面,雪海关的兵器作坊也就是铸造局那儿,不说每一套甲胄了,就是每一根长矛每一把刀,上头都会有标记烙印,言明负责人是谁,一旦出现军械质量问题,必然会受到追责。 这些细节方面其实不算是伯爵府的首创,而是瞎子抄袭了秦朝的一些制度。 今日,刘大虎在内的这些学生将在工地上当小工,也会有专门的小工头来带着他们进行讲解,能听懂多少另算,但至少算是让孩子们提前开阔了眼界。 毕竟,在他们十六岁之后,基本上都会参与到这些行业中去,并且因为他们识文断字且懂得算数,同时自小在“郑伯爷”的爱护下长大,忠诚度是雕刻在骨子里的,以后在伯爵府产业下,很容易就能做到小头目的位置。 因为刘大虎平日里也会在剑圣的教导下锻炼身子,虽说谈不上熬炼筋骨,因为其年纪太小; 但力气和块头让他在这些同学里头很有优势,分组之后,刘大虎当了小组长,带二十多个同学负责搬运一些小的砖块。 活儿才干到一半,大家就感觉脚下的地面,像是在震颤。 一时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在那儿,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不, 是骑兵! 四周负责监工和游弋的雪海关燕军主动散发出去,做出了预备迎敌的架势,但很快,迎敌架势解除,先前散出去的燕军开始折返,同时配合着工地上的一些伯爵府吏员开始维持秩序,清理官道。 周围工地上满头雾水的老百姓们心眼儿做了一次秋千,忽然提起,又忽然落下。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对战争并不陌生,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想打仗的,至少,不想在自家门口打。 刘大虎带着自己的几个同学向前挤到了官道旁边,想看看热闹,虽说被士卒给拦住了,但已经抢占好了最前面的位置。 最先过来的,是一骑当先的郑伯爷。 雪海关内的军民都清楚,他们的伯爷因为不想要搞特殊化,所以不穿特制的甲胄,与士卒同等。 但大家想要认出来也很简单,那就是整个雪海关,除了郑伯爷以外,没人胯下能骑貔兽,而郑伯爷胯下的,还是貔貅! 当郑凡行进过来时, 除了维持官道秩序的士卒之外,两侧所有军民都跪伏下来: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郑伯爷挥舞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算是回应这些军民对自己的参拜了,随后马速不减,直接入了南城门。 而在郑伯爷身后紧随的,不少人已经认出来了是伯爷近前的一名心腹大将,金术可,曾经是盛乐城东门守城门的,后来得到郑伯爷赏识一路靠军功升迁起来。 雪海铁骑之中,蛮族兵本就不少,金术可算是蛮族兵出身里头官阶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个。 至于金术可身边的那个身着另一种制式甲胄且头发很长的蛮族人大家就觉得有些陌生了。 柯岩冬哥是有些紧张的,一方面是雪海关的城墙给了他一种压迫感,毕竟荒漠除了王庭所在的位置有一座王城以外,基本就没有什么城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先前跪伏下来的军民这种场面,让他都有些心神摇曳。 柯岩部不算是小部族了,咬咬牙,是能强行凑出来一万控弦之士的,但蛮族的这种等级文化有是有,严苛也严苛,却绝对没有像东方国家这般精致,尤其是雪海关这里,为了满足郑伯爷的个人喜好以及享受,对礼数方面其实是早就下过功夫的。 就像是都是王,在你那边,开会时,是大家一起喝酒吃肉甚至还亲自下场玩个摔跤,而另一边则是龙椅在上,下方文武百官整齐叩首,这感觉,其实是不一样的。 因为郑伯爷直接入城的行为,所以金术可也不敢对四周跪伏着的军民做出什么过多动作,只是控制着马速跟着郑伯爷一起入了城门。 再之后, 则是柯岩部的勇士们骑马而入了, 且因为郑伯爷已经进城了,官道两侧的百姓也都起身,大家不由得开始对这支新面孔的军队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兵啊。” 刘大虎身边的一个叫李二牛的孩子笑道。 刘大虎则对他回答道: “是蛮兵,蛮族兵,从西边荒漠上来的。” 荒漠,蛮族, 晋人对他们,其实是很陌生的。 因为晋国和荒漠之间,有一个燕国阻断。 不过,这个李二牛说得也的确很对,眼前这支正在入城的骑兵队伍,看起来,真的像是一支乞丐军。 柯岩部的部族,其实还在后头,距离雪海关还有十多里的路,这七千勇士,是郑凡亲自过去命令柯岩冬哥短时间内调集出来的。 这些部族勇士,先前基本上都是在陪伴着自己的家人一起进行迁移,甚至可能还在抱着自己的孩子,结果一声军号之下,马上放下手中一切被召集到一起疾驰而来,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准备。 自然就谈不上在初次亮相时好好将自己拾掇拾掇了,长途迁移下积攒着的风尘仆仆是那么的清晰。 同时,当时很多大将军都曾对镇北军可以镇压荒漠百年做过分析,而这些分析,基本都绕不开两个要素。 一是镇北军的军械装备,二则是镇北军的军纪。 荒漠自打王庭衰落后,可以说是一盘散沙,就算是强行多个部落聚兵起来,实际上也是各自为战; 至于军械装备,这就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儿了。 百多年前,荒漠蛮族其实没现在这般苦逼,全盛时期的蛮族王庭曾率领荒漠部族勇士向东,压着燕国打,若非燕国硬气拼着几代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可能他们早就击穿了燕国铁蹄踏入东方了; 向西,则碾压过西方诸国,甚至曾收了一大批西方国家为自己的附属国,为蛮族勇士提供粮食、军械等等需要城市化文明和农耕文明才能提供出来的红利。 那一段时间,其实是蛮族最为鼎盛的时期。 但花无百日红,王庭西征失败,地位一落千丈,西方以罗马帝国为主的国家兴起,开始主动向东压缩蛮族的生存空间; 东边,自打初代镇北侯建立镇北军开始,燕蛮之争燕国开始逐渐占据优势地位。 一时间,蛮族东西两个邻居,都开始压着他打,这就使得蛮族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煎熬,铁器、军械、技术的禁运,更是东西方对蛮族不约而同的政策。 乞丐军,就是这么来的。 柯岩部内,除了少数勇士可以有资格穿着甲胄外,其余大部分,都只是穿着皮衣,更有不少人的箭头,是用动物骨骼磨出来的。 这种穷酸状态,和当初没入关的野人,真的是大哥不笑二哥。 而偏偏郑伯爷这边,自打从数百蛮兵建军时起,就一直在军械装备方面下足了本钱,可谓是不遗余力,后来一步步发展壮大,更是一直坚持着精兵政策。 所以,雪海关的军民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优良的军容。 再者,人总是需要一些自我优越感来增添日常的幸福度的,莫说这些百姓了,就是雪海军中那些蛮族出身的士卒将领在看着柯岩部同胞的“乞丐装”后,也马上送上了对“穷亲戚”的鄙夷笑容。 而柯岩部的勇士,也明显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异常,可以看出来,他们想要将队列走得整齐一些,但因为事先没有排练过,所以越想整齐就越是整齐不起来。 同时,他们的身份对于这里来说,也有些尴尬,因为他们知道,雪海关以后将是他们和家人居住生存的地方,对于这里的百姓,总是会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他们,不是敌人,而是…………邻居? 习惯了部族生活的蛮族人,对这种宽泛意义上的“邻居”,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在荒漠,彼此相邻的两个部族往往会互相提防,生怕哪一天对方将自己给吞并。 “呜呜呜!!!” 军号声再度响起, 这是加速行军的讯号。 …… 阴暗的地下牢房内,有一张黑色的桌子。 桌子对面,则是一道铁栅栏,野人王双手抓着铁栅栏,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在桌子后面坐下。 “这么快?”野人王问道。 自打上一次野人王将雪原局势和各个部族情形说给瞎子听之后,这中间一大段时间,野人王就被搁置在这里,无人搭理。 问这么快,意思就是这就要动手了? 夏天还未过去,秋天还远着呢。 瞎子开口道: “乃蛮部。” 双手抓着栅栏的野人王笑了, 道: “敲打还是拉拢?” “灭族。” “宣告了么?” “宣告了。” “那就得快。” 野人王直截了当道。 “要多快?”瞎子问道。 “越快越好。”野人王继续道:“雪原各部之间的合纵联合需要时间,需要提前约定好战利品划分,还要盟誓和祭祀,勇士也需要召集,会耽搁很多时间,既然已经宣告要征讨乃蛮部了,就必须动作要快,不能给他们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时机。 灭了乃蛮部之后,其他部落是不会再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部落而发声的。” 瞎子点点头, 道: “已经很快了。” ……… “这么快,直接上战场?” 当柯岩部开始入城时,其实雪海关的北城门,也已经打开了,郑凡根本就没做什么停留,直接从横穿南北城门之间的宽敞官道上骑着貔貅飞奔而出。 跟随在郑凡身后的柯岩冬哥原以为要进城休整一下什么的,谁知道居然直接从南门进下一步就要从北门出了,不由得有些忍不住开口询问金术可。 其实, 金术可也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不想让柯岩冬哥觉得自己不知道, 所以只是故作深沉道: “听伯爷吩咐就是。” 当出了北城门之后,柯岩冬哥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排排简易的窝棚。 有的窝棚里烧着开水,有的则摆着蒸屉,热气腾腾,且香气扑鼻。 郑凡翻身下来,牵着貔貅走到一处窝棚前,伸手接过了三个大馒头,同时还接过了一碗肉汤。 然后再牵着貔貅走向另一侧,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金术可也是这般,翻身下马去领取食物,一旁的柯岩冬哥也跟着这般。 分馒头的这处窝棚前,站着的是蛮族士卒,不少身体残缺,是伤卒,没办法再上战场了,所以转入后勤。 不过,在此时面对柯岩部的人时,倒是方便,毕竟大家都能用蛮语交流。 “要几个馒头?” 柯岩冬哥:“我全要。” “…………”士兵。 金术可开口提醒道:“这是热食,吃完这顿前面还要领干粮。” 而分馒头的那个蛮族士兵不认识柯岩冬哥,但仿佛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一样,笑道: “这里,管吃饱的。” “那来十个。” “好的,十个。” 领了馒头接了肉汤,柯岩冬哥和金术可一起来到郑凡身边,当他们走过来时,郑伯爷已经将最后一点儿馒头送入嘴里,然后拿起汤碗将最后一点汤喝了下去。 在看见柯岩冬哥怀里揣着的十个馒头后, 郑伯爷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忽然有些心疼自家的存粮。 但偏偏又不能不让人家吃饱饭,也不能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只能留下一句: “不许浪费粮食。” “是,伯爷。” 柯岩冬哥满心欢喜地学着郑凡先前的样子和金术可一起蹲下来开始同样地狼吞虎咽。 后面跟上的柯岩部勇士也开始去领馒头和肉汤,然后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蹲着大口地吃喝。 柯岩部迁徙时,一路上是有燕国地方官员提供粮草的,但粮食肯定不会很富余,且不仅仅是战士要吃,大家还拖家带口的,消耗就更大,大部分蛮族勇士其实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吃好了这一顿的柯岩部勇士则在更北面的一处窝棚那里领到了炒面,同时还有用锅烧开过的开水去灌注自己的水囊。 几个负责给柯岩部勇士灌水囊的蛮族兵以过来人的口吻调侃道: “你们运气不好啊,没赶上洗澡,那皂子,可又滑又香哩,等打完仗回来应该会给你们安排的,记得省着点用,那东西可贵了,城内铺子里的价格贵得很,可女人就是喜欢这个。” 老蛮族兵这是回忆起了他们当初刚来时组队捡肥皂的场面。 梁程骑马来到郑凡面前, 郑凡正坐在那儿, 点着一根饭后烟, 同时, 和往常每次行军作战时一样, 对梁程问道: “下一步,怎么办?” ……… “下一步,当长驱直入!” 瞎子很平静地道: “具体点。” 野人王伸手,拉开盖在自己脸上的须发,铿锵道: “乃蛮部之位置,在雪原深潭之北,在其东侧,则是嵯格部,在其西面,则是安羊部。 安羊部主力曾随我入关,如今,族内勇士尽丧,现在必为乃蛮部所侵吞,雪原规矩,吞并你部族时,将吸纳你的人口为奴,再移民本部族去经营原本属于你的牧场。 所以,深潭的西侧,原本属于安羊部的控制范围,显然必然十分空虚,只有乃蛮部少部分族人在看守。 而深潭东侧的嵯格部和乃蛮部有极深的姻亲关系,当初更是曾和乃蛮部联合起来反对过我,并未派出族内勇士随我入关,族内勇士尚在。 也因此,大军当从西侧,可长驱直入乃蛮部腹地!” 瞎子点点头,道: “继续。” 野人王撑开手臂,仿佛此时的他,不是站在牢笼之内,而是站在地图前,正指挥着属于自己的千军万马: “乃蛮部头人短视,但凡昔日未曾随我入关的部族,别看现在他们赚了,靠着吞并其他部族势力壮大,但其实他们的头人,都是目光短浅之人。 乃蛮部的本族核心牧场,在深潭以北。 既然伯爷已经发出明令将征讨乃蛮部,乃蛮部必然会先派出使者联系附近其他部族相助,同时,会聚集本部兵马。 这段日子以来,乃蛮部靠着兼并其他部族势力壮大很快,但却暗藏危机,其本部勇士数目并未提升多少,增多的,是奴仆兵和归附部族的兵马。 故而, 征讨乃蛮部时, 当先以一支奇兵绕过前线,从侧翼,不,最好是从后方,切入乃蛮部牧场,掠夺杀掠他们的牛羊。 前线乃蛮部本部勇士必然回援牧场,至那时,伯爷主力挥师决战,归附部族和奴仆兵定无战意,必然溃败! 溃势既成,胜局已定!” 瞎子静静地“看着”野人王的表演, 等到野人王停下来后, 瞎子开口道: “要不要通知其他部族。” “通知其他部族?警告他们不准站在乃蛮部那边?或者让他们出兵帮助大燕天师绞灭乃蛮部?” “是我在问你。” “雪原上最可怕的生物,是狼,它是所有牧民深夜里的噩梦。 狼,是骄傲的,而牧民们所害怕的,正是它的骄傲,当你做到一切反抗你的存在都被击垮后,剩下的,自然会匍匐在你的脚下。 所以,伯爷既然已经向雪原发出了自己要绞灭乃蛮部的意志,剩下的,就没必要再去和那些部族联系了,当乃蛮部覆灭后,他们不会兔死狐悲,反而会更加恭敬地跪伏在伯爷的脚下,舔着伯爷的靴子! 这就是雪原,这就是我们圣族,一群…………贱骨头。” “呵呵,野人当真是被你说得这般不堪么?” “啪!” 野人王双手攥着铁栅栏, 微笑地看着瞎子, 道: “呵呵呵,哈哈哈!” 随即, 野人王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栏杆上的锈渍, 嘴巴又伸入俩铁柱之间, 道: “原本不是, 但当他们失去了我后,就是一群废物了。” ———— 大家晚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章镇压! 肖一波缓缓地摘下了眼罩也拿去了耳塞, 他看到了在自己面前, 一众昔日在雪原上身份无比尊贵的接引者们,正一边吟诵着古老的咒语一边吐着血,且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属于解脱的笑意。 这个场面, 很悲壮。 然而,越是看见这种“悲壮”的画面,肖一波的嘴角,就越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他在全力控制着,尽量不让自己笑得过于明显。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对于一个曾亲自将刀捅入自己父亲胸膛的人而言,世俗标准下的定义,早就对其无效了。 不过,这种近乎抽搐的状态,在持续一小段时间后,就被其强行压制了下去,深吸一口气,他又抬头看了看。 上头是石壁,其实,就算没有石壁,他也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但,这又有什么干系呢? “肖管事。” 一名看守的锦衣亲卫将一个簿子和一支笔递送了过来。 肖一波点点头,接过; 左手托着簿子,右手持笔,就这样看着前方。 而当他摆出这个姿势后, 下方星辰接引者们的吟诵,一下子变得更为响亮,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浓郁。 那是,功劳簿。 平西王府在雪原,可谓恶名昭著,但无法否认的是,它一向赏罚分明,那些早期投靠了雪海关的小部族,现在一个个地全都发展壮大了起来,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当初还被关在笼子里的苟莫离,曾歇斯底里地对瞎子低吼过,他说雪原的野人在数百年前,做了无数的尝试; 他们中有人去学习夏语, 有人去穿着夏人的服饰, 有人去留起夏人的发式, 有人去帮助晋人,抓自己的本族人送过去当奴隶! 他们奴颜婢膝,他们将脑袋早就埋进了深雪,但到头来,却并没有换到来自晋人,不,整个诸夏的认同。 礼仪文化,是扯淡,到头来,看的终究是身上的这一层皮。 似乎都是人,本就都是人,但在夏人眼里,野人和猪狗无异。 这时, 第一个星辰接引者栽倒了下去,失去了生机。 一名锦衣亲卫下去,拿起尸体上挂着的腰牌,走到肖一波面前; 肖一波扫了一眼腰牌,开始做记录。 而在上方, 幻化而出的星辰,一次又一次地以搏命消耗的方式,撞击着青鸟。 青鸟一次次地闪躲,但每次闪躲之下,其实消耗也不小。 故而,纵然道人修为高深,先是一尊佛影的阻击,再面对这星辰的拼命,他也是有些吃不太消了。 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感应到,正有好几群杀气,正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这里,到底是奉新城,是平西王府所在地。 锦衣亲卫们的动作也很是迅捷,王爷出征未归,王妃正在待产,在这个时候,王府有任何意外,于他们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 能做锦衣亲卫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忠诚之士,真要出了什么意外,不用等王爷回来治罪,他们会自己第一个抹自己的脖子。 “开国之气,开国之气啊。” 棺材铺里的道人不由地发出一声感慨。 一国将立,无论是漫天神佛亦或者是魑魅魍魉,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过来,去“分润”这一场大机缘。 所以,该有的,就都会有。 佛坐不住了, 这星辰,也在这里了。 气象已起,宵小,很难再去企及。 是的,道人将自己比作了宵小,在“一国”面前,再强大的方外之人,再强大的武夫,再强大的剑客,再强大的炼气士,都是“宵小之辈”。 “回!” 道人收回手掌。 天幕上的那只青鸟,也开始后撤飞出。 星辰似乎想追击,但因为那只青鸟,源自于一人,而这颗星辰,则是群力所聚,所以星辰可以用来防御,主动追击,就力有不逮了。 硬要追击,就会造成越来越多的接引者无法再将力量借出,也就是够不着而落下,星辰会不断地衰弱下去,到头来,再被那只青鸟极为轻易地啄食个干净。 塔干睁开了眼, 在其周围,已经有六名星辰接引者失去了气息,其余人,也都极为虚弱。 这里的人,都在求死,求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母族的名字,可以上那个王府管事的簿子; 但塔干更清楚的是,这是建立在防御成功的基础上,要是最后盲目追击导致对方反杀翻盘,那不仅是这次的功劳会被一笔抹去的,接下来死的和已经死去的接引者同伴,也将死得毫无意义。 见好……就收吧。 “管事大人,那位强大的尊者,已经被我们誓死击退了。” 肖一波闻言, 再次抬头,看了看上头的石壁,装作自己能看见“战况”的样子; 随即, 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得去确认,确认是否真的是这样。 走出这间位于王府隔壁的院子时,肖一波想到了以后怕是得特意安排一个炼气士来看管这群野人接引者,自己就是个“睁眼瞎”,是真不适合这个活计。 他是一路从翠柳堡院子里的扫地的做到了王府大管家的,所以,他明白一个道理,与其说想要对外面的差事抓着不放,不如能放得都放个干净,安安静静地一直留在王府里,这前途,才是最好的。 其他的,都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过,倒是不用他来通禀,王府里的薛三已经抬头看见了上方青鸟的退去。 四娘已经回到公主小院儿里坐着了,柳如卿等女眷在旁边伺候着。 “呵呵。” 四娘笑了笑, 将嘴里的瓜子皮吐出, 对客氏道: “叫外头的人给三爷通传一声,就说,咱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可不是谁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家里男人不在,女眷也不方便留客,最好就埋在这里,正好慢慢等王爷回来。” 四娘的话,客氏听起来很是奇怪,但还是马上跑出去通传。 紧接着, 四娘又回头看向里屋; 她对自己生孩子这件事儿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虽然也是头一次生孩子,但身体素质摆在这里。 原本担心的可能会因为“生殖隔离”的原因,导致就算强行怀上孩子也很难安全诞下的忧虑,在魔丸解除了“鬼工结扎”真相浮出后,就不复存在了。 用魔王们的分析就是,主上在血脉里,绝对是拖后腿的一个,倒是额外上了一层保险,不至于孕期出什么离谱的意外。 但四娘对公主的这一胎,有些忧虑。 平日里,帮她诊脉什么的四娘肯定也会做,看看胎位摸摸情况,也都是经她的手来做。 公主自身是有火凤血脉的,虽然血脉传承到现在,早就稀薄得很了,可到底是存在一定“返祖”的概率。 主上的血脉,在自己这里,问题不大,她怎样都能承受得起,也一起都可控,然而,公主那里,万一下一代出现“返祖”的现象; 相当于是母体孕育出了一个比自己气息更强大的存在。 且这种征兆,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很乖巧,也没怎么闹腾,偶尔柳如卿她们去听听公主的肚子,拍拍他时,他才会稍微蹬两下给一点点的回应; 但四娘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孩子,在气息上的成熟。 这可能和主上有一定的干系,正如樊力当初所说的,咱们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是一个搅屎棍。 但也有可能,命运就是如此,该熊丽箐的下一代血脉里,出现这种异化; 无论如何,公主的生产,必须全神戒备。 否则,薛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一个人着急先赶回来候着。 眼下越是平静,很可能就意味着波浪越大。 至于说保大保小,四娘没提前问熊丽箐,更不会去问其他任何人; 因为, 必然是保大的。 这与主上能否及时赶回来无关,主上肯定也是做保大的选择。 搁后世,说保小,会被人笑话难不成你家有王位就这般铁了心地要个后? 好吧, 现在自家确实是有王位; 但对于魔王们而言,他们真的不希望带一个一出生母亲就难产离世的孩子,这戏码,忒俗套。 反正孩子还没感情,也没相处过,自然是舍弃孩子。 至于说外界会如何看待,甚至熊丽箐是否会认为自己这般做是为了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剪除竞争对手, 四娘一点都不在意; 主上的后宫,是主上的没错,但同时也是她的。 四娘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边的柳如卿见四娘这个动作,马上伸手代劳,帮四娘轻轻地按着。 四娘微微一笑,放松下来。 心道: 能母子平安,就最好。 只求这老天爷, 在这种事儿上,就别搞什么一波三折的剧情了。 …… 棺材铺内的道人,以一张新的面皮,重新铺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倒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纯粹是因为他自己真正的皮肤,怕被晒。 上方的青鸟,在撤离后,开始于外围盘旋,且给道人提供了自上而下的一种“视野”,使得其得以及时跳出了第一批锦衣亲卫的合围。 道人不是奉了谁的命来对王府不利的,他就是来看看,就是来瞅瞅,可惜,这气象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固得多,他一个人,已经无力也不想再强行头硬下去了; 不值当,也不值得。 他的思维意识上,确实是和所谓的“天道”契合度很高,但他毕竟没有兵解,怕死,依旧是人的本能。 “砰!” “砰!” 锦衣亲卫的信花不断地放出,向自己的同僚发出讯号。 三爷现在依旧脚踩着钉着铁链的匕首,同时注意着远处上方的信花; 要溜了, 而且, 很可能真会溜走了。 四娘派人传的话,薛三收到了。 三爷只能感慨,女人不好惹,怀着孕的女人,更不能惹。 “不过,其实我也是真想给你放出来透透气。” 大家伙自雪原上,辛辛苦苦抓来的大杀器,手痒痒得很嘞,是真的想用用。 哪怕有风险, 哪怕还并非完全可控, 但正是这样,才会让人觉得刺激。 薛三弯下腰,右手抓住地上的铁链,左手拔出了匕首, 随后, 用力往后又拉了一段! “咔嚓…………咔嚓…………咔嚓…………” 深处,地牢内,最后一小截终于被扯了下来。 “咕嘟咕嘟……” 上方的鲜血,开始顺着铁链上的凹槽,滴淌下来,最终,汇聚到了囚笼这里。 “哗啦啦……” 血水,浇灌在了黑甲男的身上。 他的身体,凡是沾染到鲜血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龟裂许久的田地,近乎疯狂地吮吸着。 其眼睛,也在缓缓地睁开。 这家伙,是个半成品,本源没恢复,亏空严重,但正如在雪原时那样,靠鲜血,是能够给予他短时间内状态的激发的。 薛三人没下去,但已经清楚下方已经发生了什么。 本来,按照正常发展的话,依照瞎子的特性,他是可以当国师的。 瞎子如果恢复到一定高度,什么炼气士什么方外之人,他都可以在其专业方向上去将对方拍扁。 任你什么幻化管你哪种虚妄,精神风暴之下,众生平等。 可问题是瞎子不仅仅没恢复到可以当“国师”的层次,就是按照现阶段大家的水平,瞎子还和自己一样落后一步着呢。 而且,他人还不在家。 不过,这不是问题,因为下方的黑甲男,他也有这方面的能力。 人,是不可能放出来的,所以薛三没下去开门,而是走到假山前,将一块石头拔出,里头有一个管子,一直通向下方。 三爷将自己的嘴,凑到管子边, 道: “喂,喂,呼呼……喂喂……” 下方囚笼位置,也有一个管子延伸着,本该是铁链的一部分,但实则,这一条,是空心的,正好就对着黑甲男头的上方。 “还想喝血么?血好喝么?来,咱们做笔买卖,看见天上飞的那只青色的大鸟没?把它给我拽下来,我再请你喝一桶。” 没有其他交流,也没有过多的犹豫; 协议,在刹那间达成。 黑甲男睁开了眼,目光里,赤红一片, 他抬起头, 身体撞击着捆缚在其身上的铁链,引发了一连串的震荡。 随即, 发出一声咆哮: “吼!” …… “玩儿不起啦,玩儿不起啦,也不晓得这等气象之局,牵扯到无根之灵,对这天下而言,到底是福是祸。 不管了,贫道不管了,回去继续闭关,且看下一个五年出来,这晋东,到底建没建国吧!” 道人的身形穿梭于街面上,速度不快,但遮蔽视线和身形的效果很明显。 而上方的青鸟,也在庇护着他离开这座重兵看守的王城。 城门,其实没有关系,因为只为了抓他一个人的话,关不关城门,没什么意义,人家又不是不会飞檐走壁。 故而, 道人很轻松地就来到了奉新城的西门口; “来吧,你也累了,我也累了,回来吧。” 道人对着天上的青鸟招了招手, 青鸟作势准备俯冲而下,回归道人体内。 轰然间, 一只黑色的手仿佛自天幕中探出, 提前攥住了这只青鸟, 一捏! “噗!!!!!” 连续和佛和星辰对决后的道人,本就有些投注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捏之下, 道人体内的鲜血开始逆滚, 眼耳口鼻位置,鲜血汩汩流出, 胸膛更是直接凹陷了下去, 整个人“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骇然。 但本能使然, 即使被这般偷袭成功身受重创, 道人依旧跪伏着双手掐印, 本想吼一声:给贫道破! 但当青鸟正准备应势反抗时, 那只巨大的黑手上, 忽然映出了一面极为古朴的“夏”字旗! “怎么……可能……” 道人身体一个抽搐, 随即, 面朝下, 就直接栽倒在了奉新城的西城门门口。 当年藏夫子在燕京,斩龙脉,不仅自己陨落,朵朵白莲象征着朵朵生机,几乎全部凋谢,只留下一朵被得以带回。 那毕竟是一国之意志,这和奉新城现如今的立国之气象,是两种概念。 所以,藏夫子可以说是做好赴死的准备去斩龙脉的,还额外用白莲为本,给自己又带上了十多条命,依旧不够送。 而这一次出现在道人面前的, 则是诸夏的意志! 这和强度无关,这和施法者的道行也无关,主要是你自己凑上去了,你怼上去了,就得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就如同哪怕你舞狮舞得再好再优秀再技艺高超, 碰到一头真狮子,也白瞎。 道人整个人就躺在那里, 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守城士卒和不远处的锦衣亲卫逐渐地将自己给包围起来。 他能做的, 只是呢喃着: “这次……玩儿脱喽……”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抱歉,今晚没了。 冉岷和郑侯爷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起于微末,乘风于这大争之世; 但他们二人,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郑侯爷就是在虎头城开客栈时,也觉得自己的命,挺值钱的; 上位后,更是将“苟”,给发挥到了极致。 没有老田的个人实力,但郑侯爷身边的安保力量,足以让那些曾想打算用刺杀这种极端方式解决这个威胁的人或者势力感到牙酸,甚至是……牙疼。 冉岷不同, 他的心态一直很固定, 他就是烂命一条, 从当年走商时起,一直到现在,他从未变过。 可能, 纵然燕皇马踏门阀,一举清除世家根基,外加大燕对外连年征伐,创造了无数的机会,但最后真的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爬起来,站起来的,都是些舍得将自己给豁出去的。 所以, 他不是在威胁王太后, 他只是在陈述, 陈述一个事实: 我反正是烂命一条,换您一条命,我值,我赚,你呢? 刀背,贴在皮肤上,有些发凉, 冉岷在心底, 默默地念着, 他清楚此时王太后已经被自己逼入了窘境, 不舍得死, 却又没台阶下, 本可以打出更好的感情牌,却被自己一个巡城司都尉完成了兑子, 所以, 你该晕过去了。 “你,尔敢!” 王太后手指着冉岷,怒喝了一声,随即,她身子后仰,“昏厥”了过去。 这是这件事,最好的交代,既然没有台阶,那么,自己就躺下去,等人将自己搬下去。 这一刻, 冉岷自心里发现,所谓的王公贵族,贵种之家,也不过如此。 收刀, 起身, 冉岷拱手行礼道: “太后凤体微恙,搀扶下去,好好歇息。” 紧接着, 冉岷举起手, 对自己手下下令道; “拿人!” “喏!” “喏!” “且慢!” 这时, 一名身着甲胄的大汉从里头走出,在其身后,跟着一众王府护卫。 他们没有持刀,就这么走了出来。 大汉姓许,曾是大成国宫门守卫郎,相当于后世的御前带刀侍卫。 是曾经陪着司徒雷在镇南关打过楚人,后又追随皇驾出关打过野人的宿卫。 大成国归燕时, 以其当时的地位,去军中谋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绰绰有余,几场战役不死的话,升个晋人总兵官,也没什么悬念。 到最后,就是不如现在的宫望,但也不会差距太大; 但他选择留下,留在王府内,保护少主。 “冉都尉,许某来自缚。” 冉岷是知道许鹏这个人的,确切地说,身为巡城司都尉,乃至整个巡城司,他们所监控的,更多的还是王府为代表的一系旧有官僚权贵。 “许统领,你不在王府护卫序列里,您是有官身的。” 这一次,只拿护卫,而且是在籍的护卫。 在不在籍很简单,太守府那里是有记录备案的,因为王府上下,从护卫到宫女宦官,虽然他们都是王府的人,但理论上,每个月是能从公中拿到俸禄的。 也就是说,他们本质上是吃大燕朝廷的粮饷,来为王府服务。 许鹏笑了笑, 喊道: “大行皇帝铁卫都在!” “在!” “在!” 许鹏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 “卸甲!” “喏!” “喏!” 一众王府护卫全部开始卸甲。 很豪气, 很英武, 但在冉岷眼里,无疑又是一个只图自己痛快的蠢货。 先有王太后带着清晰怨怼情绪直刺燕皇陛下食言而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如今再有大成国旧人,而且还是武勋带头喊出大行皇帝铁卫,看似是自缚,主动投降,但在场面和气节上,却做到了一种悲壮。 他们是舒服了,他们是过瘾了, 嗯, 也挺好。 冉岷清楚,这里必定有密谍司的人,今日这儿发生的一切,都将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燕京,送到监国太子的面前,送到大员们的面前,甚至……送到后园。 江湖草莽,民间百姓,他们的视角,其实和上位者,是不相同的。 在上位者眼里,这一幕,并不是凄苦,并不是悲愤,也不是铿锵, 而是, 成亲王府, 大成国余脉, 不服啊! 对付不服的人,怎么办? 办他。 挺好,这趟差事,最大的风险,绝对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剪除掉了。 冉岷觉得,他们可能是人上人当久了,忘记了怎么跪才是最标准的了。 “来人,全部拿下,按册清点,若是全了,就不进府了,扰了王爷太后清静。 许统领虽不在册上,但也可请许统领去巡城司喝茶。” 护卫们都被集中起来,开始清点人头。 许鹏走到冉岷跟前, 冉岷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体内澎湃着的气血, 这是一个高手, 一个无可辩驳的高手, 这么近的距离,交手的话,自己的刀,根本就来不及触及对方就会被对方用拳头砸碎骨头。 但冉岷一点都不怕, 依旧面带微笑看着许鹏, 道: “也不晓得许统领喜欢喝什么茶。” “冉都尉,我劝你,如果要送我这些兄弟们上路的话,就让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走,否则……” 冉岷点点头, 道; “冉某烂命一条,但好歹也勉强沾一个边,脸皮厚一点,也能自称一句朝廷命官,一命抵一命,冉某不觉得自己亏了。” “你真的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 冉岷没回答, 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闭上眼, 吸了口气, 道: “埋这儿,挺好。” 许鹏的面部肌肉,在听到这话后,开始抽搐。 “报,都尉,遗漏二人。” 冉岷看向许鹏。 “亡故,未及时申报。” 冉岷点点头,道:“好,回巡城司!” 巡城司甲士们押解着王府护卫离开了王府, 许鹏依旧跟着, 冉岷没骑马,而是和许鹏并肩走着。 出了王府, 出了昔日的御道, 拐入民巷街面时, 四周聚拢着不少围观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往上数几辈子都是颖都人,在他们的认知中,已经习惯了司徒家高高在上的存在。 哪怕后来燕人来了,皇宫变回了王府,但司徒家嫡系这一脉,依旧保持着尊荣。 但今日, 这股子尊荣和不可侵犯, 被践踏了。 走在冉岷身边的许鹏开口道; “许某听说,新太守大人,下的令是砍头?呵。” 这其实是一种试探, 隐含着, 一种商量。 因为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回旋才是。 冉岷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有些人,连求人,连商量,都得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口吻; 而且, 偏偏看不清楚形式。 冉岷故作讶然道: “啊,冉某差点忘了,多谢许统领提醒,牢狱已满,人也没地方关押,来人,就地处决!” “噗!” “噗!” “噗!” 其实早就有准备的巡城司甲士直接将刀口刺入这些被捆缚着的王府护卫体内,也有持弩的甲士毫不犹豫地将弩箭射出。 一时间, 街面上, 血腥味快速弥漫。 惨叫声一开始很少,因为护卫们根本就来不及发出什么惨叫。 但随即,尖叫声此起彼伏,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压根就没料到忽然就来这么一出,可谓是吓得张皇失措。 许鹏愣在了原地,他看着自己兄弟的血,慢慢浸流到一起,然后缓缓地蔓延向他的靴底。吧 他的身体,在颤抖,体内的气血,在躁动。 冉岷没远离他, 反而贴近了他, 仿佛将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一般, 但许鹏忍住了, 冉岷随即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不屑地笑笑, 随即, 心里又有些失落。 被许鹏一激,自己被打乱了节奏。 本来,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望江江畔,玉盘城下,平西侯爷坐在貔貅背上,对身边的人轻轻问的一句: 他们,怎么还活着啊? 豁, 这一幕, 一直烙印在冉岷的脑海中。 他今日,可以瞧不起王府里的人,但他不可能瞧不上平西侯爷。 前些日子,也就是在平西侯封侯后,燕京城内曾有一位御史上书明着夸赞实则包藏祸心地说: 放眼当今大燕,军旅之人多以平西侯爷为楷模也。 但,这确实是实话。 连冉岷,都无法免俗,原本想好的复制着来这一出,却最终未能如愿,无法致敬自己的偶像。 可惜了, 可惜啊。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司徒宇在内殿里不停地咆哮着。 老太监赵文化就这般跪伏在那里,拦在殿门前。 司徒宇身侧,还有一尊牌位,那是司徒雷的牌位。 王太后是出去了,然后“昏厥”了过去; 赵文化没有分身之术,他没能去拦住王太后,但他拦住了司徒宇。 先是石山上被平西侯爷踩了一脚, 再是被新任太守抽了一巴掌, 年纪轻轻虽有些许城府的司徒宇,还是按耐不住,爆发了。 如果不是赵文化拦着, 如果不是王府护卫已经被捆缚送走无人帮司徒宇来架走这条老阉狗, 可能司徒宇就已经抱着司徒雷的牌位,冲出去了。 “王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去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是大行皇帝当年,也是蛰伏了许久,最后才找到机会于镇南关建立功勋后返朝再赢得大位的。” “可是我,忍不了,忍不了!” 赵文化叹了口气, 站起身, 走到一侧装饰用的架子边, 伸手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拿起,再走到司徒宇面前,将匕首送上。 “赵伴伴,这是何意?” “忍不了,就只能去死了,王爷。” 许是这些日子,诸事不顺,偏偏这位少主子还意气用事,再加上王太后那边的瞎掺和,赵文化也是有些兜不住火气了: “不敢死,不想死,不值得死,那就只能忍。” 司徒宇的嘴角颤抖了几下,盯着这位脸上已经爬上老年斑的老太监,最后,后退了几步,坐回到了椅子上。 “可是,要忍到什么时候?” “王爷,您还年轻,您的年岁还长,燕京城的那位燕皇,已经时日无多了,奴才也不信,他燕国,当真还有百年雄势。 待得日后风云一变,王爷您,还有机会。 现在, 不管遇到什么, 不管遭遇什么, 我们能做的,只有忍,不停地忍,一直忍下去。” 司徒宇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很清晰的冷笑,就是故意要给面前人看见的冷笑。 赵文化有些无奈, 他曾是司徒雷的伴当, 他见过司徒雷年轻时的模样,心性, 老实说, 眼前这位, 比大行皇帝当年,差得实在是太多太多。 “赵伴伴。” “奴才在。” “母后让孤等,让孤蛰伏,让孤,至少保留下这一脉的富贵传承,孤是清楚的,母后是真的希望我好。 母后是个妇道人家,她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也不晓得外头到底有多凶险,父皇在时,母后很安逸,父皇走了后,母后只能强撑起内宅。 母后或许做得不够好,但孤清楚,母后是孤的生母,她不管做得如何,出发点,都是为了孤,为了她这个儿子。” “王爷所言极是。” “但赵伴伴你呢!” “王爷………” “你真当孤完全是瞎子,聋子,真当孤是稚童一般,很好糊弄么? 孤想安稳,如果燕人愿意,孤也想出来做一些事,至少,让王府可以变得更体面一些。 赵伴伴你口头上喊着让孤去忍, 但你真以为孤完全不知道赵伴伴你,还有其他那些人,瞒着孤和母后,在背后做着些什么事么?” “老奴对王爷和太后,绝无二心,老奴这一辈子,都忠于大行皇帝,忠于王爷您。” “呵呵,那石山上怎么说?” 司徒宇伸手猛地一敲, “难不成那位平西侯爷真的是无端发怒于孤只是看孤不顺眼?” …… “这么对待这对孤儿寡母,会不会不太好。” 颖都外的一座军堡里,晋军出身的校尉,正领着自己的部下为郑侯爷操演。 郑侯爷站在军堡城墙上,面带笑容。 听到剑圣这话, 郑侯爷继续保持笑容,没转身, 道: “您看着不忍了?” “也不是。” “您一句话,我就收手,一座王府而已,比不得你虞化平在我心底的位置重要。” “郑凡。” “嗯?” “我曾见过不少王侯将相,你知道你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 “你说。” “他们到你这个位置,甚至还没到你这个位置时,就已经开始要脸了。” “哈哈哈,其实,我也挺要面子的,但,毕竟是自己家里人,不一样的。老虞啊,再相处久一些,我可以收大虎做我干儿子,你也努力努力,等你亲儿子出来后,我也收他做干儿子,日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给个王爷做做也不是不可以。” “你干儿子太多了,王爷封得过来么?”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楚国没打呢,乾国没打呢,这中间,还有那么多的小国家呢,再说了,还有茫茫无垠的荒漠,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穿过荒漠去了西方,还有一片更为广大的疆土。” 剑圣摇摇头,道:“我居然真的和你在商讨这个问题。” “老虞啊,我懂你,我也觉得,你也在慢慢地懂我。” “一般这种话开头,意思就是你在为下一次请我做事做铺垫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个能深交的朋友,我也一直想拿你当朋友。” “江湖门派的话术,一般这种话开头,就是要骗你去两肋插刀了。” “哈哈哈,这么说呢,老田敢放心地把天天放在我这里养,证明我郑凡这个人,至少在这方面,还是很可靠的。 你, 如果哪天厌倦了, 想再出去仗剑云游了, 没事, 你家老小,我帮你照看着,反正就是邻居。” “不聊了,我去午睡。” 剑圣摆摆手,离开了城墙。 郑凡继续面带微笑,看着下方的操演。 少顷, 苟莫离带着两个女娃娃上来。 “说,你们叫什么名字?”苟莫离问两个女娃娃。 “回大人的话,我叫赫连香兰。” “回大人的话,我叫闻人蜜儿。” 苟莫离又问道: “你们打哪儿来的?” “我们被成亲王府收养的。” “对,王爷对我们,可好了。” “行了,下去吧。” “是,大人。” “是,大人。” 苟莫离凑到郑凡身侧,问道:“侯爷,您觉得这样如何?” 郑凡摇摇头,道:“经不得推敲。” 苟莫离谄媚道:“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供个靶头也就是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敲打一下就好,先留着吧,另外,人选得再换换。” “是,刚刚属下也就找俩例子,真的要用时,会在口音体态上给她们调教好的,风先生善于此道。” “我没叫你去做这些。” “这是属下该做的,凡是主上踩过却没踩死以及得罪过主上的人,属下都会做好准备,必要时,将他们完全咬死。” 郑凡叹了口气, 道; “本侯是觉得,司徒家到底脑子得昏头到哪种地步,才会去收养闻人家或者赫连家的遗孤,没人会这么作死的。 除非, 脑子被驴踢了。” …… “王爷,您消消气。” 一个妙龄女孩走过来,轻轻抚摸司徒宇的后背。 卧房内, 司徒宇沉着一张脸, 但在女孩过来后,面容明显缓和了下来。 “奴才有心思了,想替主子做决断了,可偏偏手脚还不干净,最可气的是,孤偏偏还对他发作不得。 呵呵, 这王府上下,看似都称我为王爷或者喊我少主,但其实,谁又真拿孤当回事儿了?” 说着, 司徒宇抱住女孩,将自己的脸埋在女孩胸前。 女孩伸手抚摸着司徒宇的后脑, 轻声抚慰道: “王爷您可得撑柱啊,奴家里的人,全被燕人给杀了,奴这辈子,就只能依靠王爷您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一章 公主生产 战争的夜晚,注定是漫长的。 平日里,当你累了,上床睡觉,睡眠好的,眼睛一闭再一睁,一夜就过去了,天就亮了,这时间过得,是真没什么感觉。 但在战场上,很少有那种真正心大到可以睡踏实的人,就算是经年老兵,别看他睡得那般安稳还打着呼呢,但实际上,他可是还睁着半只眼哩! 冉岷也睡不着,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委实过于渺小了,而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波澜壮阔。 伍长也没睡着,鼻息有点重,应该是在哭。 黑黢黢的帐篷里,倒也算是一种上好的遮掩。 死去的俩人,比自己更早就在伍长手下,是一起从燕京出来的禁军出身。 冉岷没去安慰, 在这个时候,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安静,也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消化。 冉岷以前见过匠人打铁,他感觉这战场,就是一座极大的熔炉,能将一切有的没的,都熔炼掉,只剩下最为纯粹的一滩。 到底是精铁还是渣滓, 那当然是精铁, 因为渣滓就直接丢到地上,没人去在意了。 冉岷不清楚明日的攻城是否还要继续,玉盘城,像是一座天堑,矗立在那里。 强行攻打,很难很难,天知道得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冉岷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惶恐,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自他在衙门堂口上杀了猴三儿起, 他接下来所过的这每一天,其实都是赚的了。 而且, 冉岷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伍长, 不仅仅是自己的命不值钱, 伍长的命也不值钱, 外头,这么多帐篷里躺着的兄弟, 大家的命, 其实都不值钱。 睡不着, 冉岷坐起身, 将甲胄拿过来, 用布条,继续擦拭甲胄。 其实下了战场回来后,已经擦拭过了,但这会儿,他还想再擦擦。 伍长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装作被他惊醒的样子,道: “干嘛呢,还不睡。” “再擦擦。” 冉岷抚摸着甲胄胸口位置的一处凹坑,这甲,确实是好甲,否则白天从城墙上楚人射下来的这一箭,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了。 “瞧你那劲儿,呵呵。” “舍不得,得多摸摸。”冉岷说道。 伍长叹了口气, 道: “那就多摸摸。” 忽然间, 远处传来了轰鸣之声。 伍长惊得坐起,因为是着甲而眠的,所以掀开毯子后就直接拿起了刀。 帐篷外,也传来了阵阵呼喝声,显然,远处的动静惊动了整个营寨。 “呼……” 冉岷对着甲胄哈了口气,继续擦拭着他。 伍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骂道: “都啥时候了,还不着甲随我等待校尉大人应唤!” 冉岷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和咱们没关系。” “你………” 冉岷继续低头擦拭着甲胄, 忽然笑了笑, 道: “你说,穿上这甲,我是不是就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冉岷顿了顿, 又道: “但很快,就该知道了。” …… 野人大军,在黎明之际,兵分三路从望江上游,开始渡江! 滚滚马蹄之势,宛若惊雷,敲碎了夜幕所残留的最后一点宁静,宛若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显露出了自己的狰狞獠牙,择人而噬! 城墙上,一夜没有下去就站在那里等待的屈天南,在看见这一动向后,毫不犹豫地对身边的传令兵道: “开南北西三座城门,城外列阵!” 陪着屈天南在这里站了一夜的造剑师一开始默不作声,待得传令兵下去后,才开口道: “野人,是渡江吧?” 屈天南点点头,叹了口气,道: “等回国后,我一定要面见四殿下,告知四殿下,绝不能让那野人继续发展下去,那个野人王,不简单,若是真的让其彻底成了气候,日后必然得是我大楚祸患。” “那当下?” “以后是以后,当下是当下,他野人王敢直接渡江,攻打西面的燕军大寨和颖都,那我总得舍出一点儿老本,将燕人最精锐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给拖拽在这里! 这一战, 只要打成了,燕人就得再来一次望江之败,已经被燕人吞下去大半的三晋之地,很可能直接易主,若是四殿下早点整合国内,再调大军过来,三晋之地,我大楚,有望能吃下一半!” “哦。” 只会造剑的造剑师,在听到屈天南的这番话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在造剑方面,他是专业的,所以很反感有人在其面前对自己造的剑评头论足。 同理,他知道自己不会打仗,所以对屈天南这位燕国柱国的话,他也只会问,只会听,而不会去反驳。 屈天南伸手摩挲着城垛子,听着身下城门开启的摩擦声, 缓缓道: “那位野人王,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有魄力数倍,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位燕人的南侯脸上,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哈哈哈, 你不是想要硬逼着野人来与你决战于野么, 那这一局, 你该怎么破!” 说着, 屈天南攥拳一挥, “这燕国的气数,也该到头了!” …… 玉盘城外,镇北军和靖南军开始出寨列阵,分别派出三支兵马,对应着玉盘城所洞开的三座城门。 三支靖南军,每一支都近万人,成方阵队形,刀斧手、长枪手、弓弩手、盾牌手等等,依靠着城墙结阵。 大楚重步卒,他们擅长结阵之法,这种军阵,就是用骑兵去冲,也很难轻易地冲开,同时他们还有着来自城墙上的掩护。 三座城门大开,三支楚军出城,这是一种挑衅行为,同时,也是做出了一种姿态,那就是他随时可能主动出击去攻打你的营寨。 然而, 镇北军和靖南军则分别各自分出兵马,于三处城墙外围,同样冷静应对。 楚军没有主动向外攻击, 燕人也没有被那洞开的城门所引诱企图攻城, 三处城墙下的双方军队,此时都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冉岷扛着旗,伍长就在其身侧。 双方的僵持,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伍长下意识地小声嘀咕道: “怎么还不打。” 昨天的攻城,不是很热闹么,怎么今儿个人家主动开门出城列阵了,反而不打了。 冉岷看着伍长, 将手中的黑龙旗又举高了一些, 道: “急什么您嘞。” “能不急么,那边野人都在渡江了。” “然后呢?”冉岷反问道。 “什么然后?” 伍长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居然露出了笑容。 “是啊,不急。” …… 野人大军分三路渡江,他们的渡江速度很快,因为他们直接无视了冰面可能会出现的破裂威胁,如果有倒霉的,那就是星辰想念他提前召唤他去星辰怀抱了吧。 这种情况下所带来的,是极快的渡江效率。 上午时, 就已经有超过八万的野人骑士渡过了望江,后头,还有更多的野人骑士还在持续地过来。 野人王,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这一战, 只要能胜, 那局面,将彻底被扭转过来, 雪海关的那支坚守的燕军,就已经无足轻重了。 三晋的局面, 甚至整个东方的格局, 都将在自己脚下发生变化。 原本, 野人王是打算先回雪原,整合好雪原上下所有部族势力后再寻求新的契机的,但现在,只能提前发动了。 星辰, 我不知道你到底存不存在, 但请你看在如此多圣族子民信奉膜拜你的份儿上, 请你保佑我! 几路野人哨骑相继传递回来了前方最新军情。 “王,颖都城内开出一支成国军队,规模两万!” “王,燕军中军大营右路军正在出营!” “王,燕军左翼大营兵马正在出营!” “王,玉盘城下镇北军和靖南军已经被楚军牵制!” 一个一个的消息传来, 让野人王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燕人精锐大军都在江那一头的玉盘城下,就算他们现在不顾玉盘城内楚军夹击就此回援,他们,也来不及了,自己已经单独派出一支万户去江对岸进行堵截和滞缓。 接下来, 自己只需要集中主力, 将燕人的地方军和禁军所组成的军团以及成国的军队给击溃, 那么, 大势, 就定了! 野人王举着自己手中的长刀, 大吼道: “前进吧,星辰庇护的圣族勇士们,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家乡,杀!” …… 颖都城内的成国军队开始迅速开出, 中军大寨内和其他边翼军寨里的兵马,也在快速地出寨。 他们快速地汇聚到了中军大寨前方的空旷平原上,而在他们的前方不到二十里处,则是渡江而来的野人大军主力。 而他们, 则是成国的军队和燕国的地方军队以及燕京的禁军组成的大杂烩,甲胄各异,旗帜各异。 似乎, 上次望江战役的惨败,将再度上演。 就在此时, 一声来自貔貅的嘶吼传来, 紧接着, 鎏金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军的前列。 所有骑士都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田无镜骑着貔貅,自大军前列行过,其目光,扫过这些骑士的脸。 终于, 田无镜以武夫气血加持,吼道: “让本侯看看,换去原本甲胄的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你们!!!” 言罢, 田无镜举起锟铻刀, 吼道: “靖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 左路四万大军一齐举起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调转貔貅方向,看向右路, 吼道: “镇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唰!” 在李富胜率领下, 右路四万多骑士也高举自己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策动貔貅转身, 面向东方, 面向那野人铁骑滚滚而来的烟尘方向, 大吼道: “大燕铁骑何在!!!!!!!” “虎!” “虎!” “虎!” 声势震天, 煞气直冲云霄! 靖南侯将刀口朝向东方, 下令道: “碾碎他们。”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 王府有喜 黄公公又来到了奉新城,这一年里,他似乎不是在赶路去的路上,就是在赶路回的路上。 偏偏,赶路去时,要抓紧时间将旨意送达; 赶路回时,更要抓紧时间回燕京复命,可不能让陛下等急了; 这来回,都是耽搁不得了。 所以,黄公公瘦了很多。 “他乾国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刑不上士大夫,但真要搞死你时,哪里会在乎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 据说就有这种说法,上位者看哪个实在不顺眼,就将其贬谪去西南,寻摸着快到了,再调任去东北,让人在路上这般折返地跑,还限期; 这年轻的,得落一身病; 这年纪大的,就得死在赴任的路上。” 乾国,因为军力弱,所以在其他三大国流传着很多“乾国笑话”。 “那是乾国文人身子骨弱,黄公公您身子骨可是硬朗得很。”一个随从太监拍马屁道。 “呵呵,硬朗?杂家要不是修了两年的吐纳养气之法,这连番奔波,可能还真扛不下来。杂家是明白了,上头,是拿杂家当吉祥符了。” 当年朝廷下旨让靖南王挂帅出征,代替大皇子; 接连两个传旨红袍太监去,侯府的门紧闭,俩红袍太监一人一尊石狮子,先后撞死。 轮到他黄公公去时,许多同僚都提前请他喝了酒,权当是提前送送你了。 黄公公到了历天城,正准备蓄力往台阶上撞时, 侯府的门开了。 自此之后, 朝廷的中旨,只要是向靖南王单独传达的,都由他黄公公出马。 图个吉祥! “只是这平野伯也真是的,伐楚仗刚打完,怎么就回雪海关去了,镇南关这儿还一大堆的事儿哩。 嘿嘿,我估摸着啊,平野伯爷应该是想公主喽;正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啪!” 黄公公一巴掌抽在这随从太监的脸上,这一巴掌可没收力,直接将人门牙给抽断了一颗。 “蛆了心的孽障,咋啥话都敢从你嘴里冒出来?”黄公公气急败坏地骂道,“平野伯爷那是何等的人物,眼瞅着圣旨一发,就是侯爷了; 侯爷,侯爷啊; 你个没栾子的夹猫带的憋屈玩意儿,也敢开侯爷的玩笑?” “黄公公,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拉出去,再抽十鞭子。” “黄公公,黄公公………” 那名随从太监被拽出去后, 屋内, 其他太监和随员们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黄公公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 道: “旁人都说杂家命好,杂家也只是听听,因为杂家心里头明白,命再好,也抵不过你自个儿赶着趟地去作死!” …… “我是实在不清楚,你是去奉新城受封的,又不是去上战场的,为何还要拉着我一起去?” 中途歇息进食时,剑圣开口问道。 和郑凡一样,剑圣也是刚回到家没多久,然后郑凡要去受封,又上门来喊自己了。 不, 确切地说, 郑凡不是来喊自己,他也没登自家的门, 而是以他自己要去奉新城受封的名义, 让学社里的山长,帮他挑选了几个最为品学兼优的学生,陪着他平野伯爷一起去奉新城受封,见证这光辉伟大的一刻。 这是对优秀学生的奖励,这些学生们回来后要将受封那天的一幕,告诉给同学们听。 刘大虎, 被选中了! 然后, 剑圣就看见自己家这傻小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又是吼又是叫的,宣泄心里的激动。 “我要去奉新城了!” “我被选中跟着伯爷去奉新城了!” “啊啊啊啊啊啊!!!!!” 剑圣扶额, 只得在那天,自己也收拾了收拾,戴上了面纱,拿起还没将桌脚踮热乎的龙渊,自己走入了郑伯爷去奉新城的队伍。 见剑圣问起, 郑伯爷也没掩饰, 直接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假,但其实,越是明亮的门堂里,他的门槛,就越高,也就越容易给你绊一跟头。 咱这是保险起见,保险起见。” 郑伯爷是一个很有逼数的人, 尤其是在自己的运道上。 没办法,身边拿着主角剧本的人,实在是太多。 要么重伤之后还能恢复如初,甚至功力大进; 要么是近乎独孤求败,连图腾影子都难以灭杀,一心求死,还不得; 而自己呢, 自从军以来, 时刻都得提心吊胆着生怕一不留神就领了盒饭。 从雪海关到奉新城,路途不算近,但真不算多远,快马加鞭的话,也用不了多久。 但郑伯爷就是怕会出意外, 然后导致自己嗝屁在了胜利的前夕。 这就像是老人完成了自己毕生夙愿后,很容易镜头一转就去世了,面上还带着笑。 郑伯爷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没到那个时候。 总不能离家前刚跟瞎子说了句:我觉得才是开始。 然后马上现实就给你来一句:结束。 “太谨小慎微的话,你的武夫之路如何精进?体魄体魄,魄即为胆魄,没精气神去支撑,何以为魄?” 郑伯爷对剑圣翻了个白眼, 道; “命要是没了,我要这三魂六魄去当鬼啊?” 话音刚落, 甲胄里的魔丸抖了抖, 似乎觉得他爹的这个提议不错。 剑圣无奈,也懒得再说话了,只能说,在论不要脸这方面,眼前这位大燕准侯爷,实在是超过其武夫境界太多太多; 哪怕是自己开了二品,剑圣都觉得在这方面都只能望其项背。 郑伯爷喝了口水囊里的水,看向身边蹲在那儿吃炒面的陈大侠,道: “大侠,你四品了啊?” 陈大侠点点头,又摇摇头。 郑伯爷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进四品了,但进不进四品,对于你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陈大侠瞪大了眼睛,看着郑伯爷,满脸震惊。 “你是不是等着我问你点头和摇头是什么意思,然后你再把我刚刚说的那番话用低沉和不以为意的语气再与我说一遍?” 陈大侠脸上的震惊之色更为浓郁。 郑伯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进阶啊。” 陈大侠有些被憋出内伤,只能大口大口吞吃着炒面。 郑伯爷又看向陈大侠,问道: “怎么进阶这般快的?” 没等陈大侠回答,郑伯爷又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每天练剑,就上去了,对吧?” “………”陈大侠。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表情无奈。 剑圣开口道:“陈………” 郑伯爷抢答道: “陈大侠是赤子之心,我为世俗纷扰牵扯太多心神。” “额………”剑圣。 “其实,道理我都懂,但懂了没用,慢慢来吧,现在日子也挺好的,他李梁亭不也是武功一般却也依旧可以坐镇荒漠么? 假以时日, 咱, 不会比他差的。” 郑伯爷又喝了一口水, 道: “吃好了么,咱赶路吧,进阶的事儿,只能先放放了,好在,咱可以先进爵。” …… 因为有进爵的动力在,郑伯爷赶路的积极性很强,不亚于当初去追逐自家大舅哥。 乾人一直称燕人为燕蛮子, 这里的蛮子并非指的是血统, 事实上, 东方四大国, 乾国赵官家一脉,其实是最没得牌面的,姬氏、虞氏、熊氏,八百年前就是大夏封侯了,那是有史可循,可以互相映照的; 唯独赵家,出身低微了一些,所以动用自己的文人,硬生生地在大夏史中给自己找了位姓“赵”的大臣当作自己的祖宗,以此证明自家祖先其实和另外三家的祖先当年是同朝为官平起平坐的。 但不管怎么样, 乾人嘲讽燕人不懂礼数, 这是没得错的。 在很多事情上,燕人向来不喜欢麻烦,也不爱折腾,能简就简; 但再怎么简便,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尤其是现在大燕别看国内如何眼瞅着要“民不聊生”了,但对外,灭晋攻乾伐楚慑蛮,东方第一大国的架子已经起来了; 阔绰了之后,自然就开始寻摸上一些规矩来装点一下门面和抬一抬排场。 所以,在进入奉新城前,郑伯爷一行被拦了下来。 拦住的人,是一群文官和他们的随从。 他们,有的是跟着黄公公从燕京来的,也有的是路上借用着一起过来的颖都官员,原是大成国礼部的。 没人能说得清楚, 为何燕国的大将封侯,要让一个晋人的礼官来拾掇规矩; 但至少, 这位晋人礼官,他很能折腾,很讲究细节,到处考究,到处考古,用的,还不是晋地的礼仪规矩,开口闭口就是当年大夏封侯时如何如何。 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没人说得清楚,除非将楚国的孟寿给请到这里来做个参谋; 不过, 礼嘛, 多指指,多画画,多东拉西扯多旁征博引的, 仪式感,也就起来了, 弄得, 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这位姓朱年过古稀的老礼官在安排好了明日进奉新城的各项规矩和注意点后, 又看着郑伯爷, 小心地问道; “伯爷,您的金甲呢?” “哦,战场上弄坏了。” “那可是可惜了,御赐之物,应该带着的;对了,伯爷,您的那把御赐蛮刀呢?” “议和时作为信物,和楚国皇帝交换了,当时本伯身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信物可以用。” 蛮刀是送给了大舅哥, 但大舅哥翌日就又派人送回来了; 意思是,他身为半个长辈,送点东西,不用计较着回礼。 但怕拂了郑凡的面子,所以蛮刀是偷偷送回来的。 郑伯爷出雪海关时,熊丽箐还特意问过,公主是知道这种受封而且是封侯的正式场合下,御赐之物,一个算一个,按照礼数,都应该带着或者穿着; 但郑伯爷已经膨胀了, 将大舅哥送回来的蛮刀直接送到沙拓阙石那里去做个陪伴。 “明日的礼数规矩,还请伯爷再细细看看,大燕军功封侯者寥寥,每一位军功侯爷,于大燕而言,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伯爷可千万马虎不得啊。” 明日的场面,会很大。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燕京的官员,来得不多。 宣旨的黄公公,外带一位姬姓侯爷,是当今圣上的幼弟,是宗室。 大燕宗室的规矩,皇子成年后,基本封王; 他们的父皇驾崩,兄弟间有人继位后,皇子们会马上上表,请求撤去王爵,改封国公。 而等到他们在位的兄弟驾崩后,新君上位后,姬姓国公们会再度上表,请撤国公爵,降为侯爵。 等到侯爵之后,就是按照你一代换一代,爵一代一代递减来算了,和龙椅上的天家嫡系一脉,就没关系了。 当今燕皇陛下继位后,更狠,自己的兄弟按照以前规矩请求撤去王爵时,燕皇同意了,然后跳步成了侯爵。 这是一上台就打压了宗室,而且,伴随着燕皇雄才大略的一生,他驾崩后,他改动的规矩,自然而然地会成为新的祖制。 毕竟,给宗室降待遇,也是为国库省银子,让国家少养一些酒囊饭袋不是。 除了燕京来的宣旨和观礼的人外,颖都那边,来了不少官员,孙有道这位太傅,是亲自来了,定亲王本人,也来了; 原本,一些总兵军头们已经率军回驻地了,听到消息后,干脆孤身领着少数亲卫,又赶回了奉新城准备观礼道贺。 虽说大家都知道南望城的大皇子已经被封安东侯, 但怎么说呢, 大皇子战阵斩杀所谓的钟文勉也就是乾国三边大帅,看似是大功一件,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为军中之人,自然清楚伐楚这一仗,才是真正的艰难! 别的不说,就说这攻城战,以前大燕,可曾真的这般大张旗鼓地打过? 再者,大皇子早先有望江之败,这次哪怕立了新功,站在宗室角度上来看,皇子从王爵变成侯爵,总归有些,不是很赚的感觉。 而对于军中之人而言,宗室是宗室,大皇子的安东侯,军中人并不认为是传统意义上的“军功侯”,相反,平野伯这边的,才是军伍之人的真正榜样; 毕竟, 你又不姓姬。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道: “本伯,晓得了。” 老礼官微微后退两步, 跪伏下来, 行礼道: “下官,提前为侯爷贺!” 四周跟着老礼官一起来布置的随从官吏也都跪伏下来。 郑伯爷笑了笑, 道: “本伯,没………” 没准备喜钱啊。 这时, 肖一波走出来,领着一众攥着小袋子的亲卫,小袋子里,装的是金豆子。 郑伯爷看着肖一波, 肖一波赶忙上来耳语道: “是公主让属下准备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看赏。” ………… 翌日, 清晨; 早早的, 奉新城外, 上万靖南军本部骑士已经列阵而出,排出了大阵仗。 在靖南军上下看来, 平野伯,其实就是自家人。 他是自家王爷的关门弟子,养着世子,这不是自家人又是啥? 再加上靖南王刻意地栽培,甚至还一度将军中事务交给郑凡打理过一段时间,更是将这段“自家人”的关系,给钦定了。 不是自家人,他郑凡怎么能做到无王爷令就能调动靖南军驻军出动的? 冬日, 霜降, 披着裘皮披风的靖南王站在城墙上。 靖南王,还是靖南王; 但靖南王,却又不再像是靖南王了; 靖南军上下都很清楚,此时,他们的王爷,很虚弱。 但大家都坚信,修养一段时日后,王爷,还会变回那个王爷。 这时, 一名陪同着宣旨队伍过来,路上负责安保事务的密谍司佥,缓缓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不起眼的小官, 但此时,能走到这里,能站到距离靖南王这般近的位置,证明他的不凡。 陆冰仔细地打量着田无镜, 最终, 缓缓道: “王爷,保重身子。” 田无镜没去看他,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开口道: “他要你说的?” “是,陛下的意思是,大燕未来,还少不得王爷您做擎天之柱,陛下听闻了王爷您孤身入楚皇宫战火凤之灵的事,龙颜大怒。” “他怒的是什么?” 这是实打实犯忌讳的话。 陛下当然怒靖南王,大燕军神,不爱惜自己的安危; 但要特意问出来, 仿佛就有一种, 火凤加一个郢都,竟然都没能烧死田无镜的愤怒。 陆冰没回答,他的身份,只能传话。 大燕有三个人,他们可以互相交流,但没人有那个资格,去揣摩意会。 少顷, 陆冰开口道: “王爷,陆冰想说一句,自己的话。” “你是陛下的奶哥哥,你当然有说自己心里话的资格。” 想当初, 大家都还年轻时, 姬润豪和李梁亭走在前面,田无镜跟在后头,但在最后面,还有一个人,他负责提着吃食篮子,那个人,就是陆冰。 “王爷本该是最年轻的,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老了。” “本王,老了?”田无镜反问道。 陆冰点点头,道:“看起来,是。” 田无镜不置可否, 伸手, 指向城外, 指向东北方向, 那里, 有一将,英姿勃发,骑着貔貅,于千军欢呼声中,缓缓而来。 “他呢?” 陆冰看了过去, 良久, 道: “很像当年的王爷您。” 平野伯, 真的和当初刚刚受封靖南侯的田无镜,太像了。 田无镜笑了, 他终于看向陆冰, 同时,很认真地道: “不, 他不会过得像本王一样, 不会的。”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三章 谁,能禁锢他? 祭品; 在雪原的极北之地,有一个势力,他们在信仰……亦或者可以称之为,在守护。 郑凡记得以前桑虎曾从雪原的北边带回来一支拼凑起来的野人部落南下投靠野人王,他应该对那块区域更为了解一些,哪怕他未曾真的进入核心地带,极北之地,对于野人而言,相当于是流放之地。 但可惜,桑虎在伐楚之战中战死了。 这件事,也可以去问苟莫离,但这里头又牵扯出一个问题,苟莫离对这件事的态度,究竟会怎样,它会不会在知道这件事后,再起什么心思。 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已经在其周边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朝贡”体系,这不是宗教,也不是部族的形式,而是亦宗教亦部族; 如果那个“人”真的完全苏醒,很有可能自最北面开始,席卷而出,说不得,再走一遭野人王当年的路。 这一刻,郑凡再次想到了玉人令里的预言; 曾经,大家都以为预言的是野人王苟莫离,他将带领圣族走向复兴,结果苟莫离失败了; 但若是预言里所指的,不是苟莫离呢? 是否告知苟莫离,这一点,还得去和瞎子们商议一下。 脑子,有些疼。 郑凡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也清楚,在他的意识和思维里,已经将预言里第一个苏醒的那位,加上了太多太多“强大”的标签。 但归根究底,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强如沙拓阙石,依旧战死在了镇北侯府前的铁骑围堵之中; 剑圣恐怖如斯,但在整齐肃杀的骑枪之下,他依旧是脆弱的; 那位苏醒过来的“人”,再强,就算你强到天上去,那老子为何要和你玩单挑? 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 满打满算拉着辅兵以及随时可以收整起来的民夫,老子麾下也有十万大军好不好? 实力再高,也怕人命去填; 所以, 感谢, 这个公平的世界。 走出了了凡所在的房间,吩咐外面的下人进去收拾。 郑凡伸了个懒腰,享受着骨节处悦耳的脆响; “老虞,你知道么,我这人有一个毛病,你在床板上放一粒豌豆,哪怕再在上头垫了三十层棉絮,我睡着,依旧觉得不舒服,也依旧觉得硌得慌。” 剑圣看了看郑凡,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梗来自何处,但依旧可以体会到这里头的意思。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剑圣问道。 可能,在剑圣看来,预言、传说、宗教,这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世上很多角落里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事。 裹挟着信众,愚夫愚民,立个黄天,定个天命,胆儿再大点,直接扯旗造反的,可偏偏这类的造反,对于朝廷而言剿灭起来的难度,并不大,除非朝廷自己犯了蠢。 一群被聚集起来,没有上过战阵,只知道迷信于某种宿命的信徒,他们人数再多,在精锐的军阵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了。 这一点,剑圣觉得郑凡这种靠军功起家的人,应该更为清楚。 但从那天以来,郑凡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极为极端的反应,剑圣甚至觉得,哪怕现在楚国忽然集结全国之力想要再来一次国战,这位大燕的平西侯爷都不会这般失了情绪上的稳定。 “我打算……” 郑侯爷的眼眸,沉了下来。 “先将这事的脉络给查清楚了,再将具体的位置确定下来,等‘描摹’好了,我打算亲自率军,远征那处所谓的极北之地。” “值得么?”剑圣有些无话可说了都。 “值得的,我一定要把那颗该死的豌豆,给取出来。” 说着, 郑凡挥挥手, 道: “行了,咱休息吧,明儿一早咱就回去,得养精蓄锐。” …… 和剑圣分开,回到自己的卧房里,郑凡没急着上床去睡觉,而是在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会儿,他想要将那幅画给展开,再看看,却记起来那幅画被剑圣收起来了,懒得再去敲门要了,郑凡就干脆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轻轻旋转着手中的茶杯。 良久, 又将魔丸放在了桌子上。 “咱爷俩,说说话。” 魔丸没动,他算是魔王里,陪伴这个主上时间最长的一个,连四娘都比不过他; 所以,他更清楚这位主上的矫情。 “你说,那个东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真正的预言之子么? 啧,预言之子,真的是好老套的称呼。” 魔丸歪了歪身子,红色的石块干脆斜靠在了茶壶上。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的,本来,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接下来,大家就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怎么开心的过就怎么开心的来,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给我来这种事。 如果天命的预言是落在我们身上,那我倒是无所谓,就当是多了一个祝福而已; 但落在别人的身上,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相信,你也肯定不喜欢自己被当作了假货的滋味吧?” 魔丸不为所动。 郑凡认为,魔丸这阵子,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似乎除了陪天天玩,他已经对其他很多事情都失去兴趣了。 父子间的交流,并未有什么结果。 郑凡不再说话了,而是继续喝着茶,发着呆。 今晚,他是有些想念大泽香舌了,一口闷,马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可现在,做不到。 你要说自己心底有多害怕嘛,这还真没有,但就是那股子别扭劲儿,让这口气,一直不顺畅。 郑凡一直就这般坐到了天将蒙蒙亮,这才头枕着桌面,眯了一会儿。 这一小眯,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个画面,是梦,又不算是梦,很零散。 小憩醒来后, 脑子里记下的唯一一个较为清晰的梦就是, 他看见老田坐在门槛上, 他走过去, 道: “哥,北边儿有个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老田点点头, 道: “那就去灭了。” 是, 那就灭了去。 醒来后洗脸时,伸手接过婢女递送上来的热毛巾,将毛巾敷在了脸上。 或许, 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老田那样子的人,他也没想去成为; 但不可否认的是, 往往在这种时候,想到他,总能让自己获得心安。 擦完脸,将毛巾丢给身旁的婢女。 郑侯爷跨出房门, 用力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 倒是没有什么豪气顿生,也没有迎难而上的万丈雄心; 反而有些埋怨, 唉, 哥, 你西行得太急了, 你要是现在还在这儿,那我心里,可就真的一点都不慌了啊。 他以前养兵自重,老田知道; 他收留了野人王,老田知道; 他脑后有反骨,不喜欢跪人,老田也知道。 如果老田还在,预言的事儿对其他人不能讲,但对老田,是能讲的。 老田会无奈地摇摇头, 道一声: 就这点出息? 他答一个:是,就这点出息。 行, 带你去灭了他。 他相信老田会的,正如当他得知是赵九郎促成杜鹃之死后,毫不犹豫地在登基大典的当晚就去杀了赵九郎一样。 …… 貔貅,被阿铭他们提早带回去了。 郑凡和剑圣都骑着马,出了上川县城后,一路向东。 剑圣归心似箭,虽然日子上算得还是来得及的,但这种事儿,怎么可能真的掐上准确的日子? 口头上曾说过,反正不会是第一个,下次再陪也是一样的,但毕竟是第一次当亲爹,早早地回到自己妻子身边,多陪几天,也是好的。 这一点上,郑侯爷也很理解,剑圣这次是没得说的,帮了自己大忙,说句不好听的,西平街那次,要不是有剑圣强势出手,从一看开始就震慑住了李良申,就一个李良申,其实就足以让赵九郎翻盘了。 而且,归程时又和自己耽搁了好些日子; 所以,郑凡这次也是闷头赶路,没整什么花活儿。 很快, 二人就到了望江边。 倒是剑圣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战时,他清楚这位平西侯爷平日里的生活格调,那是能趴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所以,他开口道: “寻间馆子,吃点热乎的吧。” “好。” 望江边的渡口不少,不过这会儿江面已经开始结冰,人已经可以在上头走了,理论上,带着马也是能尝试去过的,只要将马蹄给提前包裹一下。 当然了,现在冰面还不够厚,走上面过就得做好一不小心就掉冰窟窿里喂鱼的觉悟。 渡口里的馆子吃食也简单,热汤加饼子是主流。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老板还问要不要带馅儿的馒头,萝卜丝馅儿的,说是从奉新城那里传来的吃食。 郑侯爷笑着要了八个馒头,外加一盆汤以及一些小菜; 另外,额外给了点赏钱,让馆子里的小伙计给自己和剑圣的马包上马蹄。 随后, 就坐下来等着吃食上桌了。 “过了江后,咱在路上碰到哨骑或者哨卡时,可以直接换马,速度就能更快一些。”郑凡说道。 望江以东,就是他平西侯府的地盘了。 “嗯。”剑圣点点头。 “对了,你想好你孩子取什么名儿了么?”郑凡问道。 剑圣摇摇头。 “没想?” “想是自然想了,但等孩子出生前,就没有真的想好的时候。” “那倒是。” 剑圣犹豫了一下,倒是没顺势问出:你呢? 瞧着人家陪着自己赶路的份儿上,还真不好意思再开口挖苦。 谁晓得郑侯爷自己则主动开口道; “我那儿有不少好名字备着,等到了家,我拿出来你选一个。” “好。” 很快, 热腾腾的馒头上来了。 带馅儿的馒头,且执拗地称之为馒头而不叫包子。 这本来是郑侯爷的执念和要求。 到了这一世后,这个称谓已经流行起来。 平西侯府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一直是很不错的,从盛乐城到雪海关再到现在的奉新城,毕竟,郑侯爷不穷奢极欲,魔王们除了阿铭喝酒费点钱,也不纸醉金迷,由此构建起来的上层体系,真的可以称之为朴素。 再加上四娘和瞎子联手打造的底子,三儿和阿铭的作坊产出,商业的开发,最后是每次打仗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基本没打过什么亏本的仗,所以,这个构建于军事生产兵团模式的军民体系,在小日子上,过得很好。 馒头,这就叫馒头,带馅儿带肉丝,那也叫馒头,啥,你说这叫包子? 呵, 哟哟哟,你那儿日子过得得多艰难,居然叫这玩意儿包子? 馒头,成了平西侯府治下百姓地域优越感的体现,也算是无心插柳之下的一种品牌效应。 苟莫离就曾感慨过, 小小的一个馒头,却带有一种真正的大智慧大布局,这以后,靠这一道吃食,得能吸引到多少流民投奔晋东的平西侯府啊? 甚至日后扯旗开干,得多少百姓盼着平西侯爷能早点打进来,大家顿顿吃这种馒头。 野人王这还真不是拍马屁,是发自真心实意地佩服,可问题是,这称谓真的只是郑侯爷对上辈子乡愁的些许执念。 但现在,隐约有种将要成为明灯的趋势,就像是灯塔,只不过灯塔的顶端,放着的是馒头。 咬了一口, 郑侯爷眉头一皱,馅儿少肉丝儿也几乎无,也没拌点儿猪油,这吃起来,有些寡淡。 但郑凡也没无聊到要在这渡口边小馆子里当美食家去点评较真,就着肉汤和小菜还是和剑圣一起将这顿吃食给瓜分干净了。 随后,二人领着已经包裹好马蹄的马,向江边走去。 叫渡船费时间,也慢,且不提郑侯爷自个儿是个五品高手,你身边有个剑圣在还担心掉江里被淹死的话,瞧你那点出息。 二人牵着马,开始过江。 脚面下的冰确实还没冻得实在,踩在上面,能够清晰地听到“沙沙”的声响,但问题还真不大。 一条望江,可谓是承载了这五年来晋东之地的春秋之变。 先是野人、叛逆联军打过了望江,再由司徒雷奋起最后一战将其击退过望江; 随后大皇子领的东征大军在此惨败,楚人水师锁住江面,左路军儿郎溺死无数,李豹战死; 再之后,他郑凡千里奔袭夺得雪海关迫使野人王在此和靖南王决战,田无镜一举击溃野人主力; 去年的伐楚之战,也是靠决堤望江使得江面改道,让自己得以一支奇兵进入楚国腹心。 名胜古迹,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故事。 可惜,晋地燕地缺文豪,只能期待后世这儿多出几个姚子詹似的人物,以这望江为引作几首诗词来打名声了。 江面很宽,郑凡和剑圣牵着马,走得其实不算慢。 走过一半了,也没出什么意外。 这时, 剑圣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郑凡问道。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剑圣说道。 “什么事?” “那就是,以前我觉得,你有些时候,太过谨慎了。” “呵呵,我那是怕死呢。” “怕死,不丢人的。” “我也这么觉得。” “但我现在才真的意识到,你的害怕,很有道理,像你这样子的人,确实得谨慎。” 郑侯爷舔了舔被寒风吹得有些发干的嘴唇, 道: “您这让我,有些害怕了。” “郑凡,这次算我欠你的,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这般急匆匆地往回赶路。” “我是因为了凡小和尚,不全是你。” “那件事,不急的,你自己昨天也说过,至少,不急于眼前,今日,还是因为我。” “对,就是因为你。” 郑侯爷从善如流。 “我会保着你安全到平西侯府的。” “那是必须的。” “以后,还是得谨慎点,小心点,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了,是我的疏忽,奉新城不仅仅我的妻子将要生产,还有那么多百姓,指望着你去庇护好让他们吃饱饭。” “您别自责了,您要知道,跟您在一起时,才是最安全的,再说了,危险的事儿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战场上不比眼下危险多了?” “这不一样的,因为这次我在你身边。” “你在我身边,不是更好么?” “不,正因为世人都知道我在你身边,但他们还敢的话,就证明,他们很有底气。” 郑侯爷笑了笑, 道: “知道此时如果要撑格调的话,该说什么话么?” “什么话?” “我有些期待了。” “真心话呢?” “我有些慌了。” 这时, 郑凡看见冰层下面,有个黑影正在慢慢地上浮。 蹲下来, 仔细透着冰层向下打量着, 黑影开始逐渐向上,也在逐渐靠近。 然后, 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人的脸,起初,他是闭着眼睛的; 但当其快来到冰层时,他的眼睛睁开了。 他抬起头, 然后, 他愕然了; 是的,虽然因为冰面的阻隔,表情会有些扭曲,但那种愕然的情绪,还是被放大了。 许是他也没料到, 他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潜伏上来, 但上头的那位, 就蹲在那儿, 看着他慢慢地浮上。 郑侯爷抽出锟铻, 对着身下的冰面直接刺了进去。 锟铻是一把断刀,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兵利器,否则也不会成为大楚皇城外影子一族的传承之物; 老田,更不会送一把普通的物件儿给自己的弟弟。 锟铻刺入, 冰层下面,有血雾弥漫开来。 郑侯爷抬起头, 叹了口气, 哪怕明知道自己身边就一个护卫,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走了个流程, 喊了一声: “有刺客!”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四章 封号 乾国上京城南边,有一座山,乾国百姓称之为,后海; 此山,一年四季,春暖花开,可谓得天地之神奇,花海,也是海; 但百姓们的普遍认知里,还是因为觉得那座山上,住着的,都是神仙,神仙出行,自是云海飘渺,神仙所居,自是云雾缭绕,所以,那里,被叫做后海。 但乾国官方, 比如乾国官家以及姚子詹等,其他国家的人,都称呼那块地方为后山。 因为他们清楚,那个地方,只有一座山;他们也明白,那个地方没有神仙,只有一群炼气士。 称呼的不同,也体现出对其态度的不同。 后山现在的代掌教就是寻道先生,喜一身白衣,而且,他不怎么管事,事实上,后山虽是炼气士聚居之所,但其并非是一个门派,也不是一个衙门。 因为它距离上京太近,乾国朝廷不会允许一个严谨且由炼气士组成的门派距离自己的都城这般近的。 所以,后山一直是松而不散,有规矩,却不苛刻,门下弟子,也喜欢去民间游历。 今日, 一直闭关的寻道先生出关了,他闭关的地方在后山的一处花池中央的亭子里,那里,有一朵白莲。 据说,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最后,仅剩下一朵半闭白莲被百里剑给带了回来。 寻道先生坐进马车, 马车自后山,一路摇晃,在一个道童的驾驶下,连夜入了上京城。 同样的,后山的寻道先生想要深夜进京,自然不会出现被守门官兵以宵禁关门阻拦的情况。 接下来, 一路进了皇宫,来到了暖阁,都很顺利。 暖格外头, 寻道先生看见坐在那里下着棋的百里香兰。 百里剑平日里不常待在上京,但百里香兰却领着银甲卫的职,百里家本家在江南,算不得门派,因为没有广收门徒,却已然是乾国剑道圣地。 想要得到什么,就同时得失去什么,想要让百里家继续发展,最终成为当世剑道第一家族,就必须得先向朝廷缴纳投名状。 这世上,最稳定的关系,是各取所需。 “一个人下棋?”寻道先生问道。 百里香兰起身,对寻道先生行礼,淡淡道:“不是。” “那是和谁?” “姚师。” “姚师人已经回来了?” 姚子詹虽说已经卸任三边都督,将位置交给了祖竹明,但按理说,还会在三边待一段时间,一是方便进行交接,二是为下一个朝廷派遣到三边的文官,占个位置。 “这是姚师上个冬天在这里留下的棋。” “所以,你和姚师的这盘棋,你的落子,迟疑了这么久?” 百里香兰摇摇头, “棋,不是死局,还能继续下。” “那?” “姚师答应过我,有人来暖阁见陛下时,只要有三十个够得上身份的人问了我关于这盘棋的事,等他回来,就会为我百里家的剑,作诗七首。 先生,您是第二十九位,我快集齐了。” “我想,姚师肯定没让你说下半句话。” “他自己没让我不说,那我,就说了。” 原本的一桩美谈, 大乾文圣姚子詹于暖阁前留下一棋局,对弈者,一年未曾再落子。 但,在百里香兰解释后,真的是让人莞尔。 “您是来见陛下的么,先生?” “是。” “陛下在等着你。” “我知。” “那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否则先生不会有闲情逸致与我在这里谈笑。” “那事,不着急,只是知会一声罢了,山高路远,日子还长,不差这两盏茶的光景。” “那就是,先生是有事找我?” “我找的,是你哥哥,他曾答应过下半年入我后山助我一力,眼下,却已经下雪了。” “没过年呢,就还是下半年。” “你哥去哪里了?” “说是出海了,按理说,也快回来了,我哥信诺,不会失约的。” 说着, 百里香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局, 笑道: “我哥许是会和这盘棋一样,年三十晚上最后两个时辰前,请先生让门下人去温酒吧。” “哦?” “因为我哥大概会踩着最后一个时辰来赴约。 百里剑,百里约; 小时候念书,看见很多名人轶事很多格言警句,总觉得很有意思。 长大后,看见了很多名人,居然觉得,更有意思了。” “世道一辈子,无非求的,就是个有意思,自己有意思,外人有意思,后人也有意思,也就这么个意思。” “先生看来是真的不是要紧事。” “那一年,你领着一众银甲卫高手,要是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就没有今日的事儿了。” “姚师说过,他说燕国的田无镜,不是江湖莽夫,被绑了妻儿老小,就会对你唯唯诺诺,而且,我自己也觉得,那个孩子落在郑……呵呵,那位燕国的平西侯手里,对燕国而言,比落在咱们乾人手里,更是大患。 靠一个孩子,可调动不起靖南军; 就算那孩子在我们手中,我们也无法调动靖南军,只会让靖南军同仇敌忾; 而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 他, 是可以挟世子以令靖南军的。” “但你可知,这世上,没那么多的理所应当?” “求先生赐教。” “当年,我大乾朝堂上诸位相公,各个文声如雷,品如青松,但最后,燕人的铁骑依旧打到了上京城下。 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前年,四象星陨之天象出,有星陨于东北之疆,这也是我上次入宫的契机。 彼时, 他还只是雪海关总兵, 如今, 他已然燕国的平西侯,燕国的……军功侯。” “先生是认为,那一次的天象,是落在了那位平西侯的身上?” “你是不信的。” “是,百里家的人,只信手中的剑。” “呵呵。” 寻道先生笑着点点头, 道: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百年以来,一代代相公和官家自认为削减武将权柄,就能长治久安,不生动乱; 实则导致前些年军备疲敝,不仅仅是北边扛不住燕人的铁蹄,西南之地,也依旧在糜烂着。 你们觉得,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日后会成为燕人乱象; 说不得, 日后再度率军踏破上京城墙的,就是那位平西侯呢? 小商贾,做买卖,再看似稳赚的生意,夜里睡觉时,总得提着一颗心,因为他们晓得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这治大国,却能理所应当地去心里踏实,你不觉得有意思么?” “先生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先生,这里是暖阁,这里是官家的寝宫,先生说的,已经不再是天机了,而是,直指朝政。” 言外之意, 你过线了。 寻道先生摇摇头, 道; “我入后山前,是在东华门前唱出过的。 我本是读书人,读书人,说这些,有何不对?” 百里香兰笑道;“先生是打算下山了?” “心在山上,则人在山上,心在山下,则人,在山下。” “香兰懂了。” “我去见官家了。” “先生请。” ……… 寻道先生步入暖阁, 暖阁内, 一身道袍的官家将手里的折子丢在了脚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在官家下方,跪伏着战战兢兢的银甲卫大都督——骆明达。 其实,骆明达的身份,和燕国的陆冰一样,他们,都是皇帝的奶兄弟。 这并非是一种过分的巧合,而是有着一种必然。 首先,皇帝最早,是皇子,皇子自幼的生活,肯定也有玩伴,自己乳娘的孩子,往往会和皇子一起玩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再者,乳娘一系,基本全靠她奶过皇帝而崛起,可谓荣耀全都集于皇帝一身,对其他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牵扯; 最重要的是,奶兄弟,虽说是兄弟,却没有血缘关系,而那些有血缘的兄弟,他们是有机会窥觑你的大宝的。 在古代,奶兄弟,其实和发小差不离了。 寻道先生走上前,将那折子捡起,重新放回到了官家左手边的茶几上。 都是聪明人,这个举动,足以说明很多。 官家的目光在寻道先生身上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随后, 官家打了个呵欠, 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骆明达, 骂道: “银甲卫在西南的钉子,被土人给忽悠了,传来了错误的军报,导致一路西军被埋伏,伤亡近万。 西南局势,又要糜烂了。” “臣该死,臣有罪!” 骆明达请罪。 “官家。”寻道先生开口道。 “李爱卿,直言无妨。” 跪在地上的骆明达听到这段对话,心里“咕噜”了一下。 这意思是,后山的寻道先生,那位当年名满上京城的探花郎,打算重新出仕了? “西南局面,乱,是必然的,西军主力这几年相继调往三边,导致对西南威慑镇压不足,再者,老钟相公身陨,土司们有异动,也实属正常。 眼下的局面,其实并非是谁之过谁之错,而是大势之下的必然。 臣以为,西南之事,当仿效当年刺面相公平西南之策,以一人,全权负责西南军政,快速将局面安抚下去。 纯粹的招安,土人畏威而不怀德; 纯粹的进剿,我大乾可战之军,泰半在三边,燕人,才是我大乾真正大患; 故而,当分化之,瓦解之,惩戒之,以求局面快速安复。” “爱卿可有举荐?” “臣,愿往。” “准,明日爱卿着官服上朝听宣。” “谢官家。” 西南, 他去? 跪伏在地上的骆明达几次想要抬起头说些什么,提醒些什么,但却又不敢,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说的想提醒的,官家心里,其实本就知道。 且,官家已经准了。 银甲卫是大乾最为强大的一支特务衙门, 在银甲卫里,有一级最高机密的档案; 身为银甲卫大都督的骆明达自是有资格去翻阅的,其中就有一条记载着,这位坐镇后山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寻道,也就是寻道先生,他,其实是当年藏夫子亲自带上后山保下来的………刺面相公遗孤。 官家抓了一把干果,丢了几颗进嘴里, 问道; “爱卿这次入宫,可是有所感应?” “回官家的话,臣在山上,感知到有人窥觑了那个田姓孩子的命格。”说着,李寻道顿了顿,“这本是小事,但臣以为,这是时辰到了,臣下山的时辰,到了。” “呵呵,可不是么。”官家应了一下,随即,他看向了骆明达,“得到消息的那晚,我把这蠢材喊到面前来,骂了半个晚上,但这蠢材就是死活不承认,这事儿是他做的。” “骆都督当不至于此,一个活着的靖南侯的夫人,现在的靖南妃,才是最有用的棋子,哪怕,那枚棋子早就失去了联系,也失去了呼应,但她的那一层身份,不可能被剥离去。” “李爱卿也这般认为是么?” “是,世人有明眼者,自是不会认为这是骆都督是我大乾是官家您下的手段,太亏,不值得。 真正的有心人,反而会揣测………” “揣测是对面的那位燕国皇帝的手笔,为了防止尾大不掉?”官家摇摇头,“他以义气聚集那两位,就算是想这般做,大可直接让那田无镜杀妻灭子就是。 哪里用得着那般麻烦?” 见下方的骆明达和李寻道还想开口, 官家抬手打断了他们, 道: “朕是皇帝,他也是皇帝,所以,朕更好懂他,甚至,朕也更能懂田无镜,朕觉得,杜鹃的事,那位燕皇应该并非完全不知情,但要说是他在那时强行下手了,想要断了田家的子嗣,断了靖南军的传承,朕觉得,不至于。 当然了,他,也未免真的干净。 这世上, 最容易写的一个字,是‘一’; 这世上, 最难写的一个字,也是‘一’。 一为始, 始终如一, 施政者,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为君者,最爱讲的是君无戏言; 姬润豪以义气得李梁亭和田无镜相助,这三人,不管如何,都得始终如一地走下去,因为,谁都没办法去回头。 这时, 谁敢回头,谁就是众矢之的。 李家,百年镇北侯府; 田家,百年门阀; 丢了,也就丢了吧, 但他姬家, 可是八百年江山社稷! 你要说他姬润豪是个傻子, 那朕, 这个曾被他大燕铁骑轮番羞辱的皇帝, 又算什么?” 说到这里, 官家的眼睛缓缓地一沉下来, 一字一字道: “有另一只手,在当年,掺进了那件事, 将我们, 脏了个干干净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多子多债! “哐当!” 新埋的棺材,被挖了出来,但棺材上,却已经锈蚀斑斑。 郑凡扭头看向薛三, 道: “你就不怕阿铭回来找你拼命?” 薛三忙道:“主上,当时情况紧急,二夫人随时将生产,所以属下只能出此下策将这道人封存进这口棺材内。 阿铭回来生气,就拿我开刀吧,我受得住。” 郑凡弯腰, 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道; “我是希望你现在就晋级的。” “属下……也想。” “但是不是没效果?” “是。” “这就怪不得我了。”郑凡说道。 “属下不敢。” “先把他搬出来吧。” “是。” 身上刺满了银针的道人被搬出了棺材,棺材内部,已经呈现出了一种腐蚀感,还掉落了几根银针,很显然,在被埋的这段时间里,道人并非完全是在昏迷,他在尝试着自救以脱困境。 樊力搬来了一把椅子,让郑凡坐下。 薛三则上前, 二话不说, 解开了自己的裤裆。 道人缓缓睁开了眼,很显然他清楚要是自己继续闭着眼,将遭遇什么。 三爷也就做个准备动作,又将裤带绑了回去,挪开了身位。 道人的身子被平躺着,但其后背位置被垫着几块砖,使得他得以看见坐在其前方的郑凡。 “本王这辈子,最大的逆鳞,就是自己的家人。” “贫道孤身一人,没师门没家眷,逍遥孤单,王爷这段开场,没什么用。”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即, 站起身, 道; “分尸,喂狗。” “喏!” 说完, 王爷转身欲走。 这不是买菜时讨价还价的戏码,地位越高,就越是懒得打这种磨嘴的仗。 你端着一份潇洒, 我送你一场解脱; 挖掘背后的秘密, 得了吧, 黑甲男那头还暂时搁置着改造成了避雷针呢, 郑凡现在是真懒得再去琢磨其他。 再加上这道人差点对自己家人不利,那自己就直截了当地送他归西。 事实上,如果不是四娘提醒家里还埋着一个人等自己来看,不好拂四娘的面子,若是换其他魔王来禀报,比如薛三和樊力,郑凡估摸着都不会特意走到这儿坐一下,直接骂一声:埋透了了事别烦老子。 道人灵觉很是敏锐,这种敏锐体现在其对气机的把握上,哪怕身体被封印,但这种感觉依旧存在。 朝堂上宦海沉浮过的老臣差不离也能有这份“修为”。 所以,道人察觉到人家这是真要立马给自己分尸不是逗什么乐子。 “你孩子是无根之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道人开口喊道。 郑凡还真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 看着道人,道: “我是闺女。” 道人眨了眨眼,随即明悟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若非此时其身上还被扎着不少针,限制极大,他真想掐个诀引个雷下来和眼前这位大燕王爷同归于尽! “此根非彼根,无根之人意味着其自身和这一片天没有本该有的联系,天道之理难以琢磨于它,这并非意味着自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不会因你王权富贵还是凄凉凋敝而多看你一眼,但若是你不在那本册子上,天会着重地关注你,天……会让你死! 就像是王爷你手下的某个将军,忽然不听话了,不受你节制了,王爷你会作如何感想?” “呵,还真应景。” 自己可不是趁着要再出趟门前,抽个空将这道人见一见么,这次出门,是为了收兵权打板子去的。 “呵呵呵。” 王爷笑了起来。 “王爷,无根之人这种命格,比所谓的灵童之体更为稀有,贫道这辈子,也就在师父留下的古籍里读到过,正儿八经地亲眼所见,还是眼前的这第一次呢。 王爷,你就不担心么,不担心您的孩子,以后会……” 郑凡没等道人将话说完就走到道人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 指着自己的脸, 道: “你说孤那闺女是无根之人,日后有灾祸,那你现在再看看孤,孤是什么?” 道人目露狐疑之色,看着郑凡的脸。 良久, 他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 郑凡摇摇头,心里觉得这道人莫不是个骗子。 但又想到这道人入奉新城后,引起了那般大的阵仗,几乎不逊当年藏夫子入燕京了,不至于那般不堪才是。 或许,是因为他想活,所以故意编了个“无根之人”来打动自己这个当爹的心?然后,无巧不巧的,在自己的视角里,还真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这时, 道人开口道: “王爷,面相,贫道看不出来。” “呵。” “婴儿刚出世时,其身上先天之气最为浓郁,故而能让贫道隔着老远就察觉到,但一旦长大,先天之气就会内敛甚至是消散。 也就是贫道这次赶巧了,在王爷你……女儿将出生时,来到了这奉新城,要是等个三两年,孩子稍稍长大一些,贫道怕是擦肩而过也难察觉丝毫。 不过, 但请王爷, 露出掌纹给贫道看看。 掌中纹理乃是至深精髓,面相,其实也就一个乐呵。” 郑凡闻言, 抬起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道人面前。 其实,郑凡不知道的是,当年藏夫子和百里剑去燕京时的路上,在南望城郊外,双方曾碰到过。 当时,藏夫子就瞧出来郑凡身上有黑龙之象,风起可为枭雄; 只是藏夫子为了隐蔽身份入燕京,所以没在中途起什么波澜。 而眼下, 当郑凡的手掌露在道人的面前时, 道人的脸色,开始迅速地变化; 先是平静,随即震惊,再之是惊恐,最后,是扭曲; “哈哈哈哈哈!!!!!” 道人放声大笑起来。 “啪!” 郑凡一巴掌抽在道人的脸上; 然后,郑凡皱了皱眉,道人的脸部肌肉,渗透出了不少汁水儿,粘乎乎地,粘在了自己手上。 “什么鬼玩意儿,这么恶心。” 道人的皮肤,一直有问题,容易溃脓,见风和见光就难受,所以出关后行走天下时,道人会给自己披上一层皮作保护。 眼下,是没皮的,所以乍看只是觉得道人的皮肤很白,实则里头有玄机。 三爷马上拿出一条帕子,帮主上擦拭手掌,同时确认了这玩意儿没毒。 道人没有因被抽了一巴掌而生气, 而是看着郑凡,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啊! 堂堂大燕国的平西王爷, 近乎列土封疆的存在, 一位可以左右诸夏格局的藩王国主, 竟然, 竟然是无根之人! 王爷, 王爷, 王爷!!!!!!” 道人激动地大喊着; “王爷,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仅没死,没暴毙,竟然还坐到了如此高位!” 郑凡微微皱眉,他在怀疑,这个道人是不是在给自己下套。 可惜,瞎子不在,否则他们倒是可以切磋交流一下江湖法门。 而旁边的薛三,则没多少怀疑,因为那一天,他是真正看见头顶上方的那尊青鸟的。 青鸟干崩了佛相,又和星辰对拼,最后虽然被黑甲男给攥住,但那也是建立在偷袭之下。 主上命格好么? 一个夏雨天,骑着马,隔着老远,能被楚人投石车第一发追着砸中的人,这得是命多不好才能凑上这个运气? 至于说为什么主上能一直平安到现在, 废话, 有我们七个在拼命地挡刀啊! 甚至, 不仅我们七个,还有那位靖南王爷,可是于万军之前,救了自家主上几次了。 “哦,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道人露出了恍然之色,不停地重复着嘴里的话。 可偏偏,王爷最不喜欢这种被勾引着问“为什么”的感觉,故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道人也没太过分, 嗫嚅了一下嘴唇, 压低了点声音, 问道; “王爷,城外葫芦庙的那个疯和尚,有没有对您说过……说过关于子嗣的话?” 郑凡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抹寒意。 老和尚曾磕得头破血流,念叨着:多子非多福。 这个画面,一直烙印在郑凡的脑海里。 道人继续道: “王爷,您的女儿,并非是无根之人,不是,根有溯,就有根,因其父无根,故而其显无根之形。” 这话的意思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所以在将出生时,流露出无根之人的气息,按理说,无根之人“没有过去”,其存在,本就为天道法理之外; 但当她有一个同样是“无根之人”的父亲时,哪怕她依旧流露出了类似的气息,但实则,是有迹可循的,也就是散发着无根之人气息的有根之人,亦作正常人。 道人的嘴角扯了扯, 见郑凡没反应,他似乎更乐得自言自语: “话说,子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这话,其实不假呢,尤其是落在王爷你身上,哈哈哈哈,更是贴切! 天道昭昭,命理注定。 无根之人,本不该存在,为天道所斥,可王爷您硬生生地走到了如今的地位,这奉新城,已然成立国之气象! 啊~ 王爷, 您比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炼气士,更懂得逆天而行,且是亲身实践着。 天, 拿你没办法了! 但天, 欺软怕硬, 而且, 天, 还是个贱人! 您继续生吧, 您多生几个孩子, 日后死得, 就多惨!” ——— 新的一个月了,求一下大家的保底月票!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六章 取名 平西侯爷的帅旗,已经升起来了,镇南关下,大军云集; 虽然正式的战事还没开启,但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了这片区域,而晋东这边的大规模调动,也不可能瞒得住楚人的眼睛。 所以,率先拉开厮杀序幕的,是镇南关以南以及镇南关西侧这片山脉,双方的斥候、探马、谍子,已经在这漫长且辽阔的区域里,开始了你死我活的争斗。 …… “呼……” 郭东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擦嘴,随即微微弯下了腰,目光注视着前方的林子,神情微微地皱了皱,放下水囊,蹲了下来。 在其身后,有五六名猎户打扮的人,都是他的手下。 “郭校尉,怎么了?”一名老卒好奇地问道。 郭东看了这名绰号皮四的老卒,舔了舔嘴唇,道:“前头有煞气!” “……”皮四。 讲真,如果郭校尉说前头有声音、有篝火痕迹、有血迹以及有等等的等等,皮四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可偏偏说什么劳什子煞气! 他娘的,大家伙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抓妖的? 看着皮四的神情,郭东这个校尉上官也没不悦,他这个校尉,是平西侯爷亲赐的“摸金校尉”。 当年的他,是从民夫到辅兵再到正卒,一步一步地从一场场战事里走出来的,但如今的官身,却是靠刨那些楚国贵族祖坟得力被平西侯爷作为代表性人物表彰起来的。 直白一点,他的本事本就不在战场厮杀上,而是在盗墓上。 当然了,偷偷摸摸地叫盗墓,正大光明的,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深藏于地底下的财货就一直隔着暗无天日多可惜啊,还不如发掘出来给予侯府再由侯府转化为学社学生们的饭食、医馆的药材、标户的抚恤。 毕竟也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看淡,还真没那些忌讳。 伐楚之战结束后,郭东也没闲下来,先是接来了燕地的母亲和瘫痪的兄长,还一同接来了和自己有婚约的那位女子成了亲安了家,甭管是啥校尉,它到底是侯爷亲赐的官身,牌面可谓十足。 但郭东并未沉迷于和睦小日子的美好,他没自己那个好兄弟许安的本事和脑子,但毕竟也曾和人家一起举过大盾攻过城,虽然一直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毕竟也没那么不争气。 故而,伐楚束后,他主动向上递了条子,希望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特长,为侯府做贡献。 这条子几经辗转,最后竟然落到了侯府北先生的案子上。 北先生做了批阅,鼓励郭东好好做,大胆做,但要心细。 三家分晋,那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后促成的结果,实则当年晋地的封臣极多,一城一地,相当于是一个个小诸侯。 这,司徒家的祖陵,自然是不好动的,毕竟人成亲王府还在,总得给人家留一份体面,用瞎子一次吃早食时对郑侯爷顺带汇报时的话说就是:没必要让成亲王府和溥仪感同身受一把。 但这晋东之地其他地方的古墓陵寝,就没那么幸运了。 连番大战下来,司徒家自己都萎靡蜷缩在王府角落战战兢兢的了,以前的其他家族、封臣之流,也早就因战乱流离失所甚至失了音讯。 祖坟、古墓啥的,也没人去看护,甚至,有些都没人知晓在何处了。 郭东还真就担当起了这个职责,帮“他们”找祖宗,再给他们“祖宗”透透气。 盗墓所得,都是先过侯府,再从侯府那里下发自己的奖赏,干的是脏活儿,可手脚,却一直很干净。 许是真的无心插柳柳成荫,郭东可能真对这一行有天赋,一年多下来,虽说没有弄出什么“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这种规矩,但却练就出了一出好鼻子。 他不懂风水,也不会看地缘,但有时候往那儿一杵,再鼻子嗅嗅,就像是狗闻骨头一样,能有所感觉。 这会儿,他就是有感觉了。 前方这地势,再看看两侧的坡地,按理说,应该有窝子。 皮四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己在瞎咧咧,郭东也不气,事实上,他是被兵册里抽调过来的,之前挖墓时他是有一群手下的,但那群手下并非是归他的辖制,虽然他是头儿,大家也都当他是自己上峰; 但郭东自己的“关系”,还是在镇南关金术可这一镇里。 搁在后世,就是你一直外放在外地做业务,但你的单位,却在很远的地方,甚至,你自己都忘记了。 然后,侯府大点兵。 金术可这一镇是仅次于梁程亲领的那一镇的精锐,故而抽调众多,照着兵册上拉划,郭东也收到了通知。 这不,前脚还在挖坟的郭校尉自己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地又到了镇南关来报道,归队。 侯爷要打仗了, 自己就上战场嘛, 这没啥好说的,郭东自己也看得开,毕竟他一家老小也都住在奉新城里,日子有侯府照顾,没什么放不下的。 但尴尬的事就出现在了这里,身为一个军中校尉,结果你报道时,就孤身一人? 部曲麾下,多少得有点吧? 得,还真没一个。 因为以前那群跟着自己挖坟的兄弟,人家不是自己的严格意义下属,也是北先生打招呼让下面行方便,凑给了他一群“能人”,那帮人,是不可能带来的。 但分配时,负责此事的上官也犯了难。 总不可能让一个校尉转头塞进哪家的部曲里当个大头兵吧? 最后还是郭东的好兄弟现在是金术可的亲兵许安出面帮了忙,挑了俩老卒,再配上几个新卒,让郭东可以带着他们当斥候队。 虽说斥候之间的厮杀极为惨烈,但那也是看区域看对手的,郭东这一队,显然不在最热点的区域,主要是抓谍子和通风报信的人,危险程度不高。 也因此,皮四这种老卒加上这些本就没怎么熟悉的新手下,对这位“校尉”大人,并不是很尊重。 不过,也就在这时,前头的土丘上,忽然被从下面掀开了。 自里头,探出了两个人。 “噢,伟大的阿铭大人,我没骗您吧,这种酒,才是真正的美味。” 卡希尔抱着酒嚢说道。 阿铭不置可否,自己手里也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酒嚢。 这下面,是一座墓,墓葬规模不大,墓主人生前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墓葬里头的陪葬品,却有不少好酒,相当于沉在里头。 只能说,两只贪杯的吸血鬼面对美酒时,真的是没什么是他们无法找到的。 不过,他们也并非是来找酒喝的。 眼下战事还没正式开启,阿铭就不用时刻陪在主上身边,偏巧无聊烦闷了,再加上三儿这次没来,阿铭就干脆接替了薛三的业务,带着卡希尔开始在这林子里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猎到对方的探子,就当给自己打牙祭了。 结果,楚人探子没找到,却被二人寻着外面破损的一处酒坛,找到了这处小墓,二人进去了,满载酒水而归,剩下的还依旧保存在那里,等战事结束后再命人挖取出来。 出来后, 二人对着酒嚢,一口一口地饮着,享受着这种舒坦。 而在看见阿铭二人出现后,皮四眼睛都直了,一边收起轻视之心,一边在自家校尉带领下,将阿铭二人包围了起来。 阿铭也留意到了这些人的靠近,但依旧只是在喝着酒,没提前发动。 毕竟,自己今日出来下墓喝酒已经是够荒唐的了,要是再一不留神,错灭了自家的探子,也忒说不过去了点,至少,得确认,是谁家的。 “噢,这糟糕的猎户打扮,真的是好愚蠢。”卡希尔也察觉到了,不过阿铭不动他也不动,仰头闷了一口,“我真是爱死了这东方的美酒,西方的酿酒师真应该排着队被我用尖锐的靴子狠狠地踢屁股!” 好在,意外并没有发生,甚至,都不用走质问和反质问的环节; 因为郭东,认得阿铭。 伐楚之战时,郭东曾在战场上见过好几次侯爷,一次吃侯爷递下来的西瓜一次是被侯爷赐封,而眼前这个男子,则都站在侯爷的身后。 “见过……大人。” 和侯府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懂得喊先生,显然,郭东远远没到这个级别。 皮四等人愣了一下,马上醒悟过来,跟着行礼。 阿铭还没说话, 卡希尔就先开口道: “这很好,你们就帮我们下去把里头的酒搬出来吧,等开战后,这些酒可以拿来处理伤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得小心点运。” 阿铭犹豫了一下,没斥责卡希尔的自作主张。 郭东点点头,道;“末将遵命。” “嗯,你们放心下去吧,没暗器也没暗黑生物。” “暗黑……”郭东明悟过来,他猜到这位老者说的是什么了。 接下来, 郭东的小队,开始自地下墓室里运酒坛。 一坛接着一坛,卡希尔在旁边很仔细地盯着,不时嘱咐他们小心一点,这些酒用来救治伤员可是很宝贵的。 其实军中向来就有烈酒处理伤口减少溃脓的传统,而侯府下的军队,军医都由四娘亲自训练且制定过章程,对消毒这一块尤其是重要拿捏。 侯府下的香水作坊,不惜降低香水产量也要优先做出足够用的酒精来供给战场所需。 毕竟,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足够多的活人,可以抢来更多的银子。 皮四他们对于做这些也没什么不满的,因为在第一次下墓时,郭东说了句,那位大人是侯爷身边的人。 倒不是谄媚,也不是想要图什么,而是如今平西侯爷对于这些丘八而言,就是新的“神”,能站在神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有神性的。 搬运时有卡希尔做监工, 阿铭就远远地选了个地方,靠着树,裹着些许枯叶,也不是在打盹儿,而是在放空自己。 有句话叫吾心安处即吾家,在阿铭这里,则是心里想要时,哪哪儿都是棺材。 这时,在墓地的西南方向,出现了五道人影。 为首一人,身着蓑衣,戴着斗笠,其身后的人,则穿着燕军制式的甲胄。 “什么人,在干什么!” 对方先行开问。 郭东恰好和皮四一起搬着一个酒坛出来,放下酒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皮四目光微凝,一道目光扫过去,身后那几个猎户打扮的袍泽马上闭嘴,这才没主动上前打招呼。 其实,皮四的表情和使眼色很明显,但站在另一个角度看来,却又像是地地道道的盗墓贼被官差抓住现行时的窘迫和失态。 卡希尔吸了吸鼻子,他嗅到了一股香料的味道,很淡也很雅。 年老的吸血鬼从西方逃亡到东方,虽然有种种毛病,但无法否认的,是他那丰富的人生阅历。 郭东走上前,开口道;“军爷,这兵荒马乱的,兄弟我也只是讨口饭吃。” 说着,从兜里取出了一些碎银子, “窝子浅,没啥压手货,就一些坛子酒,正愁怎么运回去哩。” 不是说郭东忽然开窍了, 事实上, 他依旧保持着本色,并未瞧出这队“袍泽”的异样之处。 之所以没表明身份,是因为他站在“阿铭”的角度去思考。 什么搬着酒去处理伤员伤口的? 郭东不信。 分明是自己馋了,所以,这事,不得声张。 郭东只是用自己所能理解地“人情世故”,为上位者讳罢了。 不过,因他过去这一年盗墓,行话早说遛得不能再遛了,再者皮四这帮人在墓里进进出出地一阵忙活,原本的猎户装扮弄脏了后,还真有那么几分钻地土耗子的味儿了。 也因此,错进错出,对面的“袍泽”,也就相信这是一群盗墓贼。 镇南关一线,尤其是在其西侧山脉,也就是当年郑侯爷背着公主走出来的地方,人员可谓极为复杂。 晋地的流民,楚地的流民,因故都不敢回去,也不愿意去对面寄人篱下,就都在这一座座山头子里安了棚。 无论是侯府还是楚人,都没精力抽出手来清扫这块区域,至少,在正面战场上分出胜负前,是不可能有余力的。 其实,那群身着燕军士卒的“袍泽”,他们也不会想到,燕人的探马竟然正事儿不干,在这里盗墓,还运酒。 这,简直就是不符合常理嘛不是! 赶巧了,真赶巧了。 阿铭依旧躺在那里,身子几乎都被枯叶覆盖,他在那儿一躺,比老僧入定得都快,宛若一具尸体,且他身上还没温度,不动弹的话,哪怕是高手也很难发现得了他。 卡希尔则蜷缩着身子,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自己都听不懂的一些东西,当那几个“燕军士卒”靠近过来时,他察觉到了威胁的气息。 显然,这四个士卒,都是高手,不一定是境界有多高,但绝对会杀人,而且肯定已经杀过很多人。 那个穿蓑衣的,应该是头头儿。 蓑衣男子摘下了斗笠,看着郭东,笑了笑,道: “就只挖到了酒?” “是,这墓主人应该就是个酒鬼,说不定还是喝酒喝死的。” 蓑衣男子看都不看郭东手里的碎银子,弯下腰,伸手,一把拍开了封泥。 卡希尔心头一阵滴血,这么就开封了,浪费啊,浪费啊,他和阿铭大人先前就只舍得开了一坛灌入酒嚢之中。 酒的味道,散于四周,滋味就下去了。 蓑衣男子低下头, 对着坛口嗅了嗅, 道: “居然是桃花酿,有意思。”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桃花酿,是乌川的特产,乾国产才子,产佳人,产诗词歌赋,产美酒,都为诸夏之最。 嗯,除了乾国军队拉胯,其他方面,似乎都很行。 “能藏桃花酿陪葬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郭东挠挠头,道:“军爷,您大才,但小的是真的完全不懂,军爷要不您……” “酒留下,人滚吧。” “哎,哎哎……” 郭东有些尴尬了,这他娘的酒不能带走? 蓑衣男子开口道:“怎么,还不知足?那就别怪某把你们当楚人探子给抓回军中请赏了。” “不是,军爷,那个……” 郭东咬了咬牙, 打算直接说开了,大不了不拉扯进那位大人,自己承下干系就是了。 “敢问尊姓大名,哪路军寨下的探马?” 军中问话一出口, 四个着甲的“燕军士卒”当即同时上前一步,握刀; 蓑衣男子转了下手中的斗笠, 似又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嘴角露出了笑意, 道: “某,平西侯爷麾下,郑樊力。” “……”卡希尔。 卡希尔开口道: “噢,天呐,敢问,您是哪位樊力?因为江湖传闻,平西侯爷麾下有瞎樊力也有女樊力还有血樊力。” “血樊力?”蓑衣男子“呵呵”一笑,“某就是血樊力吧。” 因为他不瞎,也不是女的。 卡希尔张了张嘴,感慨道:“哦,天呐。” 郭东此时再傻也明白过来眼前这群“袍泽”身份有问题了,他不认识没问题,侯爷身边的大人物身边的这位竟然也不认识怎么可能? 郭东当即高呼: “来人,拿下他们………” “砰!” 郭东被蓑衣男子一脚踹飞, 阿铭起身, 身形前移,伸手,抱住了郭东的腰,将其放下,郭东吐了口血,挣扎着起身。 阿铭开口道: “平西侯府,血樊力。” 蓑衣男子点点头, 道; “大楚,年尧。”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七章 喂马的男人 盛乐城城守府签押房内, 四娘端坐在首座,面前桌案上摆放着大量需要批示的文卷。 盛乐城其实不算大,治下之民也不算多; 当下,非战时, 燕国的地方官还能经常出去呼朋唤友游猎一番,乾国的地方官动不动就聚会饮宴吟诗作赋。 但在这里,则是做到了事无巨细,毕竟这到底是自家第一个地盘,总不可能在此时玩儿什么无为而治。 且各方面的建设都在草创之中,以温家那批人为代表的文员此时还没完全熟悉和适应工作岗位,瞎子他们还都跟着主上去天断山脉没回来,四娘身上的担子,自然也就重了不少。 上上下下,需要她调节和做决断的事儿多不胜数,倒是梁程洒脱,只需要将自己丢在军营里练兵操练就好。 此时,在四娘的下首位置,坐着瞎子的媳妇儿月馨。 她被四娘安排进签押房来一起做事,到底是温苏桐那只老狐狸亲自调教出来的孙女,且其天生聪慧,哪怕是俗务,也都是一点就透,这颗心思,饶是四娘都觉得啧啧称奇。 可惜郑凡等人现在还没回来,要是他们能够看到此时签押房的这一幕,按照薛三那一贯喜欢“挑拨离间”的性子,肯定会确保主上能听得见的程度去小声嘀咕一句: “这不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么?” 四娘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心里感慨着哪怕是和主上玩儿针线活儿也没这般累人。 月馨起身,亲自过来给四娘续茶。 “姑娘,累了你就先歇息歇息吧。” “姐姐不歇息,我也不累。” 四娘笑笑不说话。 月馨也是含蓄地微笑。 “唉,算算日子,都这么多天了,主上他们还不回来,听说野人的姑娘性格火辣,保不齐是家里的小鲜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尝尝山珍了。” “家里反正清冷,带回来一些山鸡,也可以增添不少热闹呢。” “你倒是看得开。” “是与姐姐学的。” “姑娘,别怪姐姐把你拉来干这些俗务,这没你帮衬着一起做事,我可能一天忙到晚都不得有什么空闲。” “这是妹妹应该做的事,爷爷在家时常说,米缸没有废人的饭。” “呵呵,说起老爷子,老爷子在燕京可有书信过来了?” “前天刚到,爷爷说他在燕京一切都好呢,陛下打算让他来掌国子监,被他以年老体迈给推了。” “其实,像老爷子那般过日子,也算是舒服,不用再操心什么事儿了,可以踏踏实实地安享晚年。” “姐姐说的是,年轻时求的是得,年纪大后求的反而是舍。” “姑娘平时也是这般和阿北这般说话么?” “夫君比我更会说话呢。” “那倒也是,他那张嘴啊,当真是………嗯,你脸红什么?” “姐姐,有件事,妹妹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这儿又没外人。” “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在看姐姐做的账册,养兵开销确实不小,过不如今这世头,手上没兵确实心里不踏实,这钱,是该花的,也不能省减。 但学社、医馆等等这些………” “姑娘是觉得不值得?” “这是大好事,值得的,古往今来,多少大圣大贤之辈所求的,不外乎如是了。” “那?” “妹妹只是觉得,如今咱们是小家小户倒还好,也能这般使得,日后家大业大了,再这般下去,就支撑不住了。” 四娘点点头,道:“眼下这般是为了夯实地基,以后如何,就随它去吧,做好当下才是本务。” “姐姐,这………” “先以此固根本,收人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果真有以后的话,也没人敢说你变了。” “妹妹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多学多看,能帮忙的,就多帮帮忙,别看我后院里养的那些丫头各个娇艳,但能出来做这种事儿的,一个都没有。 再者,燕国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做事本就是风气,不似你乾国大家闺秀要恪守礼数。” “这样方才自由呢,日子过得也舒坦,不闷。” “我也清楚你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虽说让你把我们当一家人看,多少有点过于套话了,但,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吧。” “………”月馨。 这时,城守府管家肖一波走来禀报道: “风先生,主上他们回来了。” ……… 后宅里的汤池已经修建好了,比学堂医馆建设得都快,毕竟再苦也不能苦领导。 此时, 郑凡正泡在汤池里,闭着眼,享受着这舒适的温度。 一块顶着毛巾的石头漂浮在郑凡身边,时不时地会冒出点儿气泡,父子俩当初在虎头城时就习惯了天天泡澡,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四娘穿着一袭轻纱,身子半没在汤池里帮郑凡擦着背。 “主上,阿程已经领了两千兵马进山了。” “嗯,要做好首尾。” 赫连家宝库的事儿,最好是闷声发财,因为这件事一旦传出去,难免会引起朝廷的反感。 至于姚子詹那儿,因为赫连家宝库的财富只剩下不到一成,郑凡相信那个老头儿会帮忙保密的,如果当真是满满当当的宝库,这老头答不答应保密都是次要的了,郑凡是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的。 “都预备妥当了,蛮兵们进宝库取出财货,再包装起来,当作山货给运出来。”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呢,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倒是主上您,下次可千万不得再涉险了。” “嗯,好,对了,那个赫连宝珠,你安排一下吧,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你先单独安置一下。” “是,奴家晓得了。” “姚子詹那边,从盛乐城的红帐子里给他包俩婶儿过去,选那种体格大的。” “主上,人家好歹是当世文圣,你这样好么?” “吃惯了细皮嫩肉的,换换口味也是可以的,诗人嘛,就要多体验体验生活才能写出接地气的诗歌,咱这是给他多加点生活气息。” “主上言之有理,那主上自己是不是也想换人多体验体验呢?” “嗯?” 郑凡装作没听懂四娘的言外之意,反而惊喜道: “又可以换地方了么?” ……… 清晨,公鸡打鸣打得很起劲,似乎真以为太阳是自己叫出来的一样。 因天气渐暖已经换上卫衣的郑凡行走在盛乐城城墙上,在其身边陪同的,是姚子詹。 姚子詹面色有些发白,背也有些驼了,总而言之,这是被压榨得不轻啊。 “姚师,你说我这座城以后会如何?” 这个问题就像是人家公司开业,采访你说一下公司前景如何一样,人家只是想听听吉祥话,而不是想听你做什么专业的市场分析。 姚子詹沉吟了片刻,道: “盛乐,盛乐,取的是兴盛安乐之意,老夫认为,盛乐百姓在郑老弟的治下,定当平平安安,永享安乐。 咦,对了,郑老弟不妨上书给你大燕陛下,将此城更名为‘永乐’,岂不是更为合适?” “永乐?” “是,永乐,你家燕皇刚改元永平,按照习惯,改元之后,一些城池也应该顺应帝心加以更迭,晋地是新附之地,将盛乐改名永乐也有着祥和寓意。” “所以,如果真的改名成功了,我就是永乐城守?” “是。” “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 “吃相有点太难看了。” “哪里难看了?” “太直接了一点?” “哪里直接了?” 讲真,要不是知道姚子詹不是穿越者,郑凡倒真要以为这货像是自己以前对六皇子一样,使劲撺掇着让自己造反呢。 “这事,容我回去和幕僚们商议一下。” “自是应当。” “姚师最近生活可还满意?” “乐不思乾。” “你喜欢就好,赶明儿我让人送一坛虎鞭酒给姚师。” “求之不得。” “呵呵。” 郑凡和姚子詹分开了,姚子詹要去刚修建了一半不到的学社去给那些孩子们上课,其实让一个当代文豪给孩子启蒙,确实是大材小用了,而且也不至于说这些孩子就会沾染上文气从此一飞冲天什么的。 关键还是借用姚子詹的名头,给自己做做广告,加加分,刷刷存在感。 燕人虽然口头上说着瞧不起乾国人的文弱,但骨子里还是有一些“文化不自信”的,没事儿时,刷刷声望,总没坏处。 郑凡则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其实没有多少政务需要干,每三天大家晚上聚餐时,会将一些比较重要或者需要自己提意见拿决断的事儿在饭桌上向自己汇报一下,郑凡也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回到后宅时,郑凡就看见樊力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套工具。 “你在这儿做什么?”郑凡问道。 樊力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着。 四娘从屋子里出来,指了指里头,道: “主上,阿力过来给咱屋里头装了个抽水马桶哩。” 郑凡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感动,走到樊力身旁,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肩膀。 樊力也微微下蹲,好让主上更方便拍。 “你有心了。” “呵呵呵。”樊力傻呵呵地笑着, 然后, 樊力的气息开始暴增!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八章 平西微服私访记 獠牙,刺入了这名护卫的脖颈,像是两根吸管,插入了奶茶杯里。 护卫的嘴里,除了一开始发出了一声惨叫外,接下来,就只剩下了呜咽的声音,因为他的血液正在疯狂地向脖颈位置汇聚而后被输送进了阿铭的口中。 在这种状况下,哪怕你想叫,也叫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死亡压抑。 护卫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鲜血宛若小溪般流淌的声响,他的力气,他的精力,甚至于他的灵魂,此时似乎都在不断地从自己身体上剥离开去。 他当然在反抗,他不可能认死,虽然他眼睛看不见,虽然他不晓得自己到底遇到了哪种恶魔,但他的剑,依旧在不断地表现出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死亡的态度! “噗!” “噗!” “噗!” 剑身,在阿铭的体内不停地搅动着,穿透着。 阿铭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一颤,但阿铭的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对于阿铭来说,这种感觉,这种温度,这种口感, 他已经想念了太久太久了! 这一刻,似乎半年的尘封被完全撕开,他再度找回了自己,再度呈现出,自己本该呈现的模样! 鲜血, 献祭, 这是属于我的, 盛宴! 在里屋门开护卫持剑刺向阿铭后,郑凡近乎本能地拿起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作为武器。 梁程被踹飞出去,生死不知,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想着去逃跑,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除了这个客栈,除了身边的这七个或者说是这六个人,他,还能去哪里? 但阿铭的变化以及事情接下来的转变,让郑凡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很不理解,不是说大家都变成普通人了么? 但, 事情至少是向着对自己这边有利的方向去发展的。 风四娘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她和郑凡不同,她的眼里可没有惊讶,有的,是满满的兴奋! 他恢复了,不,哪怕只是恢复了一点,但他真的开始恢复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既然他可以恢复,那……我呢? 半年的普通人生活,作为曾身为魔头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所以,哪怕是在大家都变成了普通人后,在当郑凡选择走第二条路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们不甘于平寂,他们不甘于普通,他们不甘于去过正常人的生老病死,哪怕失去了力量,哪怕失去了以往的能力,但他们的心,依旧不甘于平凡! 更何况,现在,她看见了……力量! “额…………” 护卫的皮肤开始褶皱起来,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正在快速干瘪下去。 终于, “噗通!” 护卫的躯体,瘫软了下来,留下了一个双脚离地被他用长剑继续钉在门板上的阿铭。 阿铭的嘴角,依旧残留着血渍。 他伸出舌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的精华。 而后, 他弯下头, 看着已经被捅得乱糟糟的腹部以及那把将自己继续钉着的长剑。 阿铭伸手了,却有些够不着剑柄。 郑凡马上醒悟了过来,丢下手中的椅子跑到阿铭跟前,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剑柄,却又有些犹豫。 似乎人被利器刺入时,不能随意地将其拔出,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创伤; 但阿铭,属于这种情况么? “主上,你还要欣赏多久?” “额……” 郑凡双手握住了剑柄,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拔下来?” “拔。” 郑凡开始发力,第一次用力,没拔下来! 深吸两口气,郑凡再度发力,这一次,没有丝毫保留。 “啵儿!” 长剑被郑凡拔出来了,连带着郑凡自己也被惯性带着踉跄地后退好多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阿铭从门板上摔了下来,因为腹腔已经被捣烂的缘故,落地后,一堆被搅烂得器官碎片全都铺躺了出来。 这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刺激了。 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出来,郑凡喉咙里本能地开始翻滚,但还是忍住了。 不过,面对眼下的这个局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接下来的事,也不用他去做,风四娘从里屋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脚踹了一下阿铭的脑袋,问道: “要不要给你找口棺材?” “要。” 接着,四娘又指了指地上的这血腥的一泡污, 道: “这些下水,要塞回去么?再用针线把你肚子缝补起来?” “不用了,血已经吸饱了,脑袋没破就没事。” “啧啧啧。”风四娘闻言,一脸的羡慕,感慨道:“你们吸血鬼可真是方便。” “呵呵呵…………”阿铭居然还在笑,只可惜他现在因为脖子一下确实太过凄惨的原因,导致其说话倒是可以说但这声音难免有些无力和微弱。 “如果你也想方便,我可以咬你一口。” 让你,成为我的初拥,也让你成为吸血鬼。 “行呗,等老娘真的要老的时候再说吧,省得还得花钱在化妆品上。” 顿了顿, 风四娘弯下腰,盯着阿铭的脸,继续道: “啥时候的事?” 半年以来,大家都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洗心革面地做一个普通人,谁成想,忽然之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昨天。” “为什么?” 阿铭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了站在那边到现在还手里握着剑的郑凡: “主上……醒了。” 一时间, 郑凡忽然发现风四娘看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炽热了起来,那股子炽热里,带着强烈的疯狂和渴望,深刻诠释着什么叫…… 饥渴万分! 四娘那热切的目光让郑凡有些受不了了,不过看样子阿铭的状况虽然很差,但应该问题不大,郑凡当即把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跑到另一边,将先前被刺伤又被踹出去的梁程给搀扶起来。 这是郑凡第一次触摸到梁程的身体,有点沉,最清晰的是,他的皮肤很凉。 梁程的上衣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胸口位置也有一道伤口,但看起来不是很深,流出的血不是很多,就是这血是黑色的,有点石油的感觉。 “还好吧?”郑凡有些关切地问道。 梁程摇摇头,“没事。” 若是寻常人挨了那一剑,估计被腰斩的可能性很大,但梁程毕竟是平日里在客栈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专业艺人,说句“皮糙肉厚”还真没半分夸张。 “收拾收拾,先把人送走。”风四娘开口道。 护卫已经杀了,那位公子哥也已经被活捉了,下面要做的,不是急着审问出“世界观”,而是把善后工作先做起来。 “主上,委屈您和我来一下。”说着,四娘又看向了捂着伤口的梁程,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阿铭,“你帮他收拾一下。” 梁程有些虚弱,但还是点点头,伸手从房间里扯下来一块彩带,先草草地将自己胸口伤口位置包扎了一下,而后就开始拾掇起躺在地上变成一滩的阿铭。 郑凡则是被四娘领着进了里屋,那位脖子上缠绕着丝袜的公子哥昏迷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主上也喜欢丝袜么?”四娘一边拉着郑凡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问道。 “是男人的,基本都不讨厌吧?” “喜欢的话,下次奴家专门穿给主上一个人看。” 说着,四娘就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不少物件儿,也不晓得从一个小罐子里挖出了什么在手里不停地摩擦着,紧接着又涂抹到了郑凡的脸上。 味道有些刺鼻,皮肤也有些灼热的疼痛感,郑凡还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就这么继续坐在那里。 “主上,眼睛可以先闭起来。” “好。” 郑凡闭上了眼,感受到了四娘的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自己脸上快速地“加工”着。 这是在化妆么? 又或者是…………易容?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四娘双手在郑凡肩膀上按摩了几下,道: “主上,可以睁眼了。” 郑凡睁开了眼,看见铜镜内自己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竟然和那位护卫有了七分的相似。 “主上,那个人的衣服得先扒拉下来穿上,奴家这边还要自己整理一下。” 穿死人的衣服是一种忌讳,但现在人都杀了,也就不存在忌讳不忌讳的事儿了。 郑凡很乖巧地点点头,推开门后,看见地板上已经被梁程擦拭过了,旁边还有一个木桶,里面装着的是阿铭肚子里刚刚淌出来的东西,如果洗刷干净的话,可以来一顿火锅。 而阿铭本人,则被安置在另一个浴桶里,只露出一个头。 梁程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堆叠着那位护卫的衣服,道:“上面有点血迹,主上找几条绸子绑着遮掩一下吧。” “哦,好。” 也不用拘束了,郑凡就在这里开始换起了衣服。 等自己衣服换好,四娘也恰好从里屋走出来,但哪怕是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郑凡还是被吓了一跳。 眼前走出来的哪里是四娘,分明是那位公子哥。 这易容技术,当真是有些登峰造极了,可能用在别人身上比如自己身上时还会有些瑕疵,但用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是完全的游刃有余。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粉末和绸缎子走到郑凡面前,帮郑凡打理头发同时遮掩衣服上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郑凡忍不住感慨道: “太像了。” 四娘笑了,有些骄傲地道:“主上,奴家的易容放在以前可是能称得上东方第二大邪术呢。” “那排第一的,是什么?” “PS。” “…………”郑凡。 “好了,搞定。”四娘将那把剑拿起来,让其归鞘,放在了郑凡手中,“主上,我们下去吧。” 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流程,人既然来到了客栈里,自然也得让他们出去,从而将客栈摘出去。 郑凡学着先前那名护卫的架势将长剑抱在怀中,跟在四娘的身后下了楼梯。 这个点了,客栈里自然没有黄金时段热闹,但也还有四五桌客人在这里继续喝酒。 在看见二人的身影后,有一桌客人忍不住伸手拍着桌板笑道: “哟,不是一夜颠鸾倒凤的么,这才多久啊,就不行了?” “哈哈哈哈,是啊,那老板娘可是能坐地吸土的年纪,瞧着,这是要直接开溜,怕自己再不走就要被吸干了吧。” “可惜了,可惜了,直娘贼,老子今儿个银两没带够,否则若是让老子上去,定然能让那女人瘫软在床榻上,自此之后再也离不开老子。” 四娘闻言,一副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环视四周,呵斥了一声: “粗鄙,不可理喻!” 骂得很牵强,面容却宛若是被人抓住小辫子那般的发红。 细节的处理,绝对是到极致了。 郑凡继续面无表情地抱着剑跟在四娘身后,他可没四娘的演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加戏。 “公子哥”的羞恼反而是让这些桌子上的客人们笑得更欢乐了,一些污言秽语更为肆无忌惮地砸了过来。 公子哥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客栈,仿佛这个地方是片刻不想多待。 刚走出客栈,就迎面看见了瞎子北从外面回来。 一只手里提着点心包裹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些上好的绢布。 可以想见,瞎子北把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伺候”得极好,留客到深夜不说,走时还备上了好礼。 双方在门口相遇,互相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进去的继续进去,出去的继续出去。 郑凡跟在四娘身后,在街道上行走。 说实话,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这么远,要知道先前自己离开的最远距离是客栈门口瞎子北的算命摊。 走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四娘闪身进去了旁边的一条巷弄里,郑凡自然跟着一起进去。 这条巷弄有点像是老北京的胡同,一户一户的门紧密的挨在一起。 四娘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示意郑凡跟进来。 “主上,这是我们在这个城里另一处落脚地,现在先换衣服,然后我们回去,衣服脱下来,我来处理。” “哦,好。” ………… “这样说来,差点出意外了?” 瞎子北坐在浴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问。 “算是吧,我们有些低估了这个世界。” 坐在浴桶里的阿铭很平静地说道。 “嗯,那是我的失误了。”瞎子北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安排失误。 “是你的失误,但无所谓,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子的世界,才能让我们兴奋。” 将一瓣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瞎子北点了点头,然后将另一瓣橘子送到阿铭的嘴边。 “我吃的话,会漏出来。”阿铭说道。 “我想看。” 阿铭没张嘴。 梁程还在擦着地板,做着善后工作。 瞎子北则是若有所思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啊,唔,对了,待会儿这里还要从灶台那边弄点儿粉灰过来涂抹一遍,这血腥味,还是有的。” 梁程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 “好在,有惊无险,现在就等薛三偷完东西回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对我们有用的,还是这条你们刚刚抓到的这条大鱼,今晚一通忙活后,这个世界的初步视野,应该也就算是开成功了吧。 你们继续忙,我去把那位公子哥审讯一下。” “还是,等主上回来再由主上亲自审讯吧。”阿铭开口道。 “但我觉得主上不会做这个事,到时候还会推给我来做。”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阿铭提醒道。 “嘶………”瞎子北有些意外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浴桶里阿铭,嘴角渐渐泛起笑容,道:“所以,这就是你率先恢复了部分实力的原因么?” “什么?” “说好一起装矜持,你却偷偷舔出了头。” ———————— 新人起点第二本书,需要大家的推荐票支持。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九章 杯酒释兵权 柯岩冬哥先跪下了,跪得很瓷实,老侯府后园的青砖板,都被其膝盖跪裂了。 他早就想跪了; 昔日柯岩部的少主,如今正儿八经的族长,荒漠风沙在很早的时候就洗褪了其身上的天真与浪漫; 漫长的迁移,名义上被当作蛮族王庭的“嫁妆”,实则是荒漠斗争被发配出去不得不远离故土的失败方,可以说,从其来到雪海关的那一刻开始,就标志着他和他的部族,已经落入了最谷底。 哦不, 在这之前,部族迁移向雪海关经过奉新城时,他的父亲和族内长老,还全部被靖南王扣留了下来。 在那时,他是迷茫的,他也是脆弱的,柯岩部的图腾,宛若暴雨之下的无根浮萍,很可能就这般散了。 而在最谷底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局面不可能再差下去了,往下没了路,只能往上走。 能做到雪海关总兵这个位置, 固然有其蛮族出身的身份在早期王府治下,实在是一条反向的政治正确; 北面的雪海关,南面的镇南关, 一个是他,一个是金术可, 都是蛮族出身; 这, 是王府早期的立身根本! 是王府立藩晋东,要挟朝廷的底气所在,那时候,真放上燕人将领或者晋人将领驻守这两座雄关,瞎子心里不踏实,王爷睡觉,也不安稳。 但撇开风云际会的因素,柯岩冬哥本身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几次出征,其领兵作战能力和调度能力,就是最好的例证。 其实,当手下人通报,王爷入了雪海关时,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他不傻,他一点都不傻; 但人的聪明和不聪明,向来不是绝对的,聪明的人,只是聪明的时候多一些,亦或者是在某些事情上,突显出了其优秀,但这并不意味着其能事事拔尖; 绝大部分时候, 人都是会习惯性地麻痹自己,不以为意,等到突然棒喝,当即慌了手脚,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一旦真的被撕开了那张纸,落于王爷眼前,尤其是自己需要面对王爷时,将意味着什么。 在老侯府的大门前,柯岩冬哥实则就想在那儿跪着了。 可是,赶巧了不是,他今日正好在城外巡视,等他人到时,门口,已经站着一大群雪海关的文武。 大家伙就站在那儿,很明显,在等着你。 若是你第一个到的,又或者说,你是第一批到的,你大大方方地往那儿一跪,后头来的大家伙,谁好意思站着? 这样,大家就一起跪下了,虽然不明,但还是跪吧。 这叫什么? 法不责众呗! 可现在,大家都明摆着等着你一起进去了,你最后一个来,再一跪,得,谁都清楚是什么事儿了,法不责众的基础是大家都有些浑浑噩噩,一旦有机会可以划清界限,谁愿意和你一起当众? 所以,在侯府门口,柯岩冬哥不能跪,跪就是堂堂正正地伏罪,必须一切都走正当的途径,从明面上来给自己做决断; 这就很亏了,因为他柯岩冬哥虽说不算是最早期跟着王爷的嫡系,但和后头的人比起来,以及他带来的柯岩部部众在最关键的时刻加入,其实,也算是半个王府老人了。 有老人的情面在,还傻乎乎地走“正道”来论罪,岂不是傻了? 但, 怀揣着这种小心思的柯岩冬哥,在看见天天和传业在那里念诵着折子进行分类时,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诸夏有句古话,不见棺材不落泪; 柯岩冬哥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也就只有当直面王爷的威势时, 你才能真切回想起来,自家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自己, 居然还想着侥幸,居然还想着人情? 上京城破,乾楚联盟就算没瓦解,但也无力再北上主动对燕开战了,在这种局面下,大燕的格局,晋东的格局,将极为稳固。 也就是说,王爷可以很随意地抽手出来,去解决掉一些先前不方便解决的问题。 而当柯岩冬哥看见王爷本人站在前方时, 内心已经百转千回的雪海关总兵大人, 在听到王爷的那句“让座”时, 心神, 直接就崩了。 以前对王爷是敬畏,无论如何,王爷都是自家的王爷,王爷带着大家打仗,升官发财抢地盘; 可真的和王爷面对面时,那种“己方”的面纱一撕去, 恐惧, 一下子就填充了整个心胸。 柯岩冬哥跪下后, 后方所有的文武也马上跪伏下来: “臣(末将)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都起来吧。”王爷开口道。 “谢王爷。” 众人起身。 唯有柯岩冬哥还跪在那里。 在这个情况下,柯岩冬哥咋可能天真地随大流也站起来? 但人群里,有七八个身着甲胄的将领,参将到游击将军衔不等的蛮族武人,在随大流站起身后,看见柯岩冬哥还跪着,这七八个人,又默默地重新跪了下来。 “嘶……” “嘶……” 在场的一众文官直接倒吸一口凉气,温知府整个人都呆了。 虽说燕人一直认为蛮族是蛮夷的化身,是野兽的一种,但实则,蛮族并非不聪明,蛮族的人杰也从来都不少,晋东之地,就有好几个得王爷重用的蛮族大将。 可问题是,在整体比较粗犷的习气之下,有些规矩,有些忌讳,他们是真不懂,也就是所谓的……心眼儿直。 在场的其余人,之所以这般吃惊,原因就在于王爷要发落总兵大人这是近乎明摆着的事儿; 总兵大人自己也跪下了,等待处置; 好家伙, 你们几个起身了又跪了下去,这是啥意思? 聚众? 示威? 胁迫王爷? 温知府的“呆”和其他人还不一样,他原本是乐见于王爷发落柯岩冬哥的,这个大丘八在雪海关完全秉持着当年王爷的习惯,说是他管军,实则自己的衙门地方失误,也是极为蛮横地经常插手; 他也没少往王府那边打小报告; 也是这货实在是不知收敛,现在好了,王爷来寻他了,自己本该盼着好日子要来了; 可要是这货表现得太直接太僵硬, 不, 是太白痴的话…… 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连这种搭档都无法制衡还被处处打压的知府,更是废物点心一个? 柯岩冬哥也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微微侧过脸, 回头, 一看身后跪着八个手下将领,还清一色的全是蛮族的。 柯岩冬哥:“我……” 这一刻, 柯岩冬哥恨不得直接蹦起,拿刀对着这些个蠢货砍过去,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么! “哈哈哈哈。” 这时, 王爷的笑声传来。 柯岩冬哥马上重新低下了头,面朝下,诚声道: “王爷,末将有罪,请王爷责罚,末将心甘情愿受罚!” 不管如何,先把姿态摆下来。 随即, 更要命的来了, 身后的那些个蛮族将领,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极为讲义气地齐声道: “吾等愿为总兵大人受罚!” “……”柯岩冬哥。 这下子, 周围这些雪海关的其他文武,全都下意识地和这些还跪在地上的蛮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他娘的是组了团要往火坑莽啊,赶紧躲远点,别到时候烧到了自己身上。 “好啊,好啊,上下归心,冬哥,你做得很好,不枉本王一直以来如此信任你,雪海关在你手上,必然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王……王爷……” “来,起来。” 柯岩冬哥没起来,只是很是绝望且无辜地看着王爷。 “起来!” 柯岩冬哥马上站起了身,站得速度太快,差点没直接栽倒下去,但还是稳住了。 “过来。” 柯岩冬哥听话地迈着步子,有些踉跄地向王爷走去。 “站这儿来。” 柯岩冬哥站到了王爷的身前。 王爷自后头,将椅子拉过来,拉到他柯岩冬哥的身后。 “坐。” “王爷,末将不敢,末将有罪,但末将从未有过……” “本王叫你坐,坐下!” 柯岩冬哥身子颤抖着,坐了下来。 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他在蹲马步,身子是下去了,但屁股连椅子面儿都没蹭到。 一双来自王爷的手,按在了柯岩冬哥的双肩位置。 而后, 轻轻地向下发力。 柯岩冬哥不敢和王爷犟劲,只得真的坐实了下去。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王爷站在柯岩冬哥身后,面带微笑; 而柯岩冬哥,这位雪海关总兵,见过荒漠的沙子吃过雪原的雪战阵冲杀过不知多少来回的蛮族爷们儿,此时却鼻涕眼泪的,不由自主地滴淌了出来,模样,极为滑稽。 但在场众人,没人会有心情在此时嘲笑总兵大人的仪态。 王爷越是神色和煦, 大家伙的心头阴霾,就越是沉重。 “来,诸位,与孤,一同参拜咱们的新王爷!” 说着, 王爷自椅子后走出, 手在蟒袍的袖口上轻轻一拍,作势就要跪下。 “啪!” 柯岩冬哥见状, 抢先一步, 直接从椅子上滑落, 整个人面朝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此时,他真的崩溃了,大喊道: “王爷,贱奴知错了,贱奴知错了,贱奴辜负了王爷的信任,贱奴是个畜生,是个该万死的畜生,王爷,王爷,贱奴错了,王爷啊!!!” 柯岩冬哥明白, 王爷这真要跪下去, 不仅仅是单纯地对王爷这个人这般姿态下,他内心的恐惧; 最大的恐怖来自于, 只要王爷真的跪下了, 那就等同是王爷身上蒙尘,而为了洗去这一点点的尘土,接下来,整个柯岩部一系出身的将领,都将遭到清洗; 柯岩部,将不复存在! 他的妻妾,他的孩子们, 他的族人, 这些, 都将被抹去。 “王爷,使不得啊,王爷!” 温知府马上跪伏下来喊道: “王爷,臣的罪,臣的罪,请王爷惜身!” “臣等有罪,请王爷惜身!” 大家伙,全都跪伏下来,而且是额头撞击着青砖地面,没人敢作假。 这已经不仅仅是柯岩冬哥一个人的事儿了,实质上,已经牵扯到了整个雪海关的体系。 王爷的动作,停住了。 他默默地走到后头,将椅子拉过来,自己,坐了上去。 五体投地的柯岩冬哥,在地上摩擦着转过来,将脑袋抵在了王爷的靴边。 郑凡抬起脚, 柯岩冬哥主动匍行向前了一点, 等王爷脚落下时, 靴底,正好落在了柯岩冬哥的脑袋上。 这是蛮族的风俗,弱者向强者表示献出自己一切包括自尊。 午后的风, 吹拂着这座边塞雄关,也吹进这座有些萧索的老侯府后园,吹动了这里每个人的衣衫和发丝,一切的一切,明明在动,却又宛若被定格。 …… “他就不怕么?” 远处,花圃内,剑婢看着那边的情景有些好奇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师父。 这时, 天天和姬传业早就抱着折子坐到了这边。 俩小孩儿也是有些累了,这么重的折子,天天还好,传业是真有些吃不消。 不过,传业在某些方面还是很要强的,尤其是当自己抱着折子坐下来气喘吁吁时,这位好看的大姐姐对自己投来过那么一丝不屑的目光时; 弱小的自尊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故而先开口道; “干爹根本就不需要害怕,害怕什么? 姐姐是担心那个叫柯岩冬哥的总兵,会直接带兵围了这座老侯府么? 姐姐, 这里是晋东, 这里是干爹的封地; 干爹轻骑过望江时,一道王令可以号召整个晋地兵马聚从于身边,又怎会在自己的封地面对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时栽跟头? 莫说这次来,干爹没调动其他大军逼近雪海关,甚至连干爹的锦衣亲卫都没调进城来,因为干爹清楚,这座雪海关,是干爹的关,这里的兵马,是他的兵马。 蛮子,是有狠劲的,皇爷爷在时曾对我说过,蛮族的韧劲,不逊我老燕人; 但他也得敢啊, 他但凡敢调动兵马过来, 干爹只要出现在那群兵马的面前, 挥挥手, 这些兵马马上就会倒戈! 再说了, 我和天天哥搬来的这些折子,是早就收集好带上路的,入城时的那支商队接应也是安排好的,证明城内各处,其实早就打点过了。 可以说, 当干爹人回到这座老侯府时, 这座雪海关以及这里的军民,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嘿嘿, 这蛮子真敢抽刀玩楞的, 莫说没有兵马跟随于他, 就是他身后那七八个先前跟着跪下的傻子,怕也不会跟着他犯上。” 剑婢扭头,看了一眼姬传业,道: “你的话,真多。” 姬传业不服气道:“因为我一直在想啊,我想要是我遇到一样的情况,会如何。” “会如何?”剑婢问道,“你可是太子。” 姬传业眯了眯眼, 露出童真的微笑看着剑婢, 道; “姐姐,你在挑拨离间哦。” 剑婢脸一红,一半是被看穿了心思,另一半她有一种自己的脑子被这毛孩子给比下去的羞耻感。 姬传业则继续道: “莫说我这个太子了,就是父皇在这里,这个蛮子犯起狠来,怕是连我父皇都会砍的。” 剑婢有些惊讶道;“你就这么说你自己?” “嗨,父皇说过,所谓天家,是别人拿你当回事儿时才是天家,自己拿自己当回事儿,丁点用都没有。” “那你的天家,和王府比起来,是真没排面。” “姐姐,你这不是挑拨离间了,你这是硬扯啊。” 说着, 姬传业伸手,抱住了天天的胳膊, 道: “父皇有他哥。” 接着, 传业又道: “我有我哥。” 天天咧嘴笑了, 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安慰道: “乖弟弟。” … 后园的风,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 所有人的内心,都惴惴的,他们并不知晓今日的场面,该如何结束,当然,一切全凭坐在那里的白色蟒袍男子的心意。 “冬哥啊。” 王爷开口道。 “贱奴在……” 柯岩冬哥的脑袋,还在郑凡的靴下。 “是本王的错,是本王太早把你丢这里了,是本王疏于管教,才让你的心长野了。” “不……是贱奴蒙了心,是贱奴自己蒙了心,愧对了王爷的期望,是贱奴的错,是贱奴的错……” 其实, 有句话郑凡没说, 柯岩冬哥也没说, 那就是柯岩冬哥,不过是在模仿当年在雪海关时的郑凡而已,甚至,他所作所为,比当年的郑凡,在放肆程度上,不到十一。 可问题是, 当年郑凡上头的,是靖南王; 而柯岩冬哥上头,则是郑凡本人。 有些事儿,自己做得,别人,做不得。 “本王担心你尾大不掉了。” 在场所有雪海关文武听到这话,先是都愣了一下, 这, 这种话, 可以说得这般直白么? 连敷衍和应付或者是借口什么的,都不要了么? “王爷……” 柯岩冬哥听到这话,很是感动地哽咽起来,同时,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奉新城王府大门口的那条街,一直很脏,打扫的人,不尽力,本王打算换人来扫,你在这关里,选一批你信得过的人,随本王回奉新城扫地吧。” “谢王爷恩典,奴这次定然不负王爷期望!” 郑凡抬起脚, 但柯岩冬哥却马上伸出手,抓住了王爷的靴子: “求求王爷,再踩会儿,再踩奴一会儿,奴心安……奴心安。” ———— 凌晨一点前还有一章,求月票,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章 师父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这几座粮仓,都封存好了么?” “都封存好了,放心吧,这些日子,我睡觉也在这里。” “粮仓这里有你管着,我很放心,总兵大人也放心。”许安对郭东说道。 “哈哈哈哈。” 郭东大笑起来, 道; “放心吧,底下的这帮人手脚都干净得很呢,负责看管粮仓的都是标户,为了倒腾点粮食,将自己的铁庄稼给作废了,这多不划算,这笔帐,他们会算的。 再说了,谁都知道如今的存粮,用不了几年王爷开战时会大用的,下面人,都明白利害。” 粮仓这边的守备,叫郭东。 其人没有耳朵,看起来,给人以极不协调的感觉; 他脸上,还有刻字,两个字……“燕狗”。 一个残缺且被刻字之人,按理说,应该过得很颓废才是,甚至为当世注重身体发肤的世道所不容,但郭东在这一带,可谓极得人心。 没人会鄙夷他的残缺,更不会有人敢拿他脸上的“燕狗”二字来取笑; 因为谁都清楚, 这字,是楚国大将军年尧刻的; 谷仓这边的兵丁中都在传着,说自家王爷是因为见到自家守备大人脸上的这两个字,才大怒之下,活捉了楚国大将军年尧,一报还一报之下,把人给阉了! 总之,原本就是摸金校尉身份的郭东,在养好伤后,官衔提升,成了粮草的守备,这可是个肥缺儿,无论什么时候,后方粮草都必须安排绝对信的过的人来看护,郭东很显然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走,你也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我早上就吩咐你嫂子中午做一顿好的了,先跟我回去好好吃一顿,下午的时候,我再陪你来巡视一遍。” 许安提醒道:“不得饮酒。” “放心,粮仓守备营里,禁酒! 谁要实在憋不住想喝一口,得提前与我告假去外头喝去。” 说着, 郭东回头看向那些粮仓, 喃喃道: “这里,是我的命。” 郭东带着许安回到了家,可以看出来,郭东的妻子原本也应该是小家碧玉,当然了,嫁给了郭东,在这里日子也不会苦,不过她和婆婆忙活家务时,也是很熟稔了。 郭东身为守备,每个月都有官俸,身为标户,每个月也有定额的米面粮油,外加他还有每个月的伤残抚恤; 相当于他一个人每月可以领三份粮饷,所以其母亲和妻子倒是没有像其他标户家的婆姨那般在下面依旧做事赚补贴。 至于抚恤银子,他没去退,哪怕身上有官差; 家里的,能多一点是一点吧,自己伤残了,这个模样了,总是觉得对不起媳妇儿; 他清楚,当年媳妇儿之所以能看上他,也是因为他人模样长得还算可以,在一众燕地糙汉子里,算是清秀些的; 理所应当的吃王府的粮,为何不吃? 而且, 郭东要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老母和妻儿,还有自己瘫痪在床的哥哥,以及自己丈人丈母娘这一家,人口多,老人多,劳力少,压力嘛,也是有的。 但郭东更清楚的是,王爷看重的,是自己能否将这座镇南关后头的大粮仓给守护好。 “回来啦。”郭东的妻子杨氏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出迎,见到丈夫身后的许安后,忙道:“许兄弟也来啦,快进来坐,快。” 郭东是粮仓守备,已经入了“官”一级别,但军中是区分作战与后勤成分的,郭东明显属于后勤,甚至是地方上的部分。 而许安,则是镇南关总兵金术可大人麾下的中军司马,深得总兵大人的信任与看重。 杨氏可没少听自家丈夫说过当初和许兄弟一起在民夫营里的事,丈夫直言说,当年要不是有许安,他郭东的这条命,估摸着早就交代了。 还没打仗呢,说不得就溺死在了望江里,连抚恤银子都不够得领哟。 “嫂子好。” 许安很恭敬地向杨氏行礼。 当年无父无母因野人入关而逃难到颖都混迹于力夫帮派里求活的少年,如今已经稳重且知礼了。 “瞧你,还客气什么。” “开饭吧,下午还得下粮仓。”郭东说道。 “好嘞,对了,家里还有客人,说是你的同僚来拜访。” “同僚?”郭东有些疑惑,“人呢?” “在大兄的屋里。” 郭东本来有两个哥哥,但一个哥哥战死,一个哥哥在战场上下来后落下了残疾,只能卧床。 “好,我知道了。” 郭东进了里屋,哥哥和他们住在一起; 郭东从未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负担,按照当初大燕的传统,长男抽丁,如果没有哥哥,就是自己或者父亲去上战场了。 许安作为客人,也是跟着一起进去。 郭东推开屋门, 看见哥哥床铺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和自己哥哥似乎聊得挺投机,哥哥还在笑着。 第一眼, 没觉得有什么; 第二眼看过去, 郭东的眼睛当即睁大了。 其身后的许安更是直接跪了下来: “末将拜见王爷!” 郭东这才记起来,这不是王爷么! “拜见王爷!” 郭东也跪伏下来。 床上的哥哥整个人也愣住了。 郑凡站起身,对床上人道:“我在燕地时间其实不多,燕地的小吃也吃得不多,京城待的时间还长一些,但正如你所说的,京城里的吃食真没我大燕地方小吃来得有滋味。” 哥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郑凡看向郭东与许安,问道; “金术可来了么?” “总兵大人?”郭东有些疑惑。 这时,郭东的妻子在外头喊道:“当家的,总兵大人来了,总兵大人来了!” 很显然,杨氏是认识金术可的,因为金术可曾多次下来视察过粮仓。 郑凡走出了屋子,郭东和许安跟在后头。 恰好金术可也走进了院子,看见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金术可没穿甲胄,而是一身便服,蓄养起了胡须,看起来,已经有诸夏大将的风采了,不似那种常人既定印象中的蛮人。 “孤饿了,开饭吧。” …… 饭桌,摆在院子里。 郑凡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坐着,郭东和许安在旁边站着伺候着。 至于说郭东的家里人,则没有过来,端菜时也是郭东去端。 郑凡没强行做什么亲民姿态,让大家伙围坐在一起吃饭,对他们而言,更多的,还是一种煎熬吧。 金术可起身,帮郑凡盛汤。 家里没预备酒,确切地说,粮仓内,禁酒。 “王爷,尝尝这鱼滑汤,可是鲜美哩。” 郑凡喝了两口,吃了一个白嫩的鱼滑,点了点头。 “孤是从雪海关来的。”郑凡说道。 金术可恭敬地听着。 “柯岩冬哥已经被孤提拉回奉新城扫地去了,他在那里做得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了。” 金术可微微点头,不敢置评。 郑凡看着金术可, 道: “你做得很好。” “王爷……末将不敢!” “你做得确实很好,王府收上来的折子里,基本未曾看见对你有批判之词的。 一, 你和地方官配合默契,镇南关一带开垦和楚地流民收留,政绩喜人。” “王爷,这都是那两位知府的功劳,他们真的是………” “行了,没你这个总兵配合,楚地流民他们怎么收?新地怎么开?你知道的,本王一向不喜欢说废话。” “是,王爷。” “二嘛,上谷郡一地,你也控制得很好,渭河对面的楚人,基本不敢犯境了,甚至,在渭河对岸,还被你得以建出了几个堡寨,好,很好。” 军事上,金术可无可挑剔; 政务上,金术可也做得几乎完美。 不同于雪海关,有当初自己和魔王们留下的底子和秩序在,镇南关这里,完全是无中生有。 金术可出身自郑凡最早起家的三百蛮兵,最早的那批人,现在还剩下的,不多了; 金术可则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不同于柯岩冬哥有柯岩部做本钱,他金术可,当真是从无到有,从守城卒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起步很低,没什么天大的机遇,纯粹靠自身的努力,这种人,才是普世中的主角模版。 “你做得很好。” 王爷又说了一遍。 “王爷……”金术可起身。 “坐,坐下。” “是。”金术可又坐了回去。 “但孤还是要把你调离镇南关。” “末将遵命!”金术可二话不说,直接领命。 “不是因为你做得太好,所以孤就猜忌你了。” “末将不敢,王爷在末将心里,心胸似海!” “但本质上,还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你在镇南关,下面的人,就会想着对楚国出手。” “是,末将将这些,都写进折子里,呈送给了王府。” “孤看过了,你也应该清楚,眼下的大燕,不,是眼下的晋东,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好生积聚的时候。 这几年,本王不打算打仗了。 你能控制得住,本王也信你能控制得住,但正因你金术可在镇南关,所以下面的人,就很难控制得住自己。” 因为都知道你能打仗,都知道你能干,所以,更想对外出击。 “本王会在这里留一些日子,你办完交接后,也随本王回奉新城吧。” “末将遵命。”金术可起身,笑了起来,道,“又能回王爷身边了,末将高兴。” “放心,柯岩冬哥那个蠢货,得让他扫个一两年地再说,你呢,孤有用的。” 这时, 郭东家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的是天天和姬传业,天天牵着太子的手,走进了郭东家的院子。 “金术可。” “末将在!” “孤命你,当太子殿下与靖南王世子殿下的兵法之师,传授两位殿下兵法和军中所习。” 金术可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做好了被王爷调回奉新城闲置的准备, 他也丝毫没有和王爷对抗的心思; 但他真的没想到,王爷居然会给他这般大的一个重任,不,这是无上的光荣! 要知道, 他是个蛮人啊,是个蛮人啊! 这时, 天天和姬传业一起俯身拜下: “天天见过师父。” “传业见过师父。” 金术可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眼眶的泪水,一时竟顾不得去回两个“弟子”的礼,而是面向郑凡,再度极为严肃庄重地跪伏下来: “金术可,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都愿意为王爷效死!”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一章 教子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留下镇,是一座坞堡,但又不仅仅局限于一座坞堡,主要是因为其看似是一个姓田的楚人当的这里的坞堡主,坞堡墙头以及外头巡逻的也都是留着楚地发式身着楚地服饰的楚人,但实则,其背后是直受镇南关掌控,里里外外,其实都是没穿甲胄的楚人组成的燕军军卒。 晋东军中的楚人并不少,一部分是通过战争抓来的俘虏再就业,一部分是范家和屈培骆从范城那里带出来的兵马,还有一部分,则是偷渡过来的楚人标户兵丁。 标户的资格很难拿到,往往需要战功,但有些时候,是可以有“恩赐”的; 在上谷郡这里,尤其是这座留下镇坞堡,里头的标户就有不少,毕竟这里是双方势力交界处; 民间百姓也懂得门脸的道理,门是脸,得好好打扮。 留下镇就是面对楚地的一座门脸,可以加个之一; 在这里,每天都有楚地偷渡的百姓过来,然后再被送往镇南关背后的晋地。 这里的“楚人”,吃得好穿得好,是对楚地展示的窗口; 一直到后世,边境线上也是如此,往往对着国外一方的,高楼大厦精致辉煌; 上辈子郑凡去旅游时,还听说过当地专门有人负责每天去空置的大楼里开灯和关灯工作; 这倒不是弄虚作假,而是智慧。 这些楚人再将“标户”制度夸得天花乱坠,以自己为例子不说,还有拉人头凑业绩的成分在,一个人拉来多少成年男丁或者成年女性,甚至是小孩儿,都是可以算“绩效”的; 嗯, 王府很注重孩童人口,其实,每个势力都清楚孩童是未来,但在他们可以成为合格劳动力或者战力之前,得白养他们很久; 王府愿意付出这个成本,用瞎子的话来说,孩童最容易洗脑。 洗掉其身上的“楚人”属性,让其认为自己是平西王府治下的子民,都是平西王爷精心呵护的孩子。 事实上,最早在盛乐城时,公费的学舍里就是这般做的,甭管是燕人、晋人、野人、蛮人、楚人的孩子进来,都不会再去较真本身的民族属性,全都同化为一个效忠对象。 刘大虎郑蛮他们这一批,已经成长出来了,后续每年都会有一批批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进入军中以及王府治下的各行各业; 当然了,上述“拉人头”的方法,自然也是瞎子的设计,传销运用得好的话,当真可以迸发出极为可怕的潜力。 对此,楚国那边也是做出了很多努力,想要抑制住这种人口流失,但腿长在人家身上,楚军在渭河南岸也就几座军寨,漫长的渭河沿岸又不可能全都排上兵,不是汛期时,百姓抱着块浮木就能到对岸来,然后对岸这边的燕军士卒还会接引他们。 瞎子提供了方法,但具体落实下去和进行改进的,则是金术可。 金术可让边境线上的军堡士卒和巡逻士卒,以接应偷渡人口算军功; 这样可以极大的激发出下面人当蛇头的积极性; 不过,也有副作用; 那就是有些边境兵马觉得“愿者上钩”太慢了,干脆自己打过了渭河去楚人村镇上抢人,导致双方被动地开启了新一轮的摩擦,渭河对岸那几座新建起来的燕人军堡,就是由这个情况下衍生的。 此时, 郑凡正坐在留下镇的一座酒楼的二楼靠窗户位置,这里也照搬了王府的模式,酒楼也是公家的产业; 眼下二楼,也就郑凡这两桌人。 一桌是郑凡和金术可对坐,天天和传业陪侍; 一桌是剑圣他们坐着; 酒楼的门是关着的,有店小二在门口说着今日歇业; 里头,其实一楼坐满了甲士,是金术可调来的护军。 郑凡平日里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但这次无论是去雪海关还是去镇南关,他都表现得很随意; 连隔壁的剑婢都为此觉得诧异; 这其实不难理解,辛辛苦苦苦这么些年,自己这般努力,最重要的是魔王们这般努力,在这种巨大付出的前提下,要是连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都搞不懂,那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会儿, 郑凡透过窗户,看着下方街道,一群拖家带口的楚人正在有序地被发放身份牌子,然后靠牌子去领饭食。 饭食就一样,带馅儿的馒头…… 那一座座高高叠起的蒸屉,正散发着诱人的米面香气。 现在,这款吃食逐渐被下面称呼为“平西馒头”; 这里头自然是下面人对郑凡这个王爷的“拍马屁”行为,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这个“宣传口号”,到王爷治下来当百姓,不仅能吃到白面馒头,馒头里还有馅儿,虽然是萝卜丝或者咸菜的,但里头也是有肉丝儿的! 对于这些刚刚被“骗”…… 不, 刚刚被引领到这里来的楚人,先来一顿管饱的馒头,确实是身心上的一种极大慰藉,可以点燃他们对日后生活的希望,然后再从这里去往镇南关以北进行安排。 天天在帮忙剥花生,剥好的花生放在盘子里; 传业则帮忙倒茶,帮郑凡倒时,郑凡眼睛瞅都没瞅,早就习以为常了; 而帮金术可倒茶时,金术可明显有些慌乱。 不说金术可跟随郑凡后的经历,其实对于蛮族人而言,百年来,燕人依靠着镇北侯府对荒漠可谓是施加了极大的压力和恐惧; 现如今,燕国的皇太子给自己倒茶,金术可是真的有些坐不住,只能一边赔着笑容一边将注意力尽量放在坐在自己对面的王爷身上,隔空借“胆”吧。 王爷终于将目光从街面上收了回来, 又说了一遍: “你做得很好。” 镇南关有两位知府,可以称得上是干吏; 但实则这块区域真正的统筹和安排,都脱不开金术可。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王爷。”金术可还是很憨厚的,“不过,末将有个建议。” “说。” “末将建议自今日起,镇南关吸纳的楚人,就全就地安置吧,将来这里必然会再度变成燕楚之间的主战场,此地蓄养足够的民力,可为战事所用。” 把民夫和辅兵征发起来,再投入战场,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消耗; 且将镇南关建设得更好一些,大军在这里作战时,后方可以多得一份保障。 郑凡点了点头,道:“等回奉新后,你去找瞎子说一下,你们再合计合计。” 郑凡也没急着一口答应下来,镇南关是面对楚国的第一道防线,在这里是否合适留存太多的楚民,所该考虑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战争因素。 “哦,对了,雪海关我打算让宫望去镇守,镇南关,我打算让公孙志来坐。 他们的本部兵马就不用带了,带点部曲来赴任就好。” 其实这是进一步地剥离掉他们的兵权,让他们两位在这两座雄关里,当“土地爷”。 这是阳谋,因为明面上是高升了,毕竟雄关在手不是?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而且,他们俩也没什么好怨怼的,金术可与柯岩冬哥可是王府的老人,不照样先拿下了么? 先对自己人下刀后,再对外人下刀,就可以从容多了。 总之,接下来的主题基调就是大家都不要主动对外搞事情,安安心心埋头种田。 “王爷英明。”金术可称赞道。 “呵呵。” 郑凡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道:“这些年,没有哪年不打仗的,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王爷,这就像是拳头往回收一点,是为了下次出拳时,力道可以更大。”金术可说道。 因为谁都清楚,休养生息后,接下来,就是统一战争了。 按理说,还是太早了一些,休养生息个一代人,再交给下一代人去完成这项伟业才最稳妥,可现如今恰好荒漠蛮族群龙无首,雪原野人一盘散沙,乾楚名将名帅陨落泰半,而燕有虎将有军神,谁知道下一代人后又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当年先帝爷在位时,姬老六可没少对自己埋怨他爹妄想一代人干完三代人的事儿,操之过急,透支国力; 等姬老六自己坐上龙椅后,马上就着手准备为接下来的统一大战做准备,这青史留名千古一帝的机会,哪怕是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是不能让的! 这时,街面上又来了一群人,还是在排队拿木质牌号。 而王爷也正好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下面, “嗯?” 金术可见状,也扭头看向下面。 “那个女子……” 倒不是说发现了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而是偷渡过来的楚地民众,虽说不至于和逃饥荒的难民那般凄惨,但也不可能做到衣着鲜亮,在楚国混得好的,人也不会偷渡到这里来从头开始。 所以,新来的那批队伍里,有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就分外扎眼了。 发式,是梳理过的,衣服可不便宜,确切的说,在这个时候,衣着“亮丽”本就是身份的一种象征,普通百姓扯布做衣服最看重的是两点,一是结实不结实,二是耐不耐脏; 下面负责维持秩序的坞堡护卫也发现了这个女子,马上就有两个护卫推开人群去交涉。 隔着老远,但郑凡依旧可以看见那俩护卫脸上逐渐流露出的那种……男人都懂的微笑。 王府治下的晋东是稳定祥和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下面每个人每个士卒都纯白如纸,正常情况下,流民队伍里发现长得俊俏的女子,强抢是不合适的,毕竟留下镇这里还需要做招牌,事儿闹大了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但给人家家里许一些好处,给一些银钱,娶人家闺女当婆姨亦或者是纳个妾,这倒是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儿,虽说有些趁人之危,但人家家里说不得也想要在新地方找个靠山。 可就在这时,街面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 坞堡内是禁止纵马的,来人无视了这一规矩,显然是有恃无恐。 而那男子显然是和紫衣女子认识,下马后径直来到紫衣女子面前,见男子来了,两个护卫则殷勤地上前行礼,随后知趣儿地退开。 “王爷,他叫田荣。” “留下镇的坞堡主?”郑凡问道。 “是。”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楼底下坐满了甲士,但很显然,这位留下镇的坞堡主并不知晓,否则也不可能在距离王爷这般近的地方特意来找一个女人。 这说明这座留下镇,田荣只是名义上的主人,真实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安排这一切的,必然是金术可。 “做得不错。” 王爷自己也不晓得这到底是自己对金术可说的第多少次这句话了。 金术可则认真道: “王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目前为止,末将还不敢将这里真正的权柄交给楚人。” 郑凡微微颔首; 而这时,正在喝水的姬传业却忽然呛了一下,他马上放下杯子,低下头,开始咳嗽。 天天则帮其拍背。 很快,姬传业恢复了过来,继续乖巧地坐在长凳上。 郑凡捡起一粒花生,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 “自己掌嘴。” 姬传业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伸手,抽了自己两下嘴巴子。 “拍蚊子呐?”王爷问道。 “啪!啪!” 姬传业用力抽了两下,脸颊泛红。 天天看着太子弟弟这个模样,却不敢说什么。 金术可则有些如坐针毡,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一桌子坐着的,都是人精。 太子先前喝茶咳嗽,是因为在听到金术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时,没忍住笑了一下,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装作自己呛水了。 太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城府,但孩子到底是孩子,且也要分和谁在一起; 没人能一整天端着城府过日子,冷不丁的忽然因为一句话弄出个“忍俊不禁”也很正常。 本来,这个小细节过去就过去了,但偏偏有人抓着没放。 隔壁桌子上坐着的剑圣还好,剑婢与何春来陈道乐那几个,见太子居然自己掌掴自己,都有些震惊。 啥叫跋扈? 啥叫嚣张? 一句话, 让一国太子抽自己嘴巴。 郑凡又捡了一粒花生,丢入嘴里缓缓咀嚼着。 而那边脸颊泛红的太子没有坐在那里傻乎乎地等着接下来的发落,更没去露出什么童真不知亦或者是怨怼的神色,而是下了凳子,对着面前的金术可一拜下去, 道: “传业不敬师长,传业错了,请师父宽恕传业。” 普通人家的小孩犯错了,可能会犯倔,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什么的,太子则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金术可下意识地站起身, “坐着。”郑凡端起了茶。 金术可又坐了下去。 太子保持着拜姿没动。 天天想求情,但清楚现在不该自己开口说话。 “传业,很好笑么?” “干爹,传业错了,传业只是……只是一时……一时没收住,传业……” 太子这次是真的有点想哭的意思,不是委屈,而是他是真把郑凡当父亲一样的存在对待的。 至于说把郑凡当自己的臣子……他可没那么大的脸…… “告诉我,你面前的,是谁?” “是传业的师父,是干爹您给传业找的兵法师父,是,是前大燕镇南关总兵金术可。” “千里奔袭雪海关,有他;燕楚国战,他救了孤的命,一举颠覆了战局,擒杀了大楚石柱国;后多次随本王出征,为大燕,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为大燕出生入死,做着大燕的官,承着大燕的爵位; 想想看,他曾为大燕贡献过什么, 再想想看, 你这个太子,自出生以来,除了帮你爹在你爷爷那里争皇位时出了点力,到底对这个大燕,做出过什么贡献? 他说非我族类时,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笑?” “干爹,传业错了,传业错了,传业真的错了。” “起来,看着我。” 姬传业直起身,看着郑凡,小身子骨,还在轻微地一抽一抽。 自打入晋东以来,他还没这般被郑凡训斥惩罚过。 “今儿个,若是你父皇坐在这里,就不是自抽俩嘴巴这般简单了,估摸着,你得跪在那里直到天亮,甚至,你这太子的位置,都可能不保。 这一次,我带你们哥俩出来,是让你看看,让你看看我和你爹为了将来一统诸夏,到底在做着怎样的准备,在付出着怎样的努力。 你是大燕的太子, 你爹要是不废了你,你以后大概也会是大燕的皇帝。 乡野村夫村妇,他们可以对蛮族人,对野人,对楚人,对晋人,指指点点,笑话来笑话去; 你, 不行。 你能忍俊不禁,证明你心里,是真的那般想的,那般认为的。 传业啊……” “孩儿在,干爹……” “我可不想我和你爹日后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诸夏一统,被你一个笑,就给断送了。” 一个刚大一统的皇帝是一个种族主义者,那完犊子了。 “传业明白了,传业会改。” 金术可这时也开口道;“王爷,末将……” 郑凡摆摆手,道: “坐回来。” “是。” 太子规规矩矩地坐了回来。 这时, 下面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那紫衣女子竟然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接刺入了田荣的胸膛,引起周围一阵恐慌。 动静引发后, 一楼门窗全部被踹开,原本在这里警戒保护王爷的甲士们蜂拥而出,直接驱散了人潮将紫衣女子包围住。 二楼,手里拿着茶杯,刚刚训斥完一国太子的平西王爷, 目光即刻搜寻剑圣的身影, 发现剑圣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窗户边。 郑凡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让金术可他们不要动。 紧接着, 王爷端着茶杯,宛若没事儿人一样走到了剑圣身侧,小声道: “怎么都不知会一下?” 剑圣看了郑凡一眼,同样小声道: “你在训孩子,就没打扰你。” 又补充道: “七品剑客,你都打得过她。” 王爷脸上的肌肉彻底松弛了下来,手肘撑着窗户,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下面, 道; “挺漂亮的。” “人?”剑圣问道。 “衣服。”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二章 好儿子 留下镇今儿个发生了一起当街刺杀案,坞堡主田荣被刺了,重伤。 无巧不巧的是, 刺客行刺时,恰逢镇南关总兵大人金术可在旁边酒楼里“微服出巡”,刺客当即被总兵大人的护军生擒,入狱。 金总兵安抚了人群,还做出了一些讲话,说大家只要到了这里,无论是楚人的兵还是楚人的凤巢内卫,都没那个资格再放肆。 白天引起的波澜, 在入夜后似乎也得到了抚平; 今夜,月明星稀。 郑凡和剑圣两个人坐在留下镇坞堡的一座塔楼上,二人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 王爷执白, 剑圣执黑, 一番搏杀之后, 王爷笑道: “双三了。” 剑圣点点头,这一把五子棋,他输了。 剑婢和天天走了上来,剑婢端着茶壶,天天端着果盘。 姬传业没一起上来; 郑凡留意到了,但他没问。 大燕的太子,如果因为白天自己教训了他,现在就不愿意来见自己,那这个太子,未免也太不经事了。 姬家的种一直不错,不至于到这一代忽然就垮了。 天天先开口道:“爹,弟弟去找金将军道歉了。” 白天是白天的, 晚上是晚上的; 一个人前,一个人后; 如果只是明面上过得去,那白天就可以了,可问题是,接下来金术可是他们的师父,晚上私下第,必须再补上。 天家无情, 但偏偏天家又最重礼, 只是天家的礼,普通人没资格享用到。 剑圣一边伸手捡回棋子一边道:“白天你是否太严厉一些了?” 郑凡也在捡着棋子,笑道:“怕了?” 这里的怕,肯定不是指的剑圣怕,顶尖的江湖剑客,虽说没办法搅风搅雨去抵挡住那真正的浪潮,但至少可以做到退一步海阔天空; 怕,意思是剑圣在替自己怕。 剑圣反问道:“那孩子城府深,是能想清楚事儿的,他知道你是为他好,但毕竟是皇帝。” 一个皇帝,以后回想到今日这一幕,会是怎样的感觉? 郑凡摇摇头,感慨道: “我和他,我和他老子,走到这一步了,情分,是有的,但早就不是真的看情分了,我不是那种人,但在这个台面上下这盘棋,就注定得跟着这个规则在转。 若是我真的没棱角,对朝廷忠心耿耿; 若是大燕的局势更好一些,缺了我晋东也不会乱,乾楚也不会闹腾; 京城的姬老六, 怕是会毫不犹豫地给我赐一个体面的结束。 然后, 再到我的陵前, 带一壶酒,抱着我的墓碑,一边哭一边跟我说话,倾诉他的难处。” 剑圣闻言,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随后点点头。 郑凡看了一眼天天, 道; “没撕破脸,大家就都还珍惜着,我和姬老六早就达成了默契,这一代,我们俩要做的,就是将乾楚平灭,再将那些小国敢称孤道寡的,也都一股脑地荡平,再造一个诸夏一统; 所以,骨子里、本质上,大家都心照不宣了,但面子上,还得玩儿一出含情脉脉。 倒不是为了演戏给天下人看,而是既然知道彼此无法改变,也不可能强行干预,都互相被对方胁迫着; 既然反抗不得,那就选个舒服点的姿势吧。” 天天眨了眨眼; 剑婢俏脸泛红; 王爷在清空好的棋盘上,于中央位置再落一子; 子落棋盘,带响,清脆; 明明下的是五子棋,却硬生生地下出了“天地大鹏”的感觉。 王爷很喜欢这种调调, 继续道: “到底是兄弟家的孩子,搁我这里养,除了吃喝不落,做人的规矩,也得教一教,好歹搁我眼前也有阵子,‘干爹’‘干爹’地喊着,虽然我没往心里去,但好歹混了个眼熟。 他爷爷当初对自己的儿子是怎么用的, 老三送出去被我废了,就图一个让靖南王消消气; 在湖心亭关了几年,好不容易放出来,又来了一出死得其所。 别看姬老六对他爹那是一肚子脾气,但他坐那个位置上后,本就肖父的他,怕是也快和他爹差不离了。 区别在于,他可能不会愿意真拿自己的儿子当小鸡儿,说宰喝汤就喝汤吃肉就吃肉,但这小子要是脑子里再有什么‘民族大义’,姬老六要是发现了,为了他家的天下,为了大燕的一统与未来,差不离是个终生圈禁。” 剑圣笑道:“还小嘛不是。” 郑凡摇摇头,道: “他不一样,他是国本,这世上能教他做人做事的,也就我和他老子俩人而已。 再说了, 太子, 未来的皇帝, 寻常孩子上房揭瓦无非是下雨天家里漏个雨打湿两床被,他可是会捅破这片天的。 唉……” 郑凡伸手,招了招。 天天会意,主动上前,让爹摸着自己的脑袋。 “还是我家天天乖巧。” 天天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郑凡知道,这孩子打小儿心里就明白,但能藏得住事儿。 “爹,弟弟比我小哩。”天天还在为太子说话。 “当他爹坐上龙椅的那天起,他就算还在吃奶,也已经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大了。” 郑凡伸手掐了掐天天的脸蛋, 要是没有碰到自己, 预言中, 天天这么乖的孩子,日后会成为颠覆大燕的祸乱存在。 不过郑凡不是雄霸,不会因预言什么的变得患得患失, 在他眼里, 大概对预言和天天的关系,感觉上就是: 我儿牛逼! “啪!” 剑圣一子落下,成了。 郑凡摇摇头,只顾着说话,棋盘上分了心,道: “这棋盘当真是如人生……” 剑圣瞥了郑凡一眼, 道; “下个五子棋,也能引出人生感悟?” “嘿,你不信?” “信。” …… “太子殿下的心意,末将是信的。” 房间里, 金术可和太子相对而坐,全是跪伏在蒲团上。 楚人喜欢跪坐的礼节,留下镇楚人多,所以这里的装饰陈设,也是按照楚风来。 “今日干爹教导的是,传业会悔改思过的。” 传业再度叩拜下去。 金术可只能依葫芦画瓢,将同样的礼数回过去。 太子是真的想改,这一点金术可可以感受出来。 再妖孽的孩子,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很难骗过的久经沙场的大将。 “殿下真的可以不用再为这件事介怀了,其实………” “师父可直言,传业听着。” 金术可脑海中原本浮现出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陪着王爷刚刚拿下了一座乾人的堡寨, 结果乾人的堡长在那里做了一个红帐子,有很多姐们儿。 金术可记得当时自己和那些蛮族同伴们,看着这些衣不蔽体的乾地女人,怕是眼睛里,都放着红光吧。 但就在那不经意间, 他却看向了坐在那里的王爷, 哦, 当时的王爷还只是守备,却手握着对于他们的生杀大权; 王爷也留意到了他们的目光,而王爷脸上所呈现出的,是一种……厌恶。 在那一刻,金术可内心忽然一惊,马上收起了自己一切不该有的心思。 其实,换句话来说,在当时王爷的心里,某些想法,怕是和之前的太子殿下,是一样的。 这一幕, 只能烙印在自己心底,成为永恒的秘密,不可能再说与其他人听的。 所以,在金术可看来,王爷对太子的生气,并非因为太子的想法,而是因为他有这个想法却表露了出来,流于行动。 如今,自己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将,严格意义上,也属于封疆大吏的一批,成为上位者后,就越是能懂得内心想法其实和自己这个人,完全是两码事的道理。 “殿下,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金术可岔开了话题。 “上课?” 太子有些诧异,今晚,就开始上课了? 金术可拍了拍手, 外头, 有几个甲士,押着白天行刺的那位紫衣女人进来。 女人被上了枷锁,甲士一脚踹中其膝盖,迫使其跪了下来。 不过,女人依旧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金术可的模样很好认,蛮族人的面孔,再加上身居高位的气质,这类人,是刺客最喜欢的目标。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金术可看着女人,说道。 她笑了, 道: “你现在才知道这些,已经晚了。” 金术可摇摇头,道: “是本将,让你知道的。” 女人愣住了。 这时, 太子站起身,走到金术可身边,金术可也随之从跪坐改为起身。 “师父,她是谁?” “是刺客。” “那她为何要在白天……” “末将不知道。” “额……”太子。 “末将只知道,她,或者叫他们,是来刺杀末将的,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会这般做,所以,过程,可以不去考虑的。 这也是末将教太子兵法上的第一堂课; 两军对垒时, 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眼花缭乱的手段,都只是为了最终的一个目的; 我们可以看不清楚对方的手段,甚至被对方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只要我们抓住了对方的目的,最坏的情况,就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这里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在敌弱我强时。” 姬传业行礼道: “徒儿受教。” 女人留意到了这个孩子,确切地说,是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 白天时,郑凡不会穿蟒袍,也没着玄甲,太招摇,太子和天天也是一样。 晚上,当然也不可能穿; 但这睡袍,天家的制式也是截然不同的,镶嵌着金丝的边纹,再加上在火烛下清晰可见的龙的绣针; “他……他是谁……” 女人开口问道。 金术可微微一笑,没回答,而是伸手向前。 太子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干爹的形象; 只见太子殿下上前一步, 尽量让自己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再微微提起下颚, 道; “本宫,姓姬。” 姓姬,还自称本宫,当世只有大燕太子了。 只是, 女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的太子殿下很是……无奈; 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并非惊呼:燕国太子为何会在这里! 而是近乎惊恐地咆哮道; “平西王也在这里?” …… “来,抬起头。” 躺在担架上的田荣抬起了头,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被抬到了这里,而且还被送到了这座哨塔上。 在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他们应该是在下棋。 一个男子,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田荣是吧,白天为何会被刺杀?” “您到底是谁?”田荣没回答,而是试探性地问道。 “是我在问你呢。” “你是金总兵的人?” “姑且是吧,现在,能回答了么?” “我被凤巢内卫刺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为大燕办事,为平西王府办事,为金总兵办事,为凤巢内卫所恨。” “哦。” 郑凡点点头,看向天天,问道: “你信么?” “孩儿……不信。” “为何不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爹不会命人把他抬到这里来。” “这个回答,取巧了。” “是。” 郑凡指了指田荣,对天天道: “他只是个傀儡,是被金……你师父,摆到这留下镇明面上的傀儡,其实,他没什么实权。 这一点, 凤巢内卫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们在这里杀人,代价很大的,为什么要杀一个无用的傀儡呢?” “……”田荣。 郑凡继续道: “大白天的杀人,还穿着那般显眼的衣服,最重要的是,一剑刺下去,竟然还没能刺死他,故意留了一手。 田荣啊, 你胸口也有一块石头么?” 田荣显然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但他脸上,已经逐步呈现出一种骇然的神情。 “天天,爹告诉你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很高调的找人,他们知道你师父到了留下镇,想对你师父动手,但在动手前,他们想确认一下,亦或者说,想再摸一下底细。 而当街刺杀这里的坞堡主,很直接,却也很合适。” “孩儿明白了。” “其实招数,并不算高明,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赶急的活儿,很难做得漂亮,毕竟,他们清楚自己也就只有这一两天的时间,根本就无法从长计议。”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田荣喊道。 郑凡笑了笑, 道; “你现在说‘竟然是这样,那金将军很可能有危险’,似乎,更合适一些。” “我这么说,你就会这样信么?既然不信,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你们这些燕狗看笑话?” “也对。”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金术可要被自己调走了,但金术可以前有一些布局,所以想要在调走前,先收个网。 镇南关大肆吸纳楚地流民,这里头,必不可免地会被掺沙子。 既然要调任了,就先将这些沙子,抖一抖。 田荣喃喃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郑凡没回答, 而是起身, 牵着天天的手,在塔楼的一端,看向坞堡内。 “其实,爹一直觉得,留下镇这个名字不好,太直白了点。”郑凡说道。 “孩儿也这般觉得。”天天点头。 “但不打紧,北封郡有一座大城,是郡城,叫图满城,图纸的图,满足的满,图满,所图得满意,寓意倒是不错。 但在以前,它叫屠蛮城,屠杀的屠,蛮族人的蛮。 可能,咱们现在脚下的这座坞堡,在以后,也会成为真正的城镇,人口兴旺,商旅发达,所谓的留下镇,会变成留下城; 在文人的诗篇里, 会说它人杰地灵,人来了,就不想走,想留下。 亦或者, 这里会诞生一些美丽的故事,演绎出一些戏本子,什么爱情故事啦,情郎啦; 人来了, 心就留下了,呵呵。” 天天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向下方的坞堡,似懂非懂。 而这时, 下方坞堡内,一股暗流已经浮出水面。 自流民营里, 坞堡的护卫里, 他们从夜晚中苏醒,从藏匿的地方抽出兵器后,开始聚集。 由几个,变成一股,再由几股,变成一大股,他们于黑暗中,无声地包围住了一座宅子。 而在那座宅子后院内, 金术可推开了门, 身后, 站着姬传业。 金术可伸手, 姬传业将手搭在金术可的手掌上。 “殿下,怕不怕?” “师父,我姓姬咧。” 身为蛮族人的金术可点点头, 是啊, 姬家的儿郎,真没几个是孬的。 …… “其实,这些,没什么好怕的。” 郑凡指了指下方,对天天开口道, “大势在我,如今一座镇南关,一座范城,东西可呼应,只要我晋东大军还在,楚人想对任何一地动手,都得做好起码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稳妥,而我,仅仅需要在这两地布置适量的兵马即可。 儿子,这就是势。 是你亲爹当年不惜打国战,也是拿下镇南关的原因。 是你爹我,不惜一切都要千里奔袭驰援范城的原因。 所以, 楚人很难受,相当于有两把刀,一直架在楚人的脑门上。 他们无力, 他们更不敢集结真正的大军来扳回局面; 眼下,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小打小闹的搞一搞刺杀了。 你说, 他们可怜不可怜?” 天天摇摇头,道:“爹,是因为楚人在正面打不过爹你,所以才只能这样,不可怜,因为这是他们应该受的。” “好。” 郑凡弯腰, 将天天抱起, 让天天爬上自己的肩膀,坐在自己肩膀上。 上去后, 郑凡作势身子微微一晃, 笑道; “儿啊,重了,哈哈哈。” 天天手扶着郑凡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着。 此时, 下方坞堡内,也就是在那座宅子内,忽然火把林立。 数目庞多的甲士,其中还夹杂着大批王爷的锦衣亲卫忽然杀出; 他们装备精良,他们武艺高强,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人数还占据绝对的优势,当他们扑向这些楚人奸细时,等待这群楚人奸细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 喊杀声, 一时沸腾, 惊醒了整座坞堡。 塔楼上的这对父子, 则像是在欣赏着社戏烟花。 触景生情之下, 郑凡忽然开口对坐在自己肩上的儿子道: “儿子,答应爹一件事。” 郑凡本是触景生情,想对天天说一句,自己得过好自己,和太子弟弟相处时,可以交朋友,但千万不要真成了那种铁发小长大后为兄弟两肋插刀。 也就是碰到自己,讲人情却又不讲原则的主儿,他姬老六毫无脾气; 但他老姬家,是有这个传统的; 他可不想天天成为下一个田无镜。 但没等郑凡说话,天天先开口道: “爹,你先答应孩儿一件事。” “好,儿子你先说。” 天天抱着郑凡的脖子,弯下腰,将自己的脸贴着郑凡的脸, 道: “爹,儿子重了。” “那是爹开玩笑的,你爹我好歹是个五品武夫绝世高手呐!” “爹,儿子长大了。” “嗯,我家天天,长大了。” “爹……” “爹在呢。” “以后爹哪天想吃沙琪玛了, 就跟孩儿说, 孩儿, 去帮爹拿。”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三章 大将军 燕皇就坐在那里,目光望着门口那同样的一袭白衣,仿佛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还记得当年, 他跪伏在先皇的病榻前, 手奉托盘,托举着丹药,一边红着眼眶一边看着先皇主动伸手将丹丸拿起; “朕得吃, 朕不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太上皇, 咱姬家的中枢皇权已经式微如此了,朕借着镇北侯府的势力夺得了皇位,他李家,怕是再也不为中枢所制了; 所以,姬家的饼,已经不大了,咱自家人,就别再分了。 朕求神问佛,寻仙访药,荒唐皇帝,死于服丹,理所应当; 李家的那位,朕和他有一段香火情,他也走了,你和李家那小子,自幼也是一起长大,朕清楚,你和他关系极好。 但李家小子,当小侯爷时,是小侯爷,当侯爷了,则是侯爷,你要是还是太子,身份,就不对等了,不对等了,那情谊,也就变了味儿了。 朕得赶紧死啊,让你上来; 有时候,朕也会回头想想,想想当年,朕被逼出了皇宫,去靠镇北侯府的势力再夺回皇位,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豪儿, 你要是没能压制得住镇北侯府,没能把爹这个窟窿给补回去,那爹,就真成我姬家的千古罪人了。 这当上皇帝之后,才发现,眼前所看的风景,味儿,都不同了。 当初和兄弟们杀得那么惨烈,夺嫡得那么厉害,现在再回头看看,要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朕,兴许真的会选择退一步的,朕相信,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兴许也会这般想。 大燕, 还是太贫瘠了; 内斗来内斗去,就这点家当,争着,有什么意思? “父皇……” 病榻上的先皇看着姬润豪,脸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晕,而其脖颈位置,则黑斑密布,极为显眼; “朕不是个好皇帝,好在,朕有个好儿子,豪儿,等朕下去后,必然是要被列祖列宗责骂的,但朕能忍,朕也会忍; 朕就在下面等着, 等着朕钦定的大燕下一代皇帝,做出他的功绩来; 爹等着, 等着你在下面,为爹在列祖列宗前,挣出个脸面! 爹想让列祖列宗觉得,哪怕爹这辈子,没干什么事儿,尽是荒唐,但只要生了你,选了你,爹这辈子,就是英明的,就是值得,哈哈哈……” “爹没什么好教你的,从你开王府开始,爹就不理朝政了,只负责享乐,图一个声色犬马,让那些个世家,觉得我姬家,也就这样了,让镇北侯府的那位老兄弟,觉得可靠,觉得踏实; 在王府,在东宫, 其实政务,就都是你在处理。 爹不担心你的本事,但这当爹的,临走前,总得与你说道说道几句,否则,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第一, 爹这上半生,基本就是在和兄弟们斗来斗去,所以,爹择了你,就认定了你,当然了,就是没爹护着你,你也能将那些个兄弟们都压得翻不起浪花来; 但爹还得叮嘱你,到你老了时,到你觉得自己,也时日无多时,传位的事,安排好,别再弄出爹那时的乱子了。 第二, 蛮子,蛮子,蛮子; 不管什么时候,蛮族,都是悬在我燕人头顶上的一把马刀,别看他们现在像是不成气候了,但你的眼睛,必须时时刻刻地留下一只,就专门盯紧着荒漠。 姬家祖训, 国可以亡, 家可以败, 蛮族, 不得东进! 第三, 孩子,别太累了。” ……… “爹,您这时候怎么能走神呢?” 姬成玦的话语,将燕皇,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父子之间, 一个没穿龙袍,一个没穿蟒袍, 唯一穿着四爪龙袍的那位太子爷,雄赳赳地来,淡然自若地说,再轻而易举地跪; 做儿子的,今儿个像是喝高了一般,言语举止之间,透着极为清晰的一股子轻浮劲儿。 人还是那么重,却不稳了。 …… “豪儿,朕,要走了,朕不亏了,皇帝,做过,福,享过,荒唐事儿,做过;朕,真的一点都不亏了。 朕是时候走了, 该是时候,给我儿,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大燕,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诸夏,腾位置了。 大燕八百年社稷江山,先人抛头颅洒热血所维系之基业,老燕人代代守护之荣光; 朕, 给你!” “父皇!” “我儿莫哭,要笑; 大燕的皇帝, 可以荒唐,可以暴虐,可以肆无忌惮, 却绝不能, 掉一滴眼泪!” “爹!” …… “儿子,给爹请安,爹,福康。” 姬成玦单膝跪下,行了个很简单的礼。 坐在上方的燕皇,并未因这种不敬之姿态而生气,反而,嘴角露出了微笑。 未等燕皇开口平身, 姬成玦就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朕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燕皇开口道。 “儿子其实早就长大了。”姬成玦看着燕皇,“是父皇您,一直在压着。” “那你说,朕,压住了么?” “您压住了,农耕作物,随四季而生,随四季而长,随四季而收,天时不可人逆,但您,却做到了。” “是么。” “可惜,您压得住您的儿子,却压不住,您自己的天命。” 姬成玦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父子俩, 其实都挂着极为相似的笑容。 “儿子感念这老天爷,终于是要将您给收走了,这日子,儿子真的是快过不下去了。” 姬成玦回过头,看向跪伏在后头的太子, “二哥,也快过不下去了。” “朕其实早就知道,你们,你们这些朕的儿子,在朕的面前,一遍遍地山呼万岁,但,在心底,却巴不得朕,早早地驾崩。 好给你们,腾位置,是么?” “爹,您信么,有一段近时间,儿子是真想过,这辈子,就做个荒唐王爷吧,该忘的事儿,就忘了,该了去的事儿,就了了; 一辈子醉生梦死,一辈子欢愉享乐, 不也快哉? 可是, 您不给儿子机会啊。 儿子过得开心,您就不开心,您认为自己,日理万机,为大燕,为国事,耗尽心血,独独听不得,儿子的笑声。” “成玦,你小瞧朕了。” “不,儿子没有,打从十岁那年,您将儿子抱在怀里夸赞儿子最像您的第二天,儿子就懂爹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 “懂了。” “很早,就懂了?” “很早就懂了。” “所以呢?” “爹,您想所以什么? 所以,儿子就得对您感恩戴德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为您的苦心孤诣,痛哭流涕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现在抱着您的腿,对着您哭喊,儿子误解你了,爹,你好伟大,爹你太难了,爹,儿子以后会好好地,继承您的志向。” 姬成玦眨了眨眼, 伸手, 指向燕皇, “姬润豪……” 当儿子的, 当臣子的, 此时, 直呼君父的名讳。 “你做梦!” 燕皇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停地对自己大不敬。 但今日的他,却没有丝毫的怒气。 “你随意,朕今日,不会动怒。” 跪伏在那里的太子闻言,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动作,引起了燕皇的注意; 当太子抬起头看过来时,正好碰上了燕皇转过来的目光; 随后, 太子又将脑袋,埋了回去。 姬成玦伸手,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地和自己父皇面对面地坐着。 “姬润豪,小爷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投胎做了你的儿子!” “你年幼时,有乳娘,没有被冻死在道边,没有被拐卖,没有生冻疮,没有落残疾。 就是现在, 如果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有什么资格, 出现在这里, 对着朕, 发着你的脾气?” 燕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成玦,你逃不脱的,你挣不开的,你就是现在回去,用胰子,将自己洗上个百八十遍,就算是你将自己的皮,给洗下来。 你也依旧改变不了,自己,是姬家皇子的事实,是朕的儿子的事实。 没有朕, 就不会有你。 朕知道,你一直在为你母妃的事,生朕的气……” 燕皇微微侧了侧下颚,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继续道: “是你母妃,先选择了朕,才有了你,而不是为了你,才选择朕。” “嘁………” 姬成玦不屑地摇摇头, 道: “啧啧,爹啊,您这不要脸的劲儿,可真像您儿子啊。” “呵呵。” “朕,从未想过你能原谅朕,朕欠无镜的,也欠梁亭的,但朕,从未欠过你们这些个小畜生。” “我们是小畜生,成呐,那您是什么?” “朕,早就畜生不如了。” “嘶……” 姬成玦站起身,似乎是在找寻着四周的物件儿,最后,干脆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鼻烟壶扯下来,向着地上砸了下去。 当爹的, 没能在儿子这里得到谅解; 当儿的, 也没能在当爹的这里得到忏悔。 这对父子, 哪怕在这个时候,依旧在怄着气,哪一方,都不愿意服软。 …… 外头, 魏忠河和陆冰并排而立。 “我的人,这次要调派不动了。”陆冰开口道,“自六殿下入了我陆府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明白,如果不是六殿下登基,换做其他皇子,他们都将和我陆冰一道,被新君所清除。” 也就是说, 除了陆府外的东宫护军,陆府内的那一支戴着面具的精锐番子,也已经倒戈向了六殿下这边。 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没得选。 “密谍司的人,没安排进来。” “那是你疏忽了。”陆冰说道。 魏忠河没好气地瞪了陆冰一眼,道:“谁能想到,陆大人会选队站呐?” “彼此,彼此。” 两个大燕最大的特务头子,在此时,在屋外,说着没丝毫营养的屁话。 更无奈的是, 他们俩现在除了说这些屁话,完全没其他事儿可干了。 …… 燕皇伸手,指了指身边茶几上放着的三份诏书。 “一份,是废太子; 一份,是立皇六子; 一份,是立皇七子。” 姬成玦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那张茶几上。 这三份诏书,意味着三种不同的结果。 第一份配第二份,则是皇六子登基; 第一份配第三份,则是皇七子登基; 一份都不拿出来,则是太子登基。 “这是朕亲笔所书,已经加印了。”燕皇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不认为,到这个时候了,你会与朕说,你不要这个江山了,你不在乎这个天下了,你不屑于那张龙椅了。” 姬成玦摇摇头, 道: “干嘛不要,本就该是我的。” “这世上,向来就没有什么本就该的事。” “要求呢?”姬成玦问道,“把传业喊来,我们父子俩一起做孝子贤孙,给您哭一场,送一场?” “朕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朕只要你眼下答应朕一件事,你就能顺顺当当地,坐到那张龙椅上,去君临大燕。 外头, 魏忠河、陆冰,朕已经吩咐过了,他们对朕的忠诚,可以保证,有他们两个人在,你会很顺当。 太子, 就跪在那儿呢, 废太子的诏书,可以让他自己当着百官的面,来念; 新君登基的诏书,你可以让魏忠河来念,甚至,你可以让赵九郎来给你念; 朕, 可以让你在史书上,清清白白,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不是压兄逼父夺的皇位, 你是大燕立贤而择的新君! 你能干干净净,不受任何指摘地,安安稳稳地坐上那把椅子。 京城内, 那三营总计一万五的镇北军,会忠诚于你,就算有些跳梁小丑会跳出来,也无丝毫影响。 朕, 把这个大燕,把这个朝堂, 不缺丝毫,不遮光亮地, 都交给你。 古往今来,皇权交接,能如朕做得这般平稳妥当者,凤毛麟角。 当皇帝,都想着当到死,谁能心甘情愿地去为子孙安排后事,谁又舍得,放下这至尊之位? 朕, 可以。 另外, 等你登基时, 无镜和梁亭,应该已经到北封郡了,镇北军铁骑,将直捣黄龙,灭掉蛮族王庭。 这份天大的功绩, 是朕,留给你的。 你刚一登基,就能得这一份滔天之功,有这份功业打底,你这皇帝,就能从一开始做得就很舒服。 皇帝,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权术,以术治国,实乃末道。 天子, 当以君威凌驾天下, 当以大势顺合天意; 咳咳咳………” 燕皇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其眼眸,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姬成玦, “其余的,朕并不想多说,朕知道,朕的儿子,他懂得该如何去做一个皇帝,朕也相信,他能做得,不比朕差。 楚人的锐气,乾人的胆气,蛮族的精气, 朕, 都帮你打掉了。 现如今, 是,国家疲敝,百姓困窘, 但无碍; 旨意里,已经包含了朕的罪己诏。 是朕,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 是朕,贪图功业,导致征伐不断; 天灾,是上苍,对朕的警告,朕,认了,也受了。 一切的罪与责, 你登基后, 都可以继续往朕的身上去推。 而后, 你可休养生息,你可与民更始,你可收揽燕地晋地之民心,为你新君所用。 该如何蓄养国力, 你其实比朕,更懂。 其余的, 郑凡, 无疆, 这些人,是你该去应对该去调解该去安抚的事儿,朕,不作任何安排。 你已经不是那个看着自己母妃死后,只会蜷缩在墙角里抽泣的孩子了,那样子的孩子,再聪明,也接不了朕的椅子! 朕很欣慰, 你敢走进来, 你敢直面朕, 敢说出,给朕送终的话;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等你坐上那把椅子后,你会感激朕的,是朕,让你早早地习惯了那把椅子。” 姬成玦摇摇头,道: “爹,儿子不会变得和你一样的,儿子会当一个好父亲。” “你是皇帝,首先,你得当好一个皇帝。” 姬成玦笑着继续摇头, “我想先当个好爹,我不想以后传业,像我现在这样子对你一样,父子如同仇寇。” “传业,病了。” “我登基后,会马上立他为太子,这是我们父子俩,一起搏出来的位置,他付出了,我给他。” “不要骗自己,成玦,当你把药送到陆府时,就不要再骗自己了。” “我没有!” 姬成玦对着燕皇咆哮道,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变得和你这个老东西一样,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么,你以为你为了大燕,为了雄图霸业,一切牺牲就都是光荣的么? 你不是人,你就是个老畜生,你就是个不得好死,活该没有一个安详晚年的独夫!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 绝对, 不会!” 燕皇没有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得儿子像是被踩到了逆鳞后跳起来的样子。 少顷,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 道: “条件呢,你刚说的,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国事么?” “国事,那是新君的事,与朕无关。” 姬成玦眯了眯眼,看着燕皇,问道; “那你要我做什么?” “朕,要你,在这里,亲手杀了朕。 不是白绫, 不是鸩酒, 也不是让几个太监,给朕拿个枕头捂死; 朕, 要睁着眼睛看着, 看着朕的儿子,朕选出来的新君,将朕,亲手杀死。” 一边跪伏着的太子,露出骇然之色。 姬成玦则感到无比荒谬, 指着燕皇道: “你疯了?” “朕,没疯。 朕要的, 就是你以后每晚入睡时,会梦到,是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父皇,这个梦魇,会持续到你老,持续到你死的前一天。 对,没错, 朕是死了, 但朕会一直‘活’着, 朕会伴随着你, 朕会缠绕着你, 朕会警醒着你, 让你活在愧疚里, 时时刻刻谨记,丝毫不敢懈怠, 去做一个, 不逊于朕的大燕皇帝!”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四章 四娘产子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答应去范府?” “是有点,因为这似乎不符合主上平时的风格。”阿铭说道。 “事出有三,第一次见面,范正文就说要帮我劫公主,第二次见面就带着谋士来帮我们谋划,如何动手何时动手到如何撤退,都帮我们想到了。 说是臭味相投可以,说是狼狈为奸也罢,总之,当我答应了要劫楚国公主回去的那一刻起,我们和范家,就已经成同盟了。 接下来,范家的人会动,三儿、四娘、金术可、柯岩冬哥他们带着咱们的那些人,也会按部就班地动。 是潜伏下去以混入那座皇家别苑还是在撤退路上预留一股生力军亦或者是劫公主那一日在外围的鼓噪和呼应,门门类类,种种目目,都需要极为细致的规划,而范家人所需要做的,其实比我们只多不少,他们冒的风险,也比咱们高很多很多。 所以,反正下面的事儿都有四娘他们去负责运作,我呢,能做的就是入范府,一是表示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二则是我在范府,范府的人才能真的安心。 因为范家,必须得留在下庸,必须得留在楚国,他们不像咱们,拍拍马屁股就能跑。” 郑凡看了阿铭一眼,继续道: “这第二点呢,则因为范正文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他甚至比瞎子还会做人,因为瞎子身上,那一抹傲气是抹不掉的,但范正文可以。 所以,如果是出自范正文的角度,依照他的习惯,他是不会对我提出这种令人勉强的邀请的。 也因此,我推测,应该是范府内有人想见我,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但身份地位,应该比范正文还要高。” “主上,那为何那个人不直接相告呢?” “可能我对于那个人而言,属于可见也可不见的范畴吧,范府里居然有一个能对我态度这般淡薄随意的人,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见见?” “那第三条呢,主上。” “那就是我真的想看看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豪富之家,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天见可怜, 不是郑伯爷瞎说, 而是他确确实实还没真的见识过这个世界真正的富豪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刚苏醒时,在自家魔王们开的小酒楼里,其实在当地,也就算是小康吧。 之后,去过镇北侯府,镇北侯府大是大的,但只要想起镇北侯本人一入京就连吃了好几只烤鸭然后跑御花园里烤羊腿,就能知道镇北侯府是贵,却真的不奢。 燕国皇宫,郑凡也去过,但燕皇日子,实在是太过简朴,郑凡一度觉得皇子们为何现在还住皇子府邸也就是集体宿舍? 省钱呗。 要知道,晚几年开府,朝廷就能省好几年的钱粮宗室俸。 田家,郑凡本来有幸可以去看看门阀之家的奢靡的,但很抱歉,那一晚,郑伯爷只来得及在靖南侯亲兵卫之中混了一顿不错的饭食,甚至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呢,就在靖南侯一声令下体验了一番真正的“血色浪漫”,且那一晚一度成为萦绕在郑伯爷心里的梦魇。 而后南下乾国时,忙着打仗,没功夫去品味,就算是进了乾国皇宫,那会儿因为燕军兵临城下,皇宫内也是风声鹤唳,自己身为使者也是心里慌得不行,就是在乾皇那里吃了几口点心,也没尝出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晋国的京畿之地,早已破败,兵乱入晋国皇宫后,郑凡只顾着去搜刮财货了,奉新城内司徒毅兄弟俩的“皇宫”,也就是个土匪窝。 真正奢靡的氛围,上流社会的生活,是需要在一个安静祥和的环境下慢慢品味的。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距离元宵节又是十几天,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在范府过一过地地道道的这个世界的奢华人生了。 阿铭听到这仨理由,道: “属下觉得,第三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一些。” 郑凡点点头,道: “那是当然,因为前两个是为了给第三个凑个仨出来我自己加上的。” “………”阿铭。 阿铭习惯性地看了看酒嚢,已经空了,上次刺客的血,他收集了,但因为储存条件不好,所以就取了一酒嚢。 血液这东西,不新鲜了,可比猪肉不新鲜了更难以入喉。 不过,阿铭忽然觉得主上说得也对,小六子身边的那位张公公都能在皇宫外的私宅里玩儿酒窖储存红酒,那么范家,必然不会缺的吧? 普通人的血液,再新鲜,也就是聊胜于无,但高品质的红酒一类,才是真的享受。 只是, 阿铭又指了指也一样乔装过了只不过没能坐上牛车而是跟在后头走的何春来和陈道乐, 道: “那主上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陈道乐和何春来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他们跟着樊力进了雪海关没几天,地头还没摸熟呢,就被派遣进了这支队伍了稀里糊涂地入了楚。 然后,其他人都被分配下去后,他们俩居然被单独挑出来,跟着平野伯乔装进入去范府。 郑凡伸手指了指何春来,又指了指陈道乐, 道: “没头脑和不高兴肯定得带在身边看着啊。” 阿铭又道: “那我呢?” 随即, 阿铭马上补充道: “主上,这个不用回答。” 郑凡笑笑,也就没回答。 队伍,进了下庸县城。 下庸县一直流传着一句民谣: 蒙山娘娘家缺粮,跑到下庸来讨范。 蒙山娘娘是蒙山地界的一个神话风俗中的神祇,讨范又叫讨饭,足以说明范家,在下庸地界的豪阔。 事实上,整个下庸县城内,七成以上的铺子,都是范府的产业,城外六成以上的农户,租种着范家的田,整个下庸县九成以上的百姓,从生老病死,都难以离开范家的产业。 而这,其实还是范家财富的一个小小缩影,真正赚钱的行业,还是走私。 范府,坐落于下庸县城城东,占地面积极大,就是运输队伍进出的后门,居然也立着牌坊。 自入府后,范正文没有过来,他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儿,露他该露的面,大事在即,就更需要注意外面的细节。 郑凡等四人则是在一位管事的带领下一路进入后宅。 前宅,中宅,后宅,一路上,郑凡明显察觉到了好几拨隐藏着的护卫,范府的防卫,可谓是极其森严。 但在森严之外,自打一入府,就当即给了你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里面行走而过的家丁、丫鬟以及他们的衣着手里拿着的东西,里面的一草一木,其实你看不见多少明显的奢华,但奢华,却像是打碎了揉入了风中对你扑面而来一般。 等进了后宅后,管事的将郑凡四人带入了一座小院,叫“青方斋”。 小院儿面积不大,但布局感很强,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榭,密集却丝毫不显逼仄,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院的位置,很方便。 如果从军事角度来说,在这处小院里,各个方向你都能得到纵深,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来抓你,你四面八方都可以去逃。 “感觉,确实是不一样。”郑凡走到亭子里感慨道。 其实,伯爵府的装修也是很不错的,但怎么说呢,范府是另一种风格,且近乎将那一股风格给做到了极致,就能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观感。 阿铭一针见血道:“主要是咱们伯爵府,人少。”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因为郑凡自己喜欢安静,二则是为了安全考虑,伯爵府内就是下人,也是极少的,再好的房子,没人住,人气儿不足,它就没那股味儿。 当然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平野伯府里,非人的比是人的多! 管事儿的在将郑凡等人领进来后自己退出去了,随即,有一群婢女进来送上了菜肴和点心。 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和这里的装修一样,可能这个时代的烹饪习惯郑凡不是很习惯,他还是更喜欢四娘做的菜,但如果在食材上做到一种极致的精益求精,还是能够将菜肴的品质给凸显出来的。 不过郑凡不是很饿,吃了几个点心后就进了屋,屋子里有一个汤池,汤池那儿有个虎蹲口,郑凡尝试拉了一下环儿,少顷,冒着白烟的热水居然真的从虎口内喷涌而出。 “啧啧啧。” 郑伯爷觉得这个设计当真是惊奇。 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热水器,而像是《千与千寻》内的汤屋,在范府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屋子,里面会有人一直注意观察着入标,哪个牌子动了,就往哪个口子里输入一直烧着的热水。 单纯是为了府里的人洗澡,就得特意养一大帮子人,堪比后世为了养一条狗而请一整个团队。 郑凡脱去衣物,坐了进去。 热水应该加入了一些药材,味道有些清香。 阿铭走了进来,看见郑凡在泡澡,笑道:“看起来挺高级。” “嗯,一起下来泡泡?” “不了,主上,我去找酒窖去。” 郑凡点点头,等阿铭走后,继续闭着眼泡了一会儿,甚至,在汤池里打了个盹儿。 等醒来后,再爬出来,躺在了床上,也不晓得这被褥是什么材质的,总之很舒服,有一种女子光滑皮肤的触感。 郑伯爷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四周确认范正文没傻乎乎到给自己安排什么陪睡丫头后才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真的太舒服了。 等醒来时,已经是大上午了。 郑凡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毕竟不是在伯爵府里,一般来说,在外头,自己因为没有十足的安全感,所以很少能睡得很踏实。 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哪个真能没心没肺天天睡得跟死猪一样? 看来,这房间里头,或者,就是这个床,有什么特殊的成分,能助眠。 郑凡摇摇头,笑了笑; 不能小瞧古人,古人如果要讲究“穷奢极欲”的话,真的不见得比后世人差的。 醒来后,推开窗,郑凡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一群女人的笑语声。 因为窗户在花丛掩映之中,所以自己这边能看见那处的亭子,但外头却看不见窗户这里的情景。 那处小亭内,一群妙龄女子坐在一起像是在开诗会,吟诗作赋,互相打闹,各个打扮精致,环肥燕瘦、秀外慧中,每个都有每个的特色,且年龄都不大,看发式,应该是都没出格的。 这,大概就是范正文先前所说的范府十二钗?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红楼梦》里的味道。 到底是富贵人家富贵气息里浸养出来的花蕾,和郑凡在燕地和晋地看见的民间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而她们今日在这里开诗会,显然也应该是被幕后设计的。 不可能自己刚住进这座院子,这群美钗就这般巧地聚集在青方斋开“斗艳”。 这时,陈道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早食。 照旧,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 这种食物,以郑凡的胃来说,吃久了,肯定会容易腻,但刚开始享用时,绝对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外头在开诗会?”郑凡笑着问道。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范府的姑娘们,有各房的,还有亲戚家的。” “聊过?”郑凡问道。 “是,她们刚进来时说过几句话。” “怎么没陪着一起参加诗会?”郑凡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你也是陈家才子。” “在伯爷面前,卑职不敢称才。” 郑凡的《郑子兵法》,陈道乐是看过的。 郑凡一点都没脸红地点点头,道:“确实。” 陈道乐也露出了笑容。 “伯爷,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出来,不知伯爷………” “嗯,不急,不急,你说的事,会影响到咱们这次的行动么?” “不会。” “那就不急着说,等回去后再说。” “可是,伯爷……” “就这么着吧。” 郑凡就站在窗边,一边看着那头的莺莺燕燕在开诗会,一边吃着早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秀色可餐吧。 其实郑伯爷完全可以走过去,抄几首诗,在小姑娘面前秀几把, 以前一直在梦里想象过,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看看就挺好,没必要自己强插一脚影响氛围。 …… “漂亮不?”屋顶上,阿铭一边喝着葡萄酿一边问坐在自己身边一样在大早上喝着老黄酒的何春来。 “漂亮。” 何春来回答得很实诚。 小亭子里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有特色,一个比一个有气质。 这个年代,男人娶老婆,年纪上,反而不是那么看重,老少配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并不觉得现在娶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不合适或者算什么邪恶的。 “但主上可能不会喜欢。”阿铭说道。 知我者,魔王也。 “为何?”何春来有些不解,他不傻,他清楚今日的美钗诗会肯定不是那么单纯,可能这些美钗们自己心里并不清楚自己个儿已经被摆上货架了,但范正文的意思很明显,愿君多采撷。 一个一个地挑,可以,成双成双地送,也能成。 范府巴不得在除了六皇子那条线以外,再搭上几条线,尤其是平野伯,明显还是六皇子这条船的人。 “主上的口味,不是这个。” “口味?” “主上的文采很高,如果他乐意,现在就可以上去抄…………不, 是去做几首绝世好词。 但主上没有,证明主上没看上她们。” “哦。” 何春来点点头。 阿铭又喝了一口葡萄酿,旁边还有一个瓶子,里面都是冰块,且冰块也分好多种口味,足以可见范家人的生活,到底是多么的精致。 “酒水品类,真多,范家真的太富了。” “听说,燕京的六皇子那场大婚,显露出来的,可………” “那不一样,六皇子的钱,不是他自个儿的,那是他的买命钱。” “哦,听起来,很复杂。” “嗯,咦?” “什么?” “你看下面,谁来了,陈道乐要是有点儿眼力劲儿,应该这会儿要出去了。” …… 陈道乐确实出去了,在看见她来了后。 来人一身白色的披风,红色的袄子,却掩盖不住其姣好的身段。 行走之间,鲜艳妩媚;眉宇流转,尽是婀娜风流。 这是一个集美艳、身材、气质为一身的美人,而且三者搭配得十分和谐。 在阿铭看来,这个女人,是在这个世界上,他第一次见到的能和四娘相媲美的一位存在。 不能说谁更好看,因为四娘没她眉宇间的柔弱凄情,只能说花开两朵,各有雅趣。 最重要的是, 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做过人妇了。 “柳姐姐不来陪我们一起做诗么?” “对啊,柳姐姐来啊,我们一起顽。” “颦儿可是做了一首好诗,我等念给姐姐听。” 被称为柳姐姐地则开口笑道: “姑娘们自己先顽,我奉祖母之命,来这里请先生指点病情。” “那柳姐姐快去,祖母的事儿要紧的。” “待会儿我们再一起顽。” 女人微微一福,示意身后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前,她的目光还从刚刚出来的陈道乐身上稍微流转了一遍,在见得陈道乐微微低头后退半步后,才确认这位郎君并非正主。 女人走了进去, 而此时, 先前还站在窗口看一群小姑娘嬉闹下饭的郑伯爷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书,没拿反。 同时, 一块红色的石头被郑伯爷放在地上,用靴子踩着。 女人走进来, 看见郑凡, 同时, 郑伯爷也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女人当即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不是装的。 女人命好,又命苦,命好是早早地嫁入范府,原本夫妻和睦,但丈夫婚后不久就病逝,自己成了寡妇;虽说会受些府邸人的嘴碎,但范母疼爱,嫂嫂疼爱,姑娘们也敬重,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命苦则是到底注定空守床尾,注定一生,同时,她身边还有一个本家弟弟也在她身边,自己日子倒是可以,但以她的身份,想要提携自己的本家亲弟弟,多少有些艰难,毕竟女人出嫁如泼水,拿范家的钱财去贴补娘家人,不管是民间还是权贵人家,都是不合规矩的。 而女人的畏惧, 真不是装的, 归根究底, 她年少时在娘家,之后再嫁入范家,一直是温柔之乡富贵怡人,一片落叶都能引起愁死; 哪里见得过像郑凡这种的男子。 是的, 平野伯, 雪海关总兵, 几年历练,一步步成长下来, 郑伯爷现在真的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这是千军万马呼喊出来的,是无数敌人尸体堆砌出来的。 虽不及当初郑凡第一次见到靖南侯时,田无镜那时的风采,但相去,真的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靖南侯是无意自然,郑伯爷这里还多多少少加了一些刻意在里头。 女人有些害怕, 贝齿咬着嘴唇。 郑伯爷克制着自己想舔嘴唇的冲动, 实在是这个女人,当真是有一种举手投足间可以撩人心弦的魅力,宛若媚骨天生。 家里的客氏,也是好看的,但真的没眼前女人这种姿态神情。 见到她,你脑子里马上就能浮现出温柔冢之意,可化万千刚强。 要知道,就连坐在屋顶上的阿铭,这个被魔王们之间戏称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吸血鬼,都承认了这个女人的美丽。 郑伯爷,稍微动一动心,也是正常不是。 终于, 女人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神,对着郑凡微微一福, 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 道: “范府四房柳氏,柳如卿,见过叔叔~” 郑伯爷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道: “你,叫我什么?” “叔叔哎~~~” “嘶………”郑凡。 郑凡脚下的红色石头开始不安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婆娘,很有威胁! 但郑凡脚部发力,强行按压住了它。 同时, 故作淡然道: “没听清楚。” 柳如卿信以为真,但在郑凡的目光注视下,依旧身子抑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又喊了一声: “叔叔哎~~~~” ———— 明儿起恢复两更。 晚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明早起来看吧,得改改。 “屈氏少主”下达了投降的命令,左路军,欢欣鼓舞,马上卸甲归降,甚至,跑出来一大群早早就“反正”的头目过来想要找郑伯爷套近乎。 张煌部同意了归降,却没有做出卸甲的姿态,而是提出了要保留建制的要求,另外,还请求少主可以入他们营中。 当然了,这个要求,张煌本人也清楚燕人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提了等于没提,但他这一部五千号人,则顺势保持着相对独立,自己扎营,自己指挥自己。 不过,大楚的火凤旗,倒是摘下了,竖立了一面黑龙旗意思意思,军中最多的,还是屈氏的族旗。 至于林荣,这个将领,是有家国情怀的,和屈培骆预想中的一样,林荣并未选择归降,而是率部向南退去。 他没有发动进攻,已经是最好的克制。 但奈何, 他所率的是青鸾军, 而青鸾军,又是屈氏的私军。 士卒的家人老小,可都住在屈氏的地盘里,屈氏少主说投降,他们怎么敢不听话? 这不是由主将个人能力和魅力所能决定的东西了,毕竟,任何时候,敢于抛下妻儿老小跟你干的,永远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林荣不是不想进攻,而是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无法进攻。 往南撤时,郑伯爷也没有下令去追击,燕军虽然一场夜袭下来,伤亡不算大,但都很疲惫了,而你让张煌部和左路军的韩旭去整备兵马去攻击林荣部; 太过明显地狗咬狗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戏码,很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但是,林荣部南撤后,队伍里不断出现逃兵,直接从那边跑到郑伯爷这边来寻找少主。 所以,那支人马固然南撤了,但估摸着,也很难再形成什么像样的战斗力了。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尤其是在郑伯爷确定了向北打的方针后,比最早时更为“拼凑”起来的兵马,开始向北移动。 左路军和张煌部为前锋,燕军压后。 行军数日后,左路军拿下了池县县城,张煌部则拿下了池县对面以控制附近水域的码头,还缴获了一些楚人水师的舟船,数目不多,但意义重大。 并非是这两路兵马有多能打,而是他们以“楚军”的身份过来,防御方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是敌人,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攻破。 在池县这里,郑伯爷下令全军休整。 同时, 以暗示的方式,告诉韩旭,让他的麾下士卒们,找点乐子。 让士卒们去找点乐子,是什么意思,真的很清楚了。 原本,左路军这边以韩旭为主的这些“二鬼子”们,因为头顶有燕人压着,所以显得很本分,也很殷勤。 明显比张煌那一部,更为出力,总之,就是尽力地侍奉燕人,为燕人做事,以获得来自燕人“父亲”的认同。 他们本不敢放纵,也不敢造次的; 但现在, 燕人“父亲”让他们去放开去耍,奉命去“耍”,那自然更是乐意之至。 因为,要约束好自己麾下的部族,实在是太难了,尤其还贴着“败军”“降军”的标签,军心不说涣散,但士气,必然是相当低落。 由各自将领传达好意思后,原本的左路军士卒就开始放开欢儿地三五成群地开始劫掠,池县县城内,挨家挨户地破门抢劫,县城下的民户家里,也是各种盘剥。 对此,张煌部依旧恪守自己的营寨,没有应声。 两日之后,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进入了下一个县城地界。 有了上次经验的左路军,在风风火火地拿下了守军不足的县城后,即刻开始了烧杀抢掠,比前几日在池县更为过分。 在池县时,只是盘剥一些家财,这次,是敲骨吸髓,牲口家禽抢来吃,任何值钱且方便携带的,都带走,女人,则肆意凌辱。 随即, 两日后, 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 这一次,很清晰地可以看见,行军的速度变快了,尤其是左路军,他们的前进意志更为高昂,而且,张煌部,明显也压抑着某种情绪。 这一次, 他们碰到了一支楚军,不过是地方部队,人数不多,由两个当地小贵族组成的联军,也就两千余人。 朝廷大军过境,辅兵、民夫,早就征发过了,所以,这两个本地小贵族,是真的没办法再聚集起更多的力量了。 燕军没动,左路军攻其左翼,张煌部攻其右翼,一战而击溃这支杂牌楚军。 紧接着, 燕军进驻,开始安营扎寨。 左路军各路军头子则开始带着各自手下肆虐地方,这一次,张煌部也不再继续安分守己了,放开营寨,士卒出来,加入了劫掠队伍。 之前两次,是张煌靠着自己个人威信,强行压制着手下。 但同为楚军降卒,看着左路军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香的喝辣的,烧杀抢掠,好不快意,张煌部的士卒们怎么可能不眼红? 人家在潇潇洒洒, 为什么我们要做圣人? 都投降了燕人了,还装哪门子的清高? 可以说,青鸾军一降,首先被破坏掉的,其实是这支军队的信念和骄傲,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体,当这两样事物被破灭掉后,堕落的阀门,其实就已经被打开。 张煌再不放开手下让他们去劫掠去释放心里的抑郁,可能手底下的士卒就要哗变,将其杀死,然后再全方位地向燕人投降了。 屈氏少主投降后,他这个屈氏家臣,法理上,其实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是底层士卒也清楚一个道理,燕人只在乎手底下的狗听不听话,而不在意狗头到底是什么色的。 有句话,叫兵过如匪,但实际上,就算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他们也是讲究个养韭菜的模式,真把四里八乡地弄成无人区,以后他们的收成怎么算? 但当兵的乱起来,可真不会讲究那么多,所以下手也格外狠。 相较楚人士卒对待楚人的狠辣, 燕人这边,反倒是显得很是“淡然”。 一是因为燕军之中,禁酒令很严格,酒这个东西一旦禁了,接下来,士卒们再怎么放纵也有一个限度; 再者,这支燕军被郑伯爷带领着深入敌后,焚荆城粮仓,围大楚摄政王,再击溃青鸾军生擒屈氏少主,大家伙心里有数,这次入楚作战,功劳已经满得都要溢出了。 得到满足后,自然就不会再那般饥渴。 最重要的是,燕人虽然没有出动劫掠,而是稳稳地落于军寨之中,但楚人士卒每日劫掠而来的财货,泰半都会被送到燕军军寨里来。 郑伯爷对财货这类东西,向来不是很在意,直接分发给了士卒。 不用自己脏手,好处,依旧会落到袋中来,燕军也乐得清闲; 当然了,你要说遗憾,那肯定是有的; 但燕军士卒心里还是有些矜持的,总不能跟那帮楚人崽子那般一个德性,丢人,丢自家伯爷的脸面。 ……… 军寨外,可以看见一群楚人士卒绑着好几个当地民女走过去,后头,还拉着一头牛两头猪。 女人已经哭喊得累了,又仿佛像是认命了一般。 许安隔着栅栏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低落。 他想到了当初青鸾军进入玉盘城时,自己全家都被抓过去当劳工的场景,母亲和他们分开,到最后,他也没能找到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确切地说, 是母亲的尸骸,到底在哪里。 眼下,楚人在自己面前做着当初一样的事情,只不过施暴的对象,变成了楚人自己的百姓。 和许安的情绪丰富不同, 郭东斜靠在栅栏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刀柄,一脸的迷醉。 从那日郑伯爷借用过他的刀后,他只要空闲下来,就是这个表情,这个模样。 不过,在发现许安在看着自己后,郭东还是抬起头,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话题道: “这帮楚人真有意思,对自己人,居然也能这么狠。” 许安点点头,道;“楚人不觉得自己是楚人,正如我们晋人,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是晋人一样。” “为啥?”郭东挠挠头。 “呵呵。” 许安笑了笑,道:“楚人觉得他们是哪家贵族的人,我们晋人,以前也分为三家,谁谁谁家的,就是谁谁谁家的。” “我们燕人可不这样。”郭东说道,“我们燕人一直觉得自己是燕人。” 许安不置可否。 “你不信?”郭东问道。 “我信的。”许安回答道。 燕人一直是燕人,这其实不准确,因为燕国以前也有门阀世家,但归根究底,镇北侯府矗立才百年,大燕真正意义上剪除掉来自荒漠的威胁,其实也就不到一甲子。 燕人骨子里,依旧流淌着从着自家皇帝一起向荒漠出征和蛮子厮杀的精神烙印。 最重要的是……… 这是许安作为一个“晋人”所看见的, 可能是这些年燕国对外屡战屡胜,将这些燕人骨子里的骄傲给激发了出来,燕人这个身份,一下子就变得尊贵了。 让一个人去认一个低贱的身份,很难;但若是去认一个“高贵”的身份,必然趋之若鹜。 许安喜欢看,喜欢思考,也喜欢观察,用郭东的话来说,一旦不打仗,许安就喜欢发呆。 “听上面将军说,再往北走,应该就要碰到楚国大军了。”许安说道。 普通士卒们,其实对自己所处位置,没有什么清晰概念的,但许安有,他会留意于校尉和将领们的谈话,同时,自己也会留意一些机会去找当地的楚人打探。 问问这里距离镇南关,距离上谷郡,还有多远。 虽然这些消息不全,也不准确,更不系统,但至少能让许安脑子里,有个大致的认知。 楚人现在有两道防线,一道,是镇南关; 另一道,就是荆城对岸,沿着渭河一线布置的由柱国独孤念所率的大军。 而自家呢,其实正好处于楚人后方的中空地带。 当然,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中空,因为青鸾军来围剿他们了,只不过自己这边将它们给打败了。 “嘿,等仗打完了,我打算接我娘和我哥还有那阿水姑娘,一起过来。”郭东开口道。 许安有些意外道:“不是说要卸甲归田的么?” “赏赐啊。”郭东说道,“赏赐丰厚啊,现在就很丰厚了,等打完了仗,还有新的封赏,嘿嘿,以前想着要回去,是真的因为割舍不下家里人,再者,我娘我哥也不适合走长路。 但只要银子够,坐马车,路上好生吃喝,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银子够,就没什么问题了,彩礼给足了,阿水姑娘家,也就愿意放她出来跟我了。” “下次,我再让你两个首级,你升个官,你那阿水姑娘家里也就会跟着一起来了,你丈人还不敢对你摆架子。” “别别别,做兄弟的,别说这种屁话。”郭东马上摇头严肃道,“缺银子使了,我会跟你借,反正你许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也不会跟你客气。但前途的事儿,那是你的,我可不能耽搁你前途。 你比我脑子好使,学什么都比我快,你以后,是有大前途的,这话,我爹也对我说过,说你比我灵光。” 许安摇摇头,道:“我是个晋人。” “那金将军还是个蛮子呢!” 郭东喊道。 “放肆,大胆!” 这时, 栅栏外两个骑士直接呵斥道。 郭东见状,整个人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那两个骑士背后,还有一名骑马的将军,那将军一身黑甲,没戴头盔,露出了一张极为明显的属于蛮人的脸型。 栅栏被打开, 两名骑士先策马过来,似乎还要再发落,却被后面的金术可直接骂道:“让开。” 两名骑士马上让开。 金术可骑着马缓缓过来, 郭东和许安马上行礼: “参见金将军!” “参见金将军!” 金术可笑着挥舞了两下鞭子,对前面的两个骑士也算是他自己的亲卫骂道: “蛮子怎么了,我就是个蛮子,被喊蛮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火急火燎地干嘛,伯爷都没那般注重什么上下尊卑的,用得着你们俩在这儿帮我耀武扬威? 怎么着,你们是想让大家伙都知道,我的架子比伯爷的架子还要大?” 金术可训斥完两个亲卫后, 低头, 先看了看郭东, 道: “在说啥呢?” 郭东忙抬起头,道:“回将军的话……我……我……” 郭东还是有些紧张,一来,自己挖了坑,二来,虽然燕人身份在军中有优势,但那要看和谁比。 谁不知道眼前这位蛮族出身的将领是伯爷的心腹爱将? 雪海关军中,伯爷第一信任的,是梁将军。 梁将军的本事,也是上下皆服; 第二个信任的,就是这位金将军,履历战功,从未让伯爷失望过,东山堡一战时,就是他最后杀出,逆转了局面,也算是救了伯爷。 许安接话道:“回将军的话,我这兄弟说我脑子好使,以后会有大前途,我对他说,我是晋人,不是燕人,我这兄弟为了鼓舞我,就说,金将军您也是蛮族出身,不是燕人,却依旧可以做到将军的位置,成为伯爷的左膀右臂。他说,在咱们伯爷治下,有教无类,只要肯效命,只要忠于伯爷,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金术可打量着许安,没说话。 许安则缓缓低下了头。 良久, 金术可笑了, 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守城门的时候。 那会儿的他,夏语说得其实不利索,还经常弄错成语,常惹笑话; 但, 他依旧很会说话。 他是凭借军功获得伯爷的赏识一步步高升起来的, 但要是没有当初那位剑圣大人的一句推荐, 他根本就没有去立功的机会。 “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的叫许安。” “识字么?”金术可问道。 许安点头道;“识字,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 “骑马呢?” “会!” “成,跟你们什长说一声,就说我说的,明儿个,去我帐篷外做个亲卫。” “多谢将军提携!” 许安郑重地跪伏下来,磕了三个头,这是郑重的礼仪。 这时,四周聚拢过来的目光就慢慢多了。 金术可扬起头,扫视四周,大声道: “伯爷麾下,不分是哪儿的人,只要你肯卖命,只要你有本事,伯爷不分你的出身,赏罚分明! 我, 金术可, 一个蛮子,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能有今天, 你们以后,也一样能有,能跟着伯爷打仗,生死有依,这是咱们这些丘八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 金术可策马离开,他还有军情要汇报。 待得金术可和他亲卫们离开后, 不少人袍泽都上来恭喜许安。 应付完之后, 许安长舒一口气,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回过头, 看向依旧靠在栅栏边的郭东,他还在抚摸着那把刀的刀柄,陶醉。 许安开口道; “你刚是看见金将军来了才喊的。” 郭东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许安,目光柔和地笑了笑, 道; “昂。” ———— 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章,莫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五章 魔王之子 刘大虎端来了面盆,里面是热水还有干毛巾,送到了郑凡面前。 剑圣在旁边看着,已经见怪不怪了,原本刘大虎每次都是伺候了郑凡后再同样伺候他这个当爹的,但后来被剑圣给拒绝了。 老虞也不生气,这其实和拜师门学手艺伺候师傅没什么区别,想要人家抖“活”出来,必然得小心奉承着; 想心高气傲也可以,但得有本事得有天赋,但自己这个儿子怎么瞅都不像是个有天赋的; 原本感觉还不强烈,但这阵子和那个陈仙霸比起来,自家这儿子和那个郑蛮,怎么看都像是一双会动的棒槌。 如今,自家儿子还在干着烧水打理的活儿,那个陈仙霸已经在帅帐里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桌子开始帮郑凡批阅军中折子了; 剑圣也不吃醋,因为他清楚,但凡自己这个儿子水平真到了这一步,必然也是会有这种待遇的; 他一直在这平西王身边坐着,又不是个死人,人情面子早就打上好几层腻子了,就指望着自个儿争气了。 且这还不是江湖,军中事务没那金刚钻儿强揽的话,稍不留神就是个损兵折将的大亏。 郑蛮在外头烧早食,刘大虎这边忙活完了,就赶忙凑陈仙霸身边默默地看着批折子。 陈仙霸这个家伙傲气很重,他不喜欢假惺惺的客气,除了对平西王无比爱戴之外,看谁都觉得不值一提了。 哪怕是坐在这边的自己,在这小子眼里也没瞧见过多的敬畏。 一来是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武道精进,天生的修武体魄,进步神速,二来是这小子似乎笃定了所谓的江湖侠客在千军万马面前不值一提的理论。 剑圣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总不能指着旁边的平西王说,真要千军万马能万无一失,你家王爷为何每次出征还求着我待在他身边? 或许,对自己这个儿子最满意的一点在于,他虽然脑子不是那种天才,但脾性好,翻阅陈仙霸批阅好的折子时,遇到不懂的,他问,陈仙霸有时候会耐着脾气解释两句,有时候压根就不理,但就没见到自家儿子生气皱眉过。 自身就是天才中的天才的剑圣,走到这一步,其实对所谓的“年轻天才”,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且也意识到,心性的磨砺和敦实,才是厚积薄发的关键,实在不行,笨鸟先飞呗。 倒是这陈仙霸,机缘福缘确实深厚,但死在这姓郑手上的这类人难不成还少了? 也得亏这姓郑的是个真小人,比那些所谓的君子更有容人之量,搁其他人手下这般个脾性阵仗,早就不知道被闷死多少回了。 天才?天赋? 在上位者眼里,都抵不住一句脑后有反骨。 这时,郑蛮将早食送上来了。 他的脸上有些淤青,那是上次和刘大虎一样,忙完了手头活计凑过来看陈仙霸批折子问问题被陈仙霸无视后嘟囔了几句; 陈仙霸起身向王爷请求能不能打一架; 王爷点头同意了。 然后郑蛮就毫无悬念地被打了一顿。 不过这个在荒漠被捡回来的狼崽子也有自己的道道,被揍完后,一边堵着自己的鼻血一边凑过来继续问打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陈仙霸再傲气,此时也只能讲给他听。 大家伙分早食, 帅帐里,郑凡一份,剑圣一份,陈仙霸一份,刘大虎和郑蛮作为亲卫,只能在帐外蹲着吃。 剑圣喝了口面汤,开口问道:“上次三先生回来说,那个福王见着他,就马上请问父亲大人身体安好?” “呵呵,是。” “你儿子真多。” “地位高了后,想当狗的都能踏破门槛儿,别说当儿子了。” “也是。” 剑圣点点头,以他的地位,在江湖里要是开门收徒,必然也是风雨雷动,不知多少江湖才俊愿意跪在他门前请求入门; 但随即,剑圣又道:“他是你儿子的话,那福王妃?” 三先生回来口述情况时,描绘得可谓绘声绘色,细致到当赵元年请问父亲安好时,福王妃那三分娇羞三分嗔怒三边期盼外加一分无所适从的神情都形容了出来。 郑凡和剑圣是很熟很熟的了, 不熟的话, 当初和四娘第一次正儿八经上床时,也不可能请剑圣到中院里去把关不是? 虽然这事儿,剑圣当时有所怀疑,但郑凡是不可能把实情说出来的,毕竟只有皇帝在那啥时,外头才会有太监在记着时辰。 “在我看来,比起收赵元年这个儿子,我更喜欢当他的爹。” 一侧正在吃面的陈仙霸听到这话,忍不住脸色泛红,呛了一口,当郑凡目光扫过来时,其马上又低头吃面。 这个少年郎霸王,怕郑凡可谓是怕到了骨子里,当然,这里的“怕”,也是敬重的意思。 至于说这等“下流话”到底会不会有损威严和形象,这就和富有者省钱叫节俭贫者省钱叫穷酸一个道理,王爷这般做派,只会让王爷身上多出不少人情味。 “福王妃必然很好看了。” 郑凡点点头,道;“确实啊,她是我在这个世上见到的,除了四娘之外,第一个好看的一个女人。” “郡主不算?” 原本,伴随着郑凡的崛起,世人一直说是郡主当初有眼无珠,错漏了人才; 但在郑凡封王,老镇北王亡故镇北王府式微之后,世人的说法又变了,开始变成是平西王当年没能瞧得上郡主的模样,不愿意委屈了自个儿。 “郡主那时还是个年轻姑娘。” 说着, 郑凡又指了指挂在帅帐里的甲胄,继续道: “再好的身段,甲胄一穿,也就没什么特色了。” “呵,流言蜚语多不得信,唯独那一条,你好人妻,在我看来,确实是真的。” 郑凡毫不犹豫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剑圣, 道: “你和我,到底谁更好啊?” 你不光娶了个寡妇,还笑纳了一个拖油瓶儿子,谁的口味更重? 剑圣一时语塞, 有种揶揄了半天,才发现小丑竟是自己的感觉。 “仙霸。” “属下在!” “传令给宜山伯,问问他今晚的准备做好了没有。” “属下领命!” 陈仙霸起身去传令了。 薛三给福王府带去了一句话: “老规矩,里应外合开个门,爹回家看看。” 最后的一个“爹”,郑凡原话是“本王”,但薛三在见赵元年这般上道后,就自作主张给改了口; 用薛三的说法是,不能让赵元年太尴尬不是? 郑凡放下了筷子, 道: “还记得当年,我率军冲滁州城时,恰好赶上福王出殡,那一口大棺椁外加一应送葬品恰好卡在城门处,导致守军连城门都关不上。 现在看来, 福王爷,当真是我大燕忠良呐。” … “母亲,父王他是大乾忠良; 不仅为国荐才,也是为国而死。 现如今,别看燕人势大,但我大乾已练出精兵,且刚刚在梁地覆灭了燕人一部精锐,那一部精锐,就是当年打进我滁州城的那一部! 平西王这次入乾,并非是为了攻乾,而是想要祸水东引,分明是在赵地梁地打不开局面,这才兵行险着罢了。 他是要打一场就走的,我王府哪里还能有上次这般好的运气,再在这一场风波之中安稳度过?” 福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想如何做?” “他不是以为滁州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么,他不是以为我福王府,就是他另一个家么,他不是认为母亲,就是他的……” 赵元年止住了话头,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道: “那我这个儿子,就好好地迎候他。” 福王妃点了点头,道:“我儿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前几日,那个侏儒忽然出现在了母子二人面前,儿子直接喊那个人爹; 看似谄媚到无以复加, 实则…… 当对方派出的刺客已经悄无声息间出现在你面前时,要么死,要么就彻彻底底地低头认怂,没其余选择了。 待得赵元年起身,准备走出这个房间时; 福王妃缓缓道:“儿子,有娘在。” 赵元年止住了脚步,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母亲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虽说从未怪过自己的母亲,但也不愿意自己的母亲再去侍奉那个燕人。 他长大了,他真的长大了。 走出房间, 外头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兵丁,屋檐上,也有护卫提防。 原先,是懈怠了,但当一个王府,真的调集了足够的护卫保护内宅时,刺客想进来,近乎不可能了。 那日出现的侏儒让赵元年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看似的成熟,其实还有不少地方,依旧是稚嫩的。 好在, 他还有时间。 赵元年并不知道的是, 在他离开后, 母亲则一个人走到床边,将床下的一个盒子拖出,里面,是风情万种的衣裳。 滁州城被收复后,福王妃就一直以素衣见人,不再穿这些花枝招展的衣服,眼下,她又拿了出来。 另外, 她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是那日那个侏儒送过来的。 那人的意思是, 等他回到自己在滁州城的王府时,让她穿上这个给她看; 还说, 上次匆忙,人太多,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现在他是王爷了,一军之中,说一不二,可以有足够的闲情逸致去做一些想做的事。 福王妃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是很薄很薄的裤子,有黑色的,也有紫色的,也有白色的,同时还有肉色的。 裤子上,全是整齐且密集的小洞。 侏儒还带了一句话, 他问她, 希望她没瘦下来,他喜欢她的丰盈。 为此, 这几日福王妃食欲很好,以前每餐都只用小半碗,不喜油腻,现在,每顿强迫自己吃两碗饭,还必须得配上肉汤。 其实,那个侏儒将这个小盒子递给自己时,自己的儿子也是在场的。 但赵元年却并没有选择将盒子给收走; 母子之间, 其实是有着一种默契的。 其实, 福王妃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哪一种的结果,不是她生性放荡,而是当初燕军冲入王府的画面,实在是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嫁入王府后,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波澜不惊下去,可谁知,却在那一次被改变了。 且这些年来,不断地传来他在北方打胜仗的消息; 任何一个当母亲,对自己的儿子,都会格外看重的,总有一种自家儿子是最好的情结; 但无论怎么看,也无论怎么想, 福王妃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和那个男人掰手腕。 可当父母的不就是这样么, 无论孩子做了什么,无论成与败, 都得做好兜底的准备。 福王妃的手,顺着自己的胸口沿着自己的腰一路向下,再在自己的大腿上一直顺延。 天生体态丰腴的她, 此时喃喃道: “应该没瘦多少吧……” 随即, 又是幽幽的一声叹息: “他,应该会满意的吧……” …… “王爷,您对末将的部署,满意么?” “本王很满意,但本王还是有些担心啊。” “王爷放心,城门就这般的大,今晚,城门开了,燕军进来了,但一下子又能进来多少? 末将已经将城外三大营的所有骨干精锐都聚集埋伏在了城内; 届时, 但等燕军冲入,我军弓弩压阵,步卒持盾进逼,刀斧手自两侧杀出。 同时,城墙上进行火速支援,燕军再强,也不是天兵天将也架不住群狼撕咬,咱们这一出关门打狗,必然能成。 要是那平西王爷真的亲自率军突入,嘿嘿,那咱们可就有机会立下这泼天大功了!” “他会亲自来么?”赵元年有些迟疑于这个。 “王爷放心,那燕虏平西王最喜铤而走险之法,也最善奇兵之术,观其战绩,几乎都是长驱直入的冒进之战; 平西王此人定然不惜命,和燕国的那位刚刚被孟帅斩杀的虎威伯一样,战必极端,必亲临前线! 今晚, 他既然说会来, 那大概,他就真的会亲自率军冲进来。” 身旁,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他是银甲卫在滁州城的千户。 “明大人为何不说话?” “下官的话,此时有些不合时宜,不该说。” “哦?” “王爷若是一定要下官说的话,那就是为何那位平西王会派人联系到福王府。” “明大人应该清楚,当年燕军攻破滁州城后,我福王府得到了保全。” “是。” “那必然是少不得曲意逢迎的,否则,我王府早就不存在了,那位平西王认为可以凭借此点来拿捏本王,同样也就不奇怪了。” “王爷坦诚,请王爷放心,这件事,卑职明白的。” “多谢明大人。” 这时, 有雨珠落下; 赵元年抬起头,看着开始变得昏暗的天幕, 道; “要下雨了。” … “下雨好啊,本王喜欢下雨的夜晚,尤其是在行军途中。” 陈仙霸开口问道:“王爷,明明下雨会让我军马蹄陷入泥泞,您为何……” “因为雨夜,会把敌人的恐惧,数倍放大出来,若是你把自己当作强者的一方,你也会喜欢这种雨夜的。” “属下明白了。” 各路兵马,已经聚集好了。 除了陈远和陈雄两位率军在外围遮蔽战场和虚张声势混淆乾人的军报, 这次入乾的主力,基本都已经在郑凡身后了。 雨水,打在骑士们的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人和战马,在此时都陷入了安静。 不安,是属于弱者的。 陈阳的肃山大营是靖南军的本部精锐,是曾经靖南王的中军所系,再加上此时平西王王旗就立在前方,他们才是虎,他们才是真正的狼。 时辰到了, 薛三领着一众轻骑回来, 禀报道: “主上,城门开了!” 一旁的剑圣开口笑道:“看来你儿子,真的很听话啊。” 郑凡点点头, 手, 向前一甩。 陈仙霸、刘大虎、郑蛮,三位亲兵即刻向下传令,军中司马也马上将王爷的军令继续下达。 紧接着, 燕军开始出动。 陈阳领一部,自滁州城西边而去;樊力领一部,自滁州城东边而去。 这两路,就近乎分掉了此时大军的三分之二。 余下兵马,继续陪着平西王立在这里,没有动弹。 剑圣开口问道:“不是去冲城门?” 郑凡摇摇头,道;“不是。” “那是去?” “将滁州城外的三大营,先给它冲了。老虞啊,你知道么,任何兵马,都是以精锐为骨干辅佐以周边的。 就比如我晋东兵马出征,往往是梁程那一部为核心,其余部以及野人仆从兵都是打策应。 这还是好的,因为是一部精锐领数部兵马。 而在乾国则更为细分了,很早以前就是,一部兵马里面,是以部分精锐为骨干,用最好的甲吃最好的粮拿最高的饷,其余的,都是来凑数的。 这就是乾军为何当初打仗这般容易败溃的原因。 我与你打赌, 此番原本城外三大营的精锐,应该就埋伏在滁州城内,等着本王亲自过去呢。” 剑圣点点头。 “本王一直为谣言所累,比如本王好人妻什么的,真是令本王无语。 还有一则谣言, 几乎将本王比作了另一个李富胜,甚至是比李富胜更李富胜的一个人。 本王明明很惜命的嘛,你懂的。” “是啊。” 剑圣看着郑凡,调侃道: “但你终究选择不信任你的‘儿子’了。” “唉。” 平西王爷叹了口气, 感慨道: “没办法啊, 谁叫这辈子看得最多的就是: 父慈子孝。”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六章 世子殿下 “天呐撸!” 三爷身体直接绷直了,第三条腿挂着绳索;双手向下,对着孩子做出了怀抱珠玉的动作,那眼珠子,满满的是柔情。 “宝贝,宝贝,宝贝牛逼!” 此情此景之下,似乎唯有这简单的词汇,才能抒发三爷内心的澎湃与激动。 这不仅仅是生而九品这般简单, 这意味着, 这位魔王的孩子, 他不受禁锢! 以前只是猜测,现在不是猜测了,因为已经成了现实! 当你的血统不受桎梏时,将怎样的可怕? 哪怕有主上这个拖后腿的, 哪怕只是继承四娘本身血统的八成?不,七成?不,就算只继承了五成! 血统的力量正常地浸润发展起来, 他娘的, 什么火凤血脉, 什么天生剑胚, 什么纯粹灵体, 全都给老子靠边站! 没人比魔王们自己更清楚自身的血统到底有多强大。 这个孩子, 是他们的“乐园”,是他们的“梦想”,可以承载他们的希望,同时规避掉他们身上的枷锁。 阿铭脸上的笑容也是很灿烂,这个平日里一直习惯冷冰冰装高冷的吸血鬼,在这一刻的笑容里,充斥着极为清晰的狰狞。 会喜欢喝酒的吧? 会喜欢喝………血的吧? 瞎子则稍显含蓄了一点,但其面容则是绷着的,显然,也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 看看吧, 看看这些魔王们看这个孩子的眼神,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的。 就算是这个孩子想要天上的月亮, 魔王叔叔们也会想办法帮他摘到。 这个孩子, 才是他实现夙愿的关键所在! 这时,也就只有郑凡这个当爹的有些关心地问道; “就这样九品了,对孩子好么?” 郑凡记得当初剑婢小小年纪因为没压得住升品了,最后还是剑圣将其修为强行抽了出来,让其继续打基础。 当爹的,肯定会有望子成龙的,但更关注孩子的身体。 瞎子直接道:“不一样的主上,这孩子血统不同,是真正的血统不同,这不是灵体,这是血统,不是什么皇族血统的附加值,甚至不是楚国那种火凤灵体的残留,这是直接继承四娘……和主上您血脉的; 纯度毋庸置疑的二代血统!” 薛三也道:“是啊,主上,就像是刚出生的凤凰也比一头成年的猪强大啊。” 阿铭瞪了薛三一眼; 魔丸则直接撞击到了薛三胸口, “砰!” “哦!” 三爷落地,蜷曲着身子。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九品就可以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生什么病,平时跌跌撞撞的也不算回事儿了。 但我们还是得先加个封印。” “封印?”郑凡有些疑惑地问道。 “对,主上,先将他体内的血脉之力给封印住,等这孩子逐渐长大,自我意识和思维成熟后,再逐步地解开这封印。 否则力量初期太强的话……” 瞎子皱了皱眉, 做了个形容: “大概就是樊力中的樊力的模样吧。” 这里的樊力是一个形容词; 意思就是,五大三粗中的五大三粗。 力量早早地超过了自己的思维驾驭能力; 通俗点来说, 比如你拿一块甜食逗弄孩子, 普通的小孩子会对你笑,伸着手,想要吃,不给就哭; 这个, 可能就一拳给你打趴下, 再自己将甜食送入嘴里。 普通孩子生气了是嘟嘴, 他生气可能就是一脚将你踩爆。 “封印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比如,后遗症?”郑凡问道。 “回主上的话,放心,不会有的。”瞎子解释道,“属下研习过一些炼气士的法门,也通过采购的一些书册研习过西方的魔法; 虽然只是基础的东西,但基础的,也足够用了。 魔丸的灵魂力量作为牵引, 属下的精神力作为指向, 阿铭的鲜血作为载体, 足以毫无副作用的对孩子进行封印。 这封印不用人为地去解, 等他长大了,实力提升后,自己可以去消融。 确切地说, 这不是桎梏,而是福报,真正的福报。” 边上的三儿终于从先前被一记“闷拳”之中恢复过来, 没脸没皮地笑着解释道: “主上,这就相当于是用最简单的图纸造屋子,但材料用的不是木头石头而是金银。 魔丸会耗费自己极大的灵魂力, 阿铭得付出自己的精血, 就是瞎子精神力的引导,也是透支巨大。 这种亏空,就算是接下来再进阶,但没个两三年功夫也不可能把这口血给回上来。 但这样制作出的封印, 在初期可以作为压制孩子血脉的存在,以后,就是孩子的成长保险。” 很显然, 无论是魔丸还是瞎子亦或者是阿铭,都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他们显然是愿意的,没讨价还价,连犹豫都没有。 这个孩子,对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很早就说过了,不仅仅是郑凡的孩子,还是他们自身的延续,他们很乐意将自己的一些东西现在就交给他。 衣钵传人的关系,远远比血脉传人更高; 而在魔王这里, 这是他们从漫画到现实,再到现实留下真正痕迹的一步,意义更为不同寻常。 无论他们平日里再嬉笑怒骂,亦或者脾气古怪,都无法改变他们是孤独的事实。 当然,更能清楚看见的,是魔王们的双标。 如果说天天那会儿,魔王们实力还没现在这般强大的话; 那么先前大妞出生时, 怎么就没一个人提这一茬? 等到四娘这孩子一出世,大家就直接凑了上来主动给。 不过,至少这不算是重男轻女……纯粹是母族的身份不一样。 身为孩子亲爹的郑凡站在边上, 看着这些眼里冒着热切光泽的魔王们, 他忽然想到了燕国先帝爷当初为了扼杀外戚干政的可能,提前灭了小六子的母族闵氏; 自己这个儿子的母族…… 这已经不是需不需要自己去担心这个问题的问题了, 而是因为郑凡清楚,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固然有属于自己发挥的因素在,但根基上,还是在于自己有这七个魔王在身边辅佐; 所以,眼下自己这个儿子的母族,直接就是他爹的创业班底…… 等自己这个儿子长大,除非他想做一个寄情山水的浪荡公子,否则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地想要继承家族遗产的意思,那其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争得过他? 如果换做其他上位者,可能在此时会陷入到深刻的忧虑之中,权力争夺中,就算是父子,也是没丝毫情分可讲的,甚至会演变得更为血腥; 但好在郑凡对这个,并不是很在意,魔王们也不是很在意,大家的审美,早就超脱了纯粹的权力斗争的视角。 再说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所以,什么时候开始封印?”郑凡问道。 “就是现在。”瞎子说道,“宜早不宜迟,额……本来是可以晚一点的,但现在,必须得立马就开始了,因为……” “因为什么?”郑凡问道。 “因为……”瞎子犹豫了一下,“因为这样最保险。” 边上飘浮着的魔丸,空洞的眼眶瞪大更大了一些,故意用背影对着郑凡。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投喂啊! 孩子还没出世,他就投喂了灵魂力量,导致孩子的血脉发育比预想中早了很多。 但这件事,瞎子显然是照顾了魔丸,没有说出来。 “那外头……我去安抚吧。” “辛苦主上了。” “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 “好。” 郑凡看了一眼被一群魔王叔叔和哥哥围着的儿子,又看了看四娘,四娘对郑凡点了点头,道: “主上放心,奴家的孩子,奴家会看紧的。” “嗯。” 少顷, 王爷走出了产房。 外头一众人早就翘首以盼了,但因为樊力的阻拦,所以没人能进来。 “孩子很好,在做清理,大家再等等,肖一波,去前厅招呼一下人,另外,再派人告知奉新城,不,告知晋东,告知整个天下,我平西王府,有世子了。” 王爵的世子,应该由朝廷来册封,在那之前,都不能称之为世子。 世子,更多的是一种官职。 但有了“小公主”在前, 王府上下,以及整个晋东上下,对走流程这件事,早就自然而然地省略了。 当年姬传业出生时,皇帝亲自去了,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姬家天家第三代的出现,有着极高的政治意义。 而平西王府这里也是一样,外头等着消息的人很多,前厅里也有不少回奉新述职的将领在候着了,他们在等待着少主人的消息。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站着的那对葫芦庙师徒, 俩师徒马上走过来,恭敬地双手合什。 “劳烦两位师傅也进去赐福。” 一老一小俩和尚相视一眼,目光里带着清晰的喜色; 世子殿下是由我们赐福的,是由我们赐福的,这香火情,可谓是满到要溢出了。 俩和尚受宠若惊地对着郑凡拜了又拜,随即,在樊力让开了位置后,走入了产房。 之所以让这俩和尚进去,是为了抵消掉外界对这段时间的猜测。 孩子的清晰,赐福,肯定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的,也正好对应了“封印”的时间。 这里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有些秘密,是可以公开的,但有些秘密,却又必须得隐瞒,比如自己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也比如自己儿子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 随即, 郑凡坐了下来, 对着那几个淸倌儿喊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是,王爷。” “是,王爷。” 琵琶声响起,俩淸倌儿开始献舞。 “哈哈哈哈。” 王爷的笑声,时不时地传出。 一开始,还有些突兀; 但很快, 熊丽箐拉着柳如卿的手,走到王爷身边,一边陪着王爷说着话一边也笑着。 紧接着, 天天也开始鼓掌。 其实大家都想要第一时间去看孩子,可偏偏樊力像一座山站在那儿,意思很明确,不准进。 再联想到先前抢先一步进产房的那些先生们,作为家里人,心里应该都有数了,里头应该在做什么事情。 不过,既然是家里人,这会儿肯定是得配合王爷。 这里, 尽可能地在逢场作戏,带动着王府的一众仆人也跟着“庆贺”。 外头, 在得知平西王府降临世子之后,直接成了欢庆的海洋。 自家王爷的子嗣问题,可一直都是奉新城军民的心病,这会儿,大家终于能够放下心里的石头了。 前厅那里一直在等候消息的将领们,更是攥紧了拳头。 只是王爷本人没出来, 小世子他们也没看见, 所以除了一遍遍攥紧着拳头高呼外,也不能做其他。 不过,消息的传递倒是一点都不耽搁。 一路路信使直接出了奉新城城门向四方而去, 不管怎样, 奉新城的平西王府已经是公认的可以影响诸夏格局的一支力量, 它的传人终于出现了,必然是一件大事。 …… 淸倌儿们唱跳不停,步履其实有些虚浮了,但王爷兴致似乎很高,她们自然不敢停歇下来。 熊丽箐伸手轻轻握住了郑凡的手, 郑凡对她笑了笑,示意无事,熊丽箐也就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又看了看产房内,道: “王爷,妾身这里早就预备好了赏赐,另外还有奉新城内为了庆贺世子殿下降临的活动,先前姐姐吩咐过我的,我这就去安排。” “好,你去吧。” 熊丽箐拉着柳如卿的手离开了,带走了不少仆人。 姬传业则拉了拉天天的胳膊,问道:“哥,什么时候才能看弟弟啊,上次妹妹出生后,我们不是马上就能看到了么?” “要等和尚师父做完赐福哩,不急,咱们先回去把准备送给弟弟的木刀找出来。” 天天拉着姬传业的手离开了。 而这时, 一个淸倌儿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马上叩首请罪。 恰好此时产房帘幕被掀开, 三爷走了出来,对郑凡笑了笑。 郑凡对那几个淸倌儿道:“去寻肖管事看赏吧。” “谢王爷。” 王爷本人则马上起身, 一进产房, 就看见那对和尚师徒蜷缩在角落里正瑟瑟发抖; 再看瞎子和阿铭依靠在桌子旁,二人近乎昏迷,红色石头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四娘手里抱着孩子; 郑凡快步上前, 四娘忙道:“主上,很顺利呢,已经完成了。” 郑凡将孩子抱过来, 发现自己儿子眉心处,多了一颗红痣,看起来更为可爱了。 此时, 孩子正砸吧着小嘴, 嘴角吐着小泡泡。 “外头等急了,我先把孩子抱出去。” “妾身就先不跟着出去了。”她到底刚生完孩子,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出去,难免会传出什么闲话。 “好,你先休息休息,再把他们也安排一下。” 草草的吩咐完这些, 王爷抱着儿子走出了产房, 一路上, 所有仆人和锦衣亲卫全部跪伏下来: “王爷万年,世子殿下万年!” “王爷万年,世子殿下万年!” 待得郑凡抱着孩子走入前厅, 金术可等人早就恭候多时了,见到王爷抱着孩子出来,一众早就快要憋得要发疯的众将,马上整齐地参拜下来: “为王爷贺,为世子殿下贺!” 郑凡抱着孩子在首座上坐了下来, 笑道: “让你们久等了。” 这时, 众跪伏于地的将领中,跪在第一排的金术可,抬起头; 他刚刚被郑凡认命为靖南王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师父, 意味着以后按部就班下去,等太子继位,他就逃不开一份帝师的恩荣。 其实,郑凡做这个安排,只是看金术可一直兢兢业业,这回又收了他的兵权,所以做点补偿,也没考虑那么多。 但在金术可这里, 他就觉得王爷给了自己这份恩遇,但自己越是得小心,尤其是在立场问题上,他必须得格外拎得清。 帝师帝师,你是否真就忠诚于大燕正统了? 也因此, 一向谨慎的金术可,在今日难得地当上了一个挑头儿的,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格。 “王爷,咱们,咱们大家伙,有奔头了!” 说着, 金术可将握拳砸在自己胸口上, 其身后一众将领也都以同样的动作铭誓: “吾等愿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世子殿下!” 只是立誓, 却没有人喊万岁。 场面上,还没有上次大妞出生时那般犯忌讳。 但坐在首座的郑凡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麾下的这些将领们是变乖了,变温顺了。 以前,他们喊,是因为想要促成这件事,是为了拱火; 眼下, 他们不是乖,也不是偃旗息鼓, 而是在确认了世子的诞生后, 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认为,不用急着去喊了; 慢慢做, 自然而然地,就成了!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虽然仍旧被关押但已经脱离了枷锁的一众星辰接引者们正盘膝在那里打坐。 其中一个老者, 忽然在此时睁开眼, 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和绝望: “气象……立起来了。” 与此同时, 王府地牢深处, 那位依旧被重重铁链困锁住的黑甲男子, 在此时默默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其眼眸内, 似有星辰在流转, 喃喃道: “变……了……么……”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七章 愿为你,不惜一切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莽了吧。” 三个字之下,燕军骑兵宛若一尊复苏起来的战争巨兽,从呜咽开始逐渐转化为咆哮; 虽然郑侯爷在战场上一向喜欢保持低调和谦逊, 但到底是经过身边这么多兵法大家的调教,自己这几年也亲身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战事,对于眼前的情景,其实真的没必要再去说些什么了。 莽,就是真的莽。 换做以往,骑兵不可能就这般直接冲击步兵的军阵,多半情况还是得先行外围游弋,行驱赶之法破坏楚人的军阵节奏,迫使楚人露出破绽,随后要么一锤定音,要么就像是手撕鸡一样,慢条斯理地给它继续一点点剥开。 这是骑兵的艺术,也是骑兵的节奏。 可问题是,现在真没那个必要。 一是自家这边奔袭至此,说是人困马乏也丝毫不为过,与其继续慢慢折腾,倒不如靠着此刻人和马还有着一股子血勇吊着,求一个一锤子买卖。 二则是,楚军先前为了包围和劝降苟莫离,阵势上,是自己给自己裹成了个“甜甜圈”。 对山坡上的苟莫离而言,自然是被围得密不透风,但对于外围的郑侯爷这支大军而言,楚军就像是一只大虾,自己将自己的腹部给露出来,拉伸着身子。 不是最佳的阵形,看似首尾呼应实则是顾头不顾腚。 这种局面下还需要想啥呢, 就像是走在街上看见前面一坛酒破了,不赶紧蹲下来猛喝几口,难不成还要等什么劳什子的下酒菜? “乌拉!!!!!!!” 樊力举着双斧,很听话也很高亢地冲锋在第一线,他双脚飞奔,丝毫不逊身边骑着马的骑士。 梁程和金术可也各自提起马速,引领着麾下开始前冲。 大军自坡地不断地倾泻下来,在下方楚军眼里,坡面就像是天边,而自天边那里,则像是一下子涌现出了无穷无尽的燕军骑兵身影。 终于, 楚军明白过来, 这不是什么虚张声势,这是货真价实! 燕人的主力,竟然真的杀了过来。 先前的楚人有多跳,有多嚣张,有多自鸣得意,现在现实对他们的打击就有多强烈落差感就有多折磨人。 再者,他们是疲惫之师,再者,他们并不清楚,对面冲杀过来的燕人,也是疲惫之师。 帅輦之上, 独孤牧果断地下令自家的骑兵自两翼冲上去,希望哪怕是付出自家骑兵牺牲的代价也要换取主力重新整顿军阵的时机。 但冲锋的燕军里,自然也有两翼骑兵主动脱离了原本的冲锋序列,像是兑子一般,兑上了楚人的骑兵。 冲锋的大势,也并未因此而改变。 燕人的骑兵,还是狠狠地砸向了楚军阵列之上。 楚军上下,直接出现了紊乱。 这和军事素质无关了,当你一拳被闷到软肋时,你素质再高,也难免被闷岔了气。 燕军开始不顾一切地穿凿,前方的骑士尽可能地为后方的袍泽创造出跟进的空间和环境,后方的骑士则不惜一切代价地继续跟上,像是一把把长长的尖刀,硬生生地嵌入进楚人的血肉之中。 楚军还未崩溃,虽然肉眼可见的慌乱和不协调,但大面积的溃散还未出现。 后续跟进的燕军骑士提前开始脱离主要的冲阵节点,没有继续跟着被阻滞住的前方后头排队,而是在错开了些许角度不改变马速之后,继续冲砸在了楚军阵列之上,后续的骑士,依葫芦画瓢,百战精锐的优势,就在于这里。 他们,确切地说是这些中下层军官在战争中,自己就有能力去阅读战场,在上方给予了足够多的战场自由度后,他们的自我发挥,甚至比有郑侯爷亲自发布军令实时指挥来得更为有效快捷。 楚军就在这里, 燕军,则将一把把尖刀,狠狠地轮流刺入。 山坡上,苟莫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可能真的是因为曾当过大反派的缘故吧,所以他面对这支燕军面对这座平西侯府时,往往会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想当年第二次望江之战,自己被迫和靖南王决战时,靖南王的军队在冲锋时,也是采用这种大军分化成多路,快速切割战场的方式将自己麾下的野人主力给直接打崩掉的。 相似的一幕,又上演了。 这说明,平西侯爷所率的这支嫡系兵马,其素质上,已经不逊当年靖南王所率的镇北靖南军。 “该我们上了。” 苟莫离举起手中的刀, “让星辰都去见鬼了,让侯爷,看见我们的付出,我们的努力,我们的……血勇,冲!” 苟莫离这支原本被包围的孤军,此刻完成了中心开花成就。 帅輦上,独孤牧已经不再指挥了,事已至此,局面如斯,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操控自己的军队了。 这会儿的他,是真切体会到了当年野人王的那种深深的无助。 “阿念,你率后军,先撤吧,能带出去多少兵马就带出去多少,爷爷我,在这里继续多顶一会儿。 快点吧,等真的完全崩盘时,就彻底没机会了。” 独孤牧清楚,此时楚军的阵形……已经散了,楚军士卒更多的还是依靠平日训练下的本能在各自为战,士卒们现在必然极为惶恐,等这种情绪积攒到足够后,他们会对身处的战场产生极大的不安和畏惧,然后,脑子里就会充斥着要逃离这里的本能。 趁着现阶段,大家还能继续僵持这最后的一下下,能抢救走多少人,就抢救走多少人吧。 燕人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救援范城,不会下死力气追击的。 至于他自己,他是不能走的,现在他和他的帅輦在这里,才是维系这行将崩溃的军心的最后一点依托。 和当初郑侯爷和石柱国鏖战时郑侯爷坚持不退帅輦一个道理,退,就崩! “给咱们独孤家,多留一些种子吧。”独孤牧发出最后一声感慨。 虽说独孤念先前在自己爷爷面前评价燕军时的嬉笑和眼下对比未免有些过于讽刺,但局面至此后,独孤念也没显露出丝毫扭捏; 对着自己的爷爷行礼后,马上下了帅輦,带着爷爷给予他的亲兵,去后军那里调人撤离。 帅輦上,独孤牧亲自扛起帅旗,对身边亲卫喊道; “帅輦,前压!” “喏!” …… 远处坡地上,并未参与冲锋的郑侯爷得以很清晰地看见下方楚军的大概动向。 楚人的后军,开始撤离。 但与此同时,帅輦的前压,带动了附近一大批的楚军,开始本能地跟随着他们的家主一同前进。 整个楚军军阵里,出现了泾渭分明的撕裂。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下方的场面,道: “自和楚人打仗以来,有一件事,让我感触一直很深。” 身边的剑圣,没说话。 四娘开口道;“主上,是什么?” 缓解了尴尬。 “这些贵族的私军,当他们的家主或者是主家中真正的身份高贵者率领他们时,他们的韧性,确实很可以。” 剑圣终于开口了:“你是在和谁比?” “和乾军比。” 剑圣道:“我虽然不知兵,但你拿世上大部分的军队和乾军比的话,多半都会显得坚韧。” “也是。” 郑侯爷给剑圣大人附和了一下。 “楚军这是要撤了么?”剑圣问道。 “是,那位独孤家的柱国,将一场即将发生的溃败,打成了断尾求生,主动断后。 这打胜仗,顺风局来了,一头猪也能飞上天,真正的本事,在于局势大坏时,如何尽可能地稳住剩下的盘子,让自己少输一点儿。” 四娘开口问道:“主上,奴家率军去堵一下?” 郑侯爷身旁,还有数千骑并未投入战场。 战场容纳就这么大,多或者少这数千骑,并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一般而言,留一支预备队在身边也是常理。 郑侯爷摇摇头,道:“没功夫在这儿追逃了,独孤牧这老东西现在没走,待会儿,他基本也就走不了了。 击溃这支楚军,柱国宝可梦再进一步,我已经满意了。 接下来……” 郑侯爷目光看向范城那边,确切地说,是范城的北面。 “呵呵,可不能让我家的年尧小宝贝给等急了。 我还真怕年尧这家伙见大事不好,说不得又爬蒙山回去,再走晋地绕回镇南关那儿去了。 一次就好, 我也没工夫闲着没事儿做就净陪着年大将军玩转圈圈的游戏。” 四娘提醒道;“主上,我军主力还未脱离战场呢。”言外之意,就是手头现在的兵马还不足,稳妥点还是等下面战局分出结果后再抽调主力北上。 郑侯爷不以为意: “他年尧不是靠着他年大将军的旗号裹挟了一大帮山贼土匪么, 那本侯倒也想看看, 到底是他王八壳亮,还是本侯的玄甲更亮! 对面眼睛又不瞎, 大势在我, 他身边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剩下都有, 打起本侯的帅旗, 陪本侯去抓王八!” …… 范城,范府。 楚人的攻势,消减下来了。 随即,楚军派人来传话,要求屈培骆和范正文自缚请降。 范正文没打算投降,而是开始催促范家女眷们,可以准备上路了。 屈培骆也没想投降,再投来投去,也没什么意思。 二人联手守城这么多日子,这会儿,也早就看开了。 老祖宗先前也杀了人了,这会儿,也颇有一些心满意足的意思。 此时,她一身红衣盘腿坐在桌子上,范府女眷人人手里都拿着凳子,等着进前面的厅房里准备自缢。 老祖宗洒然一笑, 对周围的女眷们喊道: “别怕,老婆子我先下去一步等着你们,你们到时候一个个地下来找老婆子我就行,为了让你们好认,老婆子我今儿个也不害臊了,特意穿上这一身红哩。” 说着, 老祖宗伸手指向了范正文, 道: “孙子。” “孙儿在。” “上鸩酒,奶奶要走了,贤孙儿亲自送奶奶上路吧。” “得嘞。” 范正文端起一碗鸩酒,走到桌前。 四周,范府女眷在此时全都放下凳子,跪伏下来: “送老祖宗!” “送老祖宗!” 老祖宗自范正文手里接过了毒酒碗,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范正文, 小声道: “乖孙儿,等到了下面,奶奶我再好好和你算账。” “奶,要不您就自个儿突围出去吧,您本事大,不是没机会的。” “你放屁,我是没过够好日子,不是没过够日子。” “是是是。” 老祖宗端起毒酒碗, 喝了一口, 咽了下去, 评价道: “味儿,还真不错。” “您喜欢就多喝点儿。”范正文说道。 老祖宗点点头,正准备一饮而尽时, 外头一名范家的士卒奔跑着冲了过来, 对着里头喊道: “家主,家主,楚军撤了,撤了!” “……”老祖宗。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八章 受命于天 屈培骆其实很难分析出自己的心态, 病态么? 可能是,但又不仅仅局限于此。 如果在青滩上,他自刎成功,他应该能得到楚国的传颂,同时屈氏也能得一个满门忠烈的称号。 可偏偏他没有自刎得成; 人这一辈子的定义,很多时候,死,是最为直接妥当的方式。 当然,主要看你死在什么时候。 他没死,自然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将继续演绎,而演绎的进程与结果,就不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了。 他已经扭曲了, 无论是自己这个人,还是日后史书上的自己,都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可是偏偏,他又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自我封闭了一般,想要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分成三份,给完全切割开。 他曾想过,冲冠一怒为红颜,能为自己在史书上留白; 而眼下, 看着她, 看着大妞, 他忽然又有了希望。 他是个畜生,虽然现在人模人样,但骨子里,已经被畜生给完全比了下去。 可偏偏,他是个有眼睛有嘴巴有思想的畜生,和棚圈里吃了睡,睡了吃的那些同伴相比,他多了太多多余的东西。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大妞粉嫩的侧脸。 大妞又笑了; 她吝啬笑,但她又偏偏爱笑。 作为灵童, 她有着超越于常人的敏锐,且这种敏锐在孩提时代,往往意味着超乎于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谁会真的对她好, 谁会愿意在自己做弱小时呵护她,不惜一切保护她, 她能感知到。 这是蛋壳里的幼崽,在自己最弱小时寻求周边强大存在保护一个道理,这是一种本能。 你需要保护谁?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你的青鸾军,已经覆灭了两次; 你的妻子,已经被抢走了; 你的家族,在楚国已经被近乎连根拔起; 可你还活着,并不是借酒消愁一般痛苦的活着,你吃着锦衣玉食,穿着官服,管着差事,依旧是人上人; 无边的黑暗,你已经麻木,可你依旧不由自主地在为这道光的进来,感到内心的欣喜。 屈培骆很想低下头亲一亲她, 这一刻, 他很感激她。 他整个人已经在泥沼里浮沉很久了,无论是周边的环境还是他自己身上,其实早就发散着腐肉一般的气息; 但当她出现时, 他, 依旧虔诚。 最终,屈培骆也没有亲下去,并不是因为她是王爷的公主,而是因为他不想亵渎了她。 她应该永远神圣,永远亮洁, 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 “她很漂亮。”屈培骆说道。 “呵呵。”熊丽箐笑了笑。 她和他的关系,很复杂,可却又在命运的捉弄下,又被强行拉回到一个点。 只是二人都没因此觉得局促与不安,更没愧疚与仇恨。 人,到底是这世上最会随遇而安的存在,无论再艰难的环境,他们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 屈培骆将大妞送还给了乳娘,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怅然若失。 大妞似乎哭了两声,乳娘在哄。 屈培骆的心,仿佛在这两道哭声里,再被那只柔软的手,给拽了两下。 但他没追上去,而是转身,向熊丽箐那边走了走。 “我听说,王府里的先生们,很喜欢世子殿下。” 屈培骆大大方方地把这话给说了出来,丝毫不顾忌靠在墙边站着的阿铭。 阿铭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屈培骆说的是事实。 魔王们对主上的两个孩子,可谓极其区别对待; 连一向最喜欢孩子的魔丸,也没来瞅过大妞,因为大妞身上的火凤气息,让魔丸觉得不舒服,当然这一点点不舒服魔丸完全可以克服,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不可能对魔丸大人造成什么伤害; 可当一个孩子能让你觉得不舒服时,你还会想去亲近她么? 最重要的是, 在大妞出生时,魔丸就已经盯着四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 有和自己羁绊更深刻,和自己最完美契合的孩子在,对其他的选项,不是移除了,而是直接视而不见。 身为家里人,熊丽箐不可能没察觉到家里先生们的“厚此薄彼”; 且她也清楚,这些个先生们,在王府里的地位到底如何之重。 但她不介意,一是王爷喜欢闺女,二是闺女就是闺女,当了母亲后,熊丽箐已经没了女孩时的那种戾气与昂扬,岁月静好,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 见熊丽箐不说话, 屈培骆又道: “王爷今日与我说了,等过一两年,让我出去领兵。” “恭喜你。”公主笑道。 屈培骆也点了点头; 他很想说,大妞以后可以有他靠着; 世家的孩子,甚至是天家的孩子,都是需要靠山的,最直接的靠山就是自己的母族。 只是,屈培骆现在没脸说这句话,只能等了,等到自己拥有那个机会时,等到王府开始真正决定对楚用兵; 那时,才是他屈培骆真正的机会,他会抓住的,他也会证明给她看,也给她看。 等待的时间,他也不会觉得煎熬,因为她会慢慢地长大,她会学会说话,她会学会走路; 屈培骆已经在幻想着, 亭亭玉立的她, 带着其母亲身上特有的那种娇憨气质, 站在那儿, 喊他一声: 培骆叔。 光是这些想象,就已经美好得让他沉醉了。 他会意气风发的,会的。 “以后,我想经常来看看她,可以么?” “这个,得问王爷,不过既然大妞喜欢你,我想王爷也不会拒绝。”熊丽箐说道。 “好。” 屈培骆起身,对公主行礼告退。 阿铭伸了个懒腰,陪着屈培骆一起离开了这个院子。 随即, 屈培骆被管事的给领着出府,阿铭则走入了正院。 四娘不在,因为四娘的月子时间,很短。 晋东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一应的钱粮配给、投入与再生产,都需要四娘这个大管家去操持。 阿铭推开屋子进来时,屋子里,就魔丸在陪着孩子。 这会儿, 孩子正穿着小肚兜靠在枕头上, 红色的石头在其面前翻过去,又翻过来。 阿铭进来时,石头就不翻了。 孩子看见了阿铭,砸吧砸吧了嘴。 阿铭拿出了酒壶,嘴角带着笑意。 而魔丸直接飞出,对着阿铭砸了过来。 阿铭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魔丸一个迂回,再度砸来。 阿铭再度一个闪身,又躲避了过去。 吸血鬼的身法那是没得说,单靠魔丸驾驭着石头想要砸中他,近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魔丸想要闹大,将这里变成双方交战的场所,否则这个闪转腾挪游戏阿铭能玩很久。 最终,魔丸停下了,其身影显现而出,怒瞪着阿铭。 又想偷偷给孩子喂酒了! 你知不知道你给孩子喂了酒后,孩子连奶都不吃了,觉得没滋味! 似乎是看懂了魔丸的意思, 阿铭不以为意道: “人奶有什么好喝的,营养都在血液里,直接喝人血不更省事?” 魔丸听到这话,几欲暴走! 对于四娘的这个孩子,每个魔王都有私心,都希望孩子能够向自己这个方向来发展。 所以,三爷会时不时地盯着孩子的小象鼻看;阿力则关注着孩子的肱二头肌。 阿铭自然希望以后家里能再出一个品酒大师,能和自己共饮。 但很显然,魔丸对这种“诱导”,可谓极其排斥! 无奈之下,阿铭只得将酒壶放在一边,摊开了手,魔丸这才让开。 阿铭走到婴儿床边,将孩子抱起来。 老实说,这孩子没天天小时候那般珠圆玉润,卖相上没福王的福态,只属于平常。 但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将孩子眉心的那颗痣给移除,孩子将变得何等的不平凡。 高冷的吸血鬼在逗弄着孩子,往日的冰冷范儿在此时消散一空。 孩子有些木讷,对于魔王叔叔们的热情已经有了些许的免疫。 他和自己的姐姐大妞不同, 大妞会对需要笑的人笑, 他不会; 他一直是那种……很淡漠的感觉。 除了一些刺激性的事物外,其余绝大部分时候,对身边的人和事,都很麻木。 眼前这个穿着夜礼服的叔叔, 如果不给自己酒喝, 他也觉得很是普通。 这大概就是心态的不一样吧,虽然孩子现在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心态,但他并没有自己正“虚弱”中的那种自我保护本能。 说句不好听的,给他丢野外去,凭着生而入品的体质,再不加封印的话,他大概也能在丛林里茹毛饮血般的活下来。 这就是血统的能力,与生俱来。 三爷开玩笑的那句,刚出生的凤凰也比一头成年的猪强,其实说出的是本质。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对其进行封印的必要性,这孩子已经比寻常这个阶段的孩子缺少了太多孩童性,如果说天天那会儿是懂事乖巧可爱的话,那么他,可谓早早地就度过了这一阶段。 这和家教、陪伴、温暖、亲情无关,纯粹是血脉里的一种自傲未曾经历过尘世间的打磨。 若是没加封印,这孩子不至于成疯魔,但肯定会走入某种极端。 但魔王们就是喜欢他的这种范儿, 孤独, 傲慢, 啧, 这才是我们的本质! “哟,阿程回来了是吧?”阿铭看向屋门那边。 作为魔王之中的双冷,阿铭对梁程的感应,一直很敏锐。 屋门被推开, 郑凡和梁程一起走了进来。 梁程身上的甲胄还没脱,军中的事一交接完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这尊大僵尸对这孩子的看重。 孩子扭头,其目光甚至没怎么看自己的亲爹,而是直接被梁程所吸引,确切地说,是被梁程身上的甲胄所吸引。 甲胄哪怕清洗得再干净,上头也无法避免地会留有密密麻麻的凹痕以及被鲜血和人命浸润过的煞气。 梁程走上前,将孩子从阿铭手中抱过来。 僵尸不怎么会抱孩子,但好在孩子也不求什么抱得舒服不舒服,他双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在梁程甲胄上摩挲着。 这一幕,自然也就落在了郑凡的眼里。 紧接着, 也不知是真的完全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还是因为初次见面,有些克制不住; 梁程的肤色,开始呈现出青色,眼眸里,也有幽绿的光泽在流转,抱着孩子的双手,十指指甲开始变成,嘴角也露出了两颗獠牙。 僵尸体态流露而出,煞气,也在身边变得浓郁。 这孩子没有被吓到, 反而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变得极为兴奋。 “呵呵。” 梁程笑了起来, 开口道; “主上,这孩子和我亲。” 只有真的在意这个孩子,才会去考究孩子到底和谁亲的问题。 阿铭不屑道:“我变成吸血鬼他也一样兴奋,魔丸做厉鬼他也兴奋。” 梁程没被打击到,而是让孩子柔嫩的手攥住自己的长指甲。 不过,在发现孩子似乎想要用嘴去啃自己的指甲时,他还是很注意地挪开了。 他的指甲里,可是有尸毒的。 虽说这孩子不同寻常,但真没必要去让孩子以身试毒。 作为边缘人物的亲爹此时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眼前的一幕,早在孩子还在他娘肚子里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以前魔王们还喜欢嘲讽魔丸带天天,像个奶妈子; 结果这下子,集体变成魔王奶妈。 “喜欢铠甲么?等你长大一点,叔叔给你抢一副过来。” 孩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抱了许久后,梁程恢复人的模样,出于礼貌的,没把孩子送回婴儿床,而是交到了亲爹的手里。 郑凡抱着儿子, 儿子不笑了,也不乐了; 做老子的叹了口气,起初还好,但出生到现在的这些日子,这孩子的区别对待越来越明显了。 所以,当了爹之后,所谓的“一碗水端平”真的是一句最不切实际的屁话。 大妞自己一抱就笑, 这小子自己一抱就仿佛是给自己面子让自己抱抱一样, 自己自然更喜欢大妞一些。 天天小时候也好可爱啊,撅着屁股给自己打,打翻过去再翻回来继续撅; 虽然这小子还不具备具体的思维能力,但似乎提前进入了某种叛逆期。 总之, 不讨喜。 亏你一出生,老子就昭告天下你是我平西王府的世子。 孩子打了个呵欠,似乎困了。 郑凡又抱了一会儿,将孩子放回到婴儿床上。 “主上,关于明年开始的扩军的事宜,属下还需要和您再商讨一下。” 今年是难得的一个平安年,至少对于晋东而言是这样,原先的底子就打得不错,再经过一次充实的积累,明年开始,新军的扩建就将步入正轨。 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主要还是走的是不脱产的标户制,在尽可能节约成本的前提下,将框架给制定出来。 而且,不一定全都得是精锐。 自郑凡领兵一来,亲历的战争中,最大规模的骑兵巅峰对决,就两场,一场是靖南王和镇北王开晋之战,第二场就是靖南王和野人王的望江决战; 两场大战,大燕都取得了大捷; 所以,乾楚是不可能再以大军团决战的方式和燕国交手了,以后,怕是呆仗蠢仗要多一些,所以,在保持原有精锐架构的基础上,可以多拉扯出一些战斗力还算可以的第二梯队兵马。 “好。” 郑凡和梁程走出了屋子。 阿铭也起身,跟着一起出去了,梁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得去酒窖里拿一杯自己储藏的鲜血招待一下。 僵尸也是会喝血的,但梁程只是能喝,却不会痴迷。 很快, 屋子里就只剩下睡着的孩子外加一块红色石头。 这时, 屋门悄无声息间被推开。 本该很忙的瞎子,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红色石头立起来。 一直以来,为了防止孩子被这些怪叔叔给带偏,魔丸可谓操碎了心。 瞎子走到婴儿床边,孩子又苏醒了。 “呵呵。” 瞎子笑了笑,双手抬起; 孩子也缓缓地飘浮起来。 孩子很喜欢这种悬空的感觉,在那里手舞足蹈。 玩闹的时候, 瞎子又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同时还对魔丸解释道; “到底是自家孩子对不对?肯定得给他最好的,你再看看他,肯定不会像咱主上那样更喜欢风花雪月对不? 他现在是还小,但有些事儿,得提前预备着,这样等他长大后,走哪条路,他自己选不是? 咱们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人了,他还没有,所以咱们得给他创造最好的局面与机会,让其尽情挥洒,对不?” 魔丸没回应,只是继续盯着瞎子。 瞎子从袖口里取出的是一块东西; “下旬就要抓吉了,那天会有很多将领来观礼,最近先用这个东西给他当玩具,先培养培养熟悉度。 你看着哈,若是四娘和主上来了,你得把这个先藏好,这东西打造起来可不容易,字儿还是我亲自刻的。” 魔丸依旧不为所动, 但瞎子将那东西放在孩子身边,见孩子抱着它在玩时,魔丸也没反对。 瞎子拿出来的这个东西,方圆四寸,上头纽交五龙; 一角有缺,用金漆补齐; 正面刻有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九章 封禅 “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 清晨的雍和宫内,大燕国的皇帝姬成玦,正双臂撑开,吊着长音。 这一幕,听似有些滑稽,但皇帝可不是在吊嗓子,而是在“吐纳”。 不同于真正修行者的吐纳,盘膝而坐,一股气,自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后,再自鼻尖喷出一道白雾,如朝霞露谷间一种自在流转; 对于不会修行的人,亦或者普通人而言,所谓的吐纳,很多时候都会表现得稍微夸张一些,否则就没什么效应。 吐纳结束后, 皇帝又打了一套“拳法”; 这是姓郑的当初教给他的,正如姓郑的一向金句颇多,外加才情横溢的表现,姓郑的给这套拳取的名字,也很有深意——太极。 具体的拳路亦或者叫拳意,很简单,很直接,很易懂,分为三点,为一慢二优三梦。 慢指的是动作慢, 雅指的是姿态优雅, 梦就是打着打着,最好能有一种梦里自己是绝世高手的感觉; 皇帝曾问过魏忠河这套拳法到底如何, 魏公公说自己是炼气士,不懂拳脚功夫,不敢评价。 皇帝又问了陆冰, 陆冰,人如其名,其人因身在宫外,比之魏公公不得不少些圆滑多一些赤诚; 所以,陆冰的回答是:要是臣在外和人厮杀时,对手打出这套拳,他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真正的太极其实是比较刚猛的功夫,拳怕少壮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世上也没多少人能练出“借力打力”的内劲; 平西王所传之拳法,可谓是尽择其肤浅表面。 可偏偏皇帝一有空,尤其是早晨上朝前,就会打上一套。 身子微微的出点汗,精神头,能保持一个上午的康健; 治病时有一种安慰疗法,效果还不能忽视,打完这一套拳后,皇帝觉得自己能沉浸于一种我身体很棒的错觉感之中,精气神方面,能得到很清晰的提升。 简而言之,就是自我感觉棒棒的。 今儿个休沐,不用上朝。 皇帝打完一套后,在寝殿内让宫女伺候着擦拭了身子换了一身轻便的龙袍,随后就躺到了御花园内的那张摇椅上,身边放着一杯香茗。 躺在上头,摇啊摇啊,享受着属于皇帝那难得的空闲。 一般这时候,魏公公会站在外围,外头来的消息,不是很紧迫的,就会被拦截下来,曾伺候过一代君王的魏公公自然清楚其中的分寸。 既能让主子休憩一番,又不至于真的耽搁什么大事,落下个隔绝中外的权阉恶名。 皇宫内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但皇帝平时国事繁忙,每隔一段时间的探望,更显得公事一些; 当子嗣多了之后, 当父母的,往往会对长子寄予厚望,接下来中间这一茬,感觉上就淡多了,等到年纪上去后,再老来得一子,幼子又会被倾注更多的喜爱。 长子承志,幼子承怜; 眯了个小盹儿,醒来,打了个呵欠,皇帝喝了半杯温茶,坐起身来。 这时,魏公公领着张公公一起走来。 张公公是皇帝在潜邸时的亲信伴当,而皇宫大内的位置,往往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偏偏自打新君登基到现在,魏公公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张公公,则被一定程度地外放了。 实则,张公公是被皇帝派去了户部下面新成立的一个衙门作为“监军”了。 在做皇子时,为了填补自己亲爹对外战事的靡费,姬成玦早就搞出了类似后世“交子”一类的银票子存在; 这其实不算是开历史之先河,因为当年大夏历史上就曾有一位皇帝,做出过“鹿皮币”,就是在鹿皮上写上价值多少多少两,那这张鹿皮,就可以当多少多少两来用了。 善于经营的皇帝当然清楚不可能以涸泽而渔的方式来搞,否则就会失信于民,国本动摇。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可控的范围内,去进行一些金融改革。 这改革,有些超前,虽然早就在运转着了,多是存在于商贾贸易的渠道之中,但现如今,这个衙门,依旧挂在户部下面,且有张公公的这层身份在,不像是正规的朝廷衙门,更像是专属于皇帝内库之下的一个营生。 这也是为何张公公进来也得由魏公公领着进来的原因,毕竟张公公现在身上有外派的差事在。 张公公带来了账本,请陛下御览。 皇帝翻阅了一下账本,他不是神人,这么多账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洞悉里头的一切,但到底是行家,哪怕底下人清楚皇帝很可能就随手翻翻,心里也有着莫大的压力,账目上做手脚的胆子,就会小很多。 在这一点上,此时的皇帝倒是和那位王爷无二,区别在于,那位王爷是不会看账的。 但王府下面有谁手脚不干净,等待他的就是被扒皮悬挂于城门楼上,其子女亲眷,出标户,打入奴籍,地位更在野人之下。 对外宣称的是,王爷慧眼如炬,洞察了贪污,奉王令行此惩戒。 “主子,这是密谍司最新送来的折子,打东边儿来的。” 魏公公在此时将一份折子送了上来。 密谍司已经退出晋东区域了,平西王府在晋东倒不会对各地探子赶尽杀绝,但会将他们甄别出来,养着控着; 而若是还想一门心思地潜伏什么的,就会被标记成对立面进行剪除; 再加上王府和朝廷的微妙关系,密谍司其实早就退出了晋东地界了,只留有明面上的一支继续在奉新城晃哒,更像是标志着晋东依旧属于大燕的一部分; 王府还给他们那一舵那儿挂了一个牌子,叫“办事处”。 很显然,魏公公之前就已经和张公公对过码了,因为魏公公拿出的折子里,写的是颖都密谍司收集来的线报,主要在于平西王府下的钱庄。 皇帝对自己手下人这般提前通气的行径并不会反感,比起先帝爷军权下放,但其他地方事必躬亲的勤奋姿态,现任皇帝其实更懂得放权的道理。 其继位后,就扩建了内阁,将内阁从原本赵九郎领头的一个秘书处,提升到重臣论资排位拿捏章程的内朝顶级地位;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自己尽可能地抽身而出,让自己只需要统揽全局即可。 在这一点上,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受那姓郑的影响。 没道理自己整天累死累活的,而那姓郑的只要不在外出征,就能过得跟个富贵闲人一样。 嘛,这不公平! 其实皇帝本人也清楚,自己扩建而出的内阁,日后要是遇到了比较羸弱的后世子孙,很可能会形成臣强主弱的格局; 但利大于弊吧,退一万步说,马踏内阁总比马踏门阀要来得简单得多得多。 先前的账目,皇帝只是草草地翻了翻,反而对于这封来自于晋东的密谍司折子,他是仔仔细细地看了。 虽说这些年来,无论是当皇子时还是当了皇帝后,他和那姓郑的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信件往来; 但他很早就清楚,很多时候与自己回信的,并不是那姓郑的; 之所以忍着没发飙,没去生那“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气,是因为回信的人信中的价值,似乎比那姓郑的自己回信,更重要也更细节很多,所以他就认下了姓郑的这种“过度敷衍”。 “他倒是什么都敢做。” 皇帝评价道。 平西王府下的钱庄其实早就成立了,也同样是活跃在商贾贸易之中。 但前阵子,也就是在姓郑的领兵在外时,王府的运转也一直没有停下,甚至,在紧张的备战氛围以及军资聚集筹措之下,钱庄开始发行盖着王府大印的债券; 可问题是,那一场大战,晋东没出兵也没出粮,你紧张个在哪里? 无非是找个由头和风向,将债券给推行下去吧。 走钱庄,将债券转入王府下的各个产业,再由这些产业,继续下放,也可以在王府产业里流通以债券的形式购置商品。 士卒的一部分军饷以及官员的一部分俸禄,已经被以债券的形式发放。 虽说还没大面积地对民间进行开放,但既然做到这一步,接下来这种债券在民间铺开是迟早的事,毕竟士卒和官员,可是时下殷实人家也就是消费人群的主体。 在晋东,这种债券被当地军民习惯性地称之为……宝钞。 折子的最后,还有一条信息,密谍司监查到平西王府似乎正在对天断山脉里发现的银矿进行施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战争和祭祀,最终都离不开一个财政。 姓郑的明明领兵在外, 可他老家居然还在继续推行着这种极具影响力的财政改革…… 难不成,是姓郑的出征前,就留下了章程? 但他真的放得下心么? 张公公见皇帝陷入了沉思,舔了舔嘴唇,开口道: “主子,这债券之事,奴才觉得……” “你也想做?” “奴才……奴才认为……” “他姓郑的无法无天,只顾着生前,朕也要学他?这是涸泽而渔,涸泽而渔!” 皇帝气愤地说着, “宝钞宝钞,这玩意儿一出来,价值就会打折,他姓郑的活着时候还好,等他姓郑的走了,到他世子继位时,这玩意儿马上就会变成废纸!” 可惜, 瞎子以及四娘都不在这里,否则听到皇帝的这番评价,估摸着都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管账做买卖出生、善于理财的皇帝,一下子就看透了宝钞的本质以及宝钞未来的结局。 他是皇帝,不能图一时之爽快,现在,张公公手下的那个衙门他还迟疑着,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自然更不可能图眼前之利学晋东的平西王府发什么宝钞。 这玩意儿,自己在位时还好,能清醒地把持得住,但自己的儿子呢?自己的孙子呢? 后世人能忍受得了这种印钞的诱惑? 到时候就是整个财政局面的全面崩盘…… “除非,他会用什么办法给它来兜底。”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边刚刚被训斥的张公公闭嘴不言, 而不通财务的魏公公自然不可能发表什么意见。 “罢了,朕亲写信去问他……问那位吧。” 见皇帝停止了思考,准备起身离开,张公公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道: “主子,还有一件事,未曾入密谍司折子里,而是民间风闻。” “密谍司折子里,不包括民间风闻么?”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力,但皇帝真正的耳朵和眼睛,是密谍司这种番子衙门。 “主子,实乃干系太大,必须得由奴才来亲禀。” “说。” “主子,有传言说,平西王府那边打算铸造一批新钱币。” “钱币?” “以金银币为主。” “这又算得了什么稀奇?” 时下熔炼银子铸造元宝,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年燕国门阀林立时,不少门阀世家就热衷此事,民间百姓里还有顺口溜,说谁家的银子成色好,谁家的银子黑心坏。 “主子,您看。” 张公公从袖口中取出一枚银币,银币上,刻着双头鹰。 “主子,这枚银币据说是从晋东那里流出的,只不过现在份额很少,奴才已经派人再去求证了。 奴才也是斗胆,拿这未经确凿的事来禀报主子。” 皇帝和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很是敏感; 任何企图挑拨离间的人,都得做好引火上身的准备,张公公这是明知山有虎,也算是赤胆忠心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政治投机的必要了,就为了争宠整倒魏公公么? 皇帝将银币拿过来,在手中掂了掂。 “仿的荒漠之西的钱币制式?” “是,但比那边的,要更精细。”张公公回禀道,“且双头鹰,本就是平西王府的王旗制式。” “呵。” 皇帝不怒反笑, “所以,姓郑的到底有没有出征,难不成替我大燕出兵攻乾,破了上京的平西王爷是个假的?” 他是怎么做到,一边本尊在外头领兵打仗,一边在家里地盘上操弄出这般多的花样的? 皇帝做梦都不可能想到, 这般多的花样, 纯粹是某个大了肚子的女人,在孕期时,实在是无聊,开始进行这方面的改革,纯粹是为了解闷儿。 至于说等男人回来,是否会因这些事而对她发怒; 呵, 且不说那位王爷对这类事儿完全不上心,很多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说她只要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瞪他一眼, 怕就算是她将王府房子点了,王爷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在旁边递柴火。 “主子……” “朕,会亲自写信问他。” 皇帝不以为意地将银币捏在手中,摆摆手, “朕去看看皇后。” “摆驾!” 皇帝来到了皇后这里,皇后此时倒是没在菜圃里忙活,而是正在做着女红。 虽说皇子和公主都不可能缺衣服穿,但作为母亲,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份显适,总得给孩子做点儿穿穿,意思一下也是要的。 再者,自己的长子不在身边,这些东西,更是一种思念的寄托。 “皇后,水放好了么?” “陛下,这才是上午啊?” “朕想泡了。” “臣妾这就去命人准备。” 皇后的宫苑里,最近新修建了一座汤池,姬传业来信说,他和天天哥哥经常一起泡汤,那姓郑的,更是几乎每天都泡。 没多久, 皇帝就赤条条地泡入了汤池之中, 皇后穿着一件薄衫进来伺候。 “自打得知平西王爷大捷之后,陛下身上的担子似乎就卸下来了呢。”皇后笑道。 皇帝点点头, 一边继续把玩着那枚银币一边感慨道: “既然乾楚安稳了,接下来,就是与民更始了。 这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朕, 也是需要的。” “陛下必然万岁长命的。” “这些大臣们喊的话,你我之间就不要说了,自古以来,可曾真正见到万岁不灭之人?” “臣妾说错话了,请陛下责罚。” 皇后也没入汤池之中,和皇帝抱在了一起。 皇帝伸手轻轻提起皇后的下巴, 小夫妻二人彼此之间都心领神会地进入到了那种情调培育的阶段; “朕呐,得养好这身子,可不能累坏了,朕不求活得比那姓郑的长,姓郑的好歹是个武夫高手,又素来注重养生,朕怕是比不过了。 但朕至少得把那姓郑的多熬一会儿,至少得朕走了时,姓郑的,年岁也大了。” “这是为何呢陛下?”皇后的呼吸开始急促。 “朕要那姓郑的就算是入京了,身子也不经用了,哈哈哈哈。” “陛下,陛下怎能说出这种话,还是一国之君呢,羞不羞,羞不羞,不理你了!” “哎哎哎。” 二人虽是天家夫妻,但私下里时,更享受这种民间夫妻的“彪悍”,对那些礼数什么的,压根不在乎的。 皇帝在汤池里自后头一把抱住皇后, 道: “媳妇儿,眼瞅着姓郑的俩王妃都快生了,咱得抓紧了啊,可别让姓郑的后发超过了咱,来,再给朕生一个。” “陛下,这也要比的么?” “怎么不比?” “可不公平啊。” “不公平?” “平西王爷可是有三个王妃,而陛下您,就两个。” 言外之意,就是皇后在劝皇帝选秀。 皇帝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这意思还是听出来了故意没接这一茬, 反而高声道: “这才能显得朕的能耐不是!”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章 怒! “师父,吃饭哩。” 了凡小和尚将饭菜摆好,喊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走了过来,坐下,平日里,师父很是疯疯癫癫,唯独两个时候,师父很清醒。 一是进平西王府时,可没流哈喇子发愣,而是尽可能地法相庄严; 一是吃饭时,师父喊一声马上就到,绝不会靠在那儿继续神游天外。 真疯是真疯, 假疯也是假疯, 人活一世,该疯癫时疯癫,该清醒时清醒,也是一种逍遥自在。 饭菜很丰盛,素斋没错,但也没过于苛刻,油水很足,一些杂烩菜里,还有肉丝,师徒俩也是照吃不误。 葫芦庙正儿八经的和尚就他们俩,还有一些伤残的老卒也被安置在这里; 早些时候,对葫芦庙的安排,王府更多的是伤残退伍老兵的安置地,多是孤寡没什么家人,伤残也重,没办法去操持其他活计比如“狱卒”或者“燧堡看护”这类的,葫芦庙就是个好去处,平日里只需要打水扫地即可。 寺庙里不是没有想过再收一些和尚进来充实法场,但奈何平西王府对这方面一向是管理极为严格,尤其是近两年来,晋东之地几乎成了所有方外之人的禁地; 任何时候,方外之人里,骗吃骗喝的居多,真正有本事的,不是没有,比如乾国后山以及各国的钦天监内,都有不少,他们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云游,有自己的根基所在。 而普通的方外之人进入晋东后,一旦被发现,马上就会被“请”去接受“思想教育”,然后一批一批地打包,投送进雪原,去丰富和提升雪原野人的精神文化生活。 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不是,真没必要直接去挑战最高难度。 所以,偌大的一个奉新城,就一个葫芦庙,使得师徒俩的业务,可谓是相当繁忙。 奉新城有专门的鼓号队,唢呐敲鼓啥的,是有的,前身是军中的司号兵,吹号角擂鼓鸣金的,平日里就承接敲敲打打的这些活计,战时还得被征召入军营捡起老本行。 但宗教仪式上,因为就师徒俩人,所以就尽可能地被压缩了。 很多时候师徒俩得一天去十几户人家,赐福、出殡等等需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师徒俩只能在场念一段经,然后马上赶往下一场,红帐子里最红的姐儿都没他们师徒俩转台快。 至于每天葫芦庙上下的饭食,则是由信众提供,素斋为主,夹杂些荤腥,成本也不高,就这,还得排队才能轮得到送。 香火钱什么的,有倒是有,而且还很多,但葫芦庙每个月都会上交王府府库一大笔税银,对外不能称为税银,这叫取之于信众用之于信众的大慈悲。 也因此,葫芦庙在这种“空中楼阁”的架构下,想向其他国家其他地方的寺庙道场那般,靠放印子钱或者靠土地兼并来扩张,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师徒俩都是有佛缘的,还真有些瞧不上这种发展路子。 饭吃着吃着, 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他面色很白很白,深处,则透着一股子令人很不舒服的红,这是一个纸人。 可这纸人明显具备“活人”的特点,他是自己走来的。 空缘和尚在吃饭时是清醒的, 当下喝了一大口汤, 道: “午后王府的人就要来庙里了,你就不怕?” 纸人坐了下来。 了凡小和尚见状,马上喊道: “下面有水!” 纸人起身,但屁股位置已经湿答答的了。 了凡小和尚叹了口气, “又得给你重新糊纸。” “让你给我塑身,是你的造化,哪怕你是那啥玩意儿转世,但那也是轮回佛,贫道可是世间天道的化身!” “嘁。” 空缘老和尚很没形象地发出一声不屑, 道: “瞧这牛皮吹的,厚厚的牛皮都被你给吹成薄纸了,还吹呢?” 纸人, 就是那个道士。 道士死了,但道士其实没死干净。 这名道士,最开始是以草人傀儡,进入的葫芦庙,和庙里的和尚师徒一顿机锋之后,被老和尚对信众的一句“干死他”,扯烂了傀儡。 其本尊,则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奉新城棺材铺内。 他本想窥觑一下那“无根之人”, 但奈何“青鸟”刚上天, 就遭遇了车轮战一般的天人之战! 先是有老和尚敲钟, 再有小和尚请佛影现身, 随后, 星辰砸下, 本以为要结束了,自己也可以溜了,谁晓得最后关头王府内隐藏的那尊最恐怖的大杀器出手,一把攥爆了道人的鸟。 平西王爷是个很大度的人,但同时又是个狠人; 他可以容忍像肖一波和剑婢以及屈培骆这种的,自己对他们有杀父杀师之仇的人继续活跃在自己身边,收为己用; 但对于企图窥觑自己的孩子的人, 哪怕他真的有天大的用处, 那也是绝不会姑息。 所以,道人被樊力砍下了脑袋; 其辛苦修炼出来的神魂,还被魔丸强行吞下,饱餐了一顿,间接促进了郑霖在四娘肚子里时的发育。 道人属于人间极品,巅峰时,曾和藏夫子是一个层次的存在,可以说,郑霖的生而九品里,有道人的一份功劳,此等补品,真不是权势能够找来的。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道人是真正的方外之人, 道家所追求的归途,是羽化飞升。 躯壳,本就是要舍弃的,寻求一种自我精神上的无拘无束。 所以,道人还有一部分,很小很小的那一部分,被保留了,保留在了其最后的一道分身傀儡,也就是这个纸人里。 纸人,现在就是道人。 但真正的道人,已经死了。 他的修为,他的肉体,已经被平西王府碾压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纸人这一点,继承了其部分的意志,但已经无法翻腾出什么浪花,稚童拿个打火石都能给现在的他给点了。 没了过去,因为已经失去; 没了未来,因为他连水都沾不得,也不可能再修炼,甚至是恢复,都不可能。 只能继续以纸人作为载体,飘啊飘啊,执拗地继续他的骄傲放纵。 按理说,就是这纸人,本就是最后的一个玩物,在本体消亡后,它也应该随之很快消散,但它却飘到了葫芦庙。 葫芦庙里的这对师徒,还真收留了他。 不是师徒俩故意收留王府的敌人图谋不轨,而是因为师徒俩清楚,道人已经没了,在这个基础上所进行的收留,无非是出于大家同是出家之人的情谊吧。 每半个月,小和尚都得亲自为纸人念诵一段经文来进行加持,否则纸人也将不复存在,道人现在的存在,就是这般的可怜且无助。 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依旧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心境不以外物而移,这一点,道人确实是做到了。 “我现在很舒服,真的,老和尚,要不你也一起?” 老和尚对着纸人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师徒二人继续进食; 小和尚吃得快一点,放下碗筷后。 老和尚继续悠哉地自己的汤泡饭, 问道: “徒儿,咱们再合计合计,给平西王立个什么佛好呢?” 立佛, 这意思是已经不再仅仅满足一尊平西王爷骑着貔貅的雕像了, 而是想要在佛门经典里,给平西王爷找一个“佛转世”的身份。 自古以来,方外之人往往很喜欢做这种事,这是他们所能给予的,最高荣誉加持。 但每个圈子,有趋炎附势的人,自然也就有正直的人。 所以, 饭桌旁的纸人直接骂道: “真不要脸!” 师徒俩,一同无视了现在连张脸皮都没有了的道人。 小和尚建议道:“罗汉?” 老和尚摇摇头:“低了。” 罗汉一般是以武将的形式出现于人间,行雷霆之法,做金刚怒目,荡涤世间污秽; 但很显然的是,平西王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就超过了这一等次。 “菩萨?”小和尚又道。 菩萨寓意教化世人,匡扶秩序,多化为人间宰辅,辅佐君王。 老和尚又摇头道:“就怕王爷不想做菩萨。” 其实, 老和尚很想对自己这个徒弟说, 你丫的当初是你说想要立国教的啊! 但老和尚也清楚,那一日的徒儿并非是自己的徒儿。 所以,看似是师父在让徒儿出主意,实则是师父在按照徒儿的意思在做,但徒儿自己并不知道。 “他不会要的。”纸人说道,“他这人,不敬鬼神,也没兴趣当什么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句话谁都会说,但不是谁都能真的做到,但他能。 你们就不要白费功夫了,小心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小和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老和尚犹豫了,想再坚持一下,不过还是默认暂时放弃了这一提议。 …… 午后, 已经自泰山祈福归来的王府众人,来到了葫芦庙。 今日,是王府公主和世子殿下抓吉的日子,所以仪式上,也不能少,当然了,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大妞出生时,葫芦庙里的这对师傅帮了忙,这个情,得还。 锦衣亲卫提前净了场,今日葫芦庙不对外开放,但依旧有不少百姓在庙外头跪拜,在大家伙看来,庙里进了王爷,这佛也能跟着灵验不少。 郑凡走入庙里,打了个呵欠,打上辈子他就有这个毛病,一进庙,就犯困。 后头,被福王妃抱在怀里的郑霖,也在打着呵欠,他也困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动作神情上完成了同步。 福王妃一开始抱过世子殿下时,心里还在想着,这是否是一种对自己的试探? 现在,她有些确定了,是真的让她带孩子。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而是真的受宠若惊,一般来说,大户人家里,抚养孩子,是嫡母的天职。 哪怕是在天家,也经常会将其他妃子生的孩子送到皇后跟前来抚养,当然不需要她们亲自来带,自有仆人嬷嬷料理一切。 但孩子自小在谁眼前晃悠,那日后自然也就会跟谁亲。 不过,福王妃还是很佩服王妃的这种大气。 哪怕才入王府后宅一天,她也瞧出来了,王府后宅真正的话事人,是这位风四娘,就连出身大楚皇族的熊丽箐,在她面前,也只是个妹妹。 其实,事情本就没那么复杂; 四娘是真的对自己这个儿子……烦了。 母亲必然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正如再相爱的夫妻也会拌嘴一样,对孩子,在乎是在乎的,可烦也是真的烦,偏偏这小东西生出来后,还不能再塞回去。 和其他魔王不一样的是,孩子毕竟是她孕育出来的,可能就少了那一份滤镜,交给福王妃带,是最好的选择。 柳如卿那里空着,可以方便主上去听听戏,这个小妹妹虽然是寡妇入府,但年轻还知礼数,总不可能将孩子丢那儿拴了她,福王妃是新进门的,这等差事,自然是她该承担的。 王爷和梁程在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聊过年时将要举行的晋东阅兵的事。 熊丽箐抱着大妞,福王妃抱着郑霖,在一众嬷嬷的陪同下,开始参拜庙里的佛像。 该投香火钱的投香火钱,该拜一拜的拜拜。 孩子还小,不懂事儿,那就得由大人来帮忙拜。 这也不算是什么封建迷信,因为真正的封建阶级,其本身是不信这个的。 比如熊丽箐自己本人,就不信这个,但这并不妨碍她为了大妞认真地对待庙里的每一尊佛像,就当是……一种习俗吧。 福王妃则替代四娘,给孩子拜佛。 大妞在母亲怀里,看着面前各类佛像,觉得很是稀奇,时不时“咯咯咯”的笑着。 但福王妃却留意到,自己怀里的世子殿下,看着这些佛像,没有小孩子看稀奇的劲头,而是微微蹙眉。 是的, 这孩子眉毛还没长全,但却真能给人看出来他在皱眉。 一副, 很不屑的样子。 似乎这种礼拜,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抗拒,是一种……折磨。 福王妃觉得可能是孩子受不了庙里的香火气息吧,也没往深处去想。 走过罗汉殿,继续往里的途中,有一处堆着纸人的地方。 葫芦庙里也负责扎纸人的,但不会多,因为师徒二人以及庙里帮闲的老卒们也忙不过来,且奉新城内的棺材铺是提供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啥都有。 和念经一样,谁家办办事儿,就来葫芦庙用香火钱换一个纸人回去做个代表,所以活计也不大。 原本怏怏不乐的世子殿下,在此时却忽然来了兴致,竟然罕见地主动笑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向外钻,还好福王妃抱住了。 而这边弟弟的动静也吸引到了旁边被熊丽箐抱在怀里的大妞, 大妞有些疑惑地也跟着看向那边的纸人堆, 少顷, 大妞也兴奋起来。 在大人眼里,俩孩子是看着纸人稀奇好玩,可却未免有些晦气,纸人在成年人世界里,总是有些不好的联想。 可大人们却不清楚,这俩灵童,到底看见了什么。 “走吧,去里头请牌位去。”熊丽箐吩咐道。 “是。”福王妃回应。 王府的每个家庭成员,在葫芦庙都有属于自己的长生牌位,连天天都有。 当一行人继续往里走时, 似有一阵风吹来,一个纸人微微晃动了一下。 而被福王妃抱着进去的郑霖,脑袋枕在福王妃的肩膀上,目光,仍然看着身后的纸人堆角落。 他似乎本能地想要脱离这个女人的束缚, 去将那对他抱有敌意的东西给撕碎; 但在下一刻,其眉心的那颗红痣却微微亮了一下,孩子刚刚鼓起来的气力,却在一时间消散于无形。 这是封印的效果起作用了。 孩子有些疲惫地靠了回去,不再看那个纸人。 王府一行人在葫芦庙里耽搁的时间也不久,老和尚也没提出“贫僧夜观天象得到佛祖点化才知道王爷竟然是某某佛转世的真相”; 所以,结束了参拜后,王府一行人很快就打道回府。 但抓吉仪式还不到时候,且按照正常流程,拜完了神佛,得拜先人了。 最早时, 在郑凡和许胖胖的吹嘘中,他是镇北侯府的家丁出身,其祖父郑芝龙其父郑成功; 后来许胖胖调查过,侯府家丁里没这俩人; 当然,那时候伴随着郑凡的崛起,平西王已经逐渐成为“黔首上位”的代名词,就跟另一个时空里的朱重八一样,出身低微已经不是黑历史,而是光荣史了。 但,王爷不是没有上一辈。 王府地下,就有一位,从极早的时候,就成为“长辈”,默默地以“在天之灵”与“在地之灵”相结合的方式在保佑着郑凡一家子。 只是对他的祭祀,没必要大张旗鼓的了。 地下密室的甬道内, 郑凡第一个走了进去,亲自点香,摆上贡品,那口棺材,安静地躺在那里。 即使如今身边有十万大军了, 即使身边有剑圣了, 但郑凡一直未曾忘记棺材里的这位在他刚到这个世界最弱小最危难时,给予过自己的关怀。 这一次,没去葫芦庙的四娘也来了。 魔王们从不会承认自己的辈分低,但作为郑凡的妻子,她得在此时表现出自己的礼数。 福王妃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安静地抱着孩子,默不作声。 “你孙女儿孙子来看你来了,以后,等他们能走路了,就让他们自己下来找你玩。” 这是天天的成长模式; 眼下,倒是可以复制过来,毕竟,自己的这一儿一女,都是灵童,不用担心被冲了煞。 “放上来吧。” 郑凡说道。 熊丽箐笑了笑,主动上前,将大妞放在了棺材盖上,她刚入王府时,就拜过自己的这位“公公”了。 有着驭兽历史的大楚皇族,对这类家族保护神一般的存在,自然是亲近的。 福王妃一开始有些发愣,见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郑霖也放在了棺材盖上。 大妞很是好奇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且再度激发出了她的本能, 她用小手拍了拍棺材盖, 对着下面主动笑了起来。 而这时, 让福王妃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棺材盖里,竟然传出了“沙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指甲在划着棺木。 福王妃看了看周围人,见大家伙都很平静,也只能强迫自己跟着一起平静。 郑霖则木讷了不少,就坐那儿,眼睛睁着,却不动。 这一幕, 让当爹的无法忍了, 提起儿子, 对着儿子屁股蛋儿就是两巴掌下去。 郑霖被打了,扭头看向郑凡,目光,有些沉。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教训护食的小狗崽一样,它很可爱,但有时候,你能感知到他的怒气。 “呵。” 郑凡见状,再度下了力气抽打。 但或许是当爹地再打屁股,也和亲娘拿针不能比,毕竟作为五品绝世高手的平西王爷不可能对自己亲儿子下死手。 所以,郑霖依旧不为所动。 而这时,棺材里似乎也传来了回应,摩擦的声音变得有些舒缓。 像是在劝阻郑凡不用这样。 边上的四娘,默默地掏出了针,准备上前。 地下更深处, 那座囚笼里, 黑甲男子一只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自打上次薛三用鲜血浇灌了一下他换取他出手掐爆了道人后, 他的活性,似乎得以恢复了一点点,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会陷入永恒的死寂,现在偶尔可以自主地进行一些反应。 黑甲男似乎能够察觉到上面所发生的一幕幕, 嘴唇微张, 带着不屑, 无声地道了一声: “废……物……” “废物”俩字,自然是对那位平西王爷的。 因为其身边其他人,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几次三番的下来后,唯独那个站在主位的人,只是个五品武夫…… 这点修为,在黑甲男眼里,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然而, 就在这时, 正被郑凡提起来打屁股和亲爹憋着气的郑霖, 忽然间极为愤怒张牙舞爪地开始了大叫: “啊啊啊!!!” 小孩子的叫声,必不可免地带着奶声奶气;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是孩子被亲爹打了在哭喊。 但亲爹在此时却惊愕住了, 因为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儿子目光里的怒火和歇斯底里,像是被触动了逆鳞的野兽,正对着仇人咬牙切齿。 不是对着自己这个正在打他的亲爹, 而是对着深处的, 那尊石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今晚写不出来了,明天补 原本自京中骑出来的那匹貔兽,在中途就已经拉胯了。 黄公公也早就在驿站换了几次马后终于过了望江,但没去当年闻名天下的销金窟现在也逐渐恢复生气已然有三分原有气象的玉盘城落脚,而是一口气错过了玉盘城,到了玉盘城以东的一处村镇,这才停下来歇歇。 其实,不该歇的。 人没死,就得继续颠簸前进,毕竟,搁自己手头上的旨意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国大事”,丝毫不得耽搁。 可问题是黄公公小腹位置疼得实在不行,宛若有人拿着针在不停地来回穿扎一般,脸色也泛着白色不见多少血气; 在肉眼可见的可能暴毙的情况下,黄公公不得不听从下属的建议在这村镇旁歇一晚上。 圣旨很重要,但宣旨太监弄出个中途暴毙的事儿,你让谁去宣旨? 这也会影响到圣旨的神圣性,甚至是有效性。 毕竟,伪造一封圣旨,真的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难的是什么,是你很难伪造出一个宣旨的人。 这个人,有级别,有大家公认的地位以及匹配这个圣旨的资格,先认人,认了人后,再认圣旨的内容。 就比如你让一个田埂老叟,哪怕他拿着真的圣旨出现在达官显贵面前,人家会认么? 这里头,在朝廷内,早就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对套体系。 所以,黄公公本身也是圣旨的一部分。 真不是说他怕死、惜命,亦或者累坏了,实则是为了皇命,得在宣旨前保住自己的狗命。 落脚的村镇里有一个小军堡,围绕着这座军堡有一片规划出来的军屯区,而且村镇对外来人的审核很严格,不过,在验明身份后,军堡的什长主动将自家的小院给腾出来让黄公公等住进来。 黄公公被手下搁在床上,出来的匆忙,身边一没带御医而不可能备上齐全的药材,倒是为了长途赶路故而补气的丹丸带了不少,可问题是这玩意儿虽然也说是药,但黄公公刚开始发病时就喂了两颗结果马上就疼得更厉害了,下面人也不敢再给公公喂了。 那位什长得知后,找来一个老卒,这老卒过来瞧了一眼,然后就找来一些草药开始煎药。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时辰的黄公公等来了一碗绿油油的药汁,还没喝就嗅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味儿,但黄公公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捏着鼻子一口闷了个干净。 又躺了半个时辰后,嘿,不疼了! 有手下侍者去向那老卒打听药方,老卒解释道:这屯田的村儿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亦或者甭管鼻子还是嘴巴亦或者耳朵哪怕摔断了腿啥的,他都这样煎药; 喝了顶用,也就顶用了,喝了不顶用,那就去附近的大镇上找大夫,军屯儿里戍卒是有标户户口的,那些没标户户口的屯户民就借用士卒的标户身份去看病拿药,也不花钱,王府管着的。 那位侍者听到这里,一时忘记了自己来问话的目的,还很诧异地道: “这样冒名顶替岂不是欺骗了王府?” 老卒笑笑,道;“自然不可能尽着给人用,用得多了,也会出事儿,上头也会查下来,也就是亲近点的关系才能准人家蹭一下。” “那刚刚的药?”侍者又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也不晓得能有啥用,这世上,绝大部分的毛病,喝了药,自己就能扛去个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三三两两,真正的大夫能看的,其实也就是个对折再打个对折,阎王爷真要收你的命,再怎么样命也都是没了。 我等黔首对待病痛,基本就是这个态度,能扛就扛,能忍就忍,年轻一点的,实在不行时就去找个大夫试试看,年纪大的,家里人愿不愿意去请大夫先不说,就是老人自己也会拒绝去治疗的,到年纪了,不折腾了,该没就没了呗。 也就当了标户,能有这份保障了,所以并不知道多少后生娃子都在等着机会,等王爷一声令下征兵去打仗哩。” 侍者点点头,明白了自家干爹不是遇到什么乡野高人了,而是干爹自己运气好,病痛下去了。 见侍者不说话了, 老卒开口道:“要打仗哩。” “啊?”侍者刚出了神。 老卒“呵呵”一笑,脸上既带着不屑又带着骄傲,道:“西边的家伙们不经事,打了败仗,这不,接下来就指望着咱家王爷嘞。 我是年岁大了,上不得战场了,但村儿里那些屯户的后生娃可都在盼着呢。 这些日子,像你们这般的信使,落脚咱这儿的也不是第一批了,瞧出来了,那边的人,慌喽,哈哈。” 老卒显然不知道这支信使队伍的身份,只当是其他太守派往这里送信的人。 那位什长在得知宣旨太监身份后,也被要求不准向四周人告知,只允许向后方传递消息。 所以,在老卒看来,这些人富贵是富贵,身份不一般是不一般,但毕竟和他扯不上什么干系,晋东之地,王爷脚下,对外来户,可没低三下四去巴结的必要,更没这份觉悟。 侍者回到了屋内,如实禀报了。 黄公公听到这话,笑了,道:“到底是陛下保佑了我这奴才。” 周围人纷纷应是。 其实,这是三爷不在这儿,要是三爷在这儿,说不得就掏出了自己的剪子,来,急性阑尾炎是吧,三爷给你割了,小手术啦,就跟割苞皮一样; 啥,你不知道那是啥皮?那三爷我就顺手帮你把那碍事儿的皮也割了算了,咦,你皮嘞? “离京时,京内氛围很是压抑,初入晋地时,晋西之地,可谓风声鹤唳,甚至连乾楚联军是不是要打入南门关的谣言都传起来了。 到了晋中,颖都那边倒是还好些,许太守确实是个能人,一切都有条不紊,辅兵粮草民夫都已经在准备着了。 你说说看,都姓许,咱那位许青杉许钦差怎么就这么的废物呢?” 黄公公是宫里大家,消息自然是灵通,哪怕是在和自己的几个侍者聊这些时,也决不会轻易踩人。 但黄公公清楚,那位钦差大人在之前就已经吃了陛下的挂落,差事办得稀烂,本来携大势收归地方部分军权本该不难,温水煮青蛙都不会么,非得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和是非; 能做到钦差外放的,自然不可能是蠢货,之所以会做成这样,无他心急想表现耳。 原本,等待许青衫的应该是被调回京冷藏,仕途上打上一个“办事不利”的标签后,以后就很难就什么作为了; 但这事儿一闹,他的下场,呵呵…… 黄公公又有些欣慰道: “好在进了晋东后,王府这边的军民心气儿依旧高涨,咱家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这其实没啥,先帝爷在时,咱大燕也不是没打过败仗,打了败仗不要紧,再打赢回来就是了,到时候面子里子,还是攥在咱大燕手里。 先帝爷有靖南王镇北王,咱陛下不也有平西王爷么。 如今这局面,在咱家看来,无非是乾楚两国不服于大势,想要垂死挣扎罢了,咱们呐,就请平西王爷出来,好好教教他们做人。” 黄公公知道,京内不是没有其他声音,比如让大皇子亦或者青霜乃至是李良申等这些大将挂帅去安定南门关局面,因为当年的平西侯已经是平西王了,再请平西王出山,那平西王真的就直接对等当年靖南王的地位了。 只是,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因为甭管是再如何反对平西王自诩亦或者真正忠心耿耿担心藩镇彻底坐大为皇权着想的大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当下大燕,威望最高,最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的,就是平西王。 而且,这个时候再鼓噪推选其他人选去南门关,处理好了那还还说,要是没处理好,这些此时鼓噪声势的,事后,一个个都跑不掉。 这是拿自己的身家去对赌,一时脑热愿意压上的大臣毕竟是少数。 且一大部分官员还是持老成之见,先让平西王爷出来安定局面最好,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梁国那边的事儿还好说,真要弄得晋西大乱乃至动荡整个三晋,先帝爷在时好不容易打下的三晋之地再得而复失,大家伙都得成大燕的罪人。 “不疼了,咱继续赶路吧。” 黄公公起身了。 下面的侍者们没敢再继续劝,马上收拾东西通知外头的护卫。 出了什长的家门,翻身上马,黄公公大喊一声: “王爷,奴才又来了!” … “王爷……奴……奴才……奴才………来了………” 来时,一路辛苦,但也是意气风发; 脑海中,憧憬着像当初范城之战时自己亲自冲锋斩杀一敌的豪迈; 一切一切的美好, 等到终于进入了奉新城, 终于来到了王府门前, 看着在通传后依旧紧闭着的王府大门, 看着门口那两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反着光泽的石狮子, 黄公公近乎哀怨般得呼喊起来。 不, 不, 不要这么对待咱家啊! 王爷啊,王爷啊,咱家不要啊,咱家不要啊! 黄公公跪伏在地上,手里捧着圣旨封盒。 王府门口,锦衣亲卫持刀而立,外围,更是有一众百姓在围观,将这里堵得个水泄不通。 瞎子在盛乐城时,就开始收编说书匠人,话剧形式出现的表演方式也早就在晋东风靡,连玉盘城内也开了分馆; 因为瞎子深知宣传高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去占领的精髓; 在这段时间内, 奉新城以及雪海关、镇南关这两处也有军民定居点的区域,茶楼、社戏等舞台上,宣传者已经按照瞎子的指示精神,将事情的“原委”给宣扬了出去。 不过,你不能说瞎子又在搞是非,因为瞎子真的只是宣传出了“真相”。 皇帝选派的钦差,和肃山大营的宜山伯为了争权闹了起来; 梁地生乱后,皇帝亲自提拔起来的总兵……冉岷; 这里冉岷还加了人物润色,比如其当年为了巴结上官,不惜杀了自己的妻子; 而且瞎子还艺术加工且碰巧还真加工对了,就如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仿佛司马公就是那把锄头一样,瞎子给冉岷加了一句:平西王可为,岷,亦可为! 这事儿也真没冤枉冉岷,而且这人现在生死不知,大概率也战死了,就算没死,他这次的罪过是不可能再翻身了的。 毕竟,他不姓姬,其他人,是没大皇子那般的好命的。 所以,对这种人,就直接痛踩吧,贴反派的标签! 事情的原委就是,皇帝亲自选派的钦差和真正会打仗的宜山伯闹了矛盾,宜山伯不得不闭门在家,皇帝提拔的总兵是个废物,竟然自以为能和自家王爷相比,结果贪功冒进,中了埋伏; 忠诚的大将李富胜,为了救援他,为乾楚联军所围困,厮杀多日后,为国捐躯。 接下来朝廷怎么办? 必然是请咱伟大的王爷出山啊! 就是这个故事为主题, 茶馆、酒楼、戏台,乃至于红帐子里的姐们儿,都在一遍遍地向百姓们宣扬这一“经过”。 保证故事精彩的几大要素都有了, 传统意义上的大反派,嗯,如果在燕地,燕人对姬家皇帝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但也可以改变成皇帝是好的,是那几个宰相或者哪个大臣蒙蔽了圣上,但在晋地,晋人对姬家皇帝可没太多的敬畏和情感。 总之,皇帝就是里面的幕后大反派,钦差和那位冉总兵就是现实里的真正俩反派,李富胜李总兵则是用来赚取眼泪和同情以及加深故事悲愤情绪的牺牲者。 矛盾,很凸出,情绪渲染,很强烈; 最主要的是爽点, 那就是晋地百姓听故事看社戏最喜欢看的,自家王爷关键时刻出场打败一切对手,百姓们每次都期待这个结尾然后发出剧烈的欢呼。 这个故事后头就是: 你且等着,你且瞧着, 朝廷的那帮废物,最后还得来求咱们王爷出山! 故而, 当黄公公在进城前,换了宦官衣服,仪仗也打出来进城后,一下子发现百姓们马上向他这里聚集了过来,一路聚集到他来到平西王府前面。 若非黄公公不是第一次来奉新城了,可能还会认为这里的百姓无比渴望感受到天威呢。 当然, 现在黄公公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他很委屈, 他很难受, 他想哭, 而且已经哭得涕泗横流了。 咱家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咱家压根就没想到啊; 多少和咱家一个年份的同僚艳羡咱家上次接了靖南王的那个圣旨最后没死,反而平步青云起来; 可谁晓得,欠下的,还得补啊! 天呐, 还不如病死在路上呢,这脑壳撞石狮子上,真的会很疼的啊。 “王爷啊……王爷哎~~~” … 王府大门后头, 陈道乐和何春来站在那里,瞎子则坐在台阶上,剥着橘子,教育这俩孩子道: “此举不是为了跟风靖南王,也不是咱主上为了耍威风,嗯,咱主上可能有这个需求,但当年靖南王爷,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儿的。 而当年之所以要让俩宣旨太监撞死在石狮子上,本身就是一种宣泄,帮那些有袍泽战死在望江的士卒宣泄心中的怨气。 先皇故意没让靖南王挂帅,选择了大皇子挂帅,最后打了败仗; 这口气,得宣出来,否则接下来的兵马,就不好带了。 跟现在一样,去年开始的收军头子地方治权,今年变本加厉,钦差和宜山伯闹出了那档子事儿。 宜山伯自己也有错,甚至错更大一些,但真要打仗时,用的可是那些丘八,你得让他们觉得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你得帮他们将这口气发出来。 宣旨太监,是皇帝的脸,这就叫抽皇帝的脸给那群丘八们看呢。 这样,大家心里才能舒坦,同时,自己还能借这个机会立威,表示你连皇帝的旨意都不鸟,这下面的地方军头子和地方官吏,见了你就像是见了兔子一样,托谁的关系都不好使,自然全心全力为你效命了。” 何春来与陈道乐听着不停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深感受教。 这时,陈道乐开口问道:“王爷会让那位公公就这么……” 瞎子闻言,将橘丢向了陈道乐,何春来见状,心里长舒一口气。 “要真这样,就好了。” 真能做到像靖南王那般万事绝对不留情,他瞎子的夙愿,大概就能很早达成了。 可惜了,主上不是这样子的人。 如果是陌生脸孔的红袍大太监来,那撞死也就撞死了吧,主上不会放在心上。 但奈何主上和黄公公在燕京城打过几次交道,在晋地也打了几次交道,这黄公公也很上道,虽然不能晋级,但他很会舔。 多半,主上不会的。 只是,你硬要主上变得和靖南王一样,似乎也不美,至少对于自家这些魔王而言,生说就失去情调了。 有时候, 瞎子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彷徨和矛盾,可能,这就是事业心和生活心的碰撞吧。 但换个念头想想,这就像是家里,得有一个人懂得生活的品味,同时还得有另一个人斤斤计较着茶米油盐,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安逸安稳。 如果都是前者,那日子无法长久,如果都是后者,那日子未免枯燥。 就像是主上可以尽情地真性情,自己去当那一双白手套,也挺好,反正自己对当个好人,没什么兴趣。 随即, 瞎子笑了,起身,微微躬身。 … 黄公公不哭了,泪干了; 黄公公不喊了,嗓哑了; 他开始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边观望着这俩石狮子,看看哪个更顺眼一些,兴许,能给自己临死一撞的些许温柔。 圣旨封盒,放在一边。 宦官服,也脱下了,连靴子,也摆在了边上。 黄公公带来的护卫没阻拦他,黄公公的那些侍者们则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身为天子家奴,这是你该受的,也是你该做的。 圣旨无法宣达,你压根就没理由活着回去。 外围围观的百姓们在此时也屏住了呼吸,静待接下来的时刻; 一身白衬的黄公公先朝着西边燕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又朝着王府,磕了两个头; 最后, 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黄公公往后倒退了数步, 点点麻油油菜开花, 选中右边的了。 也不晓得,哪个倒霉蛋会接替自己,去撞那左边,嘿嘿。 黄公公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蓄力,然后,冲! “吱呀……” 王府的门,打开了。 这一刻, 得亏黄公公修炼过炼气之法,比常人反应更敏锐一些,当即脚尖一拐,整个人错了一个身位,没撞到石狮子上,而是“噗通”一声,摔在了台阶上,又滚落了回去。 这额头啊,手臂啊,青肿破皮了好几处。 四周, 锦衣亲卫跪伏下来, 外围,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们也都齐齐跪伏下来。 滚了个七荤八素的黄公公在此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双脚交叉拐着却强行抬起了自己的脖子立起了自己的脑袋; 一身玄甲的平西王走出了自己的王府, 玄甲的肩上,挂着装饰用的白穗,象征着王权的至高与神圣; 但在黄公公眼里, 数年前看似尘封却一直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再度浮现; 依旧是这两尊石狮子,依旧是一样的台阶,依旧是四周不近人情面对圣旨也不会下跪的亲卫士卒, 依旧是在此时开启的王府大门, 依旧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带着无上威严的男子; 就连那随着风轻轻飘荡的甲胄白穗,也在恍惚间看作了曾经那位的飘逸白发。 乃至, 往大了看, 依旧是国事遇艰, 依旧是圣上指望, 依旧是全国期盼, 岁月的年轮,对于此时的黄公公而言,宛若调皮的孩童,向前拨动了几圈后,又给向后拨回了原点; 一路艰辛,经历病痛折磨,又恰逢大悲大喜之下的黄公公,神思陷入了某种恍惚, 却又不得不激刺起来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下一刻, 竟然开口喊道: “靖南王爷……接旨!”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 剑圣的叹息 郑霖还在继续对那尊石门“咬牙切齿”,虽然呈现出来的真实模样,过于奶凶奶凶。 不过,郑凡这个当亲爹的,在此时还是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亲生父子之间,是有一种无形羁绊的,哪怕你孩子不会说话,但你似乎就能够懂得他意思一样。 同理, 能够看清楚且看明白郑霖这一番表现的,也不仅仅是郑凡一个人。 最终, 等到“祭祖”结束,郑凡带着王妃们抱着孩子离开了。 走在最后头的,是樊力、阿铭和薛三。 三爷小声嘀咕着: “主上以前靠咱,然后找了个干爹靠,再找个干哥哥靠,总觉得,等以后孩子们长大了,主上还能继续靠孩子。 这辈子,能靠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哎哟,真叫人羡慕。” 这不是在讥讽,也不是调侃,而是发自真心实意。 这运数,这命格,真是逆了天了。 但仔细想一想,或许这正是主上最厉害的地方。 按照上次那个“爆鸟”道士所说, 主上是无根之人,为天地所不容,在你弱小时,会很容易发生点意外让你早早地夭折; 也得亏主上能一直傍得大山做依靠,否则纯粹靠魔王们自己,前几年还真可能扶不住。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见招拆招吧。 樊力点点头, 道: “公主命好。” “对,命好这事儿,是真学不来的。”三爷扭了扭脖子,默默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把军刺,问道,“你说,抓吉时,咱干儿子有没有可能选我这把军刺?” 抓吉,只是一个仪式,一个流程,带着某种美好的寓意; 但对于郑霖而言,可并不仅仅这般简单。 他一出生,就是世子殿下不说,还有这么多早就翘首以盼的魔王叔叔。 无论是日后的抱负或者叫野望,还是成长过程中的兴趣爱好,不能说已经被安排好了,但至少说,已经处于热拍的阶段。 “为什么不是药剂师?”阿铭问道。 侏儒的形象总是和冒着绿泡泡的大缸很契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所以,军刺上我淬了好几种毒。”三爷说着,将军刺放在自己唇边用舌头舔了舔,这毒,没伤口不进入血液,就没啥问题。 “你准备的是什么?”薛三问阿铭,“美酒还是人血?” “酒。”阿铭回答道。 “那你真是低调了。”三爷评价道。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我不信主上和四娘会同意让我把人血放在台面上,同理,我也不信你的这把淬毒的军刺能摆上去。” 三爷忙醒悟过来:“艹,莽撞了。” “阿力,你准备的是什么?”阿铭问道。 “没准备。”樊力说道。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樊力挠了挠头, 道; “因为晚了。” …… 今晚, 平西王府内张灯结彩,宛若白昼。 对于一向喜欢安静的王府而言,真是难得有这种热闹的排场。 王府治下,除了新赴任雪海关镇南关的公孙志与宫望外,其余高级将领,近乎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集结于奉新城述职。 敢这般搞,也是因为有底气。 雪海关不破,雪原就没有事儿; 镇南关范城只要还在手中,楚国就冒不了泡儿; 西边儿, 除非姬老六被一连下了三个降头还得一口气闷了一缸猪油,否则绝不可能在此时动手削藩,且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搞这一手,凭借着瞎子和四娘早早构筑起来的情报与人情网络,这边也不可能被瞒住。 所以,平西王府才可以整出这种各路好汉齐聚聚义厅的戏码。 当然,这也是前两年南征北战,打出的安逸格局。 晚宴开始, 武将们坐在一起,王府之下的文官们也坐在一起,大家吃着喝着,井水不犯河水。 文武分制在此时已经出现了雏形,平西王自己,是靠着军政一把抓起家的,但接下来,王府以标户制度为主体再辅之以其他各项制度,可谓是极大削弱了各路大将对地方上的治权。 简而言之,我走过的路,走完了就把路堵死,让后面的人无路可走。 将领们自是不敢去恨自家王爷的,只能和这群文官们不对付,可偏偏王府文官的老大是北先生,这帮武夫们也没敢太造次,大家就互相不鸟呗。 当王爷本人出席时,两方人这才主动聚集起来欢迎。 “都坐,都坐。” 王爷安抚众人坐下,然后持一杯酒,每个桌子每个桌子地都敬一下,基本桌上所有人一饮而尽,而他只是沾一沾嘴唇。 但没人不满,也没人去劝酒。 等一圈敬下来,陈道乐拿出了一张张卷轴,不是圣旨,但却也是黄色的,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大家在平西王府率领下对晋东的建设与发展所取得的成就; 这些多是地方治政方面,是文官们的范畴; 随后,就是封赏。 王府这边会提高福利待遇,官职上,王府有权认命地方官,但需要走一个流程到燕京转一圈加盖个印。 紧接着, 何春来也和陈道乐一样,拿出卷轴,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军事方面的成就。 这方面其实比较尴尬,过去一年里最为辉煌的一场大捷,并不是晋东嫡系兵马打的。 所以,陈述起来的战果,有些磕碜。 比如对不臣服的野人部族的打击,那他娘的能叫打击么? 官军只需要出几个代表,海兰部这些狗腿子野人部族就能亲自把那个部落给掀翻喽; 比如对楚地边境上的对抗,那叫对抗么? 几十个哨骑在那儿互啃…… 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范城那边的战绩。 苟莫离在早期稳定范城局面后,就开始主动出击扩充自己的影响力,虽然没有大规模的会战,但小捷频频。 当年席卷大半个晋地的野人王如今在范城那个舞台上,那也是混得一个风生水起; 但可惜,人家还在范城,并未回来。 和先前文官那边实打实的各项数据提升进步比起来,武将们越是听着这些总结就越是感觉心里抑郁。 也就只有被破例请来的柯岩冬哥,在规规矩矩地喝酒吃菜; 除此之外,连平日里最沉稳的金术可,也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肃穆。 但王爷本人就坐在那儿,看着大家,还真没人敢叫委屈。 何春来也开始念军方的封赏,相较于文官那边大批量的加官进爵,武将这边就显得磕碜很多了,基本是以金银财货为主,而且量也不多。 被念到名字的武将,一个个地起身跪下来领赏,但都有些蔫吧的感觉。 不过,沉闷的场面并未持续太久。 王爷从椅子上站起身, 道: “是不是觉得……少了?” 一时间, 武将们马上集体打了个激灵,全部离座跪伏下来,齐声道; “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武将们都跪伏下来了,另一侧的文官们也都纷纷起身,但倒是没一起跪下来。 王爷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喧闹的宴会场里,此刻只有王爷一个人靴底和砖面的摩擦声。 “按理说,这时候孤应该说一些提振士气的话,来好好安抚安抚你们,大家一起斗志昂扬的,把这顿饭吃完。 然后,再一起去看孤的儿子,去抓吉。 但偏偏孤却没了这个兴致。” 这时, 柯岩冬哥开口道: “王爷,我等有罪。” 随即,周围所有将领一起跟着喊: “我等有罪。” “不,你们没罪,没罪,是孤自己心里,心里有些不痛快。 前日子,孤去山上祈福。 在山上敬酒时,孤想到了那些曾站在孤身边为孤拼杀的兄弟们。 战死在晋地的兄弟们还好,咱们可以帮他们收敛好尸骨。 但战死在楚地,战死在乾地的兄弟们呢? 我们, 可以在这里封赏,可以在这里吃酒; 他们呢? 他们的尸骨,是否早就被野狗秃鹫给吃干净了? 他们没有血食供奉,会不会饿着?会不会冻着? 比起他们来, 孤, 你们, 是不是幸福太多了?” 将领们跪伏在那里,没一个说话。 “日子,在越过越好,咱们晋东的局面,只会一年比一年更进一大步。 咱们会兵强马壮的, 咱们会粮草充沛的, 咱们会民夫成海的, 会有的,肯定会有的。 孤不打算带你们去将那些战死于异国的袍泽们尸骨收敛带回来; 孤要他们安眠的地方,成为,咱们自己的地方,让那些睡在外头的兄弟们,睡进家里。 所以, 孤很气啊, 你们, 一个个地摆着一张臭脸,到底他娘的要给谁看!” 王爷怒了, 这一声怒吼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不少将领,正瑟瑟发抖。 这不是装的,因为平西王本人,平日里不爱管俗务,所以文官这边,他是真的不那么熟,所以,文官这里,对他是畏惧的。 但军中,王爷的威望,是肉眼可见的,这些人,早年都是跟着王爷一起拼杀出来的。 他们对平西王,是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觉得委屈的,孤现在就准你卸甲归田; 觉得耽搁你的,孤可以保准你去燕地拿同样的官职! 觉得孤在这里厚此薄彼的, 说出来, 孤亲自把封赏,给你补上去。 然后, 给孤,有多远滚多远! 怕以后没仗打么? 怕以后没功立么? 乾楚未灭,诸多小国依旧不服王化,这些功劳,可都明明白白地存在那儿呢! 等个两三年, 等不及啦? 非得本王在这里,在这个日子,和你们讲这些道理?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脑子, 不配留在本王手下做事,本王怕有一天,被你这猪脑子,给害死!” 王爷一个人在愤怒地训着话, 在场文武加在一起,两百来号人,全都很安静。 “本王说了,不要给本王继续哭丧着脸。” 跪伏在地的武将们,有些愕然,随即,尽量扭曲着自己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哭丧着脸具体是什么,所以看起来,就分外怪异。 “笑啊?” “呵呵……” “呵呵……” “本王听不见。” “呵呵呵……” “呵呵呵……” “大点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将领们全都大笑起来。 王爷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然后, 王爷的目光扫向了文官们那一片。 刹那间,被目光扫过的文官们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然后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亦或者说,是那几个抵抗力最差的,直接跪了下来,连带着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啊哈………” 很快, 笑声在这偌大的王府院子里回荡起来。 不远处,王府家庭成员单独的席面上。 天天和姬传业站在围栏处,看着那边的情景。 “我父皇都没办法让他的那些臣子们这样。”姬传业说道。 皇帝的权威,他父皇是不缺的,皇爷爷给父皇打好了路,但父皇的臣子们,是不可能在父皇面前……这般恭顺的。 恭顺到了,要他们笑,他们就集体笑起来的地步。 姬传业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以前在宫内时,师傅们教授的一些书中道理,比如:君视臣如仇寇,臣亦视君为仇寇。 但姬传业又很清楚,眼前这一幕不是这样子的。 那些被干爹一句话跪,一句话就笑起来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恨干爹,不会觉得干爹羞辱了他们。 虽然姬传业没去亲自问此时正在大笑的他们这个问题,但太子觉得,答案应该就是这样了。 是这些人,比父皇的臣子们,更没脸没皮一些么? 天天抿了抿嘴唇,他很想给弟弟解释这个,但奈何,天天发现自己解释不了。 这时, 瞎子走到他们二人身后, 开口道; “皇帝陛下是继承自先皇的班底,甚至还要更久远一些的班底以及祖制。 而王爷, 则是完全自己打造挑选出来的追随者。 一个是接位的掌柜,一个是创业的东家,不一样的。” 基本上,大部分王朝的开国君主,都是不怎么讲规矩的,可谓独揽大权,对下面是任意揉捏,而等到几代传下去之后,皇帝就开始讲起规矩,臣子们也开始喊起“致君尧舜”,并非是大家几代演变下来成了贵族,本质还是皇权的收缩与衰落导致。 姬传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向瞎子一拜。 瞎子并不觉得与太子说这些有什么好犯忌讳的, 更犯忌讳的一幕这位太子在晋东也看了不少了。 再说了,一些事儿,晋东和朝廷和皇帝,其实都是心照不宣。 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 后宅的一处厅堂,也早就布置好了。 厅堂中央是一座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红布,红布上有一尊像是蒸屉一般的存在罩着,里头是预先布置好的抓吉所要用的东西,书、印章、尺等等这些。 但抓吉毕竟是大事一件, 所以有些细心的人,就会特意过来看一看,检查检查。 三爷先来了,他将一朵被抽走毒液的三色莲放入了其中。 “嘿嘿,这玩意儿花花绿绿的,孩子应该会喜欢的吧。” 三爷离开时, 看见走过来的阿铭。 二人沉默地互相点点头,错开。 阿铭将一杯自己亲自调制的鸡尾酒放在了里头,色泽艳丽。 等阿铭出来时,碰上了走进来的梁程。 阿铭当即问道:“你不是在前面跪着大笑么?” “笑完了,宴会快进入尾声了,再不来就晚了。”梁程说道。 阿铭注意到梁程手里拿着的东西, 梁程也没避讳,拿起来,是一套人形甲胄,这玩意儿不是真拿来给孩子穿的,更像是玩具。 “这算什么?精铁版的芭比娃娃?” “我自己在军中抽空打出来的,给孩子当个玩具吧。”梁程说道。 “虚伪。” 梁程摇摇头,没再和阿铭继续斗嘴,进去后,打开了“蒸屉”,将自己的物件儿放了进去。 等梁程出来时,居然碰到了樊力。 “嗯?听他们说,你不是不放东西的么?”梁程问道。 樊力憨笑了两声,从背后取出一块巨大的馕。 “这么大,饿死鬼投胎?” 樊力挠挠头,道:“大孩子才可能喜欢。” “好吧。” 梁程也没耽搁,径直离开。 大家该放的就都放呗,反正也算是公平竞争。 但,等樊力走到“蒸屉”旁时,他将自己手中半人高的大馕掰开,从里头取出了一把色泽极为通透的剑,放入其中。 至于馕,樊力边啃边往外走。 走到另一个院子的拐角处, 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围墙上蹦跶下来,跳到了樊力的肩膀上。 樊力伸手一接,在其屁股上一拍,女孩极为熟悉地借力,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同时, 双手很是熟稔地搂住了樊力的脖子, 脚尖在樊力的胸膛上轻踹, 问道; “偷出来了?” “嗯。” “放进去了?” “嗯。” “那就好,哎呀,不过我是真不清楚,为什么我师父他自己不亲自来,难不成是因为百里剑是师父自己当初寄存到王府的,不好意思自己再去要回来?” 樊力摇摇头,道: “他要脸。”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 剑圣站在墙根处, 那只迟迟不愿意回鸡窝的鸭,则站在剑圣脚下。 剑婢是剑圣的弟子,这毋庸置疑,但剑婢最早的师父,是那位袁振兴。 剑圣愿意传授剑婢所有,可在剑婢心里,第一个师父,永远是那位乾国第二剑。 练剑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对完美的苛刻与追求。 所以,剑圣当初想收天天做徒弟,灵童之体,学什么都事半功倍。 可天天拒绝了。 拒绝了就拒绝了吧,剑圣也早就看开了。 只能说,有些遗憾吧,毕竟灵童之体,不好找,自己身边有一个剑婢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也该心满意足了。 然后, 然后, 然后那个曾经一直被自己拿儿女之事来调侃的平西王爷,真正做到了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不仅新添一儿一女,而且竟然全是灵童! 火凤灵体,就是在大楚皇族那里,也足以让皇家惊喜地发疯,那个小一点的男婴,看似不是灵体,但那封印之处能瞒得住别人怎可能瞒得住剑圣? 一出生,就要被封印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妖孽? 剑圣不由得看向院子里, 刘大虎正在练刀, 小儿子坐在婴儿床上,玩着一把木刀,哥哥在那儿练,他也跟着在那里舞着。 婴儿床上的玩具里,总共有七把小木剑,就只有唯一一把木刀。 剑圣走过去, 伸手抱起儿子, 儿子很亲父亲,主动张开双臂迎接父亲的抱抱。 不动声色间,剑圣将那把木刀收起来; 抱了会儿孩子后, 剑圣将孩子又放回婴儿床。 儿子坐在那里, 目光在面前的七把各式各样造型很是精美的小木剑上逡巡了一遍,然后,又逡巡了第二遍; 最后, 儿子眼角抽了抽: “呜呜呜呜……” 哭了起来。 剑圣只得将小木刀放了回去。 儿子马上不哭了,抓起小木刀,继续跟着在那里练真刀的哥哥舞了起来。 剑圣转过身, 发出一声很是忧郁的叹息: “唉……” ———— 晚上还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 龙渊易主! 原本今日的宴会,王府是邀请了剑圣一家去的,而且去的话,必然是坐后头家里人的席面,平西王爷肯定是希望剑圣一家子能和自家多走动走动的; 毕竟,睦邻友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得是上辈子多大的缘分,才能凑一起当个邻居啊。 但剑圣拒绝了。 剑圣没去,刘大虎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他是王爷的亲兵之一,但今日的宴会武将那里就没一个游击将军以下的,所以不能以“邻居家傻儿子”的身份进去的话,他是没资格入席的。 刘大虎练好了刀,走到水缸边,拿瓢舀水开始浇身子。 等将身子擦拭好后, 转身, 看见自己爹正站在角落里,神情,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刘大虎走过来, 伸手先抓住了那只同样落寞的鸭子, 然后将其塞入了鸡窝,关上了笼子。 再走到弟弟那里,抱起弟弟。 “爹,你有心事儿?”刘大虎问道。 剑圣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儿子, 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扭头, 看了一眼白天劈完柴后就放在柴火堆那儿的龙渊。 “你先带弟弟去睡吧,爹今儿个正好在琢磨一个剑招。” 说着, 剑圣还伸出手,比划了两下。 “嗯。” 刘大虎听话地抱着弟弟进了屋。 独留剑圣一人, 坐在头顶是星空的小院儿里。 …… 王府后宅,抓吉仪式,正式开始了。 今日参加宴会的文武,全部在场。 原本摆放在屋内的大圆桌也被搬到了外头; 熊丽箐抱着大妞,四娘抱着郑霖,柳如卿和福王妃则站在后头。 天天与姬传业搬着小凳子,二人站在上头方便观看。 和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王府的先生们也全部在场。 香烛点起, 葫芦庙的师徒俩也被请了过来,念了一段祈福经。 一切准备继续后, 郑凡将大圆桌上的“蒸屉”给拿起, 随即, 郑凡眼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他知道会多出一些东西,但真没想到会多出这么多。 那把剑,有点眼熟…… 哦,对了,不正是百里剑么? 这把剑怎么会被摆在这里? 很快,郑凡就明悟过来了,觉得有些好笑: 想不到剑圣你这浓眉大眼的也会玩儿这一出。 然后, 这个…… 郑凡伸手,将那枚玉雕的玺印拿起来。 其实,这玩意儿放在这里,也不算是太逾矩。 大燕的宗室王爵自然受限制很大,而且按照大燕传统,皇帝的儿子封王后,在他们父皇驾崩时,马上会向新君上奏请削减王爵; 就是宗室,他们的王爵往往也就是一代人,要是爹死得早,兄弟上位得早,可能也就做个十来年王爷就得降等了。 搁几百年前,倒是有过宗室立下大功后,被特意保留一代王爵,但近百年来,是没这个先例了。 毕竟伴随着荒漠蛮族被镇北侯府压得越来越驼背,姬家宗室不用像先祖那般不停地出征荒漠,自然也就落不到实打实的可保留王爵的军功。 而大燕的异姓王,是上一代也就是镇北王靖南王时才设立出来的,原本就是不存在,所以没有祖制先例可循。 且大燕所封的这三个异姓王,包括郑凡在内,前头都加了一个“恩典”,那就是“世袭罔替”。 所以,李梁亭死去后,他儿子李飞不用降等,直接承了王爵。 天天这边一是靖南王只是走了,而非战死,但哪怕老田自此不回来了,天天成年后也是能继承王爵的,但可能折中一下,避其父亲讳,换一个王的称号。 上一代的燕皇姬润豪很是豪气,给予了南北二王极大的荣耀,就比如王印,实则从卖相上来看,都和皇帝的玉玺差不离,也就细节上有一点点区别。 郑凡则是沾了上一代的光,一切照例,他那个王印,也是这般个规格。 但郑凡明显看出来,这个玺印,它不一般啊。 拿起来,掂量了两下,看了看下面的字,郑凡心里“呵”了一声,果然; 再看看用金子补上去的那个角, 妈的, 你们要不要这么有“匠人精神”? 扭头,扫了一眼站在周围的魔王们一眼,发现他们一个个的都面部表情无比自然,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没办法,东西既然已经被放上去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郑凡就不可能撤下去。 郑凡转身,先将大妞从熊丽箐怀中抱了过来。 “吉时已到,公主抓吉!” 陈道乐在一旁充当起司仪的角色。 随即, 在场文武全部跪伏下来: “公主殿下福康千岁,千千岁!” 郑凡抓着大妞的小手,轻轻挥了挥, 道: “起身吧。” “谢公主殿下!” 众人起身,一切都规规矩矩,有板有眼。 郑凡先将大妞放在了圆桌中间。 别的人家,女娃娃是不会做抓吉的,这个时代对女性的限制很多,可供她们选择的职业很少。 但平西王可不会理会这些规矩,他的闺女,以后想干什么他都会支持。 大妞被放在圆桌上后,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周边各类的物件儿。 紧接着, 郑凡又从四娘手中抱过来郑霖。 王爷是个女儿奴,乖巧爱笑的闺女总是能讨得王爷的喜爱; 但偏偏,在外界看来,这个儿子,才是真正的关键。 王爷抱着郑霖面向圆桌; 一边, 文官们集体整理起自己的官服, 然后, 一起以大礼的方式很是郑重地跪下: “世子殿下福康千岁!!!” 另一边, 武将们就跪得更为有力道,刹那间,一种宛若身在军中的肃杀感袭来; 他们,是认真的,也是严肃的,更是诚挚的。 “愿为世子殿下效死,愿为世子殿下效死!!!” 洪亮,振奋。 文武两侧, 这不是在祝福, 这是在认主; 认他们的……少主。 王爷是他们忠诚的对象,而世子,则是他们会继续追随下去的对象。 当世大燕, 镇北王府早就不复当年之气象,李梁亭在时,靠其个人威望加上义子们的帮持,确实可以做到军心一体; 但新北王上位后,原本凝聚的体系因老北王的离世早就疏离了,北封郡是朝廷的北封郡了,镇北军,也是朝廷的镇北军了; 但一西一东,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如今的平西王府,是有能力将这股凝聚力传递下去的,除非……他郑凡脑子进水了学李梁亭将孩子丢哪个山沟沟里十多年不管。 藩镇,是一个割据势力; 而这个割据势力基础上,再加上一个藩王,往往会更可怕,因为它有中心,也有传承。 马上, 更让人, 确切地说,是让那些此时已经跪下去的文武,更激动更振奋的一幕出现了。 王府的先生们,也在此时全部跪了下来。 “少主福康!” 这意味着,王府内外上下,统一了共识。 可以说,只要这位世子殿下,正常长大,甚至可以荒唐一些,可以纨绔一些,都无法阻挡其成年后亦或者是等未来某一天,接管其父亲留下的基业。 郑凡低下头,抓起儿子的手。 却留意到,儿子嘴角的笑意。 小东西,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现在还小,思维能力不足,所以对外的反应,来自于自身的直觉,喜好的表现,也是极为明显。 三岁看老,看的是什么?是人的本性。 儿子,你很喜欢这种千呼万唤的感觉么? 郑凡没生气,因为他没理由生气,他自己可以做到在姬老六不恶心自己的前提下,懒得去造反,毕竟他现在的日子和皇帝比起来,也差不离,再者还有一统诸夏这个他答应过老田也答应过那些战死士卒的目标与宏愿在。 但他儿子以后要是有这种想法,他为什么要管? 难不成,我欠你姬家的呀? “诸位起身吧。”郑凡代替儿子说道。 “多谢世子殿下!” 所有人起身,然后,近乎所有人脸上此时都呈现出一种潮红,这是激动的。 郑凡将郑霖,也放在了大圆桌的中央。 俩孩子, 一起抓吉。 郑霖坐在那里,目光,第一时间被阿铭放上去的那杯鸡尾酒所吸引。 一边站着的阿铭,嘴角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在幻想着,以后和长大一点的郑霖,一起坐在酒窖里品酒的画面了。 瞎子则依旧平静; 很快, 郑霖的目光,就转移到了那块他已经玩了很久的“传国玉玺”上面。 而这时, 早先就上桌的大妞,开始爬向了一侧,来到了百里剑的面前。 大妞似乎是被剑,吸引住了。 一边的熊丽箐,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是希望自己闺女可以平安一辈子的,那平安一辈子的保障是什么? 看她爹吧,哪怕手下有千军万马,但平日里出门,最离不开谁? 熊丽箐当然也能猜出,那把剑是谁放的,要是闺女选了这把剑,也就是说,闺女就能得到那位无条件的保护。 公主清楚地懂得,闺女和那个剑婢不一样,打小儿就收为徒弟的话,真的是比他亲生闺女都重要啊。 阿力则挑了挑眉毛,他答应剑婢的事儿,要完成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这张大圆桌上,在世子殿下还在那里看东看西时,自然就格外注意已经有选择倾向的公主殿下了。 然而, 当大妞伸手摸了摸百里剑时, 其很快就又将手收了回去, 脸上, 竟然露出了一股厌恶之色。 这一幕,让很多人都心生疑惑。 瞎子开口解释道:“公主殿下是火凤灵体,火凤,是寓生之物,代表生生不绝;而百里剑主人刚走,剑身带着死意,为公主所不喜。” 郑凡叹了口气,可惜了。 公主也是有些无奈。 但, 就在这时, 一道长虹,宛若夜晚的彩霞,自王府东侧呼啸而上。 紧接着, 又坠落下来, 且恰到好处地,就落在了圆桌之上。 周围文武,一时间大为惊慌,本能地认为是有刺客来袭。 但王府家里这帮人,则显得很平静,他们知道是谁出的手。 很快,慌乱的场面平复下来,大家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毕竟,外人只是传闻晋地剑圣为平西王所用,而他们在场的很多人,在出征时是亲自看见剑圣陪同于王爷身边的。 大妞没有被吓到, 看着落于自己身前的龙渊, 主动地爬近了一些,兴奋地开始鼓掌,笑了起来。 大妞是喜欢剑的,但她不喜欢百里剑上残留的悲意。 而龙渊,被剑圣祭炼至今,随着剑圣一步一步臻至圆满,看似古朴寻常,但内在,剑意可谓相当雄浑,连绵不绝! 随即, 一道磅礴的声音自东边传来, 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自今日起,龙渊易主!”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三章 胸有大志 “主上,其实我觉得去当家丁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成极品家丁。” 薛三如是调侃道。 郑凡懒得搭理薛三的口花花。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去李家当个家丁,是一件难以拒绝的事情,这里的家丁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可不同,不负责打杂做家务,而是私兵,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父死子继,也是对主家最忠诚的一个群体,有点像是帝王的御林军。 可以说,进了那个圈子后,熬个三五年,就是李家嫡系了。 而李家,经过后来薛三打探来的消息,是北封郡最大的一个家族,人丁不是很丰茂,子嗣一直不昌,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功勋武将世家,家里世代承袭镇北侯爵位,有点像是明朝时的沐王府。 但郑凡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七个“手下”,一个人跑去当家丁? 对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有这七个“手下”,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而且就算从个人发展角度来看,自己当小老板也比给别人打工要好得多。 “昨晚宿营时,我特意去了军官军帐里偷听他们聊天。” “那个女人的军帐?”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当即摇头,“那个拿剑的老头儿寸步不离她,现在的我还没绝对把握瞒过那个老头儿,所以选了个中层军官的军帐,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眼下,这李家,也就是这镇北侯家的日子可不算好过。 因为荒漠上的蛮族已经完全分裂成一盘散沙的关系,所以已经有快一百年双方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级的冲突了,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也因此,镇北候一脉的地位,开始越来越低,其实也怪他们自己,不懂得玩儿一手养寇自重的把戏。 然后这一代燕国国君即位后就一直在着手削藩,先削弱下方藩镇的力量,进行集权,像是有打算对中原用兵,称霸中原。 当代的镇北候,前阵子已经被三道圣旨强行要求进京了,名义上是为了庆祝太后大寿,但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 眼下,镇北军上下也是有些人心惶惶。” “所以,这次,是李家在示威么?”梁程问道。 “差不多吧,借口是镇北军的两个斥候在那家蛮族部落的势力范围内失踪,镇北军要求进驻进行搜查,被对方拒绝了。 接下来镇北候府就点了几千镇北军铁骑,直接杀了过来。 那个蛮族部落的首领倒是有点脑子,想要截杀粮道,谁晓得那个娘们儿更狠,把几千民夫直接拿来当诱饵,全歼了那个蛮族部落这次出动的所有人马。” 梁程听了后,点点头,道:“故意挑衅起兵,是为了向燕国朝廷显露出李家对北封郡对镇北军依旧有着极强的控制力,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在京城的镇北候下手; 故意用民夫当诱饵,一来,是想着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战果,让这场注定无法持久的局部战争快速结束,毕竟这场战争是镇北候府擅自做主,并非是朝廷的意思,镇北候府也拖不起,必须让战争快速地开始,同时也要快速地结束,否则无论是朝廷那边的问责还是荒漠蛮族因此而慢慢团结联合起来,都不是独独一家镇北候府所能承受得起的。 二来,也是自污,污秽李家的门楣,让燕国朝廷的皇帝和大臣们觉得李家只是一门匹夫,降低警惕性。 但凡有反心,想问鼎那个位置的家族,至少在起事前都会做出爱民如子的感觉以收买人心,镇北候府这次拿数千民夫做诱饵的事相信不久后就会传开,虎头城包括整个北封郡的百姓都会对镇北候府此举有恶感,但朝廷那边却会很高兴。”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懂。”郑凡有些意外地看向梁程。 在郑凡的印象里,梁程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这样子的人,心里却对这类弯弯绕绕门门道道的东西摸得一把清。 “类似的事情,我也曾经历过,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你站在了那个位置,哪怕你自己对上面再忠心,也无法保证你的手下人会一样忠心。” “就像是赵匡胤么?”郑凡说道。 “差不多。” 三个人,坐在土丘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方的军队行进。 郑凡先起身,拍了拍裤子,道: “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哈哈,回去咱得好好想想怎么把那三百人的编制给用好。”薛三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背。 “只有编制,没有钱粮军械。”郑凡提醒薛三。 朝廷确实为了保护商路下了诏令,但却不是真的要求各个边境城镇自给自足地维系筹建城里商队护卫队,而是要求李家为首的这一批北封郡的军头们抽调人马去各个城镇负责。 这其实也是一种削弱对方军事力量的手段,边境类似虎头城的城池有很多座,这边三百,那边三百,折算下来,真不少了。 软刀子割肉,有时候反而更疼。 但很显然,李家没打算真的遵命,身为藩镇,现在当家主人也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要是还继续自断手脚,那就真的是彻底地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对郑凡说出,只有编制,没有人马军粮器械补充的话。 梁程也翻身上马,听到郑凡的话,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之色,道: “主上,钱和人的事,都不用担心,要是瞎子和四娘他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们自己都没脸继续跟着主上了。” 薛三在此时插话道:“不,四娘留着有用,瞎子可以丢了。” 到底是立了功的,所以在离开队伍回虎头城时,每人送了一匹马。 哦,还有一张在那位女将军看来,毫无用处地一张军令, 虎头城护商校尉,三百人的编制。 烈日正当, 三骑一同奔腾, 扬起了一串尘沙。 ……………… “姐妹们,这桌上的,都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盘缠,这是你们的契,看着啊,我现在就给烧了。” 风四娘手里攥着一把契书,一股脑地都丢进了火盆之中。 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些“婶儿们”却没一个表示要走的,也没一个上来拿钱的。 契书主家直接给烧了不用你掏一分赎身钱,还送你盘缠,放眼天下妓院,这么好的妈妈,是真的独一份儿了。 当然,要换做内地的城市,有这种好事,姑娘们估计早巴不得蜂拥上来拿钱走人,但这里是虎头城,而她们,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了。 有人跪了下来,在带头作用下,大家一起跪了下来。 “妈妈,您可不能不要我们啊。” “是啊,妈妈,没了您的庇护,我们大家伙还能去哪儿啊?” “妈妈,我不想走。” 这半年以来,打客栈开张,四娘接收了不少“婶儿”,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苦命人。 今时不同来日,郑凡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国度,有手有脚的话,你想饿死,还真挺难。 但当下,是一个真的很容易饿死人的世界。 “怎么了?”四娘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死气白赖的,还赖上我了是怎么回事?” “啪!” 四娘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妈妈的气势,恐怖如斯! 四娘待手底下的姑娘好,这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清楚,比起外面窑子里的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老鸨子,四娘简直就是菩萨了。 但四娘御下也极为严格,把他们也是收拾得服服帖帖,四娘一旦发怒,她们还真不敢继续呼喊下去了,只得一个个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个的,私房钱,应该也没少存吧,咱的价是不贵,但咱们快啊! 这一天天下来,你们也都攒了老不少了吧? 姑奶奶我在这方面,可没一个人吃独食,小费什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倒好,姑奶奶我把你们契书烧了,盘缠给你们备下了。 你们接下来,是继续留在虎头城还是去其他城镇,是去做做小本生意又或是寻个老实人嫁了又或者是出了我这个门马上钻其他窑子里继续这个营生,都随你们,你们也都去得! 咱,谁也不欠谁的,也别在老娘面前哭哭啼啼的,你们那点儿活计还是老娘我教的,骗骗客人可以,还想骗老娘我?” 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婶儿”们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拿盘缠,拿了盘缠后,再对四娘重新磕个头。 有个婶儿拿了盘缠,磕了头,没急着站起来,而是问道: “妈妈,这店开得好端端的,为啥就要关了呢?” “关?谁说老娘要关店了?” “那不关店为何要…………” 风四娘笑了笑,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老娘以后要产业升级,这半年来,老娘,是真的受够了!” 这话的潜意思,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一句大部分班主任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 “还是红酒好喝。” 瞎子北放下了酒杯,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省着点儿,没酿多少。” 已经恢复了的阿铭坐在瞎子北的身边。 院子里,下着雨,敲打着枇杷树。 “以后,可以多酿一些了。”瞎子北说道。 阿铭侧过脸,看着瞎子北,“要开始了么?” 瞎子北伸了个懒腰,道:“那得看你恢复得如何了。” “我没问题了。” 吸血鬼的恢复速度和男人的速度不同,但都代表着一种骄傲。 “没问题了,就可以开始了。” “哦,身体没问题了,但其他方面,还有两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主上还没回来,你就擅自做主开始么?” “主上迟早会回来,我们做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罢了,这点自觉和主观能动性,咱还是有的。” “好,第二个问题,前天我就和你说了,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前天不说开始而是选择今天?” “因为今天下雨了。” “哈?” “我觉得,下雨天,适合杀人。” 阿铭站起身, 看着依旧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的瞎子北, 过了会儿, 开口道: “你好搔啊。”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四章 皇帝出京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除夕前两日,一般叫小除夕; 奉新城的百姓们按照以往的习俗,开始在家里摆一些小宴招待一下来拜访的亲朋,这叫别宴,同时,要在屋外点香,这叫天香。 诸夏传承至今的礼仪,在服饰、发式这方面,燕晋乾楚之间是有区别的,但在节日流程上,依旧保留着共通; 至于说奉新城内的蛮人与野人,原本不过这些节的他们,也早就被裹挟进这相同的节奏之中。 但百姓们可以放下一年的辛劳享受这难得的岁月静好,有些人,是无法停歇下来的。 奉新城赏月楼二楼的一处包厢内,一支来自老燕地商队的头目们,正聚集在这里作宴。 他们是肯定来不及回去过年的,且还得在这里等开年后的一批货。 晋东商贸发达,一是因为其地处要害,掐住三方流通,二则是晋东本身的作坊群,本就是当世最紧俏商品的发源地。 货源紧张,得竞价,得排队,年关之际,生产力本就难免下滑,商队等货,这是难免的事。 坐首座的商队掌柜举着酒杯,和手下的这些个把头们先回忆了一下过去一年的辛苦,再展望了一下明年的收获,流程,还是那个流程,一通话配着一轮酒下去,氛围也是热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掌柜的喊来了歌女唱歌助兴,桌上有一小半的把头们都各自以去如厕的理由离开,但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莫说是当世了,就是在后世,这类产业也是禁之不绝的。 不过,在奉新城这里,红帐子也是官营,传说背后的大掌柜,是王府的一位女先生。 至于那位女先生和王妃的身份关系,其实风闻并不大,因为下面的百姓很难想象自家的王妃会操持这种买卖,信的人太少,这传闻自然也就传不开。 所以,奉新城的各式红帐子产业里,基本不会有什么逼良为娼的事发生,客人在这里,也必须谨守规矩,买卖就是买卖,谁也别想用强,谁也别想过分,主宾之间,必须客客气气。 但正是这种调调,反而让奉新城的红帐子产业,有了一种有别于它地的文化氛围; 且渐渐有了一种超过和覆盖以往乾地著名的瘦马和小娘子的风头。 其实,奉新城已经很少有本地女子再进红帐子了。 一是因为平西王爷是以大军立晋东的,先有大军,再有军镇随后再逐步发展出城池人口各行各业,所以这里军汉比例很高。 和乾国当年贼配军地位低下不同的是,在这里,嫁给军汉,只要是正军,就能入标户户口,福利待遇太过吸引人,所以丘八在相亲市场上绝对是香饽饽,一丘难求。 二是作坊里招收女工,比如剑圣家的在生孩子前,就一直在作坊里上工,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部分女子就业的问题; 不过,外来迁入的流民,倒是一直在填补这个空缺,时不时的,还有其他地方的那种流动红帐子,组团进入奉新城给这个行业提供新鲜血液,所以,产业倒是一直能够维持下去。 其他人要么在欣赏歌舞,要么独自去寻欢,包厢角落里,却有一个青年,端着酒杯默默地靠在窗边,看着街面上人流。 掌柜的走过来,笑着问道;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高乐高乐?” 青年笑了笑,道;“家有贤妻。” 掌柜的则道:“谁家没有似的。” 青年点点头,懒得解释。 掌柜的对这位自己手底下的青年很是客气,青年姓吴,叫兆年,是自家东家的远房侄子,刚投奔来不久,看样子东家是打算着重培养他的。 “李掌柜经常带队往来晋东,对这里有什么看法么?”吴兆年问道。 李掌柜笑道:“早在平西王爷封镇雪海关起,我差不离半年来一次,从雪海关到奉新城,每次来,感觉都会变一个样。 当初第一次走这条路时,晋东之地除了雪海关,当真是十室九空一片白地,现如今再看看,烟火气息,已经这般浓郁了。 在外人看来,咱大燕的平西王爷是当世军神,但在我看来,王爷的治政地方,才真是鬼斧神工。” 吴兆年微微颔首,道:“所以,平西王府才能以晋东一隅之地,拥有如今可独挡楚国之气象。” 这时, 楼下来了一支婚娶队伍,吹吹打打很是喜庆。 但奇怪的是,这支队伍里,竟然有两尊轿子,一尊是花轿,一尊则是青帘轿。 娶妻纳妾,是这个时代的风气,家有闲财者,纳一房小的,也实属正常,但正妻,只有一个,就是平西王府的双王妃,那也是皇帝特赐的荣誉准许平妻。 普通人家,哪怕是豪贵门庭,也不敢这般玩的。 最有趣的是,这支队伍竟然在这楼下大门口,停了下来,要知道,这儿可是赏月楼,名字再好听,那也依旧改变不了这儿是烟花柳巷之地的事实。 新郎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身着甲胄,胸佩红花。 晋东之地军人地位高,再加上平西王爷册封两位王妃的那一天,也是着玄甲上礼台,所以这儿的民间嫁娶,新郎官军士出身的也是喜着甲胄。 李掌柜笑道:“这是要娶娼女么?” 吴兆年摇摇头,道:“婚轿里,有新娘子。” 年轻的新郎官下马,走到婚轿前,从里面,将头盖遮面的新娘子接引了出来。 “你,过来。”李掌柜召唤来一个手下,“下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景物。” “是。” 吩咐完手下后,李掌柜对着吴兆年猜测道:“总不会娶大妇时再顺路纳个娼妇填房回去吧?” 吴兆年没说话。 赏月楼下面,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瞧热闹。 没多久,一个年轻的赏月楼里的姑娘出来,对新郎官回了话。 新郎官面色凝重,很严肃地说了些什么,随即,牵着新娘子的手,在这大婚之日,于这赏月楼前,新婚夫妇跪在了大门口。 李掌柜咂咂嘴,回头看看,终于等到了自己先前派下去的人回来了。 “打听到了么?” “打听到了,掌柜的。” “快说说。” “是这样子的,掌柜的,这新郎官儿于前些日子刚被纳入了王府锦衣亲卫。” “嚯,这可是好前程。”李掌柜说道。 熟悉晋东情况的人都清楚,平西王爷的锦衣亲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王爷外出时,基本都是以锦衣亲卫护卫,王爷出征时,他们就是帅帐亲卫; 无论是一直当亲卫,混一份与王爷的人情还是得到机会外放出去,总之,前程都是极为敞亮的。 “今日他娶的,是一名参将之女。” “那为何要到这里来?” “是这样的,掌柜的,这新郎以前是个孤儿出身,平西王爷当初在盛乐城时,就开义学,收留孤儿入学堂。 军中战死的丘八亦或者是其他百姓,可以捐资入学堂,自义儿里择选,让其改姓供奉牌位姓氏。” 这个模式,最早是因为战死的丘八们的抚恤金,没有亲眷可以接收,干脆从学堂孤儿里选一个来承接其姓氏,抚恤金就当是给孩子的生活费了。 本质上,王府并未因此多付出什么,抚恤金本就是该给的,这些孤儿,是瞎子早早地就定好班底要收留以作日后根基的。 所以,无非是走了个形式; 但也因此吸引了不少外面的人来资助。 “这赏月楼里有个老鸨,最早时在盛乐城就入红帐子了,她当时捐了一笔银子,资助了一个义儿,就是这新郎官儿。 这新郎官儿去岁时出学,在军中历练了一年,前不久选入了王府锦衣亲卫,又得一名参将大人看重,收为乘龙快婿。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但这新郎官却执意要在今日接自己的阿母回府。” “接他阿母,在今日?”李掌柜迷糊了。 “是,没血亲干系的……阿母。其实,新郎官早先就来过好几次,想将其阿母接出去与自己住,但这老姐们儿却觉得自己身份会污了他的前程,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随他去。 可谁成想,今儿个新郎官在大婚之日,竟然带着新娘子来接人了,先前那老姐们儿派人传话,给出了一笔婚庆银子,但再次拒绝了跟他回家。 这新郎官执拗, 就带着新娘子在门口跪着了; 还说, 说他这条命,一半是王爷给的,日后但凡王爷所需,他将不惜为王爷豁出这条命; 另一半的命,是阿母给的,自己如今成年,既已大婚,家中怎能没有阿母坐在那里吃一杯新媳妇奉的茶? 说那老姐们儿不出来,他今日这婚,就不结了。” 李掌柜听完后叹了口气,有些唏嘘地感慨道:“这新郎,倒是个忠义之人。” 说着,李掌柜看向身侧的吴兆年。 吴兆年伸手轻轻拍了拍窗边, 此时, 似乎是新郎的坚持甚至是“威胁”, 终于让那位无法拒绝下去了。 从赏月楼里,走出来一位明显有了些年纪的女人,新郎官和新娘子起身,将她送到了另一顶轿子上。 随即,新郎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向四周喊道: “今日起我周长安,娘和媳妇儿,就都有了!” “好!” “好样的!” 四周围观的奉新城百姓发出了称赞之声,倒是没人去讥讽嘲笑什么。 吴兆年记得,当年曾有一位乾国的大官为躲避仇家迫害,流落到岛上,当了自己三年的老师后病故。 他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至今都记忆犹新。 他说,所谓的路不拾遗,民风淳朴,上下有信,忠孝礼仪,都是在活水中养出来的,而大乾,已然是死水一潭之姿态了。 且看如今奉新城之民风,再看当下燕国之势,晋东之势,吴兆年终于理解了那位老师这句话的含义。 自己北上时,遇到了自己的阿弟吴襄,自己那个倒霉的弟弟,曾在乾国时被平西王所俘,后又得放生。 在阿弟的形容里,平西王爷是一个真正的枭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自入晋东以来所见所看,哪里是什么枭雄,翻遍史书,又有哪家开国君主在发家立业时,能有这位平西王爷这般踏实稳固的? 可惜了, 燕晋之地太远,吴家又在海上,此等投注之机会,不是吴家愿不愿意凑上去的问题了,而是人家,屑不屑在此时正眼瞧你? 思虑之间,吴兆年这才留意到李掌柜还在看着自己,当即笑道: “是个好男儿啊。” …… “是个好孩子。” 王爷正在练箭,听着肖一波汇报着今日奉新城发生的一些新鲜事。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王爷又问道; “他丈人是哪家?” “是徐参将。” “哦,有点印象。”王爷继续张弓搭箭,“他作何反应?” 本以为挑中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乘龙快婿,而且还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自己闺女嫁过去也不用受公婆的气被立规矩; 谁晓得半路杀出一个亲家,而且还是那样的身份。 “气得不轻。” “哈哈。”王爷笑了,这一箭,射偏了一点,但依旧是中靶心红圆了,“然后呢?” “徐参将本想带人去要个说法的,但被金总兵拦下了。” “金术可也在?” “在那儿吃席的。” “哦。” 王爷清楚,既然金术可在,那位参将,就翻腾不起来了。 郑凡又射出一箭, 而后放下硬弓,扭了扭脖颈, 吩咐道: “以王府的名义,送一份贺礼过去。” “属下遵命。” “另外,让丽箐送一件头饰,给新郎官的阿母送去。” “属下明白。” “最后,让仙霸持孤的王令,取鞭上那位徐参将的门,替孤抽他十鞭子。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心里再不痛快也得给憋在心里不是,他家闺女就比他懂事儿多了。” 其实,这里头的意思还有很多。 抽丈人,赏女婿,本就有将这件事扩大化的意思,有利于塑造社会风气嘛不是。 再者, 义儿军是王府未来发展之根本,自己既是这些义儿的王爷,也是他们的山长,自己得护着他们。 小时候,是护着他们吃穿,长大后,是护着他们的面子; 这样, 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 当然了,王爷的想法没那般市侩,徐参将心里不痛快,但自己抽他十鞭子做个表态,他脸上就有光了,同僚不仅不会嘲笑他,还会羡慕他得到一个品行好且得王爷看重的好女婿。 抽鞭子,不叫个事儿,都是军中丘八,被王爷踹一脚这叫疼爱。 肖一波下去做事了; 这时, 瞎子手里拿着信笺走了过来。 “主上,海东吴家派人来了,是混迹在商队里过来的,人已经到咱奉新城了。” “哦,你去见他吧。” 海东吴家,郑凡还真没兴趣现在去见,吴家是乾国海上的皇商,在海上势力很大,但却又游离于诸夏大局之外。 说句不好听的,吴家还没乾国西南的某个大土司管用。 真要用到吴家的时候,也得是大燕军队彻底打破乾国北方,将乾国打成南乾时,吴家才能真正派上用场,但那也是敲敲边鼓断断南乾朝廷财源的用处罢了。 “好。”瞎子应下了,然后拿起信笺,“主上,还有两件事,是燕京的事。” “说。” “燕京那边传来消息,明年要改元了。” “又改?” “毕竟去年还是打了仗的,再改个元,也算是求一个好兆头。” “哦,叫什么?” “盈安。” “还真是通俗易懂的年号啊。”王爷笑着说道。 这年好一看就是,皇帝打算大力恢复民生,积蓄国力充实各级府库什么的。 瞎子也在旁边陪着笑。 “还有一件事呢?” “其实是两件事,不过咱们先收到皇帝的密旨了,但大消息,应该过阵子会传来。” “我看看。” 郑凡伸手接过信, 扫了一眼。 前头,小六子的废话,郑凡直接掠过了。 内容主要在后头三段话。 第一段是:姓郑的,我家皇后想儿子了,我也想我儿子了,我儿子在晋东过得还好么? “畜生。” 第二段是:姓郑的,我在皇宫里住着好无聊啊,不像以前,还能被父皇贬着到处溜溜弯,现在我看到皇宫里的金砖碧瓦,就犯恶心了。 第三段是:所以,我打算亲自来接我儿子回家,接儿子时,我也能逛逛看看。 郑凡皱了皱眉头, 道: “皇帝这是,要东巡?” “是。” 其实,瞎子很想回一句:咱们可以让他变成东狩。 毕竟,皇帝一来,太子本就在咱这里,得,天家父子俩齐活儿了。 古往今来,哪个藩镇造反时,能有这等天胡开局? 但瞎子没这么说,因为他清楚主上不会同意的,尤其是在那皇帝这般坦荡,且诸夏还未一统的时候,所以,瞎子就不自讨没趣了。 好在,他还有郑霖可以期待,而且,有更长的时间可以享受这个过程。 可领! “他是真在皇宫待腻了,想出来散散心么。” “属下觉得,皇帝是……” “是什么?” “是想您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五章 平西王,迎驾 “陛下,陛下啊!!!” “陛下,保重啊陛下!!!” “陛下……还望再三思啊!!!” 皇帝坐在由三十六头貔兽拉着的大型御輦上,身旁坐着的是皇后何思思。 外头,送行的大臣们仍在“依依惜别”; 何思思将一颗葡萄剥好送入皇帝嘴里。 搁以前在南安县城那会儿,男有情妾有意,何思思算是主动将未来的大燕皇帝给睡了; 姬老六仍然记得破瓜那一夜,自己醒得很晚,睁开眼,何思思已经坐在那里盘好了为人妇的发髻,一时间让姬老六有些恍惚,到底是不是自己才是被破瓜的那一个? 那会儿,你侬我侬,这吃水果,也是嘴对嘴喂过来的。 屠户家的女儿那方面还是比较淳朴的,但姬老六当年可是为了迷惑自家老子,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荒唐王爷,姑且,也算是“卧薪尝胆”吧; 总之,他很会玩儿。 他教,何思思就学,也不算是为了伺候他,小男女初在一起时,彼此本就乐在其中。 现在,孩子生俩了。 莫名其妙的夫妻间,就不时兴嘴对嘴喂吃的了,倒不是觉得恶心,事实上比恶心更恐怖的,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陛下,在发什么呆呢?”何思思问道。 姬老六回过神来,再扭头看了看御輦外,送行的大臣们终于远去了。 “唉,被那帮老东西给弄得脑瓜子疼。” 皇帝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皇后则主动依偎过来,帮其按摩太阳穴的位置。 朝廷里,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资历老,他们官风也比较正,他们干实事的能力不算优秀,但也能称得上马马虎虎,他们不结党不营私,而且他们还忠诚。 这种老臣子,就是皇帝,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你没什么可以去拿捏他们的地方……不,主要还是他们也没有拿捏的价值。 所以他们才敢在今日送皇帝离京时,哭輦。 “这些大人们也是忠心的。”皇后宽慰道。 “朕知道,在他们看来,朕这次东巡,就是自己把自个儿当作一只肥羊,送到平西王嘴里的。” “噗哧……”皇后被逗笑了。 “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挺悲哀的,觉得悲哀的同时,才越是觉得,我那个父皇的伟……不容易。 帝王也是人,古往今来,真正有容人之量的帝王,又有多少呢? 能做到留一个体面的,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君臣相得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而臣子呢, 比如说那姓郑的, 一场胜仗一场胜仗的打着开疆拓土扬我国威,他从未拉胯过,基本上只要他一出马,我就可以在御书房里等着捷报传来了。 但越是这样,朝中大臣们就越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明明为国屡立战功,但他们就越是认为他越来越像国贼。 将心比心,要是把我放姓郑的位置上,我这心里头,也是会有怨气的。” 皇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皇帝说话。 皇帝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的心里话,这世上能有资格去听的,没几个。 可能,就两个吧。 一个是自己,苓香都不算,因为苓香背后有陆家,虽然陆家很守规矩,但陆冰如今管着的差事,实在是太重也太大了。 好在贵妃生的是公主,要是皇子,局面肯定和现在不一样的,甚至陆冰能否有那个资格去整顿密谍司也不好说。 而自己背后,自己的哥哥和父亲,以及嫂子那一家,具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皇帝其实是一清二楚。 何思思无疑是感性一点的,她对自己的那位公公,也就是大燕先帝,一直有一种猜测。 他同意自己嫁给他的儿子,是否也是有这样的安排与用意? 不仅仅是摒除外戚干政的可能,也是希望他的儿子,有个可以放心说话的枕边人? 她和先帝接触的时间不长,次数也不多,但每次接见或者在大场合里面对面时,先帝对自己,一直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客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宽厚。 她当然清楚,自己的丈夫曾经在心底如何憎恶自己的公公,可是,先帝对她,却不错。 可能,因为一些先入为主,再加上皇帝的概念对于那时的她而言,实在是太过伟岸,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客气,在她眼里,也是“如沐君恩”了。 “老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话,可以反过来说,正因为皇帝拥有一国之一切,所以,皇帝一直是最怯懦的一个人,也是最赌不起的一个人。 姓郑的曾说过一句话,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他娘的, 姓郑的金句总是这么多,而且往往还越品越有味儿,时不时的,都得拿出来反刍反刍。” 皇帝斜靠在御輦中的龙榻上,目光陷入了追思。 皇后微微一笑,又剥了一颗葡萄,送入皇帝口中。 先前她所想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两个人,可以让这位九五至尊尽情地吐露心扉; 自己,是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无外戚可言,所以,无所谓的。 另一个, 就是平西王爷。 而平西王爷和自己恰恰相反,正因为平西王爷如今兵强马壮雄踞一方且威震大燕,所以,他有那个资格,和皇帝……平起平坐。 正因为能够坐在一起,是平等的,故而就不用什么伪装了。 她丈夫曾不止一次地拿“朋”字打比方,都拥有对等的一串钱,才能做朋友。 “呵呵,那帮老东西们,生怕我去了晋地,那姓郑的会行不轨之事,只有我清楚,姓郑的才不会这么干。 他矫情,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矫情的一个人。 他就算是要造反,也不屑去挟持朕弄一个胜之不武的,他会觉得这样不美。” “不美?” “就像是看一幅画,品一壶酒。” “臣妾,似乎懂了。” “除非朕下错了棋,让他心里不舒服了,否则,我估计他是懒得折腾的。 可朕就偏偏一直警醒着自己,警醒着自己要一直做个好人,做个好兄弟。 背后捅兄弟一刀,其实是很诱人的一件事,但朕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做。 也不是怕他,而是觉得,和他反目成仇,还是为了一把龙椅的安稳什么的,忒没趣了点。 那龙椅他也坐过,看似威严,实则硌得慌。 所以,朕这次没听他们调派多少禁军随从,也没让地方兵马先行调动。 朕就这样来,这样走, 慢慢来,慢慢走,再慢慢看。 看看朕的父皇,为朕拿下的三晋之地,看看这些,朕的子民。” 皇帝说着说着,似乎是有些累了,慢慢地闭上眼了。 皇后有些心疼皇帝,她知道皇帝之所以这般急匆匆地刚过完年就出京东巡,还有一本分原因就是年前的一场场祭祀大典,把皇帝给累到了; 而年后的祭祀大典,不比年前少,皇帝这也是早点跑出来怠工的。 闭着眼的皇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道: “皇后,知道朕为何敢这般大大咧咧地离京,丝毫不担心家里么?” “陛下想来是早就有安排了。” “一是年后的各项事务章程无非是按照年前定下的继续推进下去而已,方向和指标,朕早就排好了,内阁的诸位阁老们是能胜任的; 二是, 朕丝毫不担心老家会出什么事儿。 因为朕东巡了,所以老家会更为安稳,甚至,新政推行时所受的阻力,还会比预想中的要小很多。” “陛下,这是为何?” “哪怕如父皇那般乾坤独断的皇帝,他也不能代表朝廷,朝廷是一个物儿,但朝廷又是千千万万的人,他们和地方上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他们本就来自于地方。 他们不敢明着反抗朕,但真要玩一手阳奉阴违消极怠慢,朕,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朝廷就是一头牛,皇帝就是赶牛的人,你得拿鞭子抽他。 也得谢谢父皇他们曾整的那一出,呵呵; 朕这一出来, 他们就慌了,他们就会下意识地跑起来,把这地,给朕犁好喽。 父皇当年借南北两位王叔来了一场马踏门阀, 他们怕, 怕朕这个当儿子,学老子,去晋东借刀去了,哈哈哈。” 皇帝笑得很开心,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了,再加上今儿个起早了,御輦虽然能遮阳避风,但到底是在外头,比深宫要干燥太多。 所以,皇帝流出了鼻血。 “陛下,又……流了。” 皇后马上拿出绢帕帮皇帝擦拭,好在流出的不多,擦了两下就不流了。 皇帝不以为意, 伸手进皇后礼服裙摆之中, 故意以一种淫贼的目光看向她, 道; “上火了,请皇后娘娘给小六子泻泻火。” 皇后伸手拍了一下皇帝的胸膛,倒是没去将那只在礼服下作怪的手拿开, 转而嗔道: “这刚出京就没个正形。” “姓郑的也一儿一女了啊,这是要追上咱了,不行,咱得再加把劲。 来来来, 躺下, 娘的, 这礼服的扣子怎么这么多? 等回去后朕要吩咐礼部和绣衣局把皇后的凤袍给改改,这不是耽搁皇嗣么!” 御輦前头, 魏公公拂尘一挥, 帘幕自其身后缓缓地落下。 其人向前迈出三步,目光向前一扫。 这儿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全部低下了头,缓缓地走到御輦外头去。 魏公公听着声儿, 入了定。 …… 皇帝东巡,虽说世上明眼人都清楚皇帝真正打算去的地方是哪里。 但东巡毕竟是东巡, 先帝爷在位时间很长,但在登基后,基本就没出过京城,最远,无非是去了京外的后园暂住疗养。 所以, 这是近小二十年来,大燕皇帝,第一次正式的出京巡视他的国土。 也是大燕皇帝,对新纳入大燕版图三晋之地的一次官方盖章般的承认。 所以,皇帝的御輦,行得当然不可能很快。 到一处地儿,得停下来耽搁一下,见见地方官,再体恤体恤民情,士绅代表,贵族遗泽,风流文士,种种等等,都得安排,都得过一遍。 途径名山大川时,还得登个高,望个远,提个字,立个碑文。 皇帝是大燕的象征,皇帝亲自走过的土地,才算是真正染上了大燕的气息。 总之,皇帝很忙,这路,也走得很慢。 但伴随着距离晋东越来越近, 许多道目光也都不自觉地集中向了这里。 甚至,连银甲卫和凤巢内卫的活动也变得频繁了不少,为此,不惜被拔掉了几个堂口。 大燕的皇帝,即将来到晋东,那位平西王爷,会如何做呢? 盈安元年的春风,昭示着万物复苏的来临。 其他诸国都不是傻子,都能从这年号之中,品出味道来; 燕国,再不乱,就真的不给大家伙机会了。 而且, 凭什么, 凭什么你燕国两代都这般玩还能安然无事? 这鞋,也该湿了吧! …… “皇后啊,这临幸天下真的比临幸你还累啊。” 皇帝揉着腰感慨道。 皇后见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下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半蹲,手就朝着龙袍的腰带那里探去。 “不了不了!” 皇帝吓得后退了两步, “容朕缓缓,容朕缓缓。” 夫妻二人,随即一起笑了。 这时,魏公公通禀道: “陛下,颖都太守许文祖已在御輦外候着了。” “宣。” “遵旨。” 其实,皇帝的队伍,已经经过颖都了,而且还在颖都内暂住过数日,接见了包括成亲王司徒宇在内的一众颖都本土势力代表。 但许文祖其人,当时并未在颖都,而是去下面巡视春耕去了。 原本,许文祖是抽了空要在颖都恭候天子驾临的,但天子中途耽搁了行程,错过了许文祖安排的档期,见皇帝失约,许胖胖也就不等了,忙活自己事儿去。 到头来,还是皇帝在颖都多滞留了一日再出的城,也算是等了他许文祖一下。 另外,许文祖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皇帝的队伍即将进入大颖都地界时,上书建议皇帝的队伍修改原本的路线,不要给地方百姓和地方官带来惊扰,影响到春耕的进行。 “颖都太守许文祖,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文祖站起来像是两座肉山堆积在了一起,跪下来,直接就二合一了。 皇帝下了龙椅,上前主动搀扶。 许文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 结果本该是一种既定流程的君臣相得场面,却一不小心之下,许胖胖脚底一滑,倒栽了个跟头,皇帝也是因为有魏公公及时出手搀扶,才稳住了身形。 “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 “许爱卿,你这是又胖了啊。” 许文祖已经重新爬起,道; “颖都养人哩,让陛下见笑了。” “你很可以,把颖都这块地方,数年时间,经营成了一个养人之地,做得很好,朕很满意。” “陛下谬赞,臣惶恐。” “若是别人,敢放朕的缺儿,敢提前知会朕为春耕让路,朕必然会觉得,他是在以直邀名。 可你这么做, 朕不会这般觉得,你是个踏实干事的人,是朕的能吏,是大燕的肱骨!” 皇帝亲口赞许这话,可是要进史书的。 史书中,提到他许文祖时,必然会加上一句:帝赞其曰:国之肱骨。 许文祖再度跪伏下来,深吸一口气,道: “臣愧不敢当,臣只是职责所在,身为一地太守,自当为天子牧好地方子民,臣,不敢居功!” “唉,若是大燕之官员,皆以许卿家为榜样,我大燕天下之一统,就指日可待,不,可提前以待。”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愿为陛下一统诸夏之大业,进献所有!” “好了,魏忠河,扶许爱卿起来。” 许文祖被扶了起来,君臣各自落座,开始奏对。 主要还是听听许文祖对颖都接下来的发展规划,皇帝问,太守答,旁边随行的史官,正在做着记录。 当然,这些记录之后,会做删减,以及,有些什么该记什么不该记的,史官自己心里都有数。 君臣相谈甚欢,从上午许文祖追上御輦,一直聊到了近黄昏; 中途,君臣还一起在御輦上进了食,许文祖得到了陪用御膳的恩遇。 终于, 谈完了。 因为望江,已经可见了。 君臣很默契地,进入到了谈话的收尾节奏。 待得一切本该结束时, 许文祖却又忽然跪了下来, 叩首道: “陛下,臣冒死进谏,请陛下御輦,切莫过江,请陛下,以大燕江山社稷为重!” 场面, 忽然间就冷了下来。 皇帝转动着手中本该拿来送客的茶盏, 笑道; “朕知道,你和姓郑的关系,极好。” “互为知己,不逊兄弟。” “那为何这般说?” “臣是燕人,陛下是君,是大燕社稷所系!” “你是觉得,朕要是过了这望江,平西王就会反?” “臣不认为平西王爷会反。” “那你为何阻止朕过江?” “平西王爷不会反,但谁又能保证,平西王爷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不会行那以下克上大逆不道之事呢? 陛下, 乾国太祖皇帝黄袍加身,殷鉴不远呐!” 皇帝御輦是有禁军护卫的,但这批禁军,又怎可能是晋东虎狼的对手? “朕来都来了,都到这江边儿了,怎可能不过江呢?江对面,也是我大燕的国土。” “臣知道不可谏,却不得不谏,这也是臣的职责所在。” “好,朕知道了,许爱卿辛苦了……” 这时, 外面有禁军统领的通报传来。 魏忠河马上出去见了,又迅速地回来,神情,有些古怪: “陛下……平……平西王爷来了。” “哟,姓郑的来接咱了?在江对岸么?” “回陛下,平西王爷,已然渡江。” “哦,他带了多少兵马啊?” 魏忠河嗫嚅了一下嘴唇, 最终, 笑道: “陛下亲自出去看一眼便知。” “狗奴才,居然和朕在这儿卖关子。”皇帝笑骂了一声魏忠河,紧接着,直接自己掀开了帘子走到了御輦外头。 御輦之外, 有数千自京城护驾一路同行的禁军,他们将御輦包围起来,紧密地做着保护。 当皇帝走出御輦,站在行辕台子上时, 看见前方, 禁军甲士林立之前, 一道身着玄甲骑着貔貅的身影,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 看到这一幕, 皇帝的鼻子,有些发酸, 用力地眨了眨眼, 骂了声: “畜生。” 彼此之间, 也算是隔着挺远, 但几乎在同时, 坐在貔貅背上的王爷, 也骂了声: “贱人。” 盈安元年春,帝东巡至晋东; 大燕平西王, 单骑迎驾!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六章 君臣 郑霖还在继续对那尊石门“咬牙切齿”,虽然呈现出来的真实模样,过于奶凶奶凶。 不过,郑凡这个当亲爹的,在此时还是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亲生父子之间,是有一种无形羁绊的,哪怕你孩子不会说话,但你似乎就能够懂得他意思一样。 同理, 能够看清楚且看明白郑霖这一番表现的,也不仅仅是郑凡一个人。 最终, 等到“祭祖”结束,郑凡带着王妃们抱着孩子离开了。 走在最后头的,是樊力、阿铭和薛三。 三爷小声嘀咕着: “主上以前靠咱,然后找了个干爹靠,再找个干哥哥靠,总觉得,等以后孩子们长大了,主上还能继续靠孩子。 这辈子,能靠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哎哟,真叫人羡慕。” 这不是在讥讽,也不是调侃,而是发自真心实意。 这运数,这命格,真是逆了天了。 但仔细想一想,或许这正是主上最厉害的地方。 按照上次那个“爆鸟”道士所说, 主上是无根之人,为天地所不容,在你弱小时,会很容易发生点意外让你早早地夭折; 也得亏主上能一直傍得大山做依靠,否则纯粹靠魔王们自己,前几年还真可能扶不住。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见招拆招吧。 樊力点点头, 道: “公主命好。” “对,命好这事儿,是真学不来的。”三爷扭了扭脖子,默默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把军刺,问道,“你说,抓吉时,咱干儿子有没有可能选我这把军刺?” 抓吉,只是一个仪式,一个流程,带着某种美好的寓意; 但对于郑霖而言,可并不仅仅这般简单。 他一出生,就是世子殿下不说,还有这么多早就翘首以盼的魔王叔叔。 无论是日后的抱负或者叫野望,还是成长过程中的兴趣爱好,不能说已经被安排好了,但至少说,已经处于热拍的阶段。 “为什么不是药剂师?”阿铭问道。 侏儒的形象总是和冒着绿泡泡的大缸很契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所以,军刺上我淬了好几种毒。”三爷说着,将军刺放在自己唇边用舌头舔了舔,这毒,没伤口不进入血液,就没啥问题。 “你准备的是什么?”薛三问阿铭,“美酒还是人血?” “酒。”阿铭回答道。 “那你真是低调了。”三爷评价道。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我不信主上和四娘会同意让我把人血放在台面上,同理,我也不信你的这把淬毒的军刺能摆上去。” 三爷忙醒悟过来:“艹,莽撞了。” “阿力,你准备的是什么?”阿铭问道。 “没准备。”樊力说道。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樊力挠了挠头, 道; “因为晚了。” …… 今晚, 平西王府内张灯结彩,宛若白昼。 对于一向喜欢安静的王府而言,真是难得有这种热闹的排场。 王府治下,除了新赴任雪海关镇南关的公孙志与宫望外,其余高级将领,近乎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集结于奉新城述职。 敢这般搞,也是因为有底气。 雪海关不破,雪原就没有事儿; 镇南关范城只要还在手中,楚国就冒不了泡儿; 西边儿, 除非姬老六被一连下了三个降头还得一口气闷了一缸猪油,否则绝不可能在此时动手削藩,且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搞这一手,凭借着瞎子和四娘早早构筑起来的情报与人情网络,这边也不可能被瞒住。 所以,平西王府才可以整出这种各路好汉齐聚聚义厅的戏码。 当然,这也是前两年南征北战,打出的安逸格局。 晚宴开始, 武将们坐在一起,王府之下的文官们也坐在一起,大家吃着喝着,井水不犯河水。 文武分制在此时已经出现了雏形,平西王自己,是靠着军政一把抓起家的,但接下来,王府以标户制度为主体再辅之以其他各项制度,可谓是极大削弱了各路大将对地方上的治权。 简而言之,我走过的路,走完了就把路堵死,让后面的人无路可走。 将领们自是不敢去恨自家王爷的,只能和这群文官们不对付,可偏偏王府文官的老大是北先生,这帮武夫们也没敢太造次,大家就互相不鸟呗。 当王爷本人出席时,两方人这才主动聚集起来欢迎。 “都坐,都坐。” 王爷安抚众人坐下,然后持一杯酒,每个桌子每个桌子地都敬一下,基本桌上所有人一饮而尽,而他只是沾一沾嘴唇。 但没人不满,也没人去劝酒。 等一圈敬下来,陈道乐拿出了一张张卷轴,不是圣旨,但却也是黄色的,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大家在平西王府率领下对晋东的建设与发展所取得的成就; 这些多是地方治政方面,是文官们的范畴; 随后,就是封赏。 王府这边会提高福利待遇,官职上,王府有权认命地方官,但需要走一个流程到燕京转一圈加盖个印。 紧接着, 何春来也和陈道乐一样,拿出卷轴,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军事方面的成就。 这方面其实比较尴尬,过去一年里最为辉煌的一场大捷,并不是晋东嫡系兵马打的。 所以,陈述起来的战果,有些磕碜。 比如对不臣服的野人部族的打击,那他娘的能叫打击么? 官军只需要出几个代表,海兰部这些狗腿子野人部族就能亲自把那个部落给掀翻喽; 比如对楚地边境上的对抗,那叫对抗么? 几十个哨骑在那儿互啃…… 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范城那边的战绩。 苟莫离在早期稳定范城局面后,就开始主动出击扩充自己的影响力,虽然没有大规模的会战,但小捷频频。 当年席卷大半个晋地的野人王如今在范城那个舞台上,那也是混得一个风生水起; 但可惜,人家还在范城,并未回来。 和先前文官那边实打实的各项数据提升进步比起来,武将们越是听着这些总结就越是感觉心里抑郁。 也就只有被破例请来的柯岩冬哥,在规规矩矩地喝酒吃菜; 除此之外,连平日里最沉稳的金术可,也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肃穆。 但王爷本人就坐在那儿,看着大家,还真没人敢叫委屈。 何春来也开始念军方的封赏,相较于文官那边大批量的加官进爵,武将这边就显得磕碜很多了,基本是以金银财货为主,而且量也不多。 被念到名字的武将,一个个地起身跪下来领赏,但都有些蔫吧的感觉。 不过,沉闷的场面并未持续太久。 王爷从椅子上站起身, 道: “是不是觉得……少了?” 一时间, 武将们马上集体打了个激灵,全部离座跪伏下来,齐声道; “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武将们都跪伏下来了,另一侧的文官们也都纷纷起身,但倒是没一起跪下来。 王爷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喧闹的宴会场里,此刻只有王爷一个人靴底和砖面的摩擦声。 “按理说,这时候孤应该说一些提振士气的话,来好好安抚安抚你们,大家一起斗志昂扬的,把这顿饭吃完。 然后,再一起去看孤的儿子,去抓吉。 但偏偏孤却没了这个兴致。” 这时, 柯岩冬哥开口道: “王爷,我等有罪。” 随即,周围所有将领一起跟着喊: “我等有罪。” “不,你们没罪,没罪,是孤自己心里,心里有些不痛快。 前日子,孤去山上祈福。 在山上敬酒时,孤想到了那些曾站在孤身边为孤拼杀的兄弟们。 战死在晋地的兄弟们还好,咱们可以帮他们收敛好尸骨。 但战死在楚地,战死在乾地的兄弟们呢? 我们, 可以在这里封赏,可以在这里吃酒; 他们呢? 他们的尸骨,是否早就被野狗秃鹫给吃干净了? 他们没有血食供奉,会不会饿着?会不会冻着? 比起他们来, 孤, 你们, 是不是幸福太多了?” 将领们跪伏在那里,没一个说话。 “日子,在越过越好,咱们晋东的局面,只会一年比一年更进一大步。 咱们会兵强马壮的, 咱们会粮草充沛的, 咱们会民夫成海的, 会有的,肯定会有的。 孤不打算带你们去将那些战死于异国的袍泽们尸骨收敛带回来; 孤要他们安眠的地方,成为,咱们自己的地方,让那些睡在外头的兄弟们,睡进家里。 所以, 孤很气啊, 你们, 一个个地摆着一张臭脸,到底他娘的要给谁看!” 王爷怒了, 这一声怒吼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不少将领,正瑟瑟发抖。 这不是装的,因为平西王本人,平日里不爱管俗务,所以文官这边,他是真的不那么熟,所以,文官这里,对他是畏惧的。 但军中,王爷的威望,是肉眼可见的,这些人,早年都是跟着王爷一起拼杀出来的。 他们对平西王,是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觉得委屈的,孤现在就准你卸甲归田; 觉得耽搁你的,孤可以保准你去燕地拿同样的官职! 觉得孤在这里厚此薄彼的, 说出来, 孤亲自把封赏,给你补上去。 然后, 给孤,有多远滚多远! 怕以后没仗打么? 怕以后没功立么? 乾楚未灭,诸多小国依旧不服王化,这些功劳,可都明明白白地存在那儿呢! 等个两三年, 等不及啦? 非得本王在这里,在这个日子,和你们讲这些道理?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脑子, 不配留在本王手下做事,本王怕有一天,被你这猪脑子,给害死!” 王爷一个人在愤怒地训着话, 在场文武加在一起,两百来号人,全都很安静。 “本王说了,不要给本王继续哭丧着脸。” 跪伏在地的武将们,有些愕然,随即,尽量扭曲着自己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哭丧着脸具体是什么,所以看起来,就分外怪异。 “笑啊?” “呵呵……” “呵呵……” “本王听不见。” “呵呵呵……” “呵呵呵……” “大点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将领们全都大笑起来。 王爷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然后, 王爷的目光扫向了文官们那一片。 刹那间,被目光扫过的文官们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然后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亦或者说,是那几个抵抗力最差的,直接跪了下来,连带着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啊哈………” 很快, 笑声在这偌大的王府院子里回荡起来。 不远处,王府家庭成员单独的席面上。 天天和姬传业站在围栏处,看着那边的情景。 “我父皇都没办法让他的那些臣子们这样。”姬传业说道。 皇帝的权威,他父皇是不缺的,皇爷爷给父皇打好了路,但父皇的臣子们,是不可能在父皇面前……这般恭顺的。 恭顺到了,要他们笑,他们就集体笑起来的地步。 姬传业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以前在宫内时,师傅们教授的一些书中道理,比如:君视臣如仇寇,臣亦视君为仇寇。 但姬传业又很清楚,眼前这一幕不是这样子的。 那些被干爹一句话跪,一句话就笑起来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恨干爹,不会觉得干爹羞辱了他们。 虽然姬传业没去亲自问此时正在大笑的他们这个问题,但太子觉得,答案应该就是这样了。 是这些人,比父皇的臣子们,更没脸没皮一些么? 天天抿了抿嘴唇,他很想给弟弟解释这个,但奈何,天天发现自己解释不了。 这时, 瞎子走到他们二人身后, 开口道; “皇帝陛下是继承自先皇的班底,甚至还要更久远一些的班底以及祖制。 而王爷, 则是完全自己打造挑选出来的追随者。 一个是接位的掌柜,一个是创业的东家,不一样的。” 基本上,大部分王朝的开国君主,都是不怎么讲规矩的,可谓独揽大权,对下面是任意揉捏,而等到几代传下去之后,皇帝就开始讲起规矩,臣子们也开始喊起“致君尧舜”,并非是大家几代演变下来成了贵族,本质还是皇权的收缩与衰落导致。 姬传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向瞎子一拜。 瞎子并不觉得与太子说这些有什么好犯忌讳的, 更犯忌讳的一幕这位太子在晋东也看了不少了。 再说了,一些事儿,晋东和朝廷和皇帝,其实都是心照不宣。 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 后宅的一处厅堂,也早就布置好了。 厅堂中央是一座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红布,红布上有一尊像是蒸屉一般的存在罩着,里头是预先布置好的抓吉所要用的东西,书、印章、尺等等这些。 但抓吉毕竟是大事一件, 所以有些细心的人,就会特意过来看一看,检查检查。 三爷先来了,他将一朵被抽走毒液的三色莲放入了其中。 “嘿嘿,这玩意儿花花绿绿的,孩子应该会喜欢的吧。” 三爷离开时, 看见走过来的阿铭。 二人沉默地互相点点头,错开。 阿铭将一杯自己亲自调制的鸡尾酒放在了里头,色泽艳丽。 等阿铭出来时,碰上了走进来的梁程。 阿铭当即问道:“你不是在前面跪着大笑么?” “笑完了,宴会快进入尾声了,再不来就晚了。”梁程说道。 阿铭注意到梁程手里拿着的东西, 梁程也没避讳,拿起来,是一套人形甲胄,这玩意儿不是真拿来给孩子穿的,更像是玩具。 “这算什么?精铁版的芭比娃娃?” “我自己在军中抽空打出来的,给孩子当个玩具吧。”梁程说道。 “虚伪。” 梁程摇摇头,没再和阿铭继续斗嘴,进去后,打开了“蒸屉”,将自己的物件儿放了进去。 等梁程出来时,居然碰到了樊力。 “嗯?听他们说,你不是不放东西的么?”梁程问道。 樊力憨笑了两声,从背后取出一块巨大的馕。 “这么大,饿死鬼投胎?” 樊力挠挠头,道:“大孩子才可能喜欢。” “好吧。” 梁程也没耽搁,径直离开。 大家该放的就都放呗,反正也算是公平竞争。 但,等樊力走到“蒸屉”旁时,他将自己手中半人高的大馕掰开,从里头取出了一把色泽极为通透的剑,放入其中。 至于馕,樊力边啃边往外走。 走到另一个院子的拐角处, 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围墙上蹦跶下来,跳到了樊力的肩膀上。 樊力伸手一接,在其屁股上一拍,女孩极为熟悉地借力,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同时, 双手很是熟稔地搂住了樊力的脖子, 脚尖在樊力的胸膛上轻踹, 问道; “偷出来了?” “嗯。” “放进去了?” “嗯。” “那就好,哎呀,不过我是真不清楚,为什么我师父他自己不亲自来,难不成是因为百里剑是师父自己当初寄存到王府的,不好意思自己再去要回来?” 樊力摇摇头,道: “他要脸。”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 剑圣站在墙根处, 那只迟迟不愿意回鸡窝的鸭,则站在剑圣脚下。 剑婢是剑圣的弟子,这毋庸置疑,但剑婢最早的师父,是那位袁振兴。 剑圣愿意传授剑婢所有,可在剑婢心里,第一个师父,永远是那位乾国第二剑。 练剑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对完美的苛刻与追求。 所以,剑圣当初想收天天做徒弟,灵童之体,学什么都事半功倍。 可天天拒绝了。 拒绝了就拒绝了吧,剑圣也早就看开了。 只能说,有些遗憾吧,毕竟灵童之体,不好找,自己身边有一个剑婢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也该心满意足了。 然后, 然后, 然后那个曾经一直被自己拿儿女之事来调侃的平西王爷,真正做到了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不仅新添一儿一女,而且竟然全是灵童! 火凤灵体,就是在大楚皇族那里,也足以让皇家惊喜地发疯,那个小一点的男婴,看似不是灵体,但那封印之处能瞒得住别人怎可能瞒得住剑圣? 一出生,就要被封印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妖孽? 剑圣不由得看向院子里, 刘大虎正在练刀, 小儿子坐在婴儿床上,玩着一把木刀,哥哥在那儿练,他也跟着在那里舞着。 婴儿床上的玩具里,总共有七把小木剑,就只有唯一一把木刀。 剑圣走过去, 伸手抱起儿子, 儿子很亲父亲,主动张开双臂迎接父亲的抱抱。 不动声色间,剑圣将那把木刀收起来; 抱了会儿孩子后, 剑圣将孩子又放回婴儿床。 儿子坐在那里, 目光在面前的七把各式各样造型很是精美的小木剑上逡巡了一遍,然后,又逡巡了第二遍; 最后, 儿子眼角抽了抽: “呜呜呜呜……” 哭了起来。 剑圣只得将小木刀放了回去。 儿子马上不哭了,抓起小木刀,继续跟着在那里练真刀的哥哥舞了起来。 剑圣转过身, 发出一声很是忧郁的叹息: “唉……” ———— 晚上还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七章 那一刀! 皇帝和王爷,过了江。 队伍在玉盘城休整了两日; 玉盘城的知府是孙良,但真正掌权的,是他哥哥孙瑛。 皇帝丢下了自己的禁军过来了,王爷也不会让皇帝寒酸。 锦衣亲卫充当了新的禁军,一切规制按照天子礼仪,平西王本人也没去越俎代庖,将风光给了皇帝。 无论是皇帝还是王爷,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但真相处起来后,彼此之间的默契,可谓油沁细缝,一丝不落。 自玉盘城往东, 是很长一段的荒芜区。 晋东的建设与发展确实是如火如荼,但想要全方位的覆盖,也绝不是这般简单的事,战争的创伤,依旧清晰可见。 但等继续向东深入,进入了以奉新城为核心的外围屯垦区时,气象,一下子就不同了。 军屯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水渠灌溉,坞堡建设,明明是乡间田野,却透着一股子精致的味道。 另外, 商队的行进道路和安排,作坊的建设和划区,军营的营造,新县城的规整,都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机盎然。 这, 才是现如今晋东的真正面目。 这里,浸润着近乎所有魔王的心血,除了魔丸。 因为那两年,魔丸一直在忙着带孩子。 但其他几位魔王,都是出了大力的。 在再有一日就要进入奉新城时, 皇帝提出了一个要求, 要去“泰山”先看看。 所以, 平西王新赐名的山,也是平西王第一个祈福的山,在今日,迎来了这片土地上名正言顺的天子。 经过这两遭后, 这座“泰山”,想不扬名都不可能。 而在这基础上,必然会诞生足够多的关于它的故事与传说。 皇帝的身体,是真的有些虚; 这种虚,是明面上的虚,平时看不出来,但真要进行徒步或者登山时,一下子就显露无遗。 所以, 登山时, 皇帝是挽着王爷的手臂走的; 皇后何思思, 则跟在后头。 再后头,则是魏忠河与剑圣。 锦衣亲卫早就净了山,警戒也拉到了外围,可以确保这里的绝对安全。 好在,这座“泰山”并不高。 等看见了平西王亲自命人立下的“泰山”石碑后,也意味着到达了山顶。 陈仙霸、刘大虎与郑蛮三个小伙子,早早地就上了山,且在上头亭子里把火锅煮好,菜肉切好摆盘。 当平西王的亲卫,亲自上阵冲杀的机会其实真不多,但若是外放出去,怕是开个饭馆儿啥的真不愁没生意。 王爷和皇帝入座, 皇后开始负责下肉下菜。 这种火锅的吃法其实不算新奇,但牛油红汤锅底外加蘸香油的吃法确实是平西王的独创。 不远处,还有另一个锅子正煮着; 魏公公与剑圣,外加陈仙霸那仨,五个人坐在一起煮一个锅。 皇帝坐下后,本想将靴子脱下来松松脚,结果被王爷一脚踹了上去,不得已之下,只能作罢。 皇后捂着嘴在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和这位平西王在一起时,是真的放松。 皇后先下好了菜,再主动给皇帝与平西王一人倒了一杯果酒。 皇帝握着酒杯, 看着亭外的景色, 感慨道: “郑凡,你很了不得,真的很了不得,我之前在京城,只是想着你把这里经营起来了,但真没料到,是这种经营法子。 乾国那帮文人最喜欢对他们官家说要以诗书礼仪教化天下,以回到古夏大治的时代。 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那帮文人一代代吹嘘出来的美梦,自己给自己骗了一代又一代; 可没想到, 在你这晋东, 我看见了真的。” 皇帝看事物的角度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 且这位皇帝怕是有史以来,最善于经营的一位了。 经营一个铺子和经营一个天下,肯定是不一样的,但里头,其实也有共通之处。 王爷喝了一口酒,因皇后就坐在他对面,所以只能微微侧着身子,看另一侧的风景。 “效率。” 皇帝咬出了这两个字。 郑凡扭头看向皇帝,笑着点点头。 皇帝,是真的懂。 晋东的发展与规划,根本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为了王爷下一次能更好的打仗。 标户是为了打仗,种粮是为了打仗,商贸是为了打仗,作坊是为了打仗; 发展的目的是为了应付下一轮更大规模的战争,只不过顺带着让以流民为主的百姓,生活上得到了富足。 但从另一个方向上也能再圆回来,晋东处于战略要地,如果无法将外敌挡在外头,无法拥有充沛的战争能力,一旦兵戈过来,百姓只能再度沦为两脚羊。 这一点,郑凡是深有体会,战争带来的破坏是最直接也是最巨大的。 不过,皇帝显然是没打算在细节上去和郑凡探讨什么,皇帝的御书房里,可是放着不少关于晋东发展模式的折子,甚至,平时的书信往来里,也会做一些交流。 虽然皇帝清楚,和自己交流的那位,可能不是眼前这个姓郑的。 “自古以来,盐铁官营,并不算稀奇,皇庄,也不算稀奇,你现在这样的势头,确实可以在接下这些年的时间里保持继续稳步地上升。 但伴随着晋东人口越来越多,真正恢复生机的地盘越来越大,事无巨细,全靠你王府产业来支撑,反而会起到限制作用。” 郑凡点点头,道:“等再过些年,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会开放一些产业让小民去经营,但前提是保证王府下辖产业是晋东之地的主体,小民的经营,定位于王府官营的有效补充。” 皇帝张了张嘴, 有些意外; 然后伸手拍了拍额头, 道: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懂。” 一句简单的话,却将主体、定位这关键要素给讲了出来,对于皇帝这种“专家”而言,可谓深刻到了一定的层次。 王爷端着酒杯,矜持地笑笑; 我不是真的懂,但我会背。 “可惜了,你的这一套东西,只适合晋东,在其他地方,是推广不起来的。” “是,占了一片白地起家的便宜。” “对,谁都清楚,把地犁一遍,再重新栽种庄稼其实最为干脆省事,去他娘的治大国如烹小鲜,去他娘的窗户纸缝补匠。 都知道小打小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的改革,刚进入正轨,也是靠着这次东巡,到你这里来借一波春风才能真的推下去,说实话,是取了巧了。” “太客气了。” “但你这里,也是有问题的。”皇帝很郑重地说道,“你的标户制,确实是弥合了你手下族群复杂的矛盾,也确保了在这一时期你能拥有充足的武力和对四方接纳吸收的能力。 但标户制又能存续多久? 要是一直是四战之地,也就罢了。 现如今,雪原暂时是不成气候了,日后再将楚国打崩后,一旦四方没有再可以威胁你的强敌,你这个标户制马上就会自我糜烂掉。 现如今的这些燕人、晋人、楚人、野人、蛮人,他们能忠诚于你,跟随着你南征北战,悍不畏死,可一旦承平下去,他们的下一代, 必然会沦为只知道啃食这铁庄稼的废物! 而后, 成为你王府的……沉重负担。” 郑凡又喝了一口酒,平西王府的军事制度,是自己和瞎子共同从八旗制那里改过来的,也确实适合当下晋东的环境与局面。 姬老六的预言,其实很准确,因为在另一个时空里,满清入关后,曾经人数虽少但战力卓著的八旗铁骑没多久就腐化成了一群遛鸟斗蛐蛐的废物,与此同时,清廷每年都得为他们负担极重的财政包袱。 皇帝看着郑凡, 问道; “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你是真的懂。” “呵呵呵。”皇帝满足地笑了。 郑凡开口道:“一时之法,以适应一时之势,势如水,水无常形,法亦无常形。” 皇帝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变法革新,是?” 不等王爷再开口, 皇帝拍了一把大腿, 道; “但问题就又来了,父皇马踏门阀,用的是镇北军,率军的是李梁亭,镇北军乃北封郡与荒漠之军,李家虽然一度被称为当年大燕门阀之最,但你我都清楚,李家,其实不算门阀。 也正因为有这一支镇北军,马踏门阀才能成为可能。 靖南王为何要自灭满门,为何马踏门阀之举父皇不以靖南军为先? 因为当时大燕,朝堂、地方,乃至军中,唯一不受门阀桎梏的,只有镇北军了。 都知道大燕想要彻底干趴蛮族,想要一统诸夏,需要集权,可问题是,集谁的权? 用他们的刀,来割他们自己的肉么? 变法革新为何难? 谁又能坐在椅子上的同时,再将椅子翻个个儿呢? 就比如这晋东之局, 要是哪一天,咱俩真的做成了。 你姓郑的还在,以你姓郑的威望,倒是有可能在最后再改一改,变一变; 你儿子呢? 你儿子能变么? 这些标户,拥护你儿子继任你的王位,是他们撑着你儿子在王位上坐稳的,又怎可能再削他们的肉? 到头来, 又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喽。” 郑凡沉默了。 很多时候,作为这个世上的外来者,总是有一种……清高。 总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也高于一切,但实则,每个时代里,都会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目光,可以穿透时代的局限,看得更高和更远的。 就比如,姬老六。 皇帝吃了口肉,从皇后手里接过了帕子,擦了擦嘴: “所以,想明白了这些,我就什么都放下了。 老子又不能长生不老, 这世上又不可能有真正的万世之法, 日月更替,四季流转, 到头来,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皇帝伸手,搭在了王爷的肩膀上, “咱哥俩这一代,先图一个诸夏一统,剩下的,后辈们自己玩儿去。” 这是皇帝在剖析自己的心迹; 这些话,在信里,不适合说,只有当面讲出,才能显真诚。 毕竟,这也是一种约定。 忌惮与反忌惮, 朝廷和地方, 种种矛盾,都可以搁置下去,留给后辈。 他们俩, 只需要在这辈子,尽情地玩耍。 身为天子,话讲到这一步,真的是难能可贵了。 “呵。” 郑凡笑了笑, 道: “姬老六。” “哎。” “我也说句心里话,我郑凡,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欠你什么。” “你放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年出征时带的棺材和你王府下面,埋着的是什么。” 二人最早相见于荒漠,镇北侯府门前,沙拓阙石叩门,被包围时,突围直冲六皇子马车,郑凡“舍命”相救。 “老子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怎么的,你这卧龙凤雏,这般人才,命怎么也能这般好,还能正好救了咱? 也不是老子故意调查你,还是这几年,你根基深厚了,也不藏着掖着了,你王府下面那口棺材的事,传闻本就不少。 再联想到当年诈尸而走的左谷蠡王尸体,可不就对上了么! 你没救我, 但我却从一开始帮了你, 还想办法通过兵部把你调到了银浪郡翠柳堡接下来的战事一线。 你这叫没欠我?” “欠账的含义是什么?”郑凡反问道。 “嗯?” “我认下这笔账,才叫欠了这笔帐,我不认,就不欠。” “……”皇帝。 皇后忍不住笑了场,起身,帮两个男人添酒。 “思思,你听,姓郑的这话说得,真不要脸!” 郑凡伸了个懒腰,道: “做买卖嘛,我下套,你往里钻,这叫自己打了眼,再说了,你当初资助我,只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难不成是图你好看?你有我好看么?” 皇帝问这话时,看向皇后。 皇后啐了皇帝一口,不搭理他。 皇帝有些无奈,早年,皇帝也是翩跹公子的俊俏模样,但这几年,发福了不少; 这姓郑的,一直在打仗,修为也稳步提升,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就认两笔账,一笔,是我欠靖南王的承诺,一笔,是在乾国,八千袍泽为我断后。” “我懂了,得先打楚国。”皇帝马上抓住了重点,“乾国放最后。” 此时, 就在这小亭子里, 大燕权力地位最巅峰的两个男人, 相视一笑。 …… 奉新城,为迎接大燕皇帝的到来,做了很充足的准备。 而自古以来, 迎接贵宾的第一条,就是大扫除。 本来,还有一系列的排场,需要给皇帝送上的,在这一点上,王府不小气。 哪怕是致力于造反的瞎子,也坚持要以盛大的礼仪迎接皇帝的到来,再怎么样,格局不能掉。 但皇帝提早派人下达了一道圣旨,意思是一切从简就好。 送圣旨过来的,是刘大虎,刘大虎念完圣旨后,又传达了一条王爷的口谕: “他不是说反话。” 所以, 【收集好书】关注v 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盛大的欢迎仪式,是没有了。 但奉新城的军民,依旧对大燕皇帝陛下有着极大的……好奇。 真不是热情,而是好奇,纯粹是看个稀奇。 毕竟,在这里人的眼里,他们的王爷,才是真正的“天子”。 他们想看看,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子,竟然还腆着脸不给自家王爷腾位置。 好在,这样的心思只是放在心底,也没人会大张旗鼓地喊出来。 且当看见皇帝的銮驾时, 百姓们也都很识趣儿地跪伏下来,山呼万岁。 一口皇帝万岁, 一口王爷万岁, 喊着喊着,也不晓得到底是谁顺带着谁了。 皇帝和王爷同坐一辆王府特制的大马车里, 听着外头的山呼万岁, 皇帝笑道:“这样,郑凡,朕给你封一个九千岁,四舍五入,也是万岁爷了。” 搁寻常人,被皇帝这样说,怕是会吓得直接跪伏在地。 这明显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平西王只是没好气地瞥了皇帝一眼, 骂了句: “滚。” 应皇帝的要求,队伍没有直接进奉新城内,哪怕皇后已经无比想念自己的儿子了。 队伍拐了个弯,先去了城外的葫芦庙。 庙里,除了神佛和王爷一家子的长生牌位以外,还有一些纪念战死士卒的碑文,他们也在这里,享受着香火供奉。 皇帝先来拜祭他们。 等拜祭完了后,皇帝才和王爷一道,正式进了奉新城,入王府。 待得两位最为尊贵的客人离开后, 小和尚搀扶着老和尚,坐在庙里井口边,因为是临时加的行程,所以葫芦庙可谓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师徒俩这会儿,是真的都累了。 “徒儿,瞧见皇帝哩。” “嗯呢。” “徒儿,许是平日里王爷瞧多了,这皇帝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也就这样了。” “嗯呢。” 师徒俩在嘀咕的时候, 那个先前蜷缩在角落里的纸人,这会儿又飘了出来, 他也在自言自语: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你们那位王爷,距离皇帝,真就差一身龙袍了,不,只要往那蟒袍上,多话一根爪子,不就成了么。 俩没见过世面的秃驴!” 小和尚拿起井口边的半桶水,泼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纸人大叫地后退,生怕自己被弄湿。 随即, 纸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里, 喃喃自语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 太阴损了,实在是太阴损了,枉你修行一世,我还觉得世上本就该只有你与我同名,谁成想,你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呵呵, 藏夫子的那一刀, 竟然落在了这里。” s://.c/read/8944/23830971.html .c。m.c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让我看病? 奉新城并未按照惯例,给大燕皇帝修建行宫。 用王爷的话来说, 招待真正自家兄弟的地方,就是家里,修建行宫什么的,实在是太见外了。 对这位的抠门,皇帝本人早就习以为常,当年自己产业全交给户部,在自己父皇眼皮子底下过苦日子有这顿没下顿时,写信给这位,结果这位派人送来了两车玉米面儿。 弄得皇帝现在闻到玉米味的东西,这胃里,就自然而然地有种锉刀在锉的感觉。 不过,平西王府虽然不似皇宫那般奢华,但很有格调。 论个清幽雅致,怕是连京城外的后园,也比不过它。 “姓郑的,确实是会享受会过日子啊。” 皇帝坐在石桌旁,看着院子里的小桥流水,心境,也不由得清逸了一些。 皇后已经换了一套更居家的衣裳,这是四娘为她准备的,庄重却不失风采,或许,在整个大燕,天子一家也就只有在这座王府里,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寻常百姓串门走亲戚的感觉。 “臣妾倒是很喜欢这里呢,不闹,还清幽。” 何思思不喜欢排场,和寻常普通人“暴富”起来后过分补偿自己不同,她很快就沉淀了下去,依旧喜欢小日子的感觉; 否则,她也不会在皇宫里拾掇自个儿的菜园子了。 当然,这或许也是与何家的传统有关,何家自上到下,都是本分人。 站在身侧的魏公公开口道;“娘娘,等回京后让工部仿着这处园子在宫里再修一个就有了不是。” 和先帝的绝对克己不同, 当今圣上并不是那种苛刻自己的主儿。 用皇帝的话来说,就是皇帝过不过苦日子,没什么意义,除了满足了自己“朕是个勤俭的好皇帝”虚荣,与民间百姓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有什么干系? 所以,魏公公才敢提出这一茬,搁先帝爷时,提建议修园子,那是嫌命长了。 但皇帝还是摇头笑道; “意味不同的,园子这种东西,主要还是看个心境,皇宫哪怕变出个上百种模样来,它也依旧是皇宫。 倒是这姓郑的,在这里,日子是真逍遥,所以才能给人以这种雅趣。” 平西王府很大,但和寻常意义上的那种恢宏宫殿比,还是袖珍了很多。 所以,除了四娘的一座签押房在这里外,王府下的各个衙门并不在王府里设有办公场所。 家,是真的有家的味道,恬淡安静与祥和。 “住得还习惯么?” 郑凡走了进来问道。 “你说呢?我以前的王府和现在的皇宫,和你这里比起来,一下子就跌了格调。” “哈哈。” 王爷对这个评价很满意。 皇后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郑凡会意,道:“太子正在继今日的课业,过会儿就放课了。” 听到这话,皇后也是露出了微笑。 “你的孩子们呢,让我看看啊。”皇帝催促道,“我这里,见面礼可是早就备下了。” “怕你们劳累,本想让你们歇一歇,既然这样,我这就吩咐他们过来。” 郑凡对着身后挥了挥手,肖一波走了过来。 皇帝却站起身,摆摆手,道:“孩子们还小,咱们自己去看吧。” “也好。” 王爷陪着皇帝与皇后一起去了熊丽箐在的院子。 天子入住王府,王府的家眷必然清楚肯定会与天子见面的,且大概还得一同用晚膳,虽说对于王府的家眷而言,对天家要有多敬畏还真谈不上,但也不会去失了礼数。 所以,熊丽箐今日也是特意打扮了的,本来是准备穿华装,但府邸里下人来通禀皇后换上了四娘送去的衣服后,熊丽箐也就选了件楚地贵妇裙。 人家穿便服,你穿盛装,无形中就把自个儿的身份落下太多了。 低半头可以,毕竟人家是客,但自家男人和皇帝是平起平坐的,自己这个做女人的,怎能表现得过于谨小慎微?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熊丽箐屈身下福; 不过,其身后的婢女嬷嬷们还是全部跪伏下来行大礼。 皇后赶忙上前,搀扶起熊丽箐。 “妹妹越发漂亮了。” “姐姐也是越发明艳动人呢。” 当初熊丽箐入燕京先帝爷册封时,是与何思思见过面的。 毕竟,在那时的燕京城里,真正算自己丈夫本家的,也就当时的六皇子府了。 一行人倒也没过于生分,一起进了里屋。 大妞本就比郑霖出生要早,抓吉是年前办的,皇帝是年后出的京,一路走走停停逛逛也是耽搁了不少日子。 对于小孩子来说,几乎是一个月就变一个模样。 这会儿的大妞,已经开始自己小手抓着婴儿床的栏杆张望了。 果不其然, 当天子夫妇走进来时, 大妞朝着这边, 绽放了微笑。 一时间,皇后娘娘整个人都被这女童的笑容给融化了,近乎是扑上前,将大妞抱入自己怀中。 “咯咯咯……” 大妞还在笑着。 皇后抱了好一会儿,这才笑道: “这姑娘,实在是太招人稀罕了。” 说这句话时,皇后目光是看着皇帝的。 意思,其实很明确了。 皇后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是真的觉得大妞很漂亮,一眼看着就讨喜。 作为有两个儿子的母亲, 看见这种精致如瓷器的女娃,自然而然地就想收了当自己儿媳妇。 皇帝其实也很喜欢大妞, 先前在信里,姓郑的将他闺女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仙女下凡,皇帝原本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爹的对自己的闺女,也差不离,他自己也是对贵妃所出的公主很是喜爱。 但见到真人后,皇帝才意识到,姓郑的真的生出了个极品! 在这个时代,极品还是个纯粹的褒义词。 夸奖孩子,一般会说这孩子有灵气,姓郑的这闺女,其身上的灵气近乎是要溢出来似的。 皇帝见多识广, 当即看向郑凡, 问道: “灵童?” “嗯。” 王爷矜持且不以为意地微微颔首。 皇帝深吸一口气。 这时,身后伺候着的魏公公上前道:“陛下,奴才自小公主身上,感应到了火凤气息,浓郁得很哩。” “哈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拍着郑凡的肩膀道: “那楚国熊氏,岂不是得呕死!” 身为帝王,对“家”的概念,和常人不同,这女娃是火凤灵童,本是人熊氏的骄傲,现在,却身处于燕地,是燕人! “郑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不在信里告诉我?” “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么,还需要特意告诉?” “………”皇帝。 着道了,着道了,给这货搭了个台子。 皇后还在那里搂着大妞逗弄着,大妞也很给面子,互动得很好。 身边的魏公公其实还留意到了,在婴儿床的角落里,放着一把剑,这把剑,魏忠河认得。 看来,剑圣收的徒弟,就是平西王府的长公主了。 按理说,这件事其实是瞒不住世人的,毕竟那天剑圣闹出的动静挺大,而且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文武极多,但一来奉新城算是密谍司的一处禁地,密谍司在这里的势力本就被压缩到了一个小小的办事处里;二来皇帝东巡出京后,也压缩了信息渠道,每天要看折子的同时对其他方面的细节信息,自然就难以全面了。 皇后还在对皇帝使眼色,皇帝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跟着一起逗弄着大妞。 这时,肖一波进来通禀,说太子殿下下学了。 要见儿子了,皇后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就先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了,等会儿到吃饭时,我来喊你们。”郑凡说道。 “好。”皇帝点了点头。 随即, 皇帝和皇后一起出了熊丽箐的院子,去往自己住的地方,魏公公跟在后头。 皇后开口道:“陛下,大妞多好啊,你……” 魏公公当即挡开双手,布置出了一道防止被窃听的小结界。 皇帝留意到这个细节,却摆摆手。 魏忠河撤去了结界; 既然都住到人家家里了,就没必要再背着人家说话了,否则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而皇后则完全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大妞是好看,但皇后,她是郑凡的闺女。”皇帝劝解道。 “平西王的闺女又怎么了?岂不是正和咱们天家般配么?” 镇北王府已入颓势,不复当年之勇; 现如今,平西王府是大燕毫无争议的第一藩镇。 按照传统,确实是与天家联姻最为合适。 皇帝却伸手指了指自己,问道: “闵氏呢?” 皇后闻言,身形一颤,她有些惶恐,皇帝竟然不惜点出其内心的伤疤来劝说自己。 皇帝却无所谓地抓着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 “姓郑的不是我外公,我外公当年虽说手眼通天,但到底玩不过我父皇,但姓郑的和我,现在我们是不玩,但真要玩起来,朕能不能胜得过他,还真难说。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 就说当年, 镇北王曾和父皇一起饮酒,谈及我二哥与郡主的婚事。 父皇很是洒脱地说,日后就算是郡主真的牝鸡司晨了,也是郡主有本事,他无所谓。 可之后呢? 你也觉得这座王府住得很舒服,这是姓郑的自己经营出来的。 他是不可能看着自己的闺女跳进天家的这座染缸的。 再说了……” 皇帝伸手戳了戳自己的额头, “姓郑的这里头和常人不同,他不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记得曾经这厮与我喝醉时说过,以后他的儿女,得……得什么自由恋爱来着。 咱儿子真要有本事,等长大一些,自己豁出去脸皮去追求人家呗,何必咱们俩在这儿头疼,反正天家的亲提前结不成,其他家的亲,又怎可能缔起来? 时间,有的是。 你莫担心,等儿子再长大一些,我就把他爹当初怎么追他娘的法子,都传授给他。” 皇后白了皇帝一眼; 当初若非自己死命拦着,她爹她哥估计早就拿杀猪刀砍死这个登徒子了; 真要自家儿子敢依葫芦画瓢对人家大妞,哪怕是太子,人家平西王爷怕是也早就提起乌崖砍来了。 皇帝与皇后回到了自己在的院子。 皇后眨了眨眼, 道: “我儿竟然长得这般壮实了?” “这……”皇帝。 这时, 站在里头的天天转过身,跪下来磕头道: “天天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皇帝和皇后一时脸有些泛红, 哦, 原来不是自家儿子。 “父皇,母后!” 这时,抱着画卷的太子姬传业跑了过来,他是去拿自己的功课了。 见东西放下, 姬传业跪伏下来: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 “我的儿!” 皇后直接抱着太子,母子俩都坐在了地上。 “儿子就在跟儿个,又飞不了,正常点说话就是。” 皇帝说了几句自己的皇后,随即走向天天那边,伸手,将天天搀扶起来。 这少年,模样周正,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子英气,体格敦实却不显累赘,长大后,必然是丰神俊秀的燕地好儿郎。 “你是靖南王世子?” “是的,皇兄。” “……”皇帝。 田无镜的姐姐,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他也就是所有皇子们的舅舅; 所以,田无镜的儿子,和姬老六是平辈,算是表兄弟,天天喊皇帝“兄长”,本就理所应当。 可问题是, 天天又是姓郑的干儿子。 不过,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接下来,皇帝和皇后坐在一起,考究着太子的课业,一家子之间,说着话。 只能说, 平西王府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 皇帝心里一直有所愧疚,当年自己争皇位时,自己这个儿子,姬家这一代的皇长孙,也是出力了的; 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不上位就得等死; 现在,是他当了皇帝,他有这个魄力,让自己的那些兄弟们变得安分守己; 而如果不是他当皇帝,那些兄弟们,不见得能容得下他的。 因为他的能力,太强了,再者,还有一尊平西王在晋东虎视眈眈。 然而,无论如何,当爹的让儿子也冲锋陷阵,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这也使得太子自小虽然也聪慧,但慧极伤身的表现,很是明显。 在平西王府放了一年,身子骨明显好太多了,整个人也洋溢着一种开朗气息。 光这个, 皇帝就得欠郑凡一个大大的人情。 儿子, 你得好好的, 你得健健康康的。 你是大燕的国本, 是大燕的, 未来。 皇帝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脑袋, 太子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父子之间的亲昵, 但脑海中浮现出天天的表现后, 也随即露出了淳朴憨厚的笑容。 …… 阿铭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喊住了瞎子。 “瞎子,主上找你。” “哦。” 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而,瞎子并未向正院走去,而是去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是皇帝一家在王府里住的地方。 “你是要做什么?”阿铭问道。 “我能去做什么?”瞎子摊开双手,“难不成,现在去弑君?这般没品的事儿,你觉得我会干得出来?” “这,还真不好说,你为了造反,有些时候给人一种已经魔症了的感觉。” “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你喝人血时,在外人看起来,有多难以接受你自己知道么?” “呵呵,主上找你。”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主上找我做什么。” “哦?” “所以,我正去呢。” “这样?” 瞎子的“心灵锁链”嫁接起来,阿铭没反抗,缔结了联系,二人开始面对面站着在心里“对话”。 “预言里,天天打破燕京城杀入皇宫时,龙椅上坐着的,是现在的太子。 就俩可能, 一个可能,是太子早早地造反了,给他爹荣养成了太上皇; 第二个可能,这位皇帝,英年早逝了。” “我知道主上让你去是为什么了。”阿铭说道。 “主上想说服我,去帮皇帝看病。” “对,说服你。” 其实魔王里,会医术的不少,但瞎子的优势,是谁都无法比拟的。 比如, 其他的魔王没办法提前分辨出男女,而他,却能早早地做到心里有数。 “好了,我被说服了。” “说服了?” “对啊。” “你怎么会被说服呢,不,是你怎么会这般容易,连说都没说就服了呢?” 要知道, 你的梦想,可就是造反啊。 “如果皇帝英年早逝了,那咱们主上,必然离不开一个摄政王的名分,甚至入主京城操持大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旗所指, 可谓所向披靡。 整个大燕,会有人愿意为姬氏殉国的,但绝大部分人,是不会愿意为了一个主少国疑的局面,去和咱们主上死磕的。 我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么久, 勤勤恳恳种田了这么久, 铺垫, 渲染, 压抑, 为的, 是将来某一天,在主上身上,哦不,也可以是咱们小宝贝的身上,酣畅淋漓地,将这桌子,给掀开。 享受的, 是那刹那间的极致快乐与满足。 结果, 到头来, 是这种按部就班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这样子的造反……” 瞎子解开了“心灵锁链”, 微笑着发出了最后一句感慨: “得多无趣啊。”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皇帝的龙体 天子不是没有出巡时入住臣子家的先例,事实上,是有这个传统的。 除了那种东南西北“狩”的,那条件局促一点,简单一点,敷衍一点,情有可原; 正常情况下,天子出巡入住谁家,那么,这就是天大的恩荣; 基本上是天子前脚刚进门,后脚原本这座府邸的主人家,全部降等为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也就在平西王府,敢把天子一家当作寻常的走亲戚来正常招待。 皇帝也谨守做客之道,除了几个寻常使唤习惯的太监宫女,其余随行人员,全部被安置在了王府外面。 可以说,天子身边现在除了魏公公以外,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也是一种洒脱,圣驾都已经进王府了,禁军都丢望江西边没跟过来,在这王府里,你跟前再摆什么大内侍卫又有个什么意义? 倒不如将圣驾的安全,全都交给王府来负责。 别的不提,就安保方面,皇帝对平西王爷素来极有信心。 所以,瞎子真的就这般直接走了进来,门口站着的俩宦官之前得了吩咐,也没做阻拦。 皇帝正坐在亭子里看着太子的字,且,微微皱着眉。 太子的字,很好看。 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 皇后看了这字,不住地夸赞写得漂亮。 但皇帝,却不满意,可偏偏这不满意,又不方便直接宣之于口。 自家儿子这字,怎么着都和那姓郑的,有点像。 孩子模仿父亲,本就是一种本能,太子寄养在王府一年,模仿自己的干爹的字体,也很好理解; 可偏偏郑凡练的字,和大泽香舌一样; 郑凡上辈子知道的字体,就这么点,自己用钢笔练过,这辈子需要练毛笔字了,自然就把熟悉的那个拿过来抽空练练; 对于一个武夫丘八出身的军功王爵,王爷的字,能写成这样,当真极为不错了。 但皇帝就是觉得自己儿子练的这一手字,看似筋骨在内,实则充斥着一种娇柔刻意,寻常文人写这一手自娱倒是还成,帝王写这一手字,失了磅礴大气不说,还容易自我垂怜固步自封,格局,小了。 不过,这些话皇帝自是不可能对王爷说的,没这个必要,但若是说的话,王爷怕是得感慨一句:到底是皇帝懂皇帝。 瞎子进来时,魏忠河微笑着迎了上去。 王府通禀的人,到这里,也就可以了,自是不可能直接去与皇帝说话。 恰好,皇帝此时目光也转了过来; 瞎子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皇帝当即开口道;“让先生过来。” 魏忠河让开了。 瞎子径直走入亭子,向皇帝和皇后见礼,原本,他和四娘一样,身上没挂官职,不过四娘现在是王妃,瞎子他依旧是“草民”,行礼时,也就可以简单很多。 只不过,绝大部分草民,实则没这般的傲气。 皇帝打断了他的礼,示意其坐下。 随即,又示意皇后带着太子先行避让。 太子临走前,很认真地向瞎子行礼告辞。 虽说名义上,平西王才是太子仲父兼太子太傅,但实则太子的文教老师,是瞎子。 上一次燕京夺嫡时,瞎子没去京城,而是留守。 所以不像阿铭樊力他们几个,和皇帝见面的次数那般多。 但一看是盲人,再看这自由进出王府内院的作风,结合平西王府“智樊力”的传闻, 也就能猜出他的身份了。 “不出意外的话,朕与先生,应是神交已久了?” 皇帝是早就知道自己和姓郑的书信往来里,有很大一部分,压根就不是那姓郑的在回信,如果挑选出一个人有资格的话,大概就是这位“智樊力”亦或者叫“瞎樊力”的先生。 当然, 皇帝并不认为姓郑的一切,都操之于眼前这位先生之手。 正如先前在泰山顶上喝酒聊天时, 皇帝也曾诧异过:“你居然真的懂。” 在这一点上,剑圣是深有体会。 王爷总是能说出一些精妙绝伦的道理,让其陷入顿悟; 可偏偏王爷本人,只是个区区五品粗鄙武夫。 然而,武道是有直观可见的,其他方面,则很难有这般直接地评价,尤其是在文治方面,郑凡一直表现得极为优秀; 所以,在皇帝眼里,瞎子应该是郑凡的左膀右臂,一切,应该还是以郑凡为主。 只不过那姓郑的惫懒惯了,一向不尊重皇权,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懒得回信时,就嘱咐手下这位他调教出来的先生来帮他回。 这就是局限性了; 因为没人会相信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 自然也就更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能一睁开眼,身边就自带好了“文武双全”且“忠心耿耿”的手下。 “让陛下见笑了。” 瞎子对皇帝也依旧是不卑不亢。 “先生的很多见地,让朕也是受益良多,启发很大啊。” “这一切,还是归功于我们家王爷对草民的教导有方。” 皇帝显然没兴趣在不当着郑凡的面时去吹捧郑凡,哦,如果郑凡在场,那就更不可能了。 “先生前来,所为何事?”皇帝开门见山。 “草民前来,为陛下看病。” 身边的魏公公听到这话,神色一变。 皇帝的身体状况,一直是国中最大的机密。 先帝爷晚期时,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不仅仅是燕国,其他各国其实都在猜测先帝的身体到底何时会倒下; 故而,有些时候连身边伺候的宫女宦官,都得进行灭口。 如果这儿不是平西王府,如果眼前这位不是王府的先生, 魏公公现在估计已经动手了。 皇帝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就恢复,笑着道; “朕有什么病?” “得检查了才能知晓。” “好。” 皇帝应下了。 瞎子“看”向魏公公,问道:“屋里有棋盘的。” 这座院子是收整起来专为圣驾住的,各类所需,一应俱全。 “去拿。”皇帝说道。 “是。” 魏公公亲自去屋里取来了棋盘,在亭子里摆放好。 随即, 瞎子和皇帝开始对弈。 皇帝有心事,任何人在事涉自己身体状况时,都很难平得下心,且皇帝也明白,自己的龙体对于如今大燕的局势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足以影响诸夏格局。 围棋,考究的本就是计算能力,在这方面,瞎子是当之无愧的大拿。 莫说皇帝没全部心神放在棋盘上,就算是严阵以待,也不会是瞎子的对手。 瞎子杀了个酣畅淋漓,皇帝输得也是极惨。 毕竟,瞎子不会像那些养在宫廷内的国之圣手也不会像那些精通棋艺的大臣那般,去体量皇帝的感受。 第一盘棋下完后, 瞎子没做犹豫, 开始了第二盘,皇帝跟进。 下第二盘棋时, 皇帝想到了自己的父皇, 这不是在御书房的偏殿,但耳畔边,似乎又传来父皇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 同样的,第二盘棋,皇帝也输得很惨。 瞎子又不作犹豫, 开始了第三盘。 下得快,输得也快,所以每盘棋并未耗费太久的时间。 下第三盘时, 皇帝情不自禁地看向远处围廊那儿,正在说话的母子。 瞎子每次落子,速度都很快; 棋子在皇帝指尖,却没落下,皇帝歉然道: “请先生下慢一点。” “遵旨。” 瞎子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皇帝是觉得前两盘,下得真的太快了。 第一盘棋时,他脑子里想的是诸夏的风云,大燕的一统大业,可还没怎么发散,就结束了; 第二盘棋时,他连自己父皇的声音都没听清楚,也结束了。 第一盘,第二盘,结束快了也就结束快了。 但这第三盘棋, 他想多看一会儿那边的妻儿。 心里,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一些想法; 若是自己的身子,真的有什么大问题,回天无力,那么,自己的家人,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的家人, 皇帝就马上想到了那姓郑的。 当年自己和姓郑的还都混得一般般时,双方就曾开过玩笑,至少,得互保住对方的家人。 燕京夺嫡白热化时,姓郑的派自己手下,将自己府里的家眷,全都接了过去; 毫不怀疑,皇帝相信那时的姓郑的,一旦知道自己夺嫡失败,会不惜一切,将自己的家眷安全带回晋东。 当时燕京城驻扎的一万靖南军,就是郑凡的后手牌。 其实压根不用思考多久, 真到了那最坏的情况, 将家人交托给姓郑的,是最稳妥也是最合适的打算,是自己出于一个“丈夫”身份和“父亲”身份,给家人选择的最合适的路。 这条路,当初靖南王,也曾选过。 皇帝自然而然地浸入到了这种氛围,伴随着落子的清脆声响,似乎眼前的棋盘,已经成了某种短暂的寄托。 虽然故意放慢了速度, 但第三盘棋, 皇帝依旧输得很惨。 瞎子心满意足了,舒服。 皇帝开口道:“先生,朕的身子,有什么毛病?” 瞎子抬起头, 道; “陛下,那咱们现在就开始检查。” “………”皇帝。 身边的魏公公脸皮抽了抽,合着你刚刚真的只是纯粹地下棋? 先前下棋时,无论是皇帝还是魏公公,都认为这是另一种“检查”的方式,毕竟这世上奇人异士很多,悬丝诊脉都算是入门级的了。 但没料到, 瞎子就是为了单纯地下棋,享受将皇帝在棋盘上杀得七零八落得快感。 “请陛下坐好。” 瞎子站起身,走向皇帝。 魏公公眼睛眯了眯,但没阻止。 这里是平西王府,平西王如果要弑君,不要太容易,也就根本没必要装神弄鬼脱裤子放屁。 “陛下身体有何不适么?草民问的是,比较明显的症状。” “朕,偶尔会流一些鼻血,其余的,倒是没什么。” 皇帝差不离是短命的,虽然不能确切知晓到底活到多少年,但比他爹,应该短得多。 瞎子曾特意询问过天天关于他做的梦的细节; 预言里,天天攻打燕京城时,其实年纪,并不算太大。 同时,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预言中,田无镜战死镇南关,注意,是战死。 先不去理会宿命是否恒定的这个理论, 战死的结局想改变,说难是难,说不难,也不难。 千里奔袭雪海关,直接颠覆了整个晋东的局面,接下来燕楚国战,主上再孤军深入打乱了楚国部署,两手可称神来之笔的军事方略,成功地扭转了整个国战的局面; 老田没有必须被战死的理由,就很难被人杀死; 而皇帝, 如果不是刺杀的话,那就是身体本身问题,毕竟,皇帝身边高手如云,御医也是极为优秀,这都能死,可真有点……不得不死的意思。 皇帝坐在那儿, 瞎子将右手大拇指,轻轻地按在了皇帝的眉心位置。 “先生,这是什么手段?”皇帝问道。 “陛下,请静心。” “是朕唐突了。” 皇帝闭上了眼, 瞎子也闭上了眼。 魏忠河站在边上,随即,他感知到自这位盲者身上,流淌而出的精神气息,很浑厚,也很纯粹,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半盏茶的功夫, 事实上, 可能也就默数了不到十个数, 瞎子就睁开了眼,同时将按在皇帝额头的大拇指收了回去。 其实,人体极为复杂,不可能一勘而就,但这一次,却真的很快。 刚开始,就结束了。 魏忠河仔细盯着瞎子的神情,只可惜,瞎子习惯了古井无波,再者,你也无法捕捉人家的目光,因为人家本就没有。 皇帝的身体,皇帝曾发生的癔症,魏忠河,其实最为清楚,他也曾担心过,但不敢细想。 只是,当这层纱布被挑起后,由不得这位侍奉过两任皇帝的大燕内廷总管不去慎重。 “朕的身子,如何?” 皇帝主动开口问道。 瞎子后退两步,俯身拜下去, 道: “陛下龙体康健,乃大燕之福。” 嗯,这是睁着眼说瞎话,而且是很瞎的那种话。 皇帝点点头,道: “那就好。” “草民已为陛下检查完毕,草民告退。” 皇帝自袖口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递向瞎子: “不是赏赐,而是诊银,这是规矩。” 瞎子笑了笑: “草民多谢。” 瞎子走了; 魏公公皱着眉,欲言又止。 有些事儿,当奴才的自然得看见装作没看见,知道装作不知道,但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时,魏公公还是有底线的。 他是天子家奴,有个“家”字,就意味着是家里人。 “陛下……” 皇帝抬起手,道: “姓郑的,会告诉朕的。” 魏忠河还是很严肃道:“陛下,您的龙体之事,怎能……” “魏忠河。”皇帝打断了魏忠河的话。 “奴才在。” “你信不信,这世上,除了朕的皇后和贵妃和孩子们,以及……现在的太子。 好, 再算上你和张伴伴这几个。 对于外人而言, 最不希望朕身体出事的, 怕就是这姓郑的了。” …… 奉新城外, 葫芦庙。 纸人依旧蜷缩在干燥的角落里,不住地思索着人生。 老和尚已经去歇息了; 小和尚则刚刚去重新添了一遍香油,忙活完,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抱着点心,掐着兰花指,一点一点地吃; 习惯在晋地的风中翩翩起舞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得直接把持不住。 纸人见状, 默默地嘀咕道: “天子,天象,气运……” 起初,小和尚只当这个道士又在发什么疯,也就瞥了一眼就不当回事儿了。 吃过了点心,小和尚有些犯困,随后,他就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纸人还在不停地嗫嚅着那些词语; 其实,道人早就看出了小和尚背后的真正身份,毕竟他们还曾在奉新城上方交过手。 他念叨的这些,只是个引子,为的,是引蛇出洞。 原本趴在那里打瞌睡的小和尚,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看向了纸人这里,一时间,法相庄严,只凭这目光,就足以让信徒臣服。 纸人见状,开口道; “蛟龙再怎么化龙,只要他身上还披着那一层皮,他也依旧不能算是龙; 现在, 真龙天子就在跟前, 你就不动心么?” 小和尚摇了摇头。 纸人有些气郁, 忙道: “你就铁了心地一棵树上吊死?” 小和尚开口道: “那你可知,这世上绝大部分自树上摔死的人,是因为何?” “为何?” “因为他们爬着一棵树,却东张西望着其他树,摔死,活该。” 说完这话, 小和尚又趴回去,渐渐发出了鼾声。 …… “检查过了?” 郑凡坐在屋子里,看着回来找自己的瞎子,阿铭站在边上。 原本,郑凡是打算亲自劝说一下瞎子去帮姬老六检查一下身子的,但瞎子自己主动去了。 同时,瞎子给出的理由,可能在外人看来,很扯,但在郑凡看来, 却格外地详实有条理且能让人信服! “回主上的话,属下检查过了。” “这么快?” “因为,一开始,就结束了。” “说说。” 瞎子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道; “主上,皇帝的脑袋里,长了一颗…… 瘤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章 燕皇的选择!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脑子里,长了个……瘤?”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这个回答,让王爷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与消化。 “是的,主上,绝不会错。”瞎子笃定道,“很清晰,很明显。 另外,皇帝说他有偶尔莫名其妙流鼻血的情况,再加上属下与皇帝下棋时,稍稍施加一些精神方面的呼应,他就会开始心神产生些许恍惚,这意味着皇帝本人很可能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当然,这不是普通人所认为的精神病,但又是精神病的一种。 这些,都可以算作是瘤在脑部形成压迫的症状。” “能治么?”郑凡问道。 “主上应该先问,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那到底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属下不知道。” “………”郑凡。 “属下,不是大夫,而且……”瞎子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哪怕是在后世,也就只有专业对口的那一小批顶尖优秀大夫,才能有资格对这里的情况去做定性。” “恶性的话,是不是就直接生命倒数了?” “是的,主上。” 其实有些病,自古以来就有; 之所以后世人会觉得有些病古代没有,是因为后世老人生病选择去医院而不是自己裹着被子在家里扛,也就二三十年的事儿; 再者,当下人均寿命普遍不高,一些“富贵病”,很多人都没资格触摸到,就已经离开人世了。 “那,如果是良性的呢?我隐约记得,良性的话,及早切除,问题就不大了,对吧?” “是。”瞎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随即又道,“可是主上,这就得做开颅。”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做开颅手术,哪怕是医学发达的后世,也是极为高难度的一种手术,更别说是现在了。 “能做么?”郑凡试探性地问道。 “能。”瞎子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属下通过精神力探测,再缔结心灵锁链连系上三儿,由三儿来操刀,再由四娘配合缝合修补,让阿程和阿铭去做一个无菌环境。 做,是能做的。” “能做……就好。”郑凡舒了口气。 “但,主上,成功率,可能就这么大。” 瞎子伸出一个巴掌, “五五开。” 五成成功,五成失败。 瞎子又道:“但实则,就是零和一吧。” 要么做好了,人活着; 要么没做好,人走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其他可能出现的问题,但脑子那里出现问题……大概,是生不如死的吧,还不如死了干脆。 “五成概率。”郑凡陷入了沉思。 “另外,主上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病人,是皇帝。” 瞎子吸了口气, 继续道: “首先,如何劝服皇帝接受这开颅手术? 毕竟,对于当世人而言,开颅,和御剑飞行也差不多了。 更为紧要的问题是………” 瞎子摊开双手, 很无奈地道: “要是皇帝手术失败,死在了咱晋东,会是怎样的一种……后果?” …… “来,让朕抱抱咱大燕平西王世子殿下。” 家里有客人时, 家中的孩子,往往是招待客人的最好“菜肴”; 只是,郑霖的脾气,远不如大妞讨喜,这不是别人说的,连他亲爹都这般认为。 所以,哪怕此时是被皇帝抱着,郑霖也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抗拒,开始下意识地蹬腿,想要挣脱。 皇帝身上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帝王当久了,哪怕原本再随和的人,身上也会有那种御临九州的气息,更何况姬老六当皇子时就不是池中之物。 而郑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权威”; “这孩子,劲儿可真大。”皇帝笑着说道。 边上,四娘和福王妃站在那里陪着。 如果不是亲娘本人也在这里,靠皇帝这个身子骨,想抱住郑霖,也是不可能的。 “陛下,世子殿下身上有气血波动呢。” 魏公公发现了这一细节; 起先,他本以为是世子身上有什么珍贵的法器在护身,那是法器的波动; 但细细观察后却惊愕地发现,这气血的感应,竟然来自于这孩子本体。 魏公公立马不淡定了,民间有句话,你这点道行,除非是打娘胎里时就开始修炼,否则还真不够看; 得,这次见到一位货真价实地打娘胎里开始修炼的主儿了。 “气血?”皇帝也没能迅速明白魏公公的意思,笑着问道,“咱们这位世子殿下,也是灵童不成?” “是。” 魏公公回答道, “就是灵童,怕是都比不及世子殿下的资质呢。” “哦?” 皇帝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先前看见大妞问郑凡为何不告诉朕你闺女是灵童之体时,姓郑的那种淡然无所谓的模样…… 皇帝原本以为姓郑的是在装,当然,现在皇帝也认为姓郑的是在装,但人家是真的有装的资本。 一儿一女,都是灵童; 这郑家, 祖坟不是冒青烟了,是着了! “朕得去找姓郑的问问……” “问我什么,我来了。”王爷走了进来。 “朕要问问你郑家祖坟到底在哪儿,朕准备把我姬家皇陵迁过去。” 皇帝和平西王爷说话时,总是这般无所顾忌。 “这你可难到我了,还真不晓得。” 郑凡进来后,特意地将目光在皇帝的脑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脑子, 瘤子, 里头? 你姬老六这辈子也过得很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到亲爹驾崩苦尽甘来了,却这样了。 魏公公本以为皇帝会询问平西王关于龙体的事,但皇帝一直在和平西王唠家常,没问,而平西王爷呢,也压根不提那一茬。 身为奴才,魏公公不敢越俎代庖,只能在旁边规规矩矩地站着。 “姓郑的,你这算是后继有人了啊,这一儿一女长大了可了不得。”皇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艳羡。 江湖世家出一个灵童,可以保证家族门派在下一代传承时的希望; 权贵之家出一个,只要孩子不长歪,那必然就是封侯拜相的基准,甚至还能期待着进一步往上。 至于说天家,熊氏和姬氏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诞生过灵童之体的族人,熊氏有两个,全都超出了自己兄弟,继承了皇位; 姬家历史上有一位,没继承皇位,但曾统御大燕军队去和蛮族大战,最终马革裹尸。 这类人, 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若是生于普通人家,可能会被埋没和带点蹉跎,但生在大户人家,那就是直接上好璞玉送到了玉器雕刻大师手中。 对此, 王爷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不以为意道: “有什么好的,饭量大得很。” …… 皇帝是来平西王府做客的,但皇帝并不仅仅是来住住的。 在平西王府待了三天后,天子銮驾再度启程,自奉新城东门而出,向东北方向行进,目标,雪海关。 平西王爷陪侍圣驾。 不仅如此,这一次的东巡再继续,奉新城这边给予了极缜密的依仗规格待遇,可以说,天子出行的一切所需,都得到了落实和安置。 这可以表明,王府对皇帝的尊重。 不过, 作为大内总管的魏公公,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有些东西,不可能两三天之间就能变出来,就是燕京城里禁军依仗所用的器物,很多是宫廷内一代代保管流传下来的,近乎是祖传的物件儿; 可这儿呢, 却准备妥当了, 你堂堂一座王府,提早准备好皇帝用的东西是何居心? 猜出来了, 想到了, 但还是那句话, 魏公公只能保持着微笑; 这世道的本质,本就是血淋淋的事物上遮盖上一层看似有温度的面纱。 古往今来,凡是私藏违逆之物被发现从而抄家灭族的,大多数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想造反,真正想造反且有能力造反的,也不会被查出来; 李梁亭当初帮皇帝穿龙袍时,手法熟稔; 先帝爷曾笑问他为何这般熟悉? 李梁亭回答:家里做过也穿着玩儿过。 先帝闻言哈哈大笑。 这些,魏公公可都是亲眼目睹者; 所以,平西王府私下里鼓捣置办这些, 也就不是什么大逆不道,而是兴趣爱好。 太子依旧留在平西王府,接受最后的一段课程; 皇后也被皇帝留在了平西王府,天子就和平西王二人一起东行。 沿途, 平西王尽着地主之谊,向天子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战事; 天子认真地听着,遇到战场遗址时,也会停下来设坛祭奠。 停停走走, 銮驾队伍终于来到了雪海关。 虽说平西王府的势力早就渗透进了雪原,但这里仍是名义上大燕最东北角的疆域。 入住雪海关的第二天下午, 皇帝偕同平西王爷,一同登上了雪海关的北城墙。 两张椅子, 一张茶几, 皇帝与王爷都躺靠着,姿势,很是默契地慵懒。 这一次, 哪怕是魏公公,都远远地站着,无人能靠近此时的二人。 “累啊,姓郑的,这一路走来,我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像是一条公狗一样,走一处就翘起腿,窜点儿尿出来做个标记,宣告天下,这儿是我大燕的地盘。” 王爷咬着一块桃酥, 点点头: “话糙理不糙。” 皇帝翻了个白眼, 感慨道: “一想到当年姓郑的你就在这里和狗急跳墙的野人厮杀的,我这心里,多少就有些唏嘘感怀,物是人非了哦。” “陛下言重了,不用过度感怀。” “身为一国之君,这点感同身受,还是有的。” 王爷摇摇头,道: “不是在这面北城墙,而是在南城墙,我守雪海关时,因大皇子拿着萝卜雕刻的大印去雪原留守部族那里许愿去了,所以没有被腹背受敌。 你呢要是想感怀的话, 咱们现在可以换到南城墙那边去坐坐。” “……”皇帝。 “都当了王爷了,说话也不让让朕。” “都当了皇帝了,还计较这个。” “我可是天子。” “哦。” “姓郑的。” “说。” “我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病?” “宫中有御医,你要是有什么病,他们能看不出来?” 皇帝的健康,有御医把关,这是一套极为成熟的医疗系统。 所以,绝大部分时候,哪个正儿八经的皇帝忽然得重病暴毙了,史书上可以这般写,但绝对不能天真地去相信。 细节到皇帝每日用膳,晚上和后宫的生活,甚至是皇帝的排泄物,宫廷内都有专人去负责检验做记录,从而形成一整套极为缜密的龙体状况册子。 “你这人喜欢开玩笑,但你这人不会开这般无聊的玩笑,你让你手下的那位盲先生来给我检查身体,必然是你察觉到了什么。” “嗨,我又不是大夫,我有那么神么?” “你在还仅仅是一个护商校尉时,就能让蛮族左谷蠡王临死前为你做嫁衣,还不够神么? 郑凡, 告诉我吧, 做皇帝的人,别的不怕,最怕的就是被蒙在鼓里。 这一路走来,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而你却没有,这证明,问题很大,是么?” 姬成玦看着郑凡, 他看见郑凡点了点头。 “什么病?”姬成玦问道。 “一种,你很难理解的病,你可以理解成,脑疾。” “脑疾?”皇帝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你的意思是,朕以后会疯?成为一个疯皇帝?” “人身上会长包,脑子里,其实也会长。” “朕的脑子里,有包?” 郑凡将目光投向前方,没再解释。 皇帝伸手,轻轻推了推郑凡的胳膊,问道; “别人说这些,我不信,但你说这些,我信; 我问你, 这个病, 影响大么?” 其实,提到脑子里的问题,皇帝就觉得很贴合了,因为在御书房的偏殿里,皇帝经常会“看”见自己的“父皇”; 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精神分裂”的说法,但皇帝依旧感知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和恐惧。 “大。”郑凡回答道。 “那,我还能活多少年?” “不清楚,好的结果,是十年,坏的结果,可能就这几年。” 这是瞎子根据天天梦中画面推算出来的。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原本姬成玦继承的摊子,会比现在烂得多得多,他每天所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大; 只不过大燕的局面,确实是因为郑凡等的出现,被改变了太多。 靖南王最终没有战死于镇南关,晋地崩乱的局面,也没有出现。 姬老六原本的“积劳成疾”,是不会有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瘤子,现在就有了,既然客观已经出现,就不会再以主观去转移了。 十年,真的是最好的一个期限,但很可能,只是个对折。 “这话说得,比炼气士,还玄乎呢。”皇帝笑道,“此时此刻,我多希望你姓郑的,不是什么王爷,而是个炼气士,那样,我就能对你不屑一顾了。” 郑凡默默地喝了口茶。 “能治么?” “能。” “多大把握?” “五成。” “怎么治?” “把脑子,打开。” “朕虽然不是大夫,但朕清楚,这般做,一旦没治成功,朕整个人……” “就国丧了。” “你的语气,可不可以不要这般随意?” “因为这件事,因为有些话,这些日子,在我心里已经权衡了很久了,甘蔗嚼干了。” “郑凡,你知道么,在父皇驾崩,我刚登基的那段日子里,原钦天监的老监正,曾主动进宫求见朕,他于朕说了一件事。 他说,经他调查和结合当年藏夫子入京斩我大燕龙脉的痕迹,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藏夫子斩的,可能并不是我父皇; 而是…… 借斩龙脉之机,对我大燕皇位,下了诅咒。 谁坐皇位,谁接这个诅咒; 他还说了,可能诅咒传三代。 所以,我才把传业送到你这里来,我不信这个,但我希望我儿子,能过得更好一点,更健康一点,因为我这当爹的,欠他的。 那位老监正在禀报了我这些事后,当晚就在家自焚了。 哦,对了,他还说,太爷似乎被骗了,天虎山上的气运,倒灌进去,却补错了地方,呵呵呵。 这些炼气士,神神叨叨的,只要沾点边,就能给你硬扯出一段故事来佐证他们。” 皇帝的话,有些多了。 王爷默默地看着他, 很干脆,也很直接地问道; “治么?” 皇帝沉默了。 这一沉默, 就是一个时辰; 在外人看来, 是皇帝和平西王爷,一起打了个午后的盹儿; 但实则, 只有近距离接触的人,才能明白此时二人身边,这氛围的凝重。 雪原的气候多变,春夏之际,尤容易起风,做出气旋儿; 不是龙卷风那般夸张,但也足以形成那种很辽阔壮丽的景象。 此时, 自雪海关北城墙上向北望去, 茫无涯际的边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气旋,正在攒聚,正在折腾。 风倒不是很大,但这景象,当得上一声壮丽。 足足沉默了一个时辰的皇帝, 忽然用带着一种哭腔的情绪埋怨道: “为什么偏偏是你姓郑的来告诉朕这件事?” 因为郑凡这个人,活得太真实,也太恣意了; 所以, 他说出的话,尤其是这种话,是不带什么阴谋、政治暗语、布局黑手等等这些的,因为他不屑。 也因此, 很残酷的是, 你无法逃避, 你只能接受他说的,是事实的这件事实! “你不问的话,我本不想说。”郑凡开口道,“既然你问了,我就只能告诉你。” 皇帝深吸一口气, 道: “十年,不敢奢望了,五年,足够了。” “不治了?”郑凡问道。 “我怕死。”皇帝给出了很直接的答案,“我怕死呢。” “好。” 郑凡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世上,怕死这个理由,永远都很有说服力。 “五年,按照我们的约定,来得及的,对吧?” “或许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给朕一点信心?” “如果治疗成功,你能活更久更久,真的。” 郑凡是相信瞎子他们的手艺的,也相信他们的能力,可以创造出奇迹。 “我信的。”皇帝说道,“姓郑的,我的皇后,包括后头的魏忠河,甚至包括我儿子,朕的这些家人们,他们都很清楚, 我, 姬成玦, 到底有多相信你郑凡。” “嗯。” “但我是天子。” “啊?”王爷有些疑惑地看向姬成玦。 “到现在为止,从我刚刚问你我身体的事到现在,我都像是做梦一样,但我无法去回避; 我是天子, 知道你姓郑的,为什么一直惫懒于造反么? 因为你只想享受, 却又不想承担责任。 你就和那些喜欢去红帐子里的男人一样, 你他娘的就只想嫖, 嫖完裤带子一系, 要么就开始劝姐们儿从良, 要么就回家途中打一壶酒醉到天亮。 你没做过皇帝, 但我知道, 你一直对‘皇帝’这个概念,有一种极为清晰且深刻的认知。” “扯远了,好像?”郑凡开口道。 “不,不,你或许会觉得,我是那种怕死,所以不想治。 咱们就不谈,你平西王给朕治病把朕治死了或者治疯了这种后果是什么,这些,咱都不论。 我只是说, 我和你不一样, 我坐上这个位置了,我成了天子了,我担起这个责任了,你懂吧?” “懂啊。” “父皇当年,其实有不少可以续命的手段的,但父皇都拒绝了。” 先帝那会儿,一是宫中麒麟现身,想和大楚摄政王那般,以火凤之灵入体,强行激发和延续寿元; 再者,红袍小太监曾说出过借何初这种有福缘者的福运来反补陛下的建议; 但无一例外,都被先帝拒绝了。 “郑凡,当了皇帝后,这条命,就不再仅仅是自己的了,咱不说为天下黎民百姓而活,这太假,你也不信,但身上的担子和责任,真的是太多了。 你说,治好了,能再活很久; 我怕万一没治好,人没了; 怕自己死了,事儿,没干成。 真要事儿干成了,干好了,留给子孙后代一个好局面,死,就死了呗。 大臣们呐,临老时,求一个身后名,青史留芳。 可这皇帝呐, 打一坐上龙椅, 甭管你是三岁稚童开始坐的还是年轻力壮亦或者是当个几十年太子才熬上去的; 只要那屁股一沾那把椅子, 你就已经在算是在阳间死了,活在史书了。” “哪天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找我。”郑凡说道。 “改什么改,朕是天子,口含天宪,君无戏言!” 随即, 皇帝下了椅子, 站起身, 指着前方那黑黢黢的气旋, 呵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命你散!” 许是真的是一种巧合在此时发生了, 刚刚形成的气旋儿,在这一会儿忽然后劲不足,渐渐地,开始消散。 他姬老六不是什么高手,和炼气士也没关系,自然不可能具备什么移山填海的威能,赶巧了。 姬老六却兴奋无比,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却还真体验了一把绝世高手使得山河天地变色的瘾; 当即手掌用力了拍了一下墙垛子, 不顾疼痛, 大喊了一声: “嘿,给面儿!”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一章 破城! 天子銮驾在雪海关停留了三天; 以海兰部为首的一众野人头人贵族,集体参拜了大燕皇帝陛下。 仪式很隆重,盛况也空前; 谁都清楚,雪原真正慑服的,是平西王府; 但平西王府却以很大方地姿态,让大燕天子体会到了什么叫“威加四海”。 至少在这方面,平西王府的姿态很清晰,这事儿做得,也是极为地道,就是一直陪侍在陛下身边的魏公公也根本挑不出刺儿来。 其实,自打入晋东以来,魏公公已经逐渐有些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了; 在平西王府正儿八经宣告造反前,它依旧是大燕的藩镇,也会按照这一套流程去行事; 至于这下面的一些细枝末节,完全可以假装没看到。 大燕皇帝对这些野人部族首领进行了训话, 流程基本是一致的, 先开始回顾一下大燕和雪原野人曾经的默契友好关系,虽说这些野人首领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以前到底和大燕和燕人有什么“密切的邦交”;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也不会影响他们匍匐在皇帝脚跟前痛哭流涕: “伟大仁慈的大燕天子哟, 您终于来到了自古以来就忠诚于姬氏的雪原了,我们盼您盼得好苦啊!” 紧接着, 皇帝斥责了雪原野人当初在野人王这等逆虏的撺掇下危害诸夏之地的罪行。 一众野人贵族们马上义正言辞地发誓他们和那野人王本就不共戴天,也没有进行参与,有个野人部族首领更是当着皇帝的面脱下上衣,请求皇帝赐予刀刻之刑来对他和对后代进行警戒。 他们说的其实是事实,因为当年跟随野人王的野人部族,因平西王堵住了雪海关,族内青壮基本都交代在了晋东; 而他们的部族,在因此元气大伤后,很快被那些留守部族进行了打压和吞并,基本十不存一了; 算得上是雪原版族群的“劣币驱逐良币”; 毕竟,当年跟随野人王的,可谓这一代雪原野人精英,而留下来没跟随的,以历史角度来定义的话,脱不开一个“鼠目寸光”。 最后, 皇帝又举起酒杯,同时赐予这些野人贵族首领们御酒,希望雪原自此之后,在大燕的疆土里,和睦生存的美好祝愿; 野人首领们则一起拿着尝一口就知道是平西王府产的酒水,郑重陪着皇帝发誓,皇帝就是雪原的星辰,他们将永远跟着皇帝脚步跟着大燕的脚步,永远做大燕最忠诚的狗! 礼毕, 宾主尽欢。 至于深夜时,这些白天刚刚向皇帝表了忠心的野人首领们又集体跪伏到平西王爷下榻的院门前“再表心迹”, 嗯, 这等小事儿,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也了。 和诸夏自古以来就有严格的“天命”“正统”等等根深蒂固的传统家国思想不同,雪原上的野人部族,一直处于互相争斗厮杀吞并的蛮荒价值体系之中; 就是最巅峰时期的野人王,也没能来得及将整个雪原完成整合。 而荒漠的蛮族,虽然衰落了很久,但他们曾经有辉煌的金帐王庭时代,至少能维系一个名义上的“共主”,这一点,野人是压根就没有的。 所以,野人贵族首领们更信奉的,还是强者为尊,部族内谁势力强大了,跟随他的人多了,就直接反噬原主或者脱离原部族自立争夺新牧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当平西王爷配合他们向皇帝演戏时,他们会全身心地投入; 但他们心里实则想的是, 平西王爷为何不直接杀了皇帝自己当大头领,平西王爷还在等什么? 得益于之前几次王府征调野人仆从兵入关后所给予的丰厚报酬和待遇,他们是真的渴望王爷造反时能带着他们一起干的,等着王爷的召唤呢! 对此, 皇帝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在銮驾离开雪海关转向镇南关的途中, 吃不住舟车劳顿的皇帝和一向非必要时刻都喜欢懒散的平西王爷, 都躺在王府特制的那辆宽敞马车里, 面对面; 皇帝吃着葡萄, 吐出一颗葡萄籽, 自嘲道: “当皇帝,有时候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那般,你知道自己在演戏,臣民们也知道你在演戏,但你还得认真地去把这戏给演好。 演给百姓看, 演给天下看, 演给上苍看, 演给史书看。 郑凡, 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义?” “怎么说?” 王爷喝着加了冰块的果酒问道。 “就比如前些日子在雪海关,我召见那些野人贵族首领,在你眼里,是不是很白费功夫?甚至,在你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么?” “嗯?” “真要笑你,我会当着你面笑。” “也是。” 皇帝深以为然, 继续道: “所以,你是认同我这一做法的?就为了让随行的史官,在史书上为我这次东巡,加上雪原的这一笔? 我是觉得,这样至少有史可查,雪原,至少从我这一朝起,就是我大燕的疆域了,虽然现在咱们没那个精力去彻底的征服雪原,正如咱们现在也没足够的精力去统治荒漠一样; 但等到诸夏一统,没有对内的掣肘后, 后世子孙, 对外说不得就能腾出手来,对雪原对荒漠,进行真正的占领和开发了。 其实,我想做的就是这个,让后世子孙,在动手前,可以有一个‘自古以来’大义凭据。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天真?” “不会,我觉得你做得很对。” “真的?” “真的。” “但靠一本史书,是无法真正拿下这些疆域,让野人或者蛮族归心低头的,到头来真正靠的,还是后代人一刀一枪的拼杀。 我虽然不是丘八出身,但我也懂得你们这类丘八的想法。 哎, 还得看后代子孙,能不能争气了。” “至少,留下了一个念想,留下了一个缓冲的余地。”王爷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继续道,“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嘛。” 当平西王爷把这句话给说出来时, 皇帝整个人都愣了许久; 最后, 苦笑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 “不用以为,你就是。” “谢谢。” “客气。” “但我这等聪明人,有些事,也是在坐上龙椅后才明白的,但我却忽然发现,你似乎真的对龙椅这玩意儿,看得很透彻也很清晰。” “哦。” “再这样下去,我会觉得你不造反,真的可惜了。” …… 渭河,是上谷郡与楚国国境现如今的分割线,也是燕楚双方军队犬牙交错的地方。 燕人会冒进在渭河南岸筑造一些小堡寨,同样的,楚人也会在渭河北岸也建造起一些相似的军堡。 平西王爷当年在翠柳堡当守备时的故事,一直在双方军队之中流传,鼓舞着现如今的双方军队下层小校尉级别的将领们一次次地铤而走险。 马阳,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是楚国皇族禁军下的一位百夫长,但实则他手底下,现在也就二十来号人,因为在之前,他还仅仅是一个伍长。 但他却果断地过渭河突击,斩杀了两个燕军哨骑,以此为军功得以升官。 现在,他奉命带着手底下新补充的人,在渭河北岸建造了一座小堡寨,还不是严谨的砖石结构,很多地方是以土块堆成外加木板的支撑; 防御力,可谓低到可怜,只能充当一个前哨站烽火台的作用,且堡寨后一直停着两面竹筏,方便随时跑路。 黄昏时, 马阳正斜靠在小军堡的垛子上,嘴里咬着一根草茎。 下面的人,正在忙活着,尽可能地给这座不是很巩固的堡寨再增添一点抵抗力; 当然,这是奢望,一旦这边的燕人打算拔除自己这根钉子,他们除了马上点起烽火撤回对岸,别无二选; 留下来,就是等死。 哪怕对岸有自家兵马可以很快来支援,但马阳依旧不认为自己现在有一战之力。 他运气很好,带着原本手下的五个袍泽,斩杀了两个燕军哨骑,手下人,两死两伤,但也算是赚的了。 但他运气又不好,恰好赶上了一位昭氏年轻小将领刚被燕人突袭吃了个大亏,使得其成为了自己的衬托。 所以,他虽然升任了百夫长,但填充到他手底下的,就二十个老弱辅兵,压根就没半点大楚皇族禁军的精锐模样; 更是被派遣到了渭河北岸来筑堡,分明是往虎口里送。 不过,马阳也清楚,这还得感谢皇帝陛下近两年大肆提拔寒门黔首上位,贵族老爷们的气焰早就不复当初了,要是搁当年,哪怕你没去和贵族老爷作对,但贵族老爷一旦觉得你碍眼了,凭昭氏的这面大旗,哪怕只是个旁系子弟,也能将自己轻易拿捏死。 现在,至少还不是完全没退路,这也不是绝境,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至于说下面这帮继续在夯实堡寨的手下, 马阳也没去阻止他们,因为他清楚,这帮人身处于北岸,本就提心吊胆着了,添一块砖堆一把土的,能让他们内心的“堡寨”更稳妥一些,不至于完全崩溃。 毕竟, 谁叫现如今是燕强楚弱的局面呢! 且谁都清楚,自家现在面对的渭河北岸以及上谷郡的燕军,更远到镇南关那里的燕军,可是那位大燕平西王爷的嫡系啊。 马阳默默地从袖口里取出几片薄荷叶,然后找了张纸,将薄荷叶卷入其中,用口水粘粘,再凑到身前刚刚升起的一座小火盆前,点燃。 随即, 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斜靠在垛子前,吸了一口。 “咳咳…………咳…………” 呛,依旧很呛,整个肺部一时间都充斥着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很痛苦, 但他也慢慢地习惯了。 相传, 平西王爷就喜欢在指挥作战时,手里夹着一根这个; 抖一抖灰, 强虏灰飞烟灭。 马阳清楚,楚军中现在模仿这个的,很多。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真的被那位大燕王爷给打服气了,而且那位王爷还是黔首出身,这就更能引起楚军中下层士卒尤其是军官的共鸣了。 只是, 马阳不清楚的是,平西王爷那里头包着的是烟叶而不是薄荷叶,且就算烟纸,也是由平西王府下一个小作坊特意做出来带滤嘴的。 不知情只是单纯地在模仿的小堡寨百夫长马阳, 对着西下的夕阳, 又抽了一口, 换来更为剧烈的咳嗽。 …… “咳咳………咳………” “这个,不要学。”郑凡看着因为抽烟而咳嗽的皇帝说道。 皇帝手里还夹着烟,摇摇头,道: “以前就好奇你抽这玩意儿,结果你说对身体不好,我也就不试这个了,用鼻烟壶也挺好。 现在既然知道了我没办法……” 皇帝本想说,他岁月可能不多了,也就不存在什么惜身不惜身的了。 “这玩意儿,能提神就行。”皇帝提醒道,“等我回去时,你得让我多带一点儿回去,然后每个月都派人往京城给我送。” “这个会上瘾。” “这个总比五石散好?”皇帝反问道。 郑凡点点头,吸烟有害健康,但和乾国盛行的五石散,也就是重金属中毒比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从内库里拨银子来采购你这个,成不?” “没这个必要,不值钱。” “行,占你便宜,我挺开心的,难得的能有一次………” “军饷补我。” “……”皇帝。 这时,魏公公走了过来,小声道:“陛下,这个也穿上。” “朕再穿上这个,就连道都跑不动了!” 皇帝极为抗拒地说道。 “陛下……”魏公公很是为难。 “层层保护之下,朕怎可能这般倒霉,你说是,郑凡。” 皇帝看向站在身边的郑凡。 而站在郑凡边上的阿铭听到这个问题,嘴角露出了些许无奈的弧度。 “姬老六,听话,穿上,战场上,再倒霉的事儿我都遇……见过。” “陛下,咱们就听王爷的。”魏公公赶忙劝谏道。 皇帝无奈,只能又在身上批了一层皮甲。 皇帝里头穿了类似金丝软猬甲一类的护身之物,然后还有内甲,再套一层燕军制式的轻甲,等到再覆盖上一层皮甲后, 本就身体很虚, 东巡途中因皇后娘娘而变得更虚的皇帝, 只得双手撑着膝盖,开始喘气。 “郑凡,我大燕的军队要是都穿成这样,能打仗么?”皇帝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我大燕军队要是都跟陛下你一样,压根就不用打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陛下知道我大燕每一路燕军之中都有陷阵营?” “这自然知道,这是我燕军传统。” “陷阵营士卒,下马步战,人人能批重甲鏖战至少五个来回。” “我大燕能有这等虎贲之士,朕……朕心甚慰……呼……呼……” 这时, 两个画师架起了画架子,坐上自带的折叠板凳,面向皇帝和王爷,开始作画。 皇帝见状,下意识地挺起了身子,王爷无奈,伸手自后头提起皇帝的腰束,帮其分担点重量。 不仅如此, 皇帝还下旨道: “给朕画得英武一点。” 意思是,皇帝允许你们做一些艺术加工,至少不能看起来和身边这姓郑的差距太大。 “遵旨。” “遵旨。” 皇帝扭头看着郑凡,问道; “你安排得真走心。” 郑凡点点头,道;“应该的。” 其实,出征时带画师,早就是平西王爷的习惯了,民间流传的“平西王破阵图”“平西王破贼卷”等等,早就被当作门神画来用了。 传播范围最广的一张,就是平西王爷翘着腿坐在那里吃着瓜,远处敌军溃散的那一幅,百姓们觉得,门口贴这个能得王爷庇佑,辟邪。 随即, 郑凡看向站在那里的史官,提醒道; “待会儿,如实记录,青史昭昭,不得马虎。” “下臣领命。” 这位自燕京就陪同皇帝一同东巡至此的史官很认真地领命,站起身后,自有一股子史笔如刀为青史负责的刚正之气! 这时, 皇帝小声问道: “姓郑的,你怎么不说我这般行事,很荒唐很不靠谱?” “梦想嘛,我懂。” 皇帝很是满意地又很艰难地抬起手,拍了一下郑凡胸口的护心镜,道: “对,还是你懂我,不像这魏忠河,他就没你懂我。” 一旁的魏公公听到这话,马上委屈巴巴道: “陛下……奴才……奴才……” 一侧的王爷则笑道: “呵呵,这好办,我把我自个儿办了,进宫代替魏公公陪你呗。” “噗通!” 魏公公马上跪伏下来。 皇帝“哈哈”大笑, 道; “你瞧瞧,一听你要抢他位置,给他吓成什么样了。” 魏公公心里苦, 脑海中当即浮现当年的那一夜, 还是个小小守备的平西王爷自田府深夜入皇宫,是他领着路; “郑守备,司礼监,还真缺像你这样的人才。” 当时, 看着郑守备局促不安不敢怒不敢言的神情,魏公公就觉得逗弄他很有意思; 现在, 此一时彼一时了。 “魏忠河,起来,你说你至于吓成这样么,真给朕丢脸。” …… “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了?” 马阳看向站在那里全身发抖的一个手下,这个手下是跟着自己的老人了。 随即, 马阳朝着这个手下发呆的方向看去, 他的神色, 也马上一变,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将包着油布的箭矢凑到火盆边点燃,而后快速举起,向着前方高抛射出。 火箭之中灌输了些许气血,于空中裂开,散出火星一片; 在这刹那的光亮画面之中, 发现有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外头穿着锦衣内着护甲的甲士正在快速地向这座孱弱的小堡寨疾驰而来。 当火箭发出后, 下方的锦衣亲卫近乎同一时刻,全部张弓搭箭,抛射而出! 射得猝不及防的小小堡寨内,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同一时刻, 更有一大宦官,双袖之中放出两道青色匹练,呼啸而来; 另一个方向, 更有一白衣剑圣,指尖持剑气,迸发出恐怖剑意席卷而出。 正中央, 更有平西王府第一大将梁程, 挥手下令, 锦衣亲卫冲堡! 马阳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座小小的军堡, 就自己这点老弱病残, 就自己这个刚立功就被排挤出来的小小黔首出身百夫长, 何德何能, 能受用起这般阵仗! 下一刻, 他又看到了更让自己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看见了一名身穿着银色玄甲的男子,持一把断刀,而那男子后方,撑着一面大燕平西王王旗! 千言万语, 在此时马阳心里, 只能汇成一句带着绝望的话: “造孽啊!”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如果,能称之为战斗的话。 军堡内的楚人,死伤过半,剩余的,直接缴械投降,守将直接放弃了抵抗,目光呆滞。 但已经进入军堡内的锦衣亲卫,还在那里故意地将刀口进行着互相撞击,时不时地在“呼呼哈哈”几声,继续营造着一种鏖战的氛围。 平西王爷这一次,竟然不是走在最后的。 他走到这座军堡的门口, 后头, 身着几层甲胄手持大燕马刀的皇帝,艰难地迈着步子,终于跟上,然后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冲上前,一脚踹开了军堡的大门。 在皇帝踹开门的刹那间, 军堡上挂着的大楚火凤旗被剑圣砍落, 魏公公极为激动地,立上了大燕黑龙旗! 远处, 史官握着笔, 在稿册上无比庄重肃穆地记录道: “盈安元年四月初一,帝东巡至渭河; 值楚奴大举犯境,军情如火,势如危卵; 帝披甲亲执白刃领军冲杀于前, 鏖战昼夜, 退楚奴,破一城!”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楚风 星空灿烂; 解下两层甲胄的皇帝,斜靠在这座小军堡的垛子上,在其身侧,立着那面大燕黑龙旗。 马阳被两名锦衣亲卫押了上来,按跪在皇帝的面前。 这位新晋楚国百夫长,精神上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呈现出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在不久前,他还是一个敢于向燕人哨骑主动出击的果敢硬汉,眼下,却被击垮掉了所有勇气。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承受界限,超过这一界限后,就会崩溃,马阳就属于这种情况。 平西王缓步走来,其身上的玄甲因被薛三加入特殊材料重新锻造过,在平日里,是黑色的,但在火烛映照下,会泛起银辉。 和早年平西王不喜着亮丽甲胄甚至不喜骑貔貅那会儿不同了, 现如今的平西王身边嫡系兵马众多,还有剑圣阿铭等贴身护卫,已经有了抖擞起来的资本。 明明只是踹了一脚门这会儿却依旧无比疲惫的皇帝, 仍然在此时抬起头, 打量着这位自己人生中生擒的第一位……嗯,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位“敌方大将”; 同时,皇帝丝毫不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秀的索然无味,反而依旧在疲惫的身躯上洋溢着一种兴趣盎然;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了不得了,就是这,姓郑的也是担了很大的负担同时也给予了相当高的理解才能成行。 “知道朕,是谁么?” 皇帝问道。 边上站着的王爷,瞥了一眼问出二傻子一般问题的皇帝。 皇帝自己却浑然不觉。 马阳的目光开始重新聚焦,但又很快陷入了迷茫。 而这时, 平西王伸手,掐住了马阳的后脖颈,将其面庞,直接拍在了土砖上。 “砰!” 再抬起后, 鲜血飞溅, 还洒到了皇帝的甲胄上,给了这崭新的甲胄见血的机会。 虽然脸上像是开了染料铺,但马阳真的是清醒了过来。 “你知道他是谁么?” 皇帝指着郑凡问马阳。 马阳嗫嚅了几下嘴唇后,还是开口回答道:“平……平西王。” 在这里,没人敢假扮平西王的,这一点,马阳坚信。 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 再度指着自己的脸, 问道; “那朕是谁?” 马阳疑惑地摇摇头: “不……不知道。” “……”皇帝。 马阳出身平民,他还真不知道“朕”是皇帝专属的自称; 而且,在这种环境下,他脑子虽然清醒了,但却和冷静没什么关系,也没能快速地想出到底是谁能在平西王爷站着的时候继续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 “这不成,你得知道朕是谁,你毕竟是朕活捉的第一个敌将,听好了,朕,是大燕的皇帝!” …… “马阳,我看你是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 你说什么? 攻打你军堡的是平西王的锦衣亲卫? 你还看见剑圣和一个炼气士腾空飞掠上来? 你还看见平西王本人扛着王旗冲阵? 你甚至还说, 你被燕国的皇帝活捉了? 畏敌潜逃回来你能不能找个好一点的借口,你怎么不说你看见漫天诸佛降临你的军堡把你军堡给征用了呢!” 马阳匍匐在地,没有辩解。 自打坐着筏子飘浮回来被楚军接回后,他就一直是这种姿态,问什么,就答什么,其余的时候,只剩下木讷。 这时, 一名身材伟岸穿着蟒袍的男子走入这座军帐; 先前正训斥马良的将领见状马上跪伏下来: “参见王爷,王爷何故………” 眼前这位,正是大楚皇帝的兄弟,现如今掌管渭河沿岸皇族禁军的熊廷山。 在熊廷山身后,则站着一位俊秀公子,不是谢玉安又是谁? 前几年的燕楚几番大战下来, 双方将星都有不同程度的陨落, 但楚国这边的损失无疑更大许多; 且燕国能有平西王的顺势崛起,完成了新老交替,而楚国这边,则大将帅才方面,就难免开始捉襟见肘。 为帅者,不仅得具备极强的军事指挥能力,同时还得具备让手下军队信服你的威望; 故而,早先时候,楚皇是让谢家家主谢渚阳去掌管的渭河防线,而当谢渚阳率谢家军入梁赵之地作战后,极为重要的渭河防线,则由熊廷山去接手。 在年尧战败被俘后,大楚军方,基本只剩下这两位能扛旗的人物了,青黄不接得厉害。 熊廷山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谢玉安,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倒可能是真的,前些日子收到的密折,是平西王陪着燕国皇帝东巡至雪海关,现在再算算时候,他们从雪海关出来,再到镇南关地界来逛逛,也不算稀奇。” “这样也不稀奇?”熊廷山问道。 身为皇帝,竟然亲自上了战场,而且只是对一座新建立起来只有二十个老弱病残的小军堡下手,这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燕国皇帝和平西王二人相识于微末,我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可能真不仅仅是史书上那般曾经君臣相得如今君臣猜忌的这种纯粹关系; 说不得,里头还真有些真情实意在; 若是那位燕国皇帝说想亲自嗅嗅军旅气息,那位王爷可能真会来满足他。 这就和这位百夫长所说的‘疯话’,对上了。 锦衣亲卫,剑圣,炼气士,王旗,皇帝…… 民间有句话,叫陪太子读书, 以后可以再加下半句了, 伴皇帝攻城。” 熊廷山沉声道:“燕国皇帝和燕国的平西王,这会儿就在对岸?” “八九不离十了,怎么,王爷打算做点什么? 他们既然敢来,自然就是有恃无恐的,说不得整个镇南关的铁骑,都已经在上谷郡候着了。” “这世上,哪里有十分稳妥的事?”熊廷山反问道。 谢玉安笑道:“年大将军当年也是这般想的。” “莫与我提年尧。” 很显然,现如今在燕国皇宫内当上太监管事的年大将军,已经成了大楚的两大国耻之一; 另一位国耻,就是在奉新城负责安保的前屈氏少主屈培骆。 熊廷山走出帐外,看着天上的星辰,眉宇间,全是忧色。 “王爷,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么?” 谢玉安走过来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大楚和燕国之间的对决,已经不在当下,而在五年后了。 原本,咱们是有机会趁着燕人虚肿之际,将这尊看似庞然大物实则内下四空的存在给掀翻的,可惜了,乾人那边出了大岔子。 攻守易位,是彻底的攻守易位了。 当下,我大楚再怎么折腾,都是输,不如等等。” “皇兄在调教大楚的未来,我懂,但他燕人,也在休养生息。”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谢玉安倒是看得很开, “眼下是真没机会了,看以后。” “以后,就有机会了?” “至少能拖一拖。”谢玉安挥挥手,转过身,“我自家里带了些好茶叶来,王爷不一起来品一品?” “没这个兴致。” “那就可惜了。” 谢玉安缓步离开。 梁地大捷后,谢家在楚国的地位,空前提高,以前大楚贵族觉得谢家是贵族序列里上不得台面的存在,但现如今,伴随着皇帝一步步对传统贵族势力的压缩,已经远远不复当年之勇的贵族们,开始本能地向谢家身边靠拢,希望借着谢家这一棵贵族之家仅存的硕根大树挡一挡风雨; 也因此,谢家现如今可谓是大楚诸多势力中,当之无愧的一极。 但谢家依旧本分,甚至比以前,更为本分。 声势是被立起来了,却没动什么其他心思,至少,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 不仅如此,谢家少主在从梁地回来后,又回到了郢都楚皇身边,颇受重用,皇帝更是许之以公主,待得成年后完婚; 这一次, 谢玉安是被皇帝派遣过来巡检渭河防线的。 所以, 熊廷山地位尊崇不假,但如今的谢家少主,还真没那个必要去害怕和畏惧他。 回到自己帐篷内的谢玉安没去泡什么茶, 而是靠在帐篷口,一边吹着自北面刮来的晚风,一边看着自己帐篷内挂着的那张地形图。 一个镇南关,一个范城, 燕人的两根爪子,早早地就刺入到了大楚的体内,让半个楚国,翻个身都极为艰难。 今夜的事, 则更说明了一种让楚人有志之士心里黯然绝望的事实; 皇帝要玩, 王爷就陪着他一起闹; 这意味着燕国内部的分裂矛盾,大概率在皇帝和那位王爷的共同默契和努力下,达成了一种和谐与稳定。 乾楚两国肉食者所期待的燕国内乱,怕是发生不了了。 又是什么, 能让他们做到这一步呢? 又有什么, 值得他们做到这一步呢? 怕是, 只有那一样了。 这是一场演戏, 看似荒唐, 实则是演给整个诸夏之人看的。 …… 郢都, 新的都城, 但这皇宫,却显得有些袖珍。 当年熊丽箐入燕京城受封时,一句:“燕国皇宫比我楚国皇宫差的远”,引得燕国先帝放声大笑; 现如今, 大楚皇宫,是真的比不过燕京城的那一座了。 这种自帝王以身作则的清俭,确实给予了一众楚国臣子们新的希望; 但有些时候,伴随着北面那个邻居的一步步崛起,也能让人在面对这座皇宫时,心里产生唏嘘的感觉。 楚皇刚刚见完了臣子,正在用着一碗莲子羹。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 标志之一就在于,在他当上摄政王后,每年都有几个皇子和公主诞下。 这也是皇帝宣誓自己强大的一种风向标。 当然了,之所以这般辛苦耕耘,也是因为之前楚国诸皇子之乱以及之后几年的清算再加上颖都被毁时,嫡系熊氏天家血脉,凋零得实在是过于厉害,亏空落下太多,只能尽量去弥补。 三封自渭河发来的折子,此时就放在楚皇的面前。 但楚皇就着羹看的,却不是它们,而是一封来自于奉新城自己妹妹的家书。 可以看出来,自己妹妹对自己的感情,已经不剩多少了。 曾几何时,自己的这个妹妹还对自己产生过某种可能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的情愫; 眼下,却已经和自己成为了熟悉的陌路人。 造成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 不是因为他曾拒绝了她,且强行让她下嫁屈氏; 也不是因为送雀丹的副作用被她知晓;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子了,自己这妹子看似娇憨可人,实则骨子里,有着一种类似母后的那种精妙算计。 “所以,很可笑,是?” 正在吃着羹的皇帝,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在自言自语。 好在这座大殿里,空荡荡的没有奴才在,所以并不会有人觉得诧异,但这画面本身,就已经很是诡异了。 皇帝的眼睛眯了下来, 他放下了碗, 开始掐印。 但他的嘴,依旧在张开说着话: “她为什么这般冷漠了,原因,你是知道的,这不取决于你是怎么对待她的,只要你还有用,只要你还能给她带来依靠,她就会依旧对你热情。 冷漠,是因为她现在对你不屑了,对大楚,也不屑了。” 楚皇继续掐印; “她生了孩子,也是个公主,不过却是燕国的公主。 现在, 她已经不把自己大楚公主的事儿,当作什么骄傲了。 她骄傲于,她是燕国平西王的女人,还是平西王孩子的母妃,哈哈哈哈。 熊家皇帝, 这就是你的命, 你的命! 你自信算好了一切,你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收拾这山河重新来过,还笃定会做得更好。 但你也不看看, 北面, 会给你这个机会么? 他们不仅没乱起来,而且还一次次地赢了下来。 他们, 是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啊!” 楚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很是冷静地继续掐印,一道道淡金色的光泽,自其指尖开始流淌。 “折子,你看过了? 来了, 又来了, 真的又来了, 你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又在燕国上演了。 上一代的燕国铁三角,这一代,燕国又是龙蛟并驾齐驱。 熊家皇帝, 你拿什么赢, 你告诉我, 你拿什么去赢?” 楚皇开始将手印,一层层地打在自己身上,每一次加上去,都带来极为可怕的痛楚,但楚皇的动作,毫无阻滞。 “我看了好几代熊家的人了,好几代熊家的皇帝了,说实话,也就只有你,我瞧得上眼,之前的那些个,真就是普通货色了,与你们的祖先那几代,差得真是太远。 但可惜了, 命不在你, 你做了皇帝,做了天子, 但天意, 并没有属意你啊!” 楚皇开口道: “天意,就一定能赢?” 而后,楚皇神色又一变: “不,天意,似乎也赢不了了,但天意都赢不了了,凭什么觉得没有天意的你,还有希望去赢?”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当你选择将我融入自身时,你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在你获得更为悠久寿命的同时,你我之间的羁绊,就会越来越深,就像你那位……先祖一样。” “我问的是,天意。” “天意,不在了,天意,也赢不了,亦或者,天意得改改了,可能还会继续,但会和以前不一样。” “你太……聒噪了” “嫌我烦了?你现在还能压制住我,但等以后呢?如果……你还有以后的话。” “朕,不信命,朕只信,自己。” “就像是那位燕国的先帝那样么,他似乎也是这样子的人,而你,似乎一直很推崇他,但……” “但什么?” “他死了。” “是,他死了,但我……还活着。” “不,你弄错我的意思了,他死了。 燕国皇宫里的那尊老貔貅,它保留得,比我要好得多。 你觉得, 那尊老貔貅,会看不上他么? 他本可以,与你一样的,真正的帝王之气,是我等灵体最需要的,也是存续的根本。 但, 结果, 他却死了。 就凭他死了这一条, 你, 这辈子都别想比得过他!” “闭嘴!” 最后一道封印打完, 楚皇闭上了眼, 等再睁开眼后, 他又拿起那碗已经凉了的莲子羹,继续一勺一口地吃了起来。 等吃完最后一口, 见底时, 楚皇才发现原本的青花小碗的底部,已经出现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缝,且裂缝里,还浸润出了血色。 将碗拿开, 自己先前拿着碗的掌心位置,也出现了一道道的细小伤口,浸润着鲜血。 楚皇将手掌贴在了御案上, 再拿起, 一道血手印,就留在了上头。 他握住了拳, 闭上了眼, 随即,手掌和眼皮近乎一起缓缓地张开,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好了。 他死了, 他死了…… 忽然间, 楚皇拿起御案上的一根毛笔,对着自己的掌心,戳了下去,毛笔将自己的掌心直接洞穿,鲜血开始汩汩流出。 而他, 却感知不到丝毫的疼痛。 楚皇的脸上,呈现出一抹自嘲的神色, 喃喃道; “身为帝王,本就该无所畏惧,端着天子之名,实则做的,就是最不敬奉天的事。 所以, 他, 不是舍得死, 而是连死,都无法让他去畏惧了。” 楚皇将毛笔抽出, 看着自己的伤口开始逐渐自我止血…… “我曾以为,是我楚国没有田无镜,没有李梁亭,没有那无往不利的铁骑; 但实则, 楚国和燕国差得最远的, 是皇帝。” s:///book/3/3482/881371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平西王进品! “袁图阁的画,倒是深谙你的口味啊。” 姬成玦正在赏着画。 当初梁地李富胜战死,平西王过望江前,曾遇一已经致仕的燕地官员,此人擅画春宫图,以此为雅趣; 且其人也有毁家纾难的气节,本意是想激平西王去平乱的,后被折服,愿意作画奉献。 画,完成得有点慢,因为中途他生了一场病,就是现在,身体也不大好,但总算是将作品按照约定交了上来。 画中场景,你可以说它是不堪入目,但你也能说它是“美不胜收”,是艺术,是瑰宝; 这玩意儿,主要还是看评价人的地位高低。 这一册画卷里,基本都是以身材丰腴自带风韵的女子为主,可不正是投某人所好么? 只不过,画被送上来后,正主还没来得及看,皇帝倒是先拿过去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回程的路呢。”王爷提醒道。 皇帝听到这话, 手当即就一哆嗦,将画册搁在了一旁,宛若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随即, 皇帝又道; “就与皇后说,朕受了点伤?内伤,对,内伤,得静养,静养。” “这可不成,岂不是说我没能在上谷郡照顾好你,置你龙体安危于不顾?” “姓郑的,还是不是兄弟,还是不是兄弟啊,是兄弟,就得分忧!” “真的勇士,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再说了,你这也不算什么惨事。” “合着你是饱汉子不知撑汉子恐。” “呵呵。” “你就不累?”皇帝好奇地问道。 他这后宫里,就一后一妃; 但姓郑的王府后宅里,算上福王妃就已经有四个了。 王爷云淡风轻地摇摇头,不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皇帝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一声冷笑,显然,皇帝不信。 “谁叫你早年时不多锻炼呢。” “行了行了,别再显摆你那五品绝世武夫高手的实力了,还真有脸一直得瑟这个。” “跟别人,没法得瑟,跟你这个不入品的,岂不就显示出差距了么?” 马车,停了下来。 皇帝和王爷下了车。 剑圣在不远处坐着,魏公公则伺候在边上。 薛三与樊力正在准备着叫花鸡, 阿铭则在摆酒杯; 更外围,还有一群没穿锦衣的亲卫正在游弋。 皇帝东巡至渭河后折返,途径奉新城,接上了皇后与太子,銮驾启程归京; 但实则,皇帝本人则和平西王爷以一种“微服出巡”的方式,走另一条路,向西来到了望江边。 有銮驾在,皇帝偏不坐,他就是要玩儿。 “唉。” 皇帝席地而坐,感慨道: “姓郑的,这次一别,也不晓得下次见到你得是什么时候了。” 王爷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道; “说不定是你弥留时,等到了我率军入京,然后你躺在龙榻上,握着我的手,对我托孤。” 皇帝对着平西王翻了个白眼; 王爷继续道: “按照你的性子,说不得那会儿还会假惺惺的来一句,若是太子不可扶,你可取而代之。 看似大方,实则临死前再利用咱俩的矫情堵我的路。” “我说,姓郑的你想得这么深远的么?老子的后事也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戏码不都这样演么,你放心,真到了那一天,我尽可能会来晚一点,慢一点,让你死撑到最后,等到魏公公惊喜地喊一声平西王爷来了,你正好闭眼,省得看你人之将死还要再演戏。” 边上正在铺毯子的魏公公听到这话,身子微微抖了抖; 好在,魏公公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皇帝与平西王之间这种比当年先帝和两位王爷之间更可怕的肆无忌惮。 “姓郑的,咱说点儿实用的,前头就是望江了,我过了江和銮驾汇合后就得成朕了,有些话,日后在信里说真没现在人对着人说合适。 魏忠河,让开。” “是。” 魏公公让开,其先前铺好的毯子上,画着的,是诸夏地图。 “我每天可是都用这床毯子入睡,这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未完成的大业。” 皇帝指着毯子有些自豪地说道。 王爷则好奇地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处潮斑, “这儿……” “不要在意这个。”皇帝“老脸一红”,当即又拐回了正题,“咱们先具体地拿捏一下章程。 我估计,再有个五年,基本能实现先前亏空的弥补了,燕晋百姓的日子,也能恢复如初,哪怕没什么积蓄,哪怕也没安定多久; 但已经足以应付起一场对外的战事了。” “前提是,能打赢。”郑凡提醒道。 五年的积攒,是足够战事开启了,但战争的频率,还是太高了一些,刚建立起来的看似稳定实则脆弱的民生,很快就会因为新一轮战事的到来遭受极为严重的破坏。 但这样不是不能打, 正如先帝在时那连续的多场对外战事,基本都是这般打下来的。 前期苦,但只要能赢,军队能得军功,朝廷能得地盘,以战争胜利的方式获得收益,还是能支撑起这套循环的。 就像是爬坡到顶峰,下坡时,就顺畅了。 大燕最大的问题就是先前三国大战时, 南门关那里粮草都中断了, 这就意味着大燕国力贫乏到连上坡推的那一下都已经无法完成的地步。 “对,所以先一口气直接灭掉哪一个,并不现实。”皇帝看着王爷,“所以……” 王爷伸手在身前轻轻一挥, 道: “可以先削半个。” “啪!” 皇帝伸手,在王爷手上拍了一下, 道: “对。” 郑凡清楚,皇帝之所以又忽然提起这种大战略上的话题,是因为皇帝在得知自己身体状况后,不得不对此进行修改了。 说是自私也罢,说是贪慕青史之名也好, 总之, 皇帝是不乐意自己只是单纯地做一个守成的帝王,为下一代去铺路的。 虽说当年在当皇子时,皇帝曾很多次埋怨过他父皇做得实在是太多了,对后辈也实在是太过不信任了。 人嘛, 哪怕是皇帝, 也离不开一个双标。 “先削掉哪半个?”皇帝问道。 “谁也不清楚五年后的天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模样,不过,我更倾向于,先对乾国动手,楚国,有我的老底子可以压着; 而且,乾国也肥。 啃下三边,拿下乾国北方半壁江山,将乾国打得划江而治成为南乾,到时候是进一步啃它剩下的肉还是在此基础上去对楚国下手,就能从容很多了。” 皇帝却摇头道:“但我觉得,乾国这块肉一直都很嫩,要是能先解决掉楚国半壁,再回头时,就能从容更多。 就像是父皇那样,先把最难的刺头给拔掉,把不那么难的,再留给子孙。” “姬老六。” “嗯?” “是你身子有问题,不是我身子有问题。”郑凡瞥了一眼皇帝,“五年后,到底该怎么打,还得我来决定。” “这不废话么,肯定是由你来挂帅啊。” “所以,这方面就不用再争了,安心存粮安心搞定民夫后勤就好。” “你就不能对病人客气一点?” “需要么?” “不需要。” “这不就对了。” “但你哪怕做做样子,我再拒绝,这样我心里也舒服一些。” “矫情。”王爷不屑道。 “嘿,你这乌鸦还好意思说别人黑。” “谈谈其他的吧,咱们不可能在现在就决定五年后的大势走向。” “好,民生方面,三年时间,恢复基本,再用两年时间,挑选出可以用的兵马进行补充和复原,争取在五年后打算用兵时。 后勤方面、辅兵方面,甚至是战兵方面,能抵得上当年两轮的燕楚国战水平。” 因为燕楚国战时,组织后勤运作的就是姬老六,所以他对这里面的实际成本很是清楚,他敢这么说,也就是有信心可以做到。 皇帝扯了扯自己的腰带, 道: “靖南王当年打国战的待遇,我给你两次,如果两次下来,乾楚这边还没能打掉一个半壁……” 王爷接话道: “那就是乾楚他们,命不该绝了。” “娘的,就不能是因为你郑凡废物么?” “呵。” “等回去后,我会把内阁继续扩大,自父皇开科举以来,科举入仕已经有些年头了,极大的填补了马踏门阀后的朝堂空白,在此之后,后任皇帝说不得就真得逐渐向乾国那般靠拢,皇帝和官员共治天下了。” 这其实是在为太子铺路,让太子登基后,固然所面临的掣肘会比他老子和他爷爷要多,但局面,会更容易安抚和平稳住。 “荒漠的事,也要再理一理,现在的那个年轻镇北王过分谨慎了一些,现在朝廷还是需要他再硬气一点的,至少,得把荒漠的死灰给进一步地压住,让朝廷好从容地腾出手来应对接下来的统一战争。” “嗯。”郑凡点点头。 “不出意外,许文祖还能再在颖都太守位置上干个两年,等第三年时,我会把他调回京里,转入内阁。 一年时间熬一熬,两年以内,让他至少坐到次辅的位置上。 你觉得呢?” 许文祖本身是有这个资格和能力的,最重要的是,许文祖和郑凡的关系极好。 “你拿主意吧。” “这不是我拿不拿主意的事,你姓郑的又不愿意和我一起殉死,我得安排好最坏情况下,我先走了,可你还活蹦乱跳的时局。” 郑凡摇摇头, 道: “没这个必要的。 你安排得好与不好,等你两腿一蹬,我想干什么,压根就没人可以阻拦。” 现如今,姬家的皇帝能够依靠大义,依靠老底子,在不爆发撕破脸的冲突时,于明面上形成对晋东平西王府的压制。 毕竟,晋东的地盘就这般大,人口就这般多。 可问题是,在镇北军衰落,靖南军早就和平西王眉来眼去的前提下,再算上晋东铁骑在大燕军神率领下的战力,最乐观的人,怕是也只对朝廷估算出个五五开的把握。 而一旦皇帝驾崩,换上新的年幼皇帝…… 朝廷,真的就可以直接躺平了。 “姓郑的,你就不能温柔一点?传业好歹喊了你一年的干爹。” “这不是温柔不温柔的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行行行,行行行,直娘贼,当年父皇拔刺儿时,怎么就没把你给拔了,反倒是给我留下这大燕最大的一个刺头。” “哈哈哈哈。”王爷放声大笑。 “不过,郑凡,说真的,我要是哪天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我会留下一道旨意,你就进京吧,帮传业稳定局面,当摄政王。 他们孤儿寡母的,我放心不下。” “扯远了。” “嗯,我这边说了,你这边呢,五年,五年时间里,你晋东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十万可以随时抽调出来不影响驻防局面的铁骑,外加十万辅兵可以自带。” 顿了顿, 郑凡又道; “粮草军需后勤,可以自给自足。” 皇帝开始掐着指头算账, 道: “也就是说,若是五年后选择对楚开战的话,你丫的光战兵就能拉出来二十万?” 这么算,是因为一旦决定先对楚动手的话,那么因为要调动大量的野人仆从兵,雪海关的驻军可以大半调出来,同时,镇南关、范城、奉新城等各地的驻军,都将抽出,全方位地对楚用兵。 简而言之,只要前头打赢了,家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所以,压根就不用守家,晋东兵马全部上牌桌。 “差不离吧。”郑凡点点头。 这是瞎子和四娘给出的预测,郑凡相信这两位。 而且,真到了打国战搏命时,晋东这套类似八旗制度的体制,近乎可以实现全民皆兵的状态。 二十万是正军,至于辅兵仆从兵,其实能够更多。 当然,这也是赌上一切了,一旦没打赢,不仅晋东自己的生态将面临崩盘,甚至可能导致这块要地四面局势上的糜烂。 “还是你会弄。”皇帝感慨道。 王爷不置可否。 “这样算一算,兵马,是够用的。” 王爷只得开口道: “大燕,从不缺兵马。” “我懂我懂,我尽力,我尽力,放心吧,真到那时候,我就算把我身上的油炼出来,也会支援好你在前头打上富裕仗。” “呵。” “其实,五年的时间,也足以发生一些令咱们可以期待一下的变化了。 楚国那边,谢家的一枝独秀,看似很乖巧,但实则能真正乖巧到几时? 咱们一直不动手,一直积蓄着力量,他们内部,可能也会出问题。 那位楚国同行怕是很难受,继续对已经没落的贵族下死手嘛,怕他们真的彻底狗急跳墙,不下死手嘛,就只能继续拖着。 至于乾国那边,其实更值得期待了,你破了他的上京城,让那位官家威望已经大降了,再加上乾国百年的重文抑武,这几年又在我大燕的外力胁迫下大肆提升武人地位,很容易会出现失衡的局面。 相较而言, 一场三国大战结束后, 内部最团结最众志成城的,反而是我大燕。 挺过了最难的那一道关卡, 才懂得父皇给我留下的摊子虽然破是破了点,但真的稳。” “嗯。” 叫花鸡好了, 魏公公亲自帮忙撕开, 皇帝和王爷一边吃鸡一边继续聊了许久。 然后, 似乎是该聊的都聊完了, 连日头, 都开始偏西了, 彼此之间就这般静坐的时间,都超过了半个时辰。 皇帝忽然将面前的酒杯推翻, 说道; “姓郑的,老子交代了这么久的后事,你居然就这般认了,你大爷的,老子还这么年轻,老子才当上皇帝没两年,老子这辈子,真他娘的亏啊!” 皇帝隐藏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 这个情绪,自奉新城王府瞎子帮其检查龙体时初现雏形,雪海关城墙上被掀开,然后一路行进最终到这里,即将过望江归去时,彻底被引燃。 皇帝很悲哀的是, 他清楚, 等过了望江,不在姓郑的面前后,他根本就无法再去找第二个人去排解自己内心的这种情绪了。 连皇后,也不行。 王爷扭头, 看着脸色因愤怒而泛红的皇帝; “在父皇临死时,我就对父皇说过,我不会成为像他一样的皇帝,他是真的狠,我狠不起来,我对自己,也不够狠。” 王爷很平静道: “我说过,可以治的。” “开颅?我也说过,我不可能做这种治疗法子,再说了,五成成功的可能,太低了,实在是太低了。” “哦。” “然后呢?没了?”皇帝问道。 “你拒绝了。”王爷回答道。 “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矫情,我想要矫情一下时你都不愿意配合搭理我一下!” “因为没功夫。”郑凡说道。 “没功夫?”皇帝的脸,有些狰狞,“老子都要走了,你跟我说没功夫?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 “嗯。” 郑凡点点头, 然后, 站起身, 一同站起来的不仅仅是身形,还有另外的一道气息。 与此同时, 近处的魏公公,远处的剑圣,马上抬起了头; 正在那儿吃着叫花鸡的樊力和薛三则立马瞪向了这里,一直默默喝酒宛若不沾染人间尘埃的阿铭也一下子晃出了酒杯中的酒水; 王爷起身后, 拍了拍蟒袍, 又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发出一声感叹: 说我没良心? 贱人, 老子忙, 还不是为了你? 这一刻, 平西王入四品!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平西王进品! “你竟然……敢要……二胎?” 面对魔丸的质问,郑侯爷的目光先行落在了魔丸手中的那颗黄澄澄的丹药上。 这世上,有炼气士,自然也就有丹药。 长生不老的丹药确实没听说过,但有些丹药,确实能够有奇用。 且这颗丹药,所散发出来的奇异香味,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再看看屋子里的公主,看看魔丸的暴怒,联想一下公主刚刚自楚地回来,虽说先前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这会儿事情的脉络已经在郑凡脑海中浮现了。 郑凡没直接回答魔丸的质问, 而是伸手指了指这枚丹药, 问道; “它,真的有用么?” 薛三曾以开玩笑的方式问过四娘,就不担心和主上之间存在生殖隔离? 主上和魔王们虽然都人模狗样的, 但归根究底,生命的层次不一样,再者,魔王现在虽然实力还未完全恢复,但根基还在那里摆着。 楚国的火凤早就绝种了,只剩下“灵体”在那儿扑腾; 燕国的貔貅被人工繁育出很多种貔兽,但正儿八百的貔貅,其实也就这几头。 天道之理,越是生命层次高的存在,他们繁育出后代的难度,就越大。 魔王们的生命层次,必然是比貔貅和火凤还要高的。 但, 事无绝对。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是能找到办法的,不一定成功,但总归可以试一试。 魔丸微微歪着脑袋,继续盯着郑凡, 道: “没用的话……我拿它……做什么?” 郑凡笑了,道:“真的会管用啊。” “桀桀……桀桀……你想……要它么……” 魔丸发问了。 郑侯爷觉得自己的脚底板有些冻,大冷天的光着脚踩在冬日的青砖上,火气再旺盛的男人也都扛不住。 再加上身上原本披着的浴袍,因为自己未曾擦拭身子就穿着出来了,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当水珠凉了之后,这种滋味,就有些煎熬了。 要是在外头打着仗,这些都不叫事儿,可偏偏是在家里。 “你不想我再要一个孩子?”郑凡问道。 “你觉得……呢……” 郑凡又笑了。 他想到了在望江江底,魔丸喊出了自己一声“爹”。 当然,可以理解成当时魔丸被那个女人给深深地刺激到了,有些不顾一切。 但那声“爹”,郑凡还是很受用的。 他和魔丸从来都不是那种纯粹的父子关系,然而,魔丸身上的偏激、极端等等方面,其实是他郑凡的审美投影。 只是,这一次魔丸竟然不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要阻止,真的是让郑凡有些意外。 以前不是不知道魔丸对这方面事情的反感,否则就不会有和四娘的那一晚早早地将魔丸给放在外头拿一张符封印着同时让剑圣来“把关”了; 但那时郑凡认为,魔丸只是小孩子的脾性作祟。 这两年下来,魔丸不是已经慢慢习惯了么? 身为家长,为了自己的好恶,去选择性地忽略掉孩子的感受,这不是每个家长都会的基操么? 只不过,魔丸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那种“我问过我家大宝要不要一个小弟弟陪她玩大宝答应了所以我才辛苦地要了个二胎”感动自己伟大自己的放屁理由, 郑侯爷没法用。 因为屁大点孩子,懂什么? 但魔丸……不一样。 它懂,它什么都懂,它是灵魂体,它的眼眸,可以瞬间看穿一切人性的小心思。 郑凡抬起头, 再度看着魔丸, 道; “你真的,不会同意么?天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你喜欢小孩子的话,可以让你再带俩弟弟妹妹玩?” 这是商量的语气,这是真的在商量。 同时, 郑侯爷负于身后的手,挥了挥。 剑圣点点头,转身,回家了。 家事儿,他就不掺和了。 而这时, 本就住在侯府酒窖里的阿铭,显身而出。 另外,本打算今晚就带着手下探子去雪海关入雪原的薛三,临行前来找主上确认一些细节,这会儿也正好撞上了。 剑圣回去了,他们没回避。 主上和魔丸的事,是家事,但同时也是魔王之间的事。 魔丸冷冷地道: “你想得……真美……” 这是直接拒绝了。 郑凡点点头, 道: “行,那就不要孩子了。” “桀桀……桀桀……” 魔丸的笑声再度响起, 将黄澄澄的丹药,递给了郑凡。 “它……该怎么……处理……” 郑凡伸手,接过了丹药; 放在鼻前闻了闻, 道: “还挺香的,男人吃的还是女人吃的?” 其实,对丹药,郑凡是有心理阴影的,因为他曾目睹过燕皇一身的斑点。 魔丸就这么贴着脸,看着郑凡。 郑凡摇摇头, 将丹药,丢在了地上,然后,抬起脚。 “不!!!!!!!!” 那边,公主尖叫起来,这枚丹药,极为贵重,更是她的希望。 “啪!” 丹药,被郑凡踩了个粉碎。 这种丹药,服用是要讲方法的,入体后,要一层一层的化气才能真正发挥出效用,这般被踩碎了,也就意味着这枚丹药彻底废了。 魔丸似乎有些发愣,他没想到郑凡竟然能这般决绝和干脆。 郑凡伸手,想要摸一摸魔丸的脸,但手还是穿过了他的身体,只能象征性地摸了摸。 “行了,下次有事儿,直接和我说,别自己动手,这儿是家里,下不为例。” 说完, 郑侯爷对着在场的众人摆摆手, 道: “行了,事儿了了,都散了,都散了。” 说完, 郑侯爷自己往屋里走去, 还打了个哆嗦,骂了句: “冷死了个人。” …… 剑圣回到了家,孩子已经睡着了,妻子也没醒。 剑圣看着孩子,又看了看妻子,无奈地摇摇头。 以后,怕是得顾忌点儿了,再拿孩子的事儿调侃那姓郑的,就有点太不人道了。 感慨完, 剑圣将刚睡着的孩子放入摇篮里, 然后将龙渊带着剑鞘插入栓子处, 剑圣坐在旁边, 手指轻轻地转动, 龙渊轻轻地转动, 摇篮, 也轻轻地转动。 ……… 柳如卿在院子里,也是听到隔壁公主院子里的动静的,她也是第一时间赶过去,但看了一眼那边剑圣大人都出现后,就默默地退开了。 之后的事儿, 她不清楚。 事实上,她根本不懂到底怎么了。 等到事情结束后,柳如卿作为小的,又过来打算看看公主,却见公主坐在椅子上,眼里噙着泪。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安慰。 曾在范家待了好几年的寡妇,她更懂得人情冷暖,也清楚这会儿,公主是不需要别人去安慰的,尤其是自己这个安慰的人,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像是,吵架了。 离开公主院子后,柳如卿在正屋前驻足了一会儿,一种本能告诉她,自己现在应该去看看自己的丈夫; 但她还是没去,而是径直又回到自己的院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存哲学,而她的生存哲学则是……本分。 她重新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明日,家里将一切归于安好。 …… 天天揉了揉眼睛,他原本都已经按照自己严格的作息洗漱好后上床准备睡觉了,明日还得早起做功课,然后陪着习惯晚醒的干爹一起进早食。 睡觉时, 他习惯将红色的石头放在自己枕头边。 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一个习惯; 他习惯了睁开眼,她就在自己旁边,陪着自己玩,看着自己入睡。 小孩子早早地一个人生活,往往会很容易没有安全感,但他从未曾这般过。 睁开眼,看了看床边的红色石头,天天有些疑惑。 再坐起身,下了床。 他的屋子里,是做了暖房的,郑侯爷不喜欢这种“四季如春”的恒一,故而正屋其实都没做,但对自己的干儿子,自然是什么好的都给他用上。 所以,天天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衬就下了床,走出去后,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坐在台阶上。 屋外,有风,是冷的。 天天又跑了回去,将自己的衣服鞋袜都穿起,然后又默默地走到了屋外,在黑色的孩童身影旁的台阶上,也坐了下来。 魔丸扭过头,看了看天天,然后,又转回头,看向前方。 天天又起身, 跑进屋, 将零嘴拿出来, 摆在了魔丸身前, 魔丸不为所动; “沙琪玛,龙椅,吃。” 天天指着一种口味的沙琪玛道。 魔丸依旧没动,以前,他会配合地做样子,现在,他懒得了。 天天挠了挠脑袋,又走回屋,将石头抱了过来,蹲在魔丸身侧,将石头滚了过去。 很长时间以来,这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喜欢的游戏。 但石头滚到魔丸脚下后,魔丸也没再拨回去。 天天站在那儿,看着魔丸。 一直以来,都是魔丸像姐姐一样陪伴他照顾他,这还是天天第一次看见魔丸的这种状态。 最后, 天天坐了下来,伸出胳膊,虚架在魔丸的身上,像是在搂着魔丸一样。 两个小孩, 就这样并排坐在台阶上,任凭着冬日的晚风,吹了一遍又一遍。 …… “嘶嘶……嘶嘶……” 酒窖里, 阿铭斜靠在棺材里,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地摇曳。 在其身侧,有一个笼子,笼子里也有一口棺材,卡希尔也躺在棺材里,手里举着一杯红酒。 薛三则对着一小撮粉末,轻嗅着,随即,他笑了, 道: “猜猜我在这里嗅出了什么?” 阿铭调侃道:“嗅出了主上有没有脚气?” “贵族的操守呢?”薛三没好气地瞥了阿铭一眼。 “你不是要去雪原么,现在还不走?” “手底下已经动身,我晚个一两天也能在雪海关前追上他们,不耽搁事儿。” 那一小撮粉末,来自那枚被踩碎的丹药。 “哦,好。” 阿铭继续盯着自己手中的红酒。 “这个世界,真的有意思,有些地方,往往能出人预料,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纯粹的普通世界。” “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你面前的我,我很好奇,你竟然现在才领悟出这个。”阿铭说道。 “这丹药,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个药方。” 薛三的定位,一是工匠,二就是药剂师,这是他的天赋能力。 “你折腾神兽杂交时弄出来的药方么?” “那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过,这枚丹药应该真的是有用的。” “没用魔丸也不会去抢了,其实,主上有没有孩子,我并不是很在意。”阿铭说道。 薛三点点头,道:“除非是和四娘生下的孩子。” 阿铭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魔王之间,是有羁绊的,这种羁绊,来自于生命层次上的互相认同。 他们可以彼此看不顺眼,甚至也可以反目成仇,但这种情绪上的互动本身就是认可你是同类才会发生的,否则,就是单纯地蔑视,你会和一只你眼中的蝼蚁去置气? “不过,我也理解魔丸,哈哈哈。”阿铭微笑道。 这时, 被关在笼子里的卡希尔开口道:“尊敬的薛三大人,能不能让我也看看那神奇的粉末?” “你也懂这个?”薛三问道。 卡希尔笑道;“您知道的,身为贵族,总得有些兴趣爱好,否则,和浑浑噩噩的贱民又有什么区别?” 薛三用匕首划了一点,递送到笼子前。 卡希尔上前,闻了闻,又伸出舌头,探了探,道: “这……” “怎么了?” “这粉末里,应该存在一种植物的成分,我在古老的药剂师笔记里看到过。” “哦?”薛三来了兴致。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西方有一个伟大的驯龙人……” 薛三侧了侧脑袋,提醒道:“说重点。” 三爷没兴趣听你科普西方历史。 “哦,好的,大人。那位驯龙人的龙,老了,但想要诞下新龙,否则,驯龙人的地位就将不保,失去了龙的驯龙人,和海岸边渔民家里的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然后呢?” “然后就是,龙的子嗣实在是太难了,最后,他求助了一位当世这世上最伟大的药剂学家,从他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最终,龙成功诞下了子嗣。 那名药剂师在笔记里就记载过,他用了一株神奇的草药,后世称之为……寻龙草。” 薛三点点头, 对阿铭道: “你还记得咱们在燕国御兽监里看到的那些流程么?” 虽然一不小心曾在燕京皇宫内放出了貔貅,但薛三还是缠着阿铭用主上的令牌去参观了一趟御兽监,而且,因为郑凡身份的高贵且也是貔貅拥有者之一,再加上御兽监现在的管事负责人之一还和郑凡有一段交情,当初郑凡带着公主回晋地时,碰到了他们,带着他们这对男女一起回来的。 所以,御兽监里的大部分秘密,对前来参观的薛三,是不设防的。 阿铭看着薛三,道:“你也可以直接说重点的。” “其实,御兽监在培育貔貅时,也会喂一些丹药,其中,有一枚丹药,是提升高品级貔兽的产子率的。 我研究过,而且还……” 薛三从兜里,取出了一枚暗黄色的丹药。 “人家还送了你一个?”阿铭问道。 “我偷出来的。” “你偷这个干嘛?”阿铭随即露出了了然之色,“你想给主上吃?” “严格意义上来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其实生殖隔离,也是错误的说法,但各种各样的原因,造成了某一方的精活性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这种丹药,则是有助于挽救那低得令人发指的……精。” 卡希尔认真听着。 “所以,是给女方吃的?” “是,这种御兽监的丹药里,其实也有类似这个丹药内的那株草药的成分,但药性上,差距太大,相当于是貔兽和貔貅的区别。” “公主从楚国带回来的这枚,质量很高?” “高得夸张喽,如果给燕京御兽监那边送去,说不得就能再培育出一两头貔貅来。” “呵呵。”阿铭笑了,“我有点替主上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知道我可惜什么。” “不,我不知道。”薛三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玩意儿,在西方叫寻龙草,在楚国,肯定也是个很那啥霸气的名字,在燕国燕京城的御兽监,是喂给貔兽吃的东西。 龙啊,凤啊,貔貅貔兽, 那些是什么? 比牲口更牲口的存在,但就是它们的身体,也不一定能禁得住这种丹药造的,其药性作用就是压榨母体的一切机能为了孕育后代。” 听到这里,阿铭若有所思起来,道:“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如果魔丸今晚不闹这一下,公主吃了它,再和主上同房,大概率,是能怀上的。 考虑进公主本身火凤血脉对身体的加持,最理想的结果,你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 “孩子早产,母亲病故。” 阿铭沉默了。 薛三深吸一口气, 道: “魔丸肯定是不希望主上有其他孩子的,但最早,他也不愿意四娘上主上的床,后来不也接受了不是么? 魔丸真正不想看到的,可能是孩子出生那日起, 就没有了妈。”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与天斗 其实,郑凡对任涓听了自己的建议后对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还真不是很在乎。 之所以和任涓说这些,不过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态度。 回到寝宫后,郑凡马上派人喊来了瞎子他们,将靖南侯给自己的任务分派了下去。 随后,就在寝宫旁的偏殿里,找了个空荡一些的房间,开始休息。 这一睡,再醒来,就是临近黄昏了。 醒来时,伸了个懒腰,薛三的身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道: “主上,醒了啊?” 郑凡点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睡得有点久了。” “主上是累了。” “呵呵。” 其实,郑凡清楚自己是在偷懒,但无所谓,谁叫自己的手下能干呢。 就是自己偷懒睡觉,身边还有一个手下在保护着你。 唉,你要说这阵子南征北战的,日子确实不轻松,但真要说多痛苦,也未免有些矫情了。 郑凡起来后,走了出去,刚准备去找点吃的,就看见阿铭走了过来,将一份册子递了过来。 “这么快么?” 郑凡有些意外,打开册子后发现是京畿之地的抄家所得。 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别看晋国皇室已经落魄这么多年,但真的用刀刮一刮,还能刮出一层厚厚的油脂。 这里面,两成是自己的啊,发了,发了。 同时想到这账面下头还有一层暗账,啧啧。 不过,郑凡还是问阿铭: “靖南侯的夫人是密谍司出身,她如果要查账的话?” 阿铭笑了笑,道: “四娘说了,主上不用担心这个,这本就兵荒马乱地仓促搜刮,而且可能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被敲出去了多少,这账,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好。” 既然四娘这般笃定,那郑凡也就认为没得问题了。 就在这时,梁程骑马过来,看见郑凡后禀报道: “主上,靖南侯找您。” “知道了。” 郑凡一只手拿着册子另一只手接过了梁程递送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去了正合殿西侧的偏殿。 偏殿门口,并没有大队兵马驻守,只有五个甲士。 虎死还威犹在呢,更何况靖南侯只是受伤罢了,他就算是受伤,也不是寻常宵小能够加害得了的。 不用通禀,郑凡只是和门口的甲士对了一眼,对方就让开了身位,而当郑凡推开门进去时,看见正坐在一块垫子上的靖南侯。 靖南侯不是打坐的姿势,坐得很随意,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炉子上煮着热水,旁边还有一套茶具,应该是从这宫内搜罗来的。 “侯爷。” 郑凡行礼。 “嗯。” 靖南侯点点头,示意郑凡坐下说话。 郑凡也不客气,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 “事情办得如何了?”田无镜问道。 领导给你差事,临了问你事情如何时, 如果你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不清楚的话,那就真的是尸位素餐了,尤其现在还是战时,在这个位置上不做事,按照军法,那真的是死有余辜。 好在,郑凡虽然睡了差不多整个白天,但手底下已经很贴心地将数据统计好了给了自己。 “侯爷,都在这儿呢。” 郑凡将自己都没看完的册子直接递给了靖南侯。 靖南侯接过来,开始翻阅,一笔笔,一件件,还分门别类做得很细致。 “李富胜说你小子在滁州就办得不错,这次本侯就特意让你试试,没想到,这差事确实办得很漂亮。” “侯爷,这是末将职责所在。” “办得好就是办得好,你不要谦虚,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谦虚的人。” 靖南侯将册子放在了一边,又道: “早上时,你的提醒,很不错。” “侯爷对末将很好,救了末将几次命了,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这句话,本侯觉得是真的。” “末将对侯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你看,这话就是假的。” “侯爷………” “呵呵,不难为你了,不过本侯是真的好奇,会打仗,会写书,会说话,会做账,还有大局观去分析局势; 郑城守,我大燕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人才?” “侯爷谬赞了,和侯爷比起来,末将根本就不算什么。” “咱们俩说话,不用这般虚头巴脑的。” “是末将心里和侯爷您亲近,就跟晚辈想讨长辈开心,在长辈面前多说几句吉祥话一样。” “长辈?” “是。” “你仕途上,本侯其实并没有如何提携你,你现在的一切,还是靠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其实,本侯还压制了你不少。” “数次救命之恩,末将怎敢忘怀?” “这也不算什么恩德,你是本侯的兵,本侯救自己部下,理所应当。” “侯爷……” 你这把路都堵死了,我这马屁还怎么拍? “你麾下还剩下多少人马?”靖南侯问道。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可冲阵之卒,也就一千了。” 好在这次打京畿之地,晋军抵抗很微弱,损伤并不大,否则郑守备连一千战兵都要凑不出来了。 “心疼不?” 田无镜嘴角带着微笑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 “疼。” 郑凡现在最大的结症就在于,大燕其实就两大野战军,一支是靖南军,一支是镇北军,镇北军有北封郡这些北地子弟兵作为兵员补充地,靖南军则有银浪郡作为依托。 郑凡说是和这两大野战军都有关系,但又并非完全归属于他们序列,所以战后兵力补充,没办法直接从他们这里获取。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郑凡原本应该隶属于许文祖这类地方军派系,但郑凡又想自己拉山头独立出去,等于是断了脐带。 这一点,田无镜作为过来人,怎么可能不清楚? “盛乐城还在地方豪族手中,本侯待会儿叫任涓,让他拨出千骑给你,帮你将盛乐城夺下来。” 一千靖南军? 郑凡马上激动道: “末将多谢侯爷!” “别急着谢,只借你三个月,三个月后,这支人马就得回去。” “啊?” 郑凡愣住了。 虽然借三个月已经是极好的了,但原本他真的以为这是送给自己的。 “要不要吧。” “我要,侯爷,我要,我要!” 田无镜点点头,又道: “盛乐城这个位置,很关键,紧挨着司徒家,同时还靠着天断山脉,提防司徒家的事儿,不用你做,本侯会亲自盯着; 但有一件事,你得替本侯做好喽。” “侯爷请吩咐!” “密切注意野人的情况,野人虽说比不得蛮人,但日后我大燕想一统三晋,就必然会面对野人的问题。” “请侯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嗯,你小子办事能力,本侯是信得过的,对了,任涓那里还收了两千多的晋军俘虏,成色有些杂,有以前闻人家的,也有赫连家的,还有京畿之地亲兵出身的,你要么?” “末将要。” “可别吞下去闹肚子。” “侯爷,末将用兵,多多益善。” “好狂妄的语气,你用兵是多多益善,那本侯呢?” “侯爷善用将!” “呵。”田无镜笑着摇摇头,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到底是与谁学的?” “回侯爷的话,末将从军前开酒楼做买卖的。” “也是,日后你郑城守发迹了,也算是起于草莽的一例典型了,我大燕受世家门阀荼毒太久,也是需要你这种人冒冒头。” 人,是需要希望的,以前世家门阀把持上升渠道,普通黔首想出人头地难度太大。 既然马踏门阀了,自然得有点新气象出来,郑凡倒是很乐于被当作一个典型来培养。 其实,乾国当初也有一个典型,那就是刺面相公,从一个囚犯发配边军的正儿八经贼配军,一步步走到了那个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以说是给乾国武将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只不过好景不长罢了。 “本侯接下来,不出什么乱子的话,会一直在历天城,与你的盛乐城相隔遥远,倒是曲贺城的李豹与你更近一些,你和镇北军也有一些渊源,自己看着办吧。” “末将明白。”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明日本侯就打算撤军,太后以及一些晋国近亲宗室本侯也会一起带走,你那里,也速速做些准备吧。” “是。” “行了,去忙吧。” “末将告退。” 等郑凡离开后, 一道倩影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将泥炉上的壶给取下,开始泡茶。 田无镜的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拍了拍,道: “叫你不用来的。” “爷,妾身能不来么?您瞧瞧,爷你现在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明摆着能打赢的仗,偏偏自己要去和那晋国剑圣打一场,爷您需要这点名声么?” 剑圣在自己面前败走,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当真是绝对的荣耀。 在杜鹃面前,田无镜确实没什么架子,其目光,在落到杜鹃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也难得的带上了些许温柔。 “我出手的话,将士们,就能少死一些。” 剑圣要是在京畿或者皇宫里,他一个人凭着一把剑,杀个两百骑不成问题。 “是是是,您是侯爷,您是大帅,您心疼士卒,但您也得心疼心疼妾身呀。” 杜鹃将茶杯递送到田无镜面前,又道: “爷,任涓手下兵马本就不多了,又抽调出一千,您这是在敲打他?” “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然得敲打敲打。” “爷,任涓是个忠心的。” 田无镜喝了口茶,闻言,抬起头看向杜鹃,道: “你想当皇后不?” 杜鹃依偎到田无镜怀中,手指抚摸着田无镜的胸膛,道: “爷,妾身什么都不要,妾身只想爷可以平平安安的。” “想当,也当不了的。” 田无镜摇晃着手中的茶杯, “谁人敢相信一个连自己满门都能灭的人,以后能共富贵。”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一梦平生 春去夏至; 前阵子, 平西王府一连下达了数道任命,初闻稍显出乎预料,但细琢磨之下,除了密集且仓促了点,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首先是原本负责奉新城内部守备之责的屈培骆,被调去了镇南关一线开始着手组建楚字营,一同给予他的,还有数目不少的标户资格; 昔日的屈氏少主,终于又得到了再次飞出去一展宏图的机会。 随后,是金术可升任王府治下卫将军,正式确认了其在平西王府军中仅次于梁大将军的军中第二号人物的地位,编整新军。 这一条下面还附带着一则,扫了半年地的柯岩冬哥,终于带着自己一同扫地的部下,被派遣到了玉盘城,做起了玉盘城总兵; 玉盘城的军事政治地位自然比当年的雪海关要差多了,不过,总算是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而原本的玉盘城知府孙良,则从玉盘城知府的位置被调回奉新城,任督造。 当然,他只是个明面人物,事实上,孙氏兄弟,一直是以孙瑛为主导。 另外,王府下辖两个左右衙门,则由陈道乐与何春来,负责出面担任掌舵人。 这俩衙门分别下辖着许多各方面的职能衙司,掌握着这俩,可以说掌握着整个晋东的经济民生,再算上“孙良”,这仨人在当地百姓口中,被称为王府下面的三驾马车。 而且,这三位都是晋人,一定程度上来说,无论是从素质还是从距离亦或者是从吸收难易程度上来讲,既然平西王府的大本营在晋东,那么吸纳晋地的精英,无疑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选择。 在晋地其他地方,依旧保持着燕官和晋官搭配,且往往燕官为主晋官为辅的背景下,晋东,可以称得上是晋地精英鱼跃龙门的首选。 总体而来,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并未让外界太过意外,因为就连当地百姓也有所耳闻,王爷麾下亦或者叫王府内真正掌握着实权的,是王爷座下的几位先生,这些先生一个个的都有惊世之才,从很早时就跟随着王爷起家到如今,且这些先生似乎不在乎什么虚名,基本不在外头挂职封爵。 这的确是真的,这在王府上层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甭管你官职多高,军权多重,见到先生,也得躬身问好。 所以,外头的旗面儿再怎么换,实则王府还是那座王府。 然而, 这一次, 真的不一样。 … “夫人。” “夫人。” 陈道乐与何春来站在王府签押房内。 坐在边手位置上的,依旧是月馨,但坐在首座上的,却不是四娘,而是熊丽箐。 熊丽箐看着面前堆得满满的折子, 深吸一口气, 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 对站在下面的陈道乐与何春来道: “劳烦两位大人再多饮两盏茶,耽搁一下功夫。” “是。” “是。” 二人马上坐了下来。 他们是来交接最近半个月文书进行审阅的,这是风先生在时的传统。 但很显然,熊丽箐虽然上手了这些工作,但也仅仅局限于可以保持这套体系在她这里不卡壳,至于说给予什么指导性意见,她自知没这个水平,也不敢去恣意发挥。 一想去年姐姐怀孕时,还在搞什么银票、债券、铸币这类极为繁琐的事务,同时还做得井井有条,熊丽箐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所以,姐姐到底是姐姐,不愧是曾亲自将自己抓进来的人。 陈道乐与何春来真的就坐在那儿开始喝茶了,他们得按照以往的习惯,在汇报工作时,进行一段时间的“商议”。 虽然这是在浪费时间,但确实需要浪费。 因为大家伙得尽力地维系这个局面,以免让外界得知,那些位先生们,此时竟然不在王府,不在奉新城……甚至,可能还不在晋东。 不仅仅是先生们,王爷也不在。 一想到这俩月以来的胆颤心惊如履薄冰,签押房里的众人,就身心俱疲,但还是得继续咬牙撑着挺下去,挺到王爷和先生们回来。 好在, 现在一无战事,二则是发展规划,从详细到大方向,都早早地就定好了,所以,他们只需要按照原本的流程去填鸭就行,平西王府早就建立好了一整套运行良好的体系,这也算是减轻了他们负担了。 茶喝完后, 陈道乐与何春来告退离开, 出去时, 恰好看见孙良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孙瑛一同出来。 大家伙见面,相视一笑。 风先生不在,北先生自然也不在,大家这是一起来“浪费时间”的。 …… 签押房内, 熊丽箐揉了揉泛酸的手腕, 对着坐在身侧助理桌上的月馨,苦笑道; “好累啊。” 月馨笑了,这位夫人每天都得喊好几遍累。 “我想回家带孩子,不想出来管家了,以前在宫里还挺羡慕我熊氏历史上的那些监国太后的,这真上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月馨回答道:“夫人,若是可得悠闲,谁又愿意在外劳作呢。” “是啊,以前不忿,为何我们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女人就不能闯荡出自己的事业来么? 这会儿才明白,其实老爷们儿也挺喜欢待家里不出门的,应付外头的事儿太累太麻烦,还是待家里头舒坦。 无非是,多了一层心里头的负担罢了。” 说着说着, 公主自己又笑了, “所以,倒是咱们王爷从一开始就看破了。” “呵呵呵。”月馨配合着一起笑了起来。 在外人看来,平西王爷应该日理万机; 否则,晋东怎可能有这蒸蒸日上之局面? 实则,平西王爷最喜欢宅家里,陪孩子玩,每次出门需要换正装时,都是一脸的不耐。 “就是不知道王爷和姐姐他们到底还要在外头玩多久。”熊丽箐叹气道,“哪里有这样子的嘛,偌大的基业,说丢就丢下了?” “应该是有重要的事的。”月馨说道。 “这我当然清楚。” 熊丽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参茶,道: “还好下面人都规矩,那几位管事的大人做事也沉稳干练,最重要的是,梁将军还在,金将军的话,王爷说过,金将军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其他事,可以暂时交给他人,这不影响什么,但军权,片刻不得离身。 所以, 梁程这次很不幸的,沦为唯一一个留守晋东的魔王。 再配合忠诚的金术可,这两位掌握着晋东现如今的军权,晋东之地,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继续看吧,其实没什么纰漏,下面人也审核过不止一遍才敢递上来的,但我这里不过一遍的话,总觉得这家暂管得太不称职了。” “夫人说的是,理当如此。” …… 王府后宅; 做完今日课业的天天,正在练刀。 传授他刀法的,是徐闯。 温明山的那一派,一直讲究个刀剑双修,虽然一直没怎么出过真正的江湖大侠,但并非意味着这一派的刀法剑法不行,恰恰是因为他们传承的刀法剑法都是一绝,这才使得自己无法取舍,刀剑双修之后再一分精力,故而落得个门下弟子实力普遍比其他江湖大派低了不少的局面。 陪着天天一起练刀的,还有陈仙霸、郑蛮以及刘大虎。 站在不远处的,还有剑圣。 剑圣对自己的长子站在那里学刀法,早就麻木了; 还好, 剑圣有其他的指望。 在剑圣身后,有一个很大的婴儿床。 但床上的大妞和郑霖似乎并不喜欢看前面哥哥们练刀; 大妞抱着龙渊, 郑霖则伸手去摸龙渊,大妞不给,郑霖就伸手拉,俩孩子开始拽了起来。 倒是没谁哭没谁急眼,只是本能地再对眼前的事物进行着拉扯。 剑圣伸手,将龙渊从郑霖手中拉出,给了大妞。 是的, 在这方面, 剑圣“以大欺小”了; 甭管怎么说,大妞是他虞化平的弟子,是正儿八经将会完全继承他衣钵的传人; 他又不是当官儿的,需要顾及什么大局观,他就是宠! 大妞抱回了龙渊,对剑圣笑了起来。 剑圣也笑了起来, 而这时, 郑霖一脸冷漠地坐在那里,看着剑圣。 他本来和姐姐玩闹,挺好的; 结果遇到一个玩不起的。 如果郑霖现在会说话的话,怕是得直接骂出来:真不要脸!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生气,这位王府的世子,打出生时起,脾气就不是很好。 这会儿,他眉心的那颗红痣,也在一鼓一鼓的。 剑圣是清楚这孩子的特殊的,面对这孩子的“气势”,剑圣也是微微流露出了些许自己的气息。 郑霖的眼睛眨了眨, 下一刻, 扭过了头。 智慧的最高点,其实是趋利避害。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这时, 剑圣自指尖释放出一缕剑气。 郑霖又马上扭头看过来,眼睛睁得大了一些。 剑圣将剑气轻轻地自婴儿床前挂着的一块铁做的配饰轻轻扫了过去,配饰直接被圆润地一分为二。 郑霖看得更为专注了。 剑气忽然调转了个头,向郑霖冲来。 郑霖本能地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但剑气又在顷刻间消散。 “咯咯咯……” 大妞又笑了起来。 郑霖有些茫然地放下了双手,看着身边的一切,他舔了舔嘴唇。 站在边上,本是逗弄小孩玩的剑圣,却留意到了,这孩子眼里流露出的渴望。 他似乎,很渴望力量。 哪怕他注定出生起,就能成为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但他对力量,有着一种本能地追求。 这一点, 真的和他亲爹很不像。 剑圣眼角余光扫了扫四周, 他知道,这里没外人; 这一次郑凡出去,只带了那几个先生,连他虞化平都罕见地没叫上一起。 但哪怕孩子爹妈都不在这里,当你萌生出想拐卖人家孩子的念头时,总是会有些心虚的。 剑圣“吧嗒”了一下手指, 又是一缕纯白剑气自指尖盘旋而出, 剑圣看着郑霖, 问道; “想要么?” …… “嘶……” 一座小寨的院子里,四娘正在帮郑凡处理着胸口的伤口。 伤口很深,四娘刚刚做好了缝合,现在正在上药,其实,上药的过程往往更疼,药得上到里头去,一阵一阵的疼反而比缝合时更难忍受。 药上好了,四娘帮郑凡披上了衣服。 不远处, 樊力正在堆着尸体; 薛三正挂在旗杆上,向北面眺望。 瞎子则在一个棚子里拷问着活口; 不仅郑凡身上受了伤,魔王们一个个地,也能看出狼狈,樊力块头最大,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口也最多,密密麻麻地挂在身上,很是恐怖。 这里,算是范城和楚国势力的交界处,双方默认的缓冲带,外加还毗邻齐山山脉,去年的三国大战,导致不少势力为了避险,不得不进入这块区域。 再者,和镇南关那里大肆接受楚国流民不同,范城这里单纯的军事意味更重一些,所以,盘踞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势力极多,俨然一个“恶人谷”的区域。 这里称大王,那里称天王的,那些自封什么什么将军的,反而显得很袖珍很懂事很低调了。 而这俩月来, 郑凡就带着魔王们在这块区域里进行着历练。 没办法,放眼四周,也就这儿适合了。 今日绞个大王,其实也就几十号人,明日灭个天王,也就是一窝流寇; 当然,也会遇到硬茬子,比如郑凡这里就曾遭遇过两次明显有楚国正规军影子的“流寇”,还遭遇到过来自凤巢内卫的摸底。 这三次,都可谓险象环生。 剑圣不在,锦衣亲卫不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虎头城的那段岁月。 但效果,也是很卓著的。 薛三、樊力和瞎子,都在厮杀之中升了一级。 这是上一次的经验成果,基本上舍身保护主上再让主上感动一下,就能生效。 也因此, 郑凡才必须得硬着头皮去刚那些硬柿子; 而且,还不能选择偷袭,最好得堂堂正正地来,就是要追求危险。 光是瞎子他们仨晋级了,收获就已经很大了,毕竟以郑凡现如今的地位,想再自然而然地以身涉险,真的很难了; 就是去年在乾国被围堵时,也有八千铁骑赴死为其开路,郑凡本人也没真陷落到厮杀之中去。 但这并不是郑凡最想要的结果, 毕竟,哪怕瞎子他们晋级了,那也是补以前的课业,这一轮的课业,还没找到真正的路径。 “主上,我觉得咱们可以稍微停一停了。”四娘说道。 “想儿子了?”郑凡问道。 “其实……不想。”四娘回答道。 “嗯,再看看吧,主要得摸出这一次的门路。”郑凡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 升入四品的他,在这段真正的历练里,倒是也很快地夯实了境界。 偶尔打群架时,脑海中也能浮现出当年沙拓阙石和老田的影子,毕竟,四品武夫,在江湖上已经算是响当当的高手了。 这时, 薛三自旗杆上滑落, 禀报道: “主上,北面来人了。” “哪儿的人?” “好像是咱的人。” “多少人马?” “大几百骑吧,咱们要避避么?” 之前在这里,不是没有碰到过范城的哨骑或者扶持的势力这类的,但都是主动避免了接触。 毕竟,这次“抛家弃业”地出来,就是为了追求最单纯地“刺激”的; 真扯了几队兵马在旁边保护,就没办法达到预想的效果了。 但这次…… “罢了,第一阶段目标已经完成了,咱们一个个的也需要调整修养一下,不然真可能把自己玩儿交代了。 你去迎一下。” “是,主上。” 大概六百多野人骑兵很快就包围了这个小寨子。 三爷则主动地跳了下去, 没多久, 野人骑兵似乎收到了命令,开始撤退。 紧接着,骑兵队伍中有一个身材也不高的身影单独策马过来。 等到了寨门前时,他翻身下马,很是激动地跑了上来,不是野人王苟莫离又是谁? “主上,主上,真的是你们啊。” 苟莫离很是兴奋地跪伏在了郑凡面前,磕头行礼。 缓冲区域,双方看似都不管,实则争斗在内在; 这俩月忽然出现了一批江湖高手开始在这里大肆动手,自然会引起范城的注意; 一是这批忽然出现的神秘高手只针对亲近楚人的势力下手,二还主动避免和己方接触,三再看看手下人带回来的一些尸体上的诡异伤口…… 最重要的是, 奉新城到范城往来的书信,似乎换了一个口吻,虽然对方装得很像,但苟莫离还是瞧出来了,应该不是瞎子亲笔写的; 种种线索下来,苟莫离要是还没那种猜测的话,也枉费野人王之名了。 “呵呵。” 郑凡刚处理了伤口,这会儿见苟莫离来了,也只是稍微腾挪了一下身子,笑道; “怎么,不直接带兵把我们几个冲了?这可是一了百了了啊。” 驻扎在范城的,以野人兵马为主,以苟莫离的能力,自然能将这支兵马控制在他的手里,而且放眼整个平西王府系下的驻军,或许也就范城这里,掌控力和向心力是最低的了。 听到王爷说这话, 苟莫离没被吓着,也没马上跪着请罪表忠心什么的, 而是笑呵呵地道: “主上,小狗子是怕主子已经打算去开客栈了归隐江湖了,却没带上小狗子,小狗子心里当真是慌得很呐。 小狗子我这两年在范城里,睡马厩的次数比睡正屋的次数都多; 下面人以为咱是在克己奉公,做表率; 实则咱就是在提前练习喂马的手艺,就怕主上您到时候丢下咱。” “呵呵。” 郑凡摆摆手, 道; “行了,让你的人过来,护送我们先回范城吧。” “狗子遵命!” …… 入夜, 因为距离原因,外加郑凡身上有伤,所以并未星夜兼程回去,而是在一条小河边,立了个临时营寨。 不过,苟莫离已经派人和附近的范城游骑打了招呼了,倒是不用担心忽然出现什么成建制敌人偷袭的这种意外。 郑凡也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不过,还是在后半夜醒来了。 醒来后,郑凡就坐在帐篷外,斜靠着桩子,抬头,看着星空。 不一会儿, 苟莫离就端着一大碗面条和一些小配菜走了过来。 行军打仗,按照平西王府的传统,麾下军队以带炒面为主,就是炒熟的面粉,里面和了盐、油、糖等物。 苟莫离能在这荒郊野外的端出一大碗牛肉面过来,证明他是老早就察觉到自己这帮人的身份,但还克制着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 毕竟,既然自己等人隐藏了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小小的细节,就足以看出野人王到底是怎样一个心细如发的角色。 还好,他输了,还好,自己也把他驯了; 至于白天他所说的客栈养马的活计,郑凡觉得应该不是单纯地拍马屁。 人嘛, 风风雨雨得都经历过了,在山巅看过日出在山谷挨过冻, 现在又不愁吃不愁穿的, 总得寻点儿单纯精神上的某种慰藉吧。 可能,苟莫离就是将那个当作了慰藉,那个自打离开虎头城时起,就时常挂在嘴边的客栈,看似日后会落在江湖不起眼的某处,但实则, 它一直在, 它在心里。 可能,它永远都不会在现实里出现,自己也永远不会真的去开它,但心里头最深处,总归是有着它的一份位置的,而且,客栈门口的灯笼,还常亮着。 “主上,瞧见您醒了,吃点夜宵吧,夫人在给阿力处理伤口呢。”苟莫离将夜宵放在郑凡面前,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郑凡没急着动筷子, 而是开口道: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走马灯似的,看见了以前的很多事儿,有些,是自己亲眼看过的,有些,则是听说过的,但都在梦里,又重新‘看’了一遍。” 苟莫离伸手,开始帮王爷剥蒜; 他知道,王爷是想找人说说话,他正好赶上了,这是他的荣幸。 “在梦里啊, 我一会儿站在田宅里,看着那一夜的血与火; 一会儿又站在了历天城的侯府后院里,看着坐在门槛上一夜白头的老田; 一会儿呢,又站在了望江江边,问李富胜,这些楚奴,怎么还活着呢? 站在燕京皇城城墙上,先帝站在我前面,下面,是一群燕地老者,喊着节约粮食以供大军开国战,大笑着跳入了火坑; 站在御书房里,看见了先帝一身锈斑,却依旧继续将那丹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郢都的大火,火凤的嘶鸣以及自大火中走出的白发; 陆家宅院里,年轻的皇子,一刀捅进了自己父亲的胸膛,父子俩,像是发了疯一样,都在大笑着; 结了冰的望江下面, 数万阴魂,喊着‘遵侯爷令’,自江底杀出,搅得天空都开始下起了雨。 看见了八千铁骑,高呼着为王爷开路,坦然赴死。 哎呀, 这个梦,看到的,真多,不过还好,寻常时候做了这种繁复的梦,醒来后怕是得脑子昏沉沉的,大概是染上了风寒; 我这会儿,倒是觉得精神挺舒泰的。 一回头, 不知不觉间,自己这些年,竟然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了,自己都有些吓了一跳。 狗子, 你是个聪明的, 你猜猜, 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苟莫离陪着笑,猜测道: “主上,您是厌倦了以前的日子,想归隐了么?” “这才哪儿到哪儿呐,还早,还有事情要做,还有承诺要完成,还有一直想看的风景还没看到。 归隐, 呵, 心不静,归隐到天涯海角也是个屁。” “嘿嘿。”苟莫离笑了笑,“那主上您是……” 郑凡伸手,压住了苟莫离正在剥蒜的手, 道: “大概就是, 今晚忽然不想用蒜瓣来下面了; 对了, 有煸黄豆么?”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六章 晋级 秋风萧瑟的旷野上,竖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四周,黑压压地坐着茫茫一片的人,在他们身侧,还有他们的战马。 场面,有些喧闹,从将领到底下的勇士,都在各自交头接耳着。 这是一种极为无秩序的表现,显示着这支兵马军纪之宽松。 就算是当初的乾国,每逢大节或者官家兴致来了去校场上观看演武时,乾国的禁军也依旧能展现出“精锐之师”的姿态来。 若是在盛乐城的话,那就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了,盛乐城的兵马有一点大概是当世其他各国各方势力的兵马都无法媲美的。 比如郑将军一上台,大家该整齐划一地做出什么动作,郑将军一番话讲完了,大家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喊什么口号或者以兵器敲击甲胄以及地面的频率,都做了严格的彩排。 而此时,在这里,这足足数万人马,乱糟糟地给人一种菜市场买菜的感觉。 一直到, 一个身穿着白色狼袍皮的男子缓缓地走上高台。 “呜呜呜!!!!!!!!”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全场一时肃然。 所有野人勇士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如果说,盛乐城的郑将军是靠麾下魔王的宣传手段在士卒心中塑造出了自己光伟正形象的话,那么这位,这位野人王,他则是用自己流传在雪原上的事迹,不添加任何杂质,让这些雪原野人勇士们,心悦诚服。 光辉,不会因为些许的瑕疵而落寞,反而会让人觉得更为璀璨。 狼王的低头,狼王的卑躬屈膝,是为了族群的更好延续,同时,也是伺机等待猎物虚弱和衰老的那一天。 野人王站在了高台上, 在下方,一个个负责传话的野人勇士排序下去,他们将充当“扩音器”。 这是一场演讲,一场对数万人一起进行的演讲。 战前训话,这是古来有之的习惯。 野人王举起手, 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们,星辰庇护的子民们!” “呼!” “呼!” “呼!” 所有野人勇士都将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胸口,这是部落里聆听祭祀祷告时作为最虔诚的信徒才会做的动作。 在他们的心里,王,就等同于星辰,将会指引着他们前进,为部族,为后代,开辟出更为广袤的天地。 野人王的个头不是很高,但他此时的形象,却又如同山岳一般伟岸。 他的声音,不带多少修饰,甚至因为扯着嗓子大吼,还带着些许破音的沙哑。 但正是这股音色,却仿佛有着奇妙的魔力,让人们情不自禁地想去聆听,想去跟从,想去陪伴。 “看一看,你们身上的甲胄,再看一看,你们的马鞍,你们的箭囊,你们的刀! 再请你们低下头, 看一看, 这脚下的土地! 这里, 曾是我圣族先祖繁衍生息之所, 这里, 是我们魂牵梦绕数百年的故土, 这里, 曾是属于我们辉煌的开始, 这里, 也将是星辰重新点燃的延续! 你们, 是我麾下最骁勇也最善战的勇士, 你们, 是雪原各部最为强壮的斗士, 在你们心中, 有着对星辰最为纯粹的忠诚! 刀, 我给你们了! 甲胄, 我也给你们了! 战马已经吃饱了草料,你们,这些日子也已经睡够了女人! 我的勇士们啊, 我在这里问你们一句, 我,给了你们一切, 你们将如何来回报我!” “呼!” “呼!” “呼!” 野人王伸手指向身后的东方, “在那里,燕人的黑龙旗帜已经出现,他们曾在我们的雪原肆虐,他们曾杀戮我们的子民,掠夺我们的牛羊,践踏我们的草场! 如今, 在我们刚刚踏足这块故土之际, 他们又来了, 他们想将我们驱逐出去, 将我们驱逐出这块, 本就属于我们的土地! 这是你们现在脚掌踏足的土地,这里,也将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孙子,你们的部族,世代繁衍生息之所! 他们妄图想要如同八百年前那般,将我们尽数驱逐。 来吧, 举起你们的刀, 披上你们的甲胄, 跨上你们的战马, 去告诉他们, 这里, 到底是谁的家! 以后, 生长在这块土地的圣族子孙, 将永远记得你们今日为他们拼杀出来的荣光! 来吧, 勇士们, 在星辰的指引下, 撕裂他们, 碾碎他们, 让他们的鲜血,成为浇灌我们脚下新牧场的第一波雨露! 雪原, 太冷了, 雪原, 我不想回去了, 你们想么!” 野人王拔出自己的刀,高台之下,其身后的诸多万夫长也齐齐拔出自己的武器,下方,所有的野人勇士也都高举自己手中的兵刃。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 二十名士卒,托举着一张帅台,台面上,则坐着一位须发皆无的老将军。 邓九如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在其身后,将旗飘扬。 他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渡口,李富胜的那一支镇北军也已经赶来了,正在准备渡江。 为将者,自然得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在别的地方可以认输认怂,但在这战阵之上,向来只信奉勇者无敌。 但,尽管如此,邓九如也不得不承认,等这支镇北军也渡江过来后,他这里,才算是彻底安稳了。 老将军此时心里忽然有了些释然,他没有去怪罪大皇子对其为代表的这帮将门的羞辱,他其实也从未为自己的低头服输而产生任何的怨愤。 他不是向大皇子屈服, 他屈服的,是陛下。 大皇子做什么,其背后都站着陛下的影子。 在本朝, 向陛下低头, 向陛下认输, 向陛下服软, 又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呢? 只是在此时,邓九如才真真切切感知到,这些军头子们要是真能通过这一仗被大皇子被朝廷好好揉搓揉搓,差不离,再给大燕锻造出一支不逊镇北靖南的精锐,那日后平扫天下时,也就能从容多了吧。 战场,是纷乱的,但于这纷乱中,却总能让人心安。 心安之下,等于是抛开了过往的那些种种羁绊,开始以最为真实和本质的思维去思考一些事情。 邓九如是个老将,在此时,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领兵出征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什么家族,什么基业,什么传承, 都见鬼去吧, 只要大燕的黑龙旗帜能够插遍整个东方, 一切的一切, 都是值得的。 在这一刻, 邓九如心里忽然一凛,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想通了镇北侯为何不要这半壁江山而将镇北侯府百年基业拱手送到陛下手中; 他想通了田无镜为何要自灭满门,掀起大燕门阀终结之序章。 他想通了陛下为何敢将这大燕真正的兵权,交给两位异姓侯爷手里。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有些东西, 年轻时的他,也曾拥有过, 但上了年纪后,就越来越找不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下的心驰神往。 老眸深邃,耳畔听着将旗在风中作响,老将军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 身边,是有些乱糟糟的营寨,刚刚渡过江的士卒正在寻找自家的将领进行收整,运送过来的战马也在进行的分选。 看着眼下这有些混乱的场景, 邓九如心里那股子将自己手中的一切交出去,让陛下让朝廷好好整肃收编他们的想法,越发强烈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邓九如清楚, 这些儿郎们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这些军头子们或许有着各式各样的心思, 但真正下令让他们死战时, 他们还是可以争气的, 这一点, 邓九如可以保证,他也确信!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声声惊呼传入老将军的耳朵。 “船,大船,大船!” “大船!” “上游,船!” 邓九如转过身,看向望江上游。 一艘艘战船正在顺江而下! 燕国并非是没有水师,在一些河泽稍微密集点的地方,也是有燕军的船存在,但基本都是稀稀落落地这一点那一点,而且就算将它们全都召集在一起,人和船算在一块儿,称之为“水师”,也有些太过勉强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燕国的地理环境,燕国不临海,同时数百年来所面对的最大敌手,是荒漠的蛮族,实在是用不着水师。 所以,对于绝大部分的燕军将士而言,这算是他们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大的战船了。 战船顺着江,一路向北,速度,非常之快,而上游的哨骑,哪怕在发现它后,不说是做出阻挠了,就是想及时地将这一军情汇报过来,都很难。 邓九如清楚, 对方是掐准了时间出航的, 这时间里, 甚至包括了自己犹豫的时间,大皇子犹豫的时间, 对方已经完全拿捏住了! 邓九如嘴巴微微张开, 整个人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水师从何而来, 哪怕还没看清楚战船上的旗帜, 但邓九如已经猜出来了, 楚国, 这必然是楚国的水师! “直娘贼!” 邓九如发出一声骂喝。 谁能想到, 正在爆发诸皇子夺嫡之乱的楚国, 在此时居然会派出水师北上参战, 而且这支水师必然是提前就已经在上游某个位置隐藏着了。 楚国,早就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 ……… “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否则胡舜臣将军等回去后,得把我给撕喽跟那些小杂鱼丢一锅烩了。” 花船上,少年郎和楚国造剑师面对面而坐。 胡舜臣,楚国水师提督,掌握着楚国最大的一支水师,常年在大泽和山越作战,被山越人称之为水鬼王。 山越不是一个民族,而是楚国境内山河之间诸多小民族的总称。 八百年前,他们才是整个楚国的主人,分为好几个大部族,后来楚侯奉大夏天子命入楚,几百年下来,和晋人驱逐野人一样,楚人也成功地将原本楚国境内的几大部族打成了可以用单一一个词去形容的“小族群”。 只不过他们现在居住在山岳河川之间,所以要对付他们以及做最后的清剿,必然需要水师的发挥,同时,楚国也有出海口,也需要应对一下来自海上的威胁。 因为有需要,所以才会诞生水师。 事实上,乾国也有水师,且乾国水师在规模上,比楚国只大不小,只不过乾国人很憋屈的是,整个乾国的北方,并没有大江大河,而是平原,想要自家水师发挥作用,可以,等燕人打到乾国江南时,水师就能用了。 但乾人除非脑子坏掉了,否则绝不会故意这么做。 造剑师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端起茶杯, 轻咳了两声, 道: “算计得再巧妙,到最后,终究还得落于战阵厮杀之上,若是最后杀不过,还是一场空罢了。” 少年郎“呵呵”一笑, 道: “就算输了,我们也不亏,而且,我还觉得,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赢也赢不了全局。”造剑师打击道。 “不赢一时,何以去赢全局?” 少年郎重新斟茶,继续道: “此间战罢,国内四哥那儿也该收网了吧。” 造剑师摇摇头,道: “我还是觉得太过急切了一些,四殿下的那张网,本可以捞住更多的鱼的,等以后,四殿下登基了,朝政也就能顺畅得多一些。” 少年郎却不以为然,道: “除非学那位燕皇那般,直接马踏门阀,或者再有一个田无镜,敢对自己捅刀子,否则,这张网无论何时收,都会显得急切一些。” “八殿下言之有理。”造剑师回过头,指了指船身下的河流,道:“殿下不妨猜猜,咱们脚下的这条河,什么时候才能见红。” 少年郎指了指茶壶, 又指了指自己, 道: “等我再去小解三次就差不离了吧。” ……… 李富胜麾下的兵马正准备渡江,忽然出现的楚国水师大船打乱了这一切的节奏。 若是此时郑将军在这里, 大概会觉得这所谓的战船也就这样吧, 但在这个时候的燕人看来,楚国的战船,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水上“巨无霸”了。 战船的船身直接撞击下去, 燕军用来渡江的小船被直接撞裂开,还有些干脆被掀翻,同时,楚国战船上还有士卒在射箭,也有用拍杆开始对四周的渡船进行拍打。 望江江面上,一艘艘燕人的小船或断裂或翻沉,而后,楚国战船更是直接撞破了燕人搭建起来的浮桥。 一时间, 靠着这支水师的出现, 望江东西两岸, 在此时被完全隔绝, 很多燕人甲士和战马溺在水中,正在被战船上的弓箭手射杀。 “快,去给大皇子传信!” 李富胜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这个命令后, 其目光,透过了前方战船的间隙,看向了江对岸。 作为一名在荒漠和蛮族厮杀的大将,李富胜清楚,无论是用战船还是用其他方式的手段,战争的最后目的,其实都会回归于一套本质上的运作。 分割,和歼灭。 同时,他也清楚, 战事忽然间的转变, 已经脱离了自己这边的掌控了。 ……… “报!!!!!!!!东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东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正东方向出现敌骑!” 楚国战船刚刚截断了江面,紧随其后的,是一批又一批探子的来报。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开始渡江时,四周确实没有发现敌军隐藏的踪迹,因为敌军根本就没打算隐藏,他们没打算对你半渡而击,没想着占你一个小便宜。 因为他们的胃口很大,他们想要的,是吃一条大鱼。 和这楚国水师出现的情况一样,敌人,应该也是算好了时间,得到了呼应后,开始对这里进行压迫。 邓九如清楚,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这支左路军,这数万兵马,就是对方眼中的大鱼。 远处,骑兵奔腾所掀起的尘土已经依稀可见了。 邓九如没做耽搁, 直接下令道: “张德元,命你部迅速向东北方向出击接敌!” “李德勇,命你部迅速向正东方向出击接敌!” “黄山明,命你部迅速向东南方向出击接敌!” 一口气下达三个命令后, 邓九如直接吼道: “别再顾及自身家当的损耗了,一切的一切,等战后,老夫从本方部曲里给你们补! 若是不能将敌隔绝于营外, 我们就等着一起被赶下江喂王八吧!” 这三个总兵,是左路军麾下实力最强的三个,邓九如直接强命他们率本部出营接敌,为的,就是扩大战场面积。 自己这边的营寨一来还没有立好,二来燕军本就不擅长防御,最重要的则是,要是被敌军给压逼到营寨口,自己这边根本施展不开不说,一个不慎,就得全军被挤压下江!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是自己轻敌,事实上,自己已经够谨慎的了。 但对面玩的,是一场阳谋。 阴谋可以躲,阳谋无法避。 当然,若是硬要考究分责,那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责任就在于太谨慎了,如果他的部队一渡江就马上分散出去向四周攻略,不要小心翼翼地安心等待, 就算此时野人大军忽然杀出, 也能和野人痛痛快快地在狂野上杀上一场,不用直接就被逼入这般窘迫之境。 邓九如现在只希望自己麾下兵马可以争气,管他什么楚国水师隔断江面,只要自己这里能撑得住,这一仗的胜负,尚无定数! 三路大军迅速地出营,奔腾的烟尘飞舞。 营寨之中, 邓九如回过头,看向身后江面上挂着大楚凤旗的战船,眼里,满是憎恨。 楚国,这笔帐,老夫给你记下了,陛下也会记下的。 若是切一个“上帝视角”,可以看见从四面八方都有滚滚骑兵正在向望江东岸的一座营寨蜂拥而来,宛若浪涛拍岸。 而营寨这边,也释放出了三股骑兵分三个方向主动出击,力图抢先一步,将这潮水给撑开。 然而,燕国左路军这边虽说人马都渡江了七七八八,但营寨这里本就难免乱糟糟的,就算是出战的兵马,也显得有些混沌不整,当兵的不晓得自己得跟着哪边去,这种情况居然发生在燕军营寨之中。 毕竟左路军是由各路军头子整合而成,上有大皇子挟天子剑震慑,下有邓九如以邓家门阀的地位统御,平日里是看不出有什么乱象的,而遇到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和紧急情况时, 无论是军情的传递,兵丁的转移调遣,还是大帐之中混困的局面,都使得这支大军陷入了一种慌乱情绪之中。 这也直接导致出击的三名总兵原本麾下各有将近六七千骑的人马,带出去的,居然都不到五千,有些人是人在了战马没找到,有些则是自己麾下不知道在营寨的哪里,更有甚者,一位正在出击的总兵准备下令变阵时,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一位参将,居然不是自己本部的,这货居然跟错人了! 这些乱象,对于左路军,甚至是对于天下绝大部分兵马而言,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五万多人聚集在岸边一侧这么狭窄的区域,想短时间内整肃规整完毕,除非是镇北靖南那般的精锐。 也因此,这也直接导致了出击的三路兵马,他们并没能起到邓九如预想中的阻敌效果。 正当邓九如准备用三路兵马出击所争取来的时间归置自家中军时, 军情很快就传来, “报!!!!!张总兵部被击溃!” “报!!!!!黄总兵部于敌阵穿插而出!” “报!!!!!李总兵部陷入鏖战!!!” 三路大军, 最不经事的是张总兵部,竟然直接被野人给击溃了。 但谁叫他对上的居然是野人王麾下的亲随军呢,还有桑虎、阿莱、格里木等大将,都在那一路兵马之中。 被击溃,其实也能理解。 黄总兵部怼上的,是野人东南方向的来袭,却也是野人最薄弱的一处,因为情况紧急,哨骑根本来不及打探更多消息,所以黄总兵直接率自家兵马冲出了那支野人兵马,将原本要打的阻击战,莫名其妙地打成了他的“突围战”! 刚刚“杀穿”野人大军的黄山明没有丝毫喜悦,转而一颗心跌落进谷底,当即挥斥身边的亲兵马上调转马头,重新杀回去。 却在此时,一支在后方游弋的野人骑兵直接咬了上来,拼命滞缓黄山明这一部。 只有李德勇部在正东方向陷入了鏖战,但野人大军并没有选择去歼灭他,分出一部兵马继续对其进行纠缠后,其余方向的野人骑兵根本不做什么停留,继续向岸边还没建立好的营寨扑去。 最先压迫过来的,是东北方向的那一支野人主力,张德元部的溃兵打马奔逃在前,野人大军在后追逐。 “战前溃逃者,杀无赦!” 邓九如当即下令。 营寨内的燕军弓箭手当即放箭射杀前方的溃兵,防止他们冲击自家的营寨。 而在其后方的野人大军主力,则无视这些箭矢加身,以一种悍不畏死地决绝姿态,最前锋的野人勇士,连人带马,直接撞向了营寨! “砰!砰!砰!!!!!!!” 一方,是仓促之下应战,楚国水师的出现不仅仅是隔断了退路,同时还对军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另一方,则是抱着死志发动突袭,顷刻间,就在邓九如的眼前,东北方向的营寨,竟然直接崩塌,野人大军直接冲杀了进来。 正东、东南方向的野人,也迅速如同潮水一般紧随其后,拍击而来。 本就不规整的营寨, 本就乱慌慌的渡江燕军, 瞬间有了溃动的趋势。 野人有的被冲击摔落下马后,马上起身步战,为自己身后的族人勇士开路。 他们像是一群群已经发了疯的野狗,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撕咬着燕人本就不算坚固的防线。 马背上,来去如风,下马后,步战如铁,这本是燕军对付其他国家军队时的表现,但在此时,却显露在了野人身上。 邓九如转身,将将旗拔出,高举,催动周身气血,高吼道: “杀,杀,杀,挡住他们,挡住他们,宁可战死,也不下江憋屈死! 大燕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老将军的呐喊声,盘旋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 没有率军参与冲击的野人王,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厮杀场面。 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他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疤,那道疤,属于他的人生印记,也印上了一个女人的倩影。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心心念念于她,明明那时候的她,还很小。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所带着的那种象征吧。 一个卑贱的野人, 他做梦, 做梦想要娶到燕人镇北侯府的郡主。 “呼………… 你等我, 再等等我, 这个梦,距离成真,真的不远了。” 野人王原本温柔下来的目光又忽然变得无比冷冽, “你不是要嫁人了么,应该已经到燕京了吧; 呵呵,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大婚贺礼!”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状态不好,大家明天看吧。 状态不好,刚写好的这章得大修,发不了,大家早上起来看吧,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世间唯我真樊力! “臣,遵旨。” 郑侯爷起身,向马车走去。 这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跪伏在边上的姬老六。 姬老六在此时也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 然后, 姬老六看见郑侯爷再度很自然地转过了视线,完美交错转移。 呵呵, 姬老六再度低下头。 他不气, 因为当父皇让太子赶车时,靖南王可以说,平西侯赶车更为适合; 但他郑侯爷,不可能走过去再来一句: 六皇子比臣更善驾车。 待得走到马车前, 太子后退两步和郑凡见礼, 郑凡和太子同时见礼; 没多说一句话,因为太子已经很尴尬了。 随后, 燕皇和靖南王坐入马车内。 郑凡上了马车,拿起缰绳,开始赶车。 赶车,是有技术难度的,不过可以拉乘陛下马车的马,都是被极好地驯服和调教过的,缰绳轻轻拉拽,它们就能稳稳地上路,拖动马车的前行。 马车开路,四周跪伏下的人群开始让道。 这辆马车,自是无人敢阻拦。 进燕京东门,再走官道,再上御道,一路,都是禁军在把守,两侧是黑压压的百姓跪伏,山呼万岁。 百姓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太子监国, 他们只知道自家的皇帝陛下在后园疗养了好久好久, 他们已经习惯了燕皇就是他们头顶上的天,这种安全感,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太子或者六皇子所能替代得了的。 同理, 于民间,于朝野,于军中,都是如此。 千秋以来,帝王都在追求着丰功伟业,追求着开疆拓土,这种功勋,并非只是为了青史留名,更是一种个人威望的积攒和巩固; 因为皇帝,本身就是九五至尊,是一个国家的至高。 而当今世上,诸国之中,没有一个国家的君主能拥有媲美燕皇的丰功伟业。 所谓的穷兵黩武, 所谓的民不聊生, 所谓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很多时候,并不是真正百姓的呼声,因为绝大部分的百姓不识字,写不出这种对仗工整的话语来。 燕京城的百姓,在整个大燕,算上晋地,都是生活水准最高的一批了,他们大部分本就和民不聊生不太沾边; 就算是真的去此时大燕遭受旱灾,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村庄去走访去问问,那些瘦骨嶙峋的老燕人,说不得还会在家里继续立着燕皇的长生牌位,至多骂这贼老天降下大灾,却绝不会去骂这天子如何。 赶车的郑侯爷, 看着两侧的百姓, 心里头, 有着越来越多的明悟; 当你站的位置不同时,你的思考角度自然也就不一样。 燕皇确实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地对外战争,将整个国家拖入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有些人做的事儿,当世人是没资格去盖棺定论的。 留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甚至,彼时的千夫所指,独夫民贼,千百年后,则是万人称颂的千古一帝。 宫门,开启。 一众宦官跪伏两侧, 齐声高呼: “奴才恭迎陛下回宫!” “奴才恭迎陛下回宫!” 郑侯爷微微加大了一些持缰绳的力道,马车,稍微以更快一点的速度驶入了宫门。 这标志着, 大燕的皇帝陛下, 再度进入了大燕的真正权力中枢,虽然,他其实根本就未曾遗失过。 郑侯爷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车帘; 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吧, 对这位皇帝陛下而言如是, 对如今大燕虎压东方局面如是, 对当年站在一起的三个人,铁三角,如是; 对于这个时代, 如是。 很多人都清楚,燕皇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了。 这不是秘密,也根本秘密不起来; 后园的疗养岁月,其实不算休养,而是在硬熬; 熬过了那个冬,熬过了这个春,熬过了先前的夏,终于,等到了这个秋。 他回来了, 他, 也回来了; 帝国的中心,放置着的,仍然是属于他的座椅,下方,还有两个座位。 一个谁都知道垂垂暮年的君王, 以这种方式, 在对这个国家朝廷运转近乎保留地前提下,再度牵起了缰绳。 看看那些跪伏在那里的大臣们吧, 谁, 还有勇气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去违背这位帝王的意志? 什么是权柄? 什么是权力的艺术? 什么是真正的登峰造极? 昨晚,郑凡让孙瑛记得今天多看看,其实,今日看得最直接,感悟最深的,还是他郑侯爷自己。 这马车, 确实不是白赶的。 入宫后,魏公公就来带路,领着郑凡将马车赶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已经做好了准备,暖房已经热起。 在燕皇下车时,郑凡注意到了,燕皇额头上明明有虚汗,皇帝,怕热。 但他依旧走入了暖得有些燥人的御书房内,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自始至终, 田无镜没和燕皇再说一句话, 先前在马车内,二人也没有交流。 是的, 郑侯爷就是那个车夫,他可以作证。 皇帝进了御书房,靖南王就站在门口。 他不进去, 郑凡自然也不可能进去。 燕皇,也没有吩咐人喊他进来; 站了一会儿, 田无镜转身,往外走。 郑凡跟在后头。 宫内外,整个燕京城,此时此刻,正在绞尽脑汁思索他们会在御书房内聊什么的人,不知凡几,但,大概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其实一句闲聊都没有。 “陛下,靖南王和平西侯爷,向凤正宫去了。” 凤正宫,曾是皇后娘娘生前所居之宫。 皇后娘娘薨逝后,就一直空置在那儿,燕皇也未再立新后。 坐在椅子上的燕皇, 双臂强撑着两边扶手, 目光, 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 少顷, 燕皇闭上了眼, 整个人的气,像是一下子松了一样,靠在了椅子上。 龙袍的宽厚,在失去这股精气神后,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魏忠河心里“咯噔”一下, 但在看见陛下的呼吸依旧平稳后, 才放下心来; 陛下, 是睡着了。 但同时,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在心底,做好了陛下会随时驾崩的准备。 天子, 也会老, 天子, 也不可能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河小心翼翼地后退下来,眼角余光,打量起这座御书房的角落,却没做多久停留,走到门口, 半弓着腰, 双手垂于身前, 站着, 候着, 一如以往, 陛下小憩时, 他就在门口等着陛下苏醒。 他曾在亲王府的书房门口这般候着, 也曾在东宫议事厅外这般候着, 也在这御书房门口候了很多年,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不久后,只允许自己稍微小憩片刻的陛下,会喊他奉茶,继续处理那似乎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政务。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魏忠河的靴面上。 这片枯叶, 早就不见半点翠色, 只余下清晰的茎脉, 生硬, 易碎, 像是…… 魏忠河稍微提高了点身子, 像是自己啊。 …… 凤正宫的门,没有被上锁,但门口,一直有几个太监负责看护。 这里头,也是有人专门打扫,不至于破败。 毕竟, 皇后娘娘是太子的生母,太子监国时,不可能不对凤正宫有所交代。 按理说, 外男是不得进宫的; 但很显然,这个规矩,对于靖南王而言,毫无约束。 一路上的大内侍卫,见到了他,都只是跪伏下来行礼,没人敢加以阻拦。 偶有后宫的宫女和宦官看见了一前一后走过来的靖南王和平西侯,也都是马上吓得跪伏在道路两侧,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推开门, 步入宫内。 里头,整洁是整洁,但没了主人的宫苑,就真的和丢了魂的人一样,很难再去找寻到所谓的精气神。 房子再好,院子再美,终究是让人住的。 靖南王站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内的菊花团簇。 他的阿姊,最爱菊; 郑凡站在身旁,只是看着,不说话。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靖南王推开里门,走了寝殿。 里头的陈设,一如既往,唯有那张床上,被遮盖上了帷幔。 床旁边,有个榻,主人睡床上,婢女睡床下,方便伺候。 田无镜走到榻子旁,坐了下来。 郑凡绕到田无镜身后去,不去遮挡他的视线。 民间传闻中,大燕靖南王是个六亲不认的魔头; 早年时候,更是有传闻说他卖全族以求荣。 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当时的情况是,门阀大族一齐发力,想要让南北二侯一起封王; 但奈何当时信这个说法的人,很多很多。 在世人眼里,六亲不认的人,必然是坏人,必然是爱慕荣华富贵的。 至于田家原有的荣华富贵,大部分人是没这个概念。 只不过后来随着南侯挂帅,打下了一场场旷世大捷,这种说法,就没人提了。 很多人其实都在忧心忡忡,这位六亲不认的魔王,可千万别造反,他要造反的话,谁能挡得住? 郑凡特意留意了,老田没流泪,也没闭着眼,去缅怀; 他似乎只是回来看看,看看自己的阿姊。 杜鹃的死,其谜团,还没完全解开; 但除了杜鹃,还有一个人的死,也是一样,那就是皇后的薨逝。 小六子的来信中说过,那一晚,如果不是皇后薨逝导致太子的大婚遥遥无期,甚至导致太子和郡主因为“八字不合”的说法几乎不可能再在一起; 那一晚, 他姬老六就得先一步去地下踏青了。 虽然,姬老六对这件事没明说,但可以想见,这件事,必然也是有问题的。 因为姬老六那晚在面对七叔时,要求七叔等到天快亮时再对自己出剑。 他, 在等什么?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今日,他感觉自己是在见证真正的历史,试想一下,他这个身临其境的人,面对这个帝国最为核心圈子里的三人,依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层迷雾; 后世那些看个史书就觉得自己洞悉一切的人,到底得多么可笑。 其实,也没坐多久,田无镜起身。 郑凡继续跟着。 二人出了凤正宫, 甚至, 出了皇宫。 带来的兵马,安顿在了城外大营,但亲卫还是都进来了的,宫门口,两家的亲卫都候着,两头貔貅也都在那里匍匐着。 田无镜上了貔貅,郑凡也坐上自己那头。 忽然间,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带路吧,本王,不认得路。” “去哪里,王爷?” “我田家的坟茔。” “………”郑凡。 那一夜,靖南王自灭满门; 随后, 被要求留下来收拾尸首的,是他郑凡。 自此之后,四年多的时间里,田无镜未曾回京,也就未曾去看过自家的坟茔。 寻人问路,家冢何处; “王爷随我来。” 田家本来是有祖坟的,但很显然,那一夜后,想要将死去的族人都安葬进祖坟内,显然不可能。 安葬地点,在距离田家本宅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下。 让郑凡意外的是, 靖南王并未进入其中,而是隔着老远扫了一眼坟冢的位置后就停了下来。 然后, 胯下貔貅转向,要回了。 来了, 没去看看, 像是仅仅过来, 认个路。 郑侯爷就跟着靖南王往回,没再入京,而是奔着城外大营的位置。 进大营前, 田无镜看向郑凡, 问道: “你要进京么?” 郑凡摇摇头,道:“王爷在哪里,我也就在哪里。” 随后, 郑凡陪着靖南王归营。 二人一起进入帅帐后,亲兵上前,帮二人卸甲。 “饿了没有?” 田无镜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饿了。” “那就吃饭。” 亲兵应诺,下去准备饭食。 很快, 一桌精致的饭食被送了进来。 毕竟就在京城外,再者城内早就送来犒赏军士的酒肉,吃好点,很正常。 且不光是帅帐里如此,今日王爷下令,解酒禁,士卒也可饮酒。 郑凡拿起筷子, 正准备下箸, 却发现老田拿起酒壶,给郑凡倒酒。 郑侯爷马上放下筷子,端起酒杯; 倒好后, 老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郑侯爷起身,准备和老田碰杯。 老田拿起酒杯, 郑侯爷杯边碰了一下老田的杯底, 随后, 一饮而尽。 老田也一饮而尽。 郑侯爷再度起身,主动拿起酒壶,给双方都满上。 然后, 坐下, 拿起筷子, 正准备夹菜时, 却看见老田拿起筷子后, 将连根筷子, 插进了面前的饭碗里。 郑侯爷僵了一下, 没夹菜,而是将自己的筷子横放在碗口边。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的碗筷, 道: “你吃。” “是,王爷。” 郑凡拿起碗筷,没犹豫,开始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他吃了很多,吃得很撑, 但终于, 把小桌上绝大部分的饭食,都吃掉了, 最后, 甚至还将那碗插着筷子的米饭拿过来,也吃了下去。 这下子, 是真的吃得肚皮涨得受不了。 老田没胃口, 但老田的习惯,是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虚弱和悲伤的情绪; 比如, 这一桌的饭食, 剩下得多了, 就是示弱了。 “来人。”郑凡喊道。 亲卫进来,将小桌撤了下去。 田无镜看着撑得有些难受的郑凡,摇摇头,道;“可以剩下的。” “没事,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有些事,彼此之间,其实心照不宣,根本不用过多的解释。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 我就为你撑一次肚皮罢了。 田无镜将一块腰牌放在面前,那是靖南王令, 道: “收着。” 郑凡摇摇头,笑道;“您知道的,我用不着这个。” “看,在谁面前。” 郑凡沉默了。 最终, 郑凡伸手,将王令攥在了手中。 “歇了吧。”田无镜说道。 郑凡站起身,走到帐篷口,停下,又转过头,走到田无镜面前, 道; “哥,我这一天都不得劲儿,您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田无镜摇摇头。 “您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我的,真要奔着解脱去,您得跟我提前说好喽,咱是选夕阳还是选朝霞,咱是选黑披风还是红披风,都得让我来拿主意。 不是跟您吹, 我要是不从军打仗,就是去当个画师,也能混口饭吃,那些宫内的丹青圣手,比意境,我可能比不过他们,但真要论比谁画得更细腻,画面感更好,我还真不怵和他们比。 您得给我个心理准备, 您必须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我现在要求,就这个了。 您要我发誓,这黑龙旗不倒,我肯定守约,但您,也得说话算话。” “要寻死的话,郢都的那一场大火里,本王,就可以死了,火凤之焰为炉,这世上,能有这般上得了台面的火葬么?” “那……” “本王不在乎世人如何看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田无镜伸手, 看着自己的掌心, 缓缓道: “本王,没打算故意求死过,从来,未曾有。” 郑凡单膝跪下行礼, 随后, 退出了帅帐。 帅帐内, 田无镜的目光继续落在自己的掌纹上; 死, 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他田无镜, 罪大恶极,罪孽滔天, 不配去逃避,不配去解脱,不配去得到救赎; 死, 当然可以死, 人,本就固有一死, 可他却不配, 不配去故意求死。 现在, 御书房里的那位, 怕是比任何人,都想躺进他早就修建好得陵寝里吧。 …… “魏忠河……” “奴才在。” 御书房门口站着的魏忠河马上走了回来,看着睁开眼的燕皇。 燕皇眼里, 满是疲惫, 喃喃道: “唉……又醒过来了。” —————— 感谢小手氷凉同学和梦寐以求sen成为魔临新盟主!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来自西方的消息! 温特下了车,二哈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一人一狗,跟着樊力开始向里面走去。 平西王府的设计上继承了传统的诸夏风格,但并未刻意地去追求细节上的繁琐,反而透着一股子简约。 温特一边走一边在小心翼翼地欣赏着这里的环境; 对于西方人而言,东方的燕帝国是一个无比伟岸的存在,因为西方人无法忘怀当年蛮族西侵时带来的灾难场景; 百年来,无论用再多的赞歌和故事去美化他们祖先当年的伟大胜利,依旧无法否认他们赢的侥幸。 是的,侥幸; 如果不是那位蛮族汗王轻敌冒进,带着金帐王庭的嫡系吃了包围最终战死,那场大战的最终结果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 而燕帝国可是数百年来一直单独抗衡着蛮族不落下风的国家; 东西方往来的商队,一些西化或者也是吃这一口饭的蛮族,他们所接触所认知到的,绝大部分,还是燕国的镇北军铁骑。 这世上,有两样事物,可以打破语言、文化、地理等等隔阂直达对方心底; 一样,是艺术; 一样,则是武力。 回去以私生子的身份争夺父亲职位继承权失败后的温特,不得不重新捡起自己的老本行,半是做生意半是“逃难”,再一次来到了东方。 这一次,东方发生的巨变,让他很是震惊。 恐怖的燕帝国,终于开始展露出他的獠牙,不再是向着荒漠,而是向着东方的其他国家。 燕帝国吞并了晋国,还将另外两尊大国给打得毫无脾气。 一路行来,温特听得最多的,就是燕人们是如何称颂他们那战无不胜的平西王的。 一直到和瞎子那边联系上后, 温特才惊愕地认知到, 原来这位有巨大广袤封地有无数忠诚骑士的王爷,竟然是自己当年在北封郡的旧相识,而且还和自己做过买卖。 “到了,进来。” 樊力没有去通禀主上,而是打算直接带着这一人一狗进去。 他自己就是截胡的瞎子,可不想再在自己去通禀时,被反截胡回来; 且瞎子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自己被骗了,必然会快速赶回来。 樊力推开门,里头,郑凡正在泡澡。 得亏今儿个练完刀后郑凡没让其他人来伺候,就自己一个人单纯地享受着独处的感觉,要是真被撞见了什么,怕是樊力今儿个就算是把玉皇大帝请来了也别想晋级了。 饶是如此,郑凡也是披着袍子走了出来,看着樊力,面色不愉。 “主上,您看看,俺把谁给您带来了。” 樊力很识趣儿地挪开身子,让后头的一人一狗露在郑凡面前。 温特马上跪伏下来: “分隔多年,今日终于能再次见到王的尊颜,真是上帝赐予我的福音!” 温特清楚,自己当初和这位王爷仅仅是一场生意买卖的情分,任何情分沾染上买卖,就立马薄得跟纸一样了,所以,自己不能有丝毫倨傲,必须把姿态放到最低。 边上的二哈也匍匐下来,尽可能地扑棱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刚开始,郑凡还真没认出来他俩,好在这些年在这个世上与自己有关系的“金发碧眼”也就那几个,思索了一下,终究是记了起来。 “你不是回去争位去了么?”郑凡问道。 当时自己还和瞎子调侃“私生子之战”的戏码来着。 “回王爷的话,我不顶用,没能成事,不仅没能继承父亲的席位,还差点命都丢在了那里,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那可真可惜。” 郑凡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时, 樊力一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不停地转着眼珠子。 一切匆忙,根本就来不及对台词; 但樊力觉得自己可以赌一下,因为算算时间,瞎子这会儿应该快赶过来了。 “噗通”一声, 樊力跪伏下来。 正准备点烟的郑凡被唬了一下,烟都掉在了地上。 “主上,等统一诸夏之后,俺愿意陪着主上去找寻靖南王的下落,他……他有线索!” 樊力指着温特。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看着温特。 跪在地上的樊力十根手指与十根脚指,都开始了蜷曲。 温特愣了一下, 但还是道: “有……的。” “阿力,干得好!” 郑凡长舒一口气,伸手拍了一下桌椅子。 下一刻, 一道雄浑的气息自樊力身上升腾而起,身边跪伏着的二哈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位铁塔一般的大汉! 晋级了! 樊力有些憨厚地挠挠头,站起身, 道; “主上,您问他,属下出去帮您准备点吃食。” “好。” 郑凡点点头。 虽说郑凡也察觉到了阿力今儿个似乎有些乖巧得过分,但一则人家为了追求晋级乖巧一点也实属正常,二则是眼下他心里都被温特自西方带来的消息给圈住了,其余的,暂时不想多想。 樊力退出了屋门, 贴心地将门拉上。 转过身, 就看见瞎子站在台阶下。 瞎子黑黢黢的眼眶,在此时给人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啧。” 瞎子砸了一声, “阿力,你可真够笋的啊。” 樊力有些羞赧地继续挠头。 “可以,可以,我半辈子算计,竟然最后在你手上栽了个大跟头,为你做了个嫁衣。” “你生气啦?”樊力问道。 “我说我心情愉悦,你信么?” “信的。” “那你就当我很愉悦好了。” 樊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如果你想更愉悦一点的话,俺可以陪你打一架,让你出出气。” “……”瞎子。 魔王之间,手段能力是不同,但战斗意识和经验上,却不分伯仲; 这造成的局面就是,谁高一个境界,基本不会给对方反打的机会,也就是稳吃。 樊力截胡后,就直奔着目标,至于被发现截胡后的后果,他还真没考虑: 反正你打不过我了! 瞎子双手负于身后, 笑了笑, “行,干得漂亮。” 说完, 瞎子转身就往外走。 樊力已经晋级了,再争吵也没什么意义,打又打不过,不走干啥呢? 见瞎子走了, 樊力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也向外走去。 路过一个亭子时,一道倩影翻身而下; 樊力很是熟稔地大手摊开,那道倩影就直接坐在了他的手上,稳稳当当。 剑婢坐下去后,双脚还是悬空的,扭了扭下面, 有些好奇道; “怎么不拍起来啊?” 搁以前,都是她下来后,樊力再顺手一拍,自己借力就能坐到他肩膀上去了。 “哦。” 樊力点点头,将手举起,托举于胸前,剑婢依旧坐在那里。 “这姿势太丑。”剑婢脸有些泛红。 剑婢还是主动地翻身坐上了樊力的肩膀,被一只手托着下面,总觉得怪怪的。 这大个子, 今儿个怎么忽然变坏了占起自己便宜来了,还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好歹让自己有些心理准备啊,又不是不准他占。 剑婢对樊力是有好感的,这不是什么秘密。 打当年死了师父,被收入这里后,剑婢对其他人,都很畏惧,其他人对他,也不当一回事儿,她当时就觉得樊力是这群人里最憨最傻的一个,就喜欢欺负樊力来发泄脾气。 当然, 以长远的目光来看, 到底最后是谁真正占了便宜,其实已经很清晰了。 三爷就不止一次地嘲讽过樊力,你丫当初怎么好意思对一个小丫头片子玩儿养成的? 不过这一次, 倒是剑婢错怪樊力了。 樊力还真不屑于做出这种偷偷吃豆腐揩油的事儿,主要是他前脚刚晋级; 这境界提了一层,对于魔王们而言,实力的增幅其实更为可怕,这就导致樊力现在还有些无法适应和熟悉自己现在的力量,他的血统存在基本都体现在体魄上。 所以,像往常那般拍一下让剑婢弹坐到自己肩膀上的流程,这会儿樊力真不敢用,要是力道一个没控制好,直接把剑婢屁股拍烂了, 整出个血肉模糊的场景……那叫什么事儿? 不过,樊力一辈子行事,倒是很少愿意和人解释; 也就先前觉得截胡了有点愧疚,才和瞎子多说了几句话,再气气瞎子。 换其他人,估计就是从头对你憨笑到尾。 “喂,事儿成了么?”剑婢问道。 魔王们境界提升了,隐藏气息的能力和手段就更为丰富了,以剑婢现在的水平,自然是无法窥觑到虚实的。 “成咧。”樊力说道。 “我可就惨了,你知道的,你们这群人里,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个瞎子,这次我把他骗了,他以后指不定怎么……” “他不会的。” 樊力说道。 “你就这么笃定?” “嗯。” 魔王之间,这点品性还是能信得过的,不会做出祸及家人的事儿。 瞎子就算要报复,也会指着自己来,而不会对剑婢下手,因为大家伙已经默认剑婢是自己的“童养媳”了。 “你得保护我。” “好。” “对了,去我师父那里,今儿个还没给师父请安呢。” “好。” 樊力走着,剑婢坐着,俩人径直从王府走向剑圣的家,很近很方便,路都是直通的,连个门都没有。 推开门, 正好看见剑圣将那只鸭子抓起,丢鸡窝里去,鸭子腿在不停扑腾着,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今晚的宿命。 回过头, 剑圣先看向自己的徒弟。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徒弟喜欢坐一个男人肩膀上,实在是不雅; 可偏偏她喜欢,她坚持,剑圣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毕竟,自己领到她时,她已经是个有主见有经历的小姑娘了,自己对她,更多的是授业。 不像是大妞,因为大妞年纪小,所以自己是她真正的师父,亦师亦父的那种。 不仅会传授其剑术,为人处事等等这些事,师父都是要管的。 当然了,剑圣也不会认为大妞以后会和剑婢这般“疯”,大妞要是坐哪个男人肩膀上,不用自己出手,怕是姓郑的先给那人大卸八块。 对于这一点,剑婢其实也是明白的。 正如这个时代,女子三从四德这等糟粕还被奉为正统一样; 师门之间,什么嫡系弟子,什么是关门弟子,门门类类的,都分得很清楚,所以剑婢在当初抓吉时才会主动地帮剑圣的忙; 她不认为多个小师妹就是有人来跟自己争宠了,反而会觉得师门壮大了,挺好; 剑道之途和小农分家产分地不一样,一个越分越小,一个是越分越大。 不过, 很快剑圣的目光就落到了樊力身上。 樊力刚刚晋级,气息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到底无法遮掩到完美,故而还是被剑圣发现了端倪。 对此, 剑圣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太多次了,姓郑的一晋级,那些个老早就跟在他身边的先生们,也就开始了依次晋级。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番五次呢? 这个,剑圣倒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明明是,这些个先生在武道和厮杀方面,有着远远超过他们现如今实力水平的认知和积累。 樊力也看着剑圣, 搓了搓手; 不是因为扛着人家女徒弟被发现了尴尬,而是真的有些手痒。 剑圣是同道中人,自然能体会这种感觉,故而笑着问道: “切磋切磋?” 也就是在此时,如今境界的樊力,才有资格,去和剑圣“切磋”一下。 “可不能开二品。” “不开。” “也得手下留情。” “当然。” “那挑个地儿?” “城外。” “好。” 剑圣又道:“我去把大妞抱出来。” “师妹还小师父。” 剑婢觉得,就算是让师妹观战,也太着急了一些。 “机会难得。”剑圣不好意思在大徒弟面前过分表露自己对小徒弟的喜爱,“凑个趣儿?” “那我去。”剑婢说道。 “为师亲自去一趟。” 剑圣坚持,剑婢只能继续坐在樊力肩膀上。 随后, 剑圣进入了王府; 他先去了熊丽箐住的院子,说明了来意。 公主自是清楚这位剑圣大人对自家闺女的喜爱的,直接答应了,不过还是问了剑圣一声,要不要通知一下肖一波。 这其实没必要问,王府的小公主要出城,身边必然得有锦衣亲卫陪护,但问一下,也是体现个尊重。 剑圣当然同意。 抱着大妞的剑圣,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又去了福王妃住的院子。 四娘白天在签押房里忙,晚上也不大喜欢将儿子放在身边,所以郑霖大部分时候,都是和福王妃待在一起。 福王妃自是没资格说同意不同意的; 就这样, 剑圣左手抱着大妞,右手抱着郑霖, 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走到王府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是刘大虎。 刘大虎领着锦衣亲卫在这里恭候; 怀里抱着俩灵童,剑圣看儿子腰间的佩刀,也就没那么膈应了,甚至还有一种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姓郑的拐了自己儿子去练刀, 但说白了,自家这无论是长子还是小儿子,资质不能算差,只能叫还可以,但和俩灵童比起来,哦不,是没可比性了。 总的来说,他虞化平,赚大发了。 当年姓郑的要是能直接跟他说日后他能生养出一对灵童儿女,前些年也就没必要嘘寒问暖地做各种人情来求他帮忙喽。 一行人出了奉新城,来到了城北,也就是葫芦庙附近,这里原本预备着要扩建寺庙的,但一直耽搁着,故而留有一块极大的演武场。 樊力将剑婢放下,伸手,抓着自己的脖颈,扭出了一串脆响,鼻息之间,似乎也有一团青色的气团正在流转。 剑圣将俩孩子交给剑婢和刘大虎看着,让他们站在小高台的位置上以方便看全。 回过头,剑圣注意到了樊力鼻息之间的运气。 这是一个小细节,却说明樊力此时已经将其肉身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相当于是在自己身边,又加了一层以气息凝固起来的护盾。 “四品武夫,却能运用三品武夫的护体罡气。” 剑圣摇摇头,道: “我还是开二品?” 樊力马上摆手: “那俺认输。” “哈哈哈。”剑圣也不再开玩笑了,左手凝聚出一道剑气, 道了一声: “请赐教!” …… 剑圣和樊力在切磋,自家一儿一女也跟着观战了,现场也很热闹,可唯独少了最喜热闹也最该出现那位的身影。 无他, 真的没空。 此时, 在王府后院正宅内, 郑凡以一种很惊疑地口吻问道: “你说,你从西方来时,得知的消息是,蛮族小王子,在毗邻西方的地界上,聚集了一众当地的蛮人部落? 而且,已经在对附近的小国动手劫掠了?” “是的,王爷,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何那位丧家之犬一般的蛮族小王子,竟然敢这般嚣张,我来时已经听说,帝国负责边境戍防的一位将军,已经派出信使去警告他了,要是他再不知收敛,帝国的军队,就将出动平定他。”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老田的离开,理由是追击逃跑的蛮族小王子,但这在郑凡看来,一直是为了找一个理由而特地找了一个理由。 结果是, 那位蛮族小王子还活蹦乱跳着,同时还企图在西方荒漠边境上搞起事情; 这,怎么可能? 除非……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九章 剑道之峰,自郑氏出! 郑凡手里夹着的那根烟,在默默地燃着。 他不相信老田会失手,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老田近乎是全能的。 任何事情,在田无镜面前,大概只有两种区分,一种是他愿意做,一种是他不愿意做; 而不存在能否做这种概念。 莫说一个被踏平王庭后仓惶逃窜的蛮族小王子,就算是王庭还在,小王子能够呼喊出四周蛮族部落聚集于身边,老田想抓他,他也大概飞不了。 现在, 那位蛮族小王子不仅成功跑到了西方,而且还纠集起了那里的蛮族部落,准备起事,恢复王庭? 不知怎么的, 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耶律大石。 当年在得知田无镜西去时,瞎子就曾调侃过这靖南王怕不是要学耶律大石去再建一个西辽了。 这个可能,应该是最大的。 那位被推到前面的蛮族小王子,应该是一个傀儡一般的存在。 郑凡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因为老田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声不响的消失; 相较而言,他对老田不回来倒是没什么怨言,可能这种自我放逐才是对于他本人而言,眼下最好的选择。 耶律大石是母国被灭,没办法只能远走靠着一批亲信部下再造一个国度; 如今大燕虽然还在,且蒸蒸日上,但老田回来之日,大概就是他兑现自己田家那一夜对叔祖的承诺,自刎于祖坟前了。 这是对于他的一种解脱,而站在郑凡的角度,他希望这个结局能晚一点到来。 待得自己这边和姬老六统一了整个诸夏,自己就可以收拾收拾来一场西征了,到时候还真期待老田在西方到底已经创出怎样的局面。 人固有一死,轰轰烈烈了一场之后,再归来赎罪求那一死,就不算什么遗憾了。 至少,对于站在第三方角度的郑凡而言,是他最能接受的结果。 王爷的思绪有些飘了, 温特和二哈依旧跪伏在那里,不敢打扰。 终于,王爷叹了口气,看了看温特,道: “你觉得,西方的军队,和我大燕的军队,哪个更强?” 温特摇摇头,回答得很诚恳,道: “大燕的军队更强。” “哦?”郑凡笑了笑,“我不需要你故意讲好话。” “王爷,我不是在讲好话,我不是将军,以往行商途中虽然曾杀过一些毛贼,却从未指挥过打仗。 但我能从我的角度来对比。” “说说。” “如果按照军队规模来讲,西方也是能够凑出媲美大燕,甚至更多的军队来的。 但大燕的军队,只听大燕的,而西方的军队,名义上是听教廷的,因为教廷代表上帝的意志,但接下来却又听各自国王的,再下面又听各自领主的……”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王爷圣明。” 其实郑凡清楚,温特说得,并不对,哪怕是在燕国,也能按照这个层面去理解,毕竟,他自己就是燕国最大的‘国王’,底下的军队也是听自己的而不听皇帝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温特没说实话,他作为外来者之所以能有这种感觉,还是因为……文化。 根本原因在于,此时的西方,在文化整合上并没有经历过东方大夏的奠基,而本该承担这项责任的教廷估摸着在忙着打压分解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大国,以防止世俗的权力过大威胁到它的神权。 总而言之, 靠“神”去强行凝聚文化的认知,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头来很容易演变出各种演变神各种新老教派的混打; 人世间的事儿,到底还是得由人来说话,降临再多的神祇也都屁用没有,得靠天降猛男将这一切轰成渣渣。 不过,这会儿考虑什么西征不西征的事儿,实在是太过遥远,无论如何,得先完成诸夏的统一。 等这边事儿了, 楚国的南疆划划船,乾国的江南吹吹风,东海碧波上再搞一顿烧烤, 该玩儿的都玩儿了,该看的也都看了, 郑凡不介意去学另一个时空的蒙古,搞一场或者几场西征,充当一把上帝,对他们挥舞起带着神圣光辉的皮鞭; 玩儿呗, 这辈子, 图就图个玩儿得开心。 或许,连郑凡自己都不晓得,自从其入四品,尤其是四娘和樊力也跟着晋级后,他心态上的那种洒脱,就越发得变重了。 四品到了,三品,就是下一个目标了,难肯定是很难,但还是有希望可以冲击的。 路漫漫,终有目标。 而一旦自己三品了,且费尽心思地终于让魔王们也跟上了自己的节奏。 七个三品魔王在身边, 自己往中间一坐, 那就是货真价实地魔临。 世俗权力几乎到达巅峰的同时,个人武力也到达了巅峰,毕竟放眼江湖门派,就算是把那些现在还不知道或许会存在的隐世门派或者势力也都算上,哪家能摆出这么阔的巅峰战力团队? 这也是郑凡为什么对“造反”这件事,并没有太热衷的原因所在了。 龙椅一坐,等同是枷锁一戴,哪里有那种日后逍遥将天下当作自己的后宅乐园来得这般惬意? 白嫖,还不用负责,这种快乐甚至超过了嫖的本身。 “去找瞎子。”郑凡说道。 如何安置这位来自西方的私生子,还是交给瞎子去安排。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一人一狗,本就是瞎子带过来的,但中途被一个憨批截了胡。 “是,王爷。” 温特很恭敬地行礼起身; 二哈也跟着用前爪子拜了拜起身。 待得这人与狗离开后, 郑凡又默默地摸了摸自己手边的中华牌铁盒; 要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准备的时间,还有很长; 可自己心底却不觉得累。 忙与累, 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 是迷茫。 …… 葫芦庙外围的校场上,比武切磋,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也就是试探性地接触已经结束,双方开始正儿八经的交手。 这场比试对于剑圣而言,其实是不公平的,一是因为他不能开二品,二是因为作为攻击力最强的剑修,他也不可能真的将自己徒弟选择的这个傻大个给砍死……甚至不能砍成重伤; 所以,剑圣得一点一点地提升自己的攻势,以寻求那个恰到好处的分寸。 好在樊力似乎也明白他要做什么,双方前期的试探和交手,更像是彼此极为默契地在找寻一个平衡点。 锦衣亲卫内,不乏好手,基本都是走武夫路子,品级或许不高,但当一个合格的观众是绰绰有余的。 事实上,当年靖南王之所以对剑圣表现出了对所谓江湖的不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燕国的好儿郎以投身军伍为荣,这也意味着军中入品的士卒很多。 锦衣亲卫们看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 大妞则抱着龙渊,也是看得很投入。 只不过,龙渊受气机牵引,似乎本能地想要飞回剑圣身边去帮剑圣,但奈何剑圣却丝毫没有召唤它的意思。 这把剑,既然已经易主,除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剑圣是不会再拿过来用的,否则只会被那姓郑的笑话这送给自家闺女的东西你还好意思再要回去? 至于什么叫迫不得已的情况,很简单,到那时,姓郑的会求自己把剑先拿回去用用。 樊力身体肤色此时正呈现出一种土黄色,并不显得呆板,反而给人一种正在流淌的感觉。 只可惜四周锦衣亲卫里没真正的大高手存在,要不然就能发现那位眼下正在剑圣攻势下完全处于挨打位置的大块头,正以一种近乎可以算计到与运用到的一切方式,去抵消掉伤害。 饶是剑圣,看似占尽优势,却也不敢去怠慢。 别人挨打,是技不如人; 眼前这位,则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在力图防守的基础上,伺机反击。 他当年还是在败给田无镜后才领悟到这个道理,眼前这个看起来憨憨的大块头,其实早就清晰了然了。 剑圣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开始换气。 而这时, 樊力双眸猛地一瞪,直接向剑圣冲去,四周地面仿佛都开始了震颤。 四品的魔王,靠着血脉之力外加可怕的经验与意识,足以媲美三品强者了,眼下的这场对决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两个三品强者正在交锋。 双方距离拉近后,樊力抡起斧头直接砸去。 剑圣以指尖剑气,开始接招。 同一时刻,剑圣开始主动拉近距离,这看似是剑客比武时的大忌,毕竟剑客的体魄远不如武夫,但剑圣却有信心以自己的剑招在方寸之间,拉出鸿沟; 切碎对方攻势的同时,瓦解蚕食掉对方的防御。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剑圣的修为,就算是普通的三品武夫和他近身,他也不用怕了,而那种像田无镜那般可怕的武夫,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所以,几乎可以宣告,剑客相较而言的虚弱体魄,在剑圣这里,不再是破绽。 然而, 须臾之间双方剑气和斧头交锋了不下百来招后,剑圣忽然发现了问题,似乎没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倒不是说樊力忽然迸发出了什么潜能亦或者使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事实上樊力被压制得很厉害,招架得也很是勉强。 毕竟经验意识再丰富,人剑圣如今在这方面也不差,故而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魔王也得低头。 可偏偏一番交手后, 剑圣却发现这个大块头虽然拿着的是斧头,可挥舞起来的,却是剑招! 不用剑而挥舞出剑招,这倒不算太奇怪。 对于剑客而言,境界高了后,万物皆可为剑,一根树杈子一根筷子,也能激发出剑意,比如剑圣此时用的剑气,也算是此间一种。 让剑圣诧异甚至觉得有些无奈乃至于有些抑郁的是, 这个大块头用的剑招, 竟然是他虞化平的! 虞化平虽说出身自虞氏皇族,但其实和草根出生没什么区别; 他有师父,但师父并非什么隐世高手,而是一个身手还算可以早年在小富贵人家当供奉的剑客; 故而,虞化平是真正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全靠的是自己。 他的剑,是自己的套路,是自己的剑招,太清晰,太明显; 虽然眼前这个大汉是用斧头在舞动,但这味儿,对于他这个“开山祖师”而言,实在是过于冲鼻子。 这个大块头为什么会用自己的剑招…… 原因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自己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徒弟送出去的。 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虞化平虽说是男子,但毕竟是搁自己眼前喊了自己好几年师父的女孩儿,这般地将家底都抖落出去,还近乎直白地整天坐人家肩膀上, 是不是赌得,太大了一些? 其实,剑圣是错怪剑婢了。 剑婢没刻意地去将师门的剑招泄露给樊力,从好几年前开始,樊力就开始帮剑婢“补习”自剑圣那里学来的课程。 剑圣本人,其实不是很懂得带徒弟,因为他本人就是个天才,如果不是有田无镜在前,虞化平应该是郑凡见到过的这世上最天才的一位。 天才认知事物,领悟事物的过程,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也因此,有时候晚上樊力会带着剑婢去遛弯,亦或者吃个夜宵什么的,剑婢就将自己不懂得地方来问樊力。 而樊力, 作为王府先生之中,看起来最傻乎乎的一位, 就靠着这种方式,自己先吃透,再传授给剑婢,帮她开小灶。 这会儿之所以用出这剑招来,倒不是想要刻意显摆你徒儿多倒贴我,纯粹是樊力也明白剑圣的意图,而用剑圣的招式可以尽可能地将剑圣的这种意图给阻滞下来。 所以,在外人看来,眼下的校场上,可谓是剑气纵横,场面上真的让人尽兴! 一番僵持之后, 到达某个临界点时, 樊力开始收手了, 当樊力收手时, 剑圣另一只手也适时的将即将凝聚出来的第二道剑气给驱散。 这个局面下,樊力想破局,只能以“阴损”的招式展开了; 同样的,剑圣也到了以锋破盾的节点; 本就是切磋,没必要再进一步弄得大家伤痕累累,毕竟不是什么生死相向。 在对拼了最后一道剑招后, 樊力后退,剑圣止步。 “好玩。”樊力笑道。 “有趣。”剑圣说道。 紧接着, 剑圣又道:“以后手痒的话,可以随时。” 樊力摇摇头,道:“这由不得俺。” 他到这个层次,就必然能将这个层次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基本没可挖掘可开发的余地了,毕竟他又不能像阿铭那样,找个“卡希尔”当血包强行催发出禁咒来。 所以,再怎么打,还是这个局面,是不可能有其他进步的。 大概,等到下一次主上晋级后,自己才会再找剑圣来一场,但从四品到三品……樊力其实不是很抱希望。 剑圣没询问樊力关于自己剑招的是,一个能将自己剑招的精髓甚至是剑意都吸收了的人,是不屑于主动偷师的。 人家大概是见到了,也就学会了。 但剑圣还是提醒道: “我那个徒弟已经长大了,你不要辜负她。” 年龄问题,在这个年代,压根不是问题,乾国的姚子詹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娶十三岁的小姑娘,一树梨花压海棠还能被传为佳话; 至于后世的话,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 樊力扭头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剑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一定程度上来说,魔王们的观念意识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但樊力觉得,剑婢每次坐自己肩膀上时,他不讨厌,还有些习惯了。 因此,面对剑圣以长辈姿态的警告,樊力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回家了。” 剑圣走向俩孩子那边; 大妞很是兴奋地笑着,郑霖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剑圣将俩孩子一抱, 大妞主动伸手,搂住剑圣的脖子; 这就使得大妞仅仅是一只手,就握住了龙渊,但实则,是龙渊主动飘浮贴合着她,一人一剑,早就心意相通了。 郑霖则撇过脸去,继续手指在摩挲着,这个动作,有些可爱,是大人暗示利事的动作。 但转瞬间, “嚓!” 剑圣却捕捉到郑霖的指尖,在刚才,摩擦出了一缕极为轻微的剑意。 一时间, 抱着俩娃儿的剑圣心中顿生一股豪气。 恰逢这会儿本该最先来却耽搁了许久到临结束才匆匆赶来的平西王爷终于出现了, 王爷一出来, 就马上奉上一句马屁: “精彩,虞兄不愧我诸夏第一剑客!” 虞化平笑道: “我只是腆着脸为我的这些徒儿们,先把这位置捂捂热罢了。” “哟,谦虚了,谦虚了不是,我说老虞啊,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江湖传闻了十多年,是你一句场面话把那造剑师推上四大剑客的位置的。” 虞化平摇摇头, 道: “二十年后,天下剑道之峰,自郑氏出。” 刚刚还提醒剑圣不要老说这种场面话的王爷马上拍手道; “没毛病!” …… 盈安二年秋,平西王府奏请入京面圣; 帝准之。 ——— 晚上还有,两点前,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章 王爷入京 “猪油拌饭四份。” “哟,客人,您以前是来过?”摊子老板娘笑着问道。 “是,来过,这不刚回京,就想这一口了。”郑凡笑着说道。 “那您是真给面儿,其他来往这京里的,都指着那全德楼的烤鸭,您居然惦记的是我们家这猪油渣渣。” “香嘛。” 郑凡笑着道。 “您稍后,我再给您配盘拌菜,送您的。” “老板娘局气。” “您客气。” 郑凡坐在那儿,左手边坐着的是四娘,右手边坐着的是天天,剩下一面坐着的是剑圣。 这一次入京,郑凡将天天带来了。 田家的祖地,就在天成郡,也就是京畿之地内。 其实,郑凡曾犹豫过是否要将天天带来,有些事儿,是可以过去的,装作没发生就是了,但最后郑凡还是带上了天天。 他的身世,总是要面对的,而且故意藏着掖着,反而会落了下乘。 天天长大了,也该由他自己来判断。 最重要的是,这一世,天天身边有自己这个“当爹的”,他不会再被所谓的心魔所袭扰,走上那一条路。 老板娘的动作很麻利,也是因为猪油拌饭本就工序简单。 不过,送的拌菜竟然是野菜拌猪头肉,这是相当豪气了。 老板娘放下碗,递送上筷子,对天天道;“给小阿郎吃。” “多谢嬢嬢。” 天天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懂礼貌。 “嘿。” 老板娘笑了一声,回去忙活自己的事儿了。 大家伙开始进食,天天吃得很香甜。 “儿子,好吃不?”郑凡给孩子碗里夹了一块拱嘴肉。 “香得很,爹。” 天天已经开始正儿八经练武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再加上练武的原因,那食量是真的惊人,而且打小儿除了特别钟爱沙琪玛之外,他也不挑食。 “来,把爹这碗也吃了。” 郑凡将自己面前的这一大碗猪油拌饭推到了天天面前。 天天抬起头,道:“爹,你不吃么?” “渴着咱儿子吃。” 郑凡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谢谢爹。” 虽说天天知道自家肯定不会缺这点猪油拌饭的钱,但这种父亲将面前吃食送到儿子面前的温馨感,他很享受。 当然了, 本质原因是平西王爷胃娇气,实在是受不得这等荤腻的吃法。 而那位在铺子前忙活着招呼客人的老板娘,名字叫碧荷; 严格来讲,他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她的小姑子是当朝皇后。 姬老六选了屠户女做媳妇,情投意合郑凡是信的,但你要说姬老六先前心里没谱儿故意找个民家女纯粹是因为真爱来得太过猝不及防,郑凡是不信的。 闵氏和田氏被灭,本就是先帝的一种极为清晰的政治信号。 以后正宫皇后,得从民间选; 这一点,倒是和另一个时空里的老朱家很像,效果也确实很好,外戚干政的可能被降到最低。 这时, 老何头走了过来。 他在郑凡这一桌面前停了一下,看了看郑凡。 郑凡这一桌四人,衣服不算大富大贵,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当世达官显贵的审美能达到真正高层次的,还是不多,穿金戴银招摇过市还被认为是真正的时兴,能穿出优雅内敛的感觉则意味着衣服主人已经到了一定层次。 老何头这些年时常被接进宫看外孙,接触的层次高了,自然而然地就有一种感觉。 或者说, 是老何头从郑凡身上,看到了自家女婿的那种感觉。 老何头并不记得郑凡,也没上前攀谈,而是对着郑凡拱了拱手,见了好。 郑凡也微微点头,回应了一下。 “哈哈,没晚,没晚!” 又一个老头儿走了过来,正是老广头。 俩老人是亲家,平日里天气好,他们都会在这小铺子里坐一张小桌,四两小酒,两盘小菜,喝着聊着过一个下午。 老广头的长子本就争气,二儿子如今在宫内做到了御乾宫副都统的位置,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勉强算是跻身进了小官宦之家的序列,没压力了,就得闲,余生可以自在潇洒地过了。 老何头比老广头更潇洒一些, 亲闺女是皇后,亲外孙是太子,如今儿子早就成了亲,儿子都能走路喊爷爷了,也是得闲得很。 俩老人坐下,碧荷上了酒和小菜。 老广头先和老何头碰了杯,抿了一口酒, 道; “本以为老弟你今日不会来的,老多人都去城东去看平西王爷入京了。陛下让太子爷代替圣驾去城西迎接。” 老何头笑笑,道;“我就不去凑什么热闹了。” “是,这热闹不凑也罢,反正又挤不进去,倒不如坐在这里喝着小酒自在。” “嗯,不过,老哥你说,这平西王爷为何忽然要入京啊?” “这可不好说,不好说啊。”老广头沉吟着。 老何头问道;“我可是听说,这次进京,平西王爷可未曾带兵,前两年平西王爷入京时,身边可是有一万靖南军铁骑的。” “哈,老弟啊,这你可就不懂了,平西王在晋东麾下铁骑何止十万,这十万兵马可是实打实的精锐。 它是在晋东,还是在京城下,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它在,它就是平西王爷最好的护身符!” 京城小民,最喜聊的就是这等朝堂军国大事,分析起来,还头头是道。 “哦,原来是这样。”老何头恍然大悟。 他接受这些信息,大部分还是打老广头那里来的,毕竟,他总不可能去问他女婿国家大事。 “唉,有人说,平西王此番进京,是为了还去年陛下东巡的人情的,是平西王爷识时务向朝廷低头来了。” “这挺好,王爷还是咱大燕的王爷,有王爷在,咱心里头就有底气。”老何头说道。 “可不是嘛,现如今啊,这平西王就是咱大燕的定海神针,咱大燕名将其实有不少,但像平西王这般往哪儿一坐就能立马稳定人心三军效力的,你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 “那是,那是。” “但我还听说,国子监的一帮学生,纷纷上书,大概意思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平西王……” 老广头说着的话,轻轻挥舞了一下手。 “啥!” 老何头吓了一跳, “要杀王爷?” 老广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多余了, 马上摆手道; “哪儿能呐,哪儿能呐,那帮学生集体请愿,意思是希望平西王能够转王府至京城,入内阁。 还说了,平西王才高八斗,乃是连乾国文圣都赞叹的文坛奇才,他们愿意请平西王爷来做他们的山长。” 这事儿不算秘密,因为国子监的学生们前些日子起就开始串联和集会了,国子监的监正,更是主动提出了这个建议,他来退位让贤,总之,闹出的动静很大。 不过,这里头必然是有更高层的授意。 虽说朝廷很多大臣都认为晋东的存在,尤其是这一国两法,长久下去,必然会造成大燕分裂,实在是非国家之福。 但他们也不傻,不会鼓捣着行那种极端之事,且不提那晋东忠诚于平西王的十多万铁骑,一个出身黔首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军功王爷就这样被你们引到京城扑杀了,你让大燕军方怎么想? 就算是要炮烙罪名,也不该这般极端; 现成的例子就有,当年乾国的刺面相公,西军创始人,兵权在握,人心在握,也是先荣升进枢密院成为当朝相公后再被下狱的,得有这个缓冲和流程。 至于说平西王爷嘛……这些忠诚于大燕的大臣们倒是没想着卸磨杀驴,他们没乾人那般短视,只要平西王能够离开封地入京住下,他们甚至愿意让出自己的权力给王爷。 先帝爷在位时曾肃清过朝堂很多次, 新君上位的这两年也很是提拔了不少任事的官员, 所以此时大燕朝堂还是比较清明的,用乾人的话来说,那是真的“众正盈朝”。 大家也都是为国在着想,也希望平西王爷本人能够识趣儿一点,大家和和睦睦地把国家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隐患给解决掉。 哪怕让平西王爷直接当内阁首辅,大家伙也是认同的。 “这大人们考虑的事儿,多得很。”老广头只能这般说道,“但按道理来讲,野人那边也驯服了,楚人那边也不敢造次了,我倒是觉得,平西王爷他老人家,倒是可以到京城里来住住。 日后再真有战事,他老人家还能再出山嘛。” 老广头是宗室,立场角度天然会维护姬家天下安稳,他也明白藩镇坐大的危害,或许,眼下平西王继续镇守晋东对大燕而言是有利的,但对姬家而言,是个大隐患。 老何头不置可否,他倒是觉得人王爷在晋东干得好好的,有他在,晋地才能安稳,这要是回来了,万一再出乱子可怎么整。 人的名树的影呐; 但这种反驳的话,老何头也懒得对老广头说了。 这时,老广头忽然指了指后头道: “老弟啊,你家女婿来了。” 来的,正是姬成玦,魏公公跟在后头。 姬成玦对着这边点了点头; 老何头则马上屁股离开凳子,回应着。 老广头对老何头这种“没有老丈人威严”的模样,早见怪不怪了,以前他还说过,但不管用。 随即, 老何头看见自家女婿坐到了那一桌旁,和那位身着白色锦衣的男子共坐在一条凳子上。 那男子还有些嫌弃,不想让坐; 结果自己女婿主动撞了过去,非得坐。 “………”老何头。 老何头已经有些石化了。 自家女婿是大燕的皇帝,天下最最最尊贵的存在,能够这般对待自家女婿的…… 得益于刚入京时,就时常被先帝串门,老何头现在别的本事没有,倒是练就了一双发现大人物的火眼金睛; 一时间,心里头倒是有些猜出那位男子的身份了。 很明显了, 这会儿自己的亲外孙正在城西迎接平西王爷入城, 结果自己的女婿却跑到这里来和人家坐同一条凳子, 也就只有那位,能有这份资格。 …… “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吃不惯这个。”姬成玦看着郑凡面前没有猪油拌饭马上就笑道。 姓郑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可是领会过的; 说着,姬成玦又伸手摸了摸在旁边天天的脑袋。 “半年不见,又长高了,多吃点儿。” “恩呢,兄长。” “……”姬成玦。 姬成玦清楚,这绝对是故意的,可偏偏他又不能在这称呼上去分辨什么,只能怪这姓郑的不讲究,居然不懂教孩子叫辈分。 “姓郑的,我都安排好了。”姬成玦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头肉送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就安排在后园了,意思就是,我要与你在后园为大燕的未来,促膝长谈半个月。 朝堂的事儿,就交给内阁带着大臣们自己去料理。 你觉得咋样? 反正,当年我父皇也曾与李梁亭这般独处于后园过。” 郑凡有些嫌弃道:“我怕风评被害。” “我这当皇帝的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你那什么风评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千百年后,读野史之人只会知道你郑凡好人妻, 好人妻的人,咋可能好晋风? 你还真挺有远见的,提前给自己定好了调子。” 郑凡对着姬成玦翻了个白眼。 二人之间的关系,经过半年前的天子东巡,其实已经拉得很近了。 天子舍弃禁军,带着皇后入平西王府; 天子从平西王口中得知自己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会夭寿,王爷说了,天子就信了。 所以,有时候你真的不能讲老姬家有能让人卖命的传统,人家这是祖传的手艺活。 这边, 平西王和皇帝正坐在燕京城内的小街铺子上吃着东西聊着天; 城东那边,太子领着百官外带四周茫茫大一片的百姓,正在迎接平西王爷入京的队伍。 太子很郑重地宣旨, 圣旨里恩准平西王不用下马车接旨。 宣旨后,太子再以面对仲父的礼节,向马车行礼,随后,亲自上车,进入马车内,他要陪同着平西王一起入京入宫的。 四周不少大臣觉得平西王爷在宣旨时,真的就不出一下马车实在是过于倨傲; 而进入的马车的太子姬传业,看着空荡荡的马车里头, 心里早就有数的他, 寻了个座坐了下来, 发出一声老成的叹息: “唉。” …… 郑凡和姬成玦也坐上了马车。 马车内, 郑凡问皇帝: “什么时候进后园?” “还得等一些日子,朝堂上还有一些事儿要过一下。” “我没工夫。” 这次入京,郑凡就是来帮皇帝做手术的。 在这一点上,瞎子也催促过。 因为瞎子虽然清楚,以魔王们的配合水平,皇帝手术的难度,并不大,因为那颗瘤子长得很给六子面子; 但至多拖个半年,再拖久一点……万一起个什么变化,就不好说了。 “有些事,必须要做好了才能抽出空来进后园让你帮我看病。” “你忙完了就来,我就住后园了。” “不行,你得和我走台面上逛几圈,这几件事儿,没你不能成。” “什么事儿啊?”王爷不耐烦道。 皇帝笑道: “在百官面前, 在天下人面前, 立你郑凡, 做我大燕太子的……叔父摄政王。” “你有病?” “直娘贼,不是你说的老子有病的么?” “你还活着,我做哪门子的摄政王?没这个说法。” 摄政,摄政,一般是年幼天子才会面对的局面; 可问题是姬老六一个成年天子在这里,这不符合礼数与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姬成玦伸手,放在了郑凡的手背上; 王爷抽出了手; 皇帝有些无奈,抓住了王爷的肩膀: “姓郑的,我就这一个要求。 我亲自向百官,向天下宣布,我龙体欠安,要像当年父皇那样入后园疗养,然后立下太子监国,你郑凡,从我大燕平西王晋升到我大燕摄政王。 只有这样, 万一后园治病时,出了什么意外,朝堂才不会乱,也乱不起来。 你压着局面, 传业也就能安稳坐下龙椅了。 退一万步说,你要是想坐那把椅子了,也能从容地给传业给我那媳妇儿做一个妥善的安置。 你放心, 魏忠河那里我已经留下了数道密旨,一旦最坏的情况出现,这些旨意将送到朝廷下辖的各路总兵那里,我来亲自证明你的名正言顺。 我连我大哥都没调回来!” 郑凡甩开手臂, 骂道; “你少他娘的给我来这一套,这只是个小手……半年准备后,出意外的可能,很低很低了。” “姓郑的,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去后园了,你就在宫里和我该喝喝该吃吃,玩儿完了,你继续回你的晋东,我继续做我的皇帝,英年早逝,我也认了。” “古往今来,拿自己的命去要挟一个藩王的皇帝,你是独一份儿。” 天下实权藩王,怕是大多都巴不得皇帝直接暴毙。 “敢为天下先嘛。”皇帝不以为意。 “你明白的,我郑凡这辈子,最不喜欢被人要挟。” 皇帝看着王爷, 少顷, 王爷叹了口气, 道: “下不为例。”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一章 君臣怒斥 那头, 太子爷领着百官,以极大的规格,在京城万民见证下,迎着平西王入了京,走御道,入皇宫。 这头, 皇帝陪着郑凡坐马车,走另一道口子,入了宫门。 “晚上有宴。”皇帝说道。 大燕规格与名望上最高的藩王,当是镇北王; 不过,名气归名气,大家又不是炼气士,终究得活得实际点,故而,要论当今大燕第一藩王,非平西王莫属。 最清晰也是最直接的对比是, 镇北王,其实也入京了,比平西王早两天。 皇帝也是派太子去迎接的,也是设宴款待的,但那是天子家宴。 对于普通的臣子而言,天子赐家宴是极高的恩荣,但对于在外的封疆大吏或者藩王而言,这一点点恩荣,其实不大能看得上了,封疆大吏有自己的治政理念有自己的追随者有自己的基本盘,藩王更直接,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军队; 天子对他们的态度,不再是针对一个人,而是针对他们背后的那一整个团体。 对外的说法是, 这次邀请两位王爷入京,昭告天下的是一种大燕这一代承袭上一代的一皇两王的政治格局,对内起安抚,对外则起震慑作用; 但底下, 镇北王先入京,设家宴,等平西王入京后,再招待两王一起开官宴,谁的体量更重,昭然若揭。 要知道,王驾在途中是不会断了和京中的联系的,按照常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派人向京中通报,地方官也会通报; 两位王爷完全可以互相调整一下行程,同一日进京,尽量规避掉某种可能出现的尴尬。 不过,在这件事上朝廷没有故意地厚此薄彼,姬老六也不至于拿镇北王给平西王做架子,是镇北王本人,主动加快了行程入的京; 大家都明白,镇北王府在李梁亭离世后,几乎对朝廷缴械,平西王却一直死抓着军权和地方治权,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但镇北王体面确实比平西王大,毕竟百年镇北侯府嘛。 但镇北王此举是主动地将自个儿的姿态放低,压根就没想着提着端着,先两日进京,算是晚辈给前辈低头了。 “要不,一起泡个汤?”皇帝建议道,“给你去去乏?” 郑凡扭头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继续道:“仿你府里的那个样式建的,我现在没事儿也喜欢泡泡。” 不得不说,姬成玦确实是比先帝爷更注意养生; 只可惜,他的问题出在脑子里,那就真不是什么养生不养生可以解决问题的了。 “好。” 郑凡答应了。 “成,魏忠河。” “奴才在。” “对外说朕要陪王爷御书房议事,不得打扰。” “奴才遵旨。” …… 皇宫里的汤池子挺考究,但场面上,却不是很气派,一是皇宫年代久远,每个宫都有每个宫的用途,先帝爷在时更是批了太多位置给了朝廷办公衙门所用; 姬成玦登基后,个人享受没落下,但也没去搞什么大兴土木。 真正的泡汤,得去修个皇家山庄才够气派,直接在皇宫里修,还真显得逼仄了一点,至少没皇家的排场。 皇帝领着王爷进来,二人在汤池旁的石桌边落座。 魏公公亲自端上来冰饮子; 天天舔了舔嘴唇,端过来,喝了一口; 唔, 没想象中那么好喝,太甜了。 平西王府的饮食标准,尤其是小吃食上,早就超脱了这个时代太多,毕竟酒窖里有个吸血鬼整天除了自己鼓捣葡萄酒以外,还负责设计和制作王府家里人的饮品与点心。 皇帝低头,看着天天,问道; “怎么样,好喝么?” “好喝呢,兄长。” “好喝就多喝点,弟弟。” 皇帝已经无所谓了。 “嘿嘿。” 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家这般洒脱,他就有些难为情了,毕竟他是故意的。 这时,张公公进来禀报道: “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宣。” “喳。” 太子姬传业走了进来,一身厚重的大礼服,闷得一身汗,各种流程走下来,已经有些蔫儿了。 得亏曾在王府待了一年,体魄养好了,否则还真吃不住这种礼仪。 进来后, 太子看见自己父皇和平西王坐在那里喝着冰饮子聊着天, 忽然有种自己小小的身躯已经承担了所有的无奈感。 这帮大人,可是真不要脸啊…… 当然,这些只能腹诽,不可能说出来,否则他父皇会打他,干爹……只怕打得更厉害。 “弟弟。” 天天站起身,喊太子弟弟。 “……”皇帝。 随即,天天扭头看向坐在旁边的皇帝,问道; “兄……陛下叔叔,天天能和太子弟弟玩么?” 皇帝心里总算是微微舒了口气, 道: “太子,你看谁也来了。” “天天哥。” 太子看见了天天,像是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将头冠递给身边的伴当后,马上跑向天天。 俩孩子在王府同吃同住了一年,天天晚上还会帮太子把尿,这友情,是货真价实的。 先前不明显,再看看眼下,天天和太子站一起,哪怕太子体格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依旧一个显得很大,一个显得很瘦削; 这不是年龄层次上的差距所能解释的,而且,不是单纯地胖与瘦。 一个人,体内是否血气充足,体魄是否康健,是能够给人以气息的感觉的,在小孩子身上,尤为明显。 皇帝不由感叹道: “你把你家天天,养得真好。” 郑凡伸手指了指已经带着太子往边上去说话的天天, 道: “八品了。” 皇帝眨了眨眼, 似乎第一时间没能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 问道; “什么八品?” “八品武夫。” “……”皇帝。 边上的魏公公也是微微有些惊疑,他先前只是感知到靖南王世子殿下身上气血充沛,却没能感知到入品的气息; 显然,世子殿下身上有隐藏气息的法器。 “太夸张了。”皇帝摇摇头,“真的?” “骗你做什么?” “啧。”皇帝抬起手,魏公公低下头凑过来。 “魏忠河,可记得靖南王当年是何时入品的?” “陛下,密谍司档案库里应该有记录,不过,奴才记得当年,先帝与镇北侯爷二人入田宅时,镇北侯爷曾与还是少年郎的靖南王交过手。 镇北侯爷虽然赢了,但回府后,含着痛敷上了汤药。” 皇帝长舒一口气, 感慨道 “虎父无犬子啊。” 天天现在是八品了,这其实真不奇怪,因为这半年时间,他开始真正地开始武夫修行了。 但实则,他的修行在很早时就开始了,襁褓中时,躺僵尸棺材盖上由怨婴陪伴长大,自身命格够硬的前提下,撑住了,就相当于是自婴孩时就在用煞气和怨念洗髓伐经。 再加上其灵童体质; 最最重要的是,应该是继承自老田的血统。 且走武夫路数不用像剑婢那样早期还得被剑圣先行压制,天天体魄先天惊人,在修炼一途上,毫无顾忌。 郑凡没告诉皇帝的是, 在另一个时间线上,就是这孩子成年后,率领靖南军余孽几次三番地和燕军血战,最后,更是打破了燕京城杀入了皇宫。 如今,因为自己的关系,那条线,早面目全非,甚至可以笃定地说,不会发生了。 但没道理, 他郑凡精心培养的儿子, 会比不上流落在外草根生长的天天。 是, 是有那种一刀一剑披荆斩棘自草莽间崛起的神话,还有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外加野花更加灿烂等等说法; 但郑凡能给予的,只会更多,能提供的条件,只会更好。 最重要的是,虽然天天这个干儿子,在魔王眼里没有郑霖这个“魔王之子”来得重要,可在前些年,家里就这一个娃娃,免不了的就如同在恶人谷的言传身教; 这七个老师, 哪怕如今实力没能恢复,有些憋屈; 但当个师父,那真是绰绰有余。 要知道,剑婢的剑,樊力看一遍二手版的,就能马上领会其中剑意。 相较而言,郑凡入品时,还得靠四娘在阿铭身上用绳线绣出气血运行轨迹来直观临摹,就显得废柴多了。 “一个天天,再加你那一对儿女,姓郑的,你命真好,老有所依啊。” 皇帝这话里,酸溜溜的。 羡慕,那是真羡慕。 当年李梁亭麾下,七个镇北侯府总兵,六个是其义子,但义子毕竟不是嫡亲儿子。 天天一直被郑凡养在身边,那就是亲儿子,另外俩灵童,是血脉关系。 李梁亭一走,朝廷马上就能拆解掉镇北侯府; 但郑凡这边,不可能这般操作的。 古往今来,你能举出太多血脉之间相互残杀的例子,但实则,大浪潮之下,亲族之间的相互提携才是真正的主旋律。 “格局小了,我郑凡还没到要靠儿女们过日子的地步。” 虽然,王爷心里一直是这般想着的。 一路走来,靠魔王们良多; 以后等孩子们再长大些,自己就能指望着儿女们了,而且当爹的靠子女,他娘的天经地义,比靠魔王,还要顺心。 这时,又有一位公公进来通禀: “陛下,镇北王爷到了。” “请。” “喳。” 镇北王也被皇帝邀请来了泡汤。 郑凡和皇帝坐在那儿,看着入口处进来的当代镇北王李飞。 李飞走路,有些跛脚。 皇帝起身,主动相迎。 李飞没等皇帝过来,先行跪下行礼: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 “哎哟,真别这么多的规矩,你这样弄得好像我很不守礼数一样,呵呵。” 郑凡笑着调侃道。 李飞起身后,忙向郑凡俯身行礼: “飞,见过郑叔叔。” 李梁亭和田无镜,是同辈,是身份地位辈分,都当之无愧的同辈; 郑凡继承了田无镜的衣钵,收养了田无镜的儿子,世人皆知,当年的靖南王和如今的平西王,是义兄义弟的关系。 再加上郑凡不是继承的靖南王封号,是靠着自己的军功挣来的平西王封号; 所以,郑凡和李梁亭,也是同辈。 论辈分,一直是很有趣的一件事,但辈分只是表面,真正看的,还是资格。 民间大家族里,资格不够,宴席上,辈分高的,自然是话事人; 有资格够的,就算辈分很低,那些老辈分,也不敢高声言语。 皇帝是超然的,他不用论辈分,因为他是天子; 也就只有郑凡,敢让天天直接喊皇帝兄长调侃他一番,其他人,就算是国舅爷亦或者其他长辈,也得先论君臣之礼。 不过, 镇北王李飞这般放下身段,确实是把面子给足了。 郑凡起身,主动走过来,将其搀扶起, 道: “咱仨,就不用太客气太客套了,都自在一些。” “这应该是我说的话。”皇帝埋怨道。 “一样的。”王爷不以为意。 李飞看到这一幕,清楚地意识到,皇帝与平西王的关系,真的不一般,这不是简单的君臣相得,更不是逢场作戏。 人到齐了, 仨人脱了衣服,进入汤池里。 汤池很烫, 平西王爷以四品大宗师的境界, 直接躺入了中央, 闭着眼, 很是享受; 无形地嘲讽着那俩只现在只能坐在边缘位置双脚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的弱鸡。 “陛下,奴才去加些凉水匀匀。”魏忠河小声道。 “不必了,瞧他舒服的。”皇帝拒绝了。 “喳。” 皇帝拿了两条毛巾,递给了旁边的李飞一条。 “多谢陛下。” “不用这般客气,当年咱仨的爹在一起时,也是很自在如兄弟的。” “谁的爹啊。” 泡在池中央的平西王爷喊道, “当年我可是和你们的爹站在一起的。” 皇帝将毛巾拍在水面上,骂道: “你姓郑的当年不过是跟在后头的一个罢了。” “嘿,你别管我当初站哪儿,至少那会儿,我是能跟着一起坐着的。” “姓郑的你别得瑟得太过分了!” 皇帝加大了音量。 “行呐,有本事你别让我得瑟呀,哈哈哈。” 镇北王李飞只敢跟在旁边,礼貌性地笑笑。 靠着毛巾,皇帝与镇北王开始慢慢擦着身子,慢慢适应汤池的温度,最终,泡了进去。 不过,二人还是不敢过于靠中央,那儿的是出水的位置,温度最高。 皇帝开口问道;“姓郑的你怎么不问问人家李飞北封郡和荒漠的事?” “这话头该你这个皇帝来起。” “哟呵,现在反而懂得规矩了?” “嗯,我只对当你长辈感兴趣。” 李飞开口道:“自从父王与靖南王踏平蛮族王庭后,荒漠东半边的部族,已经彻底陷入群龙无首了,这几年荒漠上开始了新一轮的角逐吞并厮杀,导致不少小部族不得不离开荒漠,投靠我大燕。” 听到这里,平西王爷喊道:“我怎么一根毛都没见着啊。” 当世大燕最会打仗的,自然是平西王爷,最会用蛮兵打仗的,也是平西王爷,众所周知,平西王爷是靠三百蛮兵起家的。 皇帝的脸早就被汤池泡红了, 当下直接道; “你晓得把一个部族的人送去晋东,路途遥远,得耗费多少钱粮么?” 这两年内附的蛮兵,基本都被皇帝送往了银浪郡他大哥那里,毕竟他大哥还有个蛮族女婿的名分。 “嘁,姬老六,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断了我晋东的钱粮不说,连兵源都给我断了,蛮兵多好用啊,野人兵就差太多意思了。”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在我这里占得便宜,还少了么?” 平西王爷坐了起来, 道: “这话咱就可得好好唠唠了,这大燕的天下,是你姬家的,你姬家是这大燕最大的地主,咱们做臣子的,就是给你姬家打长工的。 民间百姓都晓得农忙时对帮忙的邻居管一顿饭呢,难不成给你姬家打工,给点赏赐还得感恩戴德了,说成占你家便宜了? 姬老六,你还要不要点脸呐? 哎哟, 老子现在是越想越亏,这事儿还真不禁念叨; 老子现在到底在干嘛呀, 自带干粮地帮你姬家守大门呗?” 平西王爷说这话时,李飞不适合开口了,因为他家镇北侯府从百年前开始,就得靠朝廷的供养。 但饶是如此,镇北侯府当年也成了大燕当之无愧的超等门阀,现如今,晋东平西王府连钱粮都能自足了…… 已经坐上镇北王位置的李飞,只觉得后背发凉。 “姓郑的,你是上门讨债来了是,为天子戍边,是多大的荣耀!” “宫里的公公每个月还拿俸禄银子呢,凭什么老子在外头打仗看家门,连一两银子都看不到还得往里头倒贴?” “没有国,哪有家!” “没有我,哪有你的国!” “郑凡,你放肆!” 皇帝直接自汤池里站起身! “怎么,皇帝就能不讲理吗!” 平西王爷也站了起来。 李飞这下也不可能继续泡在池子里了,只能站起身当和事老: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平西王爷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王爷,王爷,咱们不能这样和陛下说话,陛下是天子,是君呐,咱们什么事都好商量,好商量,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大燕不是。” “姓郑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怎样,老子就觉得自己亏了,老子就这点出产银子这两口吃食,养这么多兵马,扛不住开销了。 要是能多点儿精锐以一当十也就罢了,这样还能节约不少嚼头,但你要晓得那野人兵只能凑合用,上不得台面啊,吃得还多! 你把蛮兵给我送回来,我要蛮兵!” “王爷,缓点说话,缓点说话。”李飞劝说道。 “你妄想,且不说蛮兵已经被朕送到安东侯手中断无再无故要回来的道理,就是银浪郡面对乾国整个三边,这得是多大的压力,朕怎么能给他拆台! 姓郑的,朕看你真的是无法无天惯了,是不是要造反啊,这皇帝,你拿去做!” “陛下,万万不可这样,陛下,万万不可说这等气话啊,平西王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郑叔,陛下,咱们还是好好商议,必然能商议出一个万全之法的,必然的。” 郑凡冷笑一声, 指着皇帝, 道; “不给钱不给粮不给兵,你是让老子去当炼气士修仙去啊,晋东又是得镇压晋地,又得防备雪原和楚国,老子一个扛三个,容易嘛老子!” “那你要怎样才能满意!”皇帝怒喝道。 “王爷,您想要如何?”李飞忙问道,“实在不行,我镇北王府下半年的……” 李飞本想说,实在不行可以削减一些镇北王府下半年的粮饷好让朝廷支援一下晋东,毕竟荒漠这几年蛮族忙着自相残杀,威胁已经很低了。 但李飞话还没说完, 郑凡就直接道; “行,我就吃点亏,就按我这大侄子说的,将李成辉那一镇兵马换防到我晋东来,我用野人兵来换。” 李飞:“咦?” 皇帝长叹一口气,似乎在刻意地压制着自己的愤怒,更是将手中的湿毛巾砸在了水面上, 扭头, 一副不想再看你这姓郑的死样子一眼的姿态, 转而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镇北王李飞, 道: “唉,镇北王你意下如何?” “……”李飞。 s://.c/read/8944/24067922.html .c。m.c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二章 打 李飞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尴尬, 这一刻, 他觉得自己不该从汤池里站起来; 他应该在池底,不应该在池里。 但, 李飞舔了舔嘴唇, 最终还是拱手道: “为国分忧,自当如此。” 他答应了; 他是作为当代镇北王,答应了这个调动。 李成辉曾经与李良申一起携本镇护卫过京畿,名义上是当年老镇北王送上去的嫁妆。 上次三国大战的局面下,乾国三边那里虽然没爆发过什么大的战事,但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态势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李良申现在算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二人一起撑起了大燕在银浪郡的防御。 后来京畿之地的再整顿,禁军的重新编练开始,李成辉在留下了一部分本部精锐后,率部回归北封郡了,其目的,也是为了支撑起新镇北王李飞在北封郡的局面,算是自家人撑撑架子。 平西王开口要的不是李成辉一个人,虽然他是当世极为有名的神射手。 但郑凡要的是配上其本部兵马,那一镇兵马,除去散落入禁军的,再除去必须得留在北封郡的,至少,也能拉出个三万。 这算是老镇北军精锐了。 要知道,伴随着李豹战死,其麾下兵马被分割给了自己儿子与女婿,其女婿公孙志现如今也在晋地为平西王麾下序列; 李富胜的战死,连带着的是近乎全军覆没,那一镇是近乎不在了。 再算上李良申带走的那一镇归于银浪郡; 明面上,当年的三十万镇北军老营铁骑,已经永久失去了半数; 再算上这些年镇北军南征北战的消耗,家底子,真的已经很薄很薄了,兵马规模虽然很大,但已经叫精锐,现在叫大军……真的是不一样的。 再抽调走李成辉这一镇,百年镇北王府,算是从曾经的大燕第一藩镇,变得只剩下“镇”而没有“藩”。 自家祖业就这般被拆卸,李飞不心疼,是假的;甘之如饴,也必然是假的。 可问题是, 当皇帝与平西王站在一起对着自己演了双簧后, 你还能有拒绝的余地么? 说句现实点的话, 演戏让你跳进来,给你点错愕感,已经是皇帝和平西王对你这个“晚辈”的关切了,至少带点艺术性带点圆润; 真要强取,皇帝的一封圣旨加上兵部的一道调令,现如今的镇北王府难不成还有资本去反抗? 从自己父亲在病榻上离开的那一刻起, 镇北王府, 就不再是当年的那座镇北王府了。 甚至, 李飞能明白,余下还留在北封郡的那几位“义兄”,怕是更愿意率领本部兵马离开去捞取战功成就功业,因为肉眼可见的接下来的年头里,荒漠蛮族根本不可能再对大燕造成什么威胁,光是重新角逐出一头狼来都得花费不少时间,角逐出来后,还得舔舐自己的伤口; “姓郑的,你看看你,你要是能像镇北王这般多为国分忧,公忠体国一些,朕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苦恼,我大燕,何愁不兴旺发达。” “是是是,我错了,镇北王胸怀坦荡,以国为家,郑,佩服!” 便宜到手了; 李飞这话说出来,也不用签字画押什么的了,已然板上钉钉,不如配合着皇帝将这出戏给好好地收场。 自己得到李成辉那一镇精锐,李飞则得到了“美名”; 李梁亭当年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丢”出去,最大的目的或许就是自我断绝李家下一代祸乱大燕的根基; 李飞虽然继承了王位,但其在镇北王府里没有自己的嫡系,那些义子与大将也不会认同他,失去了这一纽带,镇北王府已经谈不上多大的凝聚力了。 至于说李梁亭到底有没有想到过自己这边断了自家的根基,在东边儿那个姓郑的冒起头后,是否又会成为另一个“镇北王府”; 大概,是想到过的。 当初李梁亭不止一次地以郑凡是北封郡人氏的由头,想要将郑凡要到其麾下来,这本就是一种看管。 之所以没能成,一小部分原因是郑凡自己打出了一连串的胜迹,初步具备了镇守一方的资格与能力;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田无镜站在了前面,为郑凡遮挡了太多压力。 否则,以先帝、李梁亭、赵九郎……不,就算没有他们,看看现如今朝堂上下对平西王府的警惕,就算不早早地动手进行切割,也会尽可能地往里头填充沙子。 乾人都懂得要制约藩镇崛起,饱受门阀林立之苦的燕人怎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说,要是没有田无镜,郑凡想这般种田、发展、打仗再种田、发展再打仗地滚雪球滚出了“尾大不掉”的格局,是不可能的。 其实,对于陛下和朝廷拆解镇北王府,李飞是能理解的,老儒生当年教他的不仅仅是四书五经,还有很多其他方面; 但李飞不理解的是,陛下拆解一个藩镇去补足另一个藩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操作? 可惜这个问题,李飞不敢问,提都不敢提。 泡澡结束了。 三个人泡的汤,一个人落下了一层厚厚的“泥”。 今日的事要是传出去,怕是后世得传出个“泡汤释兵权”的典故。 李飞先行请退,理由是他要先离开一会儿为自己的腿敷药针灸,实则是要亲自写信早于朝廷的调令先发往回去,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在李飞先离开后, 已经换好衣服的皇帝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没好气道; “又被你贪了一大笔回去,你又欠朕一个人情。” 郑凡白了皇帝一眼, 不屑道; “放屁,那是你的医药费。” “姓郑的,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朕还不如直接去后园找一棵树吊死自己算了,朕命金贵不假,但朕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得三万铁骑!” “上吊时记得选一棵歪脖子树。” “为何?” “这样有仪式感。” …… 晚宴还有一会儿,皇帝先带着平西王在御花园里散步。 俩大人走在前面, 天天和太子则走在后头。 不远处的亭子里,四娘与何思思坐在一起吃着茶点聊着天。 “哦,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李倩也来了。” 皇帝饶有趣味地盯着郑凡说道。 “来就来了呗,她当初差点宰了的又不是我。” “……”皇帝。 “天天哥,待会儿我介绍你一个小兄弟,是个蛮族哦,很壮得呢,但我还是觉得没天天哥你壮。” 孩子们之间的“壮”,指的是谁更厉害的意思。 “好啊。”天天点点头。 这时,御花园外头来了两个女人加一个打着蛮族发髻的少年郎。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人郑凡认识,也很熟悉,正是镇北王府郡主李倩。 只不过今日的李倩没有穿甲胄,也不是深色的那种便服,而是着的华装; 很精致,很漂亮。 毕竟,李倩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当年小狗子捧着一个绣花鞋,固然是有以物抒情悲悯自己的意思,但要是小郡主长得跟个虎妞一样,怕是苟莫离也不会选择这个了。 只不过,郡主的一贯形象,很容易让人忘却她的美貌。 在前些年的一段时间里,郑凡和姬老六之间的通信中,提到这个女人,都是以“疯女人”作代名词。 只不过, 风景不同了。 当李倩款款走来时, 皇帝很矜持地站在那里, 郑凡也很矜持地站在那里; 说来可笑, 俩大男人往那儿一站,稍显刻意了一点,像是在迎接着另一种“成人礼”。 “倩,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倩,见过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皇帝与郑凡目光快速地交汇: 舒服了么? 舒服了。 皇帝笑道;“阿姊请起,不必多礼。” 先前跟着李倩跪伏下去的蛮族女子和那个蛮族少年郎也都跟着一起站起身。 “来,这是我阿弟的王妃。” “伊古娜见过陛下,见过平西王爷。” “这是她弟弟,伊古邪。” “伊古邪见过皇帝陛下,见过平西王爷。” 先前拜过君臣之礼,下面就不用再跪了,算是自家人见个面认识一下。 伊古娜是李飞的王妃,伊古邪,则算是金帐王庭的嫡系后代,是老蛮王的孙子,蛮族小王子的儿子。 其实,如果站在旁观者角度来看的话,郑凡真心觉得曾经燕国的这几位,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世间绝顶渣男。 大皇子娶了蛮族公主,是老蛮王最喜爱的女儿,被称为荒漠上的明珠,蛮族公主还为姬家生了个儿子。 李飞去一趟蛮族王庭,睡了人家老蛮王的孙女,顺带把小舅子也带回来了。 但这并不妨碍燕皇一声令下,脚踩着地图:替朕打断他蛮族百年脊梁! 也不妨碍镇北王靖南王率精锐铁骑千里奔袭在蛮族王庭开会盟大会的那一晚,血洗了整个王城。 当真是吃干抹净,没留丝毫情面,渣到无法形容; 不过,这或许就是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蛮族一直想要离开荒漠,侵袭进水草丰茂的地区,所以数百年来,和东西方都有交手; 燕国一直抵御着蛮族,但近些年来,伴随着燕国崛起,迫切地想要暂时甩开蛮族的包袱以腾出手来去完成一统诸夏的伟业; 老蛮王不断地送女儿送孙女, 先帝见一个收一个,毫不含糊; 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这就是做做表面功夫。 当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荒漠时,那一夜蛮族王庭上下,可谓欢欣鼓舞; 然后大燕铁骑忽然杀至, 先帝临走前想念他们,带着他们一起上了路。 而这种大势之下,所参杂的儿女情长……其实,不值一提。 一家哭,百家哭,千万家哭,到底怎么选,纵然有太多的理性和感性的辩论,但答案,永远都是唯一。 至少, 郑凡站在这里,没看见伊古娜脸上流露出仇恨的情绪,连那个叫伊古邪的少年郎,也是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 据说,镇北王老夫人原本不希望伊古娜做自己儿子的王妃的,但李飞坚持,最终让她做了自己的王妃,且并未纳侧王妃。 李飞到底是个比较淳朴的孩子,生长于渔村,伊古娜也是他第一个女人,刚要了她,自家亲爹就带着大军杀了人全家……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这位当代镇北王还是仁厚的。 “天天哥,来,你看,他来了,伊古邪,我跟你说哦,他拳头很硬的哦,魏公公说他是上好的武夫体魄哩。” 镇北王一行比平西王来得早,家宴也开过了,所以太子和他们也熟悉了,这会儿正忙着带天天认识自己的新朋友。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伊古娜与伊古邪向太子行礼。 李倩倒是没向传业行礼,她给这俩大老爷们儿面子就行了,小辈的面子……真没必要太苛求。 先前自己跪伏下来行礼起身时, 分明瞧见了俩男人眼睛里的那一股满足。 李倩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堂堂大燕皇帝,堂堂大燕军神平西王,非得从自己一个女人身上获得满足。 以前的恩恩怨怨,其实也算是被一笔勾销了,李梁亭的离世,带走了前尘的一切。 李倩心里明白,皇帝心里也明白, 哪怕她曾差点让七叔杀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但皇帝不会再拿那件事来作筏; 这是上一代三人的默契与约定。 天天先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郡主,愣了一下; 随即, 他又看见了刚刚行完礼站起身的伊古邪,这下,天天直接立在了那里。 “伊古邪,这是我天天哥,靖南王世子,父皇封的…………咦,天天哥,你怎么了?” 太子发现天天近乎呆站在了那里。 因为在天天看见伊古邪后,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了曾经那个梦里的画面。 画面中, 大军围攻燕京, 有一身上满是符文闪烁的光头男子,自西边出现,手持一根造型奇特的旗杆,上面挂着两颗人头。 一颗,是那位瘸腿王爷的人头; 另一颗,则是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也就是郡主的人头。 而梦中的那个光头符文男子, 正是此刻刚刚行完礼, 脸上挂着讨好憨厚笑容的……伊古邪! 郑凡也留意到了天天的异样,因为平时天天待人接物方面,没出现过什么问题。 对自己这个“长子”,郑凡向来是宝贝得紧的,当下就走到天天面前,摸着天天的头问道; “怎么了?” “梦……梦里。”天天说出这两个字,然后目光向伊古邪的方向偏了偏。 郑凡目光马上一凝, 却依旧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 天天得到了安慰,长舒一口气,换上了笑容,和太子一起上去与伊古邪打招呼。 “怎么了?” 皇帝走到郑凡身边问道。 “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什么?” “有趣自我介绍。” 皇帝伸手拍了一把郑凡的肩膀:“真有你的。” 先前太子介绍时,伊古邪,这是我天天哥,他是靖南王世子。 揶揄一下, 可以脑补: 他爹就是靖南王爷,就是那位杀了你爷爷,追着你亲爹往西边一路跑的王爷…… 郑凡打了个趣,皇帝也就没深问。 “对了,过会儿就开宴了,文武百官也应该在进宫途中,姓郑的你陪我去个地方。” “干嘛?” “上妆。” “你是要献舞么?” “行,你给我伴鼓我就跳,谁不敢谁是孙子。” 而按照礼数,李倩接下来就带着自己的弟妹伊古娜来到了亭子那里,亭子的屏风在此时也恰好落下,遮蔽了外头。 “倩,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拜见皇后娘娘。” 李倩带着伊古娜向皇后行礼。 “见过平西王妃。” “见过平西王妃。” “坐。”何思思伸手笑着作请。 “谢娘娘。” 四娘此时正磕着瓜子,细细地打量着李倩。 今日,李倩虽着华装,但依旧遮盖不了其眉宇间的那一股子英气,是一匹小野马。 这家里头, 熊丽箐太识时务,柳如卿早早地就把自己放在了妾的位置,福王妃天涯沦落人,更是没个言语。 四娘不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在后宅的风头太重,让她们都不敢有丝毫起风的心思,只是感慨,这家宅里太安静了也都太乖巧了…… 没点儿勾心斗角争奇斗艳,不整点活儿出来,这还像王府么? 都这般琴瑟相合规规矩矩的,哪里有故事留给后人看呢? “郡主瘦了。”四娘开口道。 郡主微微一笑,道;“许是瘦了一些。” “瘦了不好,得多吃点儿。” 说着,四娘站起身,拿着一块糕点,递给郡主。 郡主也起身,接糕点。 四娘又道;“我们家王爷,就喜欢丰腴一点的。” 听到这话, 身边坐着的皇后情不自禁地挪了挪自己坐在石墩上的屁股,自从生养了俩皇子后,她是真的比出嫁前胖了太多。 皇后没往那方面想,因为她亲眼见证过皇帝与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她和四娘聊天就和民间妇人聊天时一样,彼此都有些百无禁忌,毕竟,她也珍惜能有一个可以和自己随意聊天的人。 可郡主就不这样想了, 她是变了, 变得会主动低头,主动磕头,主动给先前站在那儿的两个男的面子了; 但并不意味着,她会就这般接下了这种“轻薄之语”, 毕竟, 在场的四个女人,一个皇后两个王妃,就她一个还没出阁。 说到底,她李倩,骨子里还是那个李倩。 “王妃这身材,王爷应该很是喜欢,还请王妃多吃一点儿。” 说着, 趁着接过糕点时,李倩手中微微发力,想要借机将平西王妃给推回椅子上去,最好再轻轻摔个跤,让她吃个小亏出点儿丑相。 跟本郡主来这一套,本郡主可是会点儿武功的。 只可惜, 郡主玩儿错了人。 说到女人之间的战场,四娘说自己是第二,可真没人敢第一,可惜熊丽箐这次没跟着一起入京,要是站旁边,保准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哟。” 四娘轻叫了一声, 身子后仰, 却又在刹那间,两道丝线缠住了郡主的手腕发出一股郡主无法抵挡的力道将其也拉拽了过来。 郡主觉得自己会武功,自然就可以一力降十会,在女人圈子里超然物外了; 殊不知,四娘可是和樊力唯二刚晋级的魔王,四品魔王。 也就是说, 郡主是在当面向一位……三品强者挑衅。 毫无意外, 郡主失去了平衡, 四娘则稳稳地落座, 转而主动伸手去接郡主。 郡主落入四娘的怀中,侧躺着的。 “哎,妹妹怎么这般不小心呢。”四娘笑道。 边上不会武功的皇后也开开口道;“是啊,小心点儿。” 郡主想要挣扎起身,气血开始凝聚。 但伴随着四娘的手在其后背上一摸,刚刚凝聚起来的气血瞬间被打散,郡主发出了一声轻吟,继续趴在四娘的怀中。 四娘指尖一晃, 一只由丝线编织起来栩栩如生的蜜蜂飞出, 在皇后与伊古娜视线里绕了一圈后,落在了郡主的屁股上。 “小心!” “小心!” 皇后与伊古娜马上发出惊呼。 四娘也喊了一声“小心”, 随即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直接拍在了郡主的屁股上。 “啪!” 四娘这一巴掌,可是有讲究的,一巴掌分十成力,于途中卸去了个五分,落在皮肉之上的,也就三分,另有两分则弥漫开去,指尖抽出时,更是带着快速地颤抖,将那股子先前截留的力道,再以轻微震荡的方式随后施加上去。 一时间, 郡主只觉得酥酥麻麻,宛若无数只小蚂蚁正在自己身上调皮地摸索转圈儿,痛,是真的痛,舒畅,那也是真的舒畅。 甚至, 禁不住, 嘴里竟然发出了一声带着悠长却又断断续续的哼唧…… 物是人非,光华流转; 想当年主上带着阿程和三儿在民夫营的那一夜后,被郡主召见; 主上跪伏在郡主面前,拒绝了郡主招揽为家丁的提议后,说不得这女人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不屑。 那会儿, 郡主对于刚刚在虎头城开了客栈的主上与魔王们而言,真的是天。 可现如今, 就是当着当朝皇后的面, 我就打你屁股了, 怎么滴了? 一巴掌下去后, 郡主的脸已然泛红, 四娘却一边伸手将那一只拍死的“蜜蜂”弹开一边笑道; “真瘦了,连浪都打不起来。” 说着, 四娘又低下头,将嘴凑到郡主脖颈边,同时,手又覆盖在了郡主那浑圆的位置上轻挲, 道; “得多吃点儿,懂了么?” 这是威胁; 昔日曾被姬老六与郑凡一起称呼为“疯女人”的郡主,这次终于落到了真正的王者手中。 不得已之下, 郡主银牙咬住下嘴唇, 应声道: “倩儿懂了,谢谢姐………” “啪!” s:///book/3/3482/88917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大燕摄政王! 皇帝带着郑凡走入了一座偏殿,里头,放着一把靠椅; 似乎是怕有人和自己抢似的,皇帝先行一步坐了上去,往后一躺,椅子轻微前后摇晃起来。 紧接着, 皇帝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悬挂着的像是秋千一般的摇篮, 道; “你坐那儿,这是按照先前住你家时,按你屋子里的格局也弄了个,但感觉坐得没那么舒服,坐深了,脚都不着地。” 郑凡走到摇篮秋千前, 站着, 伸手, 推了一下摇篮; 摇篮前后摆动, 前, 后, 前, 后; 坐在靠椅上看着这边的皇帝,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不由骂道: “姓郑的,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平西王爷很平静地道; “腰不好的,吃不住而已。” “你放屁!” “腰好的话,一切皆有可能,万物皆可奉为依靠,人间处处可作依托,只有做不到,哪有想不到?” “……”皇帝。 魏公公搬了个椅子过来,郑凡很自来熟地坐了下来。 这时, 几个宫女和宦官拿着似乎是胭脂水粉走到皇帝靠椅旁,开始帮皇帝上妆。 起初,郑凡还以为这是为了接下来大宴时皇帝能够容光焕发,但慢慢地就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皇帝的脸被故意画得有些惨白,甚至连龙袍之外的皮肤也刻意地做了修饰,显得……苍老了一些,细节到,指甲盖都没放过。 “这是做什么?” “你姓郑的没在京城安插眼线么?”皇帝反问道。 “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真没有?” 郑凡伸手指了一下站在边上的魏公公: “魏公公。” “……”魏公公。 皇帝笑了,道:“自打前俩月确定了你要到京城时开始,我就尽量减少自己露面的次数了,就算露面了,也会故意打扮一下。 在不少亲近大臣眼里,朕,是快不行了。 这个谣言,这会儿应该已经传下去了,只不过还没扩散到民间。 这次你进京了,在不少重臣眼里,是有朕托孤的意思了。 简而言之, 就是安排后事。” “瞎折腾。” 瞎子向郑凡做了保证,手术会很顺利,风险可以降到很低,所以在郑凡心里,这次只是走一个流程。 “朕是皇帝,朕得负责任,不提前做一些铺垫,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局面该怎么收拾? 早早地给自己放出风去,身子骨不行了,你郑凡就是我钦定的托孤之人,到时候无论想做什么,都名正言顺。” “行了行了。”郑凡摆摆手,“魏公公,茶呢?” “是,王爷。” 魏公公马上奉上了茶水。 郑凡抿了一口, 将茶杯放下, 闭上眼,似乎是在休息; 但还是开口道;“也是为难你了。” 事儿,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说皇帝是为了“交情”在故意演戏了,亦或者说,当其已经付出一切压上一切时,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也已经无所谓了。 古往今来,能将权柄将龙椅,推心置腹到这种地步的帝王,估计也就姬老六独此一家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是有自己和那些权臣不一样的因素在内,但本质上,姬成玦确实是继承了先帝的那股子心胸与气魄; 不愧是最肖父的皇子。 皇帝还在被上着妆, 开口道; “姓郑的,你说我算不算是个好皇帝?我的意思是,把咱们几年后要干的事儿,也算上的话。” “太近了,看不得真切的,距离产生美。” “好句。” 妆化完了,皇帝也睡着了。 坐在椅子上的平西王,也睡着了。 魏公公拿起一条御毯,将皇帝轻轻盖好,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平西王盖上。 随后,魏公公走到门口,站着。 半个时辰后, 时辰差不离了; 魏公公走回来,正准备先推醒平西王时,却看见平西王已然睁开了眼,将毯子揭开。 起身,走到靠椅旁,看着躺在靠椅上,一片“病容”的皇帝。 忽然间, 有种不真实感。 半年前晋东一别,皇帝坐在马车上曾说过: “朕不信命,是因为朕觉得,所谓的天命,没你姓郑的来得精彩!” 其实郑凡也觉得,这个世上,要是没了他姬成玦,似乎剩下的很多事情,也就索然无味了。 甚至连日后平楚灭乾,也不会再给人以激动的感觉。 男人在外汗流浃背,挣了一笔银子,图的,是回到家里的那一口热饭,再将银钱交给婆姨手里时的那种满足感与自豪,除此之外,再多的苦与累,也都不算个事儿了。 自己日后出征时,后方龙椅上坐着的如果不是姬成玦,而是姬传业,似乎,就少了那股子盼头,想想都令人乏味。 皇帝睡得正香; 有件事,郑凡不知道,皇后知道; 那就是以前郑凡进京住王府时亦或者他们天家去晋东住平西王府时,皇帝总能感到很安心,睡得很踏实; 看着睡得这么香甜的皇帝, 郑凡心里不由得也被触动了些许温柔; 魏公公站在旁边,关注着平西王爷脸上的神情,心里感慨着,想来,这就是非兄弟却胜似兄弟的真知己关系。 陛下与王爷,确实是…… 紧接着, 魏公公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平西王蹲下了身子, 凑到熟睡的皇帝面前, 忽然发出一声大叫: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通!” 皇帝被吓得直接从靠椅上翻滚了下来。 要知道宫里平日里都很森然肃静,宫女宦官们连嬉戏打闹都不被允许,每次皇帝休息时,魏公公都会在门口把着风; 所以,皇帝睡觉时,还是第一次被这般“惊吓”过。 皇帝自地上爬起, 对着郑凡骂道: “姓郑的,你有病啊!” 平西王爷可没有丝毫惊扰到圣驾的觉悟,反问道: “你看看你,脸上的妆都被自个儿的口水给污了,这样吓一下挺好,就当给你补妆了。” “姓郑的,朕和你拼了!” 皇帝作势要扑过来,魏公公赶忙上前抱住皇帝: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另一头, 王爷则卷起了蟒袖,捏了捏拳头; 天底下,四品武夫可以称得上是大宗师了,开宗立派也没问题,稀少是稀少,但绝不算稀奇; 可放眼古今, 又有几个四品武夫能有机会揍一下当朝皇帝呢? “来来来,正好再多上点彩妆,最好弄出点儿内出血,这下子就能以假乱真了。” “郑凡,你大爷的!” …… 大宴,开始。 饭桌,一直是最注重规矩的地方。 哪个官级坐哪里,哪个衙门坐哪里,哪个勋贵坐哪里,哪个宗室坐哪里,都被提前分配安排得明明白白。 酒水和菜式什么的,早就已经上了,但很少有人会动筷子,宫内大宴,向来不是吃席的地方,大家伙来之前,早就在家里垫过肚子了。 接下来, 是内阁一众阁老们入席。 曾任颖都太守的毛明才,如今是内阁首辅,在其身后,总共还有六位阁老重臣。 新君继位后,对朝堂做了很多的改动,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内阁的确立与修改。 现在,六部已经快成为内阁打下手的了。 一众文武起身见过诸位阁老,大家和和气气互相打着招呼; 待得阁老们入座后, 大燕大宗正悯安伯姬成朗带着兄弟们来了。 在对待自己兄弟们的这件事上,皇帝表现出了极大的气度。 大皇子如今在南望城领兵,几乎掌管着整个大燕南部的整条防线,连李良申都只能在大皇子麾下打下手; 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悯安伯,曾经的太子,任宗正以及这个伯爵名其实就能看出皇帝对这位竞争对手的奚落; 但奚落归奚落,皇帝继位几年来,倒是没去刻意地找什么麻烦,当年的种种恩怨,也就一笔揭过了。 四皇子姬成峰如今在兵部任职,但挂的是一个闲职,皇帝时不时地会命人赐给他一些书,意思是让他多修身养性。 五皇子姬成玟,凭借着前些年修建河堤的功绩,现任工部侍郎。 七皇子姬成溯已经长大了不少,现在没什么差事,而且,皇帝也亲口对外说过,自己这个七弟,心思太重。 燕国朝堂,经历了先帝马踏门阀的大清洗,且伴随着这些年的对外战事不断,一大批拥有战功的地方官开始进入京中,朝堂上的风气还是很不错的。 再者,燕人没有乾人那种喜欢既当又立的扭捏。 皇帝的六个兄弟,除大皇子是军功侯外,其余的,因废太子二皇子殿下被册封伯爵,余下兄弟们,也全都是伯爵; 朝臣们是很乐见其成的,这些年朝廷财政吃紧,对宗室开刀,在这里做节流,自然是欢喜; 皇帝对兄弟们的敲打与苛责,哪怕最有名望的老臣也当没看见,该敲打的就敲打,该直接断绝仕途和政治影响力的就直接断绝,这样大家伙以后都没麻烦。 再者,皇帝已经有两位皇子了,后继有人,国本已立,宗室们,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心里虽然是这般想的,但当这批天子兄弟进来时,所有人都抱以极高的热情。 接下来,是太子殿下和靖南王世子一同走进来。 “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过世子殿下,殿下福康!” 当年郑凡封王大典上,皇帝下旨收靖南王世子为义子,让太子拜其为大兄,所以严格意义上,天天不仅仅是世子的身份,也算半个天家的成员。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今日的世子殿下能与太子并排走进来,靠的,不单纯是靖南王留下的遗泽,主要还是靠着平西王爷“长子”的身份; 世人皆知,平西王爷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干儿子! 再之后, 是皇后娘娘与平西王妃一同进宴,后头跟着的,是镇北王妃与镇北王府郡主。 按理说, 皇后应当走在最前面,四娘应该和伊古娜走一起。 但皇后拉着四娘走一起,四娘呢,也就没推脱,一定程度上来说,她比自家男人更清楚如今晋东的底气。 郡主是没资格走一起的,伊古娜呢,则很自觉地跟在后头。 “臣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爱卿请起。” “见过平西王妃,平西王妃福康。” 四娘微笑以应。 一番礼数下来后,大家伙开始等着了。 既然皇帝没有和皇后一起进来,那很显然,皇帝必然是和平西王成一对进来的。 其实,后头应该还有一位镇北王呢; 但镇北王,早早地就被大家伙给忽略了。 论现实,论“锱铢必较”,街头的摊贩们连给朝堂大佬们提鞋都不配! …… “为什么就不遮挡一下镇北王那边?” “没必要遮挡,就是让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朕在装病又有什么关系?白天里,调动李成辉部去往晋东的旨意已经下发到内阁了,这内阁知道了,朝堂上该知道的必然也就知道了。 到时候,文武只会晓得,我这是在抽镇北王府的血来补你这位平西王,你才是朕认定的托孤大臣。 镇北王府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不敢吵也不敢闹的。 李飞和李倩,也不是傻子。 真要嚷嚷着这是朕和你演的一出戏,他们能有什么下场? 只会被天下认为是镇北王府不服安排,想要找借口起事罢了,到时候你收拾它不也轻轻松松?” “呵呵。” 前头,李飞站在那里。 皇帝与平西王都很自然地不再闲聊。 李飞看见躺在龙輦上的皇帝,整个人愣了一下,要知道下午时大家还一起泡汤来着,怎么就一下子得靠人抬着了? 而且距离近了,分明能看见皇帝的“病容”。 这是…… “李飞啊。” “臣在。” “朕龙体欠安。” “是……”李飞马上醒悟,“请陛下保重龙体。” “嗯。”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有时候也得感慨上一代那三位的智慧,尤其是李梁亭。 当代人管当代人的事儿,下一代人能承袭多少香火情,说白了,还是得靠“自觉”与“本分”。 晋东有郑凡的底子做依托,自然就有站着的权力; 镇北王府,没了老王爷后,除了本分就只能本分,这不是认怂,这是识时务,大势如此。 新君肖父,可不仅仅是长得像先帝呀,先帝的手腕与冷血,新君就没有么? 只不过有些话,摆台面上说就伤感情了,不到万不得已时,大家还是喜欢和气生财。 入口处,陆冰在那里候着。 如今的陆冰,两个衙门一起抓,可谓大燕阴影下的第一人。 “臣,叩见吾皇万岁!” 陆冰跪伏下来。 皇帝笑了笑, 道: “还有一个呢。” 陆冰挪动膝盖,向郑凡磕头:“叩见平西王爷。” 对于郑凡来说,这是一个很有把握的手术,但对于皇帝而言,他必须把自己的“后事”给安排好。 “进去,见见……朕的臣子们。” “喏!” 陆冰替换了前面的两个宦官,抬起了龙輦。 原本,陆冰空留了一个把手位置给平西王的; 但平西王站在那里,似乎在欣赏着月色。 这时,李飞走了过来,抬起另一个把手。 队伍, 开始进入宴会。 当皇帝躺着被抬进来时,一时间全场哗然。 皇帝身子骨出了问题,这件事很早就不是秘密了; 前几日镇北王入京是太子去迎,今日平西王入京还是太子去迎,天子为何不亲自去? 自然是身子骨经不住了。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所有人,都跪伏下来。 “诸位爱卿……平身……咳咳……” “陛下有旨,诸位臣工平身。” “谢陛下。” “谢陛下。” 天子就这般被抬着,从外,进到里; 不少大臣脸上挂着泪痕,有些,更是直接失声痛哭起来。 有没有表演成分? 有,肯定有。 但里面,其实大部分人的眼泪,是真的。 天子性子刻薄,大家伙都清楚,但比起先帝时,天子其实很好相处了。 而且与先帝在位时大肆征伐不同,天子是一直在做着与民更始的,一道道善政下去,大燕的子民终于得到了喘息与恢复的机会。 新君虽然继位不久,但臣子们最清楚,这位天子,是一位明君。 皇帝被抬到了坐台前,那上头是宴会的最中央也是最高处,摆着一张极为宽大的龙椅。 皇帝侧过脸,看着站在边上的郑凡,道; “姓郑的,背我上去。” 郑凡扭头看着他; 皇帝小声道: “演戏,不用觉得恶心,是?咳咳……” 郑凡无奈, 走到龙輦前, 魏忠河帮助着“病重”的皇帝,让其靠在了平西王的后背上。 接下来, 平西王背着皇帝,走上了高台。 皇帝手搭着平西王的肩膀, 道; “姓郑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好虚弱啊。” “你太入戏了。” “敬业一点不好么?” “再犯恶心,就给你丢下去。” “呵呵。” 郑凡将皇帝安置在了龙椅上, 皇帝坐下后, 整个人就斜靠在了龙椅侧边,很是虚弱且萎靡不振的样子。 下方群臣的哭声,开始收起。 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投送到站在前排位置的诸位“伯爷”,也就是昔日的那几位皇子身上了。 但这几个昔日的皇子,在承受着这些目光时,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欣鼓舞,有的,只是恐惧。 他们是不知道皇帝在装病的,皇帝装病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也就平西王家与镇北王家,宫内那些宦官太监们,有魏忠河看管着,也不会多嘴。 按理说,新君身体出现问题,他们这些做兄弟们,似乎寓意着机会又来了,毕竟太子还年幼不是? 但平西王就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那里; 这种威势, 这种无声的警告, 足以让这些天子兄弟们不敢生出丝毫妄念。 皇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时, 魏公公站在高台边缘,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继位以来,深恐辜负列祖列宗之厚望,辜负先帝传位之恩德,辜负大燕黎民百姓之………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朕原欲以毕生之心血,求大燕之大治,求诸夏之一统,可惜,天不假年。 今龙体欠安,恐时局动荡,不为社稷求完全,为万民求依靠。” 念诵到这里, 魏公公抿了抿嘴唇, 继续道: “平西王,沉稳内敛,逸群之才,雅人深致,虽命途多舛,磨难频仍,但其仍自处者人也,秉‘天降大任’之说,恭顺钦哉,身自悦纳,旷达心怀,爱国体民,矜矜业业,深慰朕心。 今特制此诏,着其为摄政王,望尔后勿忘家国,莫忘前讳。 钦此!” 一时间, 众臣哗然。 倒是内阁诸位,似乎早有预料。 虽然大家都被骗了,但被骗的程度不一样。 在阁老们看来,若是皇帝真的龙体不行了,最好的办法,不是赶紧对平西王进行封杀打压,因为大家都清楚,这除了直接掀起整个大燕的大内战外,没有第二个结果。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平西王从他的封地,请到京城来,让其远离封地的同时,再以大义的名义压制他,以求皇权过渡,期盼太子成年亲政。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也是如今之际,唯一的方法。 所以, 诸位阁老们先行出列,跪伏下来: “臣等拜见摄政王。” 随即, 李飞出列,虽然他一脑子疑惑,但还是跪伏下来: “拜见摄政王。” 这时, 太子走上高台, 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传业拜见叔父摄政王!” 天子的诸位兄弟,也在此时出列跪伏: “臣等拜见摄政王。” 大佬们,宗室们都带头了,很多大臣,也就流着泪跪伏下来。 当然,也有不少大臣开始喊起来: “不可啊,万万不可啊陛下!” “陛下,怎能让此獠窃居此位!” “陛下,大燕江山不保啊!” 喊这些话的大臣,马上被一群宦官强行搀扶了出来,动作很是迅速。 这是天子的意志, 当天子将大燕第一等的实权藩王,送到摄政位置上时,阻力,真的很难形成,这比郑凡率军打入京城后,可能都要来得简单方便得多。 毕竟,总不能让大家伙问:陛下何故造反? 与此同时, 大燕各路驻军,也都将收到来自皇帝的密旨。 一位皇帝, 已经将权臣的篡逆之路,给铺得稳稳当当,甚至还插上了花; 郑凡还在站着,哪怕下方成片成片的跪拜“摄政王”之声不断传来; 斜靠在龙椅上的皇帝, 伸手抓住了郑凡的蟒袍衣袖, 轻轻扯了扯, 没反应, 又扯了扯, 郑凡回过头; 皇帝伸手, 轻拍自己身侧的龙椅空余位置, 道; “坐呗。” 曾经,在四下无人时,刚登基的皇帝曾偷偷拉着郑凡坐了一把龙椅,还问他感受如何; 这一次, 是众目睽睽,万众瞩目之下,皇帝,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郑凡后退两步, 在龙椅上, 坐了下来。 这一夜, 上方,穹幕茫茫下,孤月高悬; 下方,大燕龙椅上,人影呈二。 侧靠在龙椅上, 一脸“病容”的皇帝, 忽然开口道: “姓郑的,朕忽然觉得,这病,治不治的,都有些无所谓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四章 皇帝的手术! 宫廷大宴上,燕国天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册封平西王为大燕摄政王,燕国太子亲自跪伏拜称:叔父摄政王。 燕国天子邀摄政王同坐龙椅,堪比二圣临朝; 但凡真正的权臣,摄政,基本是老皇帝驾崩,新君年幼时,才能一步一步靠总揽朝政才能走上这个地位,获得这份殊荣; 唯独这次在燕国,皇帝是亲自铺路搭桥,将一切的一切,都安排了个妥当。 消息, 自皇宫内传出, 马上就传遍整个京城, 紧接着, 将向大燕各地传递,一直传递到整个天下,整个诸夏,都将因这一则消息而震动。 毕竟, 伴随着三国大战以平西王率军破上京而结束, 燕国雄踞诸夏之北,虎视整个诸夏的格局已然成型,毫不夸张的说,这一尊庞然大物内部的任何动向,都足以搅动起整个诸夏的风云。 相对于燕人自己的“情绪复杂”,可能这一则消息对于乾楚等其他诸夏之国的朝堂而言,就将显得格外沉重了。 大燕日后无论是姓姬还是姓郑,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他们看到的是,本该是燕国最不稳定因素的晋东平西王府主人,入主了京城成为整个燕国的摄政,这意味着不稳定因素的消失,燕国内部以这种方式完成了实际的“一统”。 再加上早就被拆卸掉的镇北王府实际上已经被朝廷所掌握…… 这一头战争巨兽,在舔舐伤口恢复元气的同时,已经将自己身上,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一旦其积蓄好了力量,那如潮水一般的黑甲铁骑,将自北方如雷霆一般呼啸而下…… 至于说太子成年亲政,是否会和摄政王产生权力上的摩擦,摄政王是要当一个纯粹的忠臣留一世英明,还是会学乾国太祖皇帝那般,趁着人家孤儿寡母时黄袍加身,篡了这姬家天下; 这些,都是后话了。 太子不可能一下子成年,天子既然光明正大地做出了这种安排,燕国内部的反对势力,至少在近些年,会选择默认和接受这一格局。 空窗期这般长,足够那位摄政王做很多的事了。 他想篡位,就得做出更大的功绩,他不想篡位想当纯臣,也得辅佐新君,继承“先帝”的遗愿; 横竖, 燕国大概率都得南下。 …… 外头,风风雨雨,人心未免惶惶。 但京城外的后园里头,则显得很是和睦。 皇帝住进了后园疗养,一同住进去的,还有平西王,哦,现在是摄政王。 “别说,这衣服还真挺好看。” 皇帝坐在桌旁,看着换上了新袍的郑凡走了过来。 可以说,姬成玦安排了很久,别的不提,就是这一套摄政王服,就不可能是临时加工赶出来的。 和普通的蟒袍不同的是,这上头,已经模糊了蟒和龙的区别,同时还镶嵌了不少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金边。 郑凡是太子的仲父,一声“叔父摄政王”不是白叫的,这足以在礼法上破除异姓王的规制,采用皇家的仪仗。 只不过,对这套衣服,郑凡不是很满意, 评价道; “俗气了。” 说着,就又脱了下来。 在郑凡看来,还是蟒袍更适合自己。 尤其是四娘的审美与针线活的加持下,那一套套蟒袍,可以在审美上和舒适度上更贴合自身。 最重要的是, 在郑凡的脑海里,早就烙印下了田无镜一身蟒袍斯人独立的画面。 这时,下面开始上菜了。 端菜的是魏公公; 郑凡和皇帝相对而坐,另两侧坐着的是天天与太子。 热菜一道道地端上来; 郑凡看着这般丰盛的菜桌,不由摇头道; “吃得完么?” “得,你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儿,居然也懂得节约?” “精细和铺张不是一个意思。”郑凡说道。 “说不得就是我最后一顿饭了,总得把自己喜欢吃的菜再过过嘴,这样过分么?” 郑凡无话可说。 说到底,姬老六还是害怕的,开颅手术,在这个时代,可谓神迹; 哪怕这个时代有炼气士,有剑客,有武夫,西方还有魔法以及斗气,天断山脉里还有妖兽出没,但不管怎样,对脑子里动手术,依旧是一个未开发的领域。 从这一点来看,姬老六愿意做这个手术,是真的付出了极大的信任; 换做其他人说这话:陛下,你脑子有毛病,咱们开个颅? 可能在皇帝耳朵里听起来,相当于是:陛下,我这儿有长生不老药,您吃不吃? 等同……神棍。 魏公公端上来了一道鲤鱼焙面,放下时,鱼头朝着皇帝。 皇帝拿起筷子夹在,顺便将盘子挪了一下,让鱼头朝向自己和郑凡中间。 “姓郑的,你再想想,还有哪里有遗漏的,咱现在还能有机会再补补。” “差不离了。”郑凡夹菜,“边边角角的就算有遗漏,也无伤大雅,你要是真运数不好,走了,就放心地走。” “呵,听听,你说得这叫人话么?” “这是为你好,反向插旗。” “呵。” 天天起身,拿起郑凡的碗帮忙盛饭。 太子也起身,去拿自己父皇的碗。 却被皇帝用筷子敲打了手背, 太子只得走到另一边,拿起另一个碗帮摄政王盛了一碗汤。 大家吃着饭, 用到一半, 皇帝开口道; “太子,跪下听话。” 姬传业马上放下碗筷,后退了好几步,朝着桌子跪伏下来。 “父皇我染了恶疾,不治的话,可能也就不到几年的活头了,治好的话,则能活得跟正常人无样,至少能看到你成人生出个皇孙什么的。 这个病,是你叔父摄政王发现的,你觉得,是你叔父摄政王在骗你父皇么?” 郑凡开口道; “没人的时候,可以叫伯父摄政王。” “姓郑的,你别打岔!” “呵。” 郑凡夹起一只大虾,送到天天碟里。 天天拿起大虾,开始剥虾,细心地抽出虾线后,再蘸了蘸醋,送到郑凡碗中。 “回父皇的话,传业不认为干爹会欺骗父皇。” “为何?” “因为干爹待传业,待父皇,一向磊落。” “人是会变的。”皇帝感慨道。 太子脸上露出了慌乱之色,忙道:“干爹做人光明磊落,怎……” “父皇不是说你干爹,是说你。” “孩儿?” “你以后会变的,万一父皇这次没能治好,真的就这么走了,你一开始可能会是这般想,但时间久了,身边大臣,亲近的人,比如魏忠河啊,张伴伴啊,会跟你嘀咕起这事儿……” 魏公公和张公公一起跪下。 “你就会想了,当年父皇的死,是不是摄政王的计策?” “孩儿……孩儿……” “为君者,看事,做事,切忌感情用事,感情最不牢靠,晓得么?” “孩儿……知道了。” “你要记住的是,你这干爹,在晋东有忠诚于他的十多万铁骑随时可以拉出,三晋之地的晋军以及原靖南军部,大都心向你干爹。 你干爹还是大燕的军神,在我大燕军中,威望无二; 所以, 你干爹要造反,要拿这天下,他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拿。 你父皇若是一直活着,也就和你干爹打个均势; 他要是想,拿个晋地以立国,就是父皇我,怕是也无可奈何。 所以,你干爹没必要骗父皇,懂么?” “是,孩儿明白了。” “再说了,你父皇我又不是傻子,我信了,就是真事,除非你这当儿子的,觉得我这当爹,是个蠢货被人糊弄了。” “孩儿不敢。” “另外,相信你干爹是个值得依靠的人,你父皇我是相信的,你,也得相信。” “孩儿一直是相信的。” “还得再相信一件事,就算哪天你不相信了,你也得好好装作自己一直信着。” “请父皇示下。” “你得永远记着,甭管你多大了,甭管你觉得自己身边,有多少人在效忠你,只要你叔父摄政王,一天没死……” “盼我点好。”郑凡说道,“我比你会调理身体。” 皇帝瞥了一眼郑凡,继续道: “那你就得相信,你永远都玩儿不过你叔父摄政王。” “是,父皇。” “搁你这儿,直接给我打成大反派了?”郑凡又给天天碗里夹了一只虾。 “我容易么我?”皇帝反问道,“尽人事,听天命呗。” “行了行了,咱们可以开始了,吃饱了?” 皇帝点点头,招呼道: “宣陆冰。” 陆冰很快走了进来,跪伏下去。 “陆冰,魏忠河,张伴伴,自即刻起,后园封闭,旬日之后,若是朕自己走了出来,那一切无妨,若是朕直接被发丧了,那就按先前说好的做。” “臣遵旨。” “奴才遵旨。” “传业,回宫去。” “儿臣遵旨。” 一切都料理完毕; 皇帝跟着平西王,来到了后园里的一处庭院内,早在刚进京时,魔王们就已经在这里布置好了“手术室”。 亭子里,有一张椅子。 郑凡示意皇帝坐下,然后拿起一条白布,自皇帝脖颈下,圈了起来。 “这般快就裹尸了?” 皇帝有些惊愕地问道。 “给你剔头。”郑凡说道。 “哦。” 皇帝坐好。 郑凡先拿起一盆水,给皇帝洗了一下头。 “朕可以弯下腰的,这样身上全湿了。”皇帝有些不满地说道。 “待会儿还得洗澡的,没事儿。” “那还要戴着这个白布做什么?” “仪式感。” “我……” “废话别那么多,老子亲自给你备皮你就知足,要是开下面的那个头老子才不给你刮。” “真恶心。” “你居然能听懂,昏君。” “呵呵。” 头发湿了后,郑凡拿起了一团乳白色的黏着物,沾水后,在手掌揉搓,然后全打到皇帝的头发上开始抓匀。 “挺香的。”皇帝评价道,“这个似乎晋东没卖过?” “有几个人天天刮胡子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在乎这个的黔首,没钱买这个,有钱买的,不会用。 皇帝的头发很长也很密,涂抹均匀后,郑凡拿出了剃头刀。 “稳着点儿。”皇帝提醒道。 “老子是四品武夫,练刀的,你慌个屁。” “你那刀是练着砍头的,你说我慌不慌!” “也是,那你别动。” “咔…………咔…………咔…………咔……………” 乌黑头发一片接一片,飘落在眼前; “等治好了,这头发光了,可太有损圣君形象了。”皇帝看着自己身前的头发说道。 “放心,给你准备好了假发,看不出来。” “呵,这服务,有全聚德那味儿了。” 没多久,头发剃好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皇帝,帮其解开了白布; “走,净身去。” “一起么?一起朕就不怕。” 很快, 郑凡带着姬成玦一起赤条条地再次泡入了汤池之中。 皇帝侧过身,双手抓着壁面, 道: “姓郑的,来,给朕搓搓背。” “做梦。” “朕都要上刑场了,你就不能最后满足一下朕?” “咱可以推迟一下,派人去宫里把皇后娘娘请来。” “唔,那算了,朕宁愿上刑场。” “德性。” 郑凡没去给皇帝搓背,而是丢了一块肥皂过去。 “自己搓搓擦擦。” “这服务态度,太差了,早知道让魏忠河进来服侍就好了。” “这个场景,最好不要给手下人看到。” 让奴才们亲眼目睹主子被开颅,这会崩塌掉他们的世界观的,哪怕是魏公公,也是如此; 而且,身为皇帝,是不可能让臣子们看见自己最虚弱的一面。 “你看就没事儿了?哦,也是,你这家伙打一开始就不屑皇权。” “我不是不屑皇权,而是不爽皇权不是我。” “一样的,很多人,其实不敢有这个想法。” “有这个想法的很多,但至多也就是说说,真敢做和真愿意做的,寥寥。” 洗完了澡, 郑凡带着皇帝进了隔壁的房间。 里头,一身精致黑色夜礼服的阿铭正站在那里,在阿铭面前,放着一个浴桶。 “还洗澡?”皇帝问道。 “给你杀菌,进去。” 皇帝脱去衣服,坐进了浴桶,一开始,还没感觉到什么,但等身体全部没入后,一些特定位置上传来的酥爽感,让皇帝整个人都有些憋不住了。 出来后, 皇帝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披上衣服时,才稍微缓过神来,问道: “刚刚给我泡的,是什么?” “杀菌用的。” “菌是什么?” “很细小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你溃脓。” “佛说的一花一世界么?” “差不离。” “但你还是没告诉我,那是什么,我本以为会是类似醒神露的东西。” “那玩意儿你怎么可能受得了?”郑凡笑了笑,“以后要是耳朵有炎症的话可以用稀释后的这个泡泡耳朵,挺舒服的。” “主上,陛下,可以开始了。” “嗯。” 皇帝被阿铭送进了最里间,里头有一张床。 一个侏儒端着一碗绿色汁水的汤走到皇帝面前,道: “陛下,这是麻沸散。” 皇帝端着碗,看了看这屋子里的陈设以及人,笑道; “地狱怕是就这般来的。” 皇帝一口气将三爷版麻沸散喝了下去,而后被安排着躺在了手术床上。 大家就在这里静候着;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皇帝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进入了梦乡。 瞎子开口道: “各就各位。” 薛三将自己的手术器具全部排开,十指开始做起了动作,主刀大夫,其实就是他。 阿铭则用指甲,先划开了自己右手手掌,控制着伤口不愈合,同时又划开了皇帝的胳膊,而后将双方伤口位置重合。 瞎子提醒道;“阿铭,小心一点,别给皇帝做成了初拥。” 在过去半年时间里,阿铭曾试过给一个垂死的楚人士卒做了一次初拥,效果很卓著,成功地让濒死的人“复生”,但清醒时间就保持了不到两天,就变成了渴望鲜血的野兽,最后不得已之下被毁灭掉。 这和阿铭原本所设想的,不一样,按照他的推算,这个状态下的自己,应该可以给予出可以保持神智的初拥了。 最后,还是瞎子分析出了原因,大概是阿铭自身血统层次太高,实力虽然允许给予初拥,但因为“浓度”太厚,被赐予者神智会被即刻碾压,简而言之,就是“毒性”太强。 如果是其他吸血鬼,在阿铭这个层次时,是可以给予的; 但阿铭血统太高,反而成了副作用,除非是阿铭能够恢复全盛状态,否则给出的初拥,基本都会变成疯子。 而对于皇帝来说, 宁可他暴毙,也不能有一个疯皇帝出来。 “我知道的。”阿铭说着,闭上了眼,通过二人伤口处的鲜血联系,开口道,“血压正常,各项指数……正常。” 说着, 阿铭伸手掏出一个带着冰块的箱子,里头是血袋。 薛三瞥了一眼,道:“准备这么多,这是开颅又不是接生。” “有备无患。” 阿铭不以为意,左手拿起一包血袋,咬破口子,自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自己贪嘴。” “好了,大家注意精神集中,我要开始建立心灵锁链了。” 瞎子闭上了眼,双手放在了皇帝脸侧。 心灵锁链建立,皇帝颅内情况开始呈现在在场所有魔王脑海中。 魔丸漂浮起来,释放出光芒,开始照亮。 “准备好了。”薛三说道。 “我也准备好了。”四娘说道。 樊力举起了斧头, 道: “俺也一样!” 这时, 正在喝血的阿铭开口道: “瞎子,待会儿阿力但凡多下点力道,这大燕的江山,就是咱们的了。” 瞎子闭着眼, 却不屑地开口道; “这就是我最腻歪这个皇帝的地方,我辛辛苦苦布局谋划发展,做足了对自己的期待,结果他却要主动送给我。 这是对我人生规划的侮辱。” 瞎子享受的,是造反的过程,是造反本身,而不是单纯地追求龙椅。 事实上,他自己并没有当皇帝的心。 “我不指望主上了,我指望咱们的干儿子,慢慢来,不急,好汤不怕晚。” “你就自我安慰。”薛三嘲讽道。 “集中精神,阿力,动手。” “好嘞!” 樊力抡起斧头, 落下! …… 皇帝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在这个梦里,他看见了很多人,又经历了很多以前的画面。 他像是一个过客一般,经历着自己的人生;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也觉得唏嘘; 但慢慢地,他开始有些痛苦了,因为这些画面,这些经历,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开始向自己不断地重复,这是一种……折磨。 仿佛自己整个人,被丢进了深不见底的炼狱。 喝那一碗麻沸散前, 皇帝曾说, 地狱怕不就是这样了。 结果, 还真这样。 皇帝有些后悔自己的乌鸦嘴, 同时也有些惋惜, 多好的地儿啊, 多自在的经历啊, 父皇走得早了, 否则自己这当儿子的,真得带着亲爹来这儿溜溜。 也不晓得, 到底经历了多久, 最终, 一片漆黑, 将所有吞噬。 …… “主上,皇帝,醒了。” 瞎子前来禀告。 郑凡站起身; 瞎子又道;“主上,想当皇帝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现在,咱们还来得及,主上可以接手,一个保存很完好的大燕国。 曹阿瞒的路,已经摆在主上面前了。” “瞎子,现在问这些,你觉得有意思么?” “没意思,这皇帝,很不讲武德。” “呵呵。” “没见过这样的皇帝,至少,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已经做到了多少千古明君所不能做到的事。” “这是你对他的评价?” “是。” “没事儿,你还有霖儿。” 这是郑凡能给的最大安慰,给手下人画饼,也是每个上位者的必备能力。 瞎子笑了笑,道:“霖儿天赋异禀。” “是,就是有些欠揍。” “或许,属下可以改一改目标。” “改成什么目标?” “以前不敢想,因为是主上您。” “我怎么了?” “属下失言了。” 这话的意思是,以前因为主上是您,所以,有些事儿,不敢想;但当郑霖长大后,大家伙,有些梦,就可以尝试去做做了。 比如, 我们, 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我去看看皇帝。” 郑凡走入里屋; 手术后, 皇帝已经昏迷了整整七天,当然,昏迷时还是可以导流食的。 这会儿, 当郑凡走进来时, 皇帝正坐在那里, 眼睛是睁开着的。 郑凡走到皇帝面前, 蹲下身子, 看着姬成玦。 姬成玦脸上,全是茫然。 “你醒了?” 郑凡一边柔声问着,一边轻抚姬成玦的脸。 “你……是谁?” 皇帝很是迟疑地问道。 郑凡点点头, 看了看四周,发现魔王们一个都没跟进来。 “呵。” 郑凡干笑了一声, 伸手, 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道: “我是你的……老父亲。” “贱人!” (本章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五章 祭拜 “所以,真的是在我的脑壳上,开了个洞?” 姬成玦一边照着镜子摸着自己脑袋上包扎着的纱布一边问道。 “对啊。” “这个洞,比我想象中,好像小了很多的样子。”姬成玦扭头看向郑凡,双手比划了一个碗口,“我原以为会像是吃猴脑那般,直接平削开一个大口子。” 郑凡很想问一句,你以为要开这么大一个口子竟然还敢答应做这个“手术”? 但一想到姬成玦肯定会回答:因为信任你啊。 为了使这恶心的对白不会出现, 郑凡就改口道; “开一个小口子就可以了,对了,那颗瘤子给你保存着,你要看看么?” “瞅瞅。” 郑凡走到旁边柜子上,将一个放在琉璃瓶子里,被薛三用药水浸泡保存着的一个肉瘤拿起来。 “这东西,是从我脑子里取出来的?” “对。” “看着让人有点想吐。” “吃啥补啥,可以加菜里去,补补脑子。” “呕……” 皇帝先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然后觉得有点头晕,脑壳有点痛,又轻轻捂着自己的脑袋。 好在,没什么事儿,只是很正常的术后反应。 这个手术,很成功,至于皇帝脑袋上的伤口,四娘也做了缝合处理; 除了头发长出来后,那一块会变成一小块秃斑外,没其他影响。 “姓郑的,我这才醒来,你能别这么恶心么?” 郑凡端着琉璃瓶仔细端详着, 道; “我倒是觉得挺有收藏价值的。” “送你了,你替我好好保存。” “那我拿去喂狗去。” “你放下!” 皇帝最终还是将这个瓶子收了起来。 随后,皇帝开始尝试自己走出门,晒到了太阳,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 他没告诉郑凡,在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陷入到怎样可怖的梦魇之中,因为既然人已经醒了,再说梦,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是不是可以,活很久了?”皇帝问道。 “吃饭没噎死,保不准喝水呛死。” “姓郑的,你从小就这样嘴甜么?” “我说的是事实。” “你能活到成年,真得感谢太多人了,这也是事实。” “饿了么?” “有点。” “我刚传膳了。” “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好听的话。” “哦?” ……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姓郑的,你是个畜生!” 皇帝面对着自己面前的粥、蛋、奶外加一小份肉松,近乎抓狂地吼道。 “你身子还虚,得吃点清淡的,再说了,有蛋有肉的,不也挺好的么?” 郑凡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着自己面前摆放得满满的各式菜肴。 “那你不能陪我吃一样的?” “我脑子又没漏洞。” “兄弟间的同甘共苦呢?” “知道吃什么东西时最香?旁边有人羡慕你时,你进食时,才最香,更何况,现在我面前羡慕我的是皇帝,这就更香了。 另外,在我看来的兄弟间同甘共苦,就是苦你受着,甘,我替你尝。 快吃, 一会儿别凉了。” 皇帝是真饿了,开始进食。 等二人都吃好了,四娘进来收拾碗筷。 阿铭则推来了一张轮椅。 “我用不着这个。”皇帝说道,虽然脑子开了一个洞,但他觉得自己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没其他的问题。 “我是觉得,你现在坐轮椅上,更有感觉。” “为什么我没这种感觉?” “因为你是坐上面的,而我,是推着的。” “呵呵。”皇帝冷笑了一声,“如果咱们换着来,朕也会很有感觉。” “坐不坐?” “坐是要坐的,但没必要现在就坐,我现在还不想出去,当了皇帝以来,就算是半年前的东巡,说实话也不是在玩儿,累得跟条死狗一样,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歇歇。” “准备钓鱼?”郑凡直接问道。 皇帝龙体欠安,不,在外界看来,已经设立摄政王的皇帝,算是交代完后事,进入后园说是疗养,实则是在等死; 在这种情况下,保不齐有些人就要蠢蠢欲动了。 “如果没把你立成摄政王,如果你本人现在不在京城地界,倒是可以玩儿这一手,可谁叫你现在就在这儿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还是个带兵出身的,除了蠢蛋,没谁会这般没眼力见儿的; 就算是有没眼力见儿的蠢蛋跳出来,之所以留着他们,也是需要,钓他们我还觉得浪费鱼饵呢。” “真只是为了歇歇?” “是。” “歇多久?” “看,把魏忠河跟陆冰喊进来我见见他们就行了。” 歇是真想歇,但姬成玦也没打算把自己歇成太上皇。 “那我出去逛逛。”郑凡说道。 “你不陪我?” “我去田家祖坟那里看看。” “哦,好。” 郑凡打算走了,但又停了下来,道; “真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皇帝笑了笑,道; “父皇将田无镜当刀,我不会这般做,再说了,你郑凡也不是喜欢被人当刀使的人。” “呵。” “再说了,一些阿猫阿狗的,用不着你出马,这次我就顺手摆平掉了。” “还说没打算钓鱼?” “鱼在水底,得钓;阿猫阿狗在房梁上叫着春,除了烦人还是烦人。 行了, 你去。” …… 平西王,哦不,摄政王骑着貔貅带着天天,在剑圣与一众锦衣亲卫的陪同下,出了后园,去往了田家老宅的方向。 而此时, 近乎整个燕京城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座后园里; 更广义一些的话,若是拉长地域幅度所带来的消息传递滞后影响,几乎可以说是整个诸夏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这座由乾人设计建造的园子。 摄政王离开的消息, 宛若一块石子,砸入了这绷得笔直的湖面,溅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而在郑凡离开后不久, 一直守护在后园外围寸步不离的魏忠河、张伴伴以及陆冰三人,跪伏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没坐轮椅,而是坐在椅子上。 除了头发被剃光了外,整个人显得气色还可以。 魏忠河、张伴伴以及陆冰仨人,此刻都热泪盈眶。 “好了,收收泪,朕这次算是从鬼门关前回来了,没事儿了,天意让朕天不假年,但朕硬是又夺了回来。 挺有意思的,真挺有意思的。” “陛下身体康健,乃……” “好了,闭嘴。” 皇帝似乎不想在此时絮絮叨叨太多,直接道: “既然朕没事儿了,那咱这次,就收收网,陆冰,情况如何了?” “陛下……倒是太平,主要是平西……摄政王在这里。” 如果真要搂草打兔子,姓郑的不在,是最方便的,皇帝一“衰弱”,牛鬼蛇神什么的,都会忍不住跳出来; 但问题是,姓郑的不在,先不说谁给自己“治病”了,就是皇帝自己本人也不会放心这般做的。 大燕上下,平西王府是不能动的; 镇北王府早被拆解了; 父皇马踏门阀过了; 新政推行两年以来,明面上暗地里的阻力,都被料理得七七八八。 按理说,做皇帝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大权独揽了,当初的楚国摄政王和乾国的官家,早年要是能有这般局面,怕是做梦都得笑醒。 可偏偏, 姬成玦还是不满意。 他要的不仅仅是这套官僚体系听自己的话,还得让自己………看得顺眼,要将其揉搓成自己喜欢的形状。 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还有四年不到的时间; 这个与自己是否被“治疗”好没关系,因为按照自己和姓郑的计划,“五年”开战的计划,不会改变。 那时候,自己和姓郑的,还处于壮年,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去料理整个诸夏。 为了这个目标, 他要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局面,去做好准备。 皇帝喝了一口茶, 道; “他们乖的话,就怂恿一下嘛,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呗。” 陆冰马上道; “是,臣明白!” 魏公公和张伴伴在此时都长舒一口气; 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开大狱了,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去再度治理整个官场。 而现在掌握着两个番子衙门的陆冰,就是最好的刀; 但不是谁都能变成平西王的,有些刀,用了后,下场…… 皇帝看向魏忠河, 道; “去查查,太子这些日子读的是什么书。” …… 田家流血夜后,是郑凡被留下来收尸的。 当时的条件很简陋,这坟头起得,其实很潦草。 毕竟那会儿的郑凡也没那个条件去进行一具尸首一具尸首辨认立碑的工程,除了一些重要的田家族人拥有自己的碑文外,其余的,都是直接埋了立了个坟包。 荒废的田家老宅,凄清的祖坟,这里,已经成了禁地。 朝廷有专门的一队老太监在这里做着维护; 田无镜在时,没人敢懈怠; 田无镜不在后,郑凡崛起,自然也没人敢懈怠,毕竟谁都清楚,平西王是继承了靖南王衣钵的人。 当郑凡带着天天来到这里时, 麾下亲卫上前送上红封和酒肉,算是犒劳这些老太监,这也是礼数; 老太监们忙不迭地给郑凡跪下磕头行礼,然后默默地退开。 郑凡牵着天天的手,行走在其中。 剑圣跟在后头。 “爹带你来这里,是因为你虽然是爹的儿子,但你毕竟姓田,不管怎样,总得来这里看看,拜拜。” “是,孩儿知道。” “过去这些年里,爹一直对你说,你亲爹是个很伟岸的存在,是一个让你爹我敬佩的存在,也是大燕的军神; 但今日,你可以看到你亲爹的另一面。 这里埋葬的,都是你的族人,不过,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了,你刚出生时,就被你虞伯伯抱着来到了我身边; 你没见过他们,也没吃过他们一顿饭一碗水,你认他们是你的亲人就好,也没必要过分地悲伤。” “是,孩儿明白。” “你亲爹是这个国家的英雄,没有你亲爹,就没有现如今大燕的局面,日后要是真有一天大燕能够一统诸夏,那这起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民间说你亲爹是刽子手,是六亲不认的魔头,这没错。 我能理解你亲爹当年的做法,且感到钦佩,但我不想你以后,成为像他那样的人,这也是你亲爹的意思,他很累,他也很苦。 所以他希望你能过得自在快乐一些。” “是。” “这是你爷爷和奶奶的墓碑。” 天天准备跪下来,却被郑凡拉住。 “不急,先给你介绍介绍,待会儿你再拿着香烛纸钱,一个一个地拜过去。” “是,爹。” “这是你太叔祖的墓碑,是你太叔祖传授你亲爹方外之术的,你亲爹也就略懂一些。” “嗯。” 郑凡牵着天天的手, 走到了另一处位置。 这里,有两座明显是新的墓碑; 一座是合葬的一墓两穴,另一座,则建得威武一些,前头还摆放着一尊貔貅石雕。 “这是,你娘的墓碑。” “娘……” “你娘是乾国银甲卫出身,番子衙门里,很多都是从小就收进来,洗脑……你知道洗脑是什么意思?” “孩儿知道,北师父教过孩儿。” “好,所以,你娘自幼就是生活在那个环境里,然后被换了身份,送到了燕国,进了燕国的密谍司。 你要理解,你娘当时的痛苦。 这里面,很复杂,有些具体的事情,你爹我也不懂,甚至你爹觉得,可能乾国那边,大概也不是很清楚。 但有一点,你爹我可以确认,你娘,是爱你的,也是爱你父亲的。 她自己剖开自己的肚子,生下了你,再将你交给了当时最值得信任的虞伯伯,她做到了她当时能做到的一切。 你娘死了,她必须得死,因为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悲哀,但她尽量让自己的死,没那么的……不会那么伤害到你亲爹。 但归根究底, 你娘是因为你亲爹才死的。 所以, 知道为何爹我对皇帝也从来都不给面子么? 知道爹我,哪怕皇帝和我一直称兄道弟,我却依旧死死握着兵权和地盘,绝不会去当什么顺臣么? 因为但凡你亲爹当年能有你爹我给人的这种感觉, 前大燕宰相赵九郎,就不敢在当年下手推波助澜这件事。 因为他笃定, 你亲爹不会反, 所以,他们才敢……得寸进尺。” “爹,是赵九郎,害死了娘么?” “是他,但又不仅仅是他,本质上,是你亲爹自己害死的。” “我亲爹……” “不过,你爹我已经把赵九郎杀了,对着黎明,用刀抹过他脖子,让他慢慢地放血,等到太阳升起时,他人也就没了。” “谢谢爹。” “这是爹应该做的,你娘的墓,本来在历天城的,是你爹我下令迁过来的,旁边留了个空位,是给你亲爹留的。 这是你亲爹誓言中的归宿,会有一日,他将回到这里,谢罪。 这些,你知道就好。 爹把你带这里来,一是让你看看你的族人坟头,二是想告诉你,你亲爹已经为这个国家,做得太多太多了。 天天, 你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 如果你有能力,如果你有实力,去保护好你的家人,不要让你珍视的人,受到威胁。 世上最大的痛苦,是你明明有能力,却依旧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 “是,爹,孩儿明白,等孩儿长大了,谁都不允许伤害爹你,也不允许伤害大娘二娘她们,更不允许伤害妹妹和弟弟; 谁敢伤害他们…… 不, 谁敢动伤害他们的念头, 孩儿……” 天天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孩儿不会放过他们,绝不会。”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现如今的天天,虽然只是个少年,但已经是八品武夫了,可以想见这孩子日后到底能多么强大。 “儿子。” “爹。” “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谁敢动心思,害我家人,咱就先灭他全族。” 天天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眸里有一抹血光闪烁, 道; “孩儿谨记爹的教诲,会一直记在心里,谁动我家人,我杀他全族。” 不是郑凡残忍,硬要教孩子这些; 田无镜之所以将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本意就是如此,因为这就是他郑凡的性格,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他郑凡, 这一世就活得自私,就活得自在了! 郑凡弯下腰, 取了一捆香和纸钱拿在手中, 道; “你去,给你的这些名义上的族人,上上香,磕磕头,尽一尽本分。” “是。” 天天抱起香烛和纸钱,开始挨个坟头祭拜。 郑凡则走到了另一座新墓前; 这座墓碑挺大气, 前头摆着一尊貔貅,上书……大燕虎威伯郭富胜之墓。 是郑凡将李富胜的墓,安置在这里的,李富胜本姓郭,被镇北侯收为义子后改姓李,他没祖坟。 郑凡将他安葬在这里,也是图一个方便,以李富胜的脾气,要是知道自己以后能和靖南王做邻居,怕是得激动地踹棺材盖。 郑凡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道; “老哥,下次来看你,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了。 唉,谁叫你脑子不好使呢,竟然被人围困得战死了,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再过几年,我真要开始发动大战时,你是没机会跟着见证了,你说你,可惜不可惜,蠢不蠢?” 多余的话, 郑凡也懒得再说了; 因为李富胜的死,外加其尸首的残缺,他在梁地时,曾下令屠了梁国的都城。 爷们儿之间的关系,少说,多做。 郑凡将身子靠在李富胜的墓碑上,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铁盒; 午后的风,吹过这片坟地,草木沙沙作响; 外头,摄政王抽着烟; 里头,李富胜抽着香; s://.c/read/8944/24139017.html .c。m.c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天地变颜色 何记猪肉铺这个月都没开张,何家儿媳妇操持的猪油拌饭铺子,也停了好些日子。 自打皇帝重病、封平西王为大燕摄政王以行托孤之举的消息传到民间后,老何家,就不杀猪了。 不杀猪,自然就没的猪肉卖,更甭提自家炼的猪油了。 不仅如此, 老何头、何初、外加孙子何福,家里仨男丁,整天其他事儿都不干,请了一尊药王菩萨的像挂在了家里,爷仨开始吃斋祈福。 其实,老燕人对姬家是很有感情的; 大燕的皇族,无论是当年带领燕人浴血厮杀于前,还是先帝爷时指挥燕军开疆拓土,撇开皇室内部勾心斗角却又不为底层所知的这些常备戏码,至少在燕人百姓心目中,他们的皇帝,姬姓皇族,一直是他们头顶上的天。 可……碧荷觉得不至于如此? 要知道, 家里姓姬的,就她一个。 今儿个,碧荷爷爷老广头来了。 敲门, 孙女儿开了门。 走进院儿里一看这布置,再看自己的孙女婿跟着他爹跪在那里,自己的曾外孙躺在爷俩身旁睡着觉,院儿里摆着供桌,药王菩萨挂像前燃着香。 “这是……” 老广头不明所以,他是去铺子上找人发现铺子关了,本以为家里有事儿,谁晓得关了这么久,就只能亲自来看看了。 他身份毕竟大一辈,平日里和老何头在外头喝点儿小酒聊聊天,哥俩好这没啥,反正都挺自在,但要是进了人家家里,自己就和老何头差一辈分了,所以,不到真必要时,他也不愿意登门。 “说是要给陛下祈福。”碧荷回答道。 “额……” 老广头嗫嚅了一下嘴唇,眼泪当即就滴淌了出来, “啪啪!” 抽了自己俩响亮的耳光,把身边的碧荷吓了一跳。 “孙女儿啊,你这夫家别看是屠户出身,但比高门贵第还懂得礼数啊,爷爷我这把年纪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大为感动的老广头,也跪到了那边去了,加入了祈福队伍。 他是宗室,和自己孙女儿不一样,孙女儿成长时,只是挂了个宗室的名儿,老广头小时候,家里还是有些宗室气象的; 再者,自己的长子在外头做官,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碧荷的父亲,这两年在宫内当差也是越干越好,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皇恩啊。 老何头与何初扭头看了看跪伏在一侧的老广头,爷俩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屠户家的孩子,再怎么短缺了只要营生还在,就不可能断了肉食,所以这一下子吃斋这么久,爷俩脸上都露出明显的“菜色”。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知道自家女婿(妹婿)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呢; 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了。 相较于平民之家,真正的高层人物,他们能做的,就很多了。 但因为平西王加封为摄政王,堪比定海神针,就立在了这里,这也使得绝大多数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动作是有,却又都很克制。 大燕正逢新一轮变局的开始,权力中枢的碰撞就在眼前,再纯臣的人,也很难真就坐那儿什么都不做。 有人,是为了接下来自己的位置,以迎合摄政王的主政; 有人,是为了太子接下来的安危,以度过陛下驾崩后的动荡期; 有人,是出于姬家天下的考虑,希望在变局之中可以尽可能地压缩摄政王的触手,提早地立一些软规矩; 为自己,为国,为姬家,都有; 真就笔直奔着作死去的,其实少之又少,基本都属于在规则允许范围内,挪挪身子。 但这些其实都没有意义, 新一轮的清洗,实则已经开始。 在这一个月期间,做或者不做,做得出格还是本分,明智还是冲动,都不作数。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拥有一个自己即将“驾崩”的敏感期的,绝大部分帝王在自己临驾崩前,权力,实则已经出现了真空,先帝在位末期于后园疗养时,也是这般,否则就不会出现太子党和六爷党的全面开战了。 当然,也没哪个皇帝会愿意用自己的“驾崩”来做坑,而且这坑,不是拿来做陷阱引人跳下去的,而是站旁边点名,点到你就是你,说你在坑里,你就得自己跳下去; 不跳? 行, 那就让你全家陪你一起进坑。 这个时期,实在是太过敏感,敏感到无论是对当世人还是对史书,皇帝、朝廷,都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去解释。 “无愧”于民风,再“无愧”于青史时,身为人间帝王的权柄,可以在真正意义上做到……肆意妄为。 陆冰在这段时间,化身为活阎王,昭狱大开,番子们开始破门捉拿官员下狱,同样的一幕,在大燕各地,不停地上演。 一直被诟病不如银甲卫、凤巢内卫的密谍司,这一次终于完全露出了狰狞獠牙,虽然,是对内。 …… 后园内, 瞎子泡了茶,将茶杯递给了主上。 “主上可知道,这些日子,京城内很热闹。” “知道。”郑凡点点头。 “有些事儿,属下本不该说的。” “如果换做其他人在我面前说这话,我大概会回一句:那就别说了。既然是你瞎子,你说。” “多谢主上。” 瞎子正了正自己的袖口, 道; “皇帝初登基时,一切以维稳为主,尽可能地让自己的龙椅,坐得踏实一些,同时,开始推行他的新政。 中途虽然梁地引发的大战差点打乱了节奏,但因为主上您的出山,最终还是将局面平复下来了。 现如今,皇帝登基也两年多快三年了,其实,放眼看下去,除了主上您和咱们晋东,大燕上下,已经没有其他势力敢抱团去抵抗来自皇帝的意志; 但皇帝还不满意,这一次由陆冰掀起的风雨,就是由皇帝自己亲自掀起的党争。 他要安插自己的喜欢的官员,需要腾出很多的位置,需要贯彻自己的意志,需要整个国家,在自己手上,如臂使指。 正常皇帝能做到自己稳坐钓鱼台,看下方党争打架,自己当个裁判,就已经能被称之为很有权术的天子了。 但咱们这位显然不够,他要当裁判,他还要下场比赛。 这是党同伐异,而这个圈子,是皇帝自己的,他不仅要做高高在上的天子,还得做自己的宰相。” 郑凡伸手轻轻转了转茶杯边缘, 道: “这些,有什么问题么?为了日后的开战,只有这样,才能让燕国在接下来几年内,积蓄出足够的力量。” 其实,休养生息,尤其是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一直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里还牵扯到一个效率。 一个干练的官僚体系,可以将资源运转输送到最需要的地方以达到效果,反之,则像是年久失修的沟渠,进来再多的水,中途也能给你散掉。 晋东从一片白地发展到如今可以单独拿出十多万铁骑,以一地而抗楚国,由瞎子与四娘自盛乐城就开始打造的体系,居功至伟。 现如今,姬成玦也想在这个基础上,实现国家机器效率上的提升与进化,这一点,郑凡是知道的。 “属下想和主上您说的,不是这大方略上的东西,因为属下清楚,主上您对这些,其实很明白。” “那你想说什么?” “京城乃大燕龙眼之地,为何陆冰能够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大张旗鼓,且不遭受什么反弹?” “因为我在这儿。” “是,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在外界看来,皇帝,可能已经驾崩了,陆冰不是在听皇帝吩咐,而是在听……主上您,也就是大燕摄政王的吩咐,在清除异己。” 郑凡微微皱眉。 “主上前阵子带着天天去祭拜了田家祖坟,属下作为家里人,自然清楚主上您的祭拜,必然是真的祭拜,是为了给天天认祖归宗,达成一个人生的圆满。 但上位者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真性情,但在下面人看来,也是一种政治讯号,就和天子祭天一样。 靖南王曾不惜自灭满门以推动大燕门阀的覆灭, 摄政王这时候去祭拜,是要表达什么?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将以靖南王为榜样,谁阻拦我面前,我就灭了谁,不惜……一切。 以主上您如今的体量, 晋东铁骑的忠诚,大燕军神的名望,‘先皇’亲封摄政王的政治光环,又带上了靖南王当年的标签…… 足以让整个大燕官场,瑟瑟发抖。 在头部关键位置皇帝避开,尤其是内阁设立后,皇帝已经完全掌握的基础上,相当于是这条蛇,已经被卡住了头,且还被吓得瑟瑟发抖,接下来想要在蛇鳞上如何涂鸦,只是凭一个心情罢了。” 郑凡又喝了一口茶。 “主上,您这是被当刀了。” “是么。” “这是以主上您的名义,站在了整个燕国官僚的对立面,简而言之,失去的,是以后造反时,原本可能吃瓜看戏的那一大群人。 皇帝在主上您面前,是姬老六;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 相较而言,先皇马踏门阀,太直接也太残酷,这位的手段,可谓高明艺术到了极点,事儿办了,骂名还和自己无关。” 瞎子站起身, 道; “属下说这些,也不是想要挑拨主上您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属下并不认为皇帝是故意拿主上您当刀。 正如羊得吃草,鱼得在水里游动,皇帝这种……这种生物,他做事情,只是基于一种本能,一种理所应当,越是优秀的皇帝,就越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这里的孤家寡人,是形容词。 属下也清楚,主上您和皇帝现在所想的,是为了一统诸夏;属下认为,皇帝能做到这一份儿上,再过了三年四年的,燕国的战争准备,应该能积蓄到令人满意的地步。 但, 属下也有一个请求。” 郑凡看着瞎子; 瞎子笑了, “其实属下的请求是什么,主上心里是清楚的,因为属下知道,主上一直都没忘记,和皇帝这种生物当朋友时,需要注意的基本法则。” “我知道。” “那属下就说完了。” 瞎子俯身拜了下去。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前半段,或许是一统诸夏,后半段,你如果玩腻了,你还有儿子,我能带着你儿子,继续玩; 前提是, 你不能砸锅。 “前阵子,姬老六又是拉我坐龙椅又是舍命让我开颅的,风有点太喧嚣了。 去了一趟田家祖坟,看着那一片的坟头; 解腻。” 说着, 郑凡也站起身, 笑道: “说到底,骂曹孟德的,很多都想当曹孟德;敬佩靖南王的,又几个真愿意当靖南王?” …… 郑凡见到皇帝时,皇帝已经戴上了假发,且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轮椅上。 “要出门了?”郑凡问道。 “闷了。”皇帝手里把玩着一个鼻烟壶。 “你现在不适合用这个。”郑凡提醒道。 “空的。” “哦。” “姓郑的,您受个累,推我出去走走。” 郑凡走了过来,推起了轮椅。 “其实,坐轮椅的,真没什么好舒服的,推轮椅的,反而看到的风景更好,轮椅本身就是风景,连带它上面的人。” 郑凡摇摇头:“这可不见得。” “你细细品。” 郑凡闭上眼,过了会儿,道;“还是觉得差得太远。” 皇帝一开始有些疑惑,随即明悟过来,骂道: “该死的,你推的是朕,你到底拿朕在和谁比!” “呵呵。” “姓郑的,你太下流了。” “这不叫下流,这叫雅致。正如坐在闹事街口,身着锦衣,坐在小摊位前一边听着喧嚣嘈杂一边吃着小馄饨一样; 这推着皇帝,脑子里想的是红帐子里的姐们儿,这种反差,不俗,还大雅。” “就像是袁图阁给你画的群艳图里那般?” “你居然还记得?” “我让人临摹了一份,带回京了。” “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不呜呼哀哉了?” “嘁,咱是累了,又不是被净身了,就算是净身了,也不能说不能看看。” 身边陪同着的魏公公脸上露出了配合的微笑。 后园很大,真正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是后园的核心区域,其外围的美景园林,很难做到面面俱到,除非真的调动大批兵马过来将这儿围成军寨,可这样子的话,又谈何景致? “郑凡,这摄政王的称号,要给你下了么?”皇帝问道。 “不用着急。”郑凡笑了笑,“保不齐会再有什么意外呢。” “畜生。” “你注意自己的身子,争取多活一点,虽然脑子里的瘤子取出来了,但平日里,还是多做些养生,没我的话,你其实就不是个长寿的命。” 边上的魏公公与另一侧的张伴伴,早就对王爷与皇帝二人之间的“童言无忌”,麻木了。 “我知道的,我要好好活着,以前埋怨父皇为何要急着把一切都做了,现在轮到我了,说实话,你让我经营准备好,只是为了给下一任铺路,哪怕是我亲儿子传业铺路,我也还是不舍得,凭什么?” 郑凡点点头,道:“所以,你现在也有俩儿子了,以后悠着点儿。” “你一个有四个媳妇儿的人,在这里劝一个只有俩媳妇儿的人,要悠着点儿?” “我们不一样。” “难为你了,每次和我说话,都要事先在小嘴上抹了蜜。” “该有的礼数,是要有的嘛。” 这时, 推着轮椅的郑凡来到一座小桥上,停下了脚步。 桥上有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刺客,而是以毛大人为首的一众内阁大臣外加……六部尚书等高官。 他们应该是事先得到了吩咐,被叫到了此处; 原本,他们以为是摄政王喊他们来,为了商量…………皇帝后事的; 结果, 他们看见了坐在轮椅上,气色很好的皇帝,和大宴时,简直天差地别! “臣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家可谓热泪盈眶,毕竟,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要面对摄政王主政“黑暗”岁月的心理准备了。 泪,是真的。 不过,毕竟都是一国真正的精英大人物,他们马上就想到了一个问题,陛下龙体恢复的话,那么这些日子陆冰派出番子大肆拿人,到底是受谁的吩咐? 皇帝双手搭在自己膝盖上, 看着面前自己的核心臣子们, 笑了笑, 道: “给诸位致个歉,朕本以为自己顶不过去了,谁晓得摄政王请了神医,治好了朕,让爱卿们担心了。” “臣等不敢!” “臣等惶恐!” “天佑陛下,天佑大燕!” “本来朕这病好转了,就想在这后园里多歇一歇,结果摄政王告诉朕,说陆冰这家伙在这段时间党同伐异,公器私用,公报私仇什么的,做得越来越过分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传朕旨意,陆冰弄权,其罪可恶,即刻削去陆冰一切职位,抄封陆家。陆家老祖宗好生安置,其余陆家人等,以连坐入狱。” “奴才遵旨。” “另外,再传一道旨意,告诉这阵子京城内和地方上被密谍司转啊入狱的官员们,是摄政王求情,才能让他们免于陆冰的黑手。 朕念及他们受惊了,准许留家调养,俸禄照发,好好给朕修养三个月,陆冰的事,是朕的疏忽,朕得好好补偿他们。” 三个月赋闲在家,就算是三个月官复原职,衙门里,也没他们的位置了。 这也是很多官员,哪怕父母死了,也希望得到“夺情”不回乡“丁忧”的原因所在了; 人走,就必然茶凉了,离开了位置,再想回来,太难了。 诸位大臣们齐声道; “陛下仁慈!” “陛下仁慈!” “摄政王,再推着朕走走。” 郑凡推着皇帝,沿着小河前行。 “感动不?”皇帝开口道。 “呵。” “我要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这些账,可都得算到你头上,到时候,就是朕大病得愈,及时制止了丧心病狂的摄政王。 再, 将摄政王赶回了晋东去,啧啧啧,多好的戏呀。 其实我想过这么做,但我觉得自己亏了,姓郑的,你这次可以啊,真打算什么都不说,就替我把这口黑锅给背了?” “懒得说。” “行。” 皇帝伸出手掌,五根手指; 而后, 又将其中一根手指曲下,变成四根。 “当初,父皇驾崩前,曾对镇北王和靖南王下令,再打断它蛮族百年脊梁。 四年, 四年, 再给我四年时间。 郑凡, 咱哥俩, 让整个诸夏,变一个颜色! 你来, 选一个色,你觉得哪个好看?” “黑。” 本卷终。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一章 离家出走 一支来自燕地的商队,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于清晨离开了奉新城,向西行进了一个白天后终于停了下来。 按照王府的规定,凡晋东行走之商队,不仅要在入境时勘验身份,进出时需要清点货物抽税,同时在外宿营时,必须选择就近的驿站点,也就是堡寨点,哪怕遇到大雨大风这类的极端天气,虽准许临时扎营但必须派人通知附近的堡寨,否则一律被视作奸细处理。 商队掌柜的亲自去堡寨找戍守校尉做登记去了,其手下们也开始立起帐篷开始准备晚食。 行商队伍很讨厌晋东,因为在这里必须得遵守各种规矩; 行商队伍又很喜欢晋东,因为在这里谁都需要遵守规矩; 至于这些商队的伙计,他们最舒坦的日子就是在晋东地界时,晚上休息就是休息,睡就是睡,不用担心什么安全问题,而等到离开晋东地界,就是这夜间也得轮岗睡觉也不会觉得真的踏实。 “老卢,把头找你。” “哦,好嘞。” 这时, 旁边一辆马车上的箱盖被顶开,一个小姑娘向外偷偷摸摸地向外看了看,随即翻出了箱子,紧接着,又一个眉心上点着一颗红痣的小男孩也从里头翻了出来。 小姑娘长得很是可爱,精致如瓷娃娃,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袋,和其身材有些不是很协调; 少年面上神情稍显孤傲了一些,身上不见多少青葱之气,反而给人以些许阴冷寒意。 “阿弟,快来吃。” 小姑娘跳下马车,篝火上正煮着一小锅吃食,拿勺子搅拌一下,盛了一碗,是土豆烧肉。 “阿弟,给,饿了,快吃。” 小姑娘将第一碗给了弟弟。 少年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接过了碗筷。 小姑娘马上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来,她是真的饿狠了,马上就吃了起来。 少年看着狼吞虎咽的姐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侧过身,半蹲着。 他的后背留给了自己的阿姊,面朝可能来人的方向,就是进食时,也不会看自己手中的碗。 二人还没吃多久,先前在这里煮晚食的人就回来了。 小姑娘鼓着嘴,看着碗里没吃完的食物一脸的不舍。 少年则端着碗筷,身形一侧,袖口拉起,露出绑在手腕上的一个机关发射装置,在那个老卢刚转身进来时,一根银针射出,射中了老卢的后脖颈位置,老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少年用一只手将老卢身子撑住,再将其安置地坐在地上,随后走到篝火旁,拿起勺子,给自己姐姐又添了一勺。 “嘿嘿。” 小姑娘对着自己弟弟笑了笑,继续吃了起来。 少年则回到老卢先前转身的位置,继续盯着外头的情况。 终于,小姑娘吃饱了,她有些犯困。 “阿弟,咱们回去困觉。” 少年没作声。 小姑娘则自己翻回了马车,又进了箱子里。 少年则将自己的这副碗筷用老卢水囊里的水清洗了一下,将小姑娘的那一副碗筷放在了老卢身边,水囊里剩下的水灌入自己腰间的水囊中,又将老卢腰侧的酒嚢解开,拔出塞子闻了闻; 这是奉新城出产的二锅头…… 少年皱了皱眉; 他曾被人教导过,喝酒,宁缺毋滥,用劣质的酒拿来凑数,倒不如一直忍着让自己的舌头继续保持敏感,酒如人生,不可将就。 少年将老卢酒嚢里的酒撒了一些在老卢的脖颈位置,浸湿了衣裳,随后将酒嚢放在了老卢的怀中,用其一只手压着酒嚢。 做完这些,少年才又回到马车箱子里。 吃饱喝足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头枕着长条布袋睡着了。 少年将水囊放在小姑娘身边,自己则靠着另一个角落。 “离家出走……” 少年有些无奈地看着要带着自己离家出走此刻却睡得如此香甜的阿姊,他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跟着她一起出来? 她说要带他一起去看看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 而他, 大概真的担心自己这个除了笑容很甜美其他地方都很大条的姐姐在外头被野狗吃了? 少年闭上了眼, 发出一声叹息: “唉……” …… 老卢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早晨,腹中因饥饿产生的疼痛让其误以为是宿醉后的肠胃不适,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酒嚢以及自己身上散发着的酒气,有些无奈: “昨晚又喝断片儿了。” 商队开始继续前进。 而箱子里的小姑娘和少年白天基本都藏在箱子里,也就只有晚上出来进食。 少年已经逐渐摸透了这个商队,毕竟也不能光指着一个老卢霍霍,银针具有很强的麻醉效果,但老是盯着一个人射那个人怕是也经不住几次。 所以,几乎每个晚上,都有一个人被抽中“喝醉断片儿”。 终于, 商队来到了望江边。 小姑娘与少年离开了商队,趁着夜幕,潜入了一座码头。 晋东对外的商贸规模一年比一年大,望江沿岸的各处码头,也基本都处于白夜不息的阶段,故而哪怕是晚上,依旧灯火通明; 力夫们忙着搬运货物,税务官则忙着清点账目,远处江中央则还有一艘大燕水师的战船停在那里做着警戒; 沿岸,也有不少骑兵巡逻,严厉打击走私行径。 少年和小姑娘潜入码头时,还看见码头最高处的旗杆上除了挂着大燕的黑龙旗以及王府的双头鹰旗外,还挂着一串头颅; 那是在附近被抓住的走私团队,在晋东,走私是大罪,基本都会处以极刑。 二人选择了一处上完货的小货船,这艘船应该是明天才会出发,货物上装完毕后,力夫们开始装下一船的货,所以这艘船上暂时没有人。 小姑娘坐在甲板上,捂着肚子,她又饿了。 少年将一个袋子放在二人面前,里面装着的是前些日子收集过来的不易变质的食物,还将水囊塞子拔出,放在小姑娘那里。 “嘿嘿,阿弟真聪明,来,姐姐香一个。” 小姑娘主动抱过少年,即使少年很是抗拒这种亲昵的动作,但依旧被姐姐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后, 小姑娘开始吃东西, 少年则不停地擦着脸。 吃饱了后,小姑娘才想起来问道: “啊呀,阿弟,这艘船到底是去楚国还是去对岸的啊?” “下楚国的,如果是去对岸不用连夜装船,白天搭浮桥或者直接用大船运到对岸就好。” “哦,这样啊,所以,只要继续待在这艘船上,咱们就能直接顺着望江南下到楚国了,就可以见到大舅了。 我记得爹签押房的沙盘上就是这般画的。” 郑霖摇摇头, 道; “还得过苟叔的地盘。” “啊,那你说爹会不会已经派人叫苟叔在那里等着拦截咱们啊?” 郑霖听到这个问题,目光投向了岸上某处黑暗的位置,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但他并不认为,那片黑暗处就真的空无一人。 不出意外的话, 某个干爹这会儿应该就在那里盯着他们。 力爹不善于潜伏,而且块头大; 梁爹在军营带兵,没空跑过来陪小孩子玩过家家; 父亲出门巡视了,带上了魔丸姐姐; 娘和瞎爹得管着奉新城的账,今年来他们明显比往年要忙太多了。 算来算去, 也就是铭爹或者三爹中的一个,正在阴影里看着他们,却没出声打扰,看着他们在这里东躲西藏;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可能铭爹和三爹中间一个,旁边还会搭配着师父。 “阿弟,咱们好厉害啊,已经出家这么远了,外面的月亮都好圆哦。” 郑霖伸手指了指姐姐怀中抱着的长布条, 道: “你带着它,很容易会被爹的人找到的。” “不会的,龙渊可乖啦,我跟它讲过悄悄话了,它会小心地隐藏气息的。” “好。” 这不是敷衍,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郑霖是信的,毕竟从记事起,姐姐和龙渊就寸步不离。 有时候,龙渊还能载着姐姐飞起来,但时间不长,因为当时姐姐没办法给予龙渊足够的剑气,使得龙渊每次都只能靠着自己吸收的天地之气来储能,飞一小会儿就没劲了; 记得有一次姐姐硬要让龙渊带着她和自己一起飞,结果飞到屋顶上后二人就摔了下来。 摔到地上时,还是自己抱着姐姐的; 他不怕摔,但担心姐姐被摔到了,倒不是怕姐姐疼,而是怕姐姐破相。 自家那个爹一直对姐姐宝贝得很,一旦看见姐姐破相了肯定会觉得是自己调皮带着纯真的姐姐瞎玩出了事,然后把自己往死里揍; 娘呢,不仅不会来帮忙,按照以往的经验,娘大概率会加入爹进行男女混合打。 姐姐一直是乖乖女听话乖巧的形象, 到自己这里, 则恰好相反。 “等到了大舅那里,就能每天吃很多好吃的,也不用上课了。”大妞抱着龙渊喃喃道,“大舅看到咱们肯定会很开心的。” 大舅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来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一个远房大舅,绝对是一个梦幻般的美好存在。 郑霖则说道; “大舅看到姐姐你会开心。” 大妞则纠正道:“大舅看到弟弟你也来了,肯定会更开心。” 郑霖点点头, 道: “是的,会开心到疯了。” 俩孩子在船舱里待了一夜,翌日清晨,货船离开码头,开始南下航行。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江面生活,枯燥,乏味,以及污浊的空气再加上逼仄的空间。 好在俩孩子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还是坚持了下来。 等到听船上水手说明早就要到达恒丰水寨,再过两日就能到达范城时,晚上,大妞忽然拉着郑霖的手,和他一起来到甲板上。 “阿弟,咱们得下船了。”大妞说道。 “好。” 大妞和郑霖一起下了水,大妞抱着龙渊在水里漂向岸边,郑霖则自己游泳。 二人来到岸边后,寻了一处石滩停了下来。 郑霖找来了不少草垛以及枯枝,大妞则找了一块石头,对着龙渊砸了下去; “砰!砰!” 两下撞击后,撞击出了火花,引燃了草垛顺带燃起了枯枝。 俩孩子开始脱下衣服烘烤。 “阿弟,你饿了没?” 从奉新城出来,每天“吃饭”,就变成了头等大事。 “阿弟,姐姐给你烤鱼吃好不好?” “好。” 郑霖说着好,站起身,走入河边,再度跳入河里,过了会儿,抓着两条鱼上岸。 大妞用龙渊开始刮鱼鳞,削铁如泥的宝剑在此时很好用; 刮好后,大妞就用龙渊将两条鱼串起来,然后放在火架上开始烤。 郑霖则默默地整理着二人之前烘干的衣服,先将阿姊的收起来,披在了阿姊身上。 自己的,则无所谓了,他不怕冷,自小到大,就没生过病。 鱼烤好了, 俩孩子开始吃鱼。 一边吃大妞一边道;“好难吃哦阿弟,姐姐对不起你。” “嗯。” 这烤鱼,是真难吃,因为里头没清理过,外加还没有调料。 “爹每次烧烤时都带着好多瓶瓶罐罐,我以前还觉得是累赘,现在好想念那些瓶瓶罐罐哦。”大妞继续道。 “嗯。” 俩孩子各自吃完了很难吃的烤鱼后,互相依偎着躺在那里,看着星空。 “阿弟,你后悔和姐姐出来了没?” 郑霖摇摇头,道;“没有。” “阿弟,你真好。”大妞伸手,想去摸摸弟弟的头。 郑霖侧过头,想要躲避,但大妞一定要摸,僵持了很久,终于还是心满意足地抓了抓弟弟的头发。 “我的阿弟最乖了。” 郑霖躺在那里,不说话。 “阿弟,我们回去。”大妞忽然说道。 “为什么?”郑霖有些不解,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了,他以为是阿姐忘记了接下来的路,提醒道,“顺着蒙山靠着西侧走,一路向南,就能绕过苟叔的范城到达楚国境内了。” 大妞嘟了嘟嘴,道:“我不想去找大舅了。” “为什么?” 郑霖很难以理解自己这个姐姐的脑回路。 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的郑霖还很单纯,等他长大后,大概会发现,每个长得绝美的女人的脑回路,似乎都是那么的难以理解。 “以前觉得大舅好远,就想他,现在大舅很近了,就不那么想了。” 大妞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弟,我想爹了,也想母亲了。” 郑霖看着忽然哭起来的阿姊,有些无奈; 大妞伸手拽了拽郑霖的手, 郑霖没反应; 大妞又伸手拽了拽, 郑霖依旧没反应。 大妞一边哭一边用手掐了一下郑霖的胳膊,即使郑霖自幼筋骨强劲,但被女孩用巧劲掐住了软肉,也依旧是疼得咧嘴。 只能伸手,抱住了姐姐。 姐姐则伸手,拍了拍弟弟后背: “弟弟不哭,姐姐在这里,弟弟不哭,姐姐在呢。” “……”郑霖。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 俩孩子都相继苏醒过来。 大妞看着已经熄灭的火堆,又看了看前方的河面,道; “阿弟,姐姐觉得你应该不想再吃烤鱼了。” “是,不想吃了。” “阿弟,姐姐觉得你应该想吃饭了,比如,蛋炒饭。” “是,我想吃蛋炒饭了。” 大妞高兴道:“看,姐姐我猜得多准。” “是,姐姐真棒。” “那我带着龙渊去掏鸟蛋!” “好,我现在就去种水稻。” “就这么决定了!” 大妞抱着龙渊,前往前方的崖谷。 郑霖挠挠头,倒是没真的去种水稻,等到大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郑霖对着四周喊了三遍: “蛋炒饭!” “蛋炒饭!” “蛋炒饭!” 喊完, 郑霖就追着大妞去的方向跑去。 山谷里,鸟巢有不少,大妞有龙渊在手,哪怕那些勤奋的鸟儿将巢穴安置在很陡峭的位置,依旧没办法躲避来自命运的荼毒。 而郑霖则躲藏在旁边,看着自家阿姊辛勤地“作孽”着。 他不看着不放心, 担心自家傻大姐莫名其妙地摔死。 普通小孩想摔死也很难,因为有高阁楼的毕竟是少数的富贵人家,但自家阿姊不同,龙渊能飞,所以阿姊摔死的概率就很大。 果不其然, 意外还是发生了, 贪心的大妞摔了下来。 郑霖马上冲出去,但在下落过程中,龙渊又将大妞接住,安稳地送到了郑霖手中,但原本挂在龙渊身上的那一包鸟蛋,被摔了个粉碎。 大妞哭了起来, 喊道; “弟,吃不成蛋炒饭了,你的水稻种好了没有。” 郑霖看着那一滩砸碎了的蛋,替那些鸟妈妈默哀了一声,点头道; “应该种好了。” “那姐姐给你做炒饭吃,没有蛋,对了,油怎么办,炒饭不放油不好吃,就成锅巴了。” “放心,我还种了油菜花。” “还是阿弟你想得周到。” “嗯。” 郑霖陪着眼角还有泪痕的阿姊回到了昨晚他们留宿的石滩,熄灭的火堆旁,准备着一堆堆放整齐的柴火,还有一口锅,锅里放着碗勺; 旁边,还放着一袋米,以及垒起的鸡蛋。 似乎为了特意解释说明这些鸡蛋的来历,旁边还拴着一只老母鸡。 “哈。” 大妞很是兴奋地跑过去。 郑霖也走了过去, 发现除了这些外,旁边还有一些小布袋,里头放着葱姜蒜椒粉辣椒面玉米粒等一连串配菜和调料。 看到这些后, 郑霖终于意识到一直在阴影中跟着且保护他们的到底是谁了, 不是哪个干爹,也不是师父,或者,叫不单纯的仅仅是他们。 因为只有那个人,在出门时,才会刻意地带上这么多的调料,对精致生活有着这般细腻的追求。 用力爹的话来说, 叫……事儿逼。 还有一个称呼, 叫, 亲爹。 s:///book/3/3482/893800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章 天哥哥 “弟弟,姐姐来做饭,你先坐旁边歇一会儿,等着吃吧。” 大妞撸起袖子,一副看起来很娴熟的样子。 郑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得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先前喊的明明白白,是蛋炒饭; 你大铁锅都变出来了, 老母鸡也拴出来了, 为什么就不能直接“种”出蛋炒饭来呢? 但看着自己眼前这个虚岁也就六岁的姐姐,郑霖还真不愿意打破她的美好幻想; 大妞开始淘米, 大妞用龙渊重新生火, 大妞开始倒水, 大妞开始煮饭, 大妞煮出了一锅……粥。 “唔……” 大妞有些心虚地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坐在自己后头的弟弟; 郑霖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此时向那口锅飘去; 若是亲爹在这里,怕是会很讲究地说:这蛋炒饭啊,得用隔夜的冷饭。 可问题是, 郑霖觉得自己要是现在学亲爹的姿态在这里点评的话,实在是有些太残忍了。 哪怕姐姐煮的饭……不,是姐姐煮的粥,水已经加多得到筷子都立不起来,按照大燕律法,官府施粥给难民都不能这般稀的。 大妞开始给锅里放调料,打入鸡蛋,然后……搅拌。 “咕嘟咕嘟……” 香气,正在快速弥漫开来。 紧接着,大妞又将目光看向了被拴在那里的老母鸡,在考虑既然水放多了,这会儿要不要将它杀了干脆煮一锅鸡丝粥? 但最终,大妞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已经饿了。 “阿弟,来吃饭,姐姐猜到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肠胃肯定不适应了,喝粥,养胃。” “是,姐姐。” 郑霖接过了粥碗,开始吃了起来。 肯定没蛋炒饭来得香,但你要说有多难吃吧,倒是真没有,毕竟是煮熟了的东西,带着食物质朴的感觉,甭管其他,至少比昨晚内脏都没清理的烤鱼要美味多了。 但吃着吃着, 郑霖的目光开始不时地向四周黑暗中探去; 不出意外的话,亲爹这会儿应该坐在某个位置,一边看着自己和阿姊吃着只能叫“熟了”的食物,然后他再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放着的精细吃食。 这,是爹会干出来的事,他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且越品越觉得香甜。 哪怕, 对象是自己的儿女。 俩孩子再次吃饱喝足,大妞开口问道: “阿弟,咱们回去吧,姐姐知道你肯定想家里的大床,想家里的三餐,想家里的汤池,想娘亲的暖房了。” “好。” 郑霖也没提醒姐姐,整个王府后宅里,只有她和她母亲的那座院子有暖房。 “那我们怎么走?”大妞问道。 郑霖答道:“沿着这条河,继续向南,找到苟叔的人,再让苟叔派船送我们回去。” “啊,还要去苟叔那里啊。” 大妞有点不愿意,毕竟离家出走,是一件听起来很厉害的事情,结果到头来还得让家里人给再送回去,有点丢脸哦。 “阿弟,咱们可以像来时那样,找一艘货船回去啊。” “可是苟叔派人送我们回去的话,路上就能有大床有好吃的好喝的,不用再藏在货仓里了。” 大妞摇摇头,道;“这些,倒是没什么。” 很快, 大妞又补充道: “主要是我也想念苟叔了。” 俩孩子开始上路了, 大妞背上背着龙渊,手里还牵着一只老母鸡; 郑霖则背着一口大铁锅; 脱离了水路走山路真的不好走,很是崎岖,走到快黄昏时,二人发现一个小洞穴。 “今晚,咱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大妞在洞口边坐了下来,抱着老母鸡道: “摸摸,你也累了吧,真是辛苦你了,可怜可怜。” 郑霖将铁锅放下来,揉了揉手腕,道: “阿姐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找些食材。” “不用了啊,咱们把它煮了吧。” 大妞把老母鸡举起来, “它今天走路很累了,一想到明天它还得跟着我们一起走路,就觉得它好可怜啊。” 没多久, 伴随着“咕嘟咕嘟”汤煮沸腾的声响, 属于鸡汤的浓郁香气,正在这四周飘散。 但许是这味道实在是过于美好, 吃着吃着, 大妞身旁放着的那把鸡血还没擦干的龙渊,忽然颤鸣了起来。 名剑有灵,可卜吉凶。 一直蹲着进食的郑霖,缓缓地站起身子。 大妞见阿弟站起来了,自己就继续坐着喝汤。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三双泛着绿光的眸子,正在轻微浮动。 而后, 三只金钱豹,缓缓地走出。 蒙山地界,大山纵横,虽然不似天断山脉那般雄浑壮大,但也依旧能成一方格局。 也就近几年,伴随着范城的开发,使得这里和晋地之间的联系变得紧密了许多,搁以前,这里除了走私的马帮和一些山寨的土匪,几乎没什么其他人烟。 “唔,三只大猫咪。” 大妞看着那三只豹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作为王府里长大的孩子,她还真不怕什么野生豹子。 要知道,她亲娘身边就一直有一条青蟒,小时候尤其是在夏天时,她还很喜欢趴在青蟒身上睡午觉,凉爽得很; 另外,王府里还有其他一些妖兽,极通人性; 更别提她亲爹的坐骑,是一尊货真价实的貔貅,就一直养在后宅里,爹没少带她去骑它。 郑霖轻轻扭了扭脖子, 只不过力爹做这种动作时的那一连串脆响,他没办法发出来; 渐渐的, 伴随着那三只金钱豹的逼近,郑霖眼里开始泛起轻微的黑色光晕。 “阿姐,明天的饭我们也有了。” 一个五岁的男孩,指着三只成年豹子对一个六岁的女孩说道。 大妞回应道: “好哇好哇,三只,我们明天一人骑一只,再吃一只,正好。” 三只金钱豹是被这鸡肉的香味所吸引,等过来后,发现还有两个娃娃,它们不算是什么妖兽,但作为野兽,还是有狩猎的本能的; 很显然,她们也对自己这次的猎物,很是满意。 “吼!” 中间那头金钱豹发出一声嘶吼,顷刻间,身侧的两只豹子径直向站在最前面的郑霖扑来。 郑霖先行一步,主动靠向一只扑过来的豹子,一拳砸中其下颚位置,再接着一脚,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声响,那只豹子直接被郑霖踹飞了出去。 另一头豹子对同伴的下场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直观的反应,而是继续跟着自己狩猎的本能,自后方将郑霖扑倒,两只爪子强行按住郑霖的肩膀,紧接着,张开嘴,对着郑霖的脑袋就直接咬去。 郑霖眉心的红痣,开始颤抖,一时间,光泽暗淡了不少,与此同时,郑霖眼里的黑色光晕,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 “吼!” 少年同样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竟然直接立起,一个对翻,豹子反而被压在了下面。 “……”金钱豹。 郑霖张开嘴,他的口中倒是没像梁爹和铭爹那般长出獠牙,只有两排整齐的小白牙; 但他依旧很是疯狂地张嘴,对着这头金钱豹的脖子,咬了下去。 这小白牙,宛若锋锐的钢刀一般,顷刻间,金钱豹鲜血飞溅,豹子也发出了一阵阵惨叫。 这一瞬间,似乎自己才是那个可怜无助的孩童,而自己身上的这个,才是真正的猎豹。 “哗啦……” 郑霖抬起脖子,一串皮肉被其用嘴撕扯了出来,吐在了一边,嘴上,还残留着不少豹子毛; 但郑霖却显得很是兴奋,看着这只还在挣扎的豹子,再度低下头,继续开始了撕咬。 他已经忘我了,也已经在投入了。 先前,第一头豹子被郑霖踹飞,匍匐在地上,显然是吃痛得很,第二头豹子正在被无情撕咬着; 而原本站在中间的那头豹子,则有些傻乎乎地看着面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它已经被吓蒙了。 伴随着郑霖发疯一般的撕咬, 其身上, 也开始闪烁着淡淡的紫色光泽。 旁边, 原本还坐在那里喝汤的大妞,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尝试呼喊道: “阿弟?” 回应她的, 是郑霖又一次嘶吼,一直到身下的金钱豹,失去了所有生机。 猎物最美味的时刻,就在它临死挣扎时; 那时候的它,最疯狂,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能给予你难以描述的快乐。 而一旦死了, 就没意思了。 郑霖缓缓地起身,咧着嘴,看向面前还站着的那一头金钱豹。 还好, 这里还有一头活着的。 这头金钱豹终于醒悟过来,马上调头开始逃跑,郑霖直接追了上去。 猎豹是四条腿, 后头追着的郑霖,也是四条“腿”,因为他也是和猎豹一样用四肢在爬行。 道理很简单, 两条腿,肯定是比不过四条腿跑得快的,除非经过后天的修炼。 而郑霖最为强悍的,就是他的魔王血脉所造就他的体魄。 当年瞎子之所以建议主上将刚出生的郑霖给封印起来,目的就是这个,当他可以轻易用蛮力完成普通孩子甚至是普通成年人都无法办到的事情时,他就将直接跳过孩子阶段乃至还要跳过成年人阶段; 可偏偏,人格的塑造,是在幼年时。 跳过这一阶段,孩子很可能会成为一头野兽。 眼下,郑霖其实已经呈现出了这种状态,当封印暂时放开了约束后,力量进入体内,所带来的无所不能的快感,足以压制住他的理性思维,本能开始逐渐占据主导优势。 猎豹在逃跑, 跑着跑着,扭头一看身侧,发现一个同样“四条腿”的存在,竟然已经和它在并驾齐驱了。 猎豹打了个激灵,想要再度加速,但身侧的郑霖直接跳跃到了它的身上,对着它的脖颈,撕咬了下去! “吼!” 猎豹发出一声惨叫,身形摔倒,在巨大的惯性带领下,自己和其身上的少年一同撞入前方的林子里。 “阿弟,阿弟。” 大妞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来。 这时,先前被郑霖踹飞受伤的猎豹,在此时忽然迸发出力量从侧面扑向了大妞。 大妞扭头看向它, 一时间, 心剑相通, 龙渊及时出现,带着鸡血的它,直接刺入了面前猎豹的头颅,清脆且顺滑。 “噗通!” 金钱豹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妞伸手一挥,龙渊自己从金钱豹头颅里飞出,重新飘浮回大妞身侧。 而后, 大妞看都不看一眼这只金钱豹的尸体,继续向林子里追去找弟弟。 她先前之所以能这般淡定地继续喝着汤,是因为她觉得靠自己弟弟一个人,解决掉三头大猫咪,没什么问题。 他们姐弟俩,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天生灵童的优势最主要体现的时间段就是在早期,他们可以拥有更为特殊的体魄以及更为成熟的思维。 这并非意味着他们无敌,总有真正的大才可以后期发力,比如剑圣这种存在,虽然剑圣不是什么灵体,但百里剑在后期,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在前期时,剑圣没成长起来前,该避还是得避的。 “阿弟,阿弟!” 大妞着急地呼喊着。 她没料到的是,和三只大猫咪玩,阿弟居然也能犯病。 自小到大,她都是和阿弟一起长大的,因为大娘不是很喜欢带孩子,所以他们姐弟俩看似应该分别住一个院子,实则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一起。 阿弟有时候会忽然变得这个样子,暴怒暴躁,摔打东西。 终于, 大妞停下了脚步, 前方, 身上沾染着豹子血的郑霖从那里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里,满是阴沉,身上的紫色气旋,还在回荡。 龙渊出现在了大妞身前,剑锋指着郑霖,它感觉到了威胁,自然而然地开始护主。 大妞则伸手,将龙渊拍开。 “你先让一边去。” 大妞从不认为自己的阿弟会伤害自己,事实上,以前阿弟就算犯病,他也从未对自己出过手。 郑霖的脖子开始微微侧过来,眼神里出现了些许迷茫,双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再度放下。 主要是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封印虽然每年都做着修补,但有些时候,已经无法像小时候那般彻底封存住他的力量了; 而一旦他还没能做好准备去掌控这个力量,就容易被这股力量所掌控。 说白了, 魔王, 他本就不是人! 大妞继续向郑霖跑去,她是真一点都不怕。 但就在这时, 一道身着着银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妞的身前,且伸手,阻拦住了大妞。 这身影出现得实在是太快,快到龙渊只能来得及做出本能护主,刺向了他。 但银甲人对着龙渊直接一拳头砸下去,龙渊倒飞了出去。 若是这时大妞再行召唤,龙渊还能即刻飞回来战斗,可偏偏,大妞看清楚银甲人是谁后,压根就顾不得龙渊了,转而惊喜地喊道: “天哥哥!” 银甲人年纪并不大,甚至其真实年龄,还有些够不着青年,但在这个时代,民间女子十三四岁当妈的都很普遍,平均寿命又不高,所以,对“年龄”的认知,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天天从去年开始,就被派去范城,在苟莫离手下做事历练了。 因为范城施展的空间比较大,苟莫离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把天天放他那儿,当爹的放心。 而大妞之所以选择离家出走南下到楚国来,说是想大舅了……实则,大舅不过是一个幌子; 她想的,是她的天哥哥。 从记事起,每天天哥哥都会带着她玩,极为细心呵护这个妹妹,脾气又好得不得了。 天天伸手摸了摸大妞的脑袋: “不乖哦,跑这么远出来。” “天哥哥,阿弟他……” 大妞马上指了指前面站着的郑霖。 其实,天天也见识过郑霖的几次发病,不过,他有治疗的办法。 天天主动走向了郑霖,银色的甲胄在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郑霖嘴角,露出了笑意, 在见到眼前这个人的那一刻起, 他似乎终于开始放下一切对自我的约束,去进行地宣泄了。 “嗡!” 郑霖身形离地,向着天天扑来,速度极快。 天天则抡起拳头,笔直地向前砸去! “砰!” 郑霖被天天一拳砸飞,撞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但在下一刻,郑霖再度从树上飞扑下来,对着天天的面门,直接一爪子抓下。 天天以更快地速度,攥住了郑霖的手腕,将其身形固定在了自己面前。 可以生撕猎豹的少年,在这位银甲面前,其实没有太多可以施展的余地。 主要问题就在于……年龄。 “阿弟,力气比以前大多了,但很可惜,哥哥我比你多吃了好些年的沙琪玛。” 天天说完, 腰部下沉, 手臂发力, 将郑霖,直接砸在了地上。 “砰!” 随后, 天天抬起靴子,直接踹了下去! “砰!” “砰!” “砰!” 边上的大妞虽然眨了眨眼,有些心疼,但也没出言阻止。 因为很小的时候起,阿弟犯病,父亲在旁边,就是父亲让天哥哥去把犯病的阿弟打一顿,父亲……还会在边上给天哥哥加油。 用父亲的话来说,犯病了,没事儿,揍一顿病就好了。 而天天看似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极为强劲的力道,实则都做了收力处理,会把人打懵,也会打疼,但不会造成什么内伤,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在这一点上,天天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了。 终于, 天天停手了。 郑霖有些艰难地翻过身, 他身上的紫色气旋已经完全消失,眉心的红痣重新恢复,眼眸里,也不再有黑色的光晕, 只不过, 有些鼻青脸肿。 好在, 对于这个,郑霖不在意,相反,他还在笑; 如果说,对阿姊郑岚昕,郑霖是一种出于血脉之间以及自幼一起成长所形成的亲情羁绊的话,那么对于天天这个哥哥…… 则是从小被打到大的深厚感情,夯实得如同雪海关城墙内的黏土一般。 天天蹲下身子, 从甲胄兜里,取出了一块沙琪玛,掰开了一小块,送到郑霖嘴边。 郑霖看着沙琪玛, 记事起,每次被这个哥哥揍一顿后,这个哥哥都会喂自己吃沙琪玛,在哥哥看来,沙琪玛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但实则,郑霖并不喜欢吃甜食,这一点上,继承了他爹的口味。 “哥……还是这个啊……” 郑霖有些无奈道。 “乖,吃了它,就不疼了。” “哥……我长大了……”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糊弄啊。 天天笑了, 道: “不吃的话,就证明你病还没好利索。” 言外之意,不吃,还得被打一顿。 “咳咳……” 郑霖吐出一口血沫子,倒不是什么内伤,他体魄和常人不同,扛揍得很,这血沫子,多半是抑郁出来的。 但, 最终郑霖还是张开了嘴,让天天将沙琪玛放入他口中。 “好吃么?”天天问道。 郑霖马上点头: “好吃,好吃的。” “那剩下的,你全部吃掉吧。” “……”郑霖。 夜幕下, 一身着银甲的小伙,右手牵着一个背着剑的可爱小女孩,左手提着一口锅; 背上, 还有一个鼻青脸肿却还在努力啃食着沙琪玛的可怜少年。 小女孩很是兴奋地对身边的哥哥诉说着离家出走以来路上的趣事, 背上的少年则不时心虚地发问: “哥,这真是最后一块了吧?” “嗯。” “可你刚才也这么说的,这次不骗我了?” “不骗你。” “说好了啊。” “骗你就让你打我。” “……”郑霖。 ,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章 王爷驾临 翌日正午,艳阳高照。 龙渊被横放在两根石头上,大妞坐在龙渊上; 她的一双小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很清晰无误地传递出一个讯息: 本公主又饿了。 鼻青脸肿还没消的郑霖,这次斜躺在旁边。 有大哥在,他们俩,哦不,确切地说是他,终于可以歇息下了。 上午行进途中,天天顺手打了两只野兔,在溪水边剥皮清洗之后,在旁边支撑起一个烤架,串起来做烧烤; 清洗兔子时,在溪边又随手抓了两条鱼,搁锅里煮起了鱼汤。 至于主食,是晋东军士卒随身配备的炒面,为了让味道更好,天天将炒面打成糊糊,贴在了铁锅边缘,做成了饼子。 调料是本来就有的,不缺; 外加天天的手艺确实很好,做得很有滋味。 “好了,可以开饭了。” “好耶!” 大妞马上起身凑了过来,郑霖打了个饱嗝儿,沙琪玛的甜腻现在还卡在喉咙间,他其实并不饿。 但面对这个大哥,他不敢有太多的造次。 其实王府里的孩子,多是放养,大家懂得规矩,却不会太注重规矩,这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亲爹一直是个很随性的人。 但郑霖却知道,自己这位大哥,吃饭的时候吃饭,睡觉的时候睡觉,做课业的时候做课业,练刀的时候练刀,一直恪守着该做什么事时就做什么事的原则。 “哥,我喝点鱼汤就好了,阿姊,你多吃点儿。” “好。”大妞答应了。 自打离家出走,这是大妞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她的食量,也确实很惊人。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灵童能在幼年时期就获得超乎于普通人力量的同时,必然需要更大的吸收。 只不过, 吃饭的时候, 大妞是坐在锅前,大快朵颐; 天天和郑霖,则是半蹲着,一人朝向一个方向,后背互相给了对方。 “哥,你在军中过得怎样啊?”郑霖一边喝着汤一边问道。 “挺好的。”天天回答道,“跟在苟帅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 大妞开口道:“娘亲说,苟叔最厉害的,是会做人。” 苟莫离虽然这些年一直镇守范城,但也是回过奉新城几次的,每次回来,都主动和孩子们玩,身为王府下辖的一方大帅,还曾主动给大妞当过大马来骑。 这倒不是自贱什么的,苟莫离是真的喜欢大妞的,或许,从大妞身上,能够看到当年郡主的影子。 不是那种下流的念想; 想想当初,自己在镇北侯府时,被小郡主一皮鞭抽中了面门,留下了一道疤,那时,她高高在上,自己则是路边的尘埃; 如今,可以陪着小公主玩耍,小公主还愿意对自己笑,骑了自己一会儿后,还会主动地给自己拿吃的喝,再喊一声“苟叔叔”; 苟莫离这心里,是真叫一个舒坦。 曾经的野人王,为了崛起,到处给人当孙子,言必称门下走狗小狗儿什么的,看似是一个“市侩”到极点的人,但实则在内心深处,有着丰富的细腻情感。 “哥,这里打仗么?”郑霖问道。 “小打小闹,和当年跟着爹出征时比起来,上不得台面。” 天天当年是曾被郑凡抱着一起出征的。 郑霖撇撇嘴,他其实想说自己也想来这么一次,可平日里,只要任何事情牵扯到需要以“儿子”的身份去求那个亲爹时,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这时,啃着兔头的大妞开口道: “阿弟,等见了爹爹,我帮你去和爹说,让爹带你也上战场。” 在某些时候,做姐姐的,还是有做姐姐的样子的。 天天笑道:“阿弟可以先从父亲亲卫做起。” “亲卫需要做什么?”郑霖好奇地问道。 天天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铁锅, 道; “做这个,要做得好吃。” “……”郑霖。 “其实,在中军帅帐里跟在父亲身边时,能学到很多东西的,仙霸哥当初也是在父亲帅帐里当了几年的亲卫。” 陈仙霸,现任镇南关先锋将军,麾下三千精骑,名义上是负责清理楚人延伸过来的触角解决楚人的哨骑,实则经常大胆地率军突过渭河去对岸打马。 “对了,大妞,一直没问,怎么想要从家里出来了?” 大妞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抉择是说想“大舅”了还是想“苟叔”了。 作为弟弟的郑霖直接开口道: “阿姊想哥你了。” 大妞当即闹了个大红脸,本能地想要上前去狠狠地掐弟弟的软肉,但天哥哥就在面前,大妞又不好意思。 “是么,哥哥也想你们的。”天天这般回应,“吃过饭,下午再往前走,前面有一个渡口,你们是想继续去范城还是想直接回去?” “我……”大妞看向弟弟,快说话! 郑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去范城。” “好。” 这时,大妞又“顾全大局”道:“我们再不回去的话,爹爹会不会担心啊?” 郑霖这时很想直接说: 你当天哥哥连貔兽都没骑,跑这么老远地到这山林子里散步来的么? “不会的,你们跟我在一起,爹和娘亲们是放心的。” “嗯呢!” “大妞,这兔腿你也吃了。” “好嘞,谢谢天哥哥。” 三人用过了午食,就继续沿着河滩方向向南行进,黄昏时到了渡口码头,在天天的安排下,三人上了一艘南下范城的船,于数日后,抵达了范城渡口。 船板铺上,天天领着俩孩子准备下船。 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自前方码头上喊起: “哟哟哟,让狗子我看看是谁来了,是谁来了,啊哈,原来是我们家最漂亮最可爱最温柔的小公主殿下啊。” “苟叔叔!” 大妞向苟莫离跑去。 苟莫离主动上前,将大妞抱了起来,转了两圈。 “哎哟,可是想死叔叔我喽,叔叔上次派人给你送的玩具还喜欢么?” “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苟莫离将大妞放下来, 随后, 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向着郑霖跪伏下来: “末将叩见世子殿下,殿下千岁!” “起来吧,苟叔。” “谢殿下。” 紧接着, 苟莫离准备向大妞行礼; 大妞这时拉着苟莫离的衣服道:“苟叔,我饿了。” “好好好,吃食早就准备好了,苟叔我亲自定的菜谱,保准我们的公主殿下满意。” “苟叔,我要骑马马。” “来,来!” 苟莫离蹲了下来,大妞趴到苟莫离背上,苟莫离背着大妞向城门走去。 “苟叔啊,我想你嘞。” “叔也想你嘞,嘿嘿。” 天天带着郑霖在后头跟着,码头外围有不少骑士,但并未因为他们下船了而离开。 郑霖扭头看了看他们来时方向的水道,什么也没说。 “哥,这里好繁华。”郑霖说道。 “比奉新城,还是差得多。” “奉新城太逼仄了。”郑霖说道。 天天笑而不语,奉新城现如今可是晋地第一大城了; 自己这个弟弟,其实是在城里待腻了。 “阿弟,等你再长大一些,哥哥我就向父亲提议,让你跟着哥哥我在军中历练。” “我已经长大了。” “还小呢。” 一行人入了城,来到了苟莫离的大帅府。 苟莫离准备了极为丰富的接风宴,大妞吃得很开心。 饭后,苟莫离吩咐侍女进来,带着孩子们去洗漱休息。 “阿弟,我吃得好饱啊。” 大妞走在前头说道。 “嗯。” “阿弟,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大妞好奇地问道。 “阿姊现在要去洗澡么?” “是啊,好些日子没洗澡了哦,要是在家里,肯定会被娘亲骂的。” “那阿姊你去吧。” “好嘞。” 大妞进了自己的房间,对身边的侍女道: “伺候我洗澡,我要洗得香喷喷的待会儿去见爹爹。” …… 郑霖则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入属于他的房间。 “殿下,我等……” “你们下去,我一个人待着,不用伺候。” “可是殿下……” 郑霖抬起头,冷声道: “滚。” “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 侍女们马上退出了房间。 郑霖没急着去洗澡,而是先到床上躺了下来。 躺了一会儿,他重新爬起来,推开后窗,默默地观察了一下。 紧接着,翻出了窗户,再极为轻巧地翻身上了屋檐。 阿姊已经被安全地送到这里了, 现在, 他该真正地离家出走了。 是的, 如果说大妞的离家出走只是出于一种孩童最质朴淘气的话,那么郑霖,这位王府世子殿下的离家出走,则是一种……心血来潮。 可这心血来潮里,也是有着属于它的必然。 “苟叔和天哥应该去码头接父亲了,师父现在应该也在父亲旁边,这时候离开,是最合适的。” 郑霖的身法很是灵活,其实帅府的防卫极为森严,但这种防卫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它能极为有效地阻止外面的存在进来,但当里面的人想出去时,反而成了死角。 再加上郑霖的身法传承自薛三,那可是真正的潜藏大师。 “噗通!” 终于, 郑霖在躲开了一连串的巡逻甲士后,跳下了帅府的外墙,而后更是马上进入前方的民居,再出来时,已然换了衣裳,甚至还做了一些“易容”。 “母亲的易容膏真好用,难怪父亲也想学。” 郑霖知道,父亲是个很爱面子的人; 所以经常在晚上,让娘亲易容换装让他来学习。 走出来后, 郑霖目光变得些许呆滞,嘴角微微一扯,看起来,就和路上的那些楚人流民孩童没什么区别了。 没敢多耽搁,郑霖马上就顺上了一支向城外军营里运送给养的车队,仗着自己身材小手脚又灵敏的优势,趴在了马车下面,躲过了搜查,出了城! 出了城后,脱离了运送队伍,郑霖开始疯狂地奔跑。 他知道,一旦里头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会调集大规模地人手来找。 现在, 他应该安全了。 除非……这次陪着父亲一起来的,是三爹。 “阿嚏!” 一道极为熟悉的喷嚏声自后方传来。 郑霖张了张嘴,有些无奈,但只得转过身, 道: “三爹,父亲实在是太不仁义了,您都这么忙了,竟然还让您陪着。” 薛三晃动着手中的剪子, 一边修剪着自己的鼻毛一边道: “这不废话么,大妞还好,问题是你这个猴崽子,干爹我不来,谁知道能被你蹦到哪儿去。” “嘿嘿,就是知道干爹您来了,所以想特意给您看看我跟您学的功夫,怎么样,没给干爹您丢脸吧?” “都被我吊在后头跟了一路了,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现在的我,肯定比干爹您差远了的。” “对,所以,你不应该着急,你还小。” “我不小了。” “来,咱比比!” 三爷叉开腿,摇胯。 “……”郑霖。 “毛都没长呢,就敢跟干爹说什么比大小?” “毛长齐了,估计也和干爹您比不了吧……”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玩儿够了也闹够了,跟我回去。” “干爹,您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等溜达够了,我再回来?” “你觉得呢?” “干爹一直是最疼我的。” “霖啊,你是不懂,外头的世界,很危险。” “干爹,这话您应该和阿姊说。” “唉。” 薛三搓了搓掏出两把匕首,磨了磨: “干爹就再问你一遍,跟不跟干爹我回去,你可以说不,然后干爹就把你手筋脚筋挑断,再把你扛回去。 反正你自己身子骨好,你娘也能帮你缝补回去,再叫你铭爹给你补补血,不打紧。” 郑霖举起手, 他知道, 这事儿三爷干得出来。 所有干爹们都很疼爱自己,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们对自己,明显和对阿姊不一样。 但干爹们可不都是慈父…… 相较而言,有些时候喜欢揍自己的亲爹,反而是最包容自己的,而那些干爹,在教授自己本事时,惩罚手段以及过程的残酷,都是闻所未闻。 薛三走到郑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一转眼,我家霖儿就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唉,岁月不饶人喽。” 郑霖笑了笑, 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嘿嘿。” 薛三爬到郑霖背上, 郑霖伸手拖着薛三的腿,将其背着往回走。 “霖啊,别怪爹,你现在还不是时候,以你的进步速度,等再过一些年,这天下,你哪里去不得? 你现在要是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你亲爹你亲娘倒还好, 他们应该能想得开。” “……”郑霖。 “可我们想不开啊,我们几个,可就都指望着你呐。” “知道了,干爹。” “乖啊,等再长大些,大不了我们几个专门来陪你游历天下,就像当初陪你爹那样。 嗯,陪你应该比陪你爹,要有趣得多。” “干爹,我一直很好奇,干爹们明明这么厉害,当年为什么会一起追随我爹……这个人呢?” “霖啊,我知道,你一直有些瞧不起你爹,但正如没有你爹,就不会有你,同理,没有你爹,同样也不会有我们。” 郑霖笑了:“这能同理么?” 薛三很认真地点点头: “能同理。” 郑霖背着薛三,继续走。 “还有,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瞧不上你爹,其实一开始,我们几个也是一样的,你爹这个人吧,事儿多,还矫情,哪儿哪儿看,都不顺眼,总是让你产生一种用……” “斧头。” “对,斧头……嗯?” 薛三对着背着自己的郑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毛栗子: “臭小子,这话也是你能接的?” “唔……” “你知不知道你力爹那憨批为了这句话吃了多少苦头? 不过,你爹这人吧,还是有魅力的。 我们几个一开始跟着你爹,是迫不得已,一份恩情在,再加上……总之,得跟着他。 但你爹能坐上今日这个位置,靠我们,是靠的,但也就是靠我们靠个一半吧,剩下一半的基业,其实是你爹亲自挣来的,没你爹,我们也不可能走得这般顺当。 还有, 别怪你爹打小儿就喜欢大妞不喜欢你,你也嘴甜一点啊,你也对他说说好话啊,人家天天小时候多乖巧懂事啊,你就是自己作的。” “您是想让我去舔我爹?”郑霖摇摇头,“我做不来,多贱的人才会做这种事儿呐。” “小子!腿筋脚筋拿来!!!” 一番打闹之后, 郑霖只得求饶,重新将薛三背了起来。 “干爹啊,我这眉心的封印什么时候能解掉啊。” “呵,这还早呢,现在有这个封印,你还时不时的发病,没了它的话,你说你到底是人还是魔?” “我倒是觉得当魔也没什么不好的。” “干爹我也这般觉得。” “我还觉得叫郑霖还没叫魔霖好听。” “干爹我也这般觉得。” “所以……” “可是,霖儿啊,真正的魔,不是失心的疯子,那是兽。 魔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而暴走的蠢物,魔的本意,是自由。” “我不是要去追求自由嘛,结果被干爹你……” 薛三一下子捏住了一只刚飞过身边的蜻蜓, “咔嚓”一声, 将其捏死, 问道; “它很自由吧?” 顿了顿, 又问道: “它很自由么?” …… 大船靠岸, 甲板上已经铺上了毯子,自船上下来一众锦衣亲卫,列队而下,神情肃穆。 紧接着, 一道身着白色蟒袍的身影,站在了毯子上。 一时间, 早就候着的范城大帅苟莫离以及其麾下一众将领,外加四周戒备着的甲士,全部整齐地跪伏下来,山呼: “恭迎王爷!” ———— 媳妇儿刚做了阑尾手术,所以码字耽搁了,问题不大,只是向大家说明一下。 还有,“田无镜”的番外章已经发布了,大家点击章节列表能看到,不过好像得全订,嗯……那就全订吧,感谢大家支持,抱紧大家! ,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章 郑家父子 “主上,这些年,属下在范城以南的水野乡泽之中,已经立下军堡三十六座,陆寨十二处,水寨六处。 军堡卡三方之点,楚人但凡有大动作,咱们这里也必然能及时获知。 陆寨位于交通咽喉之处; 若是我军主攻,则前进之基已经立下。 若是楚军来攻,我军进可前逼,依靠军寨列阵,退可靠这些寨子阻延楚军攻势,徐徐消耗,为范城主城之地赢得从容的准备时间。 而水寨之中,除非燕国水师自望江南下支援,否则我等这里,暂无可以比拟上楚人水师的大战船,但中等船只倒是有一些体量,小船也绝对够用,正面固然打不过楚国水师,却也能做阻塞河道、袭扰敌军之用,尽可能地消弭掉楚人在我们这块地方的水师优势。” 三十六座堡寨,听起来很吓人,但其实就是分部在外围的“哨卡”,起到的是“烽火狼烟”的作用,相当于布置在外的“眼睛”。 陆寨则是根基,毕竟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燕军还是如今的晋东军,真正的优势,在于骑兵; 而想要让骑兵在战争中发挥出其真正的机动优势,就必须提前做好地形的勘测与提前掌握,否则以楚国的地形,很容易让骑兵陷入泥沼或者被分割亦或者是被阻滞的困境之下。 “做得很好。” 郑凡看着苟莫离向自己展示着军事布置地图,不住地点头。 “另外,主上,属下也以范城为出兵点,做出了三套作战方案。” “讲。” “其一,范城兵马向东而出,沿当年主上您自镇南关西下救援范城之路,一举打通范城、镇南关沿线,将楚国北部这一块,给切下来。 其二,我军自范城向东南大泽方向挺进,过大泽后,直逼郢都所在,仿主上当年奇袭楚国京畿之法,直取楚人根本要害。 其三,我军自范城而出,依靠齐山山脉,一路向南,切割楚人与齐山山脉之间的联系。” 郑凡坐在椅子上,听完苟莫离这三策后,略作沉吟, 道: “自范城向东打,彻底打通范城与镇南关一线,实则是无用功,白白将我军之力消耗在这看似连成一片的新开拓疆域之中,实则是露出了肚皮软肉,会给予楚人太多可乘之机。” 打仗不是沙盘上的地盘变颜色这么简单,也不是一开始地盘占得越多就越得利,胜势的基础,是将对方能够野战拉出来的精锐给吃掉,待得对方没有底气再行野战之时,开始集中优势兵力覆盖战场,对大城进行重点拔出。 燕人的优势一直在于骑兵的机动性,同样的野战军团正面对决时,往往是燕人占据着优势,而过早地贪图前期战功,主动吞并一大片领土时,看似“捷报连连”,实则这些新占的疆土该分配多少兵力去驻守?将吃掉自己多少的机动性? 而一旦你自己的兵力被分散开来,所需照顾的地盘铺张开去,就变成了楚人反而在你“地盘”上来去自如了。 一如当年南北二王开晋之战,直接打崩掉赫连家闻人家两家精锐后,大部分晋地城池在接下来也就是传檄而定,先吃下地盘,容易消化不良,先吃下对方主力精锐,才能真正地坐下来,优雅地消化。 苟莫离点点头,道;“主上英明。” 郑凡伸手指了指地图,道;“其二,从范城出兵,过大泽,再进郢都,路途遥远不说,还是最难走的道。 自当年靖南王焚灭郢都之后,楚人对其国都的防备早已变得极为上心,生怕我军再复制一次战例。 所以,我军从范城出,往东南打,大概率会陷入到楚人的层层阻击消耗之中,一旦军队锐气丧失,兵马疲敝,这蜿蜒大泽,很可能会成为大军的覆灭之地。” 苟莫离再度点头:“主上英明。” 英明是真的英明,这倒不是拍马屁。 有梁程在身边,又师承田无镜,郑凡的兵法造诣,早就不低了,再加上这些年亲自手操的机会也很多,大战经历了一场又一场; 可以说,郑凡现在的军事素质,早就达到了一流统帅的水平。 “其三……南下,隔断齐山山脉,若是能南下到极致一点,可提高一旦燕楚开战时,乾楚之间‘互通有无’的难度。” 自打燕国吞并了三晋之地,形成了虎踞北方的格局后,诸夏四大国,已经逐渐演变成了三国的形式,在这种形式下,老二和老三联手一起抗击老大,这是大势所趋。 虽然偶有嫌隙,但依旧无法阻拦“唇亡齿寒”的认知。 和三国不同的,大概是本该可能发生在梁地因李富胜全军覆没而造成的“赤壁之战”,被郑凡亲自率军攻破了上京城而没能成为现实。 所以,一旦燕对楚再开国战,乾国会不会支援楚国? 这是肯定的。 虽然燕人一向瞧不上乾人,各种寓言故事各种段子,都喜欢安在“乾人”身上; 但乾人,尤其是乾国的朝廷,也不是傻子。 局面一旦变成,燕楚在前线对峙厮杀,乾人在后头给楚国输血,这将对燕国的战事,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毕竟,乾人除了打仗不行以外,做其他事……还是可以的。 虽然近十年来,乾国北方屡次被燕军铁骑洗礼,但其真正富裕的核心区域……江南,其实并未遭受一兵一卒的损害,简而言之,乾人的血槽,还很厚。 此时, 郑凡和苟莫离都站在范城南面的城墙上,地图被天天举着。 摄政王爷伸手指了指南北两个方向, 道; “有些关卡,是做收束之地,镇南关、雪海关、南门关,这三座关卡在谁手中,谁就能掌握进退之自如,形势之主动。 范城则不尽然。 范城,是我王府在楚地埋下的一颗钉子,它的作用,就是在关键的时候,刺出去,以达到对整个战局,最大的支持和辅助效应。” 因为范城这里,就算是被楚人攻打下来了,楚人也很难经过这里对晋地用兵,虽然现在有河道可以走,但这河道只是粗修,并未经历像隋炀帝修大运河那般集结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开拓和巩固。 所以,哪怕是范城丢了,王府也只需要在蒙山以北布置一定规模的兵马,就能够大概率将楚人延伸进来的触手给挡住; 而范城这里也不适合作为出兵的主战场,因为无论是后勤压力还是战场环境的释放,范城都没办法和镇南关去比。 燕楚大战再开的话,真正的主力大军团,必然是从镇南关那里开出,而不会走范城。 范城的这支力量存在的作用,就是打辅助,不仅要打出存在感,最重要的,是要打出性价比。 “主上,属下明白的。”苟莫离笑着道,“其实,属下心里这些年一直在想一件事,还请主上恕罪。” “说。” “当年主上千里奔袭雪海关,成就了靖南王以偏师对正面战场取奇效的巅峰之战例,属下在想,若是让属下和主上换个位置,属下能否做出主上当年一样的成绩。” “你自谦了。” 郑凡一直将自己定义成“温室里的花朵”,再怎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可能觉得自己会比靠着自己双手打天下的野人王在军政方面更为优秀; 别的不说,就一条,他郑凡吃不了这个苦。 “主上,属下这些年,曾数次亲访过齐山一带,还和一些人构建了一些关系,所以,一旦大战开启,属下可以以马厩发誓, 别的不好说, 隔绝乾楚往来, 属下, 能做到!” 郑凡伸手拍了拍苟莫离的肩膀,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多谢主上信任。” “我也再给你一个承诺,诸夏一统之后,野人,也将并入诸夏。” “多谢主上成全!” 见王爷和苟莫离聊得告一段落了,已经有了胡须的刘大虎上前禀报道: “王爷,公主殿下还候着呢。” 当年郑凡身边的三个亲卫,陈仙霸与郑蛮都外放了; 陈仙霸在镇南关,郑蛮在雪海关。 唯独刘大虎,郑凡问过他两次,他都明确表示出了不想外放的想法,意思就是,王爷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所以,他就一直留在郑凡身边当亲卫,现在则是亲卫长了,有点类似于帅帐秘书的角色。 “把大妞喊来。” 先前讨论战事一脸严肃的大燕摄政王,在提到自家闺女时,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自家这个闺女,就是他的软肋。 不一会儿, 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才得父亲召见的大妞,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和委屈,而是喜笑颜开: “爹爹,爹爹,大妞想爹爹了。” 明明离家出走的是她,而且是她主动拐着弟弟一起出走,但现在说想父亲的,也还是她。 这里逻辑有很明显的问题,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但没人会在意,郑凡自然也不会在意; 谁叫自己就宠她呢? “哎哟,闺女。” 郑凡将大妞抱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俩三月不见就能变化不小。 大妞搂着郑凡的脖子,对着郑凡的脸亲了两下: “爹,娘亲还好么?娘亲有没有想我啊?” “挺好的,说你走了,家里清静了,每天可以抽出更多时间来和妯娌们打牌了。” “才不是咧,爹爹骗我,爹爹骗我。” “呵呵。” 郑凡轻轻抚摸着闺女的后脑。 “大妞是不是打扰到爹爹和苟叔叔谈正事了?” “没有,爹和你苟叔叔已经谈好了。闺女,这是你第一次来到楚国吧?” “爹,才不是咧?” “嗯?以前什么时候来过?” 大妞指着城墙堡楼上挂着的黑龙旗和双头鹰旗道: “这儿不是燕国的领土,不是爹爹的领土么?这里也是咱家,只不过咱家太大了而已,人家只不过是从奉新城的家,到苟叔叔帮咱们看的家里逛逛。” 简而言之,我这不叫离家出走啦,我家太大了唉。 苟莫离听到这话,当即笑了,道:“主上,公主说得对,咱家大啊。” 紧接着, 苟莫离又对公主道: “以后还会更大的,所以咱们的小公主殿下这次是特意来认认门的,省得以后这家再扩个几倍出去后,就一下子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公主殿下有远见啊。” 饶是大妞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经得住苟莫离当着自己父亲和天天哥的面前这般“夸”,只得将脸贴在自己父亲的胸膛上, 嗔道: “爹,苟叔叔笑话人家呢。” “你苟叔叔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可能会取笑你? 倒是你,别仗着苟叔叔喜欢就在这里任性折腾你苟叔叔。” “才不会咧,人家很乖的。” 对自己这个闺女,郑凡是心知肚明的。 看似憨憨的,有点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某些方面,是真继承了她亲娘。 乌鸦不知自家黑,摄政王压根没想孩子身上的娇气,到底传承于谁。 不过,也挺好; 当爹的希望自家闺女天真烂漫一点,但绝对不能过了头变成傻里傻气,自家闺女,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郑凡将大妞放了下来, 大妞走向后头,对着坐在那边正在喝茶的一个人,俯身拜了下去: “徒儿拜见师父。” 摄政王和手下将领议事时,能在旁边旁若无人地坐着的,也就只有那一位老邻居了。 剑圣身子向前探了探,伸手搭在了大妞的手腕上,微微皱眉, 道: “懈怠了,这些日子,没有运气。” 大妞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剑圣也是有些无可奈何,一来这个受自己龙渊传承的女徒弟和剑婢不同,剑婢的性子还是偏孤冷的,可这个女徒弟却最会撒娇,将自己和她师娘都能哄得团团转,导致其严师的派头一直拿捏不起来; 更让人无奈的是,火凤灵童的体质,人家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比那些勤勤恳恳拥有着铁杵磨成针信念的剑客在前期进步得快。 再加上王府的那几位先生,他们确实更看重世子殿下,这一点,王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这并不意味着先生们就会很明显地对小公主厚此薄彼; 教一个是教,教俩,也就是一起的事儿呗,只不过不会对大妞像对待世子殿下那般苛责罢了。 但联想到王府最憨厚的那位,当年都能靠着剑婢的演练吃透自己的剑法,还能用斧头呈现出来,所以,自己是大妞的师父不假,但大妞身边也是一直不缺人补课提点的。 就在这时, 三爷和郑霖也走了过来。 郑霖一出现, 苟莫离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敛去了。 王府的世子殿下,是很注重礼数的,只不过这并非意味着他喜欢那些繁琐的礼法,而是他自身的性格,很契合他的位置,那就是……目空一切。 也因此,每次和世子殿下打交道时,苟莫离都会很小心,知道分寸。 这小孩小小年纪,却总能给他一种见到那位瞎子的感觉; 整个王府,要说苟莫离最怕谁,还真不是王爷,而是那位曾经把他折磨得欲仙欲死的北先生。 一同笑容敛去的, 还有郑凡。 郑凡不是不想当一个慈父,事实上,无论是一开始对天天还是之后对大妞,郑凡都是一个可以将孩子给宠上天的慈父; 可偏偏对这个亲生儿子,真的是逐渐演变成了,看见他,就要下意识皱眉的程度。 郑凡也曾和四娘分析过原因,他觉得许是天天那会儿太乖了,乖得不像话,再者大妞又是闺女,当爹的宠闺女,喜欢小棉袄,那是天经地义,女儿奴女儿奴,不就是这样来的么? 在有对比的情况下,自家这个亲儿子,可能连左脚先迈入门槛都会觉得有些别扭了。 不过,还有一个很真实的原因,郑凡没说,四娘也不可能去点破: 那就是,自家这个亲儿子,是地地道道的小魔王。 联想到一开始时,其他魔王们是怎么瞧自己的,再对应到这亲儿子身上,其实就很好理解了。 寻常当爹的可以对自己这儿子说: 要不是老子养你多少年如何如何……… 可偏偏自家这个,生而九品,你就算给他丢天断山脉里去,隔个十几年再去看看,说不得这小子已经混成了某个生野人部落的小头目,还娶了老头目的闺女。 不过,这几年爹妈男女混合打外加大哥单打的磨练下,这小子倒不至于会在大众场合落面子。 郑霖跪伏下来行礼: “儿臣拜见父王,父王千岁!” “起来吧。” “谢父王。” 父子俩很沉默地对视着,连带着将这里的氛围,一起带低。 好在,大家也都习惯了。 如果说摄政王看天天,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话,那么看自己这个亲儿子,就真有点老丈人看女婿,恨得牙痒痒的同时还得保持微笑的体面。 随即, 郑凡面向南方,开口道: “你虽然还小,但毕竟是王府的世子,眼瞅着不久后就要打仗了,为父我也要出征去了,你得像个男子汉,稳重一点,把家里给操持好,这是身为世子的责任。” 郑霖很认真地点点头, 道; “家里有儿臣在,请父王放心去吧。” “……”郑凡。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今晚无更,明天补。 有点累,状态不好,今晚写不出来了,睡一觉,明天补回来,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章 大燕风起 “这口锅,来得真结实。” 郑凡闭上了眼,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 “虽说乾国那边封锁了消息,但至少在乾国三郡,主上留下的这一行字,可以说知者甚多了。 陈大侠来到村子,发现这一行字,直接认定是主上您屠村的,也就很正常了,况且,当地官员大概都会官官相护,不会真的去计较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丢主上您头上,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毕竟,战事一起,劫掠百姓什么的,都只是寻常罢了。” 见到了碑文,又去当地官府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再联想到自己前阵子率军破城转战的事迹,陈大侠认定自己是真凶,真的是理所应当得很。 “那个参将姓甚名谁,给我查清楚,敢这么栽赃老子,以后老子再去乾国,一定要找他算账。” 陈大侠的账,郑凡是不打算去算了,但那个敢剽窃自己创意还坏自己名声的家伙,郑凡可不会想着去原谅他。 “其实,主上您之前的事迹,从商队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在燕国京城那边反响挺大的,很多文官对您口诛笔伐,说您践踏书院有辱斯文,擅启边衅更是无法无天; 当然了,有多少人诋毁您,自然也就有多少人欣赏您,毕竟这大燕,文官的话语权并不是太重。 不过,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其实都已经被靖南侯挡开了,所以咱们堡寨一直以来都这么安静。” “因为一个堡寨守备的脸可以不用管,但靖南侯的面子,肯定要顾及是么?” “是的,主上。” “呵。” “虽说上次去乾国的事之后,靖南侯一直没给主上有任何的安排,但看其能够主动庇护您,免受风波影响,也足以可见主上您确实有些‘简在帝心’了。” “要是靖南侯真的称王了,这简在帝心还能更有价值一些。” “靖南侯会不会称王属下实在是猜不出来,也不敢乱猜。” “哟,还有你猜不出来的?” “属下未曾亲自和靖南侯见过面,属下觉得,在这件事上,主上您更有发言权。” “那我要是猜错了呢?” “愿赌服输,既然坐上了赌桌,之后再去说什么后悔,反而被人看低了去。” “行,对了,陈大侠如何了?” “他恢复得倒是不错,至少,没生命危险,属下提前吩咐下去了,他的生活标准按照最高的来。” “你办事就是稳。” “主上谬赞了。” “把信封给我,我去见见大侠。” “主上辛苦。” 瞎子北将信封递给了郑凡,郑凡拿过信封,先撕开了封口,信的内容因为瞎子北已经读过了,他就没再看,只是挥挥手,四娘心领神会推起郑凡的轮椅离开了晒太阳的场子。 梁程有些感慨道: “不出意外的话,又能捡回来一个高手。” “主上的命,还真好。”薛三说道。 瞎子北则是笑了笑, 道: “大家都加把劲吧,沙拓阙石那头僵尸,外加这个剑客,可都是主上一个人领回来的。 别真到最后,主上再领回来几个人,咱们七个,就要靠边站了。 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呵,玩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新号出新手村时村长爷爷送的免费宝宝。” ………… 陈大侠住的房间,很干净,屋子里燃着炭盆,两个小娘子坐在椅子上正在烤着土豆,陈大侠则躺在床上,床榻一侧放着一个假肢。 四娘推着郑凡进来时,两个小娘子马上吓得站起身行礼。 “让你们来伺候大侠的,你们居然敢在这里偷懒,怎么着,把自个儿当主子了是吧?” 四娘严厉的声音响起,两个小娘子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显然,四娘在她们心里,当真是积威深重。 床上躺着的陈大侠刚准备开口, 却被郑凡抢先呵斥道: “小姑娘家家的,吃个烤土豆怎么了,都是人,别这么不近人情,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没什么主仆不主仆的。” “是,主上您教训的是,奴家受教。” 在听到郑凡的话后,陈大侠脸上露出了认可的表情,尤其是那句: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 可谓是说到陈大侠心里去了。 四娘领着两个小娘子出去,同时帮郑凡把房门关上。 郑凡摇动把手,让自己的轮椅靠近了床榻,陈大侠看着郑凡慢慢靠近,也挣扎着坐起了身,让自己的后脑靠在床头抬高了一点。 如果说郑凡的身体是透支严重的话,那陈大侠相当于在那一晚被沙拓阙石以绝世的武者加僵尸的双重体魄从上到下狠狠地捶了一遍,这伤想好,可没那么容易。 郑凡将信封递给了陈大侠, 道: “岔河村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这是传回来的消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陈大侠伸手接过了信封,打开来开始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你若是不信,认为是我造假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把伤养好,自己回去后再重新调查。 那一日参与这件事的士兵应该极多,你选一个下手,抓了拷问一下,真相,也就出来了。” 陈大侠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郑凡,一时间表情有些局促。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郑凡重复道。 “是我错了。”陈大侠主动认错。 “你没错。” “我就是错了,报仇却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人,还差点杀了你和你的两个仆人,我愧对我的名字。” “你真的没错,我是燕国的将领,你是乾国人,我前不久才率军去你们乾国境内跑马,你身为乾人来杀我,天经地义。” “我…………” “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的事儿,也做过,别人阴过我,我也灭过人家满门,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这一点,我看得很开,只要人没死,养好了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我不记恨你,真的,相反,我还很佩服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二个有侠气的人。” “愧不敢当,但我真的想问一句,那第一个,是谁?“ “就是那个把你打得躺在这里的那位。” “那个人,不是活人。” “确实,他是个死人,不过以荒漠蛮族秘术使得其死后成了僵尸,他是蛮族王庭左谷蠡王。 在赶路时,你说你有些遗憾没能去荒漠见见那里的风景,我就把他喊出来,让你见见,希望你满意。” “…………”陈大侠。 “呵呵,开玩笑,开玩笑,你想听听沙拓阙石的故事么,和你,真的很像。” “方便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人,以前其实就靠讲故事吃饭的。” ………… 场子上,还有两位残疾人正在晒太阳。 两个小娘子在剥瓜子,剥好的瓜子肉分别送到瞎子和薛三掌心里。 四娘则是在做着针线活儿,算上沙拓阙石,这一次要补上四套金丝软猬甲,可得费一番功夫了。 梁程坐在四娘的下手,用自己的指甲帮丝线给理顺,这些可都是金属丝,这年代也没机床这种东西,但好在梁程的指甲也够用了。 肖一波走了过来,目光在场子上逡巡了一下,道: “各位先生,密谍司来人了。” 肖一波、红巴子和丁豪是负责带着小娘子等财货慢慢过来的,比郑凡他们来翠柳堡晚了一些时日,来了之后,肖一波平日里负责堡寨的一些杂碎事宜,丁豪则是充当着梁程的副手,红巴子带着人负责堡寨外那座村子里宅院的安全,毕竟那里养着十多个小娘子,外加一个狼崽子。 “说什么了?”瞎子北问道。 “回北先生的话,密谍司的人来说,让主人明日去南望城,说靖南侯要见他。” “知道了。”瞎子北挥挥手,肖一波很自觉地下去了。 “我现在去通知一下主上?”梁程开口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主上在忙着呢,这会儿啊,差不多应该是在讲关于沙拓阙石的故事了吧。” 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这一点,瞎子北看得很通透。 “去南望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四娘问道。 “靖南侯真要杀主上,不必那么麻烦的,不过,有了上次的事儿在前,这样吧,明日阿程、四娘再喊上阿铭和樊力,你们四个一起陪着主上去南望城。” “主上去见靖南侯时,我们又不能跟着。”四娘说道。 瞎子北则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没事,若是真有意外,可以体验一下近距离暴毙。” “…………”四娘。 “先前看许文祖来时的脸色,他最近心情应该很不好。”梁程说道。 “他心情能好才叫奇了怪了,还没上任就遭遇刺杀,外加这南望城里加周边的堡寨,你说是听他许文祖这个外来户的还是听靖南侯的?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有自己的应对办法,明日再备点礼,主上进南望城后,让主上先去见靖南侯,你们几个负责把礼品送到许文祖的总兵府里。” “好。”梁程应下了。 “说实话,还是晒晒太阳舒服,忽然觉得,如果能一直这般把日子过下去,好像也挺不错的。” 薛三有些好笑道:“瞎子,你这是准备养老开始消极了?” 瞎子北则有些不以为然道: “消极,是为了更好地进取。” 说着, 瞎子北又叹了口气, 道: “等此番事了,可以建议主上专心闭关一段时间了,阿铭先前就说过,主上似乎已经摸到八品武夫的门槛儿了,争取在开春之前,把这道门槛儿给他迈过去。 这样,咱们七个的实力,就能再恢复一部分,阿铭应该也快到够资格给初拥了吧?” 薛三则扭头看向梁程,道: “阿程也能给人变僵尸了吧?” 梁程摇摇头,道:“阿铭应该能获得一些初拥名额,可以让几个人在保持神智的前提下变成吸血鬼,但受到的限制还是太大,估计用不了半年,变成吸血鬼的人就会死去。 我的话,把人变成活尸还可以,变成有理智思维的僵尸,还差得远,僵尸的传承难度,本来就比吸血鬼大很多。” 吸血鬼的初拥和梁程的“僵尸化”,一直是众人在谋划势力发展时很注重的东西。 从理论上来讲,僵尸和吸血鬼,其实都更类似于一种病毒体,且具备可传播性。 试想一下,如果能批量制造吸血鬼大军或者丧尸军团,呼呼,那多美。 但现在问题的结症就在这里,阿铭给初拥的受限难度比梁程低一些,但哪怕再恢复一部分血统实力,也很难给出具备优秀资质和发展潜力的吸血鬼初拥。 阿铭自己都预测了,下一阶段给是可以给,但给出来的人,可能也就享受半年的吸血鬼感觉,要是没足够的鲜血供应就会失去理智,同时哪怕有足够的鲜血供应也活不过半年,就这,数量还被限制在了个位数。 至于梁程就更不用想了,制造出类似欧美丧尸片里的那种丧尸有什么用? 呆呆傻傻地被人拿个长枪就能连续爆头几十个,派上战场到底是帮忙战斗的还是给对方送士气的? 最尴尬的一点在于,若是真有一天,郑凡达到了类似沙拓阙石生前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梁程和阿铭也都能恢复大部分的血统实力后。 制不制造大军,都没什么意义了,就跟女娲无聊得捏捏烂泥造造人一样,纯粹图个消遣。 靠在轮椅上的薛三则开口道: “再恢复一层实力,我大概就能进入阴影了。 不管怎么样,咱至少不用再像这次一样,随便哪个疙瘩冒出来一个高手就能把我们给打爆成这样,真特么的憋屈啊。” 这是所有魔王共同的心声,他们渴望恢复更多的实力,渴望获得更多的力量,渴望找回自己当初的荣光。 明明都是大有来头大有故事的恐怖存在,现在在这个世界,却被这个世界的土著轮番出来暴打,心理上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瞎子北则郑重提醒道: “等明日主上从南望城回来后,我就把我们实力恢复和主上实力境界挂钩的事,和主上开诚布公地说说,也是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 “还有主上如果死我们也可能跟着暴毙的事也和主上说了吧,这样主上应该能更爱惜自己的生命。”薛三提醒道。 瞎子北点点头,“嗯,都说了吧,再瞒下去,没必要了,反而可能会再出问题。” “你是怕了?”梁程忽然开口道。 瞎子北没否认,直接承认了: “是啊,怕了,再跟上次逼主上入九品那样做的话,只会把我们和主上之间的提防和嫌隙给再度放大,没必要的。 当初,主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一个亲儿子魔丸,其实,我原本以为魔丸是个大孝子; 但几次了,我算是看出来了,魔丸,他其实是有自己的心思,目前来看,他已经出手帮主上几次了。 再者,算上沙拓阙石和那位可能会融入我们的大侠,主上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资本了。” 四娘开口问道:“魔丸,他有什么心思?我一直以为他想当大孝子呢。” 瞎子北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什么威胁,至少,目前魔丸的实力恢复和阿铭以及阿程一样,都还没到那个时候,在短期内可以确定,他不希望主上死,会保护主上的生命安全,这就足够了。” 薛三脸上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我说,你们都只看到了主上把魔丸当亲儿子,但你们就没想过,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存在,主上自己会不知道魔丸对他爹妈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但就是这样,主上还一直继续把魔丸带在身上不离不弃的,而且,魔丸还真的救了主上几次,反而没坑主上。” “是父爱如山,抚慰了孩子的内心。” 四娘说道。 “啧啧,你说这话你自己能信不?”薛三反问道。 四娘摇摇头,“不信的。” 薛三又看向梁程,道:“你信么?” 梁程摇摇头。 “瞎子,你信么?” “我信。” “你特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对啊。” “…………”薛三。 平复了一下想爆粗口的情绪, 薛三继续道: “就是嘛,真要信这个才是真的骗鬼呢,咱们六个还好啊,咱的故事,都是有头有尾的是吧,虽然瞎子惨了点,瞎了,但他那是被404,和………” “你太监了。” “你闭嘴!” 要不是现在身上骨头还没养好,薛三真想跳下轮椅去猛捶瞎子的膝盖。 “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有经历的人,混好混差是开心是苦涩,都是一种人生,说实话,也没什么怨念和怨气的,心里反而还有一丢丢的感激。 但魔丸不同, 我艹, 你们回忆一下咱们主上是怎么对待他亲儿子的, 九世还是十世怨婴来着? 让魔丸在故事里,一次次地被流产,一次次地被父母抛弃,一次次地给他希望再给他更猛烈的绝望, 让他经历折磨,让他疯狂,让他暴戾,让他呈现出一种扭曲病态的歇斯底里。 是的,它销量最高人气最高,但你站在魔丸的角度上去代入一下呢? 嘶………… 讲真,这他娘的还是父子么?再狠的仇人,也没这么狠的吧? 是吧,魔丸就这样,还去救主上,瞎子你说魔丸有其他心思在等待着,我能理解。 但主上一门心思地把他当亲儿子,还这么笃定魔丸不会伤害他………” 瞎子北从兜里取出了一个铁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在手里敲了敲, 缓缓道: “主上,应该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他对魔丸的设定。” “呵呵呵……”四娘忽然笑了起来,道,“听你们这么一分析,我怎么忽然觉得主上有一种很腹黑很可怕的感觉?” 瞎子北拿出火折子,点了烟, 道: “可不是么,怕得每晚都叫爸爸。” “…………”四娘。 ———— 求月票咯,大家有月票的话请投给龙。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章 列祖列宗 大燕的皇帝,刚打完了一套太极,又盘膝坐下练了一会儿吐纳,随后神清气爽地去泡了个澡。 自打五年前“治病”之后,皇帝对自己的身体,可谓极其珍惜。 当然,五年前的那一场最后的官场清洗再加上内阁制度的平稳运行,姬老六可谓完成了“收权”与“放权”的和谐。 国事交由内阁去做,尽可能地将自己从繁忙的案牍之中解脱出来,但属于皇帝的权柄,依旧稳稳地捏在手中。 皇帝在黄昏时走入了内阁,对外的牌匾上,写着的是“清政殿”。 诸位阁老一起起身向皇帝行礼,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大家伙坐下,再示意魏忠河命一众小太监将银耳羹送与诸位阁老。 清政殿首座是一张龙椅,只有皇帝来时才能坐上去,此时,太子坐在龙椅下面的一张桌前。 皇帝这明显的“养生加放权”,对比先帝在位时的勤勤恳恳呕心沥血,甚至是对比皇帝刚登基时那两三年的兢兢业业,实在是有着太多的“散漫”; 按理说,诸位阁老们应该对此有很多怨言的,最起码,得劝谏劝谏,陛下,咱不能那么闲啊。 虽然,皇帝在大方向和新政把控上,一直做着主导,每年户部上呈的年结也都是按照预期的增幅,只会超额完成目标从未有亏欠; 但,您好歹做做面子活儿啊,还想不想史书上留个勤政的好名声了? 最重要的是,皇帝在治国方面,尤其是民生经济方面有着远超寻常大臣的水平,户部尚书在皇帝面前就像是初入货行的伙计面对老掌柜,所以,皇帝当“吉祥物”的话,无疑是让大家伙的工作一下子变得厚重繁琐了许多。 不过,如何对付这些阁老,皇帝也是很有心得,他清楚这些大臣们想要的是什么; 造反……他们还真没这个心思; 做官做到这一步了,所求的,也就是个青史留名了,最好,能陪享太庙。 所以,皇帝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放在了清政殿。 太子在这里,一开始干着“小太监”一样的活计,端茶递水; 但总能问问看看,变相的大家伙都成了帝师,而且培养调教的还是未来大燕的皇帝; 就如同是剑圣将龙渊毫不犹豫地送给摄政王府长公主一样,江湖人对传承极为看重,阁老们也是一样。 他们希望自己的政治哲学,可以灌输到太子身上去,从而让自己的思想,可以在未来,继续光照整个大燕。 也因此, 皇帝“懈怠”政务,阁老们看在皇帝把太子丢过来的份儿上……忍了。 看见自己父皇来了, 因为自幼早慧太懂事所以不得不一直承受“重担”的太子爷, 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他将手头的一些折子整理好,主动走向自己父皇。 皇帝坐了下来,开始批阅折子。 清政殿的氛围,再度恢复肃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皇帝将面前的折子“清理”好了,示意太子拿下去分发。 揉了揉手腕,皇帝下意识地想打个呵欠,再看看下方坐着的阁老们,皇帝稍微用手做了些遮掩。 很多时候,人会刻意地绷紧了弦去忙碌,不是喜欢这种绷紧的感觉,而是心里清楚一旦松懈下来,只会不停地给自己找各种借口,而后一泻千里。 才这会儿功夫,皇帝已经觉得疲惫了。 内阁一开始是五个人,后来一再扩充,现如今,清政殿坐着的阁老,有将近十五人,只不过,核心圈子,也就是拿捏主意坐梨花木太师椅的,只有五位,另外十个,其实更像是打下手的阁老,但不管怎样,也是入阁了; 慢慢熬,慢慢混,总能有指望坐上一把椅子的。 之所以要扩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政务太累,阁老们往往需要超负荷工作,所以,很容易病倒,有些,将养将养,休息休息,还能很快再爬回来继续为大燕操劳,有些……病倒后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所以,内阁的人数必须多,方便填补。 权力,是一枚毒药,它不仅能让帝王呕心沥血,也能让臣子们一边熬着腥红的眼一边继续对这种状态甘之如饴。 “诸位,可以歇歇了,待会儿随朕一起去赴宴吧。” 今日,宫内设宴,有五年前加封摄政王时的规模。 阁老们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没人有异议,分别起身,找负责伺候自己的太监去净脸和换袍子。 清政殿两侧,单独开了寝房,方便阁老们小憩一下继续操劳,省得来回出宫麻烦,不少阁老半个月才出一次宫回一趟府; 外头有一说法,那就是看看这入阁的大人们,哪怕普遍年纪不小,但想那乾国姚子詹,还能继续生个小儿子小闺女出来呢,可偏偏大燕这入阁的阁老们,一旦入阁,家里就不诞子息了,一树梨花,真没功夫去压海棠喽。 太监们从寝房内为阁老们取来正服,见大家着装完毕后,皇帝走在前面,太子跟在后头,再后头,则是总共三排十五位阁老。 撇开晋东的那座王府不谈的话, 这一行, 已经算是大燕真正的权力核心队伍了。 宴会规模很盛大,不仅有燕国的王宫贵胄,还有荒漠十三部的质子……亦或者叫,小王爷。 整个荒漠如果切半分的话,真正能和燕国有密切交集的,其实是东边荒漠,而西边荒漠,则和西方联系比较紧密。 相较而言,东边荒漠人口做多,部族也多,实力也更强,当年蛮族的王庭,也立在这块区域。 自南北二王一同碾碎王庭后,荒漠蛮族开始了分裂,这几年下来,可谓脑浆都打出来了。 大燕天子更是一口气册封了十三个部落为“王”,惠而不费的头衔,直追当年大皇子在雪原时带着萝卜打印去“官嫖”。 蛮族的摔落,燕国的崛起,已成不可逆之势,再加上皇帝借鉴了曾经平西王府对雪原的手段,且做了因地制宜的改良,在加剧了荒漠部族分化的同时,也加强了燕国对那里的渗透。 十三个蛮族“小王爷”一同向大燕皇帝行贺,送上祝福。 今日宴会的主题,是燕国皇家的一个节日,搁先帝爷时,应该是皇帝带着宗室们忆苦思甜,最典型的就是让皇子们坐在那儿吃难以下咽的窝窝头; 可偏偏这一次,皇帝却大肆操办了起来。 皇帝起身,站在宴会最高处,与他们随了一杯。 坐下来后,皇帝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边想到了前阵子收到的来自晋东的信,信中表达了对现如今燕国对荒漠羁縻政策的担忧。 一旦燕蛮隔阂伴随着蛮族彻底当狗而逐渐被打破,日后,在后世子孙时,很可能会导致蛮族借助另一种方式,甚至打着燕人自己的身份,在燕国境内重新崛起……返祖。 看着眼前正为自己献舞的一众蛮族王子们, 皇帝微微一笑, 这个提醒,他不是没想到过,但还是自己和那姓郑的聊过的那些话。 后世子孙但凡不争气,就算不在蛮族身上出乱子,也会在其他方面出乱子,自己总不能提前将所有现在的阿猫阿狗都除掉吧? 哪怕你除了个干干净净,但等个一甲子之后,还不是春风吹又生? 蛮族小王子们舞蹈结束后,燕国各方上来送上祝福,其实燕人自己都不懂这个本该是“宗室”的节日为什么要大家一起过,更不懂得要祝贺什么,但称颂皇帝陛下伟大,称颂大燕蒸蒸日上总是不会错的。 接下来, 是乾国使臣、楚国使臣、成亲王府、晋王府等等以及一众诸夏小国派来的使者,相继送上贺词。 皇帝很给面子,虽然没下场“亲民”,但也都举杯做了回应。 乾国使臣一众坐席那边,有一个姓石名开的年轻人,他正摇晃着自己案桌上的酒壶,身边一个使团官员笑着问道: “这燕国的酒,哪里有我大乾桃花酿来得好喝润喉?” 石开摇摇头,道:“您没注意么,这酒,只有半壶不到。” 虽然这种在宫廷内开设的宴会,政治主题为主,吃喝什么的,反而只是意思意思,但连使臣桌上的酒壶都只有半容,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嘁,燕人嘛,总是抠抠搜搜的,蛮子习性。” 石开抿了抿嘴唇,道: “回国前,要查一查燕人坊市间酒水的价格如何了。” “嗯,为何?” 石开将酒壶中剩下的酒都倒入酒杯中, 再缓缓地将眼前这酒壶放下: “这种规格的大宴,宾客的酒壶竟只有半容,一国体面都可以不顾了……” 石开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道; “我猜,燕人,可能禁酒了。” …… 大宴后半段时,皇帝提前离场。 魏忠河搀扶着皇帝向后宫走去,皇帝的后宫,到现在依旧是只有一个皇后一个贵妃。 这五年期间,皇后为皇帝又生了个儿子,贵妃则又生了个公主。 这后宫之和谐,让朝臣们也是有些无话可说。 多么尽职尽责的皇后娘娘啊,每天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在宫内种菜纺纱织布,顺带给大燕诞下了三个皇子; 多么知礼数的贵妃娘娘啊,生就生公主,一胎皇子都没有。 三个皇子,两位公主,子嗣对于皇帝而言,其实还是少了,但……也够用了。 尤其是国本早早地就立下的基础上,阁老们也不愿意拿这个去劝谏皇帝; 他们天然地会拥立太子的,一如当年先帝爷在时,甭管六爷党多么强势,但太子身边也一直不缺支持者; 因为很多大臣,他们想的不是从龙和幸进,甚至对太子不熟,他们所保护的,是这种稳定的体制。 真要劝谏选秀往后宫纳人,万一整进去个什么妖艳女子,引动了后宫大戏,何苦来哉? 魏忠河知道陛下喝多了,是真有些醉了,所以他打算将皇帝送往皇后娘娘那里去。 一般这种情况下,皇后娘娘也会将贵妃娘娘喊来,两个人一起伺候宿醉的皇帝。 但皇帝却忽然开口道: “去太庙。” “喏。” 魏忠河马上挥手,后方的太监们马上将輦抬上,让皇帝坐上去。 随即, 一行人在这深夜,前往了森严太庙。 太庙是一个祭祀场所,庄严神圣,就是皇帝需要在这里举行什么活动时,也得提前沐浴更衣和斋戒。 但皇帝自个儿心血来潮想来这里看看的话,自然也没人敢阻挠。 魏忠河搀扶着皇帝上了太庙台阶,随后,皇帝伸手,将魏忠河推开,自己身形有些踉跄地双手撑开了太庙大门,有些踉跄地步入其中。 太庙的长明灯不会熄灭,中间是供桌,两侧则是烛火通明。 魏忠河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太庙大门闭合起来,转过身,面向外头。 里头, 皇帝沿着一条边,开始一步一步地挪走。 在其面前,是一张张历代姬家先祖的画像。 初代燕侯的画像,最为质朴,因为他穿的不是龙袍,而是大夏的官服,骑着貔貅,身负弓箭,手持长刀,极为英武。 他,是燕地的开创者,也是燕民的领路人。 老燕人在有些事情上,脾性确实很光棍,就比如接下来的好几幅画像里的姬家“皇帝”,都没穿龙袍,因为那时还没称帝建国。 但据说,乾人赵家皇帝的太庙里,从乾国太祖皇帝以上,祖宗多少代都追封了皇号,所挂画像,也是清一色的龙袍; 在乾人的叙述之中,他们的赵官家祖上,是四侯开边之一。 可能,正是因为得国不正,所以更心虚,才更需要这些玩意儿来装点自己吧,反观靠着祖先一刀一枪拼杀出江山社稷的姬家,就没什么需要忌讳和遮掩的; 先祖当年的模样,正是创业艰辛的最好证明,更是姬氏一族的荣耀所在。 等到立国后,接下来的皇帝画像,都是龙袍加身了。 这期间,有很长的一串皇帝画像,很年轻,这意味着这些皇帝都是英年早逝得多,没有活到老年留下年迈时的形象。 遗像嘛,自然是生前最后健康时间的模样,不可能你活到六七十岁结果给你画一张所谓的二十岁时的英俊模样挂上去。 这段年月,也是燕人和蛮人厮杀得最惨烈的时期,帝王御驾亲征战死沙场的都有好几个。 姬成玦继续往里走,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他对自己的爷爷其实印象很有限,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印象。 但他还是在爷爷的画像前驻足了很久, 不是为了想多看看爷爷几眼,纯粹是想晚一点再看下面的那位。 但, 这么多先人都看过了,总不能把他落下; 姬成玦最终挪动了步子,站到了最后一张画像前。 这张画像很新,画中的人,也很鲜活,最主要的是,因为你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所以当你看见他画像时,你会自行去补充其形象。 画中的他,坐在龙椅上,一身黑色的龙袍,眼眸里,似乎依旧带着那股子睥睨的气息。 很多时候,姬成玦都觉得自己的父皇不是人,而是一尊貔貅,真正意义上的貔貅,披着神兽的皮,实则本质是一头凶厉的野兽。 姬成玦身子往后靠了靠,在桌台前选好了一个依托点,就这么盯着自己的父皇看。 “嗝儿……” 皇帝打了个酒嗝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说多恨他吧,现在还真没太多感觉了,但所谓慈父的形象,那自然也是不可能有的。 姬成玦歪了歪脑袋, 伸手, 指了指画像中的先帝, 笑道: “你呀,这辈子,所图所想的,就是一个千古一帝的名声,但可惜了,你没机会了,没机会了啊。 全德楼烤鸭店里的烤鸭,一直很有名。 但食客称赞的,是烤鸭师傅的手艺,谁会闲着没事儿干,去称赞采购鸭子的伙计? 这盘菜, 你备好了料, 我来下锅; 这天下, 你没统合下来, 我来统! 千百年后, 煌煌青史中的千古一帝,只会是我,是我……姬成玦。 你会因为离我太近, 反而被我遮掩住光芒; 你这辈子,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地当过一个爹, 那我就让你在史书里被人读起时, 让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姬润豪? 燕武帝? 他是谁啊? 哦, 是我……的爹。 哈哈哈哈哈………” 皇帝发出了大笑, 他手指四方, 喊道: “当我住进这里时,我让你们所有的所有………都黯淡无光!” 酒醉加一路在太庙行进过来的疲惫,让皇帝身子越来越往下,最终,靠在了桌台边缘,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呼噜。 也不知道哪里的风,吹了进来; 烛台, 微微有些摇曳。 正前方先帝爷的画像,在此时脱落了下来,缓缓荡荡…… 遮盖到了皇帝的身上。 宿醉的梦, 总是带着眩晕与干呕,同时还是混乱且不合逻辑的,甚至,还会显得很是荒诞; 就比如, 姬成玦在梦里, 似乎自己身边,围满了人, 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自己身边响起: “呵呵, 如何? 你们看到了没有, 这是我为大燕挑选的皇帝! 这, 就是我姬润豪的, 儿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章 王旗点兵! 覃勇正在家中院儿里磨刀,他两个弟弟,一个比他小一岁,一个比他小三岁,在旁边坐着,一脸羡慕地看着哥哥。 覃老爹没上过私塾,往上数三辈子,也都是泥腿子出身,当年在一户大庄户人家为奴,总是被主人家骂“狗噙的东西”; 后来野人入了关,主人家被野人屠了全家; 覃老爹就带着婆姨和仨孩子躲进了附近山林子里,那会儿一同躲进去的流民很多。 颠沛流离之后, 燕人打赢了野人,有燕人骑士来接引躲藏的流民去雪海关,覃老爹带着一家老小就去了。 点名造册时,覃老爹挠挠头,他还真不晓得自己叫啥名字,甚至连姓都不晓得,只是有些憨傻地说主人家都叫自己“狗噙的”; 得亏当时负责造册的文吏心善,没稀里糊涂地就这般随意上名填姓,而是帮忙改了个“覃”姓; 就这样, 原本叫“狗噙家老大”“狗噙家老二”“狗噙家老幺”的仨儿子, 被那名文书依次取名: 覃大勇,覃二勇,覃小勇。 覃老爹带着一家老小在雪海关生活了几年,覃老爹人木讷,但种地是一把好手,曾参与栽培土豆,被一位盲先生点名表扬,赐予了标户的身份。 仨儿子,也都在雪海关的学社里上过学。 上了学之后, 老覃家和那位文吏就开始走得很近了。 尤其是仨孩子,逢年过节都会主动从自己家里带点儿东西去看望那位文吏。 以前没文化,不懂; 上了学有了文化后,才一阵后怕。 要不是这位文吏心善,天知道哥仨这一辈子伴身的名字得被自家亲爹带偏到哪里去! 后来,那位文吏就认了仨孩子当干儿子,更是将自己的闺女,许给了覃大勇。 主要还是因为覃老爹自己得了标户身份后,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再者,覃家仨儿子,走上正轨后,是不会太差的。 再之后, 王府搬入了奉新城。 老覃家没入奉新城,而是被安置在了奉新城西南位置的晋安堡。 晋东这些年的发展体系,是以奉新城为核心构造的扩散区。 所谓的“堡”,则像是乡镇的代名词,也可以被认为是屯垦所。 一座堡,里面的正规士卒可能就十几二十个,但下面的屯垦户少说也有个四五百,这人口,也就轻飘飘的数千往上了。 每隔一段时间,堡里的士卒会领着屯垦户内的青壮进行操练,一般而言,除了标户聚集的屯垦所会组织骑射军阵这种正规操演,其余大部分屯垦所里也就是个意思。 一个是正规战兵的预备役兵员,一个是辅兵甚至是农夫的预备役,所需要投入的程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一个标配的屯垦所,有四个“官吏”负责; 其一,是堡寨校尉,负责防卫以及训练民夫,因直属奉新城,所以地位最为超然。 其二,是屯长,相当于是地方的村长一类,同时兼顾屯所内的驿站。 其三,是农长,一般由有经验的老农担任,负责教导大家种田,新培育的种子以及肥料的制作等等方面,需要这类技术型的农夫下沉到基层; 覃老爹就是这个职务,而且时常得往返奉新城开会,吸收和总结经验教训。 其实农家古来有之,毕竟民以食为天,重农是标配,但王府这种成系统成建制的,还是头一遭。 最后,则是文书官,负责向屯垦所里的民众们宣读王府下发的告示,宣读王爷对自己子民的讲话,同时还要负责接待一些类似“社戏”的巡演,差不离算是其他地方的官学的“教习”。 只不过虽然大燕自先帝爷时就开始以科举取士,但晋东这里却一直对“四书五经”不是很在意,每年也是有一些读书人会从晋东去往颖都那里赴考,争取得到一个功名; 但数目很少很少,近乎到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是因为晋东学社里出来的学生,最优选择是入王府下的衙门任职亦或者是入军中,其次还有作坊和弄所,再辅之以标户身份作为奖励,这些需要上进的人口,有着充裕的去处,不用拔剑四顾心茫然。 其实,不仅是晋东向外求科举的人很少,每年读书人主动进入晋东的,反而很多很多,毕竟比起科举的蹉跎和独木桥,稳定安生的差事,自身的用武之地,其实来得更为香甜。 “吱呀……” 家门被推开,覃老爹虎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覃大勇继续磨刀, 二勇和小勇直接朝着老爹跪了下来。 昨日堡寨校尉造册,全户里得出一个男丁,虽然这是每年都会有的例行之举,就像是操演一样,但昨日现场的氛围,明显不同。 一些老人已经察觉到……可能要打仗了! 全户的意思是,一家的成年男丁至少或者超过两个; 在晋东,成年男丁的定义是十四岁。 这就可以保证,在抽调出一个男丁后,家里至少还能留有一个男丁负责生产。 覃家是标户,晋东律法,凡标户,王有诏,必出丁; 这个“丁”,指的还是战兵的意思。 按照以前的训练和分配,甚至连你的兵种都早就定下了,同时,还得自带甲胄兵器以及……战马。 另外,约定俗成的规矩还有自备一部分干粮。 自雪海关创建标户制度到现如今,标户兵,已经成为王府下辖的真正战力,每一镇兵马都是以标户兵为基础核心; 承平时享受着各种让人眼红的待遇和福利,等到真正要开战时,标户理所应当的披甲冲于第一线。 而在覃大勇报名后,二勇和小勇,也报了名。 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能选的上,因为自家老爹在这晋安堡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校尉大人肯定会知会自家老爹的。 覃老爹的脸,一直沉着; 而这时,孩子们的娘,则坐在屋子里,她是个没脾气的主儿,以前丈夫孬时,她被称呼为“被狗噙的”; 现在丈夫不孬了,她的性格还是改不了,爷俩的事儿,爷俩自己弄,她就靠着窗户,为老大纳鞋底。 覃大勇磨好了刀,对着刀面,吹了吹; 他知道自家俩弟弟渴望陪着自己一起出征,晋东男儿其实都在苦盼着机会,但他毕竟是长子,他出征了,家里留着俩弟弟,自己也能放心很多,所以,他没帮弟弟们求情。 这时,门口来了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一名堡寨士卒。 覃老爹转身,走到外头,塞银子。 “大人,大人,我家校尉说了,记账就是了,记账就是了。” “这不成,这不成,哪能贪王爷的东西,哪能贪王爷的东西!” 覃老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晋东王府下辖的产业实在是太多,所以,在晋东,公家的东西,也就叫王爷家的东西。 “大人,这不算贪,到时候挂你俩儿子头上就是了,本就是应该的,我家校尉还说了,他敬佩大人,另外,也请大人放心。” 覃老爹听到这话,这才长舒一口气,点点头,走到车旁,从车上拿起两把刀,又拾起两套皮甲。 往家门走时,跨过门槛,东西实在是沉重, “噗通”一声, 覃老爹摔了个狗爬,东西也散落了一地。 儿子们马上跑过来搀扶起爹; 覃老爹嘴唇摔破了,在流血,但他不以为意,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刀和皮甲: “前阵子去奉新城开会时,爹就猜到像是要打仗了。 挺好, 挺好, 你们爹我做了大半辈子的狗噙的货, 其实早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就怪咱那王爷,就怪咱王爷啊, 让咱做了这些年的人, 呵, 回不去了。” 覃老爹看了看自己身前站着的三个儿子, 道; “徐官儿的口才,爹比不上,爹也嘴笨,讲不出什么大道来来……” 徐官儿是覃老爹对晋安堡文书官的称呼; “但搁以前,两个村子争一口井,也讲个帮亲不帮理呢。 王爷要打谁,咱就帮着王爷打, 打死那帮狗噙的!” …… 晚上,老娘没睡,烙了一夜的饼。 其实,这个晚上,晋安堡大部分人家晚上,都在冒着炊烟。 而相似的情况,其实在晋东大地上,许多个堡里,都在发生着。 早晨, 覃大勇牵着自己的战马,自己的甲胄以及自己俩弟弟的皮甲,都被他挂在马鞍上。 至于娘的烙饼和咸菜,以及衣物这些,被俩弟弟背着。 覃老爹没出门来送,老娘则是继续依靠在窗户边,看着自己仨儿子出了家门。 一辈子性格懦弱的老娘不敢责问覃老爹为何要再送走俩小儿子,只能自顾自地抹泪。 “哭啥子哭,莫哭。” “我担心孩子们,这上战场……” 覃老爹倒是光棍得很, 嚷道: “战死了王府给咱下白花,那也是一种光彩,死得有个人样!” …… 覃大勇和自己俩弟弟站在晋安堡外的空地校场上集合,这里,已经聚集了差不多八百多丁。 张校尉挎着刀, 站在校场的土台子上,目光巡视着下方。 两边,文书官正在做着清点。 “标户兵,出列!” 张校尉喊道。 覃大勇将弟弟们的皮甲自马鞍取下,递给了他们: 他是覃家标户的战兵丁,自己俩弟弟没经过系统训练,所以不能算标户兵,但不出意外的话,会被安排进辅兵序列。 “你们乖乖听上峰的话,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军律无情,知道么?” “知道了,兄长。” “嗯,不要怂,记住,往前死的,回来爹娘有恩荣,也能光耀门楣,往后死的,只能给家里蒙羞,晓得不?” “是,兄长。” “放心吧兄长,我们不做孬种。” 覃大勇吩咐完后,牵着自己的战马出列去前头集合。 他清楚,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接下来很难再和自己这两个弟弟在战场上碰面了,标户兵是出战主力,辅兵们则哪里都可能被安排去。 只能在心里希望等战后,自家兄弟仨人,都能平安回家吧。 晋安堡的士卒,加上近五十名标户兵,在副校尉的带领下,开始着甲准备,没多久,这一队骑兵就先行出发离开了晋安堡,赶往属于标户兵的集合点。 而张校尉,则将带领余下的这大几百号丁,作为辅兵和民夫营,向他们的集合点行进。 …… 穿上甲胄后,覃大勇觉得有些闷热,但没有上官的命令,擅自卸甲是重罪; 晋安堡不算标户聚集的堡寨,有些大的标户堡寨,六千户,其中标户就有半数,能出标户兵可及五千。 经常是兄弟一起,父子一起上阵入列。 那种堡寨,已经不能算是堡寨了,军营的氛围更浓厚一些。 出发的第一天,覃大勇一行自晋安堡出的标户兵去了附近的一个大堡寨集合,翌日上午,集合了大概八百标户兵规模的队伍,开始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向另一个集合点集合。 像是滚雪球一样,去往下一个地方后,部队的规模会扩大,等到了距离奉新城很近的一座前不久刚立的一座县城时,覃大勇所在部队的规模,已经到达了三千,皆为骑兵! 在这里,他们要经过一个更为细致的流程。 军中的文书会仔细地查验每个人的战马、甲胄、兵器情况,同时还会配发标准袋的炒米粉肉干儿以及药物。 甲胄、兵器不合格的,可以从军武库里替换; 战马不合格的,也能领到健康的战马; 这些,不是无偿的,都会被文书们仔细地记录下来,因为没能保管好或者说,身为标户兵,没能将这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准备妥当,这本身就是你的失责; 王府会给你补,但补的这些,等到战后算军功时会被扣除,而如果没能获得足够的军功,则可能会被治罪,严重的,会被剥夺标户的资格; 另外,用市面上很贵的香皂给标户兵们一起洗大澡,也算是王府的老传统了。 一大堆老少爷们儿,排着队,脱光衣服,进去洗刷自己,可谓壮丽的景观。 一来军营之地,卫生做不好很容易酿出传染病,导致非战斗性减员; 二来负责勘察士卒的军官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检查这些标户兵的身体状况,若是身体有问题的,亦或者是腿脚崴了这类的,只要你人到了,就不会给你治罪,但可能会被下发到辅兵层级里去。 当然了,若是你身体有些缺陷,但骑射本领依旧没问题,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能力,也是可以过关的。 覃大勇洗好了澡,想去将从家里带来的内衬换上去时,却发现前方军需官那里正在发放衣服。 大家都光着小弟, 排着队, 一个一个地领衣服。 覃大勇也领到了一件,这衣服摸起来很舒服,料子很柔和,应该还很透气,穿起来后外头再套上甲胄,肯定会比以前舒服; 最重要的是,受伤后,这衣服的料子很适合撕扯下来包扎伤口止血。 换上衣服,穿上甲胄,挎着兵器,重新归建; 一般来说,标户兵的伍长、什长,在原堡寨里就有的,不会变动,大家成了一个个小集体,进入一个新的大集体; 随后,是进食。 军中的大灶饭煮了出来,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味道,对于军中士卒而言,闻到这味道,就意味着自身身份的清晰转变,正如归乡时,闻到阿娘的饭香一样。 校尉官开始巡视自己的麾下,重申军律。 等到快入夜时,参将大人开始讲话。 晋东是有常备军的,比如奉新城的驻军,比如雪海关、镇南关以及那范城的驻军,这些就是常备军,不会卸甲; 但泰半,还是像覃大勇这类的,平日里会操演和从事生产活动,开战前征召的标户兵。 对于他们而言,大概也就是百夫长不会变,但百夫长上头的校尉,外加再上面的……以及参将大人,可能每次都会不一样。 至于是否会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有肯定会有,但问题不会很大,毕竟现如今晋东的标户体制依旧鲜活,人人渴望上战场杀敌建功,闻战则喜,大环境水准在这里,也就是下限很高。 事实上,标户制度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分解消化掉了很多山头,就是连前些年进驻晋东的李成辉部,也被进行了标户化拆解, 毕竟,在这里, 军中真正的山头,是且只能是那一座王府! 参将大人正在做着训话, 因为每年都会举行这种大集合,有时候一年还会举行两次,所以类似的话听多了,就有些……没新意了。 覃大勇和大家伙挺直后背盘膝坐在地上,其实大家现在都在等待着这次集合,到底是哪位将军挂帅,待会儿,会升起哪面将军的帅旗。 参将大人的训话终于结束了, 亲卫们抬着旗杆上来, 马上将会由参将大人亲自立帅旗,下方的士卒们也就将明了这次他们将归于哪位总兵大人麾下,亦或者叫明晰这场即将来临的军事行动到底由哪位将军负责指挥。 相似的一幕,会在附近的另外几座集合点的军营里同时上演; 而当参将大人将帅旗立起时, 覃大勇当即攥紧了双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确切地说,是在场所有士卒,全部内心一滞,随即,神情因兴奋而显得有些狰狞。 王旗, 王旗, 王旗! 这意味着, 这一次, 是王爷,亲征! 王爷本人并不在这里,王爷也不可能同时现身这么多军营,但在军中,见王旗如见王爷本人。这些年来,军中的礼节规矩早就做了一步步的细化。 王旗已立, 下方所有校尉同时下令: “起!” 原本盘膝而坐接受训话的士卒们全部站立。 参将大人站到大家伙前列,面对王旗,单膝跪伏下来: “末将奉王命已集结本部兵马。” 随即, 参将大人猛地一拳击打在自己胸口的甲胄上, 大吼: “我晋东儿郎!” 覃大勇马上左脚向前迈出, 随后单膝跪伏下来, 其身边所有士卒也都做着一样的动作; 所有人,举起拳头,猛砸自己的胸口甲胄, 震天齐吼: “愿为王爷赴死!”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八章 斩! 相较于大哥覃大勇可以披甲骑马去军营里集合整备,身为弟弟的覃二勇与覃小勇就没那么幸福了。 其实,覃老爹在晋安堡真的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就连他自己也感叹,这些年,真的做了回人; 但这个田地奴仆出身的老农夫,这辈子唯一的成就,大概也就是在种田方面了,至于其他,是真的有着太大的局限性。 身为晋安堡的“四吏”之一,就算是作为技术型的官僚没有行政方面的权力,但好歹几分薄面是有的。 比如,在人人都渴望成为标户的热潮下,已经身为标户的覃老爹,竟然只是按照标户最低标准,让长子去应了标户兵,反而对二儿子和小儿子,完全没了安排。 是他奉公克己么? 还真不是。 毕竟,标户里,父子兄弟兵实在是太过普遍,他覃老爹不仅可以领标户的口粮福利配额,自己身上的农官差事也是能领俸禄的,再加上自己家里分配承包的田亩产出; 三笔稳定得不能再稳定的收入,给二儿子和小儿子配甲配刀再配马,完全负担得起。 再请晋安堡的张校尉吃一顿酒,俩年岁稍小一些的儿子,也能很快赶上进度,争取每次大集合都有个名额,等到真正开战时,就能和他们哥哥一样有着一样的入正兵的资格; 可偏偏, 覃老爹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茬,他就是没这个脑子。 别人家标户的老子,儿子没成年时,就教授马术武艺,早早地让其习惯骑射,一成年,即刻领着孩子去标户兵里造册; 他们多是老卒,也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深知道标户的好处。 但标户这制度,一旦分家,下头的子孙,可就没了,审批会很严格,而且只传承于成为标户兵上过战场的那个子嗣身上,也就说另外几个儿子,是得不到福利的。 当年在战场上,郑凡支使剑圣为自己办事儿,许下承诺,晋东以后不收人头税。 虽然这只是一个由头,就连剑圣也清楚,姓郑的本就打算废除这一税种,所以剑圣也从未拿此居功。 在瞎子和四娘看来,人头税是一个很糟糕的税种,本质上,是涸泽而渔; 不仅会造成人口的大量隐匿,还会直接导致“溺婴”的风俗形成。 人头税没了,但户籍税是在的,因为晋东的大部分百姓,其户籍是和土地绑定的。 也因此,根据王府的律法,家中如果是独子,那就不用分家; 而家中有其他男丁,到一定岁数,若是身无残疾,就必须分家单独开户,新开垦土地,同时承袭税收之责。 也因此,标户老兵们迫切地希望自家的特殊待遇可以继续延续且扩散下去。 那些不是标户的家里,全年到头,都在盯着屯所里标户的待遇眼馋,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一有机会,就让自家男丁能上的就马上上。 唯有覃老爹, 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就这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这就使得覃二勇和覃小勇,连续赶路奔东南,辛苦劳累至极。 辅兵和民夫,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他们是战场上规模最大的一个群体,却又是看似存在感最低的群体。 休整了一日后,开始搭建营寨。 还是从什长嘴里,他们才知道自己兄弟二人跟着队伍,已经快到镇南关了。 兄弟俩小时候在雪海关待过,后来到了晋安堡后,大哥集合时,会出门,爹会时不时地去奉新城开会,哥俩呢,基本就没再出过晋安堡地界了。 镇南关啊…… 可惜,哥俩并未有机会再去向南走走看看那座雄关的风采,马上就被沉重的劳动所覆盖。 辅兵辅兵,意思就是打辅助的; 正兵需要兵马补充和配合时,辅兵去; 民夫需要劳力补充和配合时,还是辅兵去; 好在覃老爹虽然在谋划儿子前程上稀里糊涂,但毕竟家里日子宽裕,俩小儿子吃得也好,长得也算壮实,一开始的辛苦度过之后,很快也就适应了下来。 寨子立好了,其实这寨子有些粗糙。 伍长说,正儿八经的军寨可比这严谨坚固多了,不过这一般是正兵们自己来干,辅兵只能打打下手。 这一日, 覃家兄弟这支队伍被派遣去了一座堡寨,远看,这座堡寨和晋安堡没什么区别,但近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居然有城郭。 城内,粮仓高耸。 庄户出身的兄弟俩都懵了, 覃小勇甚至发出了惊叹: “天呐,这里头得存了多少粮食啊。” 覃家是现在算是庄户人家,家里,也有个小谷仓,盛放着的,是丰收的喜悦与对未来日子的底气。 但那种小农小户的快乐, 在面对这一座,不,这一座座巨大磅礴时,只能被震撼得五体投地。 兄弟俩是有小时候挨饿的记忆的,骨子里有着对粮食的敬畏,只是这种敬畏,来得过于让人难以形容了。 这会儿,不停地有队伍正在往里头运粮食,同时,也不停地有从这里搬运出粮食。 原本镇南关的后勤位置所在,甚至接下来的整个战役第一阶段的后勤中转,就是在这里。 “愣着干啥,来,别掉队!” “是。” 覃家兄弟被喊着跟了上官进去。 里头,有一大片的人力推车,还有很多畜力车。 覃二勇和覃小勇兄弟俩,二勇在前面将绳子绕过肩膀开始拉,小勇在后头帮忙保持平衡和一起推。 满载着粮食的队伍,回到了他们先前搭建起来的空旷营地。 运送粮食是个真正的体力活,运进来后,上官让大家休息。 覃家兄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帐篷,有军中医者开始发放草药汁以及纱布。 军中分等级,战兵能配额到最好的金疮药等物,民夫辅兵只能用次一级的草药汁,今日运粮食,有不少人没经验,手掌肩膀等位置磨出了血痕,必须得做处理。 小勇帮自己的二哥涂抹草药, 在草药汁刺激之下,二勇时不时地咬紧牙关倒吸凉气,却依旧不住地赞叹道; “娘啊,这么多粮食,十辈子咱家也吃不完啊。” “嘿嘿。”小勇跟着一起笑了,“二哥,这么多粮食,这能供应出多少兵马啊?” “这个你得问大哥,我可估算不出来。”二勇很有自知之明,“但大哥要是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粮食,他们在前头打仗,心里应该会很踏实。” 小勇附和道:“是啊,就像爹说的,有粮在,遇到啥事儿都不用慌了。” …… 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营地开始忙活起来,主要做的,就是埋锅造饭,蒸馒头。 没有专门的伙头兵在这里,但辅兵营和民夫营里,要说不会做饭的,还真是很少,最重要的是……也不用烹调得多么美味精致。 揉面的揉面,烧水的烧水,上蒸笼的上蒸笼,忙的是热火朝天。 这期间,自然少不得自己偷吃一些,尤其是王爷所创的“带馅儿”的馒头,最受欢迎。 不过,对这种“偷吃”,就算是上官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能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只要不去藏匿。 毕竟,通常而言,按照晋东的军中习俗,队伍聚合时,要大吃一顿; 下一次可以大吃一顿,就是血战时了。 午后, 自北面来了兵马,而这边的伙食,也已经准备就绪。 “咦,是野人?” 覃小勇眼尖,先出声喊道。 “这应该就是大哥说的,王爷从雪原上征调的野人仆从兵了。”覃二勇说道。 晋东也是有野人的,各个军堡其实都有,最大规模的野人聚集点,则是在范城。 野人里,也有标户,但更多的还是普通民户; 通常而言,野人在大家伙的成分排列里是最低的,受到一些欺负和排挤,也是常有的事。 王府上头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并未刻意地要求下面的官吏去更关心和爱护野人,只要求在律法上做到平等; 而野人民户也懂得自己的地位,祭祀、赶集时,也都很识趣儿地排在末尾,这几年的融合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是没再像最开始那般发生过群体性针对野人的恶性事件; 再加上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懒得再继续闹红脸了。 堡寨里的社戏,也时常会上演一些关于野人的戏目,在戏里,表现出的是野人普通百姓面对自然灾害和野人头目贵族剥削时的凄惨与无助,争取获得其他百姓的共鸣; 毕竟,王爷驾临晋东开创这一方“世外桃源”前,这里绝大部分的百姓,也都是过着一样颠沛流离的凄苦生活; 戏目里,是王爷出现,解救了这些生活孤苦被奴役的野人百姓,给了他们饭吃和田种,很应景,也很一致。 这倒不算是过分粉饰和修改,毕竟当年入关烧杀抢掠的野人大军,在被王爷卡住雪海关的退路后,基本全灭; 余下的俘虏,也大多消耗在了雪海关的修葺工程上,可谓尸骸累累。 现在晋东的野人,一部分是掳掠过来的,一部分是自己迁移进来的,总之,都是晋东主动吸收进去以补充劳动人口的。 但这时出现的野人,是骑着马,背着弓箭的,虽然他们很少有着甲的,刀和弓箭看起来有些残破,但那种原始野人的气息,还是太重了,让人有些不适应感。 至少,覃二勇和覃小勇是这般觉得的。 毕竟,他们堡寨里的野人民户,孩子也是上学社,且都不留野人发式,服装衣着,也都从燕制或者叫夏风。 有营寨里的燕军校尉上前去交涉,随后不久,野人仆从兵马开始入寨,他们就像是一群群饿狼一般,闻着香味就过来了。 一人一碗肉汤,两个带馅儿的大馒头,这肯定是吃不饱的,余下的,用馕来顶,白面儿精细,也不可能敞开了供应。 “来,馒头,别急,排队,排队。” “你,两个,你,也两个。” 覃二勇和覃小勇被安排在了分发馒头的位置上。 面前蒸屉里的馒头发完了,兄弟俩又从后头搬上来。 “娘的,饿死了。” “是是,少主。” 覃二勇有些诧异,先前分发出去的馒头,听到的是这些野人的“鸟语”,难得碰到说夏语这么利索流畅的。 这个野人还着了甲,且是晋东军制式的甲胄,其身边的一些个野人,也都披着甲,这装备,在野人仆从兵里,可谓极其豪华奢侈了。 “来,你的两个。”覃小勇将两个馒头递过去。 “两个怎么够吃。” 这着甲野人将手中俩馒头丢回蒸屉上,再伸手,将整个蒸屉端起来,对身边亲信道: “走,慢慢吃去,我跟你们讲,只有晋地的这带馅儿馒头在叫真的够味儿,我就喜欢派人去雪海关里买来吃。” 覃二勇和覃小勇忙上前阻止, 覃小勇喊道; “一人只能拿俩,你拿多了,你拿多了。” 那着甲野人闻言笑道: “嘿,王爷是个大方的人,我多吃王爷几个馒头又算得了什么,你让开,爷爷我肚子饿了,没功夫与你掰扯。” “上官有令,一人俩馒头!” “去你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指令我?知道我是谁不?” 旁边一名亲信忙介绍道: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我们海兰部的少主!” 覃二勇马上道:“是谁都不行,这是军律,必须要遵守。” “老子饿了,跟你在这儿废什么话!” 着甲野人直接一脚将覃二勇踹倒在地。 见二哥被打,覃小勇马上扑上去: “竟然敢打人,竟然敢打人!” 着甲野人身边的几个亲信,一齐出手将覃小勇架起来,面朝下,“噗通”一声,丢了出去。 这边的动静一下子惊扰到了附近很多人。 海兰德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抱着蒸屉往外走。 他有这个底气, 他爹是最早投靠王爷的野人部族,深受王府信任; 他的俩哥哥,全都在王爷身边当过亲兵,大哥现在回到了部落,二哥则在奉新城当差; 关外的野人奴仆兵,一般都是由海兰部负责整合,再约束着进入关内听从王爷的军令,前阵子他爹生病了,大哥得看管族内事务,就由他来负责带领这先头的一批仆从兵进来了。 总之,他海兰德吃几个馒头怎么了?这算事儿么? “呸,不开眼的东西,” …… “本以为你会错过的,到底是王爷疼你啊。” “哥,瞧你这话说的,父亲不疼你么?父亲要是不疼你,你在渭河那边这般胡来,换做其他人,早被撸职问罪了。” “哈哈哈,不瞒弟弟你说,我就是笃定咱王爷不舍得打我棍子,才敢这般放纵一下自己的,哈哈。” 陈仙霸一身金甲,这一套甲胄,还是当年王爷封侯时先帝所赐,如今被王爷转赐给了陈仙霸。 而陈仙霸身边的银甲年轻人,不是天天又是谁? “对了,阿弟,王驾几时会到?” “应该还要些日子,父亲得在奉新城处理好一些事务才能放心出征,所以才先派我来立行辕。” “行,等王爷到了,你去与王爷说说,让王爷把你调到我的军中任我副将,哥哥保证,能带着你杀个酣畅淋漓。” “父亲一切自有安排。” “王爷疼你,你去求求,没理由不答应的,你就说与我许久未见,想多陪陪我。” 天天摇摇头,道:“哥,我觉得我以这件事去主动求父亲的话,很大可能会让父亲把你调回帅帐当亲兵,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哥,你愿意么?” “这……”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 这时,前头的喧闹声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陈仙霸皱眉问道。 军中最忌讳喧哗打闹,因为有时候一个不慎,小小的误会也可能引起哗变。 这时,一名士卒上前禀报了事情原委。 …… 眼下局面是,因覃家兄弟被打,导致辅兵这边食物也不发放了,聚拢过来,而海兰德身边也有一众亲信,双方已经开始了推搡。 海兰德仍然吃着馒头,浑然没当一回事儿。 就在这时, 一名银甲小将径直冲入人群之中,身形前扑,直接撞开了海兰德一侧的两个亲信,而后伸手,攥住了海兰德的脖子,将其掀翻在地; “砰!” 海兰德摔了个狗啃泥,同时听到自己身上的人抽刀的声音。 “违背军律,教之不改,主动寻衅,对袍泽出手,死罪!” 天天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森然,音浪在气血的加持下变得更高传递也更远,一时间,原本喧嚣推搡的四周,一下子定格下来。 而海兰德亲信们本打算去将自家少主抢回来,却忽然发现身边多出了许多燕军正军甲士,他们瞬间不敢动弹了。 而被压在地上的海兰德一听这人竟然要“杀”自己, 瞬间没了先前的从容淡定, 马上喊道; “你不能杀我,我爹是海兰部的首领,我是海兰部首领的儿子!!!” “噗!” 刀, 没有作丝毫的停留, 抹过了海兰德的脖颈, 又因其头发被拽着,脑袋扬起,刀锋划过后,伤口直接向前迸出了鲜血,溅得老高; 海兰德眼里,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因为多吃几个馒头……而丢了性命。 “我, 是摄政王的儿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九章 重甲铁骑! 四娘取了一条热毛巾,郑凡接了过来,先擦了擦脸,再擦了擦手。 面前的折子,有好几堆。 好在有四娘与瞎子的帮助,类似后勤方面的军务,倒是完全可以下放给他们去料理,郑凡只需要对军事方面负责就好。 搁以前,每次大军出征,家里总得留两个魔王守家,现在倒是不用了,以孙瑛、陈道乐、何春来为首的一众“第二梯队”官员已经成长起来可担重任,熊丽箐与月馨也能负责监督事宜; 远处的许文祖,会将各种所需自晋中晋西以及燕地源源不断地支援向晋东,家里面,也能做好承接以及各处所需的安排。 简而言之,可以尽可能地腾出手来,去面对与应付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了。 马车,还在继续前进,王旗在上方飘摇; 此刻的晋东大地上,数十万人,或为正兵或为民夫或为辅兵,正在这面旗帜的号召下进行聚集和调配, 而这, 仅仅只是第一波。 “听说天天把海兰家的一个小子杀了?”郑凡随口问道。 瞎子回应道:“是。” “真如折子上所说?”郑凡问道。 “是。”瞎子确认道。 这个事情,不算小了,毕竟海兰家的那个海兰德,身上也是有官身的,虽然和他俩哥哥那种正儿八经的王爷亲兵卫里混过的不一样,有点类似于当年郑凡的护商校尉与镇北军校尉的差距; 但就这么把人家“军法从事”了,各方面的汇报,是必不可少的。 总共有四份汇报; 一份来自陈仙霸,毕竟他那时是负责接引这支野人仆从兵的将领,同时也是在场的最高将领,陈仙霸的叙述里,肯定了天天的做法。 一份是来自天天自己的,奏报里主要是叙述了事情的原委,以及他当即斩杀海兰德的原因。 一份是来自当时在场的锦衣亲卫,这些年下来,锦衣亲卫早就不仅仅是王爷的贴身护卫这般简单了,虽然明面上不显,但实则已经在承担“锦衣卫”的职责; 最后一份,则是来自海兰部,由海兰部首领海兰阳谷亲自所奏; 嗯,作为苦主一方,海兰阳谷在这里痛骂自己那个被杀的小儿子是多么荒唐可恨,罪孽滔天,罄竹难书,不死不足以正军法不死不足以平军心! 杀得好,杀得妙,仿佛这次天天不杀,他也早就等不及想要将这个小儿子宰了的样子。 海兰部的反应,倒是正常。 说句不好听的,天天是什么身份?死去的海兰德是什么身份?甚至,你海兰部加起来,比之天天,又算得了什么? 莫说是以军法杀之, 就算真的是纯粹泄私愤, 你有什么资格敢在王爷面前叫屈? 郑凡笑道:“起初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海兰忠在玩什么借刀杀人的把戏呢。” 海兰阳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早期都曾被送到郑凡身边当过锦衣亲卫,被赐名海兰忠和海兰诚。 海兰诚现在还在奉新城任职,因身体后来出了些问题,基本不在军中了,而是转为文职,标户衙门里,得放这么一两个野人出身的官吏进去,他就是其中之一。 海兰忠呢,则在前两年派回了雪原,基本上是钦定的海兰部接班人。 郑凡之所以有这个怀疑,是因为雪原上的规矩应该是幼子守业,其他长子们则被派遣出去继续为部族的发展争夺与开拓生存空间。 伴随着海兰阳谷的身体越来越差,海兰忠将这个碍事的弟弟打发过来,再使点手段来一手“借刀杀人”,似乎也能说得通。 主要是郑凡阴谋论搞习惯了,喜欢这般去琢磨,已经成了思维定式。 瞎子则笑道: “应该没有什么隐情,海兰忠到底是在主上您身边待过的人,也被属下敲打过,莫说他在海兰部早就大权在握,近乎架空了他父亲的权柄,就是要借刀杀人,他也不敢借咱们王府的刀的。 真要这样的话,还不如写封信过来,主动挑明了请王府帮忙帮他料理部族的累赘。” 郑凡点点头,道;“是我想多了,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莫名其妙的面前折子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单纯的……蠢货。” 蠢得那么真实,蠢得那么纯粹, 甚至, 蠢得有些可怜; 身为部族的少主,因几个馒头而死,哪怕是带馅儿的馒头,也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主上,无论什么时候,这世上,能懂得进退,识得时务,通晓大体的人,总归是少数,蠢货,永远是多数。 再者,以主上如今的身份与地位,能接触到您的以及您能接触的,也都是人中龙凤了,普通的蠢货,他也很难有机会在主上您面前有露脸的机会。 而且,他不是要那几个馒头,只是人上人觉得做习惯了,哪怕整个海兰部也是咱王府拴在雪原上的一条狗,但在雪原上,海兰部已经是如今最大的一批部落之一。 馒头,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他的狂妄,过了底线,可偏偏自己又没过底线的资格。” “瞎子,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反讽我?” “属下不敢,咱们当年,狂归狂,傲归傲,但在实力没成熟前,主上您下跪的次数也不少,那会儿做事时,也不敢逾矩。” 如果是别人当着上位者的面揭短,怕是很难有好下场了。 就如同陈胜吴广起义后,投奔而来诉说当年一起当黔首故事的那几个同乡。 但瞎子不同,聊这些,只能叫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 “说白了,像皇后娘家那爷俩知道本分知道分寸的人,还是少数中的少数,绝大部分人,骤得高位,还是很难不飘的。 这一次,也挺合适,主动有人送脑袋来祭旗,也省的再去找了。” 郑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 “海兰阳谷老了,海兰忠还年轻,你说,咱会不会再养出一个野人王来?” “主上,您是对仙霸没有信心呢,还是对天天没有信心呢? 退一万步说, 还有咱们的霖儿。” “呵呵,是是是,下一辈已经成长起来了,咱们,也就能放开手脚好好玩玩儿了。” 郑凡和魔王们,其实从未真的考虑过什么千秋万代; 但如今建立起来的基业,要是人死业散的话,也未免过于可惜,毕竟也是有些些感情。 好在,下一代的成长与接班,可谓极其强势,根本就不用担心继承者的问题。 陈仙霸这个人,重豪气,一定程度上,他其实才算是靖南王的另一种复刻; 在预言中,他率军打崩了乾国,将大乾打成了南乾,之后更是为燕国力战而死; 如今,更是在自己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品性上,没问题。 至于天天,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 而自家的那个崽子, 虽然自己这个当爹的喜欢闺女要胜过儿子,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家那个儿子绝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儿。 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 郑凡起身,走出了马车,掀开帘子,来到了外头。 马车一侧道上, 海兰阳谷与海兰忠跪伏在那里; 海兰阳谷身上有病,如今近乎是依靠在儿子的身侧以保持些许的平衡,海兰忠则嘴唇泛白干裂,显然跪了好一会儿了。 见王爷走了出来,海兰阳谷马上跪直,磕头下去。 “王爷……奴教子无方,请王爷治罪。” 海兰忠则拳头砸中自己胸膛: “王爷,属下愿自降刑徒兵,为王爷前驱!” 看着这对父子,郑凡心里其实没多少可怜的感觉,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道;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孤没那么闲,也懒得在这里与你们絮絮叨叨的。 海兰阳谷。” “奴在。” “回去还好养你的病,别为了见孤干脆病死在道儿上了,雪原会不会起什么兔死狐悲之心孤不在意,孤不想自己心里膈应。” “奴明白,奴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 “海兰忠。” “属下在!” “回去好好管管你的海兰部,接下来,孤还会继续抽调雪原仆从兵入关作战,再出什么差池,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郑凡摆摆手。 “奴告退!” “属下告退。” 打发走了海兰家的人,郑凡对左右吩咐道: “直接去镇南关,不耽搁了。” “喏!” …… 覃大勇所部此时已经开赴镇南关地界,他并不知道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他的两个弟弟们前不久刚刚经历了什么。 军中人太多,除非身份地位到一定层次,否则想找到人,很难。 参将大人下令,士卒集结,上马列阵。 军中已经在传说,王爷已经来到了镇南关。 覃大勇深吸着气,前些日子的集结以及这些日子的行军,已经让他完全投入到了现如今的角色。 前方区域,有一座高台,高台上立着三杆大旗。 分别是大燕黑龙旗,晋东双头鹰旗以及王旗。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给咱西南片区丢人!” “打起精神来,整肃,整肃,整肃!” “听到没有,挺胸抬头,让王爷看看咱们的风采!” 晋东军中是没有山头的,尤其是标户制度的实施,尽可能地削弱了将领将兵马视为自己私兵的可能,五年前,王爷亲赴雪海关,将雪海关总兵柯岩冬哥直接拿下,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些年来,伴随着各项制度的完善,可以说军中的权力得到了进一步地集中,标户忠诚于王府,标户兵自然也忠诚于王府; 但哪怕没有“主将”的山头,标户们自己,其实也有地域归属感,倒不纯粹是以民族特征来区分了,因为在分配时,民族成分早就被打散了,谁家没野人民户?谁家没蛮族民户?更别提,燕人、晋人和楚人了。 所以,大家讲的是片区。 雪海关镇南关得各自成区,奉新城附近成区,左右两将军各自成区,另外,最大的四个区,其实是以奉新城为圆心的四方屯垦体系区域。 从本质上而言,算是脱离了民族上的界限,以集体的名义形成了内部重新整合。 大家伙其实都明白了,这架势,一看就是要演武阅兵了。 校尉们开始大声呼喊呵斥自己的麾下,将状态调整到最好,毕竟接下来要接受来自王爷的检阅。 “都给我注意了,这不是集训,不是集训,是真的要开战了,要是谁犯了孬,到时候只能去侧翼,我们西南片区,要抢主攻!” 覃大勇的爹曾说过,他在奉新城里开会时,感觉到应该是要打仗了; 覃大勇在集结入伍后,看见这么多支队伍,看见这么多支兵马旗号,再看见后勤方面,不断聚集而来的民夫以及大规模的粮草军械运转; 他也确定,是要打仗了,而且不是以前的那种集结一部分兵马做集训,也不是去雪原打不规矩的野人部落去天断山脉剿匪去蒙山拉练什么的; 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要大打了! 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物资的转运,不是真的要大打,不可能做到这一步了,否则代价也太高昂了。 “起!” 参将举起手中的刀,传令司马马上向下传达命令,各部校尉也开始梯次下令,百夫长则进一步地分序,到最后,连伍长都得高声清晰地对自己身边手下发出指令。 这不是麻烦,也不是形式主义,一支军队,基层建制越是完善,才能在真正的战争中发挥出更为强大的战力。 乾国军队早期为何拉胯,因为基本都是主将带自己身边的家丁去冲,其他士卒跟着冲,前头一旦露出颓势,家丁队伍败退,其他人自然也就跟着败退; 当年第二次望江之战,靖南王率大燕精锐铁骑在正面战场上分割了野人王率领的野人大军,最先崩溃的,其实是野人大军的指挥体系,其实那会儿野人的士气如虹,被苟莫离撩拨得嗷嗷叫得要血战,然而一旦在战场上陷入迷茫状态,一切也都白搭。 正面战场上,伤亡个两三成时,其实就差不多到了崩盘结束的时候了,谁能咬牙多撑一会儿,谁的胜面就大很多,那种真的血战到全军覆没,只能是特殊地形前提条件下造成的特殊战例。 覃大勇开始动了,他们以尽可能整齐肃穆的方式,策马从高台前的空场上奔驰而过,他的眼神往高台上瞄过去了,虽然他应该什么都看不到的,因为尘土飞扬,而且隔得又远,但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高台之上立在王旗之下的那道伟岸身影。 等到一圈结束,队伍重新归列。 覃大勇觉得自己这边表现得很不错, 一直到, 他看见一支兵马自他们面前行进而过。 那支兵马,打着“卫将军”的军旗。 晋东三大将军号, 金术可,卫将军; 李成辉,车骑将军; 梁程,大将军。 这三位,可以说是眼下晋东军方的三大巨擘。 其实,李成辉这边是看在其是外来户,外加他被调遣进晋东后,一切都很配合,态度很主动,在这基础上,王府自然不可能亏待他。 最重要的是,将人家大老远地要来了,你不好好安置,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金术可的这支兵马,是真正的训练有素,经过之后,覃大勇承认,自己这边,不如卫将军的麾下兵马。 紧接着, 打着“车骑将军”将旗的兵马出现,这支兵马传承自镇北军军镇,虽然做了标户化处理,但为了保持其战斗力,也做了最大程度保留。 可以说,这支兵马的平均年龄,应该是各支兵马中最大的,但没人敢轻视他们,毕竟,战场上,最可怕的,就是老卒。 他们行进时,没有刻意地追求队列的绝对整齐,反而呈现出一些散漫的架势,但身上流露而出的煞气,却又是那般的浓郁。 没人愿意在正面战场上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会很老道地将你切碎,分割蚕食,甚至就算是你想找机会换命,也得看看运气。 覃大勇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因为他位于前排,所以可以看见自家参将的脸色,有些阴沉。 这是被比下去的憋屈。 “万胜!万胜!万胜!” 这时, 三声高呼自后方传来。 覃大勇下意识地扭头看去,队列之中,只要尽可能地保持阵形即可,并未要求说要纹丝不动这类的,所以,那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很多军阵的注意。 只见“大将军”的将旗高悬于上; 覃大勇清楚,晋东军中王爷之下的第一人物,就是这位大将军,相传,他很早就跟随王爷,且得到了王爷的兵法真传。 前方, 一人骑貔兽,举着长刀,向下一切。 “晋东铁骑,起!” “虎!” “虎!” “虎!” 下一刻, 一阵令大地都在颤抖的轰鸣声袭来。 “轰!轰!轰!” 一支重甲铁骑,在将旗的牵引下,开始按照频率加速。 磅礴压抑的气息,伴随着这支重甲骑兵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窒息的绝望! 覃大勇的手,甚至开始抑制不住了地颤抖起来。 在战场上, 谁能面对这样一支重甲? 毫不怀疑,任何敢挡在它前面的存在,都会被其顷刻间碾为齑粉。 …… 高台上; 瞎子上前一步,凑到郑凡身边小声道: “主上,这是阿程亲手打造出来的三千重甲铁骑。” 边上,一身华装以王妃身份陪同王爷检阅兵马的四娘则笑道: “很贵。” 不说人的特制甲胄,马的特制甲胄,特殊兵器,后勤配比,军士的选拔, 光看看那些坐骑里,竟然有这般多的貔兽,就可以感受到,什么叫用真金白银……不,还有和朝廷的关系,这才是真正用血本砸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这个时代,战场上的,战阵大杀器! 就是当年巅峰时期的沙拓阙石,要是在镇北侯府前碰到的是这样子的一支铁骑,怕是能顷刻间,就求仁得仁了。 梁程刀口向前: “冲!” “轰!轰!轰!” 雷鸣般的马蹄声骤然加速,恐怖的重甲洪流露出了属于它的真正狰狞! 站在高台上的王爷眼尖, 他似乎看到了, 一样狰狞的,应该还有阿程的那张本该冷冰冰一直古井无波的脸。 也是, 在其他魔王跟着自己进京时,阿程在练兵; 在其他魔王跟着自己去游山玩水时,阿程在练兵; 在其他魔王跟着自己去升级时,阿程还是在练兵; 如果说,将这一世自己苏醒以来,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比作一幅画卷的话,那么在这一幅画卷中,阿程实在是空场太多太多了。 王爷开口打断了自己身边两位“管家”对阿程烧钱的吐槽, 道; “唉,对阿程好点儿。”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章 宣战! 和阿铭喜欢喝酒瞎子喜欢剥橘子一样,梁程喜欢的,是练兵。 只不过其他魔王都很注重劳逸结合,该忙的时候忙,但该玩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含糊,更不会委屈自己,就是一直忙着管账的四娘,不也抽空生了个孩子? 但梁程则一直被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且偏偏这个位置上,离了他就不行。 其他魔王,并不擅长带兵,并非意味着他们学不会,事实上没人会怀疑他们的学习能力,主要是,他们自身的性格,实在是无法胜任一军统帅这个职位。 一念至此, 郑凡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家里这些个人……要说真没一个可以替代阿程的,还真不能这么绝对,其实还是有一个的,那就是自己。 自己早些时候跟着梁程学,再跟着李富胜学,再跟着田无镜学,期间又很注重实操; 毫不夸张地说,自己现在的水平,肯定没那些当世名将那般夸张,“军神”也是名不副实,但也能稳坐军神后头二线前排的位置了。 但自己就是懒, 他得享受生活,这些年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甩手掌柜当得委实过于惬意。 也正是因为梁程的无私付出,才得以让自己能过上这些年的安逸日子; 一定程度上, 阿程是为自己挡刀了, 挡住了这把, 来自生活或者叫生存的刀。 “轰!轰!轰!” 这时,已经完全提速起来的重甲铁骑正在自己面前经过,大地也随之在震颤。 他们的速度哪怕是到了现在,其实也不算特别快,但作为精通骑兵作战……不,确切地说,自出道以来都是在用骑兵打仗的将领,郑凡清楚地知道,这一支三千骑的重甲骑兵在战场上能够造成怎样的破坏。 不仅仅是撞击时产生的实打实伤害, 任何一支军队,面对这样一支铁骑冲锋时,最可怕的,其实是来自心里的压迫,它能让己方,顷刻间崩溃。 楚人号称自己的步卒诸夏第一等, 那在这三千重甲面前, 郑凡可以笃定,他们将不堪一击! 因为这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重甲”,这三千人,是整个晋东军中的精华,入品好手极多,甲胄还是薛三亲自设计组织锻造出来的,坐骑方面更是以自己的名义从京城大燕御兽监里要来了很多头貔兽。 它不是简简单单另一个时空里的“铁浮屠”, 它是真正的战争巨兽。 这是一把杀手锏,可以在关键时刻,直接敲碎对方的阵线,击垮对方的斗志,让胜负,在刹那间扭转; 再放眼望去, 高台下方,一望无际的兵甲之阵; 这些年来, 是梁程每年组织进行标户兵的集合军演,是梁程组织了各支兵马的换防,是梁程琢磨了燕国最欠缺的步兵战术; 这其实和瞎子一直心心念念的造反,四娘计算着发展支出与收益一样, 为了一个目标, 去努力,去前行, 整整齐齐地排列出石头, 就为了一切就绪后, 轻轻推倒最前面的一颗,收获那时的纯粹快乐。 而自己, 将带着这支大军,以及后续即将开来的其他燕军,去完成自己一统诸夏的诺言。 郑凡闭上了眼, 耳畔边, 传来了滚滚雷蹄之音。 下方, 正引领着重甲铁骑行进的梁程, 忽然间愣了一下, 其体内的煞气,在此时猛地窜起; 嗯,晋级了? 没完, 刚窜起,余尽未消时,这股气息又再度向上一迸! 嗯,又晋级了? 接连两股晋级的冲势以及其所宣泄而出的煞气,就算是梁程,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其给控制住。 所以,煞气难免开始外露; 四周士卒们当即看见他们的大将军身上似乎染上了一层黑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下方梁程骑着的貔兽,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煞气,若是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其鬃毛已经有部分在呈现出偏紫的色彩,这是返祖的表现; 也就是说,这头貔兽在和梁程相处的时间里,逐步学会了如何吸纳煞气以刺激自身血脉,所以,这会儿的它,非但不难受,还觉得很舒服。 梁程身形则自胯下貔兽身上腾越而起, 靴子在高台栏杆上不断地蹬踢,借着力道,顺势而上,在落下台面时,顺手抓住了前方的黑龙旗旗杆。 顷刻间, 其身上的煞气弥漫到了黑龙旗上,这场景,显得极为耀眼。 四方军士并不知道这是发生了突发情况,只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自家大将军早就安排好的阅兵式的一环。 最重要的是,这个场面,实在是过于震撼人心。 当梁程挥舞黑龙旗时, 下方甲士本能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刃高呼: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这会儿, 梁程终于将二连晋级带来的煞气给控制住了,他将旗杆插入台面,向着郑凡单膝跪伏下来: “多谢主上!” 四周士卒见状,亢奋之情继续被推上了新的台阶: “王爷万岁!” “王爷万岁!” “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家,免礼平身。” 姬成玦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伏着的朝臣。 有两个人,还站着; 一个是乾国使臣,一个,是楚国使臣。 晋国被灭后,昔日的诸夏四大国变成了三大国; 眼下,在大燕的朝堂上,其他小国家的使臣早就跪伏了下来,也就只有乾国使臣和楚国使臣,还能以拜礼来维系住国家的体面。 只不过,众人皆跪我独立,以皇帝的角度来看,就显得有些过于刺眼了。 但姬成玦并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皇帝嘛,海纳百川的气量还是有的。 众臣起身; 今日朝会,是大朝会,参与的臣子很多,其中一个主题就是诸多国使要在明日启程归国,算是做一个告别。 国与国之间,一般都会设有外交人员,鸿胪寺就是专门安排这个的,但真正有级别的使臣也就是代表各自君主的钦差,不会常驻,绝大部分时候每年会来一次,停留一到两个月,有其他大事发生的话,才会加派钦差人数和延长时间。 小国使臣们开始上前一个个的说话,大意差不多就是感谢燕国和大燕皇帝陛下的款待,愿我国与大燕友谊长存云云。 等小国使臣们讲完后, 乾国使臣先行向前一步; 在乾国,无论什么时候出使燕国,都是一笔不菲的政治资历,毕竟出使的是虎狼之燕嘛,回去后,再请人吹捧吹捧,演绎演绎,使团里再安排几个好事人编个故事,什么临危不乱,往大殿上一站,浩然正气直接把燕皇震慑住等等; 类似的故事,很多。 毕竟,百年来,乾国在战场上,没怎么赢过,但在故事里,却从未输过。 乾国仁宗皇帝时期最著名的“众正盈朝”,其中大部分相公都曾出使过燕国,靠此狠狠地刷了声望。 “大燕皇帝陛下,本使有一件事不明,请大燕皇帝陛下赐教。” 皇帝没回应。 乾国使臣继续道: “本使听闻,燕国境内这两个月,似乎有较为密集的兵马粮草调动,敢问大燕皇帝陛下,燕国,意欲何为? 如今, 我大乾与燕国、楚国,已经止戈熄火五年,各国百姓,好不容易得有喘息之机; 燕国, 是又想要再行旧事,撕毁盟约了么?” 乾国使臣的问话,可谓无理至极。 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大殿上蹦出几个燕国大臣来呵斥自己“大胆”“狂妄”, 然后自己再借坡下驴告个罪, 这样,又能把“质问”讲出来,又能保证自己安全。 然而, 让这位燕国使臣有些诧异的是, 大殿上,极为安静。 两列所站的燕国文武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呵斥自己; 现如今,燕国正常的朝会流程因内阁制度的出现,有了巨大的变化,为了增加效率,内阁会事先收集议题; 再由内阁来圈定朝会上需要讨论的议题,再呈送给皇帝,由皇帝来做删加。 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则是最后再问一遍,谁还有没有提案的议题临时想要启奏。 也因此, 在先前入朝时,所有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文武,都拿到了今日的议题; 有震惊, 有惊愕, 有疑惑, 有不解, 但内阁大佬们以及各部的老大们,其实早就对此事有了默契,更是早早地就已经参与其中了,他们很镇定,下面的官员们就能跟着镇定,从而,接受了这件事。 一直被晾在那里的乾国使臣显得有些难受,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难不成大燕皇帝陛下,真的要打算再起兵戈,让生灵……” “是。” 乾国使臣愣住了; 边上的楚国使臣,以及其他各国使臣,也都愣住了。 坐在上方龙椅上的皇帝看向了站在那里的楚国使臣, 而这时,乾国使臣从震惊之中醒悟过来,当即喊道; “燕国皇帝陛下,这是要背信弃义,置万民于水火之中而不顾,置苍生于劫难中而不………” “你再聒噪,朕就先伐乾。” “………”乾国使臣。 乾国使臣听到这句带有……不,已经是很直白的威胁之话,脸上当即泛起一阵红色,这是气的,也是怕的,更是被羞辱出来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蛮子,蛮子,燕蛮子! 但不管怎样, 这一瞬间, 他嘴唇紧咬。 其实,用脑子想想,对谁先开战的事儿,怎可能说改就改?就是皇帝,他也做不到这般随心所欲的。 但这里是燕国的朝堂, 这位是燕国的皇帝, 再算上燕人的混不吝传统, 乾国使臣,还真是被“噤声”了。 “楚国使者景学义,请问大燕皇帝陛下先前之语,到底是何意思?” …… “楚国使者景仁礼,请问摄政王殿下先前所语,到底是何意思?” 镇南关下,中军帅帐之中,面对着两侧林立的武将,面对着坐在那里一身蟒袍的大燕摄政王; 景仁礼,鼓足了勇气,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强行开口发问。 其实,景仁礼这位景氏旁系子弟,他的出头,还和郑凡有一些渊源; 这些年来,每年景仁礼都会有楚使的身份,出使晋东王府,看望熊丽箐以及大妞,代表楚国皇帝,送上大舅的一份心意。 这才有大妞觉得楚国大舅好的观感,这其中,辛苦牵线搭桥的,就是景仁礼。 其人在楚国国内,任大夫,不算位高权重,但也是楚皇身边得以喜用的臣子之一。 这时, 站在摄政王身边,身着一身大红袍体态早就发福了的黄公公在此时向前一步,掐着兰花指,对着下方站着的景仁礼道: “王爷的话说得这般清楚,怎么,贵使是患有耳疾么?” 是的, 黄公公又来了。 这几年,黄公公早就在宫内退居二线了; 按理说,宫内大太监最受不得的就是退下来,不仅仅是人走茶凉的悲,可能还有以前得罪人失势后被报复的苦。 但黄公公不同,他是主动请求退下来的,平日里住在京城内自己的一座宅子里,但时不时的,还能进宫陪陛下说说话。 大燕宫廷宦官之中,他是上过战场的,而且是上了好多次,且作为监军太监,还保持着全胜的记录。 这就是超然的资历,铁打的立身之本。 现如今,他既可以住在宫外宅子里,自己被奴仆们伺候着,还能继续保持着和宫里和陛下的关系,老祖宗的排面儿,还是没有倒; 这日子,别提多舒坦了,简直就是所有大太监退休后的终极梦想。 黄公公清楚,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他也很庆幸,庆幸陛下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依旧是“如胶似漆”,那么自己就能继续在心里念着王爷的好,且没任何负担了。 前阵子,是皇帝下旨询问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力气再跑一趟晋东。 黄公公当即腰不酸腿不疼了,手脚麻利地入宫面圣,拍着胸脯保证: “陛下,奴才愿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后, 火急火燎地就带着圣旨以及一众亲随奔赴晋东,硬生生地比预期时间,还早了个十天,足见黄公公对摄政王爷的思念之深。 景仁礼严肃道:“摄政王让我大楚再割让三郡之地?请王爷息怒,本使根本就不用回去询问我家陛下,在这里,本使就能直接给王爷您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大楚,不可能答应。” 帅帐内,一众将领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笑容。 我们管你答应不答应? 什么时候需要打仗?什么时候需要丘八? 当我想要而你却不答应时! 其实,景仁礼之所以这会儿来到镇南关,也是因为晋东大规模的兵马粮草调动,根本无法做到掩饰,而晋东似乎也没想要掩饰的打算。 因此,于情于理,景仁礼都得来走一遭。 “王爷,燕楚已和睦相处五年,在这五年时间里,双方边境虽然偶有摩擦,但两国边民,倒也算是安居乐业。 我大楚皇帝陛下更是视王爷为知己,王爷您更是我大楚驸马; 所以,王爷为何要在此时,重启兵戈呢?” …… “为何?因为朕昨晚做了一个梦。” 龙椅上,皇帝微微侧着身子,手指指了指上方; 其实,皇帝的这个坐姿,很不雅,但皇帝习惯了,臣子们,也习惯了。 坐得比比直直的,可能是提线木偶,换言之,能以很寻常的姿态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很大可能是他在朝中,已经完成了对朝堂的一言九鼎。 甚至连礼法、礼仪,都已经无法约束他了。 “在这个梦里,朕梦见了大夏天子,大夏天子亲口告诉朕,要朕秉天之意,承夏之志,以燕代诸夏,再造一统。” 诸国使臣们一下子愕然了,这……这么直接的么? 当年,郑凡曾和瞎子一起调侃,先帝爷时,打仗,不仅靡费钱粮国力,还费儿子。 师出有名,师出有名,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个仇恨的目标,来鼓舞全国,消除阻力,支撑战事。 但…… 时代变了。 如今的大燕,雄踞北方,消化吸收了三晋之地,新政推行已经八年。 府库充盈,积攒丰厚,一改先帝爷末期时近乎民不聊生之局面,且那晋东王府,更是厉兵秣马,片刻未曾懈怠。 如今的大燕, 已经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也用不着再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是时候, 堂堂正正的, 将那老燕人八百年的怨气和怒火,往上数多少代先皇的志向,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了。 燕京城皇宫内的朝堂上,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缓缓地站起身, 目光, 扫过大殿之上所有的臣子。 镇南关下帅帐内, 摄政王轻拍白虎皮座椅扶手, 立起身形, 帅帐内,所有将领神情为之一肃。 “给朕听好了……” “都给孤,听清楚了……” “传朕旨意,通晓天下,自今日起……” “传孤王令,通传各军,自即刻起……” “我大燕百官,我大燕宗室,我大燕子民,当以一志向而聚,当以恒心而凝,常挂先祖奋勇之余烈,勿忘山河血染之壮怀,助朕再塑乾坤于一统,再造社稷以无疆,终有一日……” “我大燕锐士,当承黑龙之相,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定我大燕万世之基,孤将带领你们,一路征伐; 直至,再无敢立足之敌,直至,再无不臣之国, 直至……” … “我大燕,即为诸夏!”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一章 王诏 “主上。” 梁程走入了帅帐,坐在帅座上的郑凡此时正打着赤膊,脖颈和胸口位置上,刺着很多根银针; 四娘此时正在旁边拿着帕子,给郑凡身上其他位置做着擦拭。 郑凡开口道:“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是,主上。” 去年,郑凡曾尝试冲击过三品境界,但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则是气血逆行,若非身边魔王们都是调理好手,可能身体都得炸个洞来。 但尽管如此,上次失败所造成的副作用,依旧还没完全清除,每隔一段时间,都得需要四娘亲自出手来进行筋脉调理。 冲击境界失败本身,没什么好惊讶的,三品之境,也不是那么好得到的,无论是郑凡自己还是魔王们,都能平静面对。 四娘将银针拔出,帮郑凡将蟒袍穿好,郑凡伸手揉了揉先前刺针的地方,笑道: “没那么麻了。” 四娘笑了笑,道:“筋脉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不过,主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亲自冲阵,刚恢复的筋脉还很柔嫩,经不住气血冲击的。” “我知,我知。” 郑凡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帅帐中央位置,放着一张大地图。 “阿程,咱们再把之前讨论过的战略,再过过吧?” “已经明确了的战略目的,可以视战局变化而调整,但现在还未真的接触,战场还没推上去,主上又何必急着忧虑这个呢?” “本来,我是不忧虑的,这个战略是我提出来的,作战计划也是我做的,但你一个字不改,全盘接收,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因为属下觉得,主上的战略,做得很好,不仅结合考虑到我晋东以及朝廷所能提供的第一波第二波和第三波的投入,还考虑到了下一阶段的战略布局,属下是真没什么地方可以修改的了。” “不是拍马屁?”郑凡问道。 “请主上对自己有些信心。” “哦?” “当年千里奔袭雪海关,是主上您拿的主意;燕楚国战,主上虽说是奉靖南王之命入楚进渭河,但接下来做出直捣楚国京畿之地决断的,还是主上您。” “可毕竟那两次,你都在我身边。” “那破乾上京之战呢?属下并不在主上您身边,那场仗,也是主上您力排众议推行的,取得了惊人的战果。” “运气好而已。” 郑凡真不是自谦,当时他是在梁赵之地实在是被折腾得没办法了,后方补给又出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有点像是赌徒推上手中一切筹码就为求一个翻盘。 事实上,若非八千铁骑为自己赴死,他郑凡,可能也已经交代在了乾地。 “主上,自古名将很少,惊天动地可供史书大书特书的大捷,其实更少,属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些一个个被后世吹出来的军神,他们在做某一项战略冒险时,其内心的忐忑,应该是和主上您无二的。 名将嘛,打赢了两场大仗,还得是那种战损比夸张的大捷,其实就跟抛铜板差不离,正面,就是军神,反面,就是赵括。 主上,您已经赢了这么多次了,而且,在大局观甚至是预感方面,您可能比属下,更为优秀,因为属下有时候可能是因为经验过于丰富,思绪反而不那么容易好打开了。” 四娘笑道; “哎哟,我也是才晓得,这晋级后啊,僵尸的嘴也能抹上蜜。” 郑凡也笑了起来。 梁程倒是没笑,只是微微牵扯了一下嘴角,意思了一下。 郑凡走到地图上, 道: “其实从我那大舅哥给与渭河接壤的三郡改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他的战略意图了,同时,咱们还能顺着他的思路来做。” 与渭河毗邻的,总共有三个郡。 东南方向的莫崖郡,西南方向的问丘郡,以及西边的三索郡。 这三郡在前几年都被楚国朝廷改了名字; 楚国自建立起,不,确切地说是初代楚侯创业时,就已经融入了山越的文化,再加上其本身古巫文化发展与传承,诞生了很多脱胎于诸夏文化却又有自身独立特色的故事传说。 莫崖、问丘、三索,是楚地神话之中当年曾降临,帮助初代楚侯降服火凤同时灭杀山越图腾的三尊巫神。 楚皇改了这三个郡名,本意上是想让这三位“巫神”,为楚国挡住来自北方马蹄的威胁。 可以说, 这是楚国版的三边。 另外,在失去镇南关后,楚人在数次面对燕国铁骑南下的战争中吃了太多丧失战略主动的亏,甚至连国都都被焚毁; 所以,近些年来,楚国开始主动地进行战略收缩。 依托大泽为核心,建立了一道道新的防御体系,拱卫郢都,也就是保护楚国的腹心之地。 这也是范城那边的苟莫离这几年能混得那么潇洒的原因,楚人的战略后移,清晰无误地开始全面防御姿态,苟莫离自然能更撒欢儿了。 “其实,三索郡,倒不算是三边之一,主要还是莫崖郡与问丘郡南方的上阳郡,这三郡,才是楚人营造起来真正阻滞我军南下步伐的屏障。 三索郡以及其西边的流沙郡,毗邻山脉,位于我镇南关和范城之间,在这里经营,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态势。” 这两个郡,面积狭长,北临山南靠江,就像是一条鱼露出了鱼腹。 当年郑凡出镇南关驰骋救援范城就是从这两个郡穿过去的,可以说,只要苟莫离从西往东打,自己这边再从东往西打,这两个郡,完全是唾手可得。 但问题是,这两个郡不能急着吃。 晋东之所以能发展起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掌握了三处关键点,也正因为掌握了这三处地方,才能让晋东成为“四战之地”上的塞上江南。 一是雪海关,一关在手,直接隔绝雪原; 一是镇南关,一关在握,让楚人毫无脾气; 另一个就是范城,算是刺入楚国腹部的小匕首,短小精悍,但扭一扭,转一转,也足够楚国胃痉挛。 以最低的成本,控制着战略要地,掌握着战略主动,这才能让晋东可以抽出大量人力物力和精力来实现自我发育发展,否则,晋东就是一个大型要塞,一个大军营,就像是当年镇南关没拿回来时,靖南王得亲镇奉新城,而彼时的奉新城哪里有现在的繁华?完全就是一座只有士卒没有百姓的空城罢了。 同理, 先贪图军功和开疆拓土的快乐,将那两个郡给拿下了,那么将面临的是在漫长的接触面上和楚军展开各种细索的纠葛。 要知道,就连上谷郡这块实际上处于晋东控制的地盘,也没进行过任何的开发,那里的民众早早地都被转移到镇南关以北,多拿俩地,相当于是给自己开了俩不停放血的口子,太蠢。 郑凡点点头, 道; “所以,这一次的国战的战略,分为三个目标。 第一个目标,拿下莫崖、问丘、上阳三郡,将前线,直接推到楚国京畿之地前,让楚国的京畿核心区域,成为下一个时期的边塞; 第二个目标,让范城的苟莫离配合,进一步打开范城的影响力,东西之间形成呼应之势,三索郡和流沙郡这块鱼腹之地,我要它们不战而降,传檄而定,甚至,继续向南,触摸到大泽沿线的区域,打出一块可以固守巩固的地盘。 第三个目标, 也是最重要的目标, 楚国的皇族禁军,乃楚国朝廷真正的嫡系支柱,这一次,起码得吞下一半来,楚人的牙本就不剩下几颗了,这次,咱们要把他门牙打断!” 梁程开口道:“不出意外的话,楚人会以消耗战术来和我们形成僵持之势。” “那就和他们耗!” 郑凡跺了一下脚, “以前,咱耗不起,每次都被逼着兵行险招去赌,这次,第一波攻势靠咱们晋东的兵马和积累就足以应对,瞎子还算了,第二波攻势时,我晋东的存储也能勉强支撑。 再后头, 还有燕国各路兵马,还有姬老六那头大奶牛,五年了,天知道他到底积攒下了多少奶水! 阿程, 说句心里话, 那种打赢了却还得溜的仗,老子早打腻了; 老子还是喜欢在地图上对格子涂色,有成就感。” 梁程俯身道:“主上说的是。” “知道昨日我为何要这般堂堂正正地宣战么? 一是因为燕楚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秘密,我们这边兵马粮草调动,根本就无法隐藏,对面肯定也知道了。 宣战不宣战,也也跟无法取得什么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我, 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尤其是告诉楚人,这一次,我不会打完抢完就走,我要留下来,我要占住那里,楚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你的脚,得结结实实地踩下去,不动,才能有狗腿子依附上来。” “行堂堂正正之征伐,做光明正大之一统,名正言顺,也是告诉他们,想躺平的,就躺到底。” “哈,对,就是这个意思,天天!” 帅帐外的天天走了进来: “末将在!” “孤给你一道手令,命你交予屈培骆,让其按孤手令所述,完成孤的布置。” “喏!” 梁程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这是什么军令?” “堂堂正正之一罢了,随意添个一笔。” 这时,四娘拿了一条披风为郑凡披上。 郑凡伸手扯了扯披风,又抖了抖身子, 抬头, 对梁程道; “我军主力,可以出关了。” …… 下渭县; 原本毗邻渭河,水利良好,本该是田亩成片的丰饶之地。 哪怕是当年司徒家时期,司徒家与楚国的摩擦,也仅仅是局限在镇南关一线,最多,也就是在上谷郡打个有来有回。 司徒雷当年的成名之战,在镇南关大破楚军,也并未真的打出上谷郡,最后面对楚人集结的大军,还是得撤回去。 也因此,上谷郡一直以来都因为兵荒马乱而残破,但其附近的几个郡,则承渭河之泽,算是良地。 但如今, 下渭县的农田,已经半数荒芜,人烟也不再稠密。 按理说, 就算是当年燕楚国战,再加上那位晋东的王爷曾率军马踏过这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是这五年来,双方也就局限在小打小闹上,下渭县按理说,也应该恢复起元气了。 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晋东不再向楚地出大军这不假,但关于“带馅儿”馒头的故事,却开始广泛地传散开去。 这种宣传和鼓动,在昔日的屈氏少主开始在上谷郡组建楚字营时,效果变得更为可观。 边境一带的楚民,对晋东那位王爷的观感,实则是带有极强的“矛盾”情绪; 一方面,那位是杀人如麻的燕人魔王,杀俘、掘人祖坟,无恶不作,人神共愤; 但另一方面,他又治地有方,在其治下,有燕人、晋人、蛮人、野人等等,日子都过得很好。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很多人都这样说,且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尤其是冬天时,会有很多人背着带馅儿的馒头过来发放,说他们在晋东也就是有时候没功夫或者懒得做饭时,才凑合吃一口这个垫垫饥。 渐渐的, 靠近渭河,毗邻上谷郡的下渭县,就成了其中一个方向,流民的必经之地。 这些年,每年都有很多楚地流民从这里经过,再偷渡过渭河,去往晋东去追求更为幸福美好的生活。 本地人,其实已经先走了一批; 留下来的,每年都看见其他流民从自家门前过去,也经不住不断地勾引,又走了一批。 为了堵截流民,楚军在这里设了堡寨,县城里的衙役也会尽可能地派出来设卡抓人,效果还是有的,能抓住不少,但还是有人想要从这里碰运气过去。 附近一座小军堡内,身为什长的刘健正和下渭县的捕头崔光坐在一起喝着酒。 一众士卒以及捕快们,有的在赌钱,有的则干脆躺在那里混秋乏。 其实,崔光是负责过来抓人的,也不知道县太爷接到了谁的密文,说有一个流民队伍将从下渭县经过投敌,县太爷马上就派崔光出来堵截; “也不知道那姓独孤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都这光景了,还派兄弟我带人出来堵截,甚至还吩咐我不惜格杀勿论。 他娘的, 他不晓得现在流民偷渡都带刀带弓了么? 万一遇到个大一点的,百来号的流民,我就手底下这十来个兄弟,到底谁对谁格杀勿论?” “呵呵。”刘健帮崔光续了酒,笑道,“可不是脑子有问题么,独孤家虽说战死了一个柱国,但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既然姓独孤却被派过来当了咱这鸟不拉屎地界的县令,想来在独孤家里也是个门外汉的小角儿罢了。” 刘健这里的门外汉,指的是嫡系家族子弟在里头吃喝,旁系子弟在门外翘着脖子只能看着。 “可不是咋的,呵呵,来,再走一个。” 这几年,楚军的战略收缩事态明显; 陈仙霸之所以能够时不时地率兵过渭河去对岸耀武扬威,也是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楚军开始构筑新的防御体系,渭河防线也不再铺成网面,而开始聚集于几座大的水寨和城堡,以点进行防御。 尤其是这几个月来,已经获悉晋东动作,预感到风雨欲来后,楚军的收缩,更为彻底,连平日里时不时会来边境巡逻的大楚皇族禁军骑兵,也好一阵子没出现了。 “报,来人了。” 堡寨眺望楼上,有个守卒通传道。 外头,来了俩樵夫,但樵夫脑袋上,绑着红绳。 刘健和崔光主动走到堡墙边缘,那俩樵夫冲着上头挥了挥手,然后将一个包裹丢了上来,随后就走了。 二人将包裹打开,发现里头全是红绳子。 崔光疑惑道:“那边这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樵夫那边的身份,崔光以及刘健,是清楚的。 刘健咂咂嘴, 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道: “大浪要来了。” 崔光叹了口气,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们的黑龙旗绣好了么?” “还差点儿针脚,我婆姨不是最近又有身孕了么,就耽搁了。” “不能耽搁了,连夜绣!” 翌日正午, 自东边,出现了一队骑兵,他们身着黑色的甲胄,臂膀上绑着红绳,举着黑龙旗,大大方方地自堡寨下方经过。 而这时, 站在堡寨的门被打开, 脑袋上绑着红绳的刘健与崔光脸上带着“激动”与“喜悦”之色,站在了堡寨门口。 同时, 堡寨上方升起了黑龙旗,虽然有些破,虽然绣得有些失真,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只不过,这群燕军操着楚地口音的“燕军”骑士并未在这里停顿下来,只有一名骑士策马而出,对二人喊道; “你等既已投诚,现在就通知乡里。” “奴才……” 刘健马上捅了一下崔光的腰眼, 纠正道: “喏!” “是,喏!” “通传……什么?” “奉王爷令,王爷将亲率晋东天军三日后将驾临这里,这里,也将变成燕土。 王爷仁慈, 不忍生灵涂炭, 故而派我等先行通传王爷口谕: 本地百姓,不愿意归附王府做王府子民的,即刻搬迁离开此地,否则,格杀勿论!” …… 不远处,坐在马背上,已经续起了须看起来稳重成熟了很多的屈培骆边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边感慨道: “出兵占领这里前,还先行通报本地百姓,让百姓们提前做好准备逃生,让大家感念王爷的仁义。王爷,真是菩萨心肠啊。” “嘶……” 屈培骆一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两根胡须, 随即自顾自地摇摇头, 笑骂道: “不愧是他,还是那么的无耻和不要脸。” 屈培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似是想到了谁, 脸上露出了柔和慈爱的神情: “还好,岚昕纯真可爱,不像他。”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二章 揭幕战,世子! 渭河滔滔,奔流不息,这条河,其实相当于是地势位置上的南北分界线,这里向北,一马平川的上谷郡,过了镇南关后,就是三晋盆地;往南,则是标准的楚国地形地貌,河流湖泊众多。 而眼下, 两岸之上,尤其是北面,已经出现了一座座营寨,大量的晋东兵马正在其中穿行,后方,还有更多的兵马正向着这里不断汇聚。 覃大勇骑在马背上,跟随着百夫长一同巡视渭河,像他们这种的小股骑兵现在有很多,基本都分布在上下游区域,其目的,就是为了监视楚人的水师。 第一次望江之战的失败后,燕人对楚人的水师,就一直带着极深的忌惮,虽然这些年来,燕人也一直致力于发展自己的水师,但现存规模和楚国水师还是没办法相比。 “大家在这里歇歇。” 百夫长下令。 众士卒纷纷下马,一边给战马喂草料同时丢出一块盐砖让它们舔,自己则开始吃炒面。 覃大勇看见自北面,有一支规模很大的民夫队伍向着东南方向前进,他们推动着一辆辆大车,上面装的东西形状看起来很是怪异。 “是投石车的部件,当然,还有其他的部件。”百夫长对着自己麾下这些年轻标户兵进行介绍,“这些部件制作起来最为麻烦,而且还需要专门的材料,临时赶制效率太低,所以都是从奉新城外的作坊那里打造好了,再运过来,其他的架子方面,则就地取材伐木装配就好。” 覃大勇吃了一口手中的炒面, 他在想, 自己的两个弟弟,会不会就在那支运送队伍里呢? …… “二哥,水。”覃小勇一边推着车一边对身旁的覃二勇喊道。 覃二勇将自己的水囊解下丢给弟弟,自己则继续推着车。 先前覃小勇用自己的水囊灌溪水时,被这支民夫团的校尉发现了,给了他一鞭子。 晋东军军中规矩里有一条,无论是正兵还是辅兵亦或者民夫,除非条件恶劣到不允许的情况下,否则不准喝生水。 覃小勇将水囊挂回到二哥身上,自己伸手跟着一起推。 “弟,还疼不?” “有点儿。” “记住教训。” “好嘞。” 覃家俩兄弟推着打车进入了营寨,这里很多打着赤膊的工匠正在进行着组装,更外围,还有大量的民夫正在转运着木材。 一个侏儒正站在哨塔上,指挥着各个工匠队伍。 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正将一根根大木材扛起再堆叠起来。 “你们两个,过来扛木头。” “是。” 覃二勇和自己弟弟也加入了“工匠”队伍中。 这种劳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中途大家伙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等到停工后, 后方有人送来了食物,干饭、酱菜、腊肉,量大管饱。 吃完后, 覃小勇轻拍着自己的肚皮靠在那里,感慨道: “二哥,仗就是这么打的么?” “我也不知道。” “为何还未熄夜!” 许安领着一众甲士在辅兵营里巡视,见这个辅兵营还亮着灯火,当即呵斥道。 覃家兄弟看见自家校尉上前, “许将军,我营午后运料归来后就被划入工匠营忙活到了深夜,刚用了食,故而未曾来得及……” “工匠营可曾开文书?” “未曾。” “入归前可曾晚时?” “未曾。” “用食可够一刻钟?” “够。” “来人,拿下,杖二十,记过于册。” 校尉张了张嘴, 最后只得跪了下来; “卑职领罚。” “记过再犯,斩。” “喏!” 许安目光扫过四周,冷声道:“军中这么多人,没有规矩约束,得乱成什么样子,这些年没打打仗,你们这些崽子们还真是连规矩都忘记了。” “二哥,那位将军好凶啊。” “别瞎说,回帐篷,睡觉。” 覃二勇拉着自己弟弟转身进了帐篷。 “二哥,咱们会上战场么?” “哥也不知道。” “我是既想上,又害怕上。” “呵,谁不是呢。” …… 巡视完自己负责的营寨后,许安策马进入中军,在帅帐前,下马,将册子递交到站在帅帐外的刘大虎手里。 “许将军亲自来?”刘大虎是认识许安的,毕竟许安当年曾和陈仙霸一起当过金术可的亲卫。 “正好在附近刚巡视完营寨,就自己过来送了,王爷在议事么?” “是。” “我想见王爷禀事。” “请许将军稍等。” 刘大虎走入帅帐之中,不一会儿,刘大虎出来了,掀开帘子。 许安走入帅帐,帅帐内,王爷正坐在帅座上,下方站着的是陈仙霸和屈培骆,另外,靖南王世子正坐在那里批着折子。 王爷的目光落到了许安身上, 许安跪伏下来,禀报道: “王爷,末将有一事禀报,末将发现军中辅兵和民夫,在军纪军律上有所不足,恐有后患。” “这般严重了么?”王爷问道。 “回王爷的话,是。” 晋东军的军风承袭了当年靖南军,讲究军中事无巨细都需严格把握; 但近些年来,虽然每年都有军演调度,但正儿八经的出征大战,已经很久没再出现了,再加上这次入辅兵和民夫的,年轻人比较多,就容易出现散漫的问题。 这类问题出现在其他军中,其实根本不会引起注意,但在晋东军眼里,就未免有些不像话了,且许安本人,现在任的就是军中军纪官,这是他职责所在。 这时,一直在旁边批折子的天天抬头看着郑凡开口道: “父帅,这几日来,民夫辅兵犯事的折子很多。” 郑凡点了点头,对许安道;“许安。” “末将在。” “孤命你牵头着手,整肃辅兵营民夫营军纪,大战在即,你时间不多,帮孤将军纪,给整顿好。” “末将领命!” 许安起身,退出了帅帐。 郑凡的目光,则又落到陈仙霸和屈培骆身上。 当下格局是, 晋东军出镇南关后,来势汹汹,已经沿着上谷郡南部也就是渭河沿岸拉开了阵势,这里面,兵马肯定不是堆积在一起,而是铺散开了,进行重点的针对。 双方其实都清楚,接下来,晋东军要做的,就是过江了。 楚人已经开始了战略收缩,楚人也不打算在渭河来直接与晋东军进行战略决战,因为这笔买卖,对楚人太亏。 晋东军要是输了,在事先防备好楚军水师的前提下,至多也就是个进攻受挫,打不过江去的局面,损兵折将是无法避免的,但真要说伤筋动骨,还真不至于。 另外,就算是晋东军第一轮攻势败了,楚军敢趁着这波势头反攻过来么? 且不说上谷郡的地形对于以步卒为主的楚军而言简直就是“裸”奔,真就爆种打了过来,那镇南关还立在那儿呢? 到时候,楚军就是进退不得了。 对于楚军而言,反攻过渭河必须要达成的战略目的就是一口气在击溃晋东军主力的基础上,再拿下镇南关,否则在这宽阔的平原上,晋东骑兵足以将楚军精锐给埋葬。 至于说坚守,也得看看运气,因为一旦晋东军攻破了一点,在某一处位置上登了岸,甚至更远一点,从三索郡那里过河,再绕过来; 楚军一旦做出坚守渭河的决定,其防线就会在呈一字长蛇阵的基础上被马上戳出几个窟窿,然后被晋东军各路兵马完成切割包围。 虽然好些年没打仗了,但双方的战术习惯彼此都心知肚明。 故而, 从军事布置角度来说,对面的楚国王爷熊廷山,选择战略收缩,以空间换时间,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当年燕军曾两次杀入楚国腹地,但最后,都不得不撤回去。 只不过, 楚人也不可能就撤得那么光棍; 现在的态势就是,双方都陈兵两岸,你知道我要进,我知道你要退,但总得过过几道推手,亮个彩。 接下来,某个位置很可能会成为双方聚焦的区域,那里,将打一场,然后看结果,双方再进行接下来的步骤。 而陈仙霸与屈培骆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则是想趁着明日军中击鼓聚将前,抢先走个后门,预定一下这“开门红”的差事。 许安走后, 陈仙霸抢先开口道: “王爷,末将这几年一直活动在这渭河沿线,对楚人水寨的防御和楚人战法,极为清楚,另外,末将麾下虽然只有三千骑,但都是末将一手调教出来的袍泽,绝对敢战能战。 知己知彼, 故而,末将认为自己能担当得起这首战之责!” 陈仙霸说完,屈培骆就开口了,只不过他说话的语气,没有陈仙霸那般刚硬,昔日的屈氏少主,在蹉跎了一段岁月后,在这些年里,又逐渐捡回了属于大楚贵族的优雅: “论知己知彼,我是楚人,我麾下的楚字营,也是楚人,陈将军,我想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 陈仙霸扭头看向屈培骆,目光微凝。 屈培骆微微一笑,倒也不惧,反而拱手道: “王爷,楚字营请战,伐楚之战,若是能以楚攻楚,才是正解。” 坐在帅座上的郑凡,看着两位将军的争吵,似乎很难以抉择。 而边上重新开始批阅折子的天天,则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郑凡伸手,推了推面前的茶杯。 天天起身,端起茶杯,帮郑凡续了热茶,放过来时,郑凡有些疑惑道: “什么?” 天天:“嗯?” “呵呵呵呵。”郑凡忽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天天,道,“你说你也心痒痒了?” 天天:“唔……” 郑凡看向站在下面的陈仙霸和屈培骆, 道; “这可如何是好,你们俩争着争着,倒是把孤这儿子给争得手痒了。” 屈培骆马上俯身道;“那就请世子殿下打这第一仗吧,我等心服口服。” 说完, 屈培骆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陈仙霸。 陈仙霸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道; “末将愿意将麾下兵马借给殿下。” 天天的官面身份是靖南王世子,又是摄政王的“长子”,于情于理,他来打这个头阵,拿这个开门红,还真是无人能置喙。 毕竟,无论是他亲父还是养父,都在楚人身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伤疤,眼下子承父业一把,对己方军心士气也是一种提振,同时也能进一步地打压对面的士气。 最重要的是,王爷都这般笑着问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 陈仙霸和天天也算“半个”一起长大的,天天还喊了他这么多年的“霸哥”,再怎么傲气,他也不好意思和天天去争。 至于屈培骆, 他吃饱了撑的特意跑这帅帐里来和晋东军中新一代当红扛旗人物抢首战? 他是想在这一场战役中有一番作为的,但还没心比天高到和人家真正的“本家人”争一口气的地步。 他是被刘大虎喊来的, 来了后,陈仙霸也在,陈仙霸请战,屈培骆心里自然也就有谱了,行呗,争呗。 现在感情好,是给世子殿下铺路了。 而且这是一场预演,明日击鼓聚将安排任务时,他们俩还得按照先前的模式,再走一遭。 王爷可以在他们面前“任人唯亲”,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希望能够在诸将面前“公正虚心”一些的。 相较于陈仙霸和屈培骆的果断放弃, 天天倒是有些懵,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直接将这么重要的开门红之战交到了自己手中。 他原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在父帅身边,批阅折子跑跑腿,跟着学习学习,心里确实想过去正面战场冲杀,可幸福来得,未免过于突然。 而正抿着热茶的郑凡看着天天略微局促的表情,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当年自己被老田赶鸭子上架的场景。 不同的是,自己当初是真不愿意冒险,而天天,他是无畏的。 命运,在这里,似乎画出了一个圆。 天天后退两步,跪伏下来; “儿臣定不负父帅所望!” 这差事,算是接下了。 放下茶杯, 郑凡开口道:“仙霸率部做策应吧。” 陈仙霸略显疑惑,他先前说了愿意将自己一手调教的部下交给天天去打这一仗,但王爷这话的意思,很显然是不打算让天天用他的兵。 可问题是,天天是没有部曲的,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地掌握和发展自己的嫡系兵马。 身为“哥哥”,仙霸不希望天天去接手一个随便拉过去的队伍去打这一场仗,因为这场仗,不容有失,对战局的影响不谈,对天天的影响,会很大。 两个父亲的荣光,有时候,也是一种深沉的压力。 虎父无犬子,因为犬子,会被咬死。 郑凡又开口道;“孤把锦衣亲卫,调给你用。” 陈仙霸没话说了; 他虽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气,但曾担任过王爷亲兵的他,当然清楚那支自建立以来就专司负责王爷安危的锦衣亲卫,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力量。 如果说李成辉那一部代表的是老镇北军最后的荣光,梁程的那一镇代表着晋东真正的精锐,金术可那一镇代表着晋东的底线…… 那么锦衣亲卫,则是整个晋东军中,真正的菁华所集,是精锐中的精锐。 最重要的是,天天很熟悉锦衣亲卫。 大军压阵的前提下,以锦衣亲卫去破局,陈仙霸很难想到会输的理由,因为燕楚双方会很默契地将这一次交锋控制住规模。 “多谢父帅!” 郑凡点点头,又挥挥手。 “末将告退!” “末将告退!” 陈仙霸和屈培骆一同告退。 出了帅帐后, 屈培骆看了看陈仙霸,有些好奇道:“陈将军似乎也没什么不满?” 陈仙霸冷笑一声,道;“我还不至于这般没度量。” “那屈某就告罪了。” “客气。” 帅帐内, 接到军令的天天一时有些茫然,自己现在是该去收整锦衣亲卫,还是继续坐回去把没批阅好的折子继续批完? “折子我来看,你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喏!” 天天转身往外走,但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等下。” 天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郑凡: “父帅?” 郑凡伸手,将一颗红色石头,丢向了天天。 天天伸手,将这块红色石头接住。 “姐姐。” “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要上战场上了,你理所应当的,得护他一程。” 红色的石头自天天手中立起,摇了摇。 一向极为傲娇的魔丸,对任何吩咐与指令,甭管做不做,就算做,也得表现出很抗拒的姿态; 但这一次,它很乐意。 天天这孩子,是它看护着长大的。 “父亲,儿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 天天带着那块石头,离开了帅帐。 帅帐外很快传来一声呼喊声: “奉摄政王令,锦衣亲卫自即刻起,听我调配!” “喏!” “喏!” 帅帐内, 郑凡斜靠在帅座上, 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敲着敲着, 郑凡嘴角渐渐就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雪海关总兵大成国将军平野伯郑凡,听令!” “末将在!” “本王命你部直取央山寨; 胜,本王为你记伐楚第一功; 败,就不要回来了,大可直接去问问对面楚人,问问他们,还收留不收留你这位名正言顺的大楚驸马。” “末将……遵命。”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三章 王对王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擂动,号角声起,各部兵马,正在快速地就位,兵戈之声,包裹着强烈的肃杀之气。 王驾行辕,驶入阵前,高起的坐台上,摄政王一人独坐。 两侧,站着王妃与北先生。 在下一级台阶上,站着阿铭和剑圣; 再下一级,则是旗手与传信兵,行辕附近,更是有各部传令司马整装待命,以确保摄政王的意志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这处战场的任何角落。 瞎子的手又痒了,又在开始剥着橘子,只不过现在剥得很慢。 主上会拒绝,四娘会拒绝,剑圣会拒绝,阿铭……也会拒绝; 剥得快了,只能给自己吃,这不美。 “主上,今时今日之气象,确实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了。 不用匆匆忙忙,不用孤注一掷,舒服,惬意,巴适。” 郑凡笑了笑; 此时,整个渭河沿岸正面战场上,分为四个部分。 李成辉部三万铁骑,已入三索郡,自然不是深入,而是就卡在渭河沿岸位置,作势将要渡江; 金术可部在上游,也就是在郑凡现在的东边; 梁程率军在下游,也就是郑凡现在的西边; 楚军为何这般乖巧的作势要回收? 原因就在这里。 而这一处战场,则是由身为摄政王的郑凡,亲自把控。 斜靠在帅座上的郑凡手指轻轻向前一挥, 道; “进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此处战场距离荆城遗址不远,当年这里是楚军的后勤保障地,但被郑凡率军坐船过来偷袭,一举焚毁。 这些年来,燕楚双方围绕着渭河基本是小打小闹,荆城这处战略要地位置,也没有重新修建。 不过,等到晋东兵马打过河去,拉出一片大大的缓冲区,荆城,肯定要重新立起来的。 这一轮伐楚之战的目的,郑凡和梁程早就讨论得很清楚了,重创楚国皇族禁军,再拿下莫崖问丘上阳三郡,顺势再收入三索流沙二郡,在此基础上,一直在手中却无法得到开发的上谷郡,也将从战略缓冲区变成腹地。 加起来,六个郡的地盘,比晋东都要大一些了,等同是在楚国北方,用勺子,狠狠地挖下去一勺,送自家大舅哥一个被动的“天子守国门”。 这一大块地盘,靠晋东的力量,就算是打下来也占不住的,但好在,这是国战。 “进!!!!!” 薛三站在樊力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令旗,在其指挥下,投石车等战争器具开始前压。 其实从前两日开始,已经实施过对对岸楚军水寨的打击了,不过取得的实际杀伤并不算大,这玩意儿毕竟无法制导。 也不是谁都能有当年摄政王那种绝好的运气…… 然而,杀伤效果可以先摆一边,这一长排投石机“轰轰轰”砸下去时,可以极为明显地打击对面的士气,同时极高地鼓舞本方的斗志。 最重要的是,对岸岸边所设的一些障碍工事等等,可以被最大程度地毁掉。 几轮抛射之后,薛三下令停止。 这时,燕军的舟船已经开赴了过来,大船不多,以中小船只为主。 接下来,就是先锋军的投送了。 坐在高处帅座上的郑凡,清楚地看见岸边站着的那位银甲小将。 “瞎子。” “主上?” “你说当初田无镜看着我,是不是就像如今我这样看着天天?” “属下觉得,是不一样的。” “哦?” “主上当年,是已经展露了头角,无论是格局还是心智,都已经是良才之选,在这基础上,这才有了靖南王对主上您的看重。” 瞎子的意思是,你是先有本事,先表现出了能力,才有资格入靖南王的法眼。 没这个前提,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而主上现在看天天,就纯粹是当父亲的对儿子的一种望子成龙了。” 郑凡不置可否,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下方的剑圣。 “要我去么?”剑圣感知到了郑凡的目光。 郑凡摇摇头,道:“他是雏鹰。” 剑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到底是比他爹有出息。” “我这就纯当你是在赞美了。” 郑凡目光向战场两翼位置看了看,对站在下面的刘大虎道: “传令下去,给我紧盯着上下部分。” “喏!” 刘大虎马上去传令。 郑凡要做的,是确保对岸的楚军,要么干脆不打,干脆撤走,要打,也只是浅尝辄止的交一下手。 “主上,当年靖南王可没这般悉心地安排您。” 记得当初,靖南王吩咐下来的每一个差事,看似都是功劳最大的,但每次,都极为凶险。 郑凡不以为意道: “一个我喊他哥,一个他喊我爹; 能一样么?” “主上言之有理。” … 黄公公作为监军太监,是需要一些地方来显露一下自己存在感的。 所以, 此时此刻, 黄公公站在岸边, 手捧圣旨, 开始对着对岸念诵大燕皇帝陛下的旨意; 旨意措辞很大气,出自一位阁老之手,将大燕皇帝陛下气吞寰宇一统诸夏的雄心壮志展露无疑; 只可惜, 刚刚经历了投石机一通乱砸外加河面辽阔又起风了的对岸,虽然能看见有一些楚军的身影,但大概是真听不到黄公公的声音。 就算听到了,大概也会认为是哪出野鸭窝被投石机砸中了现在在扑腾叫着。 但黄公公还是有头有尾地念完了,然后感觉很爽。 更爽的是,他念完了后,站在他身侧的世子殿下还主动问了他: “公公,我现在能出战了么?” 黄公公只觉得这位世子殿下是那般的可人,自也是不敢倨傲,马上躬身道: “奴才祝殿下,凯旋!” 天天笑道:“这次父帅的意思可是把地盘占住,可不是打完就回来哩。”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黄公公轻轻地抽了自己两记嘴巴。 紧接着, 黄公公示意自己身后的一众干儿子干孙子。 这群公公马上打开了捧着的盒子,自里头,取出一面军旗,是靖南军军旗。 黄公公虽然已经“养老”了,但那叫享受生活,就凭他能早十日就抵达晋东的速度,足见其身子骨依旧无比硬朗。 当下,黄公公亲自扛起这面靖南军军旗,对天天道; “世子殿下,奴才为殿下扛旗!” 天天看了看这面军旗,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激动之色。 说句真心话,他对自己的亲爹都没什么亲近感,如果不是自己老爹自小到大喜欢不停地和自己讲述亲爹的事,他现在可能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亲爹了。 这面靖南军军旗…… 天天有些担心地看向后头的那尊王驾行辕; “公公,有些不合适?” 虽然天天知道自己的封号是靖南王世子,但他不想在今日第一次出战时,打着这面军旗,尤其是自己的父亲还坐在后头看着他时; 爹, 会伤心的。 黄公公愣了一下,随即马上道: “殿下放心,殿下放心,这面军旗是王爷派人交托给奴才的。 殿下切莫多虑,奴才作为老人,是清楚当年咱摄政王爷和靖南王到底是如何情同手足的,今日殿下首战出征,王爷也是希望靖南王爷也能看见您。” 既然是自己老爹的安排,天天就直接同意了。 “有劳黄公公了。” “哎哎,殿下客气,客气了。” “嗡!” 天天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面向身后一排排锦衣亲卫; “诸位兄长,诸位叔伯; 你们, 有些是看着我长大的,有些,是陪着我长大的。 今日父帅得赐, 让诸位归于我身侧随我出战。 能带领你们,是我之幸运,也是我之荣耀。 我晋东军军令, 一,可否军令如山!” 所有锦衣亲卫齐声高呼: “嚯!” “二,可否奋勇当先!” “嚯!” “三,可否视死如归!” “嚯!嚯!嚯!” 天天目光扫过前方, 随后, 缓缓地转过身,面朝河面,横举刀,喊道: “今日起誓, 我必冲阵于尔等身前! 诸位, 随我登船!” …… 王驾行辕上,瞎子忽然低头对郑凡问了一句: “主上,您将锦衣亲卫给天天时,可否给了王令?” 郑凡伸手,笑着轻拍额头,道: “哟,忘了。” 瞎子也笑了笑。 “下令,王驾前移,我要看着我儿子。” “喏!” …… 锦衣亲卫开始登船,这些亲卫都身着锦衣,看起来肃穆威武,而在锦衣之下,则有内甲,防御性毫无问题。 这支队伍的规模,一直在三千上下浮动,这一次,郑凡是给足了天天三千锦衣之数。 他们的选拔和训练都最为严格,毕竟,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保卫摄政王的最后一道防线。 船队开始向对岸行进时, 岸上,晋东军的投石车又完成了两轮抛射,对岸的楚军寥寥,纯当是鼓劲了。 薛三这里还有“开花弹”以及“燃烧弹”,可现在毕竟还没真到用的时候,就没打出来。 对面的楚军很安静,等到船只靠岸时,岸上也没出现任何成建制的楚军。 天天领着士卒下船,船只则返回,准备运送第二批其他士卒过来。 而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首批运送过来的兵马,将承担住抵挡楚军可能出现的反扑,将滩头这块区域撑住,给后方兵马增援的时间与机会。 其实,和攻城差不多。 不同的是,楚人的命名里,明明是江,它叫河,明明是河,它却叫江,比如觅江是河,却叫江,而渭河叫‘河’,但更像是一条江。 登岸后,天天马上下令: “列阵!” “喏!” 近三千锦衣亲卫开始列阵,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在后,弓箭手在中,另外还有一部分长矛手穿插其中。 为了能多运一些人过来,自然就不可能运战马; 这滩头第一战,也必然是步战。 …… “燕人登岸了,王爷。” “本王,看见了。” 熊廷山将一颗酸果,送入自己口中。 “王爷,那……” “不急,再看看。” 这时,传信兵不断策马过来: “报!燕人先锋军已登岸!” “报!燕人先锋军旗号……是靖南军旗!” 听到这一则军报,熊廷山的目光当即一凝。 身边的副将忙道:“王爷,怕又是那姓郑的在故弄玄虚。” 当年,郑凡曾到过渭河边,立下靖南王帅旗,吓得对岸楚军一阵哆嗦。 当然,这种调皮的事儿,大燕摄政王已经不会再做了,因为他的王旗,已经有了和当年靖南王旗一样的效果。 只不过,靖南王这个名讳,在楚人眼里,是一根刺。 因为那个男人,曾打破过郢都,那豪华奢靡的殿宇楼阁,被那个男人付之一炬。 “不可能是孤的那位妹夫,别人或许以为他用兵喜欢剑走偏锋,动辄孤注一掷,但皇兄说过,他其实很惜命。 再者,他现在一身所系极为重大,怎可能这大战刚一拉开,就以身涉险先行登岸?” 熊廷山将核从口中吐出。 这时,谢玉安走到熊廷山身侧,接话道: “自然不可能是那位摄政王,但整个晋东,能有资格打靖南军旗号堂而皇之出战的,其实,只有那一个。 他比谁,都有这个资格。 那位摄政王也真是舍得,竟然会让他来做先锋。” 谢玉安一边说着一边轻轻顺着自己两鬓的长发,楚人发式喜欢在两侧留长,谢玉安如今,已然是正儿八经的翩翩俊杰了。 “报,登岸燕军身着锦衣!” 听到这一则军报, 谢玉安笑道; “那就确凿无疑了,连锦衣亲卫都舍得调派出来,还真就是那位靖南王世子殿下亲征首战了呗,王爷,这是在拿咱大楚不当活儿啊,竟然这般给小辈们开光。” “我大楚如今不也一样么?”熊廷山看着谢玉安说道。 楚皇圣旨,封谢玉安为监军大夫,同时,还下了一道密旨,明确要求熊廷山听从谢玉安的指派。 “王爷,再怎么说,我也比那位大不少?” 谢玉安当然清楚这位王爷对自己掌握边军事宜有多不满意,其实,他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可偏偏皇帝的圣旨下得很干脆,压根就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现如今, 自己在这边统御大楚边军,而自己的亲爹,率领着谢家军在西边提防应对着范城那里,这父子俩,可谓承包了一整条对燕的国防。 想想都可笑, 要知道在原本的设想里,父子俩是想过要造熊氏的反的。 但现在,却没那个念头,也没那个必要了。 燕人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抢一把都没办法焐热的椅子,又有个什么意思? “那我们撤。”熊廷山说道。 先前其实他建议在渭河边,和燕人打几场掰掰手腕的,但谢玉安却否决了,意思是,要打就直接决战,不决战就直接认怂回收。 今儿个,其实也就是看看风向。 “别介,王爷,我改主意了。”谢玉安拍了拍手,“小辈们都上台了,咱这当长辈的,总得去帮忙撑个场子嘛不是?” “你去?”熊廷山问道。 “哈哈哈。”谢玉安笑了起来,“我是个病秧子,王爷莫不是在说笑?” “那你打算让谁去?” 说着,熊廷山的目光扫向身后一众将领。 谢玉安伸手,在熊廷山的护心镜上戳了一下: “王爷,我想让您去。” “我?” “对。” “对面可是那姓郑的养子!” “嘁,养子怎么了,王爷您觉得委屈了?和您不匹配了?传出去怕丢了您一世英名? 哎哟,我的王爷哟,账不是这般算的呀。” 谢玉安双手抓住自己的两鬓秀发,将其狠狠地向后一甩, 转过身, 看着熊廷山, 手指着北面: “那位大燕摄政王,为何敢让一乳臭未干的小儿领兵上阵? 是瞧不起咱呀,就是瞧不起咱呀? 为啥瞧不起呀? 他和他哥,也就是那位靖南王, 杀了咱多少柱国的脑袋,灭了咱多少精兵,掘了咱多少祖坟? 老一辈,同辈,泰半都折在他们哥俩手下。 人家这是杀麻了,赢麻了,没兴致了,就丢个小辈上场,混一混资历,见一见血腥。 您这会儿还要什么面子, 咱们楚人, 哪里还有个见鬼的面子可以找, 在哪儿呢? 在地上么, 您指指, 我这就撅着屁股给您捡起来!” 这最后几句话,谢玉安是嘶吼出来的。 随即, 他又换了平和的语气: “能赢一把,就先赢一把,以大欺小的赢,好歹也是赢嘛不是,燕人在上下游,都开始渡河了。 我大军主力,也早就后撤了。 王爷, 您只有身后的这支兵马,您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次冲阵的机会,冲完了,就得回来,否则担心被燕人包了饺子。 挺公平的,他年小,您也就一次出刀的机会罢了。” …… 锦衣亲卫,在岸边列阵,严阵以待。 天天警惕地看着前方情况, 就在这时, 地面开始了轻微震颤,前方,沙尘开始弥漫。 天天将佩刀收回, 走到身前一名锦衣亲卫前,将其长矛拿了过来,又走到另一名盾牌手面前,将其盾牌拿过来。 天天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来到军阵最前列。 “咚!” 盾牌被敲击在地面, 天天屈膝蹲下,长矛放在身侧。 大喝一声: “锦衣亲军,变阵!” “喏!” 阵形迅速发生变化,成了一个锥形,而天天,则位于最尖端。 亲卫上下,没人出声让天天去后头,也没人抢着上前表忠心,去到天天前头。 一支军队,是由人建造的,但同时,也是需要由人去征服。 在锦衣亲卫们看来, 王爷的长子, 就该在那个地方! 楚人的骑兵,已经看见了身形,他们即将冲掠过来。 天天这会儿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似乎这个孔隙间,他应该说一些话,再提振提振士气。 现在,自己有些后悔,之前在过河前,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导致现在的自己无话可说。 既无话可说, 那就不说了。 天天将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入甲胄兜里,取出一块沙琪玛, 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吃着。 待得最后一口沙琪玛送入嘴里, 楚人的骑兵,也进入到了冲锋提速的阶段。 天天抓起了放在身侧的长矛, 用胳肢窝夹起, 喊道; “起矛!” “喏!” 阵形最外围,起了两排长矛,将整个阵形包裹得如同刺猬。 前方, 马蹄声已经逼近,空气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种灼热。 这会儿的他, 一点都不紧张, 也没去在脑海中浮现什么一幅幅画面,因为压根没这个功夫。 唯有一句话, 在心里回荡着: “爹,看好了哦。 您儿子, 长大了!” (本章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四章 你,也配? 晋东大军要战略进攻,楚军,则需要战略收缩; 这场仗,要么打不起来,要么,就是一场“表演”性质的兵锋接触。 这一点, 郑凡很笃定。 此时坐在王驾行辕上的摄政王,心里,其实是巴不得楚人就在这儿,失心疯一般地和自己来一场大决战。 到时候自己的晋东兵马就足以将楚国皇族禁军主力给搅杀个天翻地覆,付出再大的伤亡都是值得的; 等到后续燕国援军进入,剩下的,就真的只是枯燥乏味地给地图格子涂色了。 而自己王旗所在的位置, 其实对楚人而言,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王旗, 是给本家人看的不错,但同时,也是给对面看的。 让天天去对岸,是为了给天天历练。 因为天天是自己的长子,同时还是靖南王的嫡子,他理所应当地,应该站在那个位置,去继承属于他的使命与责任。 至于说将锦衣亲卫交给天天,并非是郑凡一味的偏心,一定要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根本原因在于,楚人要么一仗不打就撤,要打,就可能也是出动一支精锐,最好取得一场局部接触的胜利以提振自己的士气,然后再重回战略收缩。 在这个基础上,先头登岸的那支兵马,必须要足够的精锐,精锐到要将一切不稳定因素给压制下去。 陈仙霸的部曲,和他的性格一样,是一支桀骜的部队,这几年在上谷郡一带活动时,镇南关总兵几次上折子给自己,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这个年轻人我管不了”。 这样一支刺头部队,在关键战时刻,是能顶得住的。 屈培骆的楚字营,郑凡不去谈什么皈依者狂热的因素,在梁程的建议与安排下,晋东军也开始注重步卒建设,而屈培骆以青鸾军的方式打造的这支楚字营,其实也很适合做先头部队在岸上结阵抵抗楚军的攻势。 可无论哪个来比较, 都没有自己的嫡系锦衣亲卫来得更为稳妥。 只是, 当前方军报传来, 告知郑凡对岸楚军竟然打着的是大楚定亲王的王旗时, 先前表现得很慵懒的摄政王, 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原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猛地攥紧。 但, 饶是如此, 王爷依旧用最平静的语气带着些许不屑调侃道: “呵,这楚人,是真不讲武德了。” 这时, 下面传信兵不断传来下方将领的请战,陈仙霸、屈培骆等请求提前加紧渡河支援。 显然,楚国定亲王的王旗出现,带来了一股不一样的风向。 郑凡微微仰起头,强迫自己身子肌肉再度松软下来, 道: “传令下去,按原先计划渡河,不得慌张争渡。 楚国的王爷, 又如何了? 莫慌, 看小儿辈破敌!” ……… 船只渡河,速度和秩序,是最关键的,也是经过提前的测算与推演的,后批次的渡河部队,早早地就已经有了安排。 因为第一批的兵马,讲究实战能力,后面的第二批第三批里,则是重点的支援速度,里头甚至有一小半,只穿皮甲甚至不着甲水性很不错的。 所以,临时加塞,容易打乱节奏不说,万一兵马阻滞在岸边亦或者在中途倾覆,这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了。 如何清醒地用兵调度,他郑凡,还不用别人教。 眼下, 郑凡只能在保持“冷静”的姿态下,在心底一遍遍地碎碎念; 他没好意思念叨天天是自己的儿子, 因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同样的时局下,自己在那儿和天天在那儿,并不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毕竟,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天,锦衣亲卫都必然会死战到底; 精神胜利法,在已经到上限的同时,多加一些少加一些,也不会再有什么区别。 故而, 郑凡在心里一直念叨着是: 你是田无镜的儿子, 你, 可以的。 南望城知府府刺杀的那一天,老田坐门槛上看着自己; 自己私自率兵南下破绵州城,被乾军围困时靖南军出现; 打自己刚入军旅时起, 在战场上, 老田就等同是无所不能。 他的儿子, 当然也可以。 … 天天抿了抿嘴唇,前方马蹄的震动,已经那般的清晰,自己脚下地面的土块,也已经在轻微的崩散。 眼下锦衣亲卫都是步卒,而对于步卒而言,面对骑兵的冲击,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被骑兵绞杀时,而是骑兵向你冲锋的那一小段时间。 这是直面生死的压力。 天天开始放平缓自己的呼吸,胸口处,魔丸轻轻敲了他两下胸膛,这是来自阿姊的安慰。 天天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 他很想现在学父亲那般,做出一些很自在很轻松的姿态,嬉笑怒骂,云淡风轻,无声之中将对方鄙夷至泥沼之中。 但他不是父亲,至少,他现在做不到自己父亲的那种气度。 这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景象了, 当爹的在对岸看着儿子,祈祷儿子能继承他亲爹的能为; 儿子在对岸脑子里想的,反而是那个坐在后头的爹。 天天轻提盾牌,将盾牌在地面进行敲击。 后方,所有持盾牌的亲兵一起做起了相同的动作,韵律也开始逐渐统一。 整齐的动作,可以感知到来自同伴的呼应,而在战场上,唯有身边的袍泽,才能给予你最大的安全感与勇气。 楚人的王旗,已经清晰可见,上方的金色火凤,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狰狞。 “这鸟,真没咱爹的貔貅好看。” 天天在心底嘀咕完这一句后, 大喝一声: “举!” 随即, 盾牌压在地上,身子更进一步地开始后倾,长矛一侧挂入盾牌边角倒钩位置,进而举得更高。 天天身后的两排盾牌手,也都做了一样的操作。 这样一来,他们、盾牌、长矛,近乎固定成为一体,直接成为了扛在最前线的真正壁垒,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在面对骑兵冲击时,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只能人和兵器一起去承受骑兵的冲撞。 锦衣亲卫的武器都是经过特殊改良与设计的,且并不适用全军推广,因为普通兵源根本无法达到锦衣亲卫的素质; 一定程度上来说,锦衣亲卫就是这个时代的多功能作战部队,也可以称之为特种部队。 他们骑射功夫一流,上马就是最为出色的骑兵,毕竟关键时刻,他们需要陪着王爷的王旗一起穿凿冲阵; 马下,他们也是训练有素的步卒,为了保证王爷安危,他们善于以结阵的方式去面对那种顶级高手对王爷的刺杀,而若是面对敌人快速的骑兵冲阵,他们也能迅速结阵以抵挡,争取足够的时间。 因为这世上,能对王爷造成伤害的可能,大概也就这两种,要么是顶级高手的忽然出现,要么就是一队骑兵迅猛突袭,其余时候,以王爷的势力,足以将绝大部分的威胁都摒除在外。 伴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熊廷山已经清晰看见前方晋东军的阵势了,一眼瞅过去,就如同坚固的刺猬一般。 楚国骑兵宝贵,精锐骑兵更为宝贵; 换做其他时候,熊廷山绝对不可能选择让自己的嫡系精锐去冲这样一个“硬疙瘩”,这实在是太亏了。 骑兵面对步兵时,放放风筝,做做策应,来回拉扯出破绽,才是性价比最高的王道。 但奈何熊廷山现在根本就没时间去做这些,且不说眼前这支晋东军的后方,第二批兵马很快就会增援到,两翼位置,晋东军应该也已经要登录了,到时候,被包围的,可能就是自己。 谢玉安那家伙说得没错,他也就只有这出一刀的机会。 他甚至可以笃定, 如果自己恋战身陷其中,姓谢的小儿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下令撤军收缩,更不会派遣一兵一卒来救援自己,转头就会给陛下上书: 熊廷山不听军令,好大喜功,仓促出战,被杀! 可问题就在这里,明明洞悉前因后果,熊廷山依旧答应了做这一把刀。 无他, 自玉盘城数万青鸾军被坑杀起, 燕楚近十年的战事中,楚国实在是……太憋屈了。 如今再被燕人打到国土上,不砍上一刀,他气不顺! “大楚的儿郎们都有!” “在!” “在!” “随本王,冲阵!” “遵命!” 下一刻, 双方的距离到达了一个临界位置,楚骑开始抛射。 “叮叮当当………” 楚人的箭矢,并未对锦衣亲卫造成多么严重的杀伤; 他们花哨的锦衣下面,是最为严密的防护甲胄,当然,再好的防御也会百密一疏,也不是没有倒霉蛋真的被箭矢从甲胄缝隙间正好射入,但基本都强行撑着,最多发出一声闷哼,故而,整个阵形,依旧纹丝不动。 又过了数息之后, 军阵中央的弓箭手弓弩手迅速起立,对着前方冲击而来的骑兵进行射击。 一时间,楚人骑兵栽倒了不少,虽然这支精锐楚军骑兵大部分也都着甲,但他们的战马可没有。 天天已经在最前排做好了一切防御姿势, 最终, 在确定楚人是要做一锤子买卖后, 发出一声大喝: “顶!” 战阵指挥,尤其是兵马规模不大的指挥中,军令需要言简意赅。 先前射出箭矢的弓箭手弓弩手马上将手中的弓箭弓弩丢在了地上,掏出了刀或者斧头。 楚人不是来鏖战的,楚人直接冲阵的意思很明显了。 这会儿,再继续贪射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战场环境不会给你继续周旋的时间,眼前真正要做的,只有一条,撑住军阵! 面对骑兵的冲击,军阵一旦散了,那就大势危矣。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最终, 撞击到了一起! “砰!!!!!!” “噗!!!!!!” “啊!!!!!!” 刹那间, 战马撞击到盾牌的声响,长矛刺入战马和骑士身躯的破肉之声,也不知道双方哪里发出的惨叫之声,瞬间响成一片。 天天的长矛洞穿了一名骑士的战马,更是从战马之下,再将那名骑士的身体钉住。 然而,在其还没能来得及松开长矛换刀时,由一匹战马撞击到了他身前的大盾上。 “砰!” 天天喉咙一甜,却死死地卡着盾牌没让其倒下,而后快速地掏出刀,对着盾牌侧翼缝隙处直接砍了下去。 “噗!” 马腿被削掉了一截,战马惨叫一声倒下,但那名骑士却也向天天扑了过来。 精锐对精锐,大家在这一刹那间,脑子里想的就只有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敌人杀死。 “给我……滚!” 对方的刀,劈在了天天的胸口位置,但本就是得天独厚的甲胄配上天天自己的气血罡气,也只是让天天身形一晃外加砍出一串火花而已; 随即,天天一只手直接攥住这名楚人骑士的脖颈,再一刀,从对方脖颈处切入,鲜血当即溅射了天天一脸。 只不过,和他爹当初第一次上战场厮杀被溅了一脸血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下情绪不同,天天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脸上的东西,也来不及去在乎。 前方一名骑士,再度冲来。 天天左手握拳,对着战马的马头就是一拳砸了下去! “砰!” 一记爆拳之下,战马直接被打软了下来。 不等其身上骑士反应,天天一把拉住对方的小腿,将其狠狠地拽了下来,手中的刀直接补了进去。 一口气做完这些, 天天站起身, 刚准备换气, 一道强烈的杀意就从斜侧方冲了过来。 其实,盾牌手的作用就是为自己身后的袍泽以血肉之躯筑起防线的,面对战马的这种无理冲阵,战损也是最高的; 而天天又是站在第一排最凸出的位置,他只要还站着,就得面对源源不断的楚军。 然而, 这一次来得显然不同,最重要的是,天天体内的气血还没来得及运转回来,就像是一个人刚刚在水下憋气,刚浮出水面,连嘴都没能来得及张开就被直接卡住。 “嗡!” 一道马槊,刺了过来。 天天只来得及半转身, “噗!” 马槊刺入了天天的胸膛,刹那间,甲胄被破开,护体气血罡气也被破开,天天整个人被顶了起来,枪挑于半空。 持马槊的,正是大楚定亲王熊廷山。 熊廷山先前出槊冲来时还不确定眼前这个小将是什么身份,在这种乱局之下,他也没功夫其思索这些。 事实上,他现在很烦躁,无比烦躁; 他自信自己麾下的骑兵是大楚第一流的铁骑,在如今各大贵族私兵除了谢家都已经没落的前提下,他这支兵马,足以在楚国横行。 可偏偏第一轮的冲阵之下,就如同一个自信满满的人,一头撞到了铜墙铁壁上,满头是血。 他现在也已经无法去指挥全局了,但能清晰地看见,预想之中付出一定伤亡就能冲破的敌军军阵,在眼下,依旧岿然不动。 盾牌手战死,后方马上就续上,整条防线依旧稳固,反观自己这边,骑兵失去了冲击性后,马上就陷入了阻滞,变成了和对方绞肉一般的厮杀。 敌军整肃,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配合程度,都堪称完美,眼下这种情形,已经不是能不能破开对方那么简单了,而是考虑要不要及早抽身而出以避免更大的伤亡,甚至是被彻底黏住钉在这里。 以骑兵冲阵,结果竟然能被对方反咬,简直是奇耻大辱! 说白了,还是定亲王错估了锦衣亲卫的战力。 毫不夸张的说,摄政王要是想要,直接抽走一个五百锦衣亲卫去江湖上建立一个门派,一统江湖怕是做不到,但一统小半个晋地的江湖,成为一方江湖霸主,那是真的毫无问题。 锦衣亲卫并非一个个天神下凡,他们也会战死,现在也已经战死了不少,但他们平日里的训练,足以让他们在任何情况下,让自己的对手,死得绝对比自己要多得多。 “嗯?” 熊廷山这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马槊,竟然没能洞穿这个银甲小将的身躯。 按理说, 以自己三品武夫之力,再加上胯下神驹给予的冲势,一槊贯三甲那是毫无问题的,可竟然在这里,直接就被挡下来了。 “噗!” 天天也是喷出了一大口血,只觉得自己胸口位置火辣辣的疼,周身气血也近乎被震得散开。 但他没有在这强横一槊之下战死, 因为他胸口位置,有一块石头,帮他抵消掉了大半的伤害。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 父亲的快乐,他终于体会到了。 就这一愣神,一耽搁,熊廷山目光忽然一凝,从对方甲胄和手中的刀这些细节上,他终于大概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愧是田无镜的儿子,有种!” 敢战第一排,不孬! 这是赞叹,虎父无犬子。 对于信奉贵族血脉的大楚皇族而言,这是最高的评价。 下一句: “取你命者,熊廷山,你可以自傲了!” 熊廷山一挥马槊,将天天直接从半空掀翻在了地上。 而后, 身形一跃, 持槊而下, 对着天天径直刺了过来。 天天这会儿气血崩散,可谓无比虚弱,但也就在这时,自自己胸口之中,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桀桀…………桀桀…………桀桀……………” 紧接着, 一股熟悉的力量,开始企图进入自己的身体。 天天没有做任何的阻拦,在第一时间,就放开了自己全部的心神。 这世上,几乎所有人在承袭了魔丸的力量后,都会变成……疯子。 唯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郑凡,他是魔丸的主上。 另一个, 就是天天。 因为天天从小到大,就是和魔丸在一起的,彼此之间,心念早就相通。 当然,或许郑霖长大后,也可以,其体质不同,且也是魔丸看护着长大,只不过郑霖现在还频繁犯病,要是再被魔丸上身一刺激,那估摸着就真直接病入膏肓了。 熊廷山的马槊在即将刺中的前一刻, 天天双眸中呈现出灰白二色, 周身气息猛地迸发, 紧接着, 不仅一刀劈开了迎面而来的马槊, 整个人还自地上滑行而起,稳稳地落下,让熊廷山这一击,彻底落空。 天天慢慢地抬起头, 看着面前的熊廷山, 他的神情,并未呈现出传统意义上被恶灵附身后的狰狞,也没有多少鬼魅的色彩; 全身上下,除了忽然暴增的气息和怨念之外,所流露出的,更多的是一种绝对自信的气质。 当下, 靖南王之子缓缓提起手中的刀,指向大楚定亲王, 平静道: “你,也配?”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五章 吾儿! 其实,很多时候,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样的。 好在那位当爹的在对岸,只能坐在王驾行辕上远远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却没办法看得真切。 他没看到,天天第一次被魔丸附身,魔丸却并未掌控天天身体的指挥权。 当然,这可以理解成,当年最开始的摄政王爷实在是没什么厮杀功底,实力又很弱,面对危急时不想爷儿俩一起暴毙,就只能将其身体控制权拿过来以最好的发挥出现有的实力; 但问题是,每次魔丸附身时,都喜欢把嘴巴咧开一个很夸张的弧度: “桀桀…………桀桀…………桀桀……………” 导致摄政王每次被附身后嘴角都撕裂出血的情况,并没有在天天身上呈现。 只能说,一样的事儿,心情不同,所呈现出的细节感,也能是天壤之别。 熊廷山目光微凝,他本以为这位年轻过分的靖南王世子殿下会在这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秘法激发潜能的基础上主动向自己攻来, 事实上,他所说的话以及他所呈现出的气息锁定,应该也是在为这个做铺垫。 但随即, 这位世子殿下竟然一个转身,将一名刚刚自马背上摔下来的楚军骑士自后方捅死,而后转身,竟然靠向了本方军阵,且又很快地融入到军阵的一角,补了进去。 “呵。” 熊廷山笑了,他一挥马槊,将一根射过来的箭矢给直接格挡开,而后将马槊对着前方的盾牌投掷了过去。 “噗!” 盾牌被刺破,后方的锦衣亲卫被捅入。 熊廷山身形趁机冲了进去,顺势捡起一把燕人的刀,对着前方就直接砍杀下去。 一刀之下,又一名锦衣亲卫被正中面门。 但在下一刻,身侧的盾牌直接压制了过来,同时两根长矛对着他迎面刺入。 熊廷山身形不得不后撤,而在其后撤时,又有两个刀斧手翻滚向其身边,以一种宁愿吃自己一刀也要将刀斧加于其身的姿态横切而来。 “嗡!” 熊廷山周身气血扩散,但这两个锦衣亲卫气血也迸发而出,刀斧虽然砍在他护体罡气上没能砍破,可接下来,两个锦衣亲卫竟然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熊廷山的双脚,宛若狗皮膏药一般,无法甩开。 熊廷山身侧一名楚军士卒上前,一刀刺入其中一名亲卫的后背,这位亲卫誓死依旧抱着熊廷山的腿。 而这时, 两根长矛对着熊廷山的面门再度刺来,熊廷山一挥刀,将这两根长矛挡开。 可随即,又有三名刀斧手窜出,顺势再度贴近。 熊廷山发出一声低喝,一刀挥舞出恐怖的刀罡,将面前的三名锦衣亲卫扫飞出去,可这三名锦衣亲卫在被扫飞出去时,顾不得自身的伤势以及在吐血的情况,习惯性地扯开自己的锦衣袖口,三张暗弩,发射! “嗡!嗡!嗡!” 暗弩箭矢呈银色,显然淬了毒。 熊廷山不敢怠慢,身形一个翻转,将脚上的两个踹开,堪堪躲过了弩箭,但刚倒地,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自其身后,就有一名亲卫不知道何时竟悄无声息间潜近,一把匕首,刺向熊廷山。 熊廷山气血罡气还在,但这把匕首在触碰到罡气后,尖端竟然裂开,里头是一颗颗类似细小铁蒺藜一样的小粒,被气血罡气冲击时直接散射开; 一部分倒飞出去,射中那名亲卫,为了身形快速,所以他锦衣之下,其实并未着甲,胸口双臂等位置,都渗出了鲜血; 另一部分,则反向射入熊廷山,且相当于是被熊廷山自我的气血罡气施压弹进来的,只不过熊廷山身上着甲,大部分都在其甲胄上弹开,但其左手上,被刺入了好几颗。 紧接着,被这小铁蒺藜射入的亲卫,毫不犹豫地又挥舞起刀,对着自己脖颈抹去,干脆了断地解决掉自己的性命。 熊廷山心头警兆顿升,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对着自己的左手砍去。 “噗!” 左手,直接被斩断。 但切痕位置,鲜血竟然已经呈现出浅蓝色。 不得已之下,熊廷山又砍了一刀下去,又切下了一截,随后,顾不得疼痛和再次查看伤口,用气血强行封闭住流血后双腿快速地蹬地; “蹭蹭蹭”之下,躲开了两名锦衣亲卫的追刀。 按理说,一位三品武夫,不该如此狼狈的,想当年沙拓阙石都能够在镇北军铁骑之中来回冲撞多次,虽说熊廷山比不过当年巅峰时的沙拓阙石,但也不至于如此。 要怪, 只能怪燕国的那位摄政王爷,打很久以前,就很缺安全感。 当他身边有了千军万马后,他就开始着重担心自己被这世上的高手所刺杀,尤其是,他确实是被刺杀过不少次。 所以,在薛三、樊力与阿铭,三位魔王的联手贡献下,打造出了一套专门对付顶尖高手的细节方法。 这里头,阿铭往往是拿来当“高手”来实验的。 整套流程下来,配合素质足够优秀的锦衣亲卫,配合巧妙的战术,再配合薛三亲自打造的器具,第一次尝鲜的高手,往往很容易在锦衣亲卫的配合手段面前栽一个大跟头。 比如这匕首夹层内嵌带毒铁蒺藜的极致狠毒法子,就是专门拿来给自认为体魄无敌的武夫准备的,就是要让他们的气血来完成对自我的“反戈一击”,在你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击破你! 熊廷山, 中招了。 不是他熊廷山弱,也不是三品武夫弱, 纯粹是魔王们的认知、见识、方法,综合起来……着实太过阴损! “救王爷!” “救王爷!” 熊廷山刚艰难起身,就惊愕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在外围破阵的自己,竟然被囊括了进来。 很快, 熊廷山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银甲小将,他所在的位置,就是这个阵势的核心,在他的带动下,这支燕军以一种很匪夷所思的方式,进行了阵形上的推移。 其实,自家骑兵在第一波冲阵没能击垮燕军阵势时,骑兵的作用,就已经无限下降了,失去了冲势的骑兵坐在马背上,反而会更容易成为悬于高处的靶子,且其后方的袍泽很难支援过来。 熊廷山咬了咬牙, 他的目光能很精准地捕捉到那个银甲小将,但那个银甲小将却压根没刻意地看向自己这边,依旧在平稳地砍杀和继续带动阵形。 明明用秘法催动了潜能,甚至看其气息的暴增,连实力在这时候都应该提升了不少才是; 可却忍住,丝毫没有与自己单挑的想法,而是趁着自己预料未及之时,再度回到阵中。 有些人,不逞匹夫之勇,是因为他没有匹夫之勇; 有些人,他有匹夫之勇,却知道做出更好的选择。 他是燕国那位靖南王的嫡子,继承着靖南王世子的身份; 他还是燕国摄政王的养子,世人皆知,他自小就受摄政王的喜爱,封王大典上,那位王爷不去抱太子,而是抱着他。 现如今, 他长大了…… 如此年轻,却拥有如此心性; 一股巨大的恐惧,直接将熊廷山所笼罩。 燕国,已经靠着上一代一皇两王的格局,打下了地基,乾楚皆惨败; 如今的燕国皇帝,像是脑子被驴踢了一样,无条件地信任那姓郑的摄政王,且那姓郑的更是以一己之力,在上个时代落幕之后,撑起了燕国军中的新格局,三国之战,破上京,直接将乾楚两国的反击目的击碎。 而眼下, 他……他也成长起来了。 “皇兄,纵你真能如你所愿,福寿绵延…… 可人家, 是三代英杰啊!” “救王爷!救王爷!” 楚军骑兵,开始奋不顾地去破开缺口,一个个的,被锦衣亲卫挑下战马,再顺势斩杀,却又毫不顾惜。 终于,在付出很多不属于厮杀中的伤亡后,一队骑兵终于冲了进来。 熊廷山独臂挥刀,砍退追兵,再翻身上马,在周身一众护卫的誓死保护下,冲杀了出去。 “撤!!!!!” 没办法,救出王爷后,剩余的楚军只能选择撤退了。 因为上下游位置,已经出现了尘土,显然,那里登岸的燕军骑兵,正在快速地向这边战场赶来; 同时,眼前这支锦衣亲军后面,第二批的登岸的援军,也已经上岸,正向这里奔来。 一刀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刀的机会; 再耽搁下去,就会被包饺子。 天天看见熊廷山受伤了,而且是受得很重的伤,但人家既然已经破开口子出去了,他也没示意追击。 而是举起刀, 大喝一声: “列阵!” “喏!” 锦衣亲卫开始重新列阵。 这时, 地上还有很多未死透的楚军在哀嚎,没人上去补刀; 还有很多受伤到底的亲卫袍泽,也没人上去救治。 大家严谨地结阵,捡起散落的盾牌,拿起地上浸润着鲜血的弓弩。 时间,不断地流逝。 终于, 撤退的楚军,没有拉开距离后,再整顿兵马杀一个回马枪,而是毫不留念地继续南撤; 同时,后方登岸的援军,也已经来到了这里。 一身是血的天天,扫了一眼那名他认识的姓孙的参将,对其下令道; “尔等前方列阵!” “喏!” 作为援军赶来的孙参将马上领着自己的部下去前方列阵。 等他们布置稳妥后, 天天才环顾四周, 对锦衣亲卫下令道: “救治袍泽。” “喏!” 吩咐完这一句后,天天整个人就单膝跪伏在了地上,魔丸的力量抽离后,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格外空虚,透支的程度,很大。 但天天依旧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死撑着没有让自己陷入昏厥。 周边,亲卫们开始对伤者进行救治,面对楚国精锐骑兵的正面冲锋,亲卫里战死者很多,伤残者,也很多,而且这种伤残,很大一部分会落下真正的残疾。 只不过,这会儿的天天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一战到底值得不值得。 其实,站在他爹郑凡的角度,是值得的。 这毕竟是燕楚这一轮国战的揭幕战,谁输谁赢,面子、士气的影响,很大; 而要是让郑凡知道,近乎废掉了燕国那位定亲王,怕是得觉得这笔买卖赚翻了天。 精锐,就是得拿出来用的,老是压箱底抠抠搜搜的,反倒是舍本逐末。 天天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两名亲卫上前,示意要帮天天检查伤势,天天摇头拒绝了: “我无事,去收拢袍泽尸身吧。” “喏。” 天天默默地伸手,在自己甲胄里,又摸了摸,在已经有裂痕的甲胄夹层里,摸出了一块已经压扁了的沙琪玛。 是的,天天打小就好这一口零嘴,这还真和瞎子的“言传身教”无关,很多时候,也没什么特殊寓意,虽然天天也明白寓意是什么,但他就是真的爱吃这个。 小时候课业做完了,操练做完了,抱着一块沙琪玛,坐在台阶上,小口小口地啃着,午后的阳光都觉得泛起了甜味。 压扁的沙琪玛,也是沙琪玛,虽然自己手里,带着血,也染了上去,但天天还是又咬了一口。 鲜血裹着甜味,入口,不算难吃,就是没正儿八经的好吃。 天天微微皱眉, 他记得爹说过,有一个叫李富胜的伯伯,最喜欢在一场厮杀结束后,坐在战场上,吃那带血的豆子。 天天这次也尝试了一下, 其实, 没那么难以让人接受的。 但一想到每次爹说这件事时脸上流露出的排斥的神情, 天天还是有些惋惜地将这半块压扁的沙琪玛给丢到了地上,不能让爹不高兴哦。 接下来,天天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等看见陈仙霸率部也过了河向自己走来时,才脑袋往刀把上一磕,睡了过去。 …… “报!敌军军阵未散!” “报!王爷陷入鏖战!” “报!王爷受伤!” “报!王爷已经撤军!” 谢玉安摊了摊手,有些恨恨也有些无奈道: “唉,愁人呐。” 这时,谢玉安身后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袍赤着脚的老者,老者这一身打扮在楚地很常见,是巫者的打扮。 古巫文化,是大夏文化的分支,初代楚侯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后来楚侯开边,巫文化被带入到了现在的楚地,同时还吸纳了不少山越的原始文化,演化发展到如今的样子。 “其实,有一件事,老夫不知该说不该说。” “乌师,您说。” 大楚有十二巫正,这位,正是其中之一,姓乌,名黥。 他继承占卜一门,其徒弟们,现在是楚国钦天监的核心。 这一次,他跟随到这里来,也是想要为这一场拉开序幕的燕楚新一轮国战,做一番占卜。 虽然……占卜的结果必然是大楚胜利。 因其身份地位太高,所以连谢玉安这位谢家公子加当朝大夫,也得对他用尊称。 乌黥笑了笑,道:“在最早见到大人您时,我说过,在大人您身上,嗅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谢玉安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谢玉安本人,其实是不大相信巫者的,楚国的巫者,其实和乾国的炼气士,没本质的区别,边边角角的区别在于,楚国巫者一般会治病,充当大夫的角色; 但无论是巫者的高层还是炼气士的高层,追求的都是那种在谢玉安看来神神叨叨的大道。 当初在郢都,乌黥见到他时,确实说过这话,但在谢玉安看来,这像是一种花花轿子大家抬的吹捧; 只要你不当着陛下的面说我谢玉安身上有龙气,就随你胡咧咧呗。 乌黥伸手指了指南边, 道; “就在刚才,我又在南边,嗅到了和您身上,有些相近的味道。” “哦?”谢玉安装作很好奇实则本质是敷衍的方式进行配合,“难不成,是那位靖南王世子?” “然。” “哦,那这次没杀得了他,真可惜了。” 谢玉安继续打着马虎眼。 此时,若是大燕摄政王站在这里,听到乌黥先前的话,怕是得马上陷入沉思。 谢玉安和天天身上有相似的味道……奇怪么,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原本,他们都应该是一类人。 很清晰的是,乌黥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抬轿子”装神弄鬼,因为他确实……嗅到了。 故而, 他开口道;“大人,请容许我在此,算上一卦,趁着眼下鼻前的味道,还没散去。” 谢玉安恭敬行礼: “您请。” 乌黥也不耽搁,直接盘膝而坐,在自己身前,摆出三颗骷髅头,每个骷髅头上,都有一个窟窿。 他指甲划过指尖,在每个窟窿上,都滴入两滴鲜血。 而后, 双手掐印, 下一刻, 三个骷髅头的瞳孔位置,都燃出了蓝色的光火。 乌黥闭上了眼,嘴里开始念起咒语。 他是真的感兴趣,为何两个身份地位,完全不搭边的人,竟然有相似的味道存在。 这一刻, 什么战场格局, 什么国家大势, 都已经离他远去,索然无味了, 唯有窥觑窥觑这老天的安排, 才能让他找寻到真正的渴望。 其实,乌黥能闻到谢玉安的味道,是因为谢玉安当着他的面,被他占卜过,摸了,验了,实打实的接触过,感知过; 而他之所以能闻到天天身上的味道, 无他, 就像是当年郑凡在望江江面遇刺时那般,魔丸本身……其实更像是一个大炼气士褪去肉体凡胎的感觉。 当魔丸附身后,等于是这种气息加持,在方外之人眼里,相当于是夜幕下,点了火把。 只不过天天并未像当年郑凡在江底引阴兵时那样动用什么方术,所以自然不可能像他爹那样被谁请去山上做客。 不过,这世上能有那朵白莲为引且能以一身高深炼气士修为为代价“引客”上门的,也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了。 和当年被投石车在雨夜砸中那般,是幸运中的幸运才能碰上的事儿。 乌黥嘴角的笑意,正在逐渐浮现,他即将,找寻到答案了。 快了, 快了, 快了…… 然而, 就在这时, 一阵无形的风刮过,乌黥面前的三颗骷髅头眼眸深处,竟然渗出了乌黑的鲜血,连带着,乌黥本人的七窍,也开始溢出鲜血,整个人像是发了癫疯一样开始疯狂地抽搐,模样无比凄惨! 自其耳畔边, 有一道只有他本人才能听到的威严声音响起: “窥觑吾儿本命? 你, 也配?”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六章 他,看见了 “醒了?” 天天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席榻上,身上的甲胄早就被脱去,伤口被做了处理,也被擦拭过了身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风四娘。 天天缓慢地起身,四娘也没去搀扶,而是转过身,从旁边小炉子上开始盛鸡汤。 “让母亲受累了。” 这伤口,一看就是四娘给自己缝合的。 “自家人,客气什么,饿了?先喝一碗汤润润肠胃,再把这只鸡给吃了,里头给你加了些药材,可以补气血。” “嗯呢。” 天天接过汤碗,开始喝了起来。 四娘侧着身子,在天天旁边坐了下来。 天天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和自家那个不讨喜的臭小子不同,天天一直乖巧懂事,有一说一,谁家生儿子能生出这样的,那真的是可以说是完美了。 四娘对天天其实没太多母子之间的感情,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长辈,是完全没问题的。 王府里的女人,最怕的是四娘; 其实,王府里的孩子们,最怕的也是她这位大娘。 “第一次上阵,怕了没?”四娘笑着问道。 天天摇摇头,道:“不怕。” “比你爹好多了。” “嘿嘿。” 天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追问自己爹第一次上战场时如何了,子不言父丑。 “外伤其实还好办,你体魄好;但内伤以及透支出去的气血,需要至少十天的时日才能补回来一些,在这十天里,你就不用着甲了。” “啊?” 天天有些惊讶,他还是想上阵厮杀的,尤其还是为了自己的爹去厮杀。 在天天的认知里,其实没有太多的“大燕”概念; 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可能还是负面的。 因为自己的亲爹为了所谓的“大燕”,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也“抛弃”了自己,只不过自己有了爹的陪伴和照顾,心里也不恨罢了。 当然,这也是晋东军民极为普遍的想法。 “楚军一退八十里,还在继续往后退,接下来这些日子,大军移动,驻扎,前压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懂,但听你爹的意思,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大仗可以打了。” “楚人不敢野战的,怕一口气输到底,这是要和我们耗下去了。” “打仗的事儿,我不感兴趣,你们爷俩操心去,就你这身子,我可警告你,你还小,身子还能再发育发育,这些日子连气血都别运了,省得真的落下了亏空。 你不像你爹,上次冲击三品失败了,一直虚到现在,连虞化平都说,他能不能上三品,都得看天意了。 你不同,你稳稳地修行磨砺起来,三品之境,对你而言不算什么门槛儿。 退一万步说, 你爹还指望着他老了以后,有你这个长子能在他身边替他保驾护航呢。” “嗯呢,孩儿知道了,母亲。” “乖。” 四娘伸手,摸了摸天天的头。 天天到底长大了,被这么当小孩子摸着,有些不习惯。 “你弟弟要是能像你这般听话就好了。” “弟弟还小嘛,等弟弟长大了,他会懂事的。” “他呀,就是欠打。” 四娘心里其实清楚,自己那个儿子,他不是“还小”,所以“不懂事儿”。 其他孩子基本都能套用这个说辞,郑霖不能。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什么是强大……什么是生存……什么是血脉…… 他为何会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反感,不,确切地说,他可能看其他大部分人和事,都没有看自己亲生父亲,来得有那种近乎本能的厌恶感。 他是高贵强大的血脉,生而九品,越是自我高贵的人,就越是难以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一只普通蝼蚁的事实。 每每看见自己父亲,都会有一种生理不适。 他现在所表露出来的,还是他自己怕被打怕被收拾强行克制过的态度了。 你,也配当我的父亲? 我,被你生出来,是我的耻辱。 四娘更清楚的是,自己的丈夫,虽然一直未曾说破过,但他必然早就洞悉了亲儿子心底的这种想法。 自己的丈夫,有时候心思可是比熊丽箐这个真公主还细腻呢。 所以,四娘能理解自己的丈夫为何宠爱闺女,扪心自问,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一下,四娘觉得,如果自己是自己丈夫那个位置, 这个敢瞧不起自己的种,早亲自掐死了。 相较而言,自己丈夫其实这些年来做得一直很不错,喜欢大妞是真喜欢大妞,但对郑霖,也是纯粹当一个提早进入叛逆期的孩子来对待,故意装作不知真相。 再加上……长子有个从襁褓中就带在身边的天天做对比,这一比较,亲儿子真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先吃着,我去喊你爹。” “父亲军务繁忙,还是……” “在你爹心里,怕是整个中军大帐,都没你这个儿子重要。 你是没看见,你在对岸列阵迎敌时,你爹坐在帅座上,十根手指把那扶手都抠出来了十道凹痕。” “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乖,你永远是他的骄傲。” 四娘起身离开, 天天继续喝汤,喝完了汤后,用手直接拿起鸡肉来吃。 他是真饿了,习武之人,对食物是自身补充的观念早就超过了“美食”的范畴。 不一会儿, 帘子被掀开,郑凡走了进来。 “父亲……” 天天放下碗,准备见礼。 “继续吃你的,咱家哪里来那么多规矩,你爹我还没称帝呢。” 天天笑了,继续坐在床边吃了起来。 郑凡在旁边坐下,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只是有点疼,将养个两天就好了,爹。孩儿还能继续披甲厮杀。” “放屁,这次你打得很好,也指挥得很好,为父很满意,你给爹,挣脸了,下面就好好休息,楚人这是要学乾人完全当缩头乌龟了,咱们也得花不少时间打造好斧头榔头,才能好好地破开他的王八壳。 孩儿他娘,再给孩子弄些吃食来,不够的。” “好。” 四娘走出去准备吃食,郑凡的手,在自己膝盖处拍了拍,道: “其实,爹那时候后悔了。” “爹?” “爹一直希望你长大后,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和你亲爹那般,这样才不辜负你亲爹将你托付给我的承诺。 可我恰恰疏忽了,作为一个父亲,其实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喜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爹,儿子喜欢上阵,喜欢当将军呢,真的。” 郑凡伸手,放在天天的头上。 被四娘摸头时,天天会不好意思,但被父亲摸头时,天天会觉得很自然。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什么时候,疲了,累了,觉得没意思了,可以和爹说。” “爹,当儿子的,能为自己父亲当先锋,上阵父子兵,多好。” “呵呵,好好休息,先休息了两天,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然后到爹帅帐里来,帮爹批折子。” “是,爹。” …… 郑凡又坐了会儿,看见天天又吃了不少东西后才放心地离开,伴随着大军的铺开,帅帐内所需要处理的军务,一下子变得极多,而梁程现如今还是某一方面的主将,瞎子对这些军务虽然也能做,但依旧需要他来坐那里拿个统筹。 进完食后, 天天没有躺下去再睡觉,而是穿上了衣服,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己大娘的吩咐,最终还是没披甲,但还是把自己的佩刀握在了手中。 天天走去的是帅帐的方向,但不是去帅帐。 如果要问,大军出征在外时,距离帅帐最近的一顶帐篷……那必然是剑圣大人的; 而距离帅帐最近的一群帐篷……那必然是王爷的锦衣亲卫。 “殿下!” “殿下!” 岸边那一战,天天的表现,确实是收获了来自锦衣亲卫的尊重。 身为王爷长子, 立盾于军阵最前端,这是胆魄与担当; 冷静指挥全军,做出正确严谨的反应,这是能力。 对于真正的士卒而言,一个有担当且有能力的领导者,已经足以让他们不憋屈地去死战了。 死,还真不怕,怕的是憋屈死。 天天握着刀,和大家见了面。 受了重伤的亲卫,已经被送到后方收治了,等初步治疗后,会被送回奉新城。 轻伤的,都在这里。 而战死的兄弟,他们的遗体已经被收敛起来,就安葬在了渭河南岸。 天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之所以被自己父亲安排安葬在那里,这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这次过了渭河后,燕军的势力,不会再缩回去。 否则,战死弟兄们的遗体岂不是要遭楚人凌辱? 和这些亲卫们都见了面后,天天又走了出来。 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学自己亲爹那样,对他们说一些话,事实上,那些亲卫们似乎也在等待着,但自己还是说不出来。 这个地方,自己得练练。 天天没有出军营去看那些新立的坟,而是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你去哪儿了?” 帐篷内,刘大虎端着一盘葡萄站着。 “虎子哥,我出去透透气了。” “来,这是王爷让我送来的。” “辛苦虎子哥了。” 天天对刘大虎一直是很尊重的,虽然刘大虎和陈仙霸似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但刘大虎的沉稳与踏实,也是其他人所无法比拟的。 “你也是将军了,真正的将军了。”刘大虎看着天天感慨道。 “虎子哥其实你也可以的。” 天天相信,如果刘大虎对自己父亲提出请求,肯定是能得到一个外放机会的。 “不,我不一样,我比你,比仙霸,差太多了。王爷身边,才是我最合适待的地方,也是我最有用的地方。” “在说我坏话么?” 这时,陈仙霸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拍了拍甲胄上的尘土,道: “阿虎,凉茶还有么?” 刘大虎将自己腰间系着的水囊丢给了陈仙霸,陈仙霸接过来,痛饮了一汽。 “娘的,你说气不气,老子率军往南一口气追了八十多里,他娘的楚人愣是给老子撤了九十多里,害得老子白折腾了一圈,麾下几个兄弟的战马还跑折了,亏了,亏了。” 陈仙霸打小儿就是个火爆脾气,入军伍后,脾气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还好他向来敬畏摄政王,还被摄政王提溜到身边磨了几年性子。 得亏这次抢自己活计的是天天,换做其他人敢抢他首战,他早炸锅了。 “伤势如何?”陈仙霸关切地问道。 “无碍了,哥。” “嗯,这才像你嘛,我就说过,你小子是铁打的体魄,和我一样,扛揍,这战场上,就是命硬,死不了的!” “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动不动就死啊死的。”刘大虎埋怨道。 “奶奶的,这是在军中,不说死啊死的,说什么?说风花雪月么?谁有那个闲情逸致搞这种忌讳。” “咱们王爷会。” “………”陈仙霸。 陈仙霸不敢再嘟囔这个话题了。 “呵呵呵。”天天笑了起来。 陈仙霸盘膝坐在地上,道;“这下子完犊子了,楚人铁了心地缩了起来,听老卒们说,怕是又要打一场和当年燕楚国战那般的鏖战。” 当年燕楚国战时,年大将军在镇南关前,盖了不知多少军堡,起了不知多少军寨,其年大乌龟的称号,也来自于此; 纵是靖南王当年,也是在那里和楚军消磨了太久太久,最后还是靠当今摄政王率军走望江水路偷袭了楚军粮仓,这才破了局。 如今,吃一堑长一智,楚人吃够了被燕军铁骑战略大迂回的苦,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天天开口道;“父帅和大将军早就有预料了,我晋东步卒战术,也该亮出来让世人看看了。” 陈仙霸叹气道:“只是觉得有些不爽利,太沉闷了。” “冰冻三尺,破之一瞬。”刘大虎说道,“熬到火候了,总是有破冰的时候,到那时,就有你的用武之地了,就像当年靖南王和咱们王爷一样。” “哎!” 陈仙霸马上来了精神,随即,又看向了天天,这个顶天立地的燕地儿郎,这时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委屈情绪: “当年,是靖南王和咱王爷,现在,怕是咱王爷和小靖南王喽。” 天天马上道:“哥,你放心,下次我肯定不和你抢的,就是父帅让我去,我也会自请当你的副手。” 陈仙霸眉毛一挑,道:“那咱可说好了啊?” 刘大虎调侃道:“出息,多大的人了,和弟弟抢食儿。” “怎滴,要你管啊?天天的马术和骑射,还是我教的呢,兄弟之间,分什么你我呀!” 陈仙霸伸手,搂住天天的肩膀,对着刘大虎,指了指自己和天天, 道: “其实王爷要是不急的话,再给咱哥俩五年,王爷就可以安心地在家喝着茶,咱哥俩就能替王爷把这天下,给平喽!” “说这话你自己不脸红啊。”刘大虎笑道。 “哈哈哈哈………”陈仙霸也笑了起来。 其实,陈仙霸一定意义上没说错,当年的他,曾率军打崩了大半个乾国,硬生生地将燕国从内忧外患之际拯救出来,差点重新续上了。 然后, 他遇到了打崩了半个燕国的天天, 最后, 死于天天的刀下。 而今,二人却能搂着大笑,吹着属于年轻人那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充满着朝气的牛皮。 …… “孤的命,是保住了。” 熊廷山看着自己的断臂,笑了笑; 谢玉安也跟着笑了笑; “王爷,下面,交给我。” “能撑得住么?”熊廷山问道。 谢玉安咂咂嘴, 道; “先撑着再说。” 说着,从兜里拿了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燕人这次是携煌煌之势南下,势在必得的样子,瞧瞧,您也颓废了不是? 可我啊, 偏偏喜欢这种上头压着山,自己却依旧低着头挖着洞的感觉。 这样, 才有意思。” “如果……没有这座山呢?”熊廷山忽然问道。 如果没有燕人带来的实质性危局,谢氏,到底会如何。 “王爷,您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我谢氏,可是满门忠良呐。” 随即, 谢玉安将橘子送到熊廷山身边一个亲兵面前, 道; “张嘴。” 亲兵张了嘴,谢玉安将一整个橘子都塞入其口中。 拍拍手, 谢玉安走出了帐篷,来到了另一处帐篷里。 “大人,乌师他……” “还没清醒过来?” “是。” 谢玉安点点头,走了进去。 帐篷内,乌黥正蜷缩在角落里,脸上挂着鼻涕与眼泪,还在不停地瑟瑟发抖。 难以想象,大楚的巫正,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玉安蹲了下来,又掏出一颗橘子,道: “乌师,您清醒了没有?没清醒的话我就剥一晚上橘子喂你吃。” 乌黥身子忽然停止了抖动, 伸手, 指向了谢玉安, 目光,更是死死地盯了过来。 “你……你……你………” “嗯?”谢玉安眨了眨眼。 “哈哈哈哈哈……………” 乌黥大笑起来, 而后, 又: “呜呜呜呜呜…………” 谢玉安有些头疼,将剥了一半的橘子丢到了地上,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可就在谢玉安即将离开帐篷时, 角落里的乌黥忽然清晰地发声: “他……” “谁?”谢玉安马上回过头。 乌黥压根就没看谢玉安, 而是盯着不知何时被乌黥捡起来的那剥了一半的橘子: “早就看见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七章 陈仙霸的愤怒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哥,饭。” 覃小勇将打过来的饭食递给了二哥。 覃二勇拿过大饭碗又接过筷子,刚扒拉了两口饭,就马上发现自己碗底竟然有两大块咸肉。 “哪儿来的?” 覃二勇马上瞪向自己的弟弟。 晋东军军纪森严,军中偷盗者,杀无赦! 尤其眼下还是战时,哪有可能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军纪官也没这么闲。 “放心吧哥,不是偷的。” “那是哪儿来的?” “不是偷的反正,你吃就是了。” “不,你快说,哪儿来的,否则这肉我吃不下。” 覃小勇见状,只能如实回答道: “前天不是遇到大哥了么,这肉,是大哥上午托人送来的。” 军中,正兵、辅兵、民夫,数十万人,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除非你身份地位高到可以对各军发公函,否则很难很难。 只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辅兵这边找标户兵,很困难,因为标户兵是经过一层层整合然后归建的,但辅兵这里,往往是以一个堡寨或者一个区域堡寨的方式集中成序列管理运作的。 覃大勇打听到了堡寨位置后,再托人进去细问,终于确定了自己俩弟弟的位置,前一日短暂地见了一面后,今儿个派人将肉送了过来。 “你糊涂啊你,大哥要披甲上阵的,得吃肉,不吃肉哪里挥舞得动刀?你我如今每日基本都是在做工操演罢了,又不是真当真枪的上战场,还需要补?没听老人们说么,真到了要上战场厮杀的时候,咱们的伙食里也是会有肉。 大哥自己省下的口粮,你还真好意思拿啊!” “我本不想拿的,二哥,可那是大哥托人送来的,那托人还说,咱大哥的兵马开拔换了驻地,这退又退不回大哥那里去啊。” “唉。” 覃二勇叹了口气,也没再责怪弟弟,道: “吃吧。” 顿了顿, 覃二勇又道: “等打完了仗,拿了赏,咱俩凑凑给嫂子打个镯子。” “好嘞。” 两兄弟坐在一起吃饭。 军中进食的速度都很快,辅兵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正兵的预备役,很多方面都会向正兵靠齐。 刚吃完饭没多久,校尉就过来点人集合。 覃二勇和弟弟不敢怠慢,马上拿着自己的刀站过去。 其实他们到现在,也没找到用刀的机会,基本都在“推”“运”“搬”“砍柴”这类的活计。 但这一次,校尉下令让他们披甲持刀。 “哥,不会要打仗了吧?”覃小勇有些跃跃欲试。 “不会,听说楚人缩得太厉害,前头正兵都没捞着仗打,怎么可能轮到咱们。” 队伍被拉出了军营,陪同着他们一起出营的,还有另外一支民夫营。 辅兵营五千,民夫营五千,近万的队伍,也算是庞大了,虽然和整个战局比起来,这一万人被抽调出去,可能都很难察觉得出来,毕竟不是正兵方面的调动。 让覃小勇有些疑惑的是,战场是面向南方的,结果他们却是在朝着西北方向前进,相当于迂回了一下,还又过了一趟渭河。 路倒不算难走,天也没下雨,大家都是白天行进再晚上安营,再白天行进晚上安营。 过了渭河后, 覃二勇和覃小勇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何方了,其实上头校尉也不是很清楚,但校尉又向更上头打听,才得知了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三索郡。 三索郡和流沙郡,是上谷郡与范城之间的两个郡,两个郡都是以渭河为郡界,土地有些狭长,但面积可不小。 等到这支队伍进入到三索郡,又深入了两日后,一支规模在三千的正军骑兵出现。 两位将领骑着貔兽,自覃二勇与覃小勇身边飞掠而过,后方跟着的骑兵也是毫不客气地策马扬鞭,鼻孔都翘到天上的架势。 “哥,那两位将军好年轻啊,还骑着貔兽哩。”覃小勇很羡慕地说道。 晋东儿郎,确切地说是整个燕地儿郎,都以投身军伍为荣,以军功为傲; 当然,不是谁都能像摄政王爷那般配上一头纯种貔貅的,所以,将坐骑换上貔兽,就已经是军中儿郎的一种极高梦想了。 “是啊。”覃二勇点头附和道。 …… “卑职拜见都统!” “卑职拜见都统!” 一众千夫长向陈仙霸行礼。 陈仙霸抱拳行礼回应,道: “诸位,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队伍需要继续前进,我已安排好人为你们引路,雨季即将来临,切莫耽搁。” “喏!” “喏!” 吩咐完这些,陈仙霸就和天天重新骑着貔兽向来时方向而去。 三天后, 这支三千正兵、五千辅兵外加五千民夫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三索郡下渭县境内,而下渭县县城,就在对面不远了。 帐篷内, 陈仙霸刚刚召开了作战会议,进行了一系列的部署。 接下来,民夫开始安营扎寨,辅兵开始建造简易的攻城器具,陈仙霸的本部三千骑则完全散出去负责警戒。 “呼……” 陈仙霸喝了口水,看着坐在对面的天天,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天天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过渭河登岸交战过去一个月后,父帅忽然命他领一支兵马出去,天天很讲义气的将陈仙霸推了出来。 陈仙霸得知后,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次没再礼让,主动去帅帐请命。 然后, 他为这次主帅,天天为副帅,在晋东军制里,战时单领一方面兵马面对一方面战事的,若是军职不够,就会挂都统的临时职务。 可是, 让陈仙霸没想到的是,这次不是让他去执行什么艰难却又能一锤定音的任务,而是让他领本部三千骑,再带着一支由辅兵民夫组成的队伍,入三索郡去拔钉子。 其实,楚人的主力早就收缩回去了,现在楚军的主要防御方面在莫崖郡、问丘郡、上阳郡以及西扩到大泽地区, 可以说,当晋东军过了渭河后,三索郡和流沙郡,名义上还是楚国的势力范围,官员、驻军、旗帜,也是楚风,但已经沦为了一块飞地。 这地方,吃下去,还会害怕摊薄了自己的兵马,所以,实质上这次军事行动……只是捡挂落的。 而且军事目标也很……不能说笼统,只能叫敷衍了。 王爷的原话是: 能拿下多少城就拿下多少城。 像是应付要哭闹的孩子,随便丢个物件儿下来,玩儿去,别闹。 陈仙霸是有一些失望的,但还好,失望程度不算很大,毕竟自己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也是很珍惜这个机会。 之所以要故意地在天天面前表现出自己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也是想着这次机会不算,下次再抢天天一次。 也不算什么坏心眼儿,实在是手痒痒得紧。 “当年王爷奔袭救援范城时,下渭县作为出镇南关西下的第一个县城,就曾被苟帅领的先锋军破过,而且先前李成辉李总兵率镇北军也从他们面前,不,几乎是绕过了他们,过的渭河给楚军施压,迫使楚军没其他心思直接选择后撤。 这座县城,其实很浮。” “所以霸哥你让下面打造攻城器具,骑兵四出,是为了给县城内做即将强攻的姿态好迫使对面投降?” “识相一点的话,应该就直接投了,屈培骆的楚字营先前也没少在这里渗透,我已经派人进城通传了。 只要肯降,什么都好说,当官的继续当官,富户继续当富户,只要他们贡献出一点粮草外加犒赏三郡的财帛,余下的,就随他们便了。 我军现在是没兵力完全吃下这么大一块地盘的,王爷的意思,大概也是让咱们先行在这里筛一遍,做个意思擦个表面光罢了。” “是。”天天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认为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两个甲士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都统……” “怎么了?” “下渭县县令杀了我们的信使,还把人头送了出来。” …… 营寨进一步地在深化,晋东军安营扎寨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标准体系,尽可能地巩固自身立足之安全。 同时,攻城器具的打造也伴随着时间的过去逐渐的成型,另外,伴随着骑兵对下渭县城外围的清扫,使得这座县城完全成了一座孤岛,城内,已经出现了粮食短缺。 至于说所谓的援兵,求救信他们应该早就送出去了,但无论是陈仙霸还是天天,都不担心附近其他城池里的楚军前来救援。 在没有大楚皇族禁军以及像样的贵族私军做依托的前提下,所谓的援军,先不说他们自己敢不敢来,就算来了,也不会被真的当作一回事儿。 天天原本以为陈仙霸会因为那颗人头的事而生气,可陈仙霸并没有,哪怕他派去的那个使者,是他手底下的一个亲信,据说是在镇南关时就认识且被他带在身边的。 终于, 一切准备就绪。 清晨,陈仙霸吩咐全军造饭用食。 天天和陈仙霸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吃饭。 外头, 覃二勇和弟弟覃小勇也是面对面坐着在吃饭,他们碗里,有了肉。 …… “呜呜呜………” 军号声响起。 陈仙霸与天天各自骑着自己的貔兽,来到了阵前。 这是一座小县城,一座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残破的小县城,人口也不算多,但在此刻,陈仙霸眼里,却没有先前那种轻佻与随意,呈现出的,是满满的郑重。 “副帅。”陈仙霸开口道。 天天马上抱拳回应:“都统!” “替本帅阵前巡视一遍。” “喏!” 天天骑着貔兽,开始巡视战备。 其实,这更像是走一个过场,也是开战前的某种仪式。 覃小勇在看见天天从自己面前过去时,下意识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这些日子,他们终于清楚自家的主将是谁; 但更让他们心潮澎湃的,是自家的这位副将。 王爷的长子! 巡视完毕的天天回到了陈仙霸的身侧,汇报道; “禀都统,巡视完毕,并无遗漏!” 陈仙霸点了点头, 看了看身旁的传信兵, 道: “前压!” “都统大人有令,前压!” “喏!” 一部分辅兵开始推着盾车前进,其余辅兵,则拿着盾牌跟着一起前进。 距离还很远时,下渭县城墙上就开始射出箭矢,绝大部分的箭矢莫说射中盾牌了,距离都没达到,基本都落在了前头。 初入战场的覃小勇很是紧张,他和哥哥一起推着盾车。 “阿弟,不要怕,城墙上的楚人才最怕哩,稳住,继续推车,后头正兵要上来了,不能落后。” 覃小勇用力地点点头,继续专心地推车。 等距离更加靠近后,终于开始有箭矢不断地射中盾车,发出“嗡嗡嗡”的声响,还带着些许的震颤。 覃家兄弟在盾车后头还好,防御面大一些,但旁边那些持盾牌的,已经有一些个被射中了。 被射中的,其身边袍泽会下意识地帮其格挡,轻伤的自行下去,伤重的,则掩护他先爬到盾车后头。 “哐当!” “轰!” 城墙上的守军开始丢滚木与石块了,可明明,燕军这边的云梯队伍还没上; 这意味着,城墙上的守军很是紧张,而且训练……可能也没什么训练。 从下面往上头看,正儿八经的楚军并不多,很多守军依旧是百姓服饰。 覃家兄弟虽然这次是第一次当辅兵,但入军后这些日子,也算是“见识”得多了,整天和真正的当世精锐待在一起,眼界自然也就不一样。 当你发现你的对手比你菜多了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事实上,只是盾车和盾牌兵的前压,基本没做任何的还击,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呈现出了紧张和逐步崩溃的架势。 见距离差不多了,陈仙霸下令正兵跟上。 打老早开始,燕军就靠铁骑靠骑射功夫威震诸夏,而摄政王爷打从翠柳堡立基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骑兵控。 陈仙霸一直是被王爷看重的名将种子,他带了好几年的这支兵马,也是骑射功夫了得,没理由马背上骑射厉害,到地面上就不行的道理。 所以,当这批正兵持弓箭前压,借着盾车和盾牌手的掩护,开始对着城墙上的射箭还击时,城墙上,一下子就乱了。 双方箭矢的准头,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差得太远太远。 渐渐的,城墙上的人甚至都不敢把脑袋探出墙垛子。 更有甚者,一部分城墙的旗,都已经倒了,显然是出现了溃兵。 单纯的农民兵,差不离就是这个样子,和正规精锐比起来,差距是全方位的。 陈仙霸这边也没功夫造投石车,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铺排,其实已经确定了这场“攻城战”的基调。 接下来,云梯手扛着云梯准备上压,同时有不少正兵拿着绳索,准备上前攀爬城墙。 弓箭手在持盾辅兵掩护下,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压制力也越来越足。 就在这时, 下渭县的城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留着长须,身材瘦高,身穿白色长服的中年男子,赤着双脚缓缓地走出。 楚风中最引以为傲的优雅,在他身上,确实是呈现了出来。 陈仙霸抬起手,示意攻势暂缓。 在这种局面下,城内不可能再玩出什么花样了,缓兵之计也没什么意义。 那位中年男子继续前进,他甚至走过了盾牌手的阵线。 因为大家都清楚他是来投降的,且城门依旧大开着,所以倒是没人急着拿他怎么样。 陈仙霸这时骑着貔貅也来到其面前; “来人可是燕军主将?”那人问道。 “是。”陈仙霸面无表情地回答。 “某下渭县县令,汪清梅,在此向燕军请降,罪责在我一人,请将军放过城内这些……无辜的百姓。” “汪?楚国国内,不记得有汪姓的贵族。” “在下出身寒门,得陛下不弃,收为官中,却未能好好地为陛下守住国土,实乃惭愧,现在汪某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己身之死,来为城内百姓求活。 请将军……宽恕他们。” 陈仙霸点点头,道;“你想死?” 汪清梅双手撩起自己两鬓的长发,笑道:“失土大罪,地方官失地方,当以死殉地方。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绝不会背楚投燕。” “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劝降你。” “将军意欲何为?” “本将奉王命,率军至此拔城摧寨,在你这里,本将已经耽搁了太久。” “将军,我楚人,不缺有骨气的官,也不缺,有骨气的民,燕想灭楚,实乃………” “你又误会了,本将的意思只是说,本将时间不多,不想日后所有城池,都得像现在这般,磨磨蹭蹭地,准备这么久。” 陈仙霸伸手指了指那道大开的城门, 道: “你回去吧,继续守你的城。” “将军,此举有违天和!!!” 汪清梅当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燕人将领到底打算要做什么了。 “两军交战,你既然敢杀我信使,就得做好互相不守规矩的准备,你做初一,本将送你到十五!” 陈仙霸发出一声大喝: “现在回去,继续守城,城破后,妇孺可留。 你现在继续站在这里,不回去的话, 整个下渭县城,鸡犬不留!” “将军,你就不怕你家王爷知道你今日这般………” “巧了。” 陈仙霸一挥马鞭, 笑道; “本将这辈子,最崇敬我家王爷,本将认为,我家王爷若在此处,见你这般沽名钓誉自我垂怜自我神伤,王爷也是会像我这般,下达一样的命令的。 本将和王爷最瞧不上你这种人。 王爷也曾对本将说过, 瞧见一朵圣洁的莲花时,最想做什么? 真想给他泼一瓢粪啊。” ———— 其实,写这本书以来,因为故事剧情和发展要贴合这个时代的背景,所以生产力方面,尤其是粮食方面,我一直很重视,虽然我不是考据派作者,也没打算写得太细腻着重于这一点,但大概笼统地来说,在“魔临”的故事背景下,对于底层百姓来说,生存,吃饭,一直是很迫切的问题。 比如那“带馅儿的馒头”梗,我常用。 我也曾在书里写过,后世人喝热水,其实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儿,因为普通老百姓,喝不起茶叶。 而对于我和我的大部分读者而言,吃饱饭,也就三代人而已; 你我的父母, 你我, 你我的孩子。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八章 新一代之战! 汪清梅的人头,被挂在了旗杆上。 城破了, 他死了; 旗杆下面,还有好几堆人头,面目狰狞。 “王爷曾说过,乾人、楚人,之所以把咱们称为燕蛮子,本质原因并非是因为咱们真的是在文化上比他们差多少。” “而是呢?”天天很贴心地接话。 “而是,在近百年来,我燕人,一直是强者,因为强,所以才蛮。正如当年大夏时,蛮族之所以被称为蛮族,是因为它们盘踞在大夏西北,威胁着大夏的安全。 只有强者,才能不断地制造出蛮横的形象,而弱者,只能无助地指责。” 陈仙霸拍了拍手,一名护卫将一个盒子送了上来。 陈仙霸打开盒子,里头放着的是先前那名信使的人头,不过已经做了一些简单的初步处理以防止腐烂。 首级,是个很好的东西,军中对首级并没有什么忌讳,虽说晋东军早就更改了以首级制军功的陈例,尽可能地做到让军功的分配更为合理,但依旧无法改变军人对首级的喜爱。 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陈仙霸将这枚首级放在了一个堆上, 退了回来, 吩咐道: “一起埋了。” “喏。” 陈仙霸闭上了眼,似乎是在默哀,又像是在做自我情绪的调整。 “爹说过,当年在玉盘城下他被我亲爹下令杀俘时,整个人都差点崩溃了。” 小时候,郑凡很喜欢抱着天天讲以前的事,而天天的记性,也一直很好。 陈仙霸点点头,道:“所以,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最佩服王爷的地方,王爷很伟大。” “是。”天天从不否认自己爹的伟大。 “但王爷不是神,王爷的伟大,不是吹出来的,也不是营造出来的,而是真实的。 也正因如此,我愿意一直站在王爷身后,走他走过的路,去重塑和回味他的辉煌。 玉盘城血流成河后没两年,王爷曾领雪海铁骑入雪原,硬生生地将野人溃兵赶入那几座城堡之中让我燕军好借此机会练习攻城。” 陈仙霸扭了扭脖子, “其实,这也是我的第一次,阿弟,你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么? 我有。” “我没有。” 陈仙霸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微微惊讶,但看着天天很坦然的目光,他笑了: “阿弟比哥哥我有出息。” 天天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成堆首级: “我对他们真的没什么感觉。” 天天的童年,是和魔丸、沙拓阙石等一起度过的,他对“生”与“死”的概念,本就更为直接和深入,所谓的道德准绳,他有,但并不在乎。 “呵呵。” 陈仙霸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随即扭过头,对身后的一众甲士道: “另外,再挑拣出一些人头来,给我发往四周城镇,警告他们,我大燕二十万大军入楚,楚国皇族禁军已败,楚亡在即,但有据城抵抗者,城破之日,即我大军屠城之日!” “喏!” “喏!” 陈仙霸走到一处水缸前,开始洗手,一边洗一边对天天道: “其实,屠城是最有效的震慑手段,当然,仁义有时候也有用,但不是用在这里,比如,王爷要是哪天挥师燕京城,仁义就很有用了。 而对于楚地,尤其是三索郡这类近乎被楚国抛弃了的地方,让楚人见见血,他们也就会学的变乖了。” “霸哥说的是。” “你一直待在王爷身边,这些道理只会懂得比我还多,其实这几年我虽然一直在外带兵,但越来越觉得,还是那几年留在王爷身边当亲卫的日子,进步最大。 不是兵法,不是修为,而是道理,王爷有时候随口说出的几句话,可能就是别人用一辈子都难以总结出来的真理。” “我也是这般觉得,父亲说的很多话,都能发人深省。” “有个很可笑的传闻,说是咱们那位大燕天子当年还是个落魄皇子的时候,就是因为咱们王爷说话好听,才愿意和那时候还只是校尉的王爷结交的; 而且,是自称为弟,尊咱们王爷为兄。” 天天点头附和道;“皇帝本就是爹的弟弟。” 紧接着,天天又道:“太子也是我的弟弟。” 陈仙霸“哈哈”大笑起来, 很是无所顾忌道: “那感情好,天家全是弟弟。” 在晋东军里,说这些话,还真没什么好避讳的。 “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继续打,继续收,也不分兵驻守,就这样一家一家敲门进去问声好就是了。 就算这些城池在我们走后,又反复过去,重新打出了楚旗,也无所谓。 还记得当年我追随王爷入乾,滁州城上次被打进去过一次,那第二次进去时,就顺滑多了。” 说到这个比喻,陈仙霸倒是有些顾忌地看了看天天,发现天天没听懂其中意思,陈仙霸则摇摇头,还好,这个阿弟也有听不懂的东西。 …… 下渭县被破了后,这支辅兵和民夫占据大多数的军队,开始继续前进。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连克小县城七座,府城,也就是稍微大一些的城池两座。 基本就是望风披靡,没做什么抵抗,更有甚者,因燕军赶路有些疲惫,来得晚了,城守带着城内乡老贵族代表还主动出城二十里来请降。 抵抗的下渭县,是血淋淋的警告; 而之后投降开城门没被劫掠也没被屠戮的县城,则是大枣; 在这种情形下,本地的楚人大多还是愿意投降的,无非是破点财货,出点牛羊,和城池被兵冲入相比,实乃九牛一毛。 而陈仙霸的这支队伍,士气则开始变得越来越高涨。 和天天在某些方面会有些“青涩”与“木讷”不同,陈仙霸这个人性格有着极为清晰的张扬一面。 早年刚得到他时,郑凡曾说过,他身上有着田无镜的影子; 只可惜,人是会变得,这些年成长下来,因为实在是太尊崇王爷,逐渐把自己活成了“郑凡”的模样。 行军途中,陈仙霸还偶尔问问天天,自己有些时候的一些举动,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动作,有没有几分王爷的风采? 天天当然说有啦。 但天天更知道的是,他印象中的父亲,在军中,在外人眼里,在家里,其实根本就不一样。 只不过最开始瞎子他们帮忙给郑凡造神时,天天还是个小不点,等天天长大后,郑凡已经很适应自己的身份了,不需要去刻意,自然而然地就能流露出属于真正上位者的气势; 所以,这种差别在天天看来,是父亲爱护家人的表现。 在外头,是威严的摄政王,是晋东军民的守护神,在家里,是一个和蔼愿意陪着孩子们玩的好父亲。 只能说这一大一小哥俩, 对“王爷”的观感实在是过于先入为主得好了,很多方面,能够去自动脑补和美化。 辅兵们,一路行军,一路“攻城略地”,这战功,刷得那叫一个嗷嗷叫的。 光有士气,自然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军,否则第二次望江之战,苟莫离就不会输得那么惨; 但要是连士气都没有,那连军都算不上。 辅兵们经过一场场“大捷”的洗礼,气质,也在逐渐发生变化,再加上平日里的训练,以及每到一座城旁边,都必不可少的一通流程,这支辅兵队伍,正在快速地成长起来,开始有正兵的模样了。 另外, 陈仙霸没有难为那些主动投降的城池,也没去动当地的贵族和大家族; 但却主动向他们要求归附; 这其实也是这些地方蛇头们想要的,倒也不算是“抓壮丁”。 一时间,地方大族子弟,不少都自带干粮甲胄军械等等,主动到陈仙霸帐下效力。 这批人的规模,现在也有个近三千了,其中还有不少自备战马的; 同时,大军每至一处,往往还是他们最为积极,打探、劝降、甚至是偶有遇到些许抵抗,他们也是冲杀得最起劲。 陈仙霸更是从中择选了十八个大族子弟,破了酒禁,和他们一起摔碗拜了把子,可是把他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天天没有加入这种热闹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平静地旁观; 而陈仙霸也清楚天天的性格,并未难为他跟着自己来“交际”。 毕竟, 摄政王长子的身份,往这里一摆,清高一点,反而更能让那些人受用。 今日, 又不战而破了一城,陈仙霸带着这“十八个”义兄弟,一起喝酒庆祝。 …… “吃过了?” 陈仙霸走到天天身后问道。 “嗯。”天天应了一声。 陈仙霸在旁边坐了下来,原本,陈仙霸以为天天是坐在这里看月亮,但坐下后才发现,天天脚下用树枝画着的,是地图。 “先前那帮家伙鼓动我向王爷请命,让我来镇守这三索郡,呵呵。” “霸哥觉得如何呢?” “为了先安抚他们,我当然是拍着胸脯答应了,不过,我心里觉得没什么意思,圈个草棚,称王称霸的,可能在那些地方豪强子弟看来是个很不错的念想,但在我这里,不值一提。 咱还年轻,还没到养老的时候呢。” “是呢。” “怎么,你在思虑什么?” “霸哥发现了没有,最近有些太顺了。” “顺不是应该的么?”陈仙霸反问道。 “太顺了,也不好。”天天微微皱眉,继续道,“再过几日,我们就将到三索郡郡城所在地了,其他中小城池都不战而降,这座郡城,霸哥你觉得会如何?” 陈仙霸不以为意道: “会如何?不肯定是把咱圈在这里,尝试聚而歼之么?” “唔……” 天天愣在了那里, 原本他思虑的,他担心的,他在想着组织措辞劝谏的所有话,在陈仙霸的这句话之后,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陈仙霸也捡起一根树枝,在天天所画的地图四周不停地进行勾勒: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呵呵,另外,还有这里。” 这是三索郡的西半部分,等跨过郡城这道坎儿后,才能被他们去触碰。 “依照咱们的行军速度,差不离了。”陈仙霸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其实,从最早开始的下渭县城到之后咱们破的那些城池,一直有一个共通的问题。 按照他们的说法,首先,楚国皇族禁军,早就撤离了这里,失去了皇族禁军作为依托,本地的军备力量,应该早早地失去了信心。 我们所过一城,城池开门投降,但……当地驻军却鲜少看到。 他们的说法是,驻军直接溜了,丢盔弃甲,进了民间,怕被咱清算,这个说法,其实挺站得住脚的,真的。 两国交战,兵马之间的交锋以及对立,往往超过了对一方民众。 但哥哥我只屠了半个下渭县啊,接下来,说秋毫无犯,过了,但至少也能算个客气,让那些被破城一方的楚人,感到受宠若惊了? 就这, 盘踞在我身边的,来投靠的,也都是地方豪强子弟。 人数,搁现在,也不少了哦。 但, 这些地方大族都清楚,在我军进入这里后,提早地上来抱个大腿混个眼熟,以后才好继续在这里繁衍生息,甚至,可以入得了咱们王府的法眼。 可, 兵头子呢? 地方大足子弟,说白了,家族里是有一些身手不错的年轻后生,送进来奔新朝廷的前程,能理解。 可那些兵头子们难不成不清楚,把自己手下的兵马成建制一点的投靠过来,他们能获得的,是更好的阶梯么? 当年大燕灭晋时,多少晋地军头子摇身一变,现在不也是军中大将么? 更别说咱们王府还有那位屈培骆来当活字招牌。 一个都没有, 就是一个都没有, 成建制的地方驻军,一个都没投过来,全他娘的畏惧老子如虎,都散伙跑了? 就这么说, 老子就算屠了城,老子就算名声再坏,也总熄灭不了一些人想要借着老子这道东风爬升的心思。 尤其是最近几座城,都是老早地就让那些家伙去帮我刺探劝降,可偏偏,驻军依旧溃逃了。 呵呵。” 陈仙霸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树枝,直接刺入松软的地面: “阿弟,这是瞧不起咱呐,你说是不是?” 天天点点头,道:“是。” “来,阿弟,你也说说。” “哥,你都说完了。” “不好意思啊,等过几日,到了郡城下时,由你在帅帐里说,可以不?” “啊?”天天笑了笑,“哥,不用的。” 天天以为陈仙霸是在照顾自己出风头的需要; 然而, “哎呀,咱王爷每次在帅帐里议事时,都是智珠在握,由梁大将军他们来先说,王爷再做个一锤定音。 所以呢, 哥哥我那天也不想说太多。” “好的,哥。” “谢谢阿弟了。” “哥你高兴就好。” 天天伸手,将陈仙霸先前插入地面的树枝又拔出,道: “哥,有没有感觉这一幕很相似,百年前,乾国大军北伐,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嗯,结果当时大燕坚壁清野,最终在乾国北伐大军疲敝内乱时,由初代镇北侯一击致命。所以,楚人在三索郡郡城调度的那位,是把自己当初代镇北侯了,可真有意思。” 天天则道: “哥,更有意思的,不应该是那位把咱们,当乾人了么?” “对对对,这个最不能忍,岂有此理!” …… 三索郡郡城城墙上, 一名身穿青色官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风,有些大,不停地吹动其两鬓的长发。 “大人,您真的不走么?” “我是三索郡太守,我怎能走。” “可陛下旨意中,希望您走。卑职的使命,也是护卫着您回到郢都,回到陛下身边。” “崔都使大可先行回去向陛下复命。” “您呢?徐大人?” “既事有可为,又如何能不为?”徐谓长笑了笑,“我一直与陛下政见不合,在陛下看来,大可清扫出一切,重头再来。 可在我看来,陛下的想法,太过美好了,燕人,没给咱们机会。 十年来, 先有屈天南玉盘城下的悲歌,燕楚之国战,又是陛下借燕人的刀剪除贵族的羽翼。 就连那年尧,也是送了个不明不白。 这就像是棋盘上,你想沉稳布局,以图大势成形,也得看看对方,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且就算是一味猛追猛打,寸土必争,输,往往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崔都使,你看呐,明明已经查清楚了,燕人的主力,还在莫崖郡一线,这次入三索郡的,分明是燕人小到不能再小的一支偏师。 虽说皇族禁军不在这里,但我三索郡的郡兵府兵乡兵,凑凑,也能有个三万之数了。 如何能逃? 如何能跑? 如何能缩?” 徐谓长双手摊开,向这位凤巢内卫都使俯身一拜,崔都使马上让开半步。 “敢请崔都使回去后转告陛下,我大楚之所以落入如今之颓境; 非我楚人不敢战,请陛下睁眼看,多少大楚柱国战死! 非我楚人不善战,请陛下侧耳听,望江江畔,梁赵之地,他燕人,也曾凄惨哀嚎! 我大楚之败, 在于陛下心思多,在于陛下心思杂,在于陛下……总想着留那一手以定乾坤,可乾坤,眼瞅着就要颠了。 我徐谓长,以命上请,望陛下三思。” 崔都使马上摇头,道:“这话,我可不敢与陛下去传。” 紧接着, 崔都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将佩刀,压了压, 道; “咱就留下来了。” “真的?” “其实不仅大人您想不通,咱也算是老凤巢内卫了,也想不通啊,我大楚凤卫和他那乾国银甲卫,何时逊那燕人密谍司? 可偏偏, 输, 输, 十年来, 一直他娘的输! 我, 也输够了!” ……… “嗒!” 三索郡郡城上,两位楚国人物正在悲怀。 而相距六十里的位置, 两个很是年轻的将领,面对面地站着。 他们先前在争论,争论到底谁率中军先行入圈,谁率骑兵在外围机动策应。 谁都想争入圈的活儿,因为这最危险。 “阿弟,要不咱打一架?”陈仙霸提议道。 “不好。”天天摇摇头,“咱俩一个主帅,一个副帅,打一架,不像话啊,父帅要是知道的话,咱们以后就别想再领兵出来了。” “也是。” 陈仙霸明显是最敬畏王爷的,每次天天把郑凡搬出来,对付陈仙霸,几乎无往不利。 “这样,哥,咱找块石头,正反面刻俩字,一面写‘天’字,一面写‘地’字,抛起,天字面,我去领中军入圈,反之,你来。” “这……” 陈仙霸这次还真不是为了抢功,而是不想天天以身涉险。 “哥,由你来抛,如何?” “好。” 陈仙霸马上答应了,补充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陈仙霸觉得,自己来抛的话,就稳了,他的境界比天天高,可以控制气血外放于无形,完全可以掌握结果而不用去看概率。 “哥,你稍等,我来找块石头。” 天天低下头,目光在四周逡巡着, “哎,哥,你看,这块红色的石头不错,抛这块。” s:///book/3/3482/908971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九章 大燕双璧! 天天拿起毛笔,在这块红色石头上的两面,分别写上了“天”和“地”两个字。 “写好了,哥,给你。” 陈仙霸伸手接过这块红色石头,再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天天的脸。 这个弟弟, 还是太单纯了一点。 危险的事,还是哥去做吧,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战场无情,王爷能理解也决不会责罚我,但我以后又该如何去面对王爷? “阿弟,看好了,可不准反悔。” “绝不反悔。” “丢!” 陈仙霸将红色石块抛向空中,石块开始翻滚,上升、下落; 最后, “砰!” 落在了地上, 一个“天”字,在最上面。 “……”陈仙霸。 天天走过来,将石块捡起,笑道;“哥,是我呢,可不能反悔,军中无戏言。” 陈仙霸的脸皮不自然地抽了抽,他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天天,然后,又打量了一下那块红色石头。 只不过,愿赌服输吧,他自己本就打算作弊,就算有什么猫腻,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呢? “副帅。” “末将在。” “这才算是哪门子的场面,所以,我们肯定能赢,要是连这小小的三索郡都平不了,咱哥俩,还真不好意思继续在晋东军里混了。” “是的。” 天天伸手,正在擦拭着石块上的字。 在姐姐身上写字了,得赶紧擦去。 “这石头,你还拿着做甚?” “这石头有好运呢,就当护身符了。” “好吧。” 陈仙霸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哥也就不扭扭捏捏了,原本我以为,晋东军中,咱这一代,刘大虎一直陪着王爷,郑蛮那家伙还是脑子一根筋,想着,下一代王爷得靠着我来挑大梁了,现在多了你一个。” “哥,咱们军中人杰还是很多的。” “他们,哥我都瞧不上。” “好吧。” “一个挑大梁,威风是威风,但有时候也会很累吧,所以,还是双璧好,总能抽个空歇歇。” “哥,你这几年没少听书吧。” “哈哈哈哈哈。” 陈仙霸笑了很久,平复下来后,开口道:“阿弟,你说你要是生在楚国或者生在乾国该多好,哥至少也能落个对手,哪像现在,怎么瞅都觉得乾楚现在是一群废物点心。” 天天挠挠头, 在那个梦里, 倒是满足了霸哥的这个想法。 “哎,你说,咱俩要是生于两国,战场上交起手来,最后,会是谁赢?” 天天眨了眨眼, 哥, 你似乎会被我一刀捅死。 “哥,不要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好不好。” “罢了罢了,想那些作甚,既然这小小三索郡还想整出点花样,那咱哥俩这次就好好地把他们给拾掇个干净, 让世人知道, 让王爷看见, 咱哥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水准。” “好嘞!” 陈仙霸转身离开整顿兵马去了; 天天则伸手轻轻一敲,自己这套被薛三叔叔重新修补过的银甲,护心镜位置被打开,里面是镂空的,天天将红色石块放在面前,小声道: “谢谢姐姐。” 感谢完, 天天将魔丸放了进去,再将护心镜拍了回去。 其实, 天天并不担心魔丸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故意翻出“地”字来; 这个曾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她是爱护和关心自己的,但姐姐可不是护崽的老母鸡。 最重要的是, 姐姐自己也很喜欢玩; 天天又伸手摸了摸护心镜位置, 自言自语道: “姐姐把我养大,就是想让我陪姐姐你一起玩的吧。” …… 燕军, 继续西进,只不过速度放慢了一些,但还是在第三日,进驻了三索郡郡城东面二十里处的无峰山。 无峰山本是一座道场山,山上有佛寺也有道观,平日里是郡城附近百姓求神拜佛常去的地方。 燕军进驻这里后,山上大部分的和尚道士都逃跑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虽说奉新城外有一座葫芦庙,但整个晋东,其实也就只有这一座庙而已。 其余胆敢进入晋东地界的方外之人,基本都被打包送去了雪原,为雪原野人百姓的精神发展贡献力量去了。 也因此,晋东军在出家之人这个圈子里,观感可谓极差,就是土匪流寇遇到出家人好歹也会保持最基本的客气,可偏偏晋东的那座王府,是丁点没有。 和尚道士跑光了这不要紧,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话在这里真实实现了。 燕军甲士在庙宇道观里翻找,找出了好几座藏粮洞,金银珠宝这类好带的,肯定在逃跑时被带走了,但粮食这玩意儿要么不屯,一屯量就必然很大,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转移,只能掩藏。 存粮之多,让燕军一下子没了粮食短缺的困扰,大家敞开了吃还能有富裕。 在这两日里,不少人发现军队里,似乎少了很多骑兵,另外,连他们的都统大人也不见了。 燕军士卒倒是没怎么多想,但那些和陈仙霸一路走来称兄道弟的地方大族子弟明显察觉到了不一般的感觉。 作为副帅的天天在大军进驻无峰山后,先下达了搜检的命令,在搜检完成后,命令民夫和辅兵营几乎全部出动依靠着地形构筑起攻势。 大雄宝殿内, 天天拿着书记官给自己呈上来的一份折子。 两个姓覃的辅兵,刚刚又发现了两座藏匿处,里头竟然有不少军械。 三索郡毗邻上谷郡,算是兵荒马乱的边缘,这里的百姓日子其实很一般,否则前些年也不会被屈培骆靠着楚字营吸纳了这么多流民; 但和尚道士日子过得很滋润,且还懂得自保的重要性。 只不过,当真正的燕军开赴过来时,出家之人并未拿起兵器抵挡“贼寇”,而是很果断地选择不抵抗“出家”而逃。 这些兵器甲胄,其实燕军并不怎么看得上,晋东军的军械,毫不夸张地说,是整个诸夏的第一。 但箭矢这类的玩意儿,仍是多多益善的,在防御时,箭矢的作用很大,消耗也很快。 “传令下去,将军械分发给民夫营,然后,这俩姓覃的辅兵,记功一等。” “喏!” “等一下,覃,怎么有点耳熟?” “殿下您忘记了么,当初在镇南关时您按照军律惩戒了海兰部的一个少主,起因就是那位不知好歹的少主欺负人。” “哦?就是他们俩?” 天天在事后曾写过自辩折子给自己的父亲,用过他们俩的姓。 “可不是么,这俩兄弟一直在军营里说当年殿下您的武勇和刚正不阿呢?” “呵呵。” 天天笑了笑,摆摆手,道:“行了,把命令传达下去,然后,再把那些位请到这儿来吧,他们不是吵着要见都统么。” “喏!” 天天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在他背后,是一尊佛像。 坐在椅子上的天天,一开始有些严肃,随即,又有些无所适从。 为何陈仙霸会喜欢和他讨论:看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王爷? 本质是因为……哥俩其实有着一样的兴趣爱好,有共同语言。 天天其实比陈仙霸,更崇拜自己的父亲,作为儿子,模仿自己的父亲,本就是一种本能。 只是, 天天一直在尝试,却一直模仿不起来; 就像是之前登岸之后,他想学自己的父亲阵前喊话却只能默默地吃沙琪玛一样。 天天不想认为, 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模仿不起来; 毕竟,有时候他也觉得陈仙霸一些地方模仿得很不错,很像啊。 没道理自己不能模仿起来! 天天将自己的护心镜打开,将魔丸取出。 “姐姐,你说,如果是父亲在这里的话,父亲会怎么做?” 魔丸自石头里飘出,“看”着天天。 “姐姐,你来教我做,如果是父亲的话,现在应该怎么做。” 天天又求了第二遍。 飘浮在那里的魔丸很不理解…… 为什么你要模仿他? 他,有什么好模仿的? 最重要的是, 魔丸一直记得当年玉盘城下,郑凡下令杀俘后一个人沿着浮尸一片的江边行走进行心变,而靖南王跟随在郑凡身后护法的情形…… 那一次,魔丸也显身看护了,也是他第一次完全呈现在田无镜的面前,直面来自田无镜的目光,那一次,给魔丸的印象极为深刻。 所以, 在魔丸看来, 你好好地坐在那里,学你亲生父亲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学那个事儿逼? 不过,魔丸到底心软,至少在面对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时,它很难去拒绝。 天天坐在那里, 石头飘浮过来,帮其改正坐姿,进行细节调整。 不一会儿, 天天翘着腿, 左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斜靠在椅子上; 天天还根据自己的记忆,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带上一种自己父亲喜欢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谢谢姐姐。” 魔丸飞马不停蹄地飞回护心镜,溜了溜了…… 十八个陈仙霸的“楚人兄弟”,此时走入了大雄宝殿。 他们原本以为会看见陈仙霸,没想到,坐在里头的,只有世子殿下。 世子很是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其形象,和身后的那尊佛像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主要是对于这些地方豪强子弟而言,无论是靖南王世子的身份还是摄政王长子的身份,都是他们这些草头蛇所需要绝对仰望的存在。 “拜见世子殿下!” “拜见世子殿下!” 十八个人一起跪伏下来。 天天没出声。 十八个人中有几个下意识地想站起身,一般在军中,拜见也就意思一下,但起了一半后,却发现椅子上的那位并未喊“起身”,甚至还把眼睛闭了上去。 “这……” 刚起到一半的那几个,只能再度跪了回去。 良久, 天天还是闭着眼, 只有其手指,还在不停敲击着扶手。 “哆……” “哆……” “哆……” 很多时候,一些事儿就像是织毛衣,难在开头,头开好了,下面,也就能顺势织下去了。 天天睁开了眼。 这跪着的十八个人,他只记得一个,姓周,叫周丰。 因为他嘴角有一颗大痣,更因为他曾对陈仙霸提议过自己的妻子活儿很好,想和陈仙霸分享。 陈仙霸一次曾当笑话说给过天天听,所以,天天对他印象最深。 其他人,他连名字都喊不起来。 不过无所谓了,记得一个就已经足够。 “我们将要被包围了。”天天开口道,“三索郡的郡兵,最迟今晚,会将我们脚下所在的这座无峰山,给包住。” 这话一出,地上跪伏着的这群人纷纷面露愕然。 “唉。” 天天叹了口气, 继续道: “不是本殿下瞧不起你们楚人,实在是你们楚人……太不抵事了,楚国的皇帝,都清楚在我父帅面前暂避锋芒,为何地方上的这些个跳梁小丑,却总觉得能够靠着自己那几两肉,妄图撕咬咱一口呢? 你们也看到了,仙霸不在无峰山,他去哪儿了呢? 他是去叫援军去了。” 天天打了个呵欠,一副很困的样子: “渭河登岸,本殿下亲率父帅的锦衣亲卫,击溃楚国定亲王熊廷山的亲兵马队; 这一次, 一样是父帅为了锻炼本殿下,让我和仙霸一同西下,攻城略地,收收战功。 不过, 我那父帅就是担心我,怕我年纪轻,不知道轻重,更怕我少年心性,出个什么意外。 所以, 在咱们大军的后头,一直有一支我晋东铁骑在跟着,不多,也就三万吧。” 三万晋东铁骑…… 跪伏在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看似不多,但要知道在战场上,三万晋东铁骑,得需要多少楚军的命才能填满? 顺着天天的语境,再考虑到天天的身份,大家自然而然地就认为,那所谓的三万铁骑,是精锐配置。 这里,也得记陈仙霸一功,他在和这些“兄弟们”喝酒吃肉时,会安排自己的手下,时不时地来汇报一下后军的位置和行程,没明说,但早就给他们造成了自己这边后方还有大军跟着的假象。 所以,此时天天一说出来,他们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你们应该很清楚,这一次,父帅率大军入楚,绝不仅仅是打个草谷这般简单,我晋东的兵马,将会牢牢地控制住这里。 而你们日后, 也将不再是楚人,而是我晋东一员。 我本以为,你们都能懂事,”可谁知,居然还真有人藏着其他心思。 周丰, 我兄仙霸待你不薄,你为何还要暗地里与那郡城通信? 你, 到底是何居心?” “我……”周丰整个人愣住了,他到底是何居心?他没有啊! “周氏已被夷为平地,来人,替本殿下,斩下他的首级。” 天天很是慵懒地伸手,指了指茫然站起的周丰。 “冤枉啊,冤枉啊,殿下,真的冤枉啊!” 天天目光猛地一凝, 呵斥道: “还在等什么!” 这一声怒喝之下,马上有人拔刀,身边还有人将周丰按住,随后,刀刺入周丰体内。 “殿下,要割脑袋么?”一个人问道,毕竟,割脑袋场景可不好看。 “割。”天天继续道,“另外,你你,你,还有后面的这些个,没能来得及出手的,现在出去,奉我的令,将他周家的那帮人,尽数杀了,脑袋给本殿下挂旗杆上。” “喏!” “喏!” 天天自椅子上站起身, 弯下腰,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靴面, 很平静地道; “另外还有几个,这一次,本殿下就先不提了,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其实,你们本就没得选,不是么? 想想你们的家族,更得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 想一想, 和我晋东三十万铁骑做对的下场。” “我等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王爷!” “下去吧,脑袋也带下去。” “喏!” 待得众人离开, 天天又坐回了椅子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兴奋。 虽说模仿完父亲之后,现在的自己还需要校正回归; 但这无法阻滞自己先前的快乐。 周丰是不是内奸,看他先前的反应,应该不是; 那十八个地方家族代表里,有没有内奸,那肯定有; 不过这会儿,抓不抓内奸是次要的,因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们这批人,加起来也有小三千之众,是能用的。 北先生曾对自己教导过,上位者思考问题是,应当注重结果而忽略掉过程。 唯一可惜的,是仙霸现在不在这里,少了他的品评,快乐就没办法翻倍。 …… 黄昏时, 无峰山东南西北四个方面,都出现了楚军,规模很大,直接成了包围之势。 三索郡太守的旗帜配着楚军的火凤旗,迎风飘扬。 天天坐在山腰位置,看着前方的情景,旁边放着的是魔丸。 此时,他心里倒是没什么紧张的情绪, 因为搭配楚人军旗的背景,是黄昏与夕阳。 外加这种将军队四等分进行包围的作战方式,估摸着是哪位天真的文官才能做出的天真部署。 “唉。” 天天摇了摇头, 道; “霸哥还说什么要靠这一战来扬我们俩未来大燕双璧之名,但瞧着这种对手,还真是让人有些提不起劲来。” 旁边的红色石块不由自主地摇了摇; 在魔丸看来, 这语气这神情, 才真是有那个人的味儿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章 大楚风华! 山上的晚风,有些凉,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其实,这一次燕楚之战,燕国没有选择在入冬后动手,本身就说明了此番战略意图的不同以往。 天天刚刚吃完了饭,正带着一队甲士在山上各处隘口巡视。 严密的工事现在肯定是来不及建立的,好在庙宇道观里的东西可以拆卸做一些简易的路障,就比如天天眼前的那一处向下的斜坡位置,居然被用一堆罗汉像给硬生生地堆叠出了一个简易的高台。 有了这一次无峰山的经历,天天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自己父亲对方外之人的一贯不喜,原本自己率军进入这座山是来当诱饵为陈仙霸在外围提供一击致命机会的,可结果因为这些出家人的“典藏”,反而让自己变得像“回到家”。 哪怕粮草他们本就不缺,先前一路向西行进时,也注意补充粮草等各方面物资,但这些后勤所需,永远不怕多,尤其是在坚守战时。 很多时候,坚守战能打多久,并不在于你的兵马有多少素质有多精锐,而是……粮草等后勤的存储。 就比如天天知道的屈培骆的父亲,大楚柱国,当年率领的是当世第一等步战精锐,据说能够在平原上和大燕铁骑硬扛的悍卒,结果固守玉盘城后因缺粮不得不开门投降。 目前,天天手上掌握的力量,近五千的辅兵,虽然战斗技巧和能力上和正兵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因为晋东一直以来的传统辅兵制度,类比起来的话,其实晋东的辅兵和燕国的郡兵以及楚国除皇族禁军以外的地方军是差不多的。 外加晋东辅兵一直是正兵的预备役,相当于自己亲爹当年靖南军的后营,军纪和指挥效率上,还要高出地方军不止一筹。 除了辅兵以外,天天手中还有民夫。 民夫的素质肯定要差很多,但因为这是第一轮攻势的展开,所以挑选过来的民夫,也是以青壮为主,拿起武器的话,也是能战的,毕竟很多普通户口的民夫渴望着靠战功来进阶。 在晋东,永远都不缺普通黔首靠军功崛起的神话,因为他们的王爷,就是神话中的神话。 还有一点,天天心里清楚,但朝着这方面去想的话,未免有些过于阴暗了。 那就是虽然自己现在是异地作战,但晋东那严密的地方户口制度之下,可以让自己手上的这近万兵力,想崩溃?想投降?想怯战? 在想这些前,他们得思量一下在晋东的家人。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过军演开小差的人,也不是没有过小规模军事冲突中拉胯表现的存在,人一旦多了,总有贪生怕死不成器的。 故而,每次有这样子的事情发生后,他们的家人,下场会很凄惨,且会被打成典型,在堡寨屯垦所甚至附近的几处地方进行巡游展示。 前方,立着火把,这是今夜巡哨的口子,因为下面是一个大斜面,所以得留人看守。 让天天有些意外的是,火把旁,有个士卒正拿着一本书就着火光在看着。 天天走了过去,那人看得很入迷,竟然没发现天天的靠近。 就在这时, 一道低喝声传来: “口令!” 天天抬起头,看见另一处位置上一人正张弓搭箭对准自己。 而看书的那位直接被吓得手一哆嗦,书掉在了地上。 “拜见副帅!” 先前在看书的覃小勇先一步发现了面前人是谁,马上跪伏下来。 不远处其哥哥也马上行礼: “拜见副帅!” 覃小勇这会儿倒是机灵,马上又解释道: “禀副帅,我是和我哥在换防,现在是哥哥替我。” 意思就是,他不是在开小差。 天天没怪罪他,而是弯下腰,捡起那本掉落的书。 书是手抄本, 封页上写着的是…… …… “郑子兵法? 大人,您还看这些?” 崔都使笑着问道。 徐谓长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道;“临时抱佛脚耳。” 崔都使帮太守大人泡了一杯茶; “流沙郡的援兵,到了没有?” “没消息呢,怕是来不了了。”崔都使说道,“流沙郡那边临着范城呢不是。” “不是来不了,怕是压根就没打算来。”徐谓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估摸着,就等着燕人大军越过我三索郡,刚一进他流沙郡,就准备收拾细软跑了。” 崔都使笑着点点头,道:“也不能全怪他们,这些年来,三索、流沙二郡因一个临着上谷郡一个临着范城,被吸纳抽走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了。咱们这两个郡,本就残破了。” “家破了,就由得贼人来和去,就完全不管了?”徐谓长反问道。 “徐徐图之嘛。” “不是这个理,其实,真正贵重的,不是这房子,而是这盖房子的地,燕人,怕是还真瞧不上咱们楚风的房子。 罢了,不说那些了,崔都使今日见到了无峰山上的守备了,觉得如何?” “极有条理。” “哦?” “有传闻说,这次领军入三索郡的,是那位燕国摄政王的长子,也就是燕国曾经那位靖南王的世子。” “名帅之后,而且是两位名帅之后,如此看来,倒也算是不负家教。” “还有一件事大人您可能不知,燕人刚出上谷郡时,过渭河,曾和我大楚定亲王在登岸处打了一场,定亲王小负,没能啃得下。 领兵的,正是那位靖南王世子。” “好,那老夫就收回先前的话,不出意外的话,山上那位年轻后生,应该是比老夫要懂兵事的。” “话也不能这般说,大人您……” “不用遮掩什么了,临阵之前,老夫手里还拿着人家老子写的兵书看,这事儿要传出去,怕是得丢死个人不是?” “呵呵。” “哈哈。” 二人皆笑起来。 “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老夫也难,虽说眼下搜罗全郡之地,也就凑出个三万郡兵,再发动郡城内外的百姓丁壮,也能凑来个三万之数。 六万人马,要是进大泽去,怕是能混得个风生水起了,可你我心里都清楚,搁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的还是燕人,其实还是不够看的。 这本兵书上就写着,围困囚敌,忌四方平正,可惜啊,老夫不是不晓得这般布置会显得很蠢,可这书里也说了,缺一面,得补,亦或者以少部精兵以拖延敌阵。 这些人马,都是靠着老夫的面子拉扯过来的,如今也就勉强维系住一个大军的架子。 哪边摆着少一些,燕人一冲下山,别说抵挡了,面对等量的燕人,他们压根就没一战的勇气,怕是早就崩逃了。 燕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到底是谁最先说的?” “回大人的话,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位燕国的摄政王。” “攻心之言啊,燕人又没三头六臂,但这话传久了,下面的人也还真信了。可惜了,我大楚本有希望借助梁地大捷扳回劣势的,可乾人又被那位摄政王硬生生地破了国都。 有时候,老夫也在想,国事如此的话,这接下来,又能如何?” 未等崔都使回答, 徐太守自嘲道: “唯有尽力罢了。” 说完, 徐太守又将那本《郑子兵法》拿起来,翻阅起来,同时道: “崔都使,劳您巡营了。” “这您放心,现如今好歹是我军声势壮于燕军,倒不至于有溃兵什么的。” “哈哈,这就好。” 徐太守继续看着书。 崔都使走到帐篷口,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大人,您觉得这本书写得如何?” “细品下来,字字珠玑,回味无穷。” “陛下曾问过定亲王爷,这本书写得如何。” “哦,那定亲王爷如何回答?” “王爷答,不知兵的人,会越看越觉得妙不可言。” “哦,哈哈哈哈。” 徐谓长指了指崔都使,倒是丝毫不见其生气,反而感慨道: “怕是山上的那个年轻娃娃,瞧见老夫这般的对手,也会感慨无趣乏味。” 随即, 徐谓长丢下了《郑子兵法》,拿起另一本册子, 道: “那老夫就不看兵书了,看看诗,乾国文圣曾骂过那位摄政王,说他将诗文之道,给玩儿成了街头巷尾吹糖人的把戏。 其实,我最爱那位摄政王的那首满江红,爱的不是那句壮志饥餐燕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而是那句: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徐谓长看着崔都使, 问道; “崔都使,你说我大楚,日后真能有那‘有朝一日’么?” “也不怕您笑话,我还真不担心我大楚八百年江山社稷会亡。” 徐谓长点点头,道: “晋国也是这般想的。” “得,卑职还是去巡营,这跟您是没法聊了。” 崔都使走出了帐篷, 徐谓长的目光,则看向了茶几上的烛火。 崔都使出去时,忘记将帐篷帘子收回去,恰好外头刮风进来,吹得烛焰开始不停摇晃,近有熄灭之势。 徐谓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挡住这风以保住烛焰, 可这吹进来的风在这帐篷内是打着旋儿的, 一下子, 烛火熄了, 唯有帐篷中央的那个小炭盆,还在不时散发着红光。 “唉……” 徐谓长发出一声叹息, 随手拿起茶几旁的一本书,起身,走到火盆边,引燃,再转身走回茶几前,用燃着的书,将烛火重新给点起。 书在燃烧,纸灰不停落下; 徐谓长伸手,摸了摸茶几上积落的灰, 笑道; “自古以来,哪有万代不断之国?又哪有万古一系之氏? 当年大夏雄壮,今又何在? 千百年后, 日月更迭,星辰交替,山河变换, 所能遗存的, 怕是只有楚服之华美,楚发之飘逸,楚音之优雅……” 徐谓长将这本烧了一大半书, 直接丢入了炭盆之中。 “衣服是人穿的,发式是人留的,音律是人唱的敲的。 总得有人做些什么, 才能让后世人,闲暇时有那个兴致去翻翻看看不是?” …… “闲暇时,翻翻看看就是了,也不用死记硬背。” 天天对覃小勇说道。 经过询问,天天终于知道,这对兄弟和自己还有“馒头情谊”,外加他们俩还发现了僧道们掩藏在这里的军械库。 故而,天天愿意对覃小勇多说一些。 因为他爹在很早时就对他说过,这部兵书,看看也就看看了,要想学会打仗,得自己亲自去看,看一个骑士一天得吃多少粮食,战马得消耗多少草料,看后勤的押运民夫他们推一车粮食到多少里外得需要几日,他们又要吃掉推车上的多少粮食…… “多看看你身边的人是怎么做的,多看看那些老卒们是怎么做的,这些,比书上来的,更有用。” “谢……谢谢副帅。”覃小勇很是激动。 “嗯。” 天天准备离开这里继续巡视了,却看见覃小勇主动将他的肩膀送了过来,还微微蹲了蹲。 唔…… 天天只能学他父亲的样子,在覃小勇肩膀上拍了拍。 覃小勇的脸,因激动而呈现出潮红。 天天笑了笑,转身去下一处位置巡视。 这一晚, 双方相安无事。 确切地说,山上的燕军除了少部分放哨的外,都睡了一个好觉。 山下的楚军,则一直提防着燕军趁着夜色袭营,警戒了大半夜,然后又觉得天蒙蒙亮时,是人最放松的时刻,很多将校们过来用鞭子抽打士卒让他们在这最危险的时刻保持清醒; 可惜, 山上的燕军压根就没偷袭的意思。 上午时, 埋锅造饭的烟火,明目张胆地升空,燕人开始吃饭。 楚军营地里,也开始埋锅造饭。 徐谓长看着眼圈泛红的崔都使,笑道:“熬了一宿?” “可不。”崔都使吃着饭骂道,“燕狗不按规矩来。”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蠢,崔都使只得又道:“也怪我,番子当久了,您让我刺探军情没问题,让我指挥打仗,那还真有些稀里糊涂草木皆兵的意思。” 徐谓长摇摇头,道: “山上的燕军没夜里偷袭,这意味着这山上的燕人很有恃无恐,怕是有后手。” “这……” “无妨,待会儿攻山时,把我的旗挂得越高越好,越醒目越好,要让燕人一眼就瞧出来,我大楚太守的位置在哪里。 再劳烦崔都使了,率领你的部下,再从这三万郡兵之中择选出能上得了台面的,围在我四周。 铁蒺藜、鹿角、坑洞什么的,先布置着挖上。 等客到。” 崔都使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昨晚还在拿着《郑子兵法》看的太守大人: “您这是看了一宿的兵法?” 徐谓长没好气地道; “被你一呛,我干脆把那书都给烧了。” “得,我家那小子也是看书不行,回去我也把家里书都烧了。” “我这是蠢办法。”徐谓长说道,“先觉得自己要败,通过自己要败,再算算燕人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败得最惨。 嘿, 别说, 这样一想,反而觉得脑子通透了很多。” 吃完了饭的燕军,一直在严阵以待。 谁知楚人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直到正午过了,偏下午时,才开始了第一波真正的攻势。 一时间, 山下战鼓擂动, 旌旗飘飘, 各路郡兵小将领纷纷到太守面前请战,拍打胸膛; 好一派大楚雄兵图。 不过这盛况之下的战果,却有些让人难堪。 按理说,一鼓作气,再而衰……这第一波攻势,应该是最凶猛的,可这三路楚军,在和山上的燕军接触后,没一会儿就都败撤了下来; 本就是下午时分开展的攻势,这败撤得又太快,远远没到晚饭的点,故而,楚军又换了一批人马,赶着饭点前又发动了一次新的攻势。 这一次,鏖战得久了一些,燕人开始后撤。 楚军一下子上了头,不管后方传来的将令,开始冒进,然后被燕人自山上来了一波反冲锋,又一次通通击溃。 其中有一路,是陈仙霸的那十八位……哦不,现在是十七位结拜兄弟负责的; 这批被收服的楚地豪族子弟,在被天天吓唬了一顿,外加周丰等人头一激,面对着战力不行的楚军,迸发出了极为可怕的战斗热情。 若非天天及时下令制止,他们又不敢违背天天的命令,怕是真的会脑子继续发热反攻到山下楚人营寨里去。 总之,甭管咋样,两次进攻结束后,大家都糊弄到了天黑,开始准备晚食了。 天天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下面呈送上来的伤亡折损,燕军的损失并不多,当然,楚人的损失,虽然比燕军要多,但也不算很大。 接下来的三天里, 楚军每天都发动三次攻势,上午一次,下午两次,当然,都无功而返。 而且,渐渐的,进攻的楚军进取心开始越来越差,乃至于到了稍有受挫,领头的将领就带头撤回的情况; 山上的燕军也习惯了,一轮箭矢下去之后,作势拿着刀大声呼喊作势要冲杀下来,配合楚军的撤退。 这仗打的,双方似乎都挺能接受。 天天一开始还觉得楚军在故布疑阵,但经过这四天的观察,他终于确认了,这支楚军的整体素质……是真的不高。 他先前想当然地认为,楚国的郡兵战斗力,相当于自家的辅兵,现在发现错了,他漏掉了一点,楚国的第一等战力,是大楚的皇族禁军,第二等战力不是地方军,而是曾经的贵族私兵……地方郡兵,其实是第三等,平日里只负责抓抓土匪缉拿盗贼。 故而, 天天心里开始有一个冲动, 要不, 不等霸道哥了? 自己试试看,亲率主力冲下去看看能否直接给山下的楚人来一波以点破面? 可能,一直在外围隐藏游弋的陈仙霸,也发觉了这支楚军战斗力的拉胯,也有可能是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了某个阿弟想要吃独食的企图。 所以, 在这一日下午, 楚军开始今日的对山上攻势时, 一支燕军骑兵自后方忽然杀出,目标明确,想要一举穿凿楚人军阵,直接破了楚军帅旗所在! 而帅旗之下的高台上, 换了一身绿色长袍两鬓梳理得极为干净的徐太守, 拿起一根竹箫,开始吹奏; 在其身旁,竟然还有十多名自郡城里选来的美姬,顺着太守大人吹奏的音律,或以琴瑟配合,或随之翩翩起舞。 骑着貔兽冲锋在前的陈仙霸老远地就看到这一幕, 不禁笑骂道: “莫不是个傻子,哈哈啊………” 貔兽前蹄一个踩空,陷入挖好的坑洞之中,陈仙霸整个人直接摔翻了下来。 不少燕军骑士也都坠马,后方的骑士则冲势阻滞,不得不都勒住缰绳停顿了下来; 就在这时, 崔都使举着刀, 大喝一声, “儿郎们,杀燕狗啦!” 领着自己部下以及一众楚军士卒呼啸而出。 高台上, 徐太守丢下手中竹箫, 拿起旁边的鼓槌,对着面前的大鼓开始敲打起来,鼓律精妙,其人擂鼓时,身姿也随之扭动,一般而言,楚地贵族名士之间,往往以此作“风雅鼓”,在聚会时玩闹。 见周围美姬们还没从眼前忽然出现的厮杀场景之中缓过神来, 徐太守当即放声长啸, 喊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起! 让这群燕蛮子见识见识, 什么叫我……大楚风华!”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一章 正幕 这一跟头,很可能成为陈仙霸一生之耻; 至少在眼下,陈仙霸自己是这般认为的。 而当一众楚军向他蜂拥而来时,陈仙霸单掌拍地,整个人腾空而起,同时摔翻下去时也没撒手的刀在这时横劈出一道刀罡,将面前的楚军士卒逼退。 紧接着,陈仙霸发出一声大吼: “步战,结阵!” “喏!” 后方所有被阻滞住的燕军士卒迅速下马向这边靠拢过来,接应自家将军。 楚人来势汹汹,前期摔翻下马,加上其他陷阱作用,导致一开始燕军骑士损失了不少,但在一番焦灼之后,燕军这边又撑住了架子。 外围的燕军甲士去阻挡企图包抄过来的楚军,内圈的则立刻张弓搭箭开始射出; 这会儿,已经没办法再想什么用盾牌结阵了,事实上正儿八经的骑兵,平日里也根本不会用这个,王爷的锦衣亲卫,毕竟是例外中的例外。 但就算不结阵,他们的自身素质,也是毋庸置疑; 毕竟陈仙霸可是王府当未来“军神”来培养的,其年纪轻轻地就曾斩杀过独孤柱国立下赫赫战功,这军事方面的天赋,简直满到要溢出; 所以,陈仙霸的这支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算是晋东军中的精锐,要不然当初陈仙霸也不会想着去争那揭幕战的机会。 反观楚人那边,早有准备再加上一开始的气势如虹,并未彻底击垮这受阻的燕军,甚至还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崔都使自己也中了一箭,斩断箭身后,他有些骇然于这支燕人士卒的精悍,这一根箭矢能透过他的甲胄和护体气血,足以说明是真正的硬弓射出。 如果此时,楚军能够拿出他们的老本行,靠结阵来压缩燕军的空间,再以更协调有序的方式进行推进,陈仙霸这支陷入重围的燕军必然会被闷死; 只可惜,崔都使挑选出来的这些人,纵然是精锐,也是郡兵里的精锐,再加上他手上的这些个凤巢内卫番子,单打独斗都是好手,可要是结阵配合,他们根本就没练过。 江湖厮杀和战阵厮杀,本就是两码事。 现在,崔都使希望的就是让附近的楚军调头过来,用人命,把这支燕军给堆死! “兄弟们,老子没死!” 陈仙霸再次发出一声怒吼,自地上捡起一面先前冲锋时一名燕军执旗手侧翻后掉落下来的双头鹰旗; 二话不说,将旗杆掰断成两截后,从自己后脖颈甲胄缝隙处插入,卡在了甲胄上,相当于自己背着军旗。 “随我冲阵,给老子掀了他的帅旗!” “喏!” “喏!” 陈仙霸一马当先,一个人犹如一尊杀神,他是这片战场上最显眼的一个; 其实,按照那位被晋东军民爱戴的王爷他的理论,在战场上去做那一个最亮眼的崽,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在很长时间以来,郑凡对一切亮晶晶的甲胄都很抗拒; 虽然,他清楚身先士卒的重要性,但他还是抗拒。 后来,兵强马壮后,郑凡可以坐在行辕上给全军加士气了,自己冲阵的机会就更少了。 用瞎子的话来说,这是主上的境界,早就从匹夫之勇的低级趣味上升到全局谋略,嗯,郑凡也很认同这一说法。 但实际上, 在战场上, 最让人钦佩也是让无数男儿幻想的画面, 还是身为一方大将, 持刀立身于前,领万众虎贲冲杀! 好儿郎,当如是! 陈仙霸就是这种人的典型,在他还是个渔村少年时,就敢在明知不敌时向李良申几次主动出手; 他骨子里,就是真正的悍将,是田无镜当年那种,一人一貔一金甲,冲阵于千军之前的真正豪迈! 你让我看你的大楚风华, 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什么叫真正的燕人之蛮! 陈仙霸身先士卒不假,但其麾下,也是毫不惜命,在尽可能维持阵形的基础上,燕军士卒几乎是如同一群豺狼虎豹一般,直接扑向了楚军的防线。 没错,是防线! 就连楚人自己都有些诧异,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自己防守了? “嗡!嗡!嗡!” 陈仙霸身上已经中了三根箭矢,不过两根是嵌在他甲胄缝隙里,有一根射过了甲胄刺入其血肉,但他根本就不在意,继续挥刀冲杀。 徐谓长依旧在敲着鼓,虽然是男子,但身姿此刻透露着一股子轻盈的感觉; 只不过,高台上的歌舞姬们就没他这般淡然了,虽然还在跳,但跳得磕磕绊绊,虽然还在弹,但弹得支离破碎。 崔都使的手臂被砍了一刀,不得已之下,只能换另一只手握刀,这会儿,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后方,看见自家太守大人依旧闲然自得,也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心里也就平静了下来。 若是此时自己身边,有三千皇族禁军就好了。 可惜,没有。 这时,外围的楚军开始向这里支援过来,终于,燕人这股子困兽之斗的恐怖状态被压制了下去。 崔都使长舒一口气。 可这口气刚出去,马上就又提了起来,因为山上方向,忽然传来了响亮的喊杀声。 这是先前被围困了数日的燕军,开始配合着眼前的这支燕军,主动杀了下来。 其实,按照天天原本的想法,应该是等着陈仙霸斩下对方主将夺下对方帅旗后,再趁势杀出卷崩对方全军效果是最好的。 可偏偏,他看到的画面是,陈仙霸的那支骑兵,竟然在冲阵后被阻滞住了。 简而言之,就是霸哥似乎玩儿脱了。 天天不敢再耽搁,即刻下令山上所有兵士,朝着山下也就是楚军帅旗所在的方向冲去。 徐太守和崔都使,早就谋划着这一天; 也清楚,燕人打算的,应该是里应外合的战法,这也是燕人最常用的战术; 所以,面对山上燕军的反扑,他们其实也是做了准备,安排了山下楚军要竭尽全力地去围堵。 可问题在于,先是中军帅旗被冲,楚军普遍已经有些人心惶惶; 再者,各支楚军的精干,全都被调派到了帅旗所在的位置去防卫,让本就拉胯的楚军郡兵战斗力变得更为拉胯,先前几日的攻山战打成那个鬼样子,其实不是为了引蛇出洞,而是真实发挥。 最最重要的是,山上的燕军其实也一直没出全力在防守,基本上是轮流在岗以保存体力。 所以,山上燕军一下子朝着一个方向杀下来后,楚军的防线,直接就崩塌了。 很多时候,谁输谁赢,比的不是谁更优秀,而是比谁更烂。 战场局势,再度发生了变化,楚军开始大面积的溃逃,尽管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人多,多好几倍,但看见身边人逃跑后,他们自然而然地也就跟着一起跑了。 再者,先前为了充声势,徐谓长还征调了很多民夫进来,这些民夫哪里上过战场,早几日攻山大家还能呼喊呼喊壮壮声威,真的要全面接触时,他们能做的就是带头跑带崩全局。 “杀!!!” 陈仙霸还在继续鼓舞着自己的手下重新开始穿凿。 大范围的溃逃趋势,很快就影响到了局部战场,哪怕楚军占着优势,却也大部分无心恋战了,很多人都开始四散逃走,也不是没有真正的忠义之士,但此消彼长之下,只能被燕军重新压制回到了帅旗之下。 徐太守累了, 他不再擂鼓了, 而是笑着对周围的歌女舞女们道: “感谢你们送我,是我负了你们,你们放心,我会为你们求一个安处。 我徐谓长自诩风流,这辈子,最见不得辣手摧花之事。“ “噗!” 陈仙霸一刀,捅入崔都使的胸膛,崔都使的气力早就散尽了,最后只能用手中的刀,敲了几下陈仙霸的甲胄。 “砰!” 陈仙霸一脚将崔都使的身子踹开,其身后的甲士纵然早就气喘吁吁,却仍然迅猛冲上,将顽抗的楚军斩杀。 帅旗之下,高台四周,布满了尸体。 不远处的另一侧,天天也已经带人杀了过来。 见到天天的银甲,陈仙霸下意识地脸有些发烫; 这脸,丢大了。 如果不是天天及时率军冲杀下来打崩了楚军的大势,他陈仙霸今日真可能就栽在了这里。 徐谓长盘膝坐在高台上,面露微笑。 他这个模样,让陈仙霸忍不住想到了下渭县的县令,汪清梅; 只不过,又有一些不同。 见到汪清梅时,陈仙霸眼里,只有厌恶。 但看见徐谓长时,他却厌恶不起来,哪怕这个人,差点毁了他一世英名。 是的,陈仙霸一直坚信自己以后会成为像王爷那般伟岸的人,可王爷,至今仍然战无不胜,而他,差点刚出道就要**了。 擦了擦脸上的血, 陈仙霸看都不看台上那些女人, 直接走到徐谓长的面前。 徐谓长俯身拜下; “要降么?” “非也。” 徐谓长挺起腰杆,指了指四周的女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一把纸扇,以及两块金子。 “求将军开恩,不要为难这些女子。” “没别的了?” “没了,哦,还有一条,将军可否让我选个死法,可以用弓弦勒死我,给我留一个全尸。” 说着,徐谓长又摸了摸自己袖口,没摸到其他东西,转而苦笑道: “将军,这套衣服镶着金线,您别嫌弃。” 陈仙霸举起刀,刀身抵在徐谓长的下颚位置,道: “我可以给你活命的机会。“ “真的不需要,将军,我这人图个名声,这辈子,就爱这沽名钓誉的味道,您就全了我吧,九泉之下,我也会感念将军的好。”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徐谓长站起身,走到一架古筝前,从下面摸出了一个册子,主动送到陈仙霸面前: “将军,请看。” “这是什么?” “将军,这是您礼贤下士收揽我,我拒绝的对话,您看看,我给您设计的您说的话,很有条理,也很有硬度,将您的形象直接烘托了出来,史官都不用改,直接可以上史书了。“ “可这靖南王世子殿下………” “咦?这是笔误,笔误,您不是?” “我是。” 天天这会儿也走上了高台。 楚军大部已经溃散了,而燕军也没有选择追逃,因为骑兵不够多,追逃也没意义。 “那……”徐谓长挠挠头,“可惜了,我就写了一份。” “给你笔墨,你再重写,写我们两个人的。”陈仙霸说道,“我叫陈仙霸,他是世子。” “可是日头都快要落下了啊?”徐谓长焦急道,“晚上死,就失了日照的优雅,您瞧瞧,夕阳要到了,这会儿死,才最合适,美,美得很呐。” “呵。”天天忍不住笑了,“哥,这家伙说话的语调,倒是和父帅有些像。” “写!”徐谓长马上喊了出来,“这句话必须要加进去,我写!” 可以给自己加一句: 靖南王世子殿下曰:此人有摄政王之风骨! 大赞,大赞啊! 与之相比,夕阳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行了,不耽搁你上路了。”陈仙霸阻止了他,“我会给你添上去的。” 徐谓长点点头,提醒道:“那您可千万不能遗漏啊?” “不会,不过,你得给我写另外一份,郡城的门,你得给我叫开。” “这您放心,且不说我这边一败,郡城那里本就空虚,怎敢再继续顽抗,其实,我早就安排好了,您大可派人去叫门,里头人会开门的。 也是希望将军和世子殿下,可以体恤生民,该打的也打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输了也就输了,反正八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 “既然有这番觉悟,先前在搞什么?”陈仙霸问道。 徐谓长摇头道:“就差一点就能把将军您给搞死了,那还不值得搞一下么?” “也是。” 徐谓长侧过身,道:“将军,劳烦您动手。” 陈仙霸伸手,从一名甲士手中接过一把硬弓,而后,绕过其脖子,猛地开始发力。 徐谓长本能地双手死死地扣住弓弦,身体开始挣扎,似乎想要挣脱,同时涕泗横流; 到最后, 死相极为凄惨。 天天在旁边叹了口气,道;“这家伙是真不知道,被勒死其实是最丑的,还不如保持微笑快刀切了脑袋再缝回去。” “厚葬了吧。”陈仙霸撒开手,吩咐左右,“就葬在这山上,立个碑。” “喏。” 陈仙霸转身看向天天,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这事,可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让王爷知道。” “哥,您觉得这可能么?” “至少不能让王爷知道这个细节!” “不可能的,您以为我父帅的锦衣亲卫就真全穿着锦衣?” 锦衣亲卫在各路军中都有暗桩,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唉。” 陈仙霸叹了口气, “我待会儿亲自写个折子跟王爷认错吧。” “我也一起,计划是我们俩一起谋划的。” 陈仙霸不置可否,伸了个懒腰,对身边一名甲士道: “去找找,周丰死了没。” “死了。”天天回答道,“被我杀鸡儆猴了。” “哦。”陈仙霸也没当回事儿。 “这个需要写到折子里去么?”天天问道。 陈仙霸犹豫了一下, 道; “嘿,这个可以写。” “哥,其实父帅最不喜欢外人传这个谣言的。” “我知。”陈仙霸点头道,“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给王爷分担一点,王爷太累了。” …… “这俩臭小子。” 郑凡将折子丢到了面前桌上。 “主上,天天他们那边进展还顺利么?”四娘问道。 “问题不大,楚国的皇族禁军,已经都聚集在咱们面前了,那俩臭小子那里,小麻烦有一些,但不至于有什么大麻烦,再说了,苟莫离那里也帮忙盯着呢。” “主上这次可是操碎了心呢。”四娘笑道。 “呵呵。”郑凡摇摇头,“我可不是在这里帮这俩臭小子攒经验,他们俩,其实也是我接下来布局的一环。” 郑凡伸了个懒腰, 道: “看吧。” ………… 其实一直在校正和思索接下来的大剧情,想着怎么写得饱满一点,尽量避免直接平推的乏味感,所以这段剧情有些慢了。 不过现在敲定得差不多了。 所以, 从明天开始,尽量每天两更,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二章 高野 “野人来了!” “野人来了,跑啊!” 伴随着楚地农民们的尖叫声,自东北方向,一支野人骑兵冲了出来,他们的规模并不大,只有二十多骑,除了领头人身上有一件很简陋的皮甲外,其余人身上都只着纯粹的兽皮衣。 相较于甲胄的缺失,他们的刀却是成制式的,同时他们背上背着的弓箭,也能看出是老燕军的款式。 早年的大燕军队,除了都打黑龙旗同时尚黑以外,具体到兵器制式到甲胄制式可谓五花八门。 镇北军有着自己的一套体系,靖南军也有自己的风格,各地方兵马,也是有着自己的特色。 哪怕是现如今,也依旧如此; 毕竟,维系一支庞大的军队已经极为艰难,想要对其进行换装……那代价则更为高昂,所以,甲胄和一些特制的兵器比如马槊这类的,是可以当传家宝,爷父孙传递使用的; 可偏偏有一个地方的掌事者,一直以来都对军队的装备有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追求,也更享受站在高台上检阅时,那种风色统一的景致。 晋东的换装,在六七年前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奉新城外的铸造坊,早就发展到一个极为可怕的规模,同时还拥有极为成熟的锻造技艺,再加上不断自天断山脉甚至是雪原内发寻到的各类矿产,这才足以支撑下晋东王府正兵的整体换装。 其实,野人一直生活在“宝库”上面,似乎越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它地下总能有宝贝; 可惜的是野人一缺乏探寻与挖掘能力,二也缺乏锻造冶炼技艺; 而这些,对于魔王们而言,都不是问题。 燕国朝廷的兵部、户部乃至于是工部,在前些年里,不止一次地发公函,好话说尽,想要从晋东这里进一些军械。 可到最后,除了摄政王送了三百套给皇帝的亲卫军充当门面外,就再没能掏出来一套。 就是皇帝,对此也毫无办法,虽然晋东之地商贸发达,但军械制造这方面,根本就不可能往外卖,是真正意义上的违禁品,且晋东军自己用还来不及,哪可能去出口? 再者,晋东名义上属于大燕,但实际上和朝廷之间,维系的是一种近似于朝贡一般的关系,逢年过节,双方会派人互送一些礼品; 朝廷的军饷和粮草是不入晋东的,而晋东,也向来对舔他们名义上的皇帝,没太大的兴趣。 如果不是他们的王爷一直压着,同时还有隔壁楚国的威胁,再加上一统诸夏这近乎心照不宣的目标,可能晋东的军头们以及那些中层将领们,最想做的,就是跨过望江,去燕京城下跑马。 大换装自然淘汰下了一大批老式军械,其中大部分,都是层层下放。 比如覃家俩兄弟去当辅兵时,覃老爹找当地堡寨校尉求的,就是这批积压下来的军械。 而对于野人,范城那边的苟莫离直属野人大军,自然是会全额配给,没理由把人家丢那么危险的地方却还苛刻那些; 但对于这些临时抽调入关当仆从军的野人,肯定是不可能给什么好装备的,他们的定义本就是炮灰,哪怕是最基础的辅兵装备,也得让他们自己去拿军功来换。 王府的态度是: 想让狗卖力做事, 就得让他们饿着。 好好替王府卖命,不仅有军械可以拿,同时还有奖赏,而最大的奖赏,就是标户的身份。 近十年来,王府不遗余力地对雪原进行精神文明的丰富与提升, 已经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很多野人的身份认知,已经开始觉得: 星辰是低贱的, 寒风是低贱的, 自己……也是低贱的。 早年的大燕,秉持着的是一种大夏民族沙文主义政策,讲究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年镇郡主动辄就去诛人家部族,李富胜喜欢灭部落取乐就是最好的例证; 就是靖南王,率军入雪原时,也是行的屠戮政策。 而晋东的王府,不喜欢这种肉体毁灭的政策。 确切地说,毁灭一个民族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最简单也是最亏本的,叫肉体清除;二,是最划算也是效益最高的,叫精神湮灭。 先摧毁你的信仰,再帮你重建你的“信仰”,明明是在蹂躏你剥削你,但你却甘之如饴,且心悦诚服地跪下发自内心真诚地呼喊“我的老父亲”。 瞎子是此间好手,这些年来,造反的事儿,屡屡受挫,而瞎子之所以没发疯也没抑郁,就是他将很多的精力,倾注在了雪原方面。 雪原现在很多野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发式、自己的语言甚至是自己的肤色,都是肮脏的,唯有进入雪海关,成为标户,成为王爷的子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这一策略,尤其在双方两地百姓基础物质生活差异性很大时,有着更好的效果; 王府推出的经由王爷设计的“带馅儿的馒头”,对诸夏之地的百姓都有极强吸引力,就更别提对雪原的子民了。 前年,陈道乐就曾亲自写密折,赞叹王爷的布局深远,更是直接指出这馒头,哪里仅仅是带馅儿的,是带血的,在折子里,更是清晰地将王府对雪原的政策统称为……“人血馒头”政策。 王爷本人瞧见这封折子后,一时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倒是瞎子在旁边打圆场,说陈道乐师承于自己,眼下,终于算是悟透了,也算是出师了。 “杀!” 曼顿领着自己的手下,开始对这些楚人进行杀戮,将视野可及的楚人都砍杀后,他们再翻身下马,割取他们的耳朵收入自己的袋中,这些,是军功的凭证,他们需要用这个,去向王府换取自己的奖赏。 因为眼下战局位置的原因,王府丝毫不担心这些野人仆从兵会杀良冒功,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在杀良取功。 “回去!” 曼顿已经察觉到,在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支楚人军队的身影,虽然很眼馋楚人士卒的军功,但曼顿清楚,光靠自己手下现在剩下的这些人去和楚人兵马硬碰硬,是很不明智的。 一个月前,他手下有五十多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他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因为这些手下人所获得的军功里,能有一部分抽成是会算在自己身上,眼下,自己距离成为“标户”,已经越来越近了。 伴随着野人的离去,落后一步赶到的楚军看到地上横躺着的缺了一只耳朵的百姓尸体,领头的将领极为愤怒地将刀狠狠地刺入地面,以发泄他眼下心中的愤怒。 近一个月以来,大量的野人开始充斥于莫崖、问丘以及上阳郡三郡之地,正值秋收之际,专门对抢收的百姓下手; 楚军虽然对晋东军主力执行着收缩防御政策,但在自己内部,对这些野人骑兵的绞杀与堵截,就一直没停止过,可他们就像是杂草一般,割除了一批又很快长出来新的一批。 最可气的是,除了一开始他们天真地认为自己和楚军扳手腕和楚军发生了很多次正面冲突以外,吃了苦头的野人们现在开始见了楚军正规军就早早地跑开,等楚军离开后,他们又暗戳戳地绕回来,见到准备抢收的百姓立马张弓搭箭。 楚军内部组织过好几次以骑兵为主的追杀,但这些野人在逃窜之后,还懂得如何“请君入瓮”,导致楚军追杀骑兵好几次追着追着,就碰上了以逸待劳的晋东正规军骑兵,这种结果,自然不会太理想。 …… 曼顿领着自己手下们又在野外逡巡了几日,凑够了这一批的耳朵后,他们终于撤出了“猎杀”圈,回到了后方。 而所谓的后方,其实也在莫崖郡军内,确切地说,现在四分之一的莫崖郡,就完全掌握在燕军手中。 因为楚人不敢主动出击,所以晋东这边,调动了大量的民夫,开始修筑军寨,营建城堡,一些原本被楚人废弃的城池,现在也被燕人重新捡起进行着修复。 一是为了战事需要,二则是这些设施修建好了后也不是一次性的,以后也能继续发挥作用;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现在不打仗,大家闲着还得白吃饭,还是动起来做事吧。 自军寨还有一段距离时,曼顿就示意自己手下下马,开始牵着马匹走,很快,军寨内又一支晋东骑兵过来探寻校勘了他们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曼顿等人才得以入寨。 寨子内又一处位置,专门负责清点野人们的战利品,相对应的奖赏也会在此时直接发放。 最受野人们欢迎的奖赏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军功兑换“标户”积分,达到多少积分后,就可以成为标户,且允许带自己的妻儿进入晋东落户; 另一个是军功兑换“商用券”,可以以五折的优惠去购买王府销往雪原的商品,现如今雪原上已经被王府设了九个榷场,商品众多,很多还是雪原生活的必需品。 一些有心气儿的或者是个体组团进来的野人,他们往往追求的是第一种奖励,而一些由部族聚集而出的野人们,则更多是想要第二种奖励。 曼顿将自己和手下们收集来的耳朵都堆在了旁边空桌上,有三个书记官负责清点。 旁边还有两处清点位置,这会儿也有野人队伍在进行着清点。 其中,有一位没有耳朵手里端着茶杯的男子在其间巡视,走到曼顿这边时,曼顿马上俯身行礼。 “这次收获不错,快到了吧?”郭东喝了口热茶,随意地向曼顿搭着话。 “回大人的话,快了,再出去一次,就够了。”曼顿很是谦卑地说道。 “恭喜。”郭东礼貌性地回了一句,随即走向另一处桌面继续巡视。 按理说,一个没有耳朵的人在这里检查耳朵的清点,会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这里,没人敢轻慢于他,因为他的身份在后勤这方面,真的不低,同时很多人都清楚,他有一个好兄弟,现在在军中任高官,主管军纪。 郭东并没有丝毫不适,因为他的耳朵以及鼻子,是被年尧命人挖去的,当时的他被挂在旗杆上,命悬一线,最后是王爷率军赶到,这才救下了自己一命。 有些身上有残疾的人,会一直抑郁于别人的目光,心里会变得自卑与敏感,郭东不同,他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成熟与坦荡; 原本的他是负责镇南关以北粮仓的管理,现在开战了,他被调派进军中,管后勤之一。 看着这些楚人的耳朵,他也没多少幸灾乐祸的变态快感,可也没什么同情。 这时,有一名手下上前:“大人,许将军来了。” “哦。” 郭东放下了茶杯,走了过去。 许安见到郭东,问道:“累不累?” “身上少点儿部件反而轻松,哪里会累。” “呵呵,刚来处理两起野人纠纷的事。” 野人队伍里,有几支竟然因为抢耳朵,开始黑吃黑,这股风气,必须要提前狠狠杀住。 “处理好了?” “嗯,砍了几个脑袋,然后顺便来看看你。” “好。” 这时,一名郭东手下按照郭东吩咐,拿来了一个袋子。 “你嫂子做的炒面,料加得足一些,你拿过去吃。”郭东将袋子递给许安。 许安没拒绝,直接收下了,这不算是行贿。 虽然一入正兵,出征时王府会包办一切,但家里依旧可以托人来送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军中书记官会帮忙写一批信让专人送回家。 “这还得等多久?”郭东问道。 “怎么?”许安笑了笑。 “呵,哪里有怎么。” “这是上头决定的事,确切地说,是王爷决定的事,再说了,现在是楚人缩着不出来,那咱们只能继续等着了。” “可惜了每天耗掉的粮食。”郭东感慨道。 “人命比粮食重要。”许安说道。 郭东摇摇头,“你能说这话,我挺意外的。” 因为许安的父母,当初是被当成两脚羊抓走了,他体会过人命不值钱的时期。 许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护腕,道: “以前,咱们的命不值钱,现在,王爷说咱们的命,值钱了。” “哦?” “反正,粮食是不缺的。”许安说道。 “当然不会缺,就是怕糟蹋了。”郭东扭了扭脖子,“管了好些年粮仓,有感情了。” 许安伸手拍了拍郭东的肩膀: “屯着,就是为了这会儿拿来用的,你得想想,对面的楚人,他们的粮食,应该是比咱们紧张的,咱们差不多毁了他三个郡的秋收了。” 许安弯下腰,凑到郭东耳边,提醒道;“以后这种事儿,不要随意再问人了。” “我怕什么。” 郭东还真不用怕,他根正苗红,父亲死在楚人手里,自己被楚人用了刑,还曾被王爷赐予过“摸金校尉”,现在腰牌还挂在腰间呢。 “你身边人呢?”许安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 “有些钉子,以前藏得很好,现在也藏不住了,还得再理一遍。” “好,我知道了。” “嗯,我先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 曼顿见郭东又走了回来,忙陪着笑。 郭东对他点点头,又重新端起自己的茶杯,茶水凉了,他却不在意,继续喝着。 清点校对结束,军功也计算好后,曼顿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的手下去领饭食。 伙头营那里人很多,每个人需要凭自己的腰牌来领取每日的饭食,这里因为是后勤往来军寨,所以饭点并不会固定。 曼顿等人进去时,正好看见几个刚刚吃完饭的野人,正坐在那边的木墩儿上,其中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正在剔牙。 这几个野人身上,穿着锦衣! 曼顿马上带着自己手下朝着那几个锦衣野人跪伏下来行礼。 “呵。” 那几个锦衣野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王爷的锦衣亲卫里,是有野人的,只不过数目并不多。 这段时间,伴随着野人仆从兵大面积的使用,锦衣亲卫也会常常派人到这些后勤营寨里来巡视,尤其是野人出身的锦衣亲卫,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概率最大。 他们自己,其实也很喜欢来。 这一身锦衣,不仅在晋东军中是荣耀的象征,在自己当初的同族人眼里,往往能够收获十倍百倍的快乐。 看着这些野人还在拼了命的用最为简陋的武器和装备在楚人地盘上冒着被楚军截杀的风险挣着那些微末军功, 锦衣野人就越是觉得自豪, 也无比庆幸自己当年早早地主动放弃所谓的星辰和发式,宣誓效忠晋东效忠王爷,如今,雪原牧场雪原的人甚至是雪原的阳光,都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些生理上的不适; 只觉得那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落后与愚昧,唯有在晋东,仿佛连风,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曼顿等人的行礼,他们不屑一顾。 这些卑贱的野人贱民,哪里有资格与他们说话? 但曼顿等人不敢造次,依旧谨小慎微地缓缓起身,弓着腰,从这几个锦衣野人身边走过去,一个个的眼里,全是羡慕的目光; 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了,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追求。 前年苟莫离曾回到奉新城短暂的述职,瞎子请苟莫离喝酒。 瞎子在酒桌上说:“现在晋东的野人,越来越像是自己人了。” 昔日的野人王借着酒意, 反问了一句: “晋东的野人,和雪原的野人,还是一类人么?”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三章 这天下,面目全非 “疼……轻点儿……嘶……” 四娘将银针一根根地自郑凡胸膛位置拔出,笑道:“主上,疼说明上次进阶失败造成的隐忧基本消除干净了。” “嗯。”郑凡点点头,待得身上银针全被拔去后,习惯性地伸手将四娘搂入自己怀中。 这些年来,郑凡明显感觉到自己容貌变得成熟了,也就是所谓的人到中年。 不过好在他坚持修炼,一身武夫体魄,倒不至于变得跟京城的那个小六子一样大腹便便起来。 但四娘……她的容貌似乎完全没发生过变化,一切宛若和在虎头城客栈内第一次相见一样。 很多人都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的伴侣如果可以青春永驻那该多美好; 可真的发生在你面前时,那种频频发生的腰膝酸软,绝对可以给你带来绵绵无尽的绝望与压力。 好在,它是快乐的。 “王爷。” 刘大虎在外头禀告。 “进。” 四娘起身,离开了主上的怀抱。 “禀王爷,李将军派人来报。” 寻常时候,各部和帅帐之间是保持着早晚各一封的消息通传,而一旦有特殊情况的话,会临时加急。 郑凡将军报打开,扫了一眼,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军报上写着的是近期问丘郡的楚军开始了一些上规模且有些异常的调动,李成辉申请可以自己拿捏应对。 所谓的异常调动,郑凡并不担心,当下局面,大家兵对兵,将对将,在绵延的战线上,基本上没什么秘密。 李成辉上这一则军报的意思,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主动权,他手痒了,他麾下将领手痒了,忍不住想动动手。 毕竟,李成辉那一镇虽然在入晋东后被以标户制改造过了,但总体保留了原本的框架,入晋东五年,没来得及立下什么战功,所以现在迫切地想要去证明自己。 “主上,苦恼么?”四娘关心地问道。 郑凡摇摇头,提起笔,似乎准备写回应折子,但犹豫了一下,又怕这种不轻不重的回应无法收到什么成效。 故而直接看向刘大虎; 刘大虎会意上前; 郑凡将自己的王令直接丢到了刘大虎手中,刘大虎捧着王令,跪伏下来: “卑职听令!” 郑凡又将李成辉给自己的这封军报丢到了刘大虎的面前, 道; “持本王王令,入他李成辉的军帐,在他麾下将领面前,把这封军报直接给我甩他李成辉的脸上。” “卑职遵令!” 刘大虎拿着王令走出了帅帐。 郑凡闭上了眼,在帅座上坐着。 四娘伸手帮其按摩太阳穴,轻重适宜。 “主上生气了么?”四娘问道。 “这还不至于,哦,对了,家里孩子们来信了,你要看么?” 四娘问道:“那个孽子也写了么?” “没有,大妞在信里说弟弟也很想念咱们。” “他就是笃定我现在离得远,打不到他,所以皮又痒了。” “你可以对咱儿子温柔点儿的,到底是咱亲骨肉。” “好好好。”四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担心那俩小的在家里,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放心,这次出门前,我和老沙说过了,让他帮忙看孩子,在咱们回去之前,他们俩出不了王府。等这一仗打完了,就把他们俩带身边吧,也该学点儿东西了。” “王爷,大将军来了。” “进。” 梁程走了进来,参拜道:“主上。” “巧了,李成辉刚派人送军报说他那边有异动想自行处置,我刚让大虎拿我的王令去甩他脸,早知道你这会儿到了,就让你顺路去一趟了。” “他应该也是抑制不住军中焦躁求战的情绪吧,其实各路军中都是如此。” “对啊,所以我就让大虎去帮帮他,这一仗,求的是稳,比的是谁更耐得住寂寞,比谁更能躺嘛。 反正,我是做好在这里过冬的准备的。” “有主上在这里坐镇,属下就安心多了。” “呵呵。”郑凡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老子总是不自信还是你每次都舔得很生硬,弄得次次你夸我时我都觉得你是在嘲讽我一样。” “属下不敢。” “行了,你去吧,苟莫离那边,应该已经发动了。我呢,就继续躺在这里,和我那大舅哥,隔空钓鱼。” “属下遵命!” ……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皇的目光,在定亲王的断臂位置停留了片刻就挪开了。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谢玉安、熊廷山以及一众核心将领,楚皇甚至连帅座都没坐,而是直接道; “朕此番来前线,不是为了督战的,朕只是来看看,做到心里有个数,你们缺什么,朕就在后头想方设法地为你们补什么,朕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臣等惶恐!” “诸位,大楚的未来,楚人的未来,就在你们的肩上,朕与你们,共担。”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大楚!” 皇帝并未在帅帐里停留多久,简单的一番会晤后,就离开了帅帐,跟随在皇帝身后的,不是皇帝的兄弟定亲王,而是谢玉安。 此处军营所设位置,其实不算是前线,严格意义上来说,燕楚双方的兵力摊得太开,前线拉得太长后,反而失去了再细细计较的意义。 “朕来时路上,还碰到了一队野人,让朕的护卫给格杀了,朕还亲手杀了一个。” “陛下神勇。” 皇帝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橘子,开始剥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谢玉安的眼皮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马上改口道; “其实臣在折子里早就写清楚了,对于晋东的那座王府来说,野人的命,并不值钱,可能他们巴不得调入关中的野人仆从兵能够尽可能地多消耗掉一些。” “朕那个妹夫对野人用的手段,朕其实也是知晓的,是极为高明的驯化之术。” “陛下的手段,也是极为高明的。” 其实,眼下大楚皇族禁军中,已经开始大量出现山越人组成的军阵了,相较于过往,当今圣上对山越族的利用与开发,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 当然,代价是贵族势力的衰落。 大楚贵族祖上都是跟随初代楚侯征伐山越起家的,那是他们的荣耀,所以,当初楚国贵族的存在,不仅仅是让楚国皇权类似于当年燕国那般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同时,也造成了楚国内部民族矛盾的长久遗留。 谢家因为有山越族血统,哪怕祖上也是古老贵族的延续,却在很长时间以来,都无法融入楚国贵族圈子体系之中; 连谢家都如此,更别提其他地域了。 但风水轮流转,现如今的谢家,伴随着谢氏父子双双位高权重,反而成了被打压的楚国贵族势力的依靠。 反观本该为贵族推举上皇位的熊氏一族的皇帝,其左手倚靠的是打破贵族垄断的寒门和贱民体系,另一手倚靠的,是山越一系。 大家,换了个家。 “徐谓长死了。”皇帝开口道,“他临走前还给朕上了一道折子,折子里,把朕狠狠地骂了一通。” “他就这脾气,陛下别往心里去。” “他说的是对的。”皇帝忽然停下脚步,同时,将剥好的橘子,送到谢玉安面前。 谢玉安伸手接过橘子,开始“啃”了起来,汁水落在他的大都督服上。 “但就算他说的是对的,朕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狼吞虎咽完一整个橘子的谢玉安,长舒一口气,马上接话道: “臣也是这般认为。” “真心话?” “真心话。”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拿出一个橘子。 “……”谢玉安。 “继续说你的真心话。” “陛下,如果燕国注定出现郑凡这样的人物,而陛下您什么都不做,我大楚的局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能,我大楚的国力,不会这般虚弱; 但实则,我大楚会更为脆弱。 至少眼下,陛下可以将我大楚,拧成一股绳。” “是朕与你谢家,一同将大楚,拧成一股绳。” “臣惶恐。” “不用惶恐,燕国皇帝能与朕那妹夫平起平坐,朕,比不过他爹,难不成还比不过他儿子?说说战事吧。” “是,这一次,燕军很沉得住气。” “兜里有银子了,不是光脚的了,他又是最会享受的,有积蓄后,就更懂得如何舒服地去花。 朕就问你一句话,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臣不敢欺瞒陛下,其实陛下心里,也应该明晰,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结局,就是在这莫崖、问丘、上阳三郡之地,靠这铁锁,将燕军拦截下来。 迫使燕人……无功而返,自行撤军。” “和当年年尧在时,是一样的。” “是,臣听说,民间已经有传闻,说走了个年王八,又来了个谢王八。” “哈哈哈。” 皇帝笑了,然后将剥好的橘子,又递给了谢玉安。 谢玉安只能接下,继续大口大口地吃。 “乾国的支援,就要到了。” “他们支援粮草军械就好,乾国的军队,就不要来了。” “嗯,他们也没打算派军队来,你知道乾人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么?” 谢玉安擦了擦嘴角的橘子汁水,笑着回答道: “怕燕人再来一次声东击西。” “是。” “这是没办法的事,燕人拿下三晋之地后,整个北方全是燕人的跑马场,八百年前蛮族在西北一角,就已经让整个大夏寝食难安,如今的燕人,比巅峰时的蛮人,要强大得太多太多。” “三晋之地被燕人拿下了,是最大的错误。” “陛下当时已经做到能做的最好了。” “不用安慰朕。” “臣没有………嗝儿……” 谢玉安看见皇帝,又拿出了第三个橘子。 还好,皇帝没继续剥,而是面朝北方,道; “我那个妹夫,最不喜欢做亏本买卖。” “陛下,您就当臣是年大将军吧。”谢玉安伸手,对着自己下面,挥舞了一下,“而且是被切了一刀的年大将军。” 皇帝看着谢玉安,不说话。 谢玉安舔了舔嘴唇,跪伏下来,诚声道; “陛下,臣自认绝顶聪明,但臣并不认为,自己能和对面的那位比。 所以,臣会选择什么都不做; 就是守, 就是防, 就是当乌龟, 当一只……心无旁骛的龟。 也请陛下,熄灭其他一切心思,专心在后方统筹后勤军需,安抚朝堂上下。 君臣各司其命, 庇我大楚,渡过此劫。” 这话,已经说得很严重了,也很不客气了,接下来,还有更不客气的: “陛下,上谷郡早就落入燕人手里很多年了,三索流沙两郡地,也早早的形同虚设,无非是燕人嘴边的一块肉; 范城那里,局面也早就糜烂。 该丢的地,已经丢了,现在去争,只会让局面变得更为崩坏。 我大楚,现在还是大楚; 可再输一场, 陛下,您就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国之主了。” “朕……知道了。”皇帝仰起头,“朕,不会再对前线,多说一个字,这里,就交托于你了。” 这时,一队凤巢内卫向这里快步走来,这一队人马,其实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军中听用的,一部分是皇帝身边的。 “看看。” “遵旨。” 谢玉安站起身,接过凤巢内卫送来的消息。 转过头,想对皇帝禀告时,却发现皇帝又在那里剥起了橘子。 “陛下,这是从晋东送来的消息,燕人朝廷的援军,已经进入晋东了。” “是消息传出来得慢,还是燕军走得慢?”皇帝问道。 现在往晋东安插人,越来越难了,相对应的,消息传递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都不是。”谢玉安回答道。 “哦?” “密信上说,进入晋东的燕国朝廷军队,被下令,卸甲归田。” “卸甲归田?”皇帝有些诧异。 “说是王府下令,因晋东调集出了太多兵马与民夫去往了前线,所以命令这些朝廷派来的援兵,帮忙…… 抢秋收。” …… “咦…………呀!!!!!” 一身戎装的苟莫离,策马狂奔,忍不住地发出一阵阵长啸。 在其身后,则是绵绵不断的野人骑兵。 他们甲胄鲜亮,兵器锋锐,士气……高昂。 恍惚间,苟莫离似乎又找寻到了当年自己还是野人王时的感觉。 只不过,他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去细想; 无论何时,粗糙的回忆,都比仔细的较真,来得更为美好。 蓄养在范城多年的野人大军,终于尽遣主力而出,顺着齐山山脉,开始向南奔袭。 宛若一把早就预备多时的尖刀,顺着楚人的肋骨,切了下去! 一路上,前些年布置安插渗透的效果,开始逐一显现,坞堡开始成片的投降,一些军寨,甚至主动开了寨门选择了归附。 苟莫离这一路上,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能力,为的,就是早早地去楚人大动脉上,给他来一刀。 和苟莫离的“鲜衣怒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在距离苟莫离先锋军南方两百里位置的古越城上, 一身甲胄的谢渚阳,正稳稳地坐在那里。 “家主,范城的燕军,动了!” 谢渚阳点点头,站起身,面向北方,沉声道: “传令下去,口袋,可以布置了。” “遵命!” 谢渚阳伸手,轻拍城垛子。 这座古越城的后方,也就是南方,河道密集,前几年楚国朝廷特意做了疏通。 当初年大将军征乾时,也是从这里率军过去的。 可现如今的这里, 则是乾国和楚国两国之间,最大的互通渠道。 当燕人的皇帝和燕人的那位王爷,向整个诸夏发布一统的宣言后,乾国的货船,就已经开始出现在了这片河道之中。 如今的乾楚两国都很清楚,彼此之间,已经没有再争斗的资本了,而是真正唇亡齿寒的关系,若是楚国没能支撑得住,那下一个,就将是乾国。 古越城,则是这片区域以北的,最大也是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丢失了这里,那么燕人将袭扰这片区域,阻断两国之间的输血共通。 “年尧当初,就是看到了这一步,所以才会不惜以身涉险,也要将那根钉子拔掉的吧。” 谢渚阳抬头,看了看夕阳,笑了笑: “既然拔不出来,那就等钉子自己蹦出来,也是一样的。” 谢渚阳眺望着前方这壮丽山河, 不禁感慨道; “可惜了这锦绣江山如画,可恨那燕人猖獗放肆; 否则, 爹不惜一切,也会给你争个皇位来坐坐!” “现在,也不晚呐。” 一道女子的声音,出现在谢渚阳身侧,谢渚阳却没有丝毫惊愕,似乎早就知晓这女子的存在。 女子身着蓝绸,赤着双足,给人以出尘飘渺之感; “谢家主,给您的解药,您吃了么?”女子问道。 谢渚阳摇摇头,道:“绝嗣药罢了,你以为我儿子给我喂这药,我浑然不知?” “那您可真是爱煞了您那儿子。” “你没养过孩子,你不懂,儿子这种东西,生一窝,也抵不上一个贴心如意的。” “呵呵呵。”女子笑了起来,“还是谢家主看得透彻。”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 “您说。” “如今,整个诸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势在燕。 你宗已隐世百年不出,如今既然出关,为何不去那燕国,做那锦上添花之事,非要到我大楚来,做这雪中送炭的买卖? 且陛下那边,我欲帮你引荐,你却还不乐意? 难不成,宗主这是看上我这副老身子板儿了?亦或者,是看上我那儿子了? 宗主大可随意挑,我父子俩,感情好。” “哈哈哈哈哈………” 女子再度大笑, 笑着笑着,开始擦起了眼角的笑泪, 随即, 目光一凝, 单掌一拍这面前城垛,直接拍出一道凹陷下去的掌印,连这周围的砖瓦,都整体为之一震! “百年前,家师命全宗闭关不出世,积攒个百年意气,等那乾坤再定之际,出关后,再顺势而为,换那三百年风流。 说是闭关,门是关着的,但窗,总得偶尔打开透个气。 这瞅着瞅着, 发现, 再不出关不行啦, 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这天下, 竟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四章 废物牌位 “今儿个的天气,可真不赖。”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凡,伸了个大懒腰。 他和梁程说,他会躺; 然后他就真在帅帐躺了好些天,无聊时,有公文可以批批,有聊时,还有四娘可以陪伴。 说句不好听的, 现在的摄政王爷在“荒淫”层面上,已经有点突破下限了。 无他,也就是仗着自己现在腰杆儿硬了头顶上没人可以压着了,人嘛,站到这个位置,一览众山小后,自然就可以放声对着四周呼喊; 要是身边站着一群人,你也不好意思嘛不是。 搁老田在的时候,郑凡必然是不敢这般荒唐的,说不得老田对自己就是直接一脚,将自个儿踹飞在地上大口吐血。 当然,在下面士卒们看来,他们的王爷是在帅帐里日理万机,为接下来的战事做着极为缜密的谋划。 “水桥若是建设难度太大,那就把渡口先铺整铺整好,另外,这几条道,也给碾平了过去,不说赶工赶得跟官道一样,可最起码,得像个样子,能撑用几个月就成,也能方便后勤车马的运输。 另外,堡寨,驿站,也都得加速进度,不能耽搁。” “是,王爷,记下了。” 刘大虎手里拿着小册子和笔,认真地做着记录,待会儿,他得去负责向军中有关方面传达来自王爷的命令。 “李成辉给你脸色看了没有?”王爷忽然问道。 刘大虎马上回答:“回王爷的话,李将军没有,倒是帅帐中的一些将领,面色看起来有些愤怒。” “那是给李成辉面子。” 郑凡丝毫不担心李成辉的手下将领会产生其他什么心思,他这一镇镇北军进晋东已经有五年了,原本的旧镇北军体系早就被拆卸得七零八落; 在当下的大燕,军中最大的山头,就是他这位大燕摄政王,他们怎么敢有其他心思? 但自己主将受辱,肯定得配合一下。 这时,一名锦衣亲卫策马而来: “报,王爷,楚军来使。” “告诉他,轰走。” “喏!” 郑凡看着面前的渭河,笑了笑。 旁边的刘大虎并不知道王爷为何发笑,但也配合地跟着露出了笑容。 谁知, 王爷忽然扭头看向了刘大虎, 问道: “你在笑什么?” “额……” 好在,刘大虎也是“伴君如伴虎”久了,也没多尴尬,只是有些憨厚道: “属下也不知道。” “嗯。”郑凡点点头,“你不知道就对了。” 胯下貔貅转过身, 王爷则一边摸着它的鬃毛一边道: “连你刘大虎都不知道,那对面再聪明,又怎么可能知道。” 刘大虎虽然依旧一头雾水毫无头绪,但在这一刻,却觉得王爷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又在猜谜?”倒是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剑圣看不下去了。 郑凡摇摇头:“楚弱我强,我在高,他在低,俯瞰之下,一切清晰;而站在山脚仰望的话,云啊树啊林子啊,哪儿哪儿的都是遮蔽。 所以知道为什么古往今来,史书上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所谓人杰,哀叹那句回天无力? 因为, 大势不在他!” ……… “所以,燕军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缺了一条胳膊的熊廷山坐在谢玉安的对面问道。 谢玉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同时拿起一个鼻烟壶,对着自己的鼻孔,狠狠地吸了一记,吸得过猛,反倒是让自己整个人差点闷了过去,而后,又是一连串的干呕。 熊廷山看着坐在帅座上的年轻人这一番表演,不自觉地嘴角抽了抽。 终于,谢玉安稳定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道: “我也不晓得。” 熊廷山冷哼了一声。 谢玉安则显得很平静:“不晓得就是不晓得,又没什么必要去一定要晓得,反正敌不动我不动,敌再怎么动,我还是不动。” “上一个用这种战法的年尧,现在已经是个燕(阉)人了。” “当年第一次燕楚国战,年大将军要是没一门心思地做那缩头乌龟,又如何能保存下来我大楚这数十万皇族禁军之精锐? 正是因为年大将军一直当那老乌龟,这才得以让那位靖南王不得不在破了我郢都后,依旧返还。 要不然, 我大楚半壁,可能就已经沦丧了。” “现在,不是么?” “现在是半壁的半壁,还好啊。”谢玉安笑了笑,“燕人讨不着便宜,咬不动我这条防线,他们还是会撤回镇南关的,不会傻傻地在这里囤重兵和咱们长年累月地对峙。 到时候,丢了的地盘,名义上还是会回到我大楚的版图之中。” “你就是这么盘算的?” “我只看实际。” “可前方探子来报,燕人甚至连过冬的袄子都已经运送过来准备着了,那位摄政王,是打算在我楚国过冬了。” “哦,这倒是提醒我了,到时候可以请陛下……哦不,亲王,就以你的名义派人送过去一套锦袍吧,好歹也是您的妹夫,总不能让人到咱家做客时着了凉不是? 寻常黔首家来了客,还得为人家多铺一层棉被呢。” “本王没心思与你坐在这里清谈说那风凉话!” “亲王莫气,莫气,要怪,就怪咱前头,这人头,送得太多了,而且还专挑金贵的送,四大柱国送了仨,就我爹一个还能继续喘气儿的。 除了柱国之外,早些年那些精华将领,也折损了太多太多,贵族私兵,最是凄惨。 拿什么打呀, 靠什么打呀? 亲王爷, 这是我与先前陛下说的原话,咱们现在就算是捂着耳朵,遮着眼睛,就闷着头,撅着屁股,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问,反而是最好的,真的。 多看,多想,难免就起心思,起心思,就手痒,手痒,就犯错。 人家在山上,看得真切; 咱们在山下,一片片的遮挡,就真以为,看的是真的么? 打仗,凤巢内卫很有用,是的,真的很有用,乾人的银甲卫,也是不俗,这么多年来,也就燕人的密谍司,总是差点意思。 可偏偏,战场上,就是扳不倒他燕人。” 谢玉安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起的小泡; 咂咂嘴, 继续道; “不出意外,燕国朝廷,最起码会派出近二十万正兵,前往晋东帮忙,像第一次燕楚国战时支持靖南王那般来支持这位摄政王。 凤巢内卫的消息说,这支大军,现在在卸甲归田,抢收。 我有种预感, 这支正军,可能就是接下来这场战事的关键所在。 他们到底是在用镰刀秋收呢, 还是在磨刀,准备收咱们楚人的项上人头?” “查明白就行。” “晋东,连密谍司都不准进,呵呵,咱们的人,想渗透进去,也越来越难了,那里,是一片迷雾,这支燕国朝廷的大军,进去了,也就等于是消失了。” 熊廷山忽然问道: “范城那里。” “我的意思是,让我爹死守古越城,我相信我爹会照做。” 熊廷山站起身,他准备离开都督帅帐了,但在离开前,他开口道: “当爹的,总会习惯为自己的儿子,做得更多。” …… “唉,这世上哪有当爹的不疼惜自己儿子的呢。” 谢渚阳盘膝坐在垫子上,在他面前,坐着的是那个女人,只不过,在女人身侧,还坐着一个小女童。 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女人和女童,除了年岁上的差距外,近乎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就算是母女,也很难相似到这种程度,可谢渚阳还知道,她们,压根就不是母女。 女人闭上了眼, 女童则开口道;“你应该听你儿子的话。” 这话讲出来,对一个“父亲”而言,是有些伤自尊了,尤其是谢渚阳还没到躺病床上需要儿子侍药的时候。 不过,他还是举起手,道: “我一直很听我儿子的话。” “以后,也要继续听。” “我知道!!!”谢渚阳近乎低吼道。 女童似乎完全没在意谢渚阳的情绪,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依照这位谢家家主的脾气,他本不可能和这两个女人这般客气的; 就算是三品炼气士,他谢渚阳也能照样不理会她。 可偏偏,眼前的这个大女人,她给人的感觉,出尘得犹如炼气士,但他却能让自己身边的影子,在拔刀时,强行将刀给“推”了回去。 影子给了谢渚阳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三品……武夫。 而影子本人,也是三品武夫,所以,这个答案还有更另一层的意思,三品之境分高低,女人在其之上。 谢家是大贵族,相较于屈氏的“清清白白”,谢家百年来和山越族通婚,触角和势力地盘,其实更为广大,家族供奉,也是无比齐全。 普通的三品武夫,自然会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可若不是普通的三品武夫…… 看看晋东的那位王爷,是如何对待他身边的那位剑圣的吧。 这种真正的巅峰强者,肯定是比不过千军万马的,却能在除了千军万马包围你的其余场景下,保住你的性命。 再者,谢渚阳发现,她们似乎对自己的儿子,更感兴趣。 虽然女童的年纪小了一些,不过当下十三四岁为人母的本就不少,也不算什么; 而这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谢渚阳清楚,自己的那个儿子一直对他的那些小娘比较感兴趣,谢渚阳认为,儿子这一口,也是能吃下的。 退一万步说,人家来了,那就客客气气地款待,能不能做儿媳妇,再说呗。 女童站起身,女人也站起身。 女童看向依旧坐在那里的谢渚阳,问道:“谢家主,对面的燕军,你能挡得住么?” “你该问的是,我能不能吃得下。” “好。” 女童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女人跟在后面,两个人的动作,近乎一致。 谢渚阳双手往后一撑,目露沉思。 自家儿子先后以大都督的名义以及儿子的名义给自己来了两封信,一个晓之以理,一个动之以情,都是要自己这个当爹的,就老老实实地守住古越城不要搞其他事情。 谢渚阳有些无奈地仰起头, 他没有被儿子轻视的怒意, 只是发出一阵苦笑, “对面是野人的兵马,在燕人眼里,他们本就不值钱。” 谢渚阳伸手,将旁边燃着的檀香盖灭: “他们会不计后路也要断了来自乾地的支援的,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顾忌,哪怕……死伤惨重。” …… 离开了厅堂的女童和女人,步入了厢房。 女童坐在了床边,女人则拉过来一张椅子,面对着女童坐着。 两个人是在对视着,但彼此眼里,其实都没有对方。 女童开口道;“最近一甲子,炼气江湖能够做到窥觑天机却不愿意入宗门待价而沽的,也就那几个罢了。” 女人开口道:“是,原本以为那些个就算不入宗门,也应该在外头好好低着头,藏着掖着,没想到却傻乎乎地崩掉了。 藏夫子赴燕京城斩龙脉,最终兵解,最后半朵白莲也烟消云散。 那个臭道人,更是奇怪,当年面对宗门邀请时,自称自己可开一片府地避世,可却崩得不明不白。 兵解非兵解,消散非消散; 说不得也就残留一抹愚昧,也不晓得到底落到哪头山精野怪身上在强行续命着了。” “不要说那几个了,我们这些在宗门藏着掖着了,不也是另外一种他们么,本以为时间到了,顺应天意,谁知这天意,竟然被人扭曲了,不,是遮蔽了。” “大家的意思是,拨乱反正。” 女童点头:“是,不拨乱反正,那宗门里的所有人,岂不是都成了傻子? 总是说世人愚昧,苍生无知,结果到头来,自己才是真正的丑角儿。” “该从哪里拨?” 女童冷哼一声,道:“那面黑龙旗,本该在国势沸烹之际,戛然而落,可现如今,却丝毫见不到这种迹象。” “原因。” “我从谢渚阳那里看了很多书,也读了很多信。”女童双手交叉,撑着自己的下颚,“其实,也不难猜。” 女人点点头。 女童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继续道:“当世那面黑龙旗,到底是谁在撑着,如今这场正在进行的燕楚国战,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核心。 就是他。” “那就杀了他?”女人提议。 女童不屑地哼了一声, 道; “宗门里的这帮老菜帮子,惜命且贪靡,谁愿意去?要知道,他身边可是有千军万马。 再说了,除了千军万马之外,还有很多真正的强者为其护卫。 宗门就是阴影里的存在,哪有什么资格去瞧不起那些站在阳光下的当世强者?” “那就没办法了。”女人说道。 女童嘴角忽然抽搐了几下, 而后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托住自己的下颚, 在双手的帮助下,女童对女人“摇了摇头”; 随后, 放下双手, 道: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修修补补,至少,要将这平衡,给尽力维系住。” “宗门内能出来几个?他们本就对我们提前开门出来,很是生气。” “一群傻子蟑螂老鼠蛐蛐儿!”女童张开嘴,大骂起来,骂完之后,她嘴巴收不回去了。 女人伸手,帮女童把嘴巴闭合。 女童得以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藏夫子斩龙脉,为此强行折损了自己一切印记,空空地来,又落得空空地去; 所以, 他到底斩了个什么东西?” “当世君王,有紫薇之气加持,纯粹的炼气士,很难去触碰,我若是他,当斩后世之君遗泽。” “可如今的燕国皇帝,正值壮年。” 女人皱眉,疑惑。 女童翻了个白眼,好在,这个白眼她能再翻回来: “那个臭道士,也是不明不白的。” 女人打断了叙述,道:“所以,目前要做的,是杀那位燕国的摄政王吧。” “我刚说过了,怎么杀?他有那么好杀早就被人杀了!” “可以喊喊人。” “呵呵。” “他不死,我怕谢玉安,撑不住,按理说,他现在……不,是他爹现在应该已经穿龙袍了。” “我现在有种疑虑。” 女童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盯着这根手指; “什么?”女人问道。 女童继续目光盯着自己的这根手指,成了斗鸡眼,不动了。 女人伸手,帮女童把手指按下去,又摸了摸她的眼睛。 女童长舒一口气:“这具身体,锈蚀得太厉害了。” “多活动活动,会好很多。”女人回答道,“我打算找人做阴阳调和之事来让这具身子尽可能地多恢复一些。”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其实有另外一群神秘的存在,在这些年里,和我们宗门一样,隐藏在暗处,但却一直在推动着天下大势的更迭。” “你的意思是说?” “冒然出手很可能打草惊蛇; 因为我觉得,那位燕国的摄政王,很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到明面上的废物牌位。” …… “阿嚏!” 正在帅帐内批阅着折子的大燕摄政王打了个喷嚏,他是很难感冒的,尤其是身体现在调理得很好,晚上时也会在被子里。 王爷从四娘手里接过一条热毛巾擦了擦脸, 道: “一定是闺女想我了。” ———— 下一章明早起来看,大家不要等。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五章 犬马! 绵州城, 府衙, 后厅内,一片莺歌燕舞。 来自下杭的舞娘身姿翩翩,舞态动人,自带撩人秋波,将宴会的氛围推上了巅峰。 乾国有句顺口溜,讲的是读书人的四大爱: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下杭的胭脂指的是下杭美人,历代乾国皇帝后宫之中,永远都不缺下杭女人的一席之地。 当代乾国君主更是一举收下下杭杨家三姐妹,一时传为佳话。 眼下厅堂之内,翩跹起舞的诸佳丽,都来自下杭,她们是一位江南富绅送给知府的礼物。 绵州知府坐在首座,其左右两侧下首则坐着绵州城内的诸位同僚,在最下面的位置,则坐着绵州城的参将。 按理说,边镇之地,应以武将为尊,文官管地方行政,武将掌兵,甚至经常性的为了应付主要矛盾,军政不分家时,武将的话语权会更大一些。 这一点,燕国的北封郡被贯彻得很彻底。 但这里不是燕国,这里是乾国。 在乾国文官看来,他们能容许一个武将加入他们的宴会,已经是很给脸了。 这位参将也是个好脾气,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的菜看着自己面前的舞女。 没一副好脾气,还能在乾国当武将? 他想得开,因为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原本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丈人,当初一把将他带起来的老泰山,一杆孙家枪使得那可是出神入化; 结果呢,就是跟文官开怼,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折腾成自个儿的手下了。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呢。 参将李越斜着眼,偷偷打量了两眼坐在首座的知府大人。 心里思量着,这知府都六十多的人了,这南方商队今日送来的这批舞女晚上可都要送进知府大人房里的。 一把老骨头了,能折腾得动么? 李越摇摇脑袋,想着绵州城里风传的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漏出来的笑话: 说是咱家知府大人下面功夫早废了,但一顺溜的口技,居然也能让那么多房妻妾脸上一直红润润的。 一念至此,李越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酸,下意识地举起酒杯给压了压。 上面的文人,就着歌舞在吟诗作赋,甚至摆下了案桌开始舞弄起了文墨。 李越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喊自己这个大老粗来看书赏画,他自己也懒得讨那个没趣。 先前自己的那位大舅哥,孙建明,倒是能和那帮文人玩到一起去,琴棋书画他都通晓一些。 本来,也是能有一个大好前程的,这武将啊,要是能通文墨,能入得了文人的法眼,日后的路子才能走得宽敞,被文人看作是自家人后,才能升官发财。 只可惜了,孙建明受自家老子的拖累,原本平平稳稳地接了他爹的班说不得能把孙家混上一个儒将的名分; 但奈何奈何啊, 孙家枪的特点,是一杆长枪两个头,前后都可刺杀; 自家泰山也就和他家祖传的那杆枪一样,上奏文官劳役戍卒将其化为私人仆役,又曝出边军武将吃空饷严重。 得,大路两条,您一条都不选,又上不了天,只能被拍在地上。 好在李越本人功利心并不重,这辈子,能当个参将,已经心满意足了,本也就没指望着再往上爬哪里去。 看了差不多了,李越起身,跟知府大人告别。 知府大人和一帮文人正在准备服散,这是乾国文人每次宴会之后的重头戏,大家纷纷拿出自己调制的上等五石散互相交流,然后同时服用。 这会儿功夫,谁愿意搭理一个粗鄙的武将啊,知府大人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越面上也不气恼,跟其他人一一打了招呼,自己离开了厅堂,他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到后头传来的阵阵放歌之声。 回头一看,看见那些文官雅士们已然皮肤发红,有的在纵情高歌,有的在脱衣跳舞,更有甚至,直接将身边的舞女搂入怀中开始强行…… “呵……” 李越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吃饱喝足,脸上热烘烘的,李越从下人手里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下来。 这一下子,可是把自己的酒给惊醒了大半,深吸一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he~~tui!” 一口浓痰,被李越吐在了石狮子上。 当然了,他也就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当下,他趴在了马背上,对身边的自家下人道: “回家……” 刚准备躺马背上打会儿盹,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无比嘈杂的声响。 “咋回事儿?” 李越抬起脑袋,眯着眼看向前方,他看见好多人在跑,一边叫一边跑。 “他们,他们在喊啥?” 李越问自己身边的下人。 那个下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扭头,看向趴在马背上醉醺醺的自家老爷, 带着哭腔道: “他们在喊,在喊,燕人打来了,燕人打来了!” “噗通!” 李越摔下了马, 脑袋着地, 竟然直接摔晕了过去! ………… “乌拉!!!!!” “乌拉!!!!!” 这一声声的“毛式”冲锋口号,让郑凡心里很是不爽快,总觉得违和感十足,但现在也不是停下来教大家重新学口号的时候。 骑兵已经加速,气势已经起来, 下面, 只剩下了一往无前! 马蹄如雷,这和白天在书院对付那帮书生不同,和前半夜摸到鸡堡内也不同, 这一次, 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冲锋! 随着前方的帐篷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人影也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城墙也越来越近,郑凡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不断的升温,甚至于要燃烧起来! 激动之下, 郑凡也开口喊道: “乌拉!” 城门口的那几支商队的管事的先愣住了,他们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棚户区内不少人还特意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正在搬运货物的戍卒还傻乎乎地继续将货扛在身上,目光有些发滞地看着前方向自己这边疾驰而来的骑兵。 一直到, 这支骑兵开始挥舞起了马刀! 凡是挡在他们冲锋路上的人,不管是谁,要么被战马直接撞翻践踏要么就是一记马刀下去砍翻。 惨叫声,在北门门口此起彼伏。 终于, 有明白事的人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尖叫道: “燕人打来了!” ………… “爹,那是哪一镇的骑兵?好生跋扈!” 孙建明指着前方出现的骑兵说道。 老孙头的呼吸忽然一滞, 倒吸一口气, 单脚猛地跺地, 叫骂道: “那不是咱们的骑兵,不是咱们的骑兵!” “当然不是咱们绵州城的骑兵,咱绵州城的骑兵不早就拿去当骡马用了么,怎么可能会是咱……” 孙建明忽然不说话了, 他从自家老爹惊怒的情绪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 那支冲锋而来的骑兵开始砍杀城外的人时,等于是替他证实了这个可能。 “是燕人?” “真的是燕人?” “是燕人!!!!!” 最后一句,孙建明是叫出来的。 老孙头脚尖一踹长枪,长枪弹起,被其攥在手中,他一边将包裹着长枪的厚布给解开一边对自己的儿子吼道: “你快下去命城门卒关城门,燕人这是要夺门!” “燕人竟然真的来了……” 见自家儿子竟然还愣在这里,老孙头一脚踹过去。 “砰!” 孙建明被踹翻在了地上,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快下去关城门,要让燕人夺了门,绵州,就完了!” “好,好,好!” 孙建明连滚带爬地跑向台阶那边。 老孙头深呼吸了两次,看着城楼下方的情况,心里,当即一凉。 因为今晚有好几家车队撞到一起的缘故,所以绵州城内的大半戍卒都被拉过来当了仆役来搬货。 也因此,当燕人骑兵忽然杀出时,其实在城门下面,有一千大几百号的乾国戍卒! 但这将近两千的戍卒,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操练过,只不过顶着一个在册的名字可以每月领一份付出了劳力却还得被克扣大半的粮饷罢了。 甚至,他们用锄头用扁担都比用刀来得顺手和熟练。 也因此, 当四百蛮族骑兵杀至时, 这近两千戍卒根本就没有起到丝毫阻拦的作用,直接炸营了! 他们看见了鲜血,他们看见了杀人,他们看见了那黑色的铠甲,看见了那无情的眼神,还看见了那蛮族人的面孔, 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崩溃了! 他们丢下了肩膀上的货物,他们不再理会那些管事的呼喊,他们近乎本能地扭头向城门那边开始逃跑。 人的本能告诉他们,躲进城里去能安全一些! 城楼上的老孙头看着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一股绝望,开始弥漫心头。 明明燕人的骑兵,还没真正杀到跟前,但大乾的兵,就已经先崩溃了! 老孙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枪,随着年岁增大而有些衰败的气血开始重新被调动起来。 “砰!” 老孙头一掌拍在城垛子上,翻身跳下了城楼。 长枪的枪尖卡在了城墙上,伴随着老孙头身形的下坠,划出一串火星。 “嗡!” 老孙头就以这种方式直接来到了城楼下, 落地时, 胸口, 有一点点的憋闷,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手中的长枪被其擎在身后,整个人开始主动地向前, 同时喊道: “不要跑,随本将阻截燕狗!” 然而,周遭的戍卒根本就不搭理他,还是继续向城门跑去。 于千人浪涛中,老孙头一个人在孤身前进,他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最近才被贬谪到绵州城的,原本的老部下,并不在这里,而这里的戍卒,他还没来得及收整。 若是在以前,哪怕燕狗真的杀来了,他也能有信心聚集自己麾下一曲人马和燕狗干一场,但是在这里,他根本就调不动兵。 况且,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还能称得上兵么? 终于, 最打前的一名蛮族骑兵冲杀了过来,连续两刀砍翻了两个正在逃窜的戍卒,正好对上了逆流而上的老孙头。 老孙头周身气血再度催发,手中的长枪直接刺出。 蛮兵用刀格挡,但只觉手臂一震,手中的马刀竟然被对方的枪尖给挑飞。 老孙头再度向前, 八品武夫之力伴随着这一杆长枪再度刺出。 “噗!” 枪尖洞穿了这名蛮兵的甲胄,这名蛮兵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 “燕狗,纳命来!” 老孙头发出一声低喝, 长枪举起, 直接将这名蛮兵用长枪从马背上挑起, 而后狠狠地摔在了一侧的地上。 “砰!” 蛮兵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随着最后一次的抽搐结束,不动了。 “嗡!” 老孙头将长枪拄在地上, 趁此机会回头向后看去。 他有些惊愕地发现,那城门,居然还没关上! 可以看出来,里面是有人想要关城门,但崩溃的戍卒正在奋力地阻拦,外加城门口还堵着很多的货物,城门想关上就更难了。 “直娘贼!” 老孙头发出了一声低吼,在他看来,眼前这是一支燕军的前锋部队,目的就是来夺门,在后面,应该还有燕国的大军! 若是真的再继续耽搁下去, 那…… 就在这时,更多的蛮族骑兵逼近了过来。 这一刻, 在这座绵州城下,形成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局面, 一千多号人挤压在城门口, 一支骑兵则逐渐向城门一侧汇聚, 双方的中间, 夹杂着一个持枪的老者。 这种诡异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郑凡的目的,是夺门! 蛮族骑兵的冲锋,没有停止! 一时间,近十名蛮族骑兵呈一种扇形包围状策马冲向了老孙头。 “燕狗!” 老孙头手中的长枪再度舞出,身上释放出褐色的光亮,这些光亮,还附着在了他的长枪上。 “砰!” “砰!” “砰!” 长枪宛若化作了一条灵动的龙蛇,三次横拍之下,三名蛮族骑兵被直接从马背上抽翻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下地横扫,一时间,也不晓得这马腿被扫断了多少根,又是好几名蛮兵被掀翻下马。 最后,枪尖开始点名,一拨,一挑,一刺,质朴无华的动作,每一套下来,都能刺下一名蛮族骑兵。 不需多久,十名先前冲杀上去的蛮族骑兵,尽然被老孙头一个人全部扫下,非死即伤。 然而,未等老孙头喘一口气,第二轮的蛮族骑兵又再度冲锋了过来,同时,更多的骑兵并没有被他一个人给拖住,反而从其身侧纷纷绕了过去,目标很明确,直指城门! “燕狗,休走!” 老孙头长枪再度挑翻两名蛮族骑兵,身形开始极速后退,同时咆哮道: “关城门!” 城门后,孙建明率领着数十名守城卒正在拼命地试图关城门,但外头,却有上千人在向这边推,这城门,就是关不上去! “砰!” 老孙头又是一枪,将一名蛮族骑兵刺下。 一时间,这名乾国老武将,竟然给郑凡一种昔日见到沙拓阙石叩镇北侯府大门时的感觉。 但身为九品武者的郑凡已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气血,已经要枯竭了。 可能对方未曾衰老时,确实是个高手,但任何人,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 梁程出手了,在老孙头连续应付下了两拨蛮族骑兵后,梁程策马直接冲了过去。 老孙头的长枪再度舞出,和梁程的刀发生了碰撞。 一时间,老孙头只感到自己双臂一沉,身形一颤,竟然没能站住,而这时,梁程直接纵身下马,扑向了老孙头。 老孙头目光一寒,手中的长枪在此时直接断开,化作了两柄枪尖,一枪架住梁程的刀,另一枪刺入了梁程的腹部。 然而,对方的体魄却宛若精钢一般,自己的那一截尖枪竟然没能刺入对方身体,反倒是自己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 僵尸体魄之强悍,恐怖如斯! 况且,梁程也不单单是当初和郑凡一起去民夫营里报道的梁程了,在郑凡入品后,他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复,确切的说,他的血统,也得到了进一步的苏醒。 趁着这个机会,梁程手中的刀已然要砍向老孙头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时,老孙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眼眶之中有鲜血溢出,褐色的光芒在其身上大盛,连带着抵在梁程腹部位置的那一截枪尖也在此时被附着上了光泽。 “噗!” 枪尖,被送入了梁程的体内。 老孙头咬着牙,赤色的眼眸盯着梁程, “燕狗,纳命…………” 两名蛮族骑兵杀至, 一人一边, 当战马呼啸而过时, 二人一起下腰, 出刀, “噗!” 正在和梁程僵持着的老孙头根本无法动弹, 下一刻, 他的脑袋就被斩了下来, 于空中翻滚间, 他看到了身后的城门依然没有被关上。 “啪!” 头颅,终于落在了地上。 老孙头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变暗, 他知道, 绵州城,完了; 同时, 他也累了。 “你的伤?”郑凡看向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多谢主上关心,关系不大。” 说完,梁程就重新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名先前受伤倒地的蛮兵居然走到了那个老者头颅前,弯腰将老者的头颅抱了起来。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用蛮话道: “你在做什么?” “主人,他是真正的勇者,我们蛮人,敬重勇者,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郑凡点了点头,道: “我命令你带二十个人将受伤的族人和战死族人的尸身都带上,去城外我们先前休息的土坡那里等我们回来。” “遵命,主人。”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老头的尸身,“带上他的全尸,先给他安葬,他是乾国人,应该葬在这里。” “是,主人。” 梁程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依旧握着刀,开口道: “主上,我们的兵力,可守不住这里,城里的乾国人,大概以为我们是前锋,后面还有大军,所以才害怕慌乱到这种地步。一旦他们醒悟过来,发现我们就这点人马,可能……” “我还没天真到那种地步, 但至少,得拿点纪念品证明一下,我来过这里,入城!” 一声令下, 三百余蛮族骑兵在郑凡率领下直接冲入城中,他们没有分散开去掠夺,也没有企图去占据府库或者城内商行的仓库,在街道上冲垮了几支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后, 队伍,停在了府衙门口。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府衙上的牌匾, 对身边的梁程道: “到了,纪念品商店。” 梁程却开口道: “可千万别又是一座鸡堡。” 郑凡马上一眼瞪过去, 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六章 国战(一) 隔着峡谷的“会晤”,结束了; 一同结束的,其实还有双方在这段时间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知肚明的某种默契。 当晚, 苟莫离下达了军令,全军上下连夜做好准备,同时,吃了这么多日子的“嗟来之食”后,自范城后方的粮道,终于开始向这边输送起了粮食。 翌日清晨,三万多野人兵作为中军主力,外加一万多或是被迫或是早就收买,总之,打包过来的楚地各方势力组成的杂牌兵,满打满算也就五万,但对外打出了十万大军的旗号,在原地休整了一个月后,开始重新启程,向古越城进发。 最终, 在五日后, 范城先锋哨骑出现在了古越城以北二十里处,而古越城的守军并未一味死守不出,恰恰相反,他们极为主动地开始和来自范城的哨骑开始进行了小规模的厮杀。 真正的大楚贵族,其下私兵的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 无论是当年的青鸾军还是独孤军,单独提出来,都是一等一的精锐,谢氏军也是如此。 所以,在哨骑战方面,范城这边并未占到什么便宜,更有甚者,出现了谢氏哨骑不仅突破了范城军哨骑防线更是继续向北深入,出现在了范城军中军视野内的情况。 这可谓奇耻大辱! 对于燕军而言,靠着骑兵之利去压制对手这几乎成了常态,通常而言,除非是特定的地形,否则谁家骑兵更强谁就往往掌控着战场视野的优势。 现在,竟然被别人反压到了头上。 虽然这是一支野人大军,但正因为他们是晋东军体系中野人成分最充足的一支兵马,所以他们更渴望去证明自己以获得更多的认可与更高的地位。 范城军主帅苟莫离亲自持鞭,抽打了三名哨骑校尉,直接将他们官职撸下,踢入了陷阵营,也就是敢死营。 早年燕军成体系的军镇中必然是有这一营的配置,晋东军也承袭了这种标配。 随后, 苟莫离接连下令派出自己麾下诸多将领,领兵向前铺开,强势要求掌握这一片区域的战场控制权。 可楚军在这一次却显现出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反应,不仅仅是在先前小打小闹上寸步不让,在战场规模升级之后,他们也是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大量楚军也是分为多股,开始在这一块区域和野人军进行较量与对抗。 三日之间,双方规模在两百以上的遭遇交锋,就不下十起。 而若是事态继续加码下去的话,就是大规模会战的爆发,这样一来,野人军根本就不需要去攻打什么古越城了,完全可以提前和楚军完成这一块区域的战略决战。 …… 帅帐内,不停地有属下前来汇报刚发生的军情,苟莫离翘着腿坐在帅座上,一边听一边晃着腿,老神自得。 剑圣没回去复命,而是留了下来,这其实也是郑凡的吩咐。 能够让一向怕死的摄政王爷,愿意将自己身边最强的一把剑给送出来,足以说明苟莫离这里对于整场国战的重要性。 因为一直跟着坐在帅帐里,饶是剑圣经常会打个盹儿,但前方的战场态势,他也依旧能听个七七八八。 再加上这些年,陪着那姓郑的出征次数多了,军事方面的见识,自然也就提了上来。 连剑圣都看出来了,前方战局的诡异。 自打三国大战结束后,燕强乾楚弱已成定居,五年的休养生息结束,现如今的大燕更是携万钧之力压顶而来。 楚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收缩防守,事实上楚人也是这般做的; 渭河以南,整个晋东大军的主力就摆在那里,而楚国皇族禁军的主力,则完全进入防御状态; 可偏偏在西边的这块规模更小的战场里,楚人却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昂扬进取姿态,可谓寸土不让,连风头都不想落下去。 又听完一则汇报,苟莫离睁开眼,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的剑圣,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 “老哥,还记得以前我被关在雪海关地牢时的情景么?那时候,你常来看我,那也是我少有的能够重新见到阳光的时候。” “姓郑的说,一个人忽然喜欢回忆过去的话,就证明他快死了。” “也是有意思得很,咱们王爷一直给我天不怕地不怕鬼神皇权全是狗屁的感觉,可偏偏又有些时候,王爷总是有不少让人觉得奇怪的……忌讳。 不怕豺狼虎豹,偏偏怕那蟑螂蹦跳,或许,这就是日子吧。” 苟莫离很快地结束自己的感慨,继续道;“记得当时我与你说过,我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呀,我和你站在一起,面对千军万马,你还记得么?” 剑圣不说话。 “你信么,其实有些事,是早早地就注定了的。我当初混在野人战俘里,之所以敢自报身份,也是因为我早就看到了未来的影子。” “你也开始信星辰了?” “不是,不是;因为我能看出来,当时的那位盛乐将军,心气儿,那叫一个高,走的路,也是截然不同的路。 当我告诉他我是野人王,而他却没在第一时间宰了我时,我就知道,我会有重新坐回帅座的这一天。 而当时你在养伤,无聊乏味得紧,把我的笼子提拉出来找我说说话,哈哈哈,我知道你当时恨我入骨,是想见我凄惨来求个乐子; 可你晓得么, 当时坐在笼子里的我,就猜到有一天,你会和我站在一起,你还得用你的剑,来保护我的安危。 我这不是在得瑟,也不是在激你,我只是在陈述。” 从最后一句话看来,苟莫离还是怕剑圣的,他生怕自己把话讲得太跳脱了,然后剑圣直接一道剑气,给自己一个痛快; 剑圣出手,自己毯子下面躺着的那两位,压根就扛不住。 而且,苟莫离更清楚的是,剑圣可能和“主上”待久了,一些脾气上,难免受到了影响,敢在主上面前得瑟的人,主上会先微微一笑,然后反手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拍死。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剑圣问道。 “路,其实早就可以看见了,但你看见了,却依旧还得继续走上去,你知道自己会变,我也知道我会变。 可到头来,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其实你终究得从村头走到村尾。 咱们俩是如此, 对面, 其实也是如此。 这就是这场仗的舒服之处了。” “舒服?” “是,会很舒服。” 苟莫离喊道: “来人。” 两名亲兵进入帅帐。 “传令下去,中军前压三十里!” 中军前压三十里,这就是要直接触碰到古越城了,也是逼迫楚国来做决断,要么缩回城里去,要么,决战吧! 整个大营都因为主帅的一道命令动了起来; 苟莫离和剑圣一起走出了帅帐,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正好。 “记得王爷曾说过,在太平海上,一只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一两年后,雪原可能会因此下一场大暴雪。 虽然,我一直不懂太平海是到底是哪片海。” 剑圣开口道:“等以后他打到乾国去,把东海改个名字就好,泰山就是这么来的。” “哈哈哈哈,所以说咱们王爷胸中有沟壑啊,布局深远。 不过,这话的意思,我倒是能明白。 咱们南边,就是古越城,打下它亦或者绕过他,都能掐死乾人对楚输血的渠道。 它很重要,可它又不是特别重要。 因为就算打进去了,就算是进入了楚人眼中所谓的……楚南,也就是山越老地,我这些兵马,在那些大山水泽之中,只能不停地绕圈圈,根本就扑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所以,真正的战场,还是在咱们王爷那边,那,才是国战的主战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对决。 可是呢, 我苟莫离现在就是一只小蝴蝶,我在这儿扑腾着翅膀,说不得,那边就能掀起风来。” 这时,已经有亲卫在开始收拾帅帐准备打包腾挪。 苟莫离看见一个护卫正在搬运着自己带来的那个紫色的小箱子,忙提醒道:“注意,那个小心点儿。” “是,大帅。” “什么东西,这么宝贵?” “好奇了?”苟莫离拍拍手,示意那名亲卫将那小箱子拿过来,接过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娃娃玩偶。 苟莫离拿起来,发现里头还有一个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小的一个玩偶,再拿起来,还有一个更小的,一连拿出来好些个,总之还有更小的一个在下面。 “公主殿下最喜欢的玩具。”苟莫离将这瓷娃娃又按照大小套了回去,“挺有意思的。” …… 当野人军做出了中军前压的态势后,楚军终于不再硬抗着了,开始后撤,他们一后撤,野人军就迅速填补起来,掌握这片战场的控制权。 第二天, 大军重新安营扎寨,期间楚军尝试过突袭,但都被阻挡。 又过了两天,态势终于明朗化了。 野人军进入了“准备攻城”的姿态,楚人也终于将势力收缩进了城内,攻守双方终于各就各位,大的风向,抚顺了一切杂音。 只不过,楚人在古越城城墙防御外,又构筑了很多军寨作为补充,形成一整套的防御体系,一切,似乎和当年年尧在镇南关以北做的一样。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野人军开始着重对古越城外围的军寨进行进攻。 战事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但也不是很艰难,双方都付出着双方都能接受的双亡,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御方对自己的进攻和失守的速度,也都可以接受。 总之,这一块战场的氛围,有些过于的……理所应当了。 理所应当得,让人忽略了双方主帅的名号。 一位,曾是名震三晋之地的野人王; 一位,是当世仅存的大楚柱国; 就如同两位棋中圣手,当他们开始博弈时,周围人原本期待着的精彩对决,神之一手,全都没出现,反倒是像是两个初学者,正按照棋谱上所描述,一板一眼地开始下闷棋。 这一下, 又是半个月。 野人军将古越城外围的军寨,已经清理了一小半。 同时,开始建造一些攻城器具,做好了等清理完外围后攻城的准备; 古越城那边楚军似乎开始了高频率的调动; 很显然,楚军并不相信野人军接下来真的会打算攻城,他们担心的,是野人军虚晃一枪,忽然间就绕开古越城向南突进。 …… 谢渚阳此时正坐在城墙上喝茶,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站在他身侧。 “二位就一直留在这里么?”谢渚阳笑着问道。 女童反问道:“那我走?” “二位不是一直想寻我那儿子么,完全可以去找他的,有二位在,我这当父亲的,也能放心不少。” “若是我们去了后,他又让我们回来保护他的老父亲,又该如何?” 谢渚阳慈祥一笑, 道; “放心,我儿子没那么孝顺。” “我们想留下来再看看。”女童说道。 “好。”谢渚阳自是无所谓的。 “你们,应该是一个门派吧?” “差不多吧。” “门派里的高手,应该不少吧?” “差不多吧。” 谢渚阳点点头,道:“可惜,这天下大势,终究不能靠所谓的一小撮高手来决定。” 女童没有反驳,也是点头: “差不多吧。” 女人伸手,检查女童的嘴巴。 女童躲开,道:“嘴没僵。” 谢渚阳则在此时,将手中的一杯茶,倒了下去, 缓缓道: “可以了。” …… 野人军帅帐内,苟莫离刚刚将一排大小逐次递减的瓷娃娃给排好。 “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你收藏了他闺女的玩具,你的下场,会很凄惨。” 剑圣可是记得当年苟莫离拿着那只绣花鞋的病态。 “嘿。”苟莫离笑了,“这是王爷送给我的,可不是我私藏的。” 就在这时, 一连串的紧急军报传来,宛若一锅水,在瞬间被煮沸! “报!!!!!!” “大帅,后方来报,我军后方粮草被截!” “报!!!!!!” “大帅,正东方向出现楚军踪迹!” “大帅,正西方向出现楚军踪迹!” “报!!!………” 一道道紧急军情近乎盖脸一般地砸来, 苟莫离却像是浑然没听到一般,丝毫没情绪上的反应。 不过, 来一个军情,他就会将一个瓷娃娃,给套回去。 等到入夜时, 所有娃娃都套好了,而外头的军情,却依旧如火。 苟莫离将一整套瓷娃娃,搁自己脑壳上顶起,尽力地保持住平衡; 然后, 双手一拍, “啪!” 笑道: “好玩。”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七章 国战(二) “下雨了。” 坐在马背上的苟莫离抬起头,看着夜空,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其脸上,有着明显越下越大的趋势。 在其身边,是正在忙碌的士卒,因为他们的主帅刚刚下令,大军准备后撤。 这期间,不是没有将领在接到命令后想要过来到帅帐这里表达自己的意见,但苟莫离让自己的亲卫队直接挡住了。 这是一种态度,一种属于主帅的,不容置喙的决断。 哪怕是池林与郝敏他们,看见剑圣仍然站在自家主帅身边,也不会再硬要去建言什么了,只能继续照做。 白衣剑圣,鲜于露面于人前,但也正因如此,他一定程度上,可以当王爷的代言人。 剑圣的龙渊,早就送给王府的小公主了; 但剑圣本人在这里,却如同是王爷将一把尚方宝剑,送到了苟莫离身边。 “会不会不舒服,老哥?” 苟莫离扭头看着剑圣问道。 被人当“王令”来用,应该不会觉得高兴,毕竟剑圣的脾气,苟莫离是清楚的。 有时候苟莫离也会尝试去回味过去,要是当年雪海关前,没有剑圣那强开二品斩格里木,是否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同? 当然,也只是想想,过去的事儿,再怎么假设也没半吊钱的意义。 剑圣摇摇头,道:“习惯了。” 一定程度上,剑圣的脾气,早就被郑凡摸透了; 当然,郑凡为此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儿一女,都被剑圣收为门下。 “您的脾气,真是变了很多。” “谁会一直不变?” “剑客,也是会变的么?我以为,剑客的剑,永远都是笔直的。” 剑圣摊开手,道; “所以我现在,不配剑了。” “啧。”苟莫离发出一声赞叹,“可以。” “你也变了。” “哪里?” 剑圣看着面前,略显匆忙紧张的军寨,道:“你早就猜到了这一幕,然后,故意地在那里玩大妞的玩具。 目的, 就是等着军报送过来时, 你能恰好做出反应。” “得,这点小心思,也被你发现了哦?”苟莫离伸手,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 “他也一样。” 苟莫离补充道:“这叫见贤思齐。” 随即, 苟莫离一挥马鞭, 道: “劳驾您了,陪我跑路。” “习惯了。” 野人军开始后撤,后撤得,有些匆忙。 同样是这个雨夜,谢渚阳骑着马,领着士卒正在前追。 “家主,末将有一事不解。”谢渚阳身边的一名将领开口问道。 他叫谢艺,是谢渚阳的侄子。 谢渚阳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理所应当的,身边会有不少侄子辈被拉在身边效力培养。 当然了,谢家的千里驹实在是过于优秀,主家就算一脉单传,旁系也不敢生出什么其他想法。 “问。” “燕军为何就这般撤了?” 对于一支孤军而言,被包围了,第一本能反应就是打通归路,这是最保险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这支燕军,其实还有其他的选择,那就是故意选择一条不归路。 谢渚阳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侄子,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 “是怕了。” “燕军怕了?” “不,是你们怕了。” “我们……” “在你们眼里,燕人已经强大到不可战胜了,你们已经习惯了输给燕人,习惯了躲避燕人的马刀,习惯了在燕人面前的怯懦。 可是……燕人也是人呐。 你们只看到了玉盘城下,屈天南和青鸾军被屠戮,却忽略了望江江面上,也曾漂满燕人的尸首; 你们只看得到了郢都那一夜燃起的大火,却忽略了燕人虎威伯在湖畔战死的景象。 燕人并非不可战胜,他们并不是神。 诚然,他们上一代有靖南王,这一代,有摄政王,我承认,都是一等一的人杰,可只要我大楚能够继续存续,我楚人,能继续守护自己楚人的身份。 总有风水轮流到我家的那天!” “是,家主,末将受教。” “不过这次,你说的其实也没错,如果对面是燕人的其他兵马,眼下向北突围,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可对面领军的,是昔日雪原上那条狼狗。 狼行千里,吃肉; 他怎么会甘心就这么跑了呢?” “家主,那他想吃的肉是………” 谢渚阳目光有些幽深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 雨夜之下,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雾气,看得不够真切,可谢渚阳的眼眸里,却像是散发着摄人心叵的光泽: “就是……咱们呐。” …… “呼……呼……” 凛冽的寒风已经卷起,冬日的清寒,提前到来。 渭河以南的工程,却并未停歇。 一座座军寨拔地而起,一道道工事修筑林列; 这一幕幕看起来,若是不知道前情的人,可能会误认为是楚军主攻,而燕军主守。 相较于燕人这边的热火朝天,楚人那边,则显得有些萧索。 燕人以大量野人仆从兵性命为代价,实质上,让楚人的三郡防御,尽可能地由本地防御尽可能地向飞地防御去发展。 这三郡,本该是楚国比较富饶的区域,可自打当年第一次燕楚国战之后,楚人原本的膏腴之地,正逐渐受到侵蚀,也就是说,楚国的整体国力,是处于一个不断削弱的状态。 再加上镇南关在手后的晋东被摄政王接管后,时刻不忘关心雪原邻居精神文明建设的王爷,也从未懈怠过对自己媳妇儿娘家的照顾,时刻不忘给楚国放血。 楚国的朝廷之所以能继续坚持下来,且能够继续维系住自己的军力种种,根本原因在于楚皇在借着外力削减了楚国贵族之后,朝廷的权力得到了扩充,同时,近些年对南方山越族的一系列拉拢与分化政策,也让朝廷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来自南方的支持。 站在整个楚国的角度而言,它是虚弱了;可又站在“楚国”的角度而言,它实则“强大”了。 但这种强大,是靠着透支整个国家的气血来实现的,也就是潜力。 “主上,其实现如今的楚国,很像是三国那会儿的南北。” “三国时的?”郑凡说道。 “是。”瞎子点点头,“在那段时期,北方开发与发展做得最好,而事实上后世更为富裕的南方,其实还是较为‘蛮荒’的地方。 楚国现在的局面就是如此,一定程度上,我们对楚国的攻势,迫使了您那位大舅哥加大了对楚南地区的开发。” “这么说来,我那大舅哥也算是为诸夏做出了极大贡献,呵呵。” “呵呵。” 郑凡伸手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和瞎子一前一后,走上了一座瞭望台。 “瞎子,你说楚人的后勤,还能支撑多久?” “咱们这五年,埋头发展,他们,也没闲着啊。”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主要还是大泽的缘故,野人仆从兵是起到了很大效果的,但当楚人完全缩起脖子,身侧又有大泽所依托,我军没办法切断其后方,这就使得我那大舅哥可以不停地为前方大军提供补给。” 打仗先切后勤,这不应该叫为帅者的习惯,而应该叫本能。 郑凡停住了脚步,又道:“不过,楚国是因为地势原因,但以后攻乾时,倒是可以用这一招来破乾国的三边,乾人的北方,可是很平坦的。” “主上说的是。” 二人走到瞭望台的最顶部,郑凡没向南看,而是转过身,看向北面。 自那里,出现了两支军队的身影,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晋东军不同。 “轮换上去了么?”郑凡问道。 “回主上的话,早就安排好了,您特意吩咐过的,属下不敢怠慢。” “嗯。” 郑凡重新面向了南方,伸手轻轻拍了拍身前的栏杆:“其实,这一场国战,比当初老田打的第一次燕楚国战,规模上,是大了更多的。” 人数规模上,可能持平,但其中正兵的数目以及后勤的宽裕程度,却比老田当初要优质太多太多。 “也是主上您,亲自策划的。有时候属下看主上您时,也会觉得诧异,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不过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 “你这夸人的方式,就比阿程那家伙好多了,有铺垫,不生硬。” “谢主上。” 瞭望台下,曼顿领着自己的手下回来了,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脑袋上方,站着的就是摄政王。 他也没心思去东张西望,因为他的心情,很低落。 伴随着入冬的到来,楚人的百姓也停止了大部分必须要做的生产活动,开始龟缩了。 耳朵,就不是那么好搞了,而楚人的士卒,又不是那么好啃,往往会付出比之当初多好几倍的代价才能收获比当初要少很多的耳朵。 最可气的是,一批批打着燕国朝廷旗号的骑兵开始来抢夺原本属于他们野人仆从兵的活计。 上头的说法是,他们刚到,需要机会练练手。 按照曼顿以及一众野人仆从兵对大燕的理解,燕国朝廷,也是一个强大的部落,和摄政王的晋东部落,是同盟。 可人家到底是燕人…… 所以,当朝廷的兵马进入后,野人仆从兵也不敢去和他们抢肉吃,偶尔一些好下手的目标,就只能留给他们。 曼顿等一众野人并不认为自己这边被欺负了,也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有什么错,反而会更为迫切地希望可以获得标户的身份,这样,一切就都不同了。 可惜,还是差那么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点儿了。 曼顿有些蔫头巴脑地牵着马和一众手下们经过检查后入了军寨,恰好看见那没耳朵的郭东急匆匆地从自己面前跑了过去。 曼顿有些奇怪,但自己的身份也不至于凭空喊住人家,只是瞧见郭东跑上了瞭望台后,就不敢再耽搁,前往清算耳朵的位置。 “卑职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郭东跪伏在了郑凡面前。 “此间还算有序?”郑凡问道。 “回王爷的话,谈不上井然,但算是有序。” “这是什么词儿。”郑凡忍不住笑了。 郭东也讪讪一笑,起身,恭敬地站在一边。 “家里还好么?”郑凡问道。 郭东受宠若惊,忙道:“回王爷的话,家里一切都好。” “听说你生了个闺女?” “王爷,是俩闺女。” 这时,瞎子插口道:“许安家生了俩小子。” 郑凡对郭东的印象,更多来自于他曾经的经历,以及他身上的“残疾”,不过这种残疾,本身就是行走的军功章。 至于许安,这位铁面无私的军中军纪官,他自然是记得更清楚。 “哦,记得你俩很要好来着,结娃娃亲了么?”郑凡问道。 “回王爷的话,未曾。” “被战事耽搁了?”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这年头,可不讲究什么自由恋爱。 自己当年抢亲大楚公主的事儿,已经算是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先驱典范了。 “回王爷的话,卑职本想结一个的,可那家伙竟然想结两个,卑职气不过,就不谈了。” “哈哈哈哈哈。”王爷闻言,大笑起来,“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可不能答应,否则亏到姥姥家去了。” 郭东用力地点头,道:“对,对,王爷说的是。” 这时,许安也走上了瞭望台,见郭东站在王爷身边,也不觉得意外,他先行向王爷和北先生行礼,然后将一份折子呈送到了王爷面前。 王爷没接,北先生接了。 里面是一份名单,清洗的名单,其中有一些还是军中校尉以上的官; 有一部分是直接拿下了,还有一部分,则是“意外”战死。 比如管后勤的,忽然让你出去收耳朵,然后就没然后了。 瞎子没打开,却已经看完了,对郑凡点点头。 郑凡叹了口气,道了一声:“辛苦了。”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孤得赏你点儿什么。” “末将不敢……” “哎,得赏罚分明不是,这样,孤就给你的孩子指婚,郭东啊,你同意孤当这个媒人的?” 郭东当即装出一脸苦相道:“王爷赐婚,是卑职的荣耀,多谢王爷。” 许安也马上行礼:“多谢王爷。” “呵呵呵。” 郑凡转过身,继续眺望向南方。 这一次清洗,并非是为了政见,在晋东,王爷是唯一,没什么政见不一。 引发这一轮清洗的根本原因在于,在创业初期,有一个代表性的力量,他们曾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那就是来自各国各地的走私商人。 在晋东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进来了,使得晋东得以商贸流通,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晋东也是得到了自己的急缺。 他们的关系,与王府是一度极好。 但不是每个走私商队,都是曾经的范家。 事实上,就是范正文,这位皇帝的姨夫,他当初想的,也是割地自治,如果不是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自己率军解围了,他也不会主动将范家的祖宗基业地盘给交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当朝廷上的小六子与自己都发布了要一统诸夏的宣言后,这一群人,反而成了阻碍这一进程的力量。 晋东这边还好,王府的掌控力强,再加上对于王府下辖的军事战争集团而言,对外战争所能带来的收益明显比走私商人的上供来得更大,所以这些家伙在晋东并未成气候。 许安清理的,也只是一些小杂鱼,也就只有这些小杂鱼了。 反倒是朝廷那边,要更为严重一些。 当初姬老六动手术,装了一手自己暴毙,再以陆冰为刀,清理了一批人,这里头有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官商勾结的“官”。 燕国马踏门阀之后,造成了巨大的空白,总会被其他东西给迅速填补; 而当初还是皇子管着户部的姬老六,为了支援自家老子打仗,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事实上,他姬老六那会儿就是整个大燕,最大的走私头子! 在他的带领下,一段时间里,走私近乎成了大燕最依赖的财源,带起了一大批的既得利益团体。 这些遍布诸夏的走私商人,他们背后往往也是有着各自地方上的背景,他们可以成为燕人的耳目,但肯定不止是单纯一个人的耳目; 他们会哭着喊着,支持与期盼大燕的一统,恨不得马上让自己家乡成为燕土,苦盼大燕王师到来,但最不希望一统的,其实也是他们。 “我觉得姬老六会气得跳脚哦。”郑凡忽然笑道。 自己晋东这边先动手了,等于是打了草惊了蛇,会让燕京的姬老六措手不及。 瞎子开口道;“事急从权嘛,属下其实已经和皇帝打过招呼了。” “哦,这就好。” 当皇帝早就知道平日里和自己书信往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后, 王爷非但没觉得羞愧,反而更为心安理得地不亲自回信全部交给瞎子了,瞎子也只会挑重点地来对自己说。 这时, 两名锦衣亲卫快步跑上瞭望台。 “报,王爷,范城方面紧急军情!” 这一次,没等瞎子去接,郑凡亲自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当即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咱家小狗子被围了。” s:///book/3/3482/914818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八章 国战(三) 入冬后的雨势,变得无比奇怪。 撤军那一晚,下了一场大雨; 七八日后,又下了一场更大的雨,而这一场雨,已经浸润了属于冬季的刺骨之寒,尤其是对那些穿着甲胄的士卒而言,这段时候,最是难熬。 还好, 还有对手的鲜血,可以让自己感受到真实的暖意。 新一轮的攻势,依旧没能打破楚军的阻拦,楚人引以为傲的步军军阵,在这几日,彻底展现出了风采。 野人军骑兵穿凿,下马步战,用了各种方式,但楚军的阵线,依旧坚若磐石。 苟莫离坐在一块石头上,喝着水囊里的水,附近不少帐篷内,也在烧着水,但大部分士卒在此时已经顾不得晋东军的军律,开始随意地取水喝。 至于食物,因后勤是最早被截断的,所以也呈现出了短缺的情况; 可以说, 现在形势极为不利。 而根据哨骑的反馈,东西两侧,楚国皇族禁军、昭氏军等等各路楚军,正在有序地向这边进行挤压,谢渚阳那个老东西,也在南边慢慢地推进。 野人军现在,就是一头困兽。 刚刚结束了一场很是简短的会议,有将领提议向东面进行突围,以期获得王爷主力的接应。 但苟莫离直接否决了这项提议。 “我军自范城出,是贴着齐山山脉向南的,按照地势来说,南北至古越城,路倒是好走,是中低两侧凸起的地势。 当然,和西边的齐山山脉比起来,东边的地势,也算是相对平坦的,可也依旧是水泽山谷密布。 我军现在保持着建制,可以继续尝试向北打通回去的路,而若是选择向东走,骑兵将失去一切优势,而且还将面临来自楚国皇族禁军的分割绞杀; 到时候能够突围出去多少,就很难说了,而且这建制,是必然会被打散的。 最重要的是,王爷以及我晋东的主力确实是在东边,但隔着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邀天之幸,真突围出去了,怕是也就剩些散兵游勇去见王爷了,何必?” “这就是你否决这项建议的理由?”坐在苟莫离身侧的剑圣问道。 “是。”苟莫离点点头,“真的很难。” “哪里难?” “你刚来的那天,不是那俩臭小子在造我的反么?这是最难的地方。 我是怕瞎子的,而王府以及军中的很多制度,也是他设计推行下来的。 这支军队,是我建立起来的不假,王爷也给了我很大的权柄不假,但大的制度和规矩在那里摆着,除非我铁了心地为造反做准备,否则很难真正意义上完全掌控这支军队。 或许,这也是王爷让你过来的原因,他也知道我的艰难,整个晋东,甚至整个大燕国,在军中,真正能做到言出法随大自在的,也就只有王爷他一个人而已。” “所以,你这是在叫屈?” “是,也就只能跟你埋怨埋怨。”苟莫离又喝了一口水,抬头看着雨势,老天爷依旧没想停的意思。 “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 “您只需要懂得保护好我就行。”苟莫离马上接话。 “但我并不觉得你有危险。”剑圣说道,“你也没对我去隐藏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人呢,是见过风浪的,刀架脖子上也能做到不眨一下眼,但保不准万一倒霉了呢?” “最倒霉的,我见过。” “哈。” 苟莫离从袋子里倒出一些炒面开始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道: “你说,要是王爷他在这里,和我换个位置,王爷现在应该吃些什么?” 剑圣回答道:“火锅。” 苟莫离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手中的炒面不香了。 剑圣开口道:“天天和仙霸他们崇敬模仿他就算了,为什么你也有点这方面的感觉了?” “怎么,不能么?是觉得我堂堂野人王,现在也在尽力去活成王爷的样子,有些跌价了?” “不是么?” “还好,还好,其实,你也是一样的。” 苟莫离又闷下了一大口炒面,再用水囊里的水顺了下去,继续道: “当年真正击败我的,还是田无镜,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憋屈的,他田无镜到底是胜之不武,真就是靠着兵强马壮碾压了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和您与田无镜比武不一样,你也清楚,个人武力,在千军万马面前,其实掀不起什么波澜,我听说,王爷的锦衣亲卫现在对所谓强者的猎杀,已经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层次。” “是。”剑圣点头。 “但带兵打仗不一样,这就是个‘摄政王赛马’的庆幸,战争落于实际中时,其实就是在不断践行着这一典故。 扪心自问,我本来只是想低头,被打趴下了,为了保住这条狗命,为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跪下来当狗,这不磕碜。 但后来我才发现, 王爷和那些先生们, 嘿嘿, 还挺有意思。 曾听闻乾国的文人,喜欢把人这一辈子比作一盘棋,以此来衬托洒脱。 但真正的洒脱不是在棋盘上下棋,而是将三菜一汤摆棋盘上,一边吃着饭一边吹着晚风还一边嫌弃这棋盘高度不够,吃饭得躬着腰不舒服。 你说,是不是这种感觉?” “有点道理。” “正如你放下虞氏皇族的挂念一样,其实,我也将雪原上的事儿放下了个七七八八了。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别,你先别回答这个,我先说我的答案。 你是个晋人,却不在乎什么晋人国祚了;我是个野人,也不在乎什么雪原星辰了。 为何会这样? 因为我他娘的发现, 王爷他是个燕人, 但你看着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 哪里还有半点拿自己当大燕忠良的意思! 自古以来, 造反起家,就没王爷这样专业细致有调理的! 跟着一个是燕人却压根不拿自己当燕人的王爷久了,晋人也就不像晋人了,野人……也就不像野人了。” “有趣。”剑圣思索了一下,补充道,“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苟莫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帐篷外,接雨水洗手, 道; “或许,这就是诸夏。” 剑圣目光一凝,很认真地看向苟莫离。 却发现这位野人王,已经收起了先前的一切玩世不恭的神态,变得无比严肃。 乾国无数文人,花了百年时间,去思索去敲定去写了无数文章,以正典诸夏之名,虽然有要将乾国奉为诸夏正统所在的政治目的在里头,可也的确实打实地对诸夏的定义进行了无数次的正反论证; 对此,剑圣也读过和看过不少。 可百年来,多少文人大儒的著言,在剑圣看来,都比不过先前苟莫离的那一声叹息。 苟莫离似乎是留意到剑圣目光的变化,刚准备换个语气再说点什么,前方就有一名将领被士卒抬着过来了。 被抬着的,是池林,他伤势很重,虽然做了基础的包扎,但血水和雨水依旧混着一起不停地流淌下来。 “大帅……末将无能。” “抬下去治伤。”苟莫离没去安慰他,而是挥挥手。 池林被抬下去了,这意味着先前一轮的攻势,野人军又失败了。 堵在北面的那支楚军,硬得有些不像话。 “当年屈天南所率领的青鸾军,是能在野战硬抗靖南军、镇北军铁骑的存在。 现在咱们北面的那支楚军,有那么一股子味儿了。” “这话你先前说过了。” “哦,实在是没话说了呀,再说一遍呗。 咱晋东的社戏我看过,有时候演员在台下还没来得及上好妆,热场的就只能站在台上把刚刚已经说了一遍的王爷功绩给再说一遍。” 剑圣问道;“什么时候妆才能上好?” 紧接着, 剑圣又指了指天, “下雨天,妆容易化。” “哈哈哈哈。” 苟莫离大笑起来: “下雨天的话,谁他娘能看得清楚你到底上没上妆呐!” …… “嗒!嗒!嗒……” 骑兵的马蹄,踏入水洼之中,向两侧溅射起层层泥水。 其实这类的地形这样的天气,快马加鞭是很愚蠢的选择,很容易就会让珍贵的战马崴了马腿。 可这群身着黑甲的骑士,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他们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南面奔袭。 山坳间,遍布林木,大雨之下,一切都像是墨汁点入湿润的宣纸,散开出的,除了不真切还是不真切。 不过,最前方的领军校尉忽然抬起了手,一时间,其身后的骑士们全都勒住了缰绳。 他们停下了,但马蹄声,却并未停下,而且,马蹄声来自于南面,他们所要去的方向。 没多久,前面出现了人影,打头的是一队楚人骑兵,后方,还有不少步卒,他们,也是在赶路。 大雨、密林、山谷,让老鹰的警觉也被连带着一起步入迷糊; 两支军队,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里面对面地……相遇了。 双方似乎在这一开始,都有些始料未及,乃至于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随即, 双方的将领都抽出兵器,向前一指,紧接着,在这一片泥泞之中,两方士卒冲杀在了一起。 相似的一幕幕,正在这数十里的山坳区域,密集地上演着。 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错综复杂地交叉在了一起,招呼上去的,只有来自兵器锋锐一端的亲切问候。 或许,是觉得这漫天的珠帘着实有些过于单调,所以,得渲上一层血红,才能达到真实的意境。 号角声,开始此起彼伏,双方的传信兵,正疯狂地向各自的后方传递着阵前的消息。 “报!!!我军先锋军已与楚军接触!” “报!!!燕人主力来了!” (本章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九章 国战(四) 在入夜前,野人军又发动了一次进攻,楚军依旧顶住了压力; 最终, 在留下一具具尸体后, 双方还活着的士卒,都拖着被大雨浸泡过后的疲惫身躯开始回撤,逐渐脱离了接触。 苟莫离坐在马背上,这是突围战打响后,他第一次来到“前线观战”。 说是观战,是因为指挥权依旧交给下面的将领来负责,他并未参与; 哪怕是又一次被击退回来,苟莫离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昔日最擅长鼓舞士气的野人王,仿佛一下子就变得佛系了。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苟莫离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盔,策马转身归营。 军寨里的士气,很是低落,苟莫离坐在马背上,身上聚集着两侧众多士卒的目光,在他们看来,此时唯有他们的大帅,还能给予到他们力量。 可大帅只是默默地策马来到帅帐前,翻身下马,走了进去。 帅帐内没有炭盆,但烧着柴火,有干柴火可以烧,在此时已经算是难得的奢侈。 苟莫离脱下甲胄,在柴火堆边坐下,摊开手,烤起了火。 剑圣坐在帅帐角落里,没睁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难得的干柴在火堆中不停作响,时不时地,还窜起些许火星。 这时,外头忽然鼓噪了起来。 苟莫离不为所动; 很快,声音消失了,不一会儿,亲卫走了进来,报告了先前军寨里部分楚人仆从兵哗变的事,已经被扑灭了。 苟莫离听完后, 笑道: “傻子。” 说着,把手探向剑圣,刚抓到剑圣腰间挂着的炒面袋时,却看见剑圣睁开了眼,正盯着他。 苟莫离的手并未收回去, 而是腆着脸道: “吃一口,就吃一口。” …… “您就吃一口,将军。” “我不饿,给受伤的弟兄吃。” “将军……” “听命。” “是。” 谢玉楼将自己的刀放在身侧,整个人斜靠在一块石头上,他现在很累,非常的累,但人一旦困乏到某种极限后,单纯的累与乏其实早就感知不知道了,只剩下一种叫做麻木的感觉。 斜前方,不少士卒正蜷缩在一起,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觉得更温暖一些。 谢玉楼抿了抿嘴唇; 和对面野人军惊讶于这支楚军的坚定战力一样,谢玉楼其实也惊讶于这支看似是燕军实则基本是由野人组成的兵马,他们所呈现出的……战力。 总之,和预想之中的野人……完全不同。 虽说自己这边一直咬牙撑下来了,但这边遇到的问题,其实和对面的野人军,没什么区别。 士气低落, 肉眼可见的低落; 唯一的利好是在于,大家伙已经知道自家大军已经将前方的这支野人军给完成了包围,这场战役的胜利就在眼前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大家才能撑续下来的。 虽然,已经有人开始叫骂,为何友军迟迟不对包围网中的野人军进行合击,反而让野人军依旧可以一次次地向自己这边进行冲阵。 困兽之斗,其实是最可怕的,而他们,正处于面临困兽之斗的第一线。 这是最苦最难的差事,在帅帐议事时,没哪个主将愿意去向大帅讨要这个差事,这是拿自己手下的命,去拼去耗。 可谢玉楼没办法,因为他和谢艺不同,谢艺只是侄子,而他,是谢渚阳的义子,所以他的名字里,带着一个“玉”字。 这个时代的“义”,很重,所谓“义子”,其实和晋东学社里每年都毕业的“义儿”一样,无论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还是当世的道德准绳,需要去牺牲时,他们必须得义无反顾。 谢玉楼伸手,摸了摸自己腿上的伤口,伤口原本不重,原本靠自己的气血封闭伤口应该能得到很好的处理,但在厮杀时,哪里可能将宝贵的气血用在这种地方,所以,不断拉扯之下,这伤势,已经恶化了; 最可笑的是,已经有溃脓的趋势。 粮食已经出现了短缺,奔袭绕后,轻车简行,除了必备的口粮外,本就不可能携带过多的粮食,也幸好截下了一支来自范城的运粮队伍,否则他们早就断炊了。 但即使如此,存粮也已十分紧张,因为那支运粮队运输上来的,粮食并不占多数,反倒是以草药帐篷以及一些用来打造攻城器具的重要零部件为主。 队伍在面对楚军时,还点火烧了一部分。 呵呵…… 还真是倒霉。 “将军,属下帮您把这里处理一下?” “不用。” 谢玉楼拒绝了自己亲卫的好意,清理伤口需要将烂肉给挖去,这样子的话,他就无法亲自指挥下一场厮杀了。 他很害怕,害怕要是没了自己的指挥,那些发了疯一样的野人,会不会就会直接撕破自家的防线冲了出来。 不过, 有一道声音则在谢玉楼脑海中时不时的响起: 或许,让野人冲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不是畏惧,也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消极避战保存实力; 谢家的一切,都是家主的,也是少主子的,和他谢玉楼有半吊钱的关系? 真正的原因在于, 和士卒们有着念想,觉得全歼这支燕军获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不同, 谢玉楼清晰地记得自己将部队从古越城拉出来时的所见所闻。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是真的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 …… “没什么不对劲的。” 谢渚阳耷拉着因连日疲惫而有些厚重的眼皮,对着前来向自己禀事的手下几个将领这般说道。 说完后, 谢家主甚至闭上了眼; 他这种姿态下,谢氏的将领们互相看看,没人敢再说话,纷纷起身行礼退出了帅帐。 待得帅帐空了后,谢渚阳又睁开了眼,他是很累,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伴随着战事的进行,底下士卒还好,正期盼着一场歼灭战的胜利,但真正的将领阶层,已经嗅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味道。 自家现在属于南面包抄的兵马,野人军正在对北面猛攻,妄图打穿回去的道路,东西两侧却一直雷声大雨点小,明明已经完成了包围,却并未对野人军发动实质性地打击。 甚至是自己现在,也没趁着这个机会,南北夹击野人军,纯粹让北面阻击的弟兄独自承受来自野人的攻势。 “你很累的样子。” 女童的声音自帅帐内响起,随即,她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打仗嘛,能不累么?” 这段时间以来,谢渚阳也逐渐习惯了和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说话相处的方式。 她们不是自己的手下,但又明显地察觉到是属于自己这一方的。 “真的会这么累么?”女童问道。 “您可以试试。” 女童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要是有这个脑子,当年就不会走上修行的道路了,这世上,怎可能有人样样精通?” “倒是有一个的。”谢渚阳说道。 “那位燕国的靖南王么?”女童问道,“我在书里和你给我的信里,在过去的那个时间段里,他反复地出现过。 他现在是死了么?” “他是走了。” “走了,是死了的意思么?” “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不会回来的,什么时候,他要死了,他才会回来。” “你们见过?” “我还坐在这里。” “何解?” “这就意味着我没见过他。” “哦,所以你才活着,这就是英雄惜英雄么?” “谈不上。反正,如果他现在在燕军里,我会觉得没希望了。” “可是,摄政王的风头,应该盖过了他。” “不一样的,田无镜给人的,尤其是军前对垒时,给人的是一种无力感,而这位摄政王,并不是田无镜。” “我想问的是,此间战事结束,您的儿子,会不会回来?” “不急,不急的。”谢渚阳摇摇头,“这儿,才是前奏。” “报!!!!” “报!!!!” 传信兵快马而来, 先前曾出现在野人大军帅帐前紧急军情盖脸的一幕,在楚军帅帐前,重新演绎了一遍。 “吸风口出现燕军骑兵!” “水泽湾出现燕军骑兵!” “山水镇出现燕军踪迹!” “………” 一道道军报,宛若一块块巨石,砸入了这本就显得无比压抑的池塘之中。 如果将这块区域的战场情况简单地比作一个长条形的话,那么现在则是在整个战场的东面,从野人军所在的位置,到谢渚阳现在所在的位置,甚至到古越城那附近,全都出现了燕军的踪迹。 这意味着, 一支规模庞大的燕国大军,已经完成了对整片战场的战略包围。 鳖并不在瓮中,但燕人,却直接在鳖附近,强行造了个瓮。 到底有多少燕军,才能完成这样的战场覆盖,他们的胃口,当真是大到吓人,这是要将这片战场,一口吞下! “家主!” “家主!” 一名名谢氏将领急不可耐地想要进来求见,但都被谢渚阳的亲卫给拦截了下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谢渚阳的身侧。 “影子,去告诉少主,他爹,被重重包围了。” “是,主人。” 影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帅帐中的女童,身形开始消散。 女童则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谢渚阳,问道: “你不怕么?” “哈哈哈哈哈哈!” 谢渚阳忽然发出一阵大笑, 而后用手背擦了擦笑出的泪渍, 道: “真是怕得要死哦。” —— 今晚还有。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章 国战(五) 雨势不休,仿佛老天爷也要冬眠,赶早将一切排空,省得起夜。 而这对于下方的众生而言,则是另一种煎熬,更煎熬的是,恍然间,才意识到,这才只是序幕。 一群乌鸦,飞过了古越城的城墙,在城内寻了一处高点,落了下来。 城墙上,依旧有整齐且密集的楚军站立着,坚定对外宣示着这座军事重镇的威严。 然而, 在城内的军寨里,则很少看见人烟。 一座城,军事意义越重,其城内的普通百姓就越少; 古越城乃后方屏障,其实它里头,基本就没什么闲杂百姓生活,只有士卒会在其中活动,而眼下城内,无比安静,安静得有些渗人。 哪怕算上城墙上依旧在站岗的士卒,这座军事重镇,眼下依旧是一座毫无争议的……空城。 谢玉雀行走在城墙上,进行着巡逻,他的手握在刀把上,已经浸润出了一层层的汗渍。 距离家主说好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天了。 按理说,十天前,应该会有一支皇族禁军进驻接管古越城的防卫,可现在……人呢? 起初失期,谢玉雀还能安慰自己,军事调度时有错漏,能理解; 但……哪里可能有十天的错漏? 谢玉雀扭头,看向北面。 家主早早地就已经率领谢家军北上追击野人军了,按照家主对大家的示下,除了谢家军以外,还会有十五万皇族禁军以及五万以昭氏为主的贵族私兵从两翼对野人军进行包夹,以此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范城之患,重新拿回蒙山防线。 前方有传信兵过来通报过消息,说楚军已经完成了对燕军的大包围,接下来,就是歼灭战。 可谢玉雀却不信, 哪怕传信兵是他义父的亲卫,他依旧不信。 没道理前方数十万大军聚集打歼灭战的同时,却无暇顾忌眼下这近乎空置的古越城。 抽调一万……不,就算仅仅是抽调五千精兵回防一下这里,不是理所应当么? 可为何, 自己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天, 却未见到任何一支援军出现? 以此类推…… 北面的大包围,皇族禁军以及昭氏兵, 他们, 真的来了么? …… “没有援兵了。” 谢渚阳对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一众家将与义子说道。 众人纷纷愕然, 有些心底实诚的,属于猛将一类的,惊讶得更多一些; 有些谋略强一点,善于观察的,倒是能接受一点。 其实,种种迹象,已经早就表明了。 若是东西两侧,真有近二十万大军存在,为何迟迟不对野人军发动最后的总攻? 难不成,真要等到那支野人军放下武器主动投降么? 身为宿将,当知夜长梦多的道理。 谢家家主,堂堂大楚柱国,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诸位,老夫,对不起你们。” 谢渚阳站起身, 将手放在胸口, 鞠了下去。 一时间,下方的将领们全都有些不适应,有的在磕头,有的起身准备劝阻。 家族私兵的存在,是一种极为原始的架构构成,它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与欠缺,但存在即有道理,它最大的道理就是……凝聚力。 眼下, 外围燕军主力已经到达,完成了对楚军的全方位包围; 在这种情形下,有援军存在,大家尚能有一战之力,最坏最坏的情况,也能大军边战边退,尽可能地再回到古越城去; 这是建立在有那近二十万大军为我侧翼的前提下的,而若是那二十万大军并不存在…… 那这支谢家军,将会被数倍于己的燕军,吞得渣都不剩! 更荒谬的是, 谢家军如今还被分了南北, 先前被包围住的野人军,此刻反而成了对谢家军南北切割且已经完美完成了的挡板。 这局面, 简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甚至可以说,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判了……死刑。 换做其他军队,谁敢这样欺骗手下将领,谁敢这般带着大家送死,谁敢这样将所有人的命,主动地送上黄泉; 上面敢这样做, 下面, 就敢直接造反! 可他是谢渚阳,他手下的,是谢家军。 在场将领,不是谢氏宗族,就是义子身份,让他们去反家主,怎么可能? 若是衰败日久,主宗大权旁落,旁系日盛,此等局面之下,取而代之,也就罢了; 可偏偏,事实不是这样。 只是, 所有人心里,都有深深的疑惑, 为何? 谢渚阳后退几步,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帅座上。 “百年来,我谢氏虽然一直顶着四大柱国之位,但却无法跻身四大贵族之序,原因为何? 因我谢氏虎踞楚南,联姻山越; 定亲王在梧桐郡的所为, 我谢氏, 早就做了百年! 他们说我谢氏,有不臣之心,故而百般提防。 是, 是, 是! 老子有这么聪明的一个儿子, 我儿子, 凭什么就不能坐坐那把大楚的龙椅! 我是个当爹的,当爹的,自然得尽可能地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儿子。 可问题是, 覆潮之下,安有完卵? 这大楚的天下,眼瞅着就要被燕人的马蹄全部踏碎了,我要这龙椅,又有何用? 让我那儿子, 让我家玉安, 当那燕人的儿皇帝不成? 四大柱国,走了仨; 四大贵族,只剩下咱谢氏,实力保存得最好。 八百年前,我谢氏先祖追随楚侯开辟楚疆,何等豪迈! 如今, 我大楚山河破碎在即, 我辈, 可还有先祖之荣辱? 他燕国,凭的是什么才崛起的。 是他那镇北王,将祖宗百年基业,亲手拆解; 是他那靖南王,自灭满门,只身放逐; 人家先舍了,才有了今日的得; 燕蛮子能做到, 我楚人, 我谢氏, 我谢渚阳, 凭什么做不到! 眼下, 燕军主力已经抽调至此, 玉安那边,就轻松了,也就有机会了。 燕楚国战的关键, 不在咱们这儿,不在这古越城,而是在渭河,在三郡前线,在上谷郡,在镇南关! 只要那里赢了, 就可一举将燕人,彻底推回晋地,我大楚,将重新站起来! 这诸夏之争, 我大楚, 就仍能继续坐在桌上! 你们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 我就坐在这儿,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你们所有人, 都被我卖了; 不, 我连我自己,都卖了。 哈哈哈哈哈哈, 死不死, 生不生的, 吃我谢氏饭,饮我谢氏水,着我谢氏衣, 为我谢氏…… 死!” 说完这些,已经两眼泛红的谢渚阳,伸手指了指四周,最后,又指了指自己: “我就坐这儿,想杀我报仇的,尽管上来,旁人,不得阻拦。 愿意随我赴死的, 去擦刀喂马, 老夫, 与诸位一同,和燕人再战那最后一场!”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诸将纷纷起身,走出帅帐。 “聚兵!” “集合!” “备战!” 外头,军令声此起彼伏。 “我很诧异,谢家主,你让我刮目相看。”女童再次从谢渚阳身后走出。 “让你见笑了。” “不,实不相瞒,我们本就是一群躲藏在角落里的臭老鼠,异想天开地,想要分一杯可能并不属于我们的羹。 您这样的豪杰,可能您打不过我,但您永远比我高。” “多谢。” “不,是我们得谢谢您,让我们重新看到,大势的希望,其实,我们本就什么都没做,也没能帮得上忙。 不过,现在我们俩,倒是可以做出一个承诺,看在您儿子的面儿上,看在您先前这番豪气的面儿上。 当燕人大军杀来时, 我们俩会尽量,保护您逃出去。” “所以,你们,不懂我们。”谢渚阳说道,“是真的不懂。” “哦?” “三索郡曾有个太守,叫徐谓长,他本有机会在燕人进犯时,提前离开,可却没有。 他临死前上书,斥陛下之过,说咱陛下,过于瞻前顾后,过于打那……小算盘。 赢了朝政,却几乎要输了天下。 他哪里是在骂陛下一个人, 他骂的, 是整个大楚。 凭什么燕人可以做到的事,我楚人做不到,凭什么燕国的皇帝可以与那摄政王共享天下以图大业,我楚人却做不到。 唉……” “可您,很重要,能不死,还是别死了吧。” “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 谢渚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笑道; “可刚刚那番话,说得老子是激情澎湃,其实,被唬到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我自己。 直娘贼的, 真没想到, 老子也能有这般慷慨激昂一心为国的时候。 你们逃吧, 尽可能地在逃跑时,替咱多杀几个燕兵,能占一个便宜就占一个。 我呢, 就留下了, 也不厚着脸皮说什么舍身取义这种屁话了, 纯粹是因为老子年轻时不学无术,虽然识字,但文章读得少。 我得死啊, 不死的话, 岂不是白瞎了这些日子花了这么长时间搞了这么多精力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这番腹稿? 哦, 还有一句还没来得及喊呢,那才是精华! 要听么?” “洗耳恭听。” “等我被燕军重重包围之际, 我要立起来, 大喊一声, 郑凡小儿, 你不是一直吹嘘个什么三缺一么, 来来来, 我这颗脑袋主送上你,凑上他娘的这个圆满!” ——— 这几章字数少,不是为了字少好凑章数,而是这段剧情用大章不那么好写,表达效果也不好。 我继续码字,明早还有。 再求一下这个月的保底月票,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一章 国战(终) 这一刻, 郑凡真有种天命在我的感觉! 要不是头顶上还有李富胜,要不是再上头还有镇北侯和靖南侯,要不是还有燕皇,要不是还有魏公公, 要不是自己手底下只有两千五百人, 要不是还有那么多的要不是, 郑守备真的可以对瞎子一个“眼神示意”, 然后麻溜溜地黄袍加身了。 不过,一向谨慎小心地郑凡马上开口问道: “会不会有诈?” 梁程摇摇头,道:“他们玩不起诈。” 诈降,诱敌深入,再反杀,你也得看对面是个什么水平。 青山县城本地的守卒加上一批逃兵外加一水的当地县城百姓, 这帮人能玩儿得出诈降这般高端的活计么? 就像是“诈败”这种计策在古代用的人很少一样,因为很多时候,诈败会演变成真的溃败。 听到梁程的回答,郑凡放下心了。 虽说没打算打这座城,但既然人家已经把城门打开了,总不能不进去吧? 难不成你还能对人家说: 不,你们先回去,继续守城,等下次我来攻城! 郑凡不是李富胜,没那般强烈的杀戮欲,当下,骑兵开始向前,队伍整体前压。 “卑职青山县主簿孔明德,参见大人!” “卑职禁军校尉张宏齐,参见大人!” 一个是本地主簿, 一个是禁军校尉, 为首的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应该是青山县县令了。 这名县令被塞着嘴,一直“呜呜呜”地挣扎着,眼神带着愤慨,看向身边二人以及燕人时,神情极为憎恶! 郑凡指了指这个县令, 道: “砍了。” 县令听到这声命令,挣扎更为强烈了! 郑凡笑了,虽说他觉得此时自己笑,很不对。 因为无论如何,眼前这位县令既然会被手下给押出来请降,显然是因为他是打算坚守,不打算投降的。 是个硬骨头有气节,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应该已经认命了,但估计还在准备着当自己嘴里塞着的东西被拿去后, 面对燕人的劝降, 他要对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 大骂一声: “呸,燕狗,我XXX誓死不降!” 结果,郑凡直接跳步了。 梁程上前,一刀下去,将这位县令斩杀。 其实,这位县令可能也就剩下气节了,因为既然打算守城,却还用逃兵来守城,同时还摆不平青山县本地的势力,这证明这位县令大人的业务水平能力,确实够差的。 孔明德和张宏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很显然,跳步,会让双方都有些不习惯。 “主上,入城么?” 梁程问道。 “入吧,然后就出来。” “属下遵命。” 接下来,让青山县百姓很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燕军气势如虹地冲入了城内,然后在城内绕了一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出了城外。 百姓们懵了, 守卒们懵了, 孔明德和张宏齐也懵了, 郑凡则是策马走到二人面前, 二人自是知晓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才是这支燕军人马的首领,忙低下头。 郑凡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丢在了二人面前, 道: “我姓郑,叫郑凡,也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得嘞,今儿个看你们顺眼,这把刀,送予你们二人。” 郑凡手指着孔明德,道: “你,为青山县县令。” 孔明德看着地上的刀,又抬头看了看郑凡,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磕头道: “多谢大人。” 郑凡又指着张宏齐,道: “你,为青山县守备。” “多谢大人。” “派人去滁州城送信给温苏桐,就说你们已经归附我大燕了。”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话毕, 郑凡一挥手, 众军士跟在郑凡身后绕青山县城而去。 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的张宏齐和孔明德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燕人这到底玩儿的是哪一出? 其实,郑凡也不清楚自己玩儿的到底是哪一出。 是,他是刚刚说了这个地方适合发展,但从未想过今天就拿下这座城。 且现在燕军连滁州城都没留下一兵一卒,又怎么可能会分兵看守这青山县城? 郑凡真要敢在这里留兵,留少了,不顶用,留多了,那就必然被李富胜严惩,这是不尊军令,战场上这种错误,无论郑凡被谁看好是谁的人,都不好使。 也不是没想过留下一个魔王在这里看场子,就当提前梳理梳理这里。 但一来这里日后可能还会有变化,甚至可能会易主,七个魔王,每一个在郑凡心里都比千军万马更重要。 二来接下来还得继续南下,大家说好一起玩耍,你现在丢下一个谁在这里,怎么着都不合适,因为留下来的那个人还得担惊受怕自己会不会突然暴毙。 最重要的是,自己以后会不会分配到青山县,还八字没一撇呢! 所以,只能这般光棍地随随便便封了两个官儿,然后直接走人。 封官儿这事儿问题倒是不大,依照燕国上层的那种做事风格,肯定是能理解的,毕竟,总没有人家开城投降了你却直接不管不顾的道理。 不过,也因为这一耽搁,使得郑凡这支人马追上大部队时,已经是深夜了。 郑凡刚入营,就收到军令,说李富胜见自己迟迟不归已经在发火了。 没辙,郑守备也顾不得休息,只能马上去了军中大营,刚通禀完进了军帐,坐在毯子上的李富胜直接开口骂道: “直娘贼,这么晚才归营,本将让你去盯着青山城莫非你去把青山城打下来了不成?”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大人,您都知道了?” “唔,我知道什么?” “青山城被属下打下来了。” “…………”李富胜。 李富胜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详细说来。” 郑凡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什么卧龙什么发展之地这类的,自然是跳过了。 听完郑凡叙述后,李富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慨道: “郑守备,你这运势,也真是没谁了。” “其实还是因为前日大人一战,将乾人的胆气给打崩了,乾人是畏惧大人麾下武勇,这才没了守城之心直接投降。” “漂亮话就别说了,虽说这城打下来和没打下来没什么区别,但功劳簿上,本将会给你记上去的。” “多谢大人!” “行了行了,咱说正事。” “正事?” “夜间收到军报,李豹那半镇兵马,在北河郡,大破由北河郡节度使亲领的八万厢军。” 李富胜说到这里时,神色有些愠怒。 因为滁州城的事儿,所以他这支兵马多耽搁了几日,这也使得到现在,仍没出滁郡的地界,还没进北河郡呢。 结果李豹那支兵马,已然杀入了北河郡不说,还打上一场大仗了。 “乾国的厢军,本就是废物。”郑凡说道。 乾国的厢军,基本上会种地的比会打仗得要多得多,这样子的一支部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 而且,北河郡的厢军之前做过筛选,把还能算是有些成色的兵卒和将领都筛选出来,由那位北河郡节度使交给了自己的女婿韩五带着北上,也就是前日李富胜击垮的那支乾军的一部分。 这就足以可见,北河郡的厢军,到底还剩下什么渣渣了。 “都是废物,我打的是三万废物,他李豹打的是八万,这风头,还是被他李豹给盖过去了!” 得, 李富胜不爽的是这个, 自家团体内部的竞争。 “那李豹大人的兵马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做休整,继续南下了。” 嘶,这么着急的么。 郑凡心里想到了下午瞎子所说的事,再结合李富胜所说那位李豹总兵麾下,也仅仅是半镇兵马。 看来,镇北侯和靖南侯两位侯爷,手里攥着近二十万大军一直在滁郡地界游弋隐藏,等待乾国三边大军回援。 而真正从滁郡南下的,也就是李富胜的这半镇和李豹的半镇。 这两支兵马的作用就是南下,南下,再南下,一直捅到乾人心窝里去,迫使乾皇下诏催促三边兵马回援。 这是大方略,但小层面上,就是李富胜和李豹两个人在赛跑,谁先跑到上京城下,谁就是第一。 这不仅仅是在争一口气,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以及未来发展影响。 镇北军既然南下了,就不可能再全都拉回北封郡去,注定会有一大半的镇北军会继续留守下来。 说句现实点的话,哪里舒服哪里日子能过得好,傻子都能做出选择,就算这些总兵们无所谓,甚至李富胜这种人,估计更喜欢在荒漠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灭族玩儿,但他麾下的儿郎们呢? 有时候,身为首领,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得是自己身后这帮人的集体利益。 只是,李豹那一支兵马当真是人如其名,速度奇快,追,大概是追不上了。 “大人,属下有一策。” “哦?说来听听。” 李富胜显然在之前和自己手下将领都开过会了,肯定是没什么办法,才会来问郑凡。 毕竟,前日阵前,郑凡的军事水平,还是得到李富胜的认可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这次没有场外连线,只能靠自己了,不过,他还真有办法。 “大人,我们可以再慢一点,就能比李豹大人那一支更快到上京了。” “再慢一点?”李富胜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 “大人,李豹大人那一支已然杀入北河郡腹地,入西山郡也就是迟早的事,但入了西山郡后,乾人再傻也清楚李豹大人是要做什么的了,所以,定然会将京畿之地以及附近可以调动的一切可战之军都召集过来,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他们官家的面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拦住李豹大人从西山郡直驱上京的企图。 乾人是绝对不希望我大燕铁骑出现在上京城外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故意在后面慢悠悠地,让李豹一个人面对乾人的压力?” 乾国兵马众多,兵册上的兵马更是多得能吓死个人。 当然了,现实里,虽然兵马大打折扣,但相较于燕国来说,真的不算少了。 虽然里面很多支兵马并不是很能打,但总归能有几支人马可以稍微济事一点的,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李豹先前击溃的那八万厢军,只能说是乾国的杂兵,并不算什么,但当其率军继续深入后,收到消息的乾国朝廷可以即刻从周围调集尽可能多的精锐过来,在西山郡甚至是在汴洲郡进行防御。 要是没有李富胜这支兵马做后援或者是前去帮忙分担一下压力,李豹想要突破乾人的防线,估计真的很难。 当然了,要是乾人真的太不顶用,让李豹突破过去了,那就没办法了。 “郑守备,我镇北军六镇,虽一直较劲,谁也不服谁,但在战场上,可从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富胜的表情和言语都开始严肃起来,显然,郑凡的建议,已经触碰到了李富胜心里的逆鳞。 郑凡马上回答道: “大人,有李豹大人所部在前方先行一步吸引乾人注意力,让乾人将其京畿之地附近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兵都被李豹大人吸引过去。 我军才有机会寻着乾人防御上的空档,直接穿插过去,直扑上京! 兵锋惊动上京,这才是我军这次南下的真正目的。 属下相信,李豹大人深明大义,他是愿意为我军进行掩护和牵扯,帮助我军南下上京的。 甚至,李豹大人如此急切地行军,本就是为了替我军拉开距离,给我军创造出机会,可谓是用心良苦,深明大义!” “唔………” 李富胜若有所思,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李豹的那张脸,以及那张一天到晚都带着浓郁大蒜味儿的嘴。 李富胜老早就说过,自己是个粗人,而且自己有点笨。 但在李豹面前,李富胜一直是有心理优势的,因为镇北军七大总兵里,最憨的,就是李豹。 最喜欢吃,最喜欢抢独食,最喜欢抢军功,最喜欢抢机会,最喜欢抢一切,吃相也最是难看! 但李富胜还是感慨道: “是极是极,李豹的品格,我是一直敬佩不已的。”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二章 战鼓! 连绵的雨,终于停了。 虽然地面依旧泥泞未干,但原本那种面前与周身的一切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已经不再; 不过, 她到底在与不在,到这个日子了,其实已经不再具备什么效果,毕竟无论你再怎么磨蹭,也到霸王硬上弓且是非上不可的阶段了。 “轰!” 一队骑兵以绳索圈住栅栏,随后朝同一个方向发力拉拽,本就没有入得很扎实的栅栏直接被拽倒在地。 随即, 其余骑兵顺势冲入军寨之中,只不过大家伙兴致冲冲地进来,这兴头,马上就过去了,瞬间索然无味。 因为军寨从外头看似规模很大,旌旗招展,但内在格外空虚,完全就是一座空营,只有一些民夫一样的楚人蜷缩在一处处面对来势汹汹的燕军瑟瑟发抖; 正儿八经的楚军,其实少得可怜。 可能,也就是在双方刚刚接触的那几日,才密集一些的产生过不少次的小规模交锋,这之后,楚军就像是破了洞的纸人一样,在雨水里浸透湿烂,瞧不见了,也捡不起来。 梁程坐在貔兽上, 天天和陈仙霸两个,也都骑着各自的貔兽,待在梁程的两侧。 梁程胯下的貔兽,皮毛已经开始呈现出黑色晶体化了,在两尊貔兽面前,显得有些高冷,而旁边的两头普通貔兽,则显得有些谨小慎微; 正如,他们的主人一样。 虽说无论是天天还是陈仙霸,他们的偶像都是王爷,但既然是身入军旅的人,自然清楚军中梁程大将军的地位; 再者,大将军本身还是诸位先生之一,只不过王府上下很少喊他先生罢了。 虽然外界一直传闻,大将军师承于王爷,是王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军中大将,只不过这些不是天天和陈仙霸需要去考虑的事情。 梁程在这里时,他们俩马上就无比温顺乖巧。 眼前的楚军营寨,已经被拔了,相似的一幕,沿着这个南北方向,还在不停地发生着,除了偶有小股规模的抵抗,绝大部分的军寨,几乎就是这般直接闯入了。 “大将军,楚人果然是在虚张声势。”陈仙霸说了一句废话。 “对,是的。”天天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废话。 梁程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当然清楚他们在想什么,直接摇头道: “休想。” “大将军,我……” “兵马不够,我这次就带了一万骑过来,你们俩手上的燕军再算上搜刮来的楚人归附军,比我手底下的兵力可是多多了。” 陈仙霸当即开口道:“可是大将军,我们人头是多,但打起仗来,送的人头只能更多,眼下谢渚阳的本部兵马就在西南方向,若是此时不去缀上他,万一让那老东西跑了怎么办?” “那是谢家军,而且人家并未溃败,你缀上去,会被人家反扑回来。” “还有苟帅的野人军可以呼应……” “野人军已经折腾了这么久,还剩下几分气力?谢渚阳是柱国不假,可要是连楚国都没了,这个柱国,还能值几个钱?” 梁程看着陈仙霸,这位被自家主上誉为下一代的名将种子; 其实,梁程很认可这一点,而且他比主上对陈仙霸的了解更为细致。 “你们提前入三索、流沙郡攻城略地,这是前奏; 我领一万骑花了两个月时间在那里反复拉扯做出大军西下的痕迹,这是铺垫; 眼下的这一幕幕,则是发展。 我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则是在渭河在王爷那里。 谢渚阳本身就是准备以身为诱饵赴死的,对于他而言,现在继续好端端地活着,反而比杀了他,更难接受。 再者,就是我部这一万骑,如今也是散落成一片,仓促之间也无法聚集起来多少,你们也说了,自家麾下兵马参差不齐,难以在真正关头济事。 先行收拢兵马,向野人军靠拢,队伍里还有一些粮草,能解野人军燃眉之急。” 说到这里, 梁程难得的又安慰陈仙霸道: “早年咱们是饿狼,咬着一块肉,是死也不会松口,现在嘛,正如王爷所说,这是一场积攒多年下来的富裕仗,可以悠着点儿了。 仙霸,天天, 光景不一样了,脑袋系腰带上,非生即死的时候,已经不再了。 一味求狠求快求全, 也是会落下乘的。” 天天与陈仙霸一起抱拳: “末将受教。” 两位少将军,一位去收拢队伍,一位去组织粮草运送; 其实,先前他们的想法,并不能算错,也并非不可行。 先以一支骑兵,强行奔袭缀上谢渚阳的本部,再等到野人军主力包抄过来,是有机会趁着谢渚阳本部没回归古越城前将其给拦截下来的; 虽然其中不确定因素很多,但为将者,对此肯定早就熟悉了。 付出一定的风险,去拿到谢渚阳的人头,尝试全歼谢家军,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以陈仙霸与天天的能力,给予他们少量精骑,是能完成战争牵制作用的,这一点,梁程毫不怀疑,更别提谢家军这会儿还处于南北被切割阶段,正是逐个击破的大好时机。 可有一点,梁程没办法明说; 那就是眼下野人军的士气,不出意外,应该格外萎靡。 萎靡的原因不是连日的大雨浇的,不是仓皇失措被“包围”给吓的,也不是因缺粮挨饿造的; 根本原因在于, 身为野人军的主帅,那位昔日的野人王故意放手冷眼旁观,甚至还自己给自己麾下军队“泄气”所导致的。 若是野人军真的是一支死战求生的孤军,忽然看见援军出现,再发现所谓的“包围圈”是假的,那定然可以再度爆发出血勇,嗷嗷叫地继续追着楚军干; 可现在呢? 梁程清楚,野人王也不是神,能把军心故意弄到低谷后再一瞬间拉到巅峰。 故而眼下,保个本,其实是最划算的买卖。 就是有些可惜了…… 梁程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东边, 自己不在。 …… 援军出现了,虽然数目不多,但却带来了现在急需的粮食,野人军里当即爆发出了欢呼,只是这欢呼里,也透着一股子的疲惫。 苟莫离站在帅帐外,看着这一幕,也只能自嘲式般的笑笑,再伸手,用力揉搓了两把自己的脸,感慨道: “难啊。” 身边无言。 苟莫离目光透过指缝,看向坐在那里的剑圣。 “嗯嗯嗯~” 剑圣不理睬他; “嗯嗯~嗯嗯~” 苟莫离扭了一下屁股,跺了一下脚; 剑圣侧过了脸,没法看,但还是开口道: “难在哪里。” “嘿嘿。” 得到了想要的接茬,苟莫离马上一脸笑呵呵地道: “难在一,强压着手下将领不向两翼选择突围,因为我怕啊,怕那谢渚阳兵力不足,所谓的包围,所谓的楚国援军,只是花花架子中的花花架子,要是一不小心让一路兵马突围过去后,嘿,直接给他娘的捅穿了,那我可咋办? 我就不是尴尬了么,谢渚阳不也尴尬了么, 我他娘的到底是突围啊还是不突围啊? 所以啊,我得找各种真正当当的理由,再加上我的威望,给强压下去,但他们,明明是对的。” “其二呢?” “难在二,则是北面那支楚军,明摆着的就是谢家军的一部分,虽然久攻不下,但都是我麾下将领们自己组织的攻势。 我就故意不亲自去, 而且我还故意得错开他们的攻势时间, 尽可能地在不引起下面人反应的时候,给对面,多一些喘息的时间,可千万别给我真稀里糊涂地给冲垮喽。 我呢,是不能亲自上阵的,也不能鼓舞自家的士气,得悠着点儿,收着点儿,还得故意不闻不问,装作自己也一筹莫展的样子,让士卒们的士气,再低一点儿,再低一点儿。 哎哟,难啊。 有人觉得打胜仗难,可是对于我而言,打败仗,也挺难的。” “还有么?” “还有?其实也没啥了,主要是,谢渚阳知道我在故意被他包围,我也知道谢渚阳知道我在故意被他包围; 得亏谢渚阳是陪着我一起演戏的, 你觉得有意思不? 这场戏, 竟然是敌我双方将领一起心照不宣地开演的,哪里出了纰漏,哪里出了岔子,双方得一起想办法给补回去,让这出戏,继续好好地唱着。 可惜啊, 可惜啊, 楚人最大的悲哀,倒不是说缺精兵,而是缺强将,前些年,折损了太多太多帅才,弄到现在,他们国内青黄不接,嘿,起不来了。 说白了, 这场仗,这出戏,得看谁编排的。 我这儿不是最难,谢渚阳一心以身作饵,其实也不算很难,我跟他对于麾下兵马的掌握,都是要生生,要死死。 最难的, 还是外围那一支最后一场大戏的编排。 用少量兵马,营造出这马踏联营之势,借着这磅礴雨势,硬生生地造出这二十万大军以上的恢宏。 这才是真正的行家啊,行家! 非用兵之法臻至化境者,不可为,不能为! 若是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咱们的梁大将军亲自来了。 也就只有他,能有这般的用兵能力。 这叫什么? 这就叫牌面! 王爷所说的富裕仗,可不仅仅是粮草、军械充足了这般简单。 而是…… 而是我就静静地躺着,看你落子, 我别的什么都不用额外做, 你落一子,我就兑一子,你尽管落,我随意兑。 啧啧啧, 别说咱王爷了,狗子我这辈子,也没打过这般富裕仗呐。” “所以,这叫点题了?”剑圣问道,“最终落回马屁上,你该写折子的,我不会带这个话。” “这还真不是马屁,我说,您觉得咱们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还真不好说。” “成峰成岭各不同,呵呵。 其实, 这一番布置,完全是王爷的手笔,他没明说,但我却明白了意思。” 苟莫离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套瓷娃娃身上, “您觉得什么是真正的天才?按照你们修炼者的视角,灵童?剑胚?这些才算,是么?” 剑圣摇摇头,道:“没这般绝对。” “您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么?不用拿你和别人比,就拿你和过去自己来比?” “不算。” “您谦虚了。” “只是不想再配合你。” “哈哈哈哈。”苟莫离张嘴笑了起来,他已经瞧见了远处骑着貔兽的俩少将主正在朝这里过来,故而抓紧时间马上道: “天才是什么? 您可以品品, 在我看来,真正的天才,就和咱们王爷一样, 努力做一件事,且一直都能有进步。” …… 军寨的围墙上, 摆着一张大靠椅; 郑凡斜靠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四娘亲自织的黑色蟒袍; 手感很是顺滑的同时,还极为保暖。 面前的炭盆里,正不断烧着炭。 夜色的漆黑,在这里,也被隔绝……不,是被屏退。 郑凡在打着盹儿, 在这短暂的梦里,似乎又片刻地重新回味了往昔。 世人都说,那位大燕的摄政王,是靖南王的徒弟,且深信不疑。 只有郑凡清楚,很长时间以来,这都是一个笑话; 笑话在于自己当年在荒漠第一次杀人时的惊愕,笑话在于自己提前从梁程那里背好了答案再回到田无镜的面前去背出来; 所以,自己总是胆小,有些时候,也难免畏首畏脚,一张棋盘,落子生死一大片,他甚至不畏惧战阵冲杀,但更畏惧去承担责任。 当年的三国大战,是他赶鸭子上架,为了颠覆这局面,强行为之。 但……这一次呢? 怕是世人要是听到此时这位大燕摄政王心里的真实想法,得一口血呕死,那些曾死在他手下的名将豪杰,可能得因此诈尸; 因为这位摄政王现在心里想的,居然是: 我好像终于学会如何打仗了。 可惜了,这盹儿打得时间并不久; 一名锦衣亲卫,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单膝跪下禀报道: “王爷,对面的楚军,动了!” 王爷缓缓地睁开眼, 打了个呵欠, 道了一声: “哦。”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三章 铁骑踏山河 王爷只回了一个“哦”字,倒不是为了去凸显自己什么处变不惊; 虽四下间,有锦衣亲卫层层庇护,可到底近身处,都隔得远。 慌? 还真不慌。 喜? 也谈不上。 须臾前一个盹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终于会了打仗; 所以接下来的军情禀报,无非就是奉新城社里品兼优的孩子,伸手接过教习递下来的考卷。 考题,没有稀奇古怪,也没有暗藏玄机,只能叫个四平八稳。 解就是了,答就是了; 题做好了,卷儿一交,就能回去瞅瞅,娘的今晚吃饺子,到底包的是什么馅儿。 王爷甚至没急着从椅子上下来,外头冷,自个儿的蟒袍厚实还保暖,再加这炭盆烘烤着,颇有一种大夏天进冰库……哦,还裹着被子的惬意感。 因为过于舒服,所以就是想多赖一会儿。 可惜,眼下看来,这是一种奢侈。 楚军连夜开始动了,不,确切地,是楚军的动作,在白天就已经开始了,到现在,已经进展到连夜晚都无法遮掩了。 绵延的防线上,号角声此起彼伏,燕军的体系,在感受到外界的传递过来的清晰威胁后,开始本能地运转起来。 很多人的目光,开始聚集向帅帐; 也有一批人,开始透过帅帐,找寻王座上的那个人。 四娘来了,她衣袖款款,带来一阵香风; 当她走到郑凡身边时,郑凡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在大家都开始忙碌时,你这个偷闲地被抓了包,皮再厚,也总归得有些反应的。 再赖不得,郑凡只能起身。 不过,四娘到底是和郑凡最契合的一个女人,这并非单纯指她的优秀与长处,而是她懂得将所谓的“夫唱妇随”,给演绎到最好。 “主上,夜宵吃什么?” “鱼滑还有么?”郑凡问道。 渭河的鱼,肉质鲜美,拿来做鱼滑,最好不过。 “有的。” “那就鱼滑汤吧。” “好的,主上。” 郑凡走在前,四娘走在侧,二人下了围墙,一路来到帅帐。 外头,早就站满了人,帅帐里,也有很多人。 见王爷与王妃走来,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老而不死的姚子詹,这两年逐渐开始放飞所谓的文人矜持,开始不断地写文章写故事来各种冷嘲热讽燕国; 这其实体现出的,是自打当年三国之战后,乾人国都被破,且接下来这些年里,燕国平稳恢复积蓄实力大背景之下,属于乾人的……无能狂怒。 且这种情绪不仅仅在乾国民间流转,也浸染到了其上层。 当你的对手只能通过这种似是而非的故事来歪曲抹黑你时,这证明,他们真的是已经没有其他招了。 乾人以前还会要一些体面的,现在,是连体面也不要喽。 不过,姚子詹有一篇文章抨击的地方,倒不算错; 他燕国晋东之地,不重教礼,却恪教矩,无礼而求矩,本末倒置。 燕国自先皇在位时就开了科举,如今已经很多年,可晋东这些年在人口越来越多的前提下,每年去颖都参加科举的人,是逐年下降的。 文教之风,在晋东并不盛行,晋东的百姓,更喜欢自己的孩子在社里毕业后去从军去王府当差或者去作坊里当师傅。 所以,姚子詹拿这一晋东不注重礼教,是礼崩乐坏的局面; 而重教矩,则是晋东很多地方有着瞎子根据自家主上的审美,弄出来了一套很严谨的礼仪方式; 这些礼仪方式的特点在于……好看,好看,以及好看。 一定程度上,不符合诸夏之礼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环节,都能从“礼”之中找寻到具体注释的习惯。 就比如当年摄政王跑去一座山上,直接就封禅了,封禅后还给这座山改了名字,在正儿八经的文人看来,这简直就是胡来,已经不是在不尊从礼法了,是在自己创造礼法,创造也就算了,你造出来了你还连解释都不解释。 “王爷!” “王爷。” 一众将领单膝跪伏,右手握拳,贴在自己心脏位置。 晋东军,是一支由骄兵悍将组成的军队,因为翠柳堡成军起,就没输过,是靠着一场又一场大捷给喂出来的。 所以,很多时候郑凡的角色,已经从战前给麾下打鸡血,转变成战前给大家泼冷水以防止这些人头脑过热; 泼冷水,还真的比打鸡血要难,也就王爷本人能够做到。 “起来吧。” “喏!” 王爷和王妃分开,王妃去了隔壁帐篷里准备夜宵,王爷则走入了帅帐。 此时帅帐里站着的,都是游击将军以上的将领,待得王爷进来后,外头的将领们才鱼贯而入,分列两侧。 郑凡在帅座上坐下,看了一眼刘大虎。 刘大虎点头,将一封封军报折子打开,开始念诵自入夜后,各处送来的军情; 在这个时候,需要这些将领对全局情况,有一个清晰地认知。 总体情况大概是,根据侦查,楚军开始了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三郡之地,要塞城池众多,而真正的屯兵所在,也就是可野战可机动的军队,差不多分为五个大营,其中四个是主力大营,屯兵都在十万以上,剩下一个是辅助大营,兵马在十万以下。 现在, 楚军五个大营的兵马,全部开始调配,这绝不是换防这么简单了。 这般规模庞大的军事调动,只可能带来两个结果: 一个,是楚军全方位选择后撤;这显然不可能,楚军再撤,就真的要撤回京畿之地了,燕军再一前压,楚皇就能站在京城城墙上看演武大戏,连票都不用买; 第二个可能, 就是楚军要全面进攻! 刘大虎念完后, 站在旁边的黄公公喊道: “请诸位将军各抒己见。” 有些话,还真得由公公来喊才够味儿。 黄公公这一嗓子,还真喊出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威严感来。 一时间,好几个将领离序而出,其余也有不少将领准备喊话。 “王爷,末将……” “王爷,末将……” 这时,帅帐的帘幕被掀开,端着汤碗的王妃走了进来。 帅帐内先前的火爆氛围,瞬间寂静了下去。 四娘端着汤碗,来到帅座旁,放下碗和汤匙,小声道: “主上,要加醋么?” 王爷摇摇头,道:“椒粉加一点。” “妾身已经加过了。” “好。” 郑凡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 鱼滑汤本就容易做,提前做好的鱼滑,加水烧开,撒上葱花滴点香油,再佐点胡椒粉,味道就很鲜美,那上面漂浮着的白嫩鱼滑,吃起来也很爽口。 王爷在喝汤的时候,四娘抬起头,拍了拍手。 锦衣亲卫端进来一大锅汤,还有好几叠干净的碗筷汤匙。 四娘笑道:“诸位将军也喝一些热热身子吧。” 诸将一齐俯身行礼: “多谢王妃。” 如果是普通的王妃,比如熊丽箐在这里,将领们敬重还是会敬重的,但四娘不同,一手操持财计近十年,大到军饷军需,小到标户的月钱福利,都得经她的手才能通过; 一些事儿,别人不清楚,此刻能站在这座帅帐里的,又怎可能不知道? 所以,这些将领们对四娘,是有一些畏惧的。 接下来,大家伙开始打汤,有些口味重一些的,会额外加一些盐,还会加上辣椒面儿。 对此,坐在帅座上的王爷只能在心里微微摇头,真是暴殄天物,吃什么都跟吃火锅一样,浪费了这份鲜美; 大概,王爷是真忘记了,火锅这一吃法,还是因为他喜欢才时兴起来的。 大家人手一个汤碗,一边喝汤一边开始讨论军务。 情绪上,也就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王爷呢,只是听着,也不评价,不过中途,王爷还是点了宫望出来,组织了一些军议,以拿出一个章程。 分歧,其实没多大。 楚人敢主动进攻,那咱们就干回去就是了,这没什么好的。 但在方法上,还是主张先以这小半年来的土木工事做构筑的防线,来先消耗楚人一波,再伺机寻求反攻的机会。 听完整场军议后,郑凡在心底不禁有些发笑。 原因很简单,整场对楚的战事布局,就连苟莫离与自己,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一仗,打的就是信息差,打的就是楚人的脾气与摊牌掀桌子的冲动; 故而,其实在场的这些将领,他们对于战局的认知,其实是和对面的楚人,并没有太大出入的。 而就是在这种状况下, 竟然还保持着这种极为乐观的姿态,这自信…… 且军议中,大家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兵马调动导致这里防卫空虚的事,这是怕给自己难堪么? 可能,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 一定程度上,也是自己在军中威望太高,压制住了一切质疑所出现的反噬。 任何的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军议军议,一群丘八出身的大老粗,竟然真玩儿出了朝堂上的花儿活与忌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军议给出的建议是,先行防守,再图反击,而没有真的失心疯到直接选择主动出击。 先防守看看,如果局面不行,大家再撤,撤回上谷郡,或者撤回镇南关,给王爷留个余地。 郑凡没有呵斥谁,也没有去把这些话揭出来讲明白,在宫望做好了总结后, 郑凡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道: “就先这般安排。” …… 楚军的攻势,来得比预想中,要凶猛得多得多。 其实,自燕楚力量在晋东的第一次交锋以来,每次折损最多伤亡最大的,都是贵族的私兵,大楚皇族禁军,伤亡有,但从未伤筋动骨。 这支楚国规模最庞大,战力也最高的队伍,终于在上位者下定决心后,迎来了自己第一次,在燕人面前的全面发挥。 楚人也给燕人上了一课,让燕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步卒巅峰战力。 楚军共分为四路进攻, 一路由昭翰率领,其中昭氏兵马为主; 一路由石勇率领,是皇族禁军的一部; 一路由熊廷山率领,是皇族禁军加上山越大军; 一路,也就是中军,由谢玉安亲自率领,兵力最多,规模最大,全是皇族禁军。 不过,仍有一路吊在最后,并未参与到真正的攻势中来,显然是预备好了后路。 楚军的投石车,楚军的攻城器械,展现出了极为犀利的战争效果,用薛三的话来,楚人从晋东偷过师; 虽然没有燕军的投石车来得那般精准,但比之当初,其实是提升了一个大水平。 接下来,楚军以步兵方阵配合弓箭手方阵进行前压,在燕军没有选择主动出击的情况下,楚军以一种极快的效率,开始对燕军这小半年来所修筑的各类军寨工事进行了拔出。 一波接着一波,一批接着一批,效率很高。 对于燕军而言,三天坚守战的效果,打得其实并不是很好,不仅外围防线全部被楚军突破,连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开始被楚军侵蚀。 而如果不是燕军在第三天开始了主动出击,延缓了楚军的攻势脚步,可能现在,楚军已经打破了燕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楚军四路进攻,四路都兵力强盛,并无策应佯攻之,带给燕军防线极大的压力,让燕军有些顾此失彼。 但楚军进展如此之快的根本原因,并非他们忽然神兵天降了一般,事实上,造成这般局面的不是别人,而是摄政王郑凡本人。 因为是王爷下令让燕军修筑了太多的工事与军寨,这东西,不是修得多,就能一直起到正向作用,修得太多,反而让燕军的防御力量给分散了,摊平下去后,再面对楚人的全面进攻,就是哪儿哪儿都告急,也是哪儿哪儿都守不住。 如果要是在这里修建个两三座规模大一些的城堡,哪怕其余所有的军寨全部剔除掉,燕军防卫与牵扯时,反而可以更为从容。 “主上圣明,败,也能败得这般理所应当。” 站在王爷身边的瞎子,给出了一记极为标准独到的马屁。 郑凡看了看瞎子,笑了笑,道:“我是真忘了这一茬儿。” 瞎子也跟着一起笑了。 这世上,哪里有人真能算无遗漏呢? 这一点,郑凡事先是真没想到,不过也无所谓了,正如瞎子所,这般的“兵败如山倒”,也挺好。 这场仗,打的是时间差,要是真一不小心在这里和楚人僵持久了,待得楚西的消息传递过来,那一切的布置,也就都成了泡影。 亏倒是不亏,燕人其实没损失什么; 可问题是站在商人角度的话,很多时候自己亏了多少,是原本预期赚一千两,结果就只赚了五百两,所以,就“亏了”五百两。 而郑凡面前的这笔买卖,那是以“国”来论收益的。 “我下令让他们守不住后,就不要死守,能往后撤就往后撤,他们遵从得不错。”郑凡道。 瞎子点头,道:“他们认为,主上应该是认识到自己布置出错了,打算撤离回去了。” “是,他们是怕我输不起啊。” “主上这是误解他们了,他们其实比主上您自己,更害怕您失败,在他们看来,您是军神一般的人物。” “等以后,军队里要改革设个类似参谋部的存在,不能再搞一言堂了。” “其实军中早就有了。” “哦?” “因为是您亲自坐镇,所以……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没人敢忤逆您的意思,且梁程他们,又不在这里,自然就没人敢出头了。” 郑凡点了点头,四娘走过来,帮郑凡将披风盖上双肩。 “行了,咱们也撤吧,撤到渭河北面去,让楚人,继续追过来,他们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主上的这一出阳谋,让属下佩服,属下玩弄的,是人心,至多,也就玩弄个一群人,主上玩弄的,是一个国家的意志。 是温顺煮青蛙的死,还是轰轰烈烈地求一个可能。 喝醉酒了的人,你对他你醉了,他会反驳,没有醉; 赌红了眼的人,筹码没赔光之前,是不会下牌桌的。” “又夸我?” “真心的。” “哦,所以以前没少虚情假意。” “这……”瞎子。 瞎子倒是坦诚地点点头,道:“谁又能想到,当年在虎头城客栈里刚刚苏醒过对这个陌生环境还有些畏首畏脚的主上您, 能走到这一地步呢? 我们七个,是在一步步的恢复,恢复到自己原本的模样。 而主上您,则是一直在进步。” “行了,别再夸了,我也是刚会怎么打仗。” “属下明白,略懂。” “哈哈哈,你啊你。” 披着黑色金边披风身着蟒袍的郑凡,在一众锦衣亲卫的护卫下,开始向后撤。 接下来,渭河以南的所有燕军,都将进行撤离,因为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楚军攻破,很容易就会被整个包卷起来。 先前楚军之所以放弃渭河防线主动后退,也是害怕这个。 等到队伍将要顺着渡桥过河时, 刘大虎开口道: “王爷,请王爷准许我们将埋藏在这里的袍泽尸首挖出来,带回去,以防止他们被楚人侮辱。” 渡河第一战,天天率锦衣亲卫迎战楚国定亲王熊廷山的嫡系骑兵,那一战,击退了楚军,但锦衣亲卫的自身伤亡也不小。 战后,郑凡下令将战死锦衣亲卫的尸骨就埋在这渭河以南,并这里日后就是大燕的疆土。 可现在,燕军要撤回北岸了,等楚军追击过来时,这些立的碑文的位置所在,必然会被楚人刨坟曝尸。 锦衣亲卫,是一个独立的队伍,他们对王爷绝对忠诚,同时也有着极为强大的内部凝聚力。 很显然,刘大虎之所以提出这个提议,是因为下面的亲卫将这一请求,反应给他了。 严格意义上来,刘大虎现在是锦衣亲卫的副校尉; 刘大虎话完, 就跪伏了下来, 随即, 一直保护着王爷后撤的锦衣亲卫,全部跪伏下来, 齐声道; “请王爷恩准!” 这不是逼宫,也不是兵谏; 他们所请求的,是带着袍泽的尸骨离开,他们不想看到朝夕相处的袍泽,死后还要遭受欺凌。 王爷环视四周跪伏在地的锦衣亲卫, 开口道: “孤,不准。” 四周跪伏着的亲卫,有些许愕然,但并未有人敢躁动,且在王爷下达了决断后,纷纷站起身,服从王令,是他们的本能。 王爷指了指那一处岸边立起的坟群, 道: “孤相信, 安眠在那里的袍泽们,会很高兴自己被楚人给重新‘请’出来的; 因为很快, 他们将亲眼见证, 我军铁骑, 是如何将楚人在这片渭河两岸,杀得血流成河!” 求月票! :。: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四章 蒸口气 燕军开始败退, 是的,败退; 主要是因为燕军败得,过于真实,真实到难以看到什么做作的痕迹。 一是因为全盘谋划之中,连一线的总兵,他们也只是棋子,并未能参透其中真意,这就直接导致了他们是完全本色出演;他们是真的在为了照顾王爷布局失误的面子,护送王爷后撤回镇南关以图将来。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郑凡在基建的执拗上出了疏忽,导致燕军的防御体系看似完备实则没了重点,在楚军大规模的多路攻势下,守不住……那是真的守不住。 乃至于当燕军撤过渭河,楚军跟进踏破先前燕军那一座座营盘时, 连谢玉安都感到有些恍惚,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巧合以及顺理成章,严丝合缝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种凑巧,真的是能设计出来的么? 可能, 真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的父亲,和他们,其实是赌对了么? “报!!!定亲王派信使来请示都督,是否渡河!” 另外三路大军,都已经推到了渭河边,接下来,就是渡河兵进上谷郡了。 当然,派人来询问自己,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燕楚格局之关键,在镇南关。 镇南关一日不拿回来,燕人就能继续从容地自北而下,用他们的马鞭,鞭挞楚国的疆土与子民。 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时间去犹豫和思索,既上牌桌,就至死方休。 “传令下去,各部渡河,按既定路线推入上谷郡!” 身为大都督的谢玉安,最终还是下达了这道军令。 第三天时,大楚中路军先头部队已经过河,在其他三路兵马的配合下,开始深入上谷郡,中间段的主力,也已经过河完毕。 谢玉安谨慎稳妥了一些,选择最后一批过河。 按照既定的方略,各路先锋军统一由定亲王统筹指挥,中路军以及后续跟进的兵马,则依次入列; 谢玉安这位大都督并不会继续上前,而是转为负责在渭河沿线设立据点,转接自后方运输上来的粮草为大军提供支援。 真到了真刀真枪干的时候,他的作用反而没那么大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位大燕的摄政王以及他的那座王府,虽然以善于地方治理而出名,但对上谷郡这么一大块地方,采用的却是人口尽数内迁,根本就不做开发的政策; 所以,上谷郡现在除了少数的几座坞堡之外,近乎就是一片白地,前方的楚军想就地取粮根本就不可能。 也因此,粮道,成了当下重中之重,一旦前方攻势暂时受挫,大军又无粮可继的话,那么先前的这一番进军与努力,都将成为泡影。 一旦燕人缓过神来,将主力调回,楚军只得撤兵向后退,退出上谷郡,退出渭河,而且还得再次拱手让出渭河防线,退回三郡; 眼下,大量的民夫正在两岸忙碌,好在楚国的水师在楚军控制了渭河两岸后,也从觅江处下来,起到了极大的帮衬作用,极大的提高了运粮的效率。 前方,不断的有战报传来,定亲王领军,可谓高歌猛进,一连和燕人交手了几次,仗着己方优势兵力,都将燕人击退。 眼下, 楚军已经触碰到镇南关了。 定亲王决意,先将燕人余下兵马,全部推过镇南关去,最重要的是,要将燕人的那面王旗,给逼退回去。 随后,将镇南关外围的燕人势力给清扫干净的同时,让后方的攻城器械要么运上来要么就地取材进行准备,最后,再集中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哪怕是用人命去填,也要将镇南关给啃下来! 对此,已经坐在后方的大都督谢玉安自然没有异议; 一批批攻城器械,已经在推进的路上了,主要是包括重要的零部件; 在和燕人的战争之中,楚人也不是没有在学习,比如晋东的分类化与精细化的战争准备工作,楚人也早就偷师了过来。 这个本身就不难,只要朝廷肯放权,不加掣肘。 原本当年诸夏之国公认的,燕人不善攻城,器械使用方面,除了甲胄兵器,大型的其余器械,燕人都不擅长; 只是这一切因为晋东缘故,成为了历史; 上一次燕楚国战时,燕人就已经呈现出了琢磨与学习攻城的态势,被推出来当标兵示范的,还是那时候只是平野伯的摄政王。 而在摄政王统御晋东的这些年里,燕人的战争器具的设计与打造水平,已经后来居上,虽然晋东仍然是以骑兵而出名,但它的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小觑其现在对城池攻坚的能力。 原本的领先者楚军,现在则成了追赶者。 好在, 战争的胜负手,终究是在于人。 这一次,优势兵力体现在局部战场之下,是难逢的绝佳机会,要且必须要有所作为。 …… “都督,下一批粮草的起运,可能会晚三日。原因是输送了一批军械上去后,占了运粮的舱位。” “三日,无妨,先前的军粮已经送上去了,足够大军十日之用,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 谢玉安伸手拍了拍身边这位文士的手背; 楚人倒没怎么浸染晋风,但楚人天生好浪漫的风气,让其贵族阶层,对于男子之间亲昵一点的举动,较为接受。 “难为你了,身为孟师的嫡孙,本该像景氏一样在郢都好好地修史做学问,如今,却得到此地来,为军中分忧。 不过我相信,孟师在天之灵,会宽慰的。” 孟寿,曾修四国史书,更曾是靖南王的文教老师,归楚后,曾见证过火烧郢都,于五年前亡故。 “爷爷在天之灵,可能不会高兴。”孟启灵说道。 “哦,为何?孟师不也是我楚人么,楚国打了大胜仗,孟师泉下有知,怎会不喜?” “都督,爷爷曾修四国史书,其实,在爷爷心中,他认为自己是夏人更甚于楚人。” “呵呵。” 谢玉安倒是没因为这句话而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道: “倒是能懂这句话的意思。” “在爷爷眼里,燕国,是燕侯之国,晋国,是晋侯之国,我大楚,是楚侯之国,其余诸多小国,连同那乾国; 也是诸夏诸侯之国。 自大夏分崩以来,天下纷纷扰扰,所谓国之战,乃诸侯之战,为诸夏之内战; 而燕对蛮族,晋对野人,我大楚对山越,甚至是乾对西南土人,这些,才算是外战。 爷爷这辈子,耗尽半生心血,修四国史书,看似圆满,实则遗憾。 修史者最高所愿,非修诸侯史书,乃修天下史。” “这些,是孟师与你说的?” “不,是我从爷爷归楚后所著的一本书中看了所知。” “书呢?” “爷爷去世后,此书呈交与陛下,陛下下旨,禁止刊印发散。” 谢玉安点点头,道:“理所应当,孟师这书,不该出现在此时的大楚,其实更适合出现在对面的燕国。 若是此番战事得以顺利,若是我大楚能从燕人的压力之下挣脱站起,国运能得大势,那此书,就能从皇室封存之中,取出加以供奉了。 在孟师眼里,或许他巴不得这场仗,我大楚败,且要败得彻底吧。 孟师不在乎到底是谁家一统了这诸夏,在乎的是,诸夏何时能再真正的一统。” “正是因为不理解爷爷的这个想法,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我觉得我是楚人,理所应当地站在这里,为大楚而战。” “吾辈当尽吾辈之责。” 谢玉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面向北方, 感慨道: “当年燕国不惜以疲敝之国力,甚至以皇子之死栽赃我大楚,也要发动起对我大楚的国战,其目的,就是为了这座镇南关。 这座关,于我楚人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也太过沉痛。 夺回它,我大楚才有资格重新立起来。” “都督……” “有什么话尽管说尽管问,这是当年孟师教导我时说过的话。” “都督,若是此战,未能成功呢?” “未能成功,那好一点的结果,就是我大军再度撤回三郡。” “坏……坏一点的呢?” 谢玉安闭上了眼, 道: “你家有拓印本吧?” “什么?” “没有?” “没有,但……我都背下了。” “誊抄出来。” “这……” 谢玉安转过身,摆摆手, 道; “献与燕人吧。” …… “王爷,奴才念完了。” 黄公公将手中的卷轴闭合,先前他念的,是熊廷山派人送入镇南关中的檄文。 “以熊氏皇族血脉身份来警告孤?以大楚火凤之灵的名义,来通告孤?呵呵呵。” 郑凡站在那里,双手平举,四娘正在帮他着甲。 “黄公公,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在拿他的出身,在压我?” 世人皆知,大燕摄政王出身北封郡黔首,是从草莽中崛起的光耀。 黄公公笑道:“王爷,他也就只能拿这个来嘴快嘴快了。” 郑凡点头道:“就是,血统什么的,在我看来,那是论畜生用的。” 黄公公面色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因为这话其实是把姬家也牵扯进去了。 王爷可以随便说,因为他亲眼见过王爷与陛下互骂畜生; 可他这个奴才,怎敢跟着一起附和? 倒是屋外头院子里, 躺在那儿的貔貅听到这话,抬起头了头,看向了屋子里,打了个响鼻,以示不满。 随后,又匍匐下来,顺带掂了掂自己背上半年前刚换的一套鳞甲。 “再说了,真要论血统,他有什么资格与我论? 他是旁系所出,已不算楚国皇室本家了,我家大妞她娘,可是他楚国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论火凤之灵,呵呵呵, 这就更可笑了, 我家大妞是天生的火凤灵体,他配比么? 哎呀, 真要论起血统火凤什么的, 原来他大楚皇室的正统,竟在我大燕摄政王府?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王爷说的是,王爷说的是。”黄公公马上跟进配合。 “就这样写,与他回信。” “奴才遵命。” “要快,今晚前就送过去,这脸,得提前还回去,要不然他就没心思了,他没心思无所谓,孤,就很不舒服了,总觉得他欠了孤一巴掌。” “奴才明白,奴才现在就写,马上就让人送去。”黄公公马上去忙活了。 四娘开口道:“以前没觉得,您会在意出身。” “我这纯粹是被那位定亲王追了这么多天,追出了火气。” “主上,好了。” “嗯,辛苦。” “对了,主上,这个带上,刚蒸好的。” “呵,还真差点忘了,大虎提着。” 四娘笑而不语。 穿戴好甲胄的郑凡,走出了屋门,翻身上了貔貅,来到了南城墙处,登上了城楼。 此时站在这里,已经可以眺望到远处楚军的密集营寨了,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防守方,都感到心惊的进攻规模。 “大虎,你晓得么,搁以前,想都不敢想呐,他楚人,竟敢将大军就堂堂正正地摆在你面前,而且还是一马平川的地形。” “王爷,需要下令么?”刘大虎问道。 帅帐每日接收的折子,刘大虎都会先过一遍,而自打撤入镇南关后,刘大虎看见了一批新送来的折子,激动得,让其难以自抑。 以至于他现在跟在王爷身边,一样眺望着前方的楚军营寨时,脸上挂着的,是兴奋的笑容。 “大虎,你说楚军接下来会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属下觉得楚军会先行驱逐城外的我军,形成对镇南关的全面包围。” “对,所以不用急,鱼儿已经跑不掉了,那就让它,自己再多吃点儿饵钩,套得更深一些。” “是,王爷英明。” “孤饿了。” 刘大虎马上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一个馒头,递给了王爷。 “再来一个。” 刘大虎又取出了一个,递了过去,馒头还是热的,冒着白气。 只见王爷自己手里拿着一个,还将另一个放在旁边城垛子上。 王爷手肘撑着城墙边缘,对着前方的楚军营寨,顺着迎面吹来的寒风,一口一口地吃着馒头。 已经陪了王爷这么多年的刘大虎清楚,此时的王爷,需要独处,所以他提着食盒,默默地后退。 后退时, 听到王爷也不知道是对谁所发出的一声感慨: “瞧着, 这口气, 快蒸到了。” ———— 铺垫内容算是好了,接下来将是一波大高氵朝。 龙现在去睡觉,醒来后再继续写。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五章 世间再无野人王! 刘大虎提着食盒,默默地站在边上。 在奉新城,他认识一个人,姓邱,人称邱老板,他是个乾人,靠商贸起家,每逢王府有大庆时,他就会跟着一起将库存的货物拿出来,分享给奉新城的一些百姓,为王府贺为王爷贺。 这人有一个爱好,那就是收集古玩。 刘大虎为什么会认识他呢? 因为邱老板常常派人给他奶奶那些负责清扫街面的妯娌送米面粮油,感谢她们为奉新城的干净整洁所做出的贡献; 同时,还暗示他喜欢把玩一些古件,若是家里有,可以拿来与他收。 乱世黄金,盛世古玩; 如今的晋东,刚结束乱世其实也没多久,古玩这类物件儿在寻常人眼里,根本就不值钱,再加上这些年晋东屡屡对外用兵,动辄劫掠回来一大批,尤其是当年自家王爷,更是在楚地挖了不知多少贵族的祖坟; 金银珠宝这类的,倒是好流通,古玩这些的,是真的跌价,王府自己倒是会用,可王府又能用多少? 拿下去赏赐人吧……人家又不觉得这个值钱。 所以,一大批古玩,早就沉淀流落在了民间。 刘大虎奶奶她们这帮妯娌,家里其实不是当差的就是在军伍的,屋子里还真不缺这些物件儿,邱老板收得那叫一个欢喜。 刘大虎则曾被自己的奶奶要求其把家里腌咸菜的缸子拿过去卖给邱老板…… 虽说刘大虎记得这个咸菜缸还是自己很小的时候从王府下面铺子里买来的; 但邱老板还是收了,给了一笔银钱,说这东西,他很喜欢。 然后,拉着刘大虎聊了很久,主要是聊他自己对古玩的喜好。 他说真正喜欢古玩的人啊,不是为了财,而是放在眼前时的那种品味,酒在外头放久了,酒气会散,可古玩不同,越久越醇。 卖完咸菜缸,又很愉快地聊了天,吃了一小顿夜食,得了不少眼界的刘大虎, 回来后就找锦衣亲卫里的相关负责侦缉的衙司,把邱老板给告了。 只不过邱老板一直没事, 继续在奉新城里做好事,继续在奉新城里收古玩,也有可能继续在奉新城里讲他的故事; 但在几个月前, 奉新城内送来的折子以及许安军纪官送来的折子里,刘大虎在帮忙批阅时,看见邱老板的名字上被画了红勾。 邱老板虽然没了, 但邱老板对古玩的态度,刘大虎一直记在心里。 有时候陈仙霸与郑蛮他们或许不能理解,外头的军旅生活多姿多彩,为何他刘大虎还是坚持要继续留在王爷身边做这书记官的职务。 自知之明什么的,都是虚的,根本原因在于,刘大虎喜欢这种能一直跟着王爷的工作; 可能,王爷就是那种“古玩”,在王爷身上,他能够看见那种醇厚。 大燕人人敬仰的摄政王,在他刘大虎的眼里,也是人,但这“人”,并未因为他是人而褪去了那种色彩,反而更为真实也更为纯粹。 刘大虎不知道人格魅力这个词,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王爷眼里看的是天下,自己正好可以看着王爷。 其实,对于郑凡而言,单纯放松的时间其实挺多,他也没有外界传闻中的那般忙碌; 可偏偏,当你空闲时间茫茫多时你去矫情,会显得有病; 反倒是这种忙里偷闲的感觉,才能真正的入定。 一个馒头吃完, 顺带着把先前放在边上给老田“上供”的馒头也一起吃了不做浪费,俩馒头下肚,在招招手,刘大虎贴心地送上来水囊。 喝了几口水,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甲胄。 在刘大虎眼里,大燕的摄政王,又回来了;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深邃,他的气质,重新变得伟岸。 郑凡当然不清楚刘大虎此时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东西,他现在有很多的事要忙,比如,将城墙上再亲自巡视一遍。 这个夜晚,身着玄甲的王爷从守城士卒身边不停地走过,虽然没有一个个地亲切打招呼和拍肩膀,但已经给予了他们无穷的斗志。 一支军队的精锐与否,并非体现在打顺风仗时,顺风时,一群猪,也能跑出万马奔腾的气场; 真正的精锐,在于在逆境时,依旧能够一边舔舐着伤口一边保持着目光中的狼性。 燕军虽然败了,在渭河南岸败了,撤过了河,又在上谷郡接连败了好多次,现在,整体防线已经回撤到了镇南关一线; 可这种失败,并非是成建制的折损。 因为一开始摄政王就没打算正儿八经地抵抗,后续的军队与楚军的几次交锋,也只是暂缓楚军推进的速度,给前线大量的民夫以及辅兵等等提供从容后撤的机会。 而楚军在一开始,也没料到战事能进展得这般顺利,纵然他们自信有绝对的局部战场优势兵力,也没有做出真的极端进军手段,所以,并未将楚人宝贵的骑兵在一开始就斜插迂回,不惜毁掉自身骑兵根本来完成一场成功性虽然有却并不高的战略大包围。 搁当年,老田最喜欢玩儿这一手,有事儿没事儿,先给你来一手迂回; 通常执行这种军事任务的就三位大将,盛乐将军、平野伯以及平西侯, 这仨,很公平,轮流来。 总而言之,燕军的败,都是纯粹的战损,都是交锋后,怕被楚军以优势兵力包围,所以做出的主动脱离与后撤。 伤亡,是不小,但站在为帅者的角度,却没什么好可惜的。 打仗,本来就是要死人的,把人命当成纯粹的数字确实过于极端了点,但正常的伤亡,只道是寻常。 覃大勇今晚见到了王爷,而且有幸被王爷拍了肩膀,待得王爷走后,身边袍泽都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覃大勇也是热血上头,恨不得楚奴现在就攻城,他要为王爷多杀几个楚奴。 待到天将放明时,郑凡的巡视才宣告结束,不过他并没有回府邸补眠,而是又回到了最开始待过的塔楼。 茫茫一片的楚人营寨,比昨夜更多了一些,同时,可以清晰地看到楚军的大规模调动,他们已经在推移战场了。 看到这一幕时,可以清晰地断定,在肉眼所不及的两翼位置,楚军肯定已经前插了。 煮鱼之前,先去鳞,这是常识。 “楚人,可真是心急呢。” “是的,王爷。”刘大虎附和道。 “大虎,你觉得该怎么办?” “镇南关两翼的兵马……” “要继续战而后撤?” “不,属下觉得,两翼兵马应下死命令,命其死战。只有这样,才能更激励楚军,让他们的中军让他们的后军,更为快速且激进地提前压上来,让他们的主力,更为深入上谷郡。” “会死人的,死很多人的。”郑凡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刘大虎。 刘大虎舔了舔嘴唇: “王爷,此战功成,以后,就不用再继续死人了。” “下令吧,命关隘两翼兵马,死战不退。” “喏!” 郑凡伸手,摸了摸甲胄胸口夹层,意识到自己的烟在刘大虎那里,而刘大虎刚刚去帮自己下令了。 “嗯……” 摄政王爷双手放在城垛子上,感知到清晨时这上面所透着的冰凉。 但越是这种冰凉的感觉,越能让人想象到火热的铺垫。 自阴影里,阿铭显现而出,从衣服里,取出一个铁盒,递送来一根烟。 “我还以为你不在这里。”郑凡笑道。 “剑圣不在这里,属下怎么可能不在。” 郑凡点点头,凑着阿铭递送来的火折子,把烟给点了。 “主上,属下的酒坛和酒嚢,都已经清空了。” “心急了,还得再等几天。” “属下明白,不过,饱餐之前的饥饿,其实也是一种享受的期待,属下现在的心情,很是愉悦呢。” “有你在身边挺好的,真的。” “属下忽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要想保持生活的格调,身边最好得一直有个变态。” “主上你看,楚人的投石车,推上来了。” “呵,我可没看见。” “属下的视力,比主上要好一些。” “哦,我饿了,看看四娘今天准备了什么做早饭。” …… “两位少将主,为何没胃口啊?” 苟莫离正大口吃着饭食,瞧着坐自己面前的陈仙霸与天天,吃得有些萎靡。 天天还好,除非特别激动时,其余时候基本都是很温和的样子; 陈仙霸就不同了,他的性格很容易写在脸上。 其实,对于陈仙霸,苟莫离是有些可惜的,他有驭下之能,也有辨才的眼光,在他看来,陈仙霸更适合早期创业时的王府。 干干干,冲冲冲,一次次地绝地反击,有点类似最开始时金术可的轨迹。 让他的桀骜性格加上天赋,在一次次真实捶打之中完全最终的塑形,将星种子,经过淬火熬炼,才能真的发出万丈光芒。 可惜了, 现如今的王府,现如今的大燕,没办法给陈仙霸提供这种乱局场面。 虽然现在也不差,是一点都不差,可就是觉得,火候上,没经过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工序,缺了那么点意思。 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推时势? 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天天开口道:“是苟帅您饿狠了,您都吃第四碗了。” “哈哈哈哈,是是是,饿狠了呀。” 苟莫离将碗递给身边的亲卫,吩咐道:“再盛一碗。” “你们是没经历过没饭吃的时候啊,本帅我小时候,可是常挨饿的。” 天天眨了眨眼,他是没挨饿过。 陈仙霸也无话可说,虽然小时候生长在渔村,条件不是很好,但他有家人也有师父在身边,也没经历过饥荒。 “坐牢时,也饿啊。”苟莫离继续感慨着。 边上坐着的剑圣笑道:“你在雪海关坐牢时,可没缺你吃喝。” 苟莫离反驳道:“我坐的牢,多了。再者,在雪海关坐牢时是没却吃喝,可我宁愿给我住水牢缺个吃喝,现在有时候想想还有些后怕当时的情景。” 当时苟莫离被关在密室里,隔壁住着一头僵尸,苟莫离有一段日子每天被煞气侵袭,精神都近乎崩溃,那是一种超越生理上的精神折磨; 得亏他是野人王,换别人,早疯了。 这时,陈仙霸开口道:“大帅,北面的那支楚军……” “放着呗,他们又能带多少粮食迂回呢?就算是截了我的一批粮草押送,可那批里,本就被我提前布置过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挺多,粮食反而不多。 他们那边,还在闹饥荒呢。 先前,是他们卡着我,不让我北上;现在啊,是咱们卡着他们,让他们作为一支孤军,南归不得。 现在有粮也有时间,就慢慢地和他们耗。” “那南边的……”陈仙霸组织了一下语言,“南边的谢渚阳,怎么办?” “梁大将军还在继续演戏呢,还不晓得谢渚阳现在到底发现了真相没有,放心,这个真相,他会发现得很慢,因为是他先上的赌桌,人性嘛,就是如此。 但,就算是他发现了自己设下的坑结果掉坑是自己,他也不敢主动打上来的,最明智的选择,还是即刻回古越城保留一份希望。 真要逞那一时之用,破罐子破摔,也不是他的性格,若真这样,那倒还好了,咱们就正好和他在这里好好玩玩儿,给咱王爷,凑个四喜丸子。” 新的一份饭盛来了,苟莫离接了碗,继续就着酱菜干饭,吃了两口,他忽然又放下了筷子,定神地看着两位少将主, 看看陈仙霸,再看看天天; 看看天天,再看看陈仙霸; 看得两个,都有些不知道如何适从。 苟莫离笑着道:“按理说,现在是个好机会啊,遣两路骑兵,就这么缀着谢渚阳,让他没办法将他那一部谢家军安安生生地带回古越城,给咱们这边收拢聚集兵马争取时间,到时候,真有可能将那大楚最后一位柱国,甚至是将他的谢家军,给一口闷下去。” “可大将军说,没有兵。”天天回答道。 陈仙霸抓了抓脑袋,道:“大将军那里兵马分散得开,现在根本来不及聚拢,就算聚拢了一部分,也是兵马疲惫。” 原本陈仙霸与天天手中,是有兵马的,毕竟滚了这么久的雪球,可梁程一来,直接接收走了,俩人一下子成了运粮主管。 “大将军没有,可你们苟叔叔我,有啊。” 陈仙霸看着苟莫离,再看看四周军寨里,无比萎靡疲惫的军心士气…… 天天则会说话一些,道:“可大帅您麾下的兵马,已经很疲惫了。” 强拉着一支疲惫之军,只能去送人头。 “这好办。” 苟莫离从怀中掏出一根短小的竖笛,开始吹奏起来。 不一会儿,帅帐里两个陷入沉睡的星辰接引者苏醒了过来,这一男一女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但还是走到了苟莫离身后。 苟莫离放下竖笛, 道; “将他们召集起来。” “是,王。” “是,王。” 两个星辰接引者走入军寨之中。 苟莫离看着两位少将主,道: “这舞台上唱戏,为了以防不测,下面得准备着万一出个什么状况能顶上去的小角儿,这打仗也是如此,得预留一支生力军。 我这儿呢,正好有一支,打从范城出兵到现在,一直歇息着,没上过阵,就是走走停停淋淋雨,就是这里……” 苟莫离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精气神上,那更没有问题,一声令下,随时赴死,且视为荣光所在。 来来来,随我来,随我来。” 苟莫离起身,拉着陈仙霸和天天来到军寨的中央。 两个星辰接引者,已经站在了那里,同时,还有一批批的野人士卒,聚集到了这儿。 在这附近,还有很多野人士卒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接到来自上峰的通知,同时,他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些和自己一样的野人兵,为何会聚集在那里。 几个箱子,被堆了起来; 苟莫离站在箱子上,看着面前聚集起来的士卒,他们的数目,有五千。 天天和陈仙霸站在苟莫离身后,并不知道苟莫离到底要做什么,且这些野人士卒的样子,看起来和军寨里的其他士卒,并未有什么区别。 一直到, 苟莫离举起自己的手,指着天空: “赞美星辰!” 来自雪原千年的祷告之词,再度响起。 倏然间, 这些聚集起来的野人士卒,马上以一种极为虔诚且狂热的方式,举起了自己的手臂,用野人语,齐声高呼: “赞美星辰!” 刹那间, 先前的萎靡,先前的疲惫,先前的浑浑噩噩,已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溢出的精气神。 苟莫离放下手臂, 看着他们。 下一刻, 这些野人士卒,全部跪伏下来, 齐呼: “圣族星辉,庇佑吾王!” “圣族星辉,庇佑吾王!” 顷刻间, 动作整齐,欢呼一致。 苟莫离伸手,指向自己身侧站着的天天与陈仙霸, 道: “他们,是你们的新王,是星辰赐予你们的引路人,向他们,献上你们的忠诚!” 这些野人士卒,将他们跪伏的方向,朝向了天天与陈仙霸所在的位置,而后,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地面,双手摊开。 苟莫离跳下了箱子,对陈仙霸与天天道: “带着他们,去追那位谢柱国吧。” 陈仙霸的神色,又是激动又是惊愕,他本欲问些什么,但其身边的天天却抢先道: “末将尊大帅命!” 陈仙霸也深吸一口气,俯身领命。 梁程曾说过,苟莫离不是神仙,无法做到将一支军队的士气打入低谷后再在顷刻间拔起; 但若是有一群人,他们早就将苟莫离奉为星辰了呢? 五千野人骑兵,在两位少将主的率领下,奔向了南方,出寨时,可谓气势磅礴。 剑圣走到苟莫离身边,问道: “怎么藏下来的?” “自然不可能成建制地培养,王爷的锦衣亲卫,可不是吃素的,这边养一点儿,那边养一点儿,分散了养,就容易多了。” “养了做什么?”剑圣问道。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王爷最忌讳的事儿,搞自己的私兵呗。咱们王爷,对燕国是听诏不听宣,我呢,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 再加上范城地处飞地这么久,我要是没鼓捣出来些什么,王爷自己都不会信。” “好不容易整出这点家私,就这般丢出去了,不心疼?” “心疼什么? 我是给他们找了两个好归宿,下一代,不就属于他们的么?” “我是说,你自己不心疼么?” “我自己?” 苟莫离忽然大笑起来, “老哥哥啊,你可知若是此时上谷郡镇南关那里一切按照计划中正在推行,等待楚国的,将是什么么? 整个楚国, 将在不久后, 被彻底打趴下,半壁江山归我王府! 以前呢,觉得雪原,已经容不下去我,所以我要入关; 现在呢,范城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将荣升,要么入王府,和北先生一起做那丞相,要么,就是外放一面,掌一地封疆! 人口会更多,兵马会更多,不会再仅仅局限于野人了。 格局, 格局!” 苟莫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背过身, 猛地一甩手, 喊道: “自此,世间再无野人王!”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六章 虎啸龙吟 燕京城, 今日, 是上宵节。 燕人的传统,在上宵节的这天,需要在河边放莲花灯,寓意灯芯带去生人的哀思,给亡魂带来安息。 入冬后的节日本就多,重要的节日也多,事实上,上宵节在大燕,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 这个节日的由来,是当年燕人面对蛮族的威胁,最艰难时近乎年年征伐开战,以这样子的一种方式,来祭奠为家国战死的燕地儿郎。 百年来,伴随着镇北侯府镇守荒漠,蛮族被压制了下去,这一节日对于民间而言,也就只停留在知道今日是这个节日的程度而已。 不过,打十余年前开始,大燕开始频繁对外用兵,上宵节则又逐渐开始凸显其作用。 而今年的上宵节,因陛下下旨,要求礼部来操办,可谓是将这沉寂了百年的节日,重新给推了上去。 甚至在今日,朝廷官员还能得到额外的休沐假期。 放莲花灯的流金河边,满是人群,河面上,灯火满满,如若星辰。 有京内大坊,立下高台,由花魁献舞,只不过花魁不再斗艳而是全部身披素衣; 有才子三两成群,聚众高歌从军诗词,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大燕的文人在外一直被他国所瞧不起,仿佛文教这类的事务在大燕天生就水土不服; 但伴随着科举制度的一年年运作下去,大燕的文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去增长。 但大燕的文人,还是不喜佩扇子而喜欢佩刀,不喜乘轿子,而喜驭烈马。 因为大燕的那位摄政王爷,不仅著有兵书,为天下读书人做兵事启蒙,更是文道之上才华横溢,让乾国文圣大骂将高雅之物玩成了流水词调。 大燕的摄政王爷并不是很喜欢做“诗词”,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没品; 这其实是心里话,但传扬出去后被外人解读上特意对标打击的乾国,暗讽:百无一用是书生。 再者, 近些年来,自皇宫御书房内,不断的有陛下与摄政王之间的信笺流出。 信的格式,很正式,完全可以直接拓印上史书,陛下与王爷在信中一同为大燕的现在与未来殚精竭虑,共谋方向。 不过,真正让民间所关注的,还是信中偶尔会流出来的摄政王的佳作。 佳作,那是真的佳作,每一篇都是千古名篇;再配合上摄政王的故事在茶楼酒肆里无与伦比的人气,使得其诗词每每都能很快地铺扬开去。 所以,现如今摄政王爷,不仅仅是大燕军中的第一山头,同时还是大燕文人的……行为楷模。 流金河畔的望春楼上, 一身便服的姬成玦伸手轻轻拍打着栏杆, 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酿, 对着站在其身边的首辅大人毛明才笑道: “朕希望我大燕的文人,能做诗词,能著文章,能明道德,同时也能骑马持刀安天下,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乾国那帮酸气腐儒,只知道比个什么多大年纪后一树梨花压海棠。” “陛下圣明,其实,这本该就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才是。” “可惜了,姓郑的是不愿意来做朝中做官的,否则……” “摄政王爷若是要入朝,那臣这个首辅位置,只能乖乖地递给他了。” “哈哈哈哈,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皇帝转身,走入包厢,毛明才紧随其后。 包厢里人不多,魏公公带着年公公正在摆放着碗筷。 皇帝坐下了,毛明才也坐下了。 年公公则和魏公公一起,站在旁边。 “年尧。” “奴才在。” “坐。” “奴才遵旨。” 年尧坐了下来。 “现如今,我大燕正和你楚国打第二场国战,你觉得如何?” 年尧回答道: “回陛下的话,国战进行时,京城内的官员可以休沐,百姓可以放灯,陛下治下的大燕,比之当年,比之先帝爷时,要从容太多了。” “朕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国力较量上,大燕,已在楚国之上,更何况,战场现如今还在楚国境内。 陛下给奴才看的奏报,拉锯点,在三郡之地,楚国富裕之地在北方,与乾国恰恰相反。 且这次大燕军队,是以堂堂之师开入,并非像过往那般,击之就退,对楚国国力上的伤害,将无比巨大。” “继续说,边吃边说。” 姬成玦用筷子夹起一只虾,旁边魏公公准备上前帮忙剥,却被姬成玦挪开; 皇帝亲自剥虾,扭下虾头,蘸了蘸醋,送到嘴边吮了一口再丢下; 随后,再慢慢地剥虾身,抽出虾线,再蘸了蘸醋,最后送入口中咀嚼。 “其实,楚国现在所用之法,就是奴才当年在楚国当大将军时面对大燕军队时的战法,能拖就拖,能熬就熬。” “你觉得,能熬下去么?”皇帝又夹了一只虾,继续剥。 “奴才觉得,是能熬下去的,虽然对楚国国力损耗极大,但主动出击的话,代价太大,且胜算,着实太低。” “呵呵。” 皇帝将新剥好的虾,蘸醋后丢入身边毛明才的碗里, 又从魏忠河那里接过一条湿毛巾,擦了擦手, 道; “你怎么没守住?” “奴才是贪心了。” “那你怎么能保证你的继任者,就不会贪心呢?” “奴才……确实无法保证。” “其实,打仗的事儿,朕不懂,朕也懒得去学了,因为朕是皇帝,做皇子时没那个机会,做皇帝后,还真不能乱学东西,最怕学了个半桶水一知半解,反而会害了国家。 呵呵,就跟乾国的那位太上道君皇帝一样。” 乾国官家最经典也是流传最广的两个例子, 一个是当年只是一个守备的摄政王入京面见乾国官家,当面讥讽其不知兵; 然后乾国官家“冷笑”一声,自以为智珠在握,下令三边兵马不得回援,让不到七万的燕军,大摇大摆地在乾国北方领土上,打进来了,又撤回去了,同时,放任了镇北军靖南军借道开晋。 第二个例子,就是乾国官家亲自挥师,企图围歼当时还是平西王的摄政王,最后摄政王成功突围的同时,还分兵将乾人的国都给端了; 等乾国官家回到废墟一般的上京城后,惊愕地发现在兵难中逃出去的太子,竟然已经登了基,还给他追封好了谥号…… 且还不是个美谥,里头竟然有一个“厉”字。 这两件事, 当事人都是摄政王,压根就瞒不住,乾人想瞒,燕人也不答应,会渴着劲儿地帮他宣扬,再加上乾人自命清高的模样,早就为诸夏他地之民集体不顺眼,所以大家会合起伙来,一起编排乾人寓言故事。 不过,单纯这两件事上,乾国那位官家确实是犯了错; 但凭良心讲,还真情有可原。 第一次,乾国官家是输给了靖南王田无镜,完全被靖南王看破了手脚,从容借道,甚至还帮忙打了个策应; 第二次,乾国官家是对着了自认为不那么会打仗还处于“略懂”边缘颇有些不自信的平西王郑凡。 一个喜欢修道养生的官家,精通帝王制衡之术已经算可以了,却偏偏要亲自下场要和大燕两代军神打擂台,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年尧点点头,道:“大燕两代圣君,皆懂得识人、用人与信人,此大燕愈强之根基。” 皇帝其实很不喜欢把他自己和他老子摆在一起夸, 朝堂上时,那是没办法,得捏着鼻子认下他爹留下的整治遗产与影响力,这私下里嘛…… “朕那父皇要真能懂得完全放手,也就不会有第一次望江之败了。” 第一次望江之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姬成玦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就是自家老爹想要扶持一下姬姓的大将给自己大哥安排上去了么,结果差点把自己大哥给一并毁掉。 “所以,朕这里,就得吸取教训,姓郑的要粮,给粮食,要民夫,给民夫,要兵马,给兵马,要啥给啥,随他造。 千金难买一省心呐。” “陛下胸怀广阔,千古帝王,罕有能及陛下者。” “你是不是想说,你年尧当年在楚国,没这番待遇?” “奴才不敢……” “我姓姬,又不是姓熊,有什么不敢说的?其实吧,这事儿真不怪你家的那位皇帝,你年尧,也配和那姓郑的比么?” “奴才,不配。” “不是才能上的不配,姓郑的我哄好了,心窝子掏给他,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带着太子,一同去他家里睡踏实觉。 你年尧,是一条饿狼,喂不熟的那种。” 年尧沉默。 “年尧,有件事,朕一直很想问问你,你心里,到底是恨朕多一些,还是恨那姓郑的,多一些?” 年尧似乎是在思索, 随即, 摇摇头, 道: “恨不动了。” “真的?” “真的。” “朕不信。” “陛下,奴才都这个样子了,又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心思?” “朕还是不信,你年尧,没麻木到那种地步,这也是朕,最诧异的一点。 唉, 也是, 芸芸众生之潮,能在浪前打头儿的,哪怕只是打一会儿的,也决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年尧, 朕是替你,觉得可惜了。 朕也曾问过那姓郑的,问他,怕输么? 姓郑的回答是:怕死了。 是啊,赢得越多,反而就越是输不起,天知道输一场,就得沦落到什么境地去。” “陛下,奴才真的是已经对其他,毫无所感了。” 皇帝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 道: “可你刚刚吃虾时,也抽了虾线。” “……”年尧。 “可以,吃虾时还记得要抽虾线,证明还有点讲究,有讲究,证明还有心思。” 这时,侍者送上了新菜,一份烤鸭。 看到烤鸭, 皇帝笑了,伸手指着它道: “朕以前亲自烤过鸭,京城现在最著名的全德楼,就是朕以前的产业。 所以啊,有时候朕真心觉得,这做皇帝,其实和做厨子没两样。 上好珍贵的食材,清蒸之后撒点盐,简单却又不失精致,还能借口说,这是为了吃它的本味。 而若是碰到很差的食材,得加重油重料,才能压制其腥气或者臭气,就算这样,也容易让人吃坏了肚子。 皇爷爷拉拢了和镇北侯府的关系,为了给父皇铺路不耽搁功夫,又避免给父皇以污名,就自己嗑丹药把自己活生生地嗑死了。 父皇呢,是个老畜生………” 正在吃菜的毛明才,筷子抖了抖,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可这老畜生,虽然把大燕折腾得够呛,但他临死前,还记得帮我把那蛮族王庭给扬了。 呵呵, 朕继位时, 内虽有忧,但外无大患。 就是那乾楚联手,想要折腾点气势出来,朕也有那姓郑的做帮手,给他们推了回去。 朕当皇子时,挺辛苦,挺累的,但也成了亲,生了孩子,当皇帝后,反而变得自在了。 说得不好听一点,你家那位熊氏的皇帝,甚至是乾国的那位太君皇帝,和朕换个位置,也不见得会做得比朕差。 局面不同,风口,自然也不同。 姓郑的曾说过,风口到了,一头猪,也能被吹上天与你讲讲那大道理。 朕, 朕的大燕, 现在就在风口上。 年尧, 这一次, 朕决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朕, 让你去晋东,让你去姓郑的手下报道。 一来,你对楚国熟悉;二来,楚国也有不少你的老部下可以联络。 姓郑的其实没有把他要如何打仗的谋划告诉朕,所以朕也不懂这一仗他到底要怎么打。 但朕就是觉得,他能赢,且肯定能赢。 你也清楚,此番局面,此番国势之下,楚国再输一场,将意味着什么? 楚国,已经输不起了。 朕让你去,再给朕把楚国这个房梁子,再用力推上一把。 朕在信里问过那姓郑的,他同意了。 所以, 你可愿意去?” 年尧马上离座,跪伏下来,诚声道: “臣,愿为陛下分忧,愿为大燕,效忠!” 六年前,年尧曾说过一样的话,等来的消息是,妻子儿女沉溺江中。 六年后,年尧又说出了一样的话。 皇帝站起身,又一次走到外头栏杆处,看着下方流金河的景色。 下方百姓,正自发地高呼: “预祝王爷大捷!预祝王爷大捷!” “大燕必胜!大燕必胜!” 习惯了战争胜利的燕人百姓,对战争,早就没有了那种最为原始的恐惧。 姬成玦的父皇曾向他证明过,只要能得胜,燕人百姓,是能够忍饥挨饿的,他们的忍耐力,会很可怕。 其实,不是燕国可怕,而是老燕人的这股子风气,才最可怕,因为是在这股子的风气下,诞生了自己的父皇,诞生了靖南王和镇北王,诞生了一众愿意为大燕开疆拓土奋勇冲杀的燕地好儿郎。 皇帝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正享受着此时的氛围。 这时,年尧缓缓地走了过来,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 “陛下,臣真的可以去么?” “你以为朕在骗你么?君无戏言。 姓郑的麾下有一员大将,这些年一直驻守范城,就是那位曾经的野人王。 姓郑的杀了屈培骆的父亲,间接害的人家近乎灭族,可他,依旧敢用屈培骆去建立楚字营。 你年尧,又算哪根特别的葱呢? 无非是下面那根被他割了罢了。 惶惶大势之下,诸夏能早一日一统,这天下,就能早一日得到安宁,于整个天下的归一比起来,任何事情,都会显得不值一提。 朕,给你这次机会,姓郑的,也答应给你一次机会。 你, 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 “陛下气魄,让臣钦佩。” “比之你楚国皇帝如何?” “老主子,其实也是个好皇帝,心胸也不差的,正如陛下您先前所说的,食材不同,烹调的功夫,也就不一样。” “还算实诚。” “臣,还有一事想问,虽然陛下您刚刚已经回答过了,但臣还是觉得,陛下忽然这般信任臣,让臣……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臣会……” 这时,隔壁包厢里传来孩童的哭啼声。 皇帝皱眉, 道: “吵死了。” 魏忠河使了个眼色,两个站在门口的大内侍卫走了出去,进入了隔壁包厢。 不一会儿,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了进来,孩子还在哭。 “让人厌恶的小东西,烦死了。”皇帝招了招手,同时继续对年尧道,“朕原本以为自己会喜欢小孩,后来发现,朕其实很怕小孩子哭啼麻烦,也就只有太子打小就乖巧懂事,知道为父分忧,下面那几个小子见一次烦一次。” 皇帝伸手,抓过襁褓,抓得过于随意,皇帝又不是武夫,孩子直接掉落下来。 年尧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低头看了一眼这孩子,神情猛地一肃; 这是一股很莫名的感觉,且当年尧抱住这孩子时,孩子,竟然不哭了。 “哟,还真是隔辈亲隔辈亲呐,我家太子也是,老畜生就专宠他。” 年尧身体一颤,惊愕地扭过头,看着皇帝: “陛下……你刚刚说什么?” 皇帝凑过来,看着年尧怀中的孩子, 道: “他姓年,叫年福,是你的亲孙子。” “我………他………”年尧眼眶,开始泛红,不敢置信地看着孩子,又看向皇帝,“陛下……这……” 魏忠河此时开口道: “你妻身体自去年时生了一场病,经御医诊治,已无大碍,就是眼睛,不太能见得光,手脚身子骨依旧利索。 你儿子早已成婚,娶的是贫家女,但模样也是端正,已育两子,这是刚出生的幼子,叫年福;你的长孙,叫年礼。 你闺女也已成婚,招的是赘婿,育有一子,叫年宽,现在你闺女肚子里,又刚怀上了。 年公公,咱家可真是羡慕你羡慕得要哭了。 咱家只能收一帮干儿子干孙子,而你呢,公公当着,收的是亲孙子亲外孙,啧啧。” 年尧张着嘴,不停地吸气与吐气,眼眶里,也噙着泪水。 皇帝则伸手拍了拍年尧的肩膀, 对他道; “你刚刚是不是问朕,为何就这般放心地把你给放出去。 因为朕不亏啊, 你年尧要是一去不归, 成啊, 宫里走了一个年公公,又能进一批……小年公公。 朕反而是赚了, 你说呢, 年大将军。” 年尧深吸一口气,将孩子递送到护卫手中,随即,后退两步,单膝跪下,拳头抵着地板: “末将,愿为陛下灭楚!” 皇帝转过身,不再看年尧。 魏忠河则凑过来,道:“年大将军,下去拾掇拾掇,准备去吧,陛下已经命咱家在京城内选了一处宅子,就差一块年府的匾额了。” 年尧点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婴孩,在另一名护卫的引路下,走出了包厢,接下来一直到其进入晋东见到摄政王,都会有密谍司的人全程……护送。 毛明才也在此时请求告退,他还要去内阁守值,今晚是他的轮班,官员休沐,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休。 一下子, 包厢内就只剩下皇帝与魏公公还在。 “魏忠河。” “奴才在。” “让陆冰陪着年尧去晋东吧,休息了几年,他陆冰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奴才遵旨。” 皇帝对着下方的流金河,伸了个懒腰,道: “所以啊,年尧比那姓郑的,差远了。” “那可不,年尧毕竟是摄政王爷的手下败将呐。” 皇帝摇摇头, 道: “朕不是说的那个,而是说的这件事。” “陛下?” “你说,若是先前抱过来的,不是他年尧的孙子,而是那姓郑的孩子,会如何?” “嘶……” 陪伴两代君王定力过人且自身本就是炼气士的魏公公,在这个假设被抛出来后,直接破功,倒吸一口凉气。 “哈哈哈哈哈。” 皇帝见状,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开怀。 魏公公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要知道,当年郑凡在京城平西街杀上一代宰辅赵九郎时,他魏公公可是全程隔空“目睹”的。 堂堂大燕宰辅,被那时的摄政王,杀之如杀鸡。 不过,魏忠河清楚,自家陛下,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是情分? 不, 不仅仅是情分了,它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情分,也正因如此,自家陛下与摄政王之间的情分,被压得实实的,会无比的……坚定不移; 皇帝仰起头, 对着明月, 感慨道: “幸好,这世上只有一个郑凡。” 魏公公刚打算附和, 皇帝又感慨道: “幸好,这世上有一个郑凡。”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七章 这天命,孤亲自来写! “熊廷山派人给我送来一个游歌班子?” “是,昨夜阵前派人送来的,属下已经让他们把人带来了,薛三检查过,不是刺客,只是普通的游歌班子,不过,有些器物上,似乎提前布置了点炼气士的术法,小术法,不会造成什么威胁,请主上放心。” “这算是楚国贵族战争礼仪么?”郑凡笑道,“也不对,熊廷山自己当初在梧桐郡时娶山越族女子,他本身应该不屑于玩老楚贵族的那一套。” “是的。” “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戏也挺好,当年在荆城下船时,记得那会儿码头上也在做游歌是吧?” “主上记得没错,不过楚国的游歌班子,分庶民与贵族的两种。” “嗯。” “王爷,肉馅儿拌好了。” 刘大虎将一盆肉馅儿递了过来。 郑凡伸手接过,走到面前的大铁笼前,笼子里,关着很多只鹰隼,是天断山脉的特殊物种,与普通的鹰隼还有些不同,它们的眼眸,是红色的。 只不过,郑凡一向不喜欢玩儿这些,平日里,都是薛三在养。 捏了块肉团,郑凡将其丢入笼子中,一群鹰隼开始抢食; 郑凡保持着匀速,继续往里丢。 旁边匍匐着的貔貅见到这一幕,微微立起了些身子,发出了些许不满的鼻音。 郑凡扭头看了它一眼,貔貅又马上匍匐了下去。 其实,最开始时,这头貔貅只是害怕魔王,对这个真正的主人,并不畏惧,还把郑凡当作了和自己一样的被魔王圈养的仆人; 后来,主仆观念就开始慢慢变化和固定下来了,这只貔貅,也越来越畏惧郑凡。 可能原因在于, 当年的郑凡并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吧,而现在,毫不夸张地说,是真的有王气加持的。 这些妖兽,对这类气息极为敏感。 将盆子里的肉全部喂完,刘大虎又打来了热水和肥皂让郑凡洗手。 洗过手, 郑凡看了看自己的袖口,他今日还没着甲。 “楚人今日会发动攻势?” “应该是的,两翼已经开打两天了,楚人应该等不及两翼结束,会为了抓紧时间强行对镇南关发动攻势的。” “行吧,我就不上城墙了,反正阿力和三儿他们在城墙上盯着。真要让楚人一波流给攻入关内,我着不着甲也没什么意义。” “主上说的是。” “听戏吧。” “属下这就去准备。” 镇南关的总兵府,面积并不大,毕竟奉新城的王府,也没多富丽堂皇,所以其他地方主将的官邸,肯定不敢逾越过王府,但五脏俱全是肯定的; 院儿里,已经摆好了桌椅。 郑凡走过来,坐下,顺手从茶几上抓了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嗑了起来。 四娘坐在郑凡身侧的位置上,帮郑凡开冻梨。 断了两天血的阿铭略微有些萎靡,手撑着椅背靠着。 “怎么,还享受呢?”郑凡调侃道。 “快了,快了。”阿铭微微打了个呵欠,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距离自己饱餐一顿,不,是可以随意挑选地盛宴,就在眼前了。 外头,瞎子领着一个老者三个姑娘走了进来。 老者手拿二胡,须发皆白; 三个姑娘身着青衣,年纪不大,身段可以,分别拿着小鼓,小锣和竹节,也就是类似快板儿一样打节奏的事物。 只不过,身为楚人,被送到了燕人所在的城内,又面对在楚国近乎是有着杀神恶魔之名的王爷,走路时,小腿一个个的都在颤抖。 瞎子吩咐了一声后,走回到了郑凡身边,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老头带着三个姑娘,颤颤巍巍地跪伏下来,行礼磕头。 “是个什么曲目?”郑凡问瞎子。 “属下问过了,是特意编排过的新曲目。” “这不像是熊廷山那个大老粗的手笔,他没那么文青。” “属下也觉得如此。” “无妨,看了再说,咱也陶冶一把,欣赏一下楚地民俗表演。” 郑凡身子后靠,翘起了腿, 吐出瓜子壳, 道: “开始吧。” “小人遵命。” “民女遵命。” 老者瞅了瞅四周,最后抱着二胡席地而坐; 三个姑娘,呈品字形站立。 其中,拿小锣的姑娘双臂上下一个交错,两片锣敲打在一起,寓意着开场醒声: “嗡!” …… “嗡!嗡!嗡!” 楚军的投石车,将巨石抛射了过来,一部分狠狠地撞击在了镇南关的城墙上,还有不少直接落入了城内。 不过,镇南关本就是三晋时期的雄关,王府掌握晋东之后,对这座重要关隘的修葺与加固工程就从未停歇过,所以城墙厚实坚固,至少目前来看,不会出现那种城墙被砸塌的情况。 “嗡!嗡!嗡!” 没多久,楚人第二轮的投石再度发出,这一次,楚人不再去砸墙面,而是将角度调高,尽可能地砸上守城士卒或者城墙后头的区域。 飞溅的碎石在这个时候其实比箭矢更为可怕,箭矢的话你着甲运气没太背,基本都能挡住,可这碎石,直接闷在你甲胄上,也能将人闷翻过去。 城墙上不少守军因此丧了命与受了伤,开始有民夫进行伤员的转移,同时另一侧的辅兵马上接管位置。 接下来,是楚军的第三轮投射,带上了火油,此时在城墙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团团流火一般的存在,轰然一声,砸了过来。 其实,这种的杀伤反而不大,但对被打击方的士气影响很大。 先前,薛三正靠着一处城垛子通过射箭孔向外头观察,手中拿着炭笔,在纸上写着方位,然后丢给身边的一名甲士,这名甲士马上到城墙背面,开始打旗语。 不一会儿,一直没有动静的城内燕军投石车终于开始了反击! “嗡!嗡!嗡!” 齐射第一轮,集中覆盖了楚军的投石车群所在的位置,顷刻间就给楚军的投石车队伍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投石车这玩意儿,打哪儿基本都有点靠运气,远处画个圈一定要砸中圈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但若是齐射的话,一切就都能成为可能。 “奶奶的,玩儿技术,爷是你们祖宗。” 三爷骂了一声,又快速在纸上写位置,丢给面前的等候着的另一个甲士。 第二轮轰砸降临,相较于楚军的粗狂式的打击,燕军的打击,实在是精准太多。 两轮覆盖下去后,楚军接下来的投石车威能,一下子降低了五成以上。 而这时, 楚军的箭塔开始前移,连带着后方一众各式各样的攻城器具也开始前压。 在没有取得任何战场优势甚至是连城外两翼依旧在顽强抵抗的燕军军寨都没能完成拔除的楚军,开始了强行接触战攻城; 这意味着,楚军将为此付出极大的伤亡,而这很显然,已经不是对面楚军统帅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就是要不计死伤,用人命,在最快的时间里,填下这座镇南关。 城门后头,肩扛双斧的樊力,默默地站在那里; 在其身后,有一众身披厚甲手持刀斧的壮汉士卒,再之后,还有一群抱着火油坛子的辅兵。 旗语,自上面打出。 “将军,来令了!” 樊力点点头, 举起双斧, 吼道: “开门!” ……… “夏天子为天下开了一个门,门外,是愚昧,门后,是诸夏……” “自此,夏之光耀,笼罩四方,天下之民,皆夏民,天下之土,皆为夏土……” 唱词,有些直白,不过搭配着这特殊的唱腔加上一些肢体上的动作,倒是呈现出了一些恢宏的气象。 就是这主题…… 郑凡已经不在嗑瓜子了,不过四娘送来的果脯,他还是会张嘴吃下去。 与此同时,投石车轰砸的声音不断出现,震得茶几上的茶杯,都在轻晃; 城墙那边的厮杀声,也越来越大,府邸外围,不断的有甲士与民夫快速穿行而过,有被从前面抬下来的伤员,路过院墙外的甬道时,还在发出着惨叫。 不过,院儿里的摄政王爷,还在继续听戏。 院儿里院外,完全是两种意境两种氛围。 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老者的二胡,得拉得更响一些,三女的吟唱时,得更用力一些。 “熊廷山送来个班子,给我唱大夏歌赋听?” 王爷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继续道: “总不会是那位楚国的熊老五,在为自己的投降归顺做铺垫吧?” 瞎子开口道:“应是有用意的。” 游歌班还在继续唱,唱的内容基本都是大夏多么伟大,大夏天子创业多么艰难,大夏留下的东西,一直光辉永存影响着世人云云。 台本的词儿,押韵工整是肯定的,可也无法掩盖其内容上的空洞。 四娘笑道:“比咱晋东的社戏差远了。” 这时, 老者二胡上面升腾起一股股白烟,没入老者的口鼻,老者神情瞬间变得肃然,眼眸里也没有畏惧怯懦之色,抬起头, 直视向这里! 瞎子站起身,走到郑凡身前, 道: “主上,正戏开始了。” …… “正戏开场了,床弩,给老子射!” 薛三看见樊力带着刀斧营已经冲出了城门,劈开面前楚军士卒的同时,开始焚毁他们的箭塔等攻城器械。 而在薛三的命令下,先前没使用的床弩等各式重型弩被燕军推了出来。 晋东王府拥有一整套的作坊体系,这些年来,不仅仅是完成了军队的大换装,同时还研发设计了很多杀伤力巨大的战争器械。 一架架弩箭车被推了上来,拼搭而起,有的是三矢的,每一根都无比粗长,有些则是以量取胜的,排得密密麻麻。 “预…………放!” “预…………放!” 城墙下方的楚军直接被这突如其来密集可怕的箭矢给弄懵了,这种重弩,就算是武夫高手被射中,也能直接破开其护体罡气,更别提普通士卒了,哪怕他们穿着甲胄,但也无济于事,依旧会被洞穿,很可能还会成串。 靠着这一极为密集的箭幕,下方的战场被瞬间完成了切割,后面的楚军无法及时过来帮助,使得樊力等人乱砍一通放火引燃后,还得以从容地回撤,回到城里。 楚军的攻势,不得不陷入了阻滞; 但楚人的准备,显然也是不少,亦或者说,楚人早就心心念念地想拿回镇南关了,这些年,楚军也没闲着。 很快,在城墙上就能看见楚人又推出了一批攻城器具,新一轮的攻守战,也随之再度展开。 下方,楚人的尸体已经倒了一片又一片,终于,一架架云梯被固定上来,楚军开始蚁附攻城,箭塔也再度被推近,双方开始互射。 覃大勇一刀砍翻一个企图爬上来的楚军士卒,还没来得及侧过身子,一根从下方射上来的箭矢就射中了他的脸; 确切地说,是脸皮,嘴巴的那一块位置,被箭矢射穿了过去。 忍着剧痛,覃大勇将箭矢拔出,身边有袍泽接替了他的位置杀敌,覃大勇则背靠着城垛子蹲下来。 他现在很疼,感觉自己半张脸都已经烂掉了,可偏偏不能喊疼去发泄,因为这样会更疼。 “自己下去找军医包扎!” 什长对覃大勇喊道。 覃大勇摇头; 什长对着覃大勇的肚子就是一脚: “滚他娘的下去,少了你一个楚奴也打不上来,快去!” 覃大勇只得点头,匍匐着身子走到城墙背面,那边有民夫在候着,当即一个民夫就搀扶着他下去。 等到了军医帐篷那里时,那个先前搀扶着覃大勇过来的民夫喊了一个数字,旁边一个书记官做了记录,民夫马上又折返回去继续寻找伤员。 晋东军民,闻战则喜,在此时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正兵辅兵还是民夫,都在为自己的军功努力着。 另外,晋东军的战场救治体系,是四娘亲自建立的,以前在翠柳堡时每次打完了仗,都是由四娘帮忙处理伤口和缝合; 其实,每个军队里,都有军医这样的职务,但晋东军,是最为专业的。 充足的后勤医疗保障,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绝对值,且是超值。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儿。”军医检查了一下覃大勇的伤势说道。 覃大勇点头,同时眼神示意自己没问题。 然后, “啊!” 覃大勇这一脚,又牵扯到了伤口, 马上又更疼: “啊啊啊!!!” 终于,消毒流程结束,军医帮覃大勇把脸上的口子包扎了起来。 “事儿不大,放心。坐休!” 覃大勇已经大汗淋漓,只觉得楚奴比起眼前的军医官都要可爱得多。 这时,又有一个被砍伤的士卒被民夫抬了过来。 刚给覃大勇治疗好的军医官走向了他, 然后, 在覃大勇的注视之下,那位兄弟也:“啊!!!!” 消毒,止血,上药,这一流程下来,可以让很多会因感染而死的士卒保下命,也能让本会残疾的士卒又更多的机会重新回到战场。 只不过,这流程上,肯定是比较简单粗暴的,不可能跟在家里看郎中时那样和风细雨。 事实上,很多军医都是在战时被征召过来的郎中,有些身上也是有标户身份,不过平日里也能在医馆坐值; 所以,平日里面对病人需要和风细雨的他们,在此时,似乎也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宣泄与畅快,看着士卒们痛叫,一个个的脸上竟然还时不时的露出笑意。 覃大勇捂着自己的脸,他已经被安排了坐休,就是军医官认为你现在最好先休息养伤,最好不要去前线; 而一旦前线战事吃紧,这些“坐休”的伤员,则会接到命令重新上阵,命令没下来,就意味着前头问题不大。 覃大勇找了处铺着白布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会儿,他脑子里不是什么箭矢再偏移一点就正中自己面门的后怕,反而有些庆幸,自己已经娶了婆姨。 也不知道现在俩弟弟在哪里,还好么? 旁边不远处,一名正在被急救的士卒眼瞅着就要不行了,他的伤口太大,血根本就止不住。 “有什么要说的?” 军医官把自己的耳朵贴过去,想听他的遗言。 伤兵嗫嚅着嘴唇, 张着口…… …… 拉二胡的老头儿张了张口, 一开始声音无比沙哑,开不了口; 渐渐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 “摄政王爷可知大夏天命?” 郑凡笑而不语。 “王爷,按照天命,大夏将兴,天下将入新鼎,你可知自己,已经逆势而行?” 郑凡看着那个老头儿, 道: “那原本的势,是什么?” “燕、晋、楚、乾,都将被颠覆,新的大夏,将重新崛起,违背大夏誓言者,将遭天诛! 王爷若是能回头是岸,顺天意而行,可保荣华天庇,子孙绵延,福康永续。 若继续一意孤行,必为天地同弃!” 他说的,是预言。 “你到底是谁?”郑凡问道。 “我等乃顺应天道之人,特来借此机会,规劝王爷; 天意,不可违,纵逞得一时,又岂能逞得一世? 王爷已经行逆天之举,天下格局,已被您搅乱,当及时收手,还天命以体面,天命,也将给王爷以体面。” “唉……” 郑凡叹了口气。 “王爷已被困入瓮中,天命让我来,助王爷脱困,且赐王爷顺天命行大义之契机,王爷,自当珍惜啊。” “可是,你口中的所谓天命,在孤眼里,就跟你们先前唱的台本一样; 空洞, 乏味, 没丁点儿的意思。 这台本,着实稀烂,孤,真的是听不下去啊。” “王爷的意思是………” “大虎,传令!” “喏!” 刘大虎一刀,砍断了大铁笼子的锁链,笼子被打开,一群鹰隼飞出笼子,直冲云霄,而后四散,它们的飞行速度极快,而且,外围本就有其他鹰隼在盘旋,隔着老远互相呼应后,消息,传递得更快。 在天上翱翔的鹰隼眼里, 下方苍茫大地, 一道道黑色的洪流,宛若悄然间苏醒的条条巨龙,正以雷霆之势,向着镇南关的这面王旗,奔袭! 院内, 王爷双手负于身后, 没去看那个老头儿, 而是目光微微斜举,望向天幕: “笔在孤的手中,又凭什么要乖乖坐着听你来唱戏? 这台本,不,这天命, 孤, 为何不能亲自来写? 正好, 就先用这五十万大楚精锐, 为我润笔!”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八章 决战! 五十万大楚精锐之鲜血, 入吾砚中, 为我润笔。 这番话,还真没有去打什么腹稿,也没去刻意地拔高什么; 纯粹是因为这个老头所说的话,实在是过于可笑,也过于荒谬,乃至于听戏之前,郑凡都没料到会是这般低端到令人牙酸的劝降。 故而,这番回应,也是满满顺手为之的随意。 瞎子双手掐印,精神风暴释出,刹那间,老头儿身上的白雾消散,整个人昏厥了过去,那三个不明所以的游歌姑娘赶忙去照看老头儿。 她们,只是个传话筒而已,甚至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做什么的。 郑凡叹了口气, 看向四娘, 问道; “按理说,这会儿我应该雄赳气昂一些,可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勉强。” 四娘妩媚一笑,道:“主上这话,应该在晚上说才是。” 旁边瞎子与阿铭,都不自觉地撇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有些玩笑,可以随意地开,有些玩笑,是绝不能参与的,否则,真就是三品无望了。 对着自己的媳妇儿,王爷也没觉得这话被冒犯了,反而道: “没办法啊,责任嘛,不能行的时候也能强行地压上去,毕竟自己应该做的,不是么?” “爷辛苦了呢。” “哈哈哈。” 老夫老妻的打趣儿,到此为止; 郑凡扭了扭脖子,撑开双臂, 道: “不着甲了,穿王服吧。” 按燕制,册封爵位时,往往会带去相对应的朝服,也就是大礼仪场面时所需要穿的正装,对于普通的勋贵而言,这一套衣服,就是传家之宝,无比神圣。 郑凡自然也是有的; 从先帝册封他为平野伯到平西侯,每一次册封,宣旨太监都会带着朝服送过来,这里的一套衣服,并不是指的就“一件”,而是分好几件根据时节、场合所需。 封摄政王时,姬老六也让宫里绣衣宫给自己特意设计制成了一套; 只不过郑凡因为有四娘在身边,不缺衣服穿,再加上越是尊贵的朝服,因满载着寓意和尊贵,所以舒适度上很差。 也因此,郑凡平日里所穿的各式蟒袍什么的,都是四娘给自己织绣的; 贴身,舒服,透气,当然,不缺尊贵。 “以前总觉得,礼数这类的东西,都是累赘;形式上的玩意儿,都是负担; 现在想想,还是以前的自己太过年轻,累与负担,有时候得主动去背负起来,这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这些年, 一路走来, 我说过太多鬼话,也许下过很多宏愿,骗过不少人; 可那些被我骗的人,敌人还好,自己人的话,其实有不少是心甘情愿地被骗的。 老子脑后有反骨,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儿; 头两年刚苏醒,演技自以为精湛,实则生涩得很。 先帝曾给我一块牌子,让我没事儿做时可以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老镇北王在御花园里请我吃烤羊腿,问我问题,我自以为回得精妙,但人家过后马上就想把我要回到镇北军里去? 真的只是看我是北封郡人氏就惜才了? 老田最早时,也是在故意地磨我的性子。 呵呵, 都是千年的狐狸,我却拉着他们显摆似的聊那聊斋; 等自己坐了王座后,再回头看,才觉得自己当年,还是有些嫩了点。 感谢他们当年的不杀之恩, 今儿我郑凡, 给先帝一个面子, 给老镇北王一个面子, 给这些年来,跟随着我出生入死的燕地儿郎一个面子, 给这大燕, 一个面子!” 四娘端着王服过来,帮郑凡更衣。 摄政王的王服,早就脱离了藩王蟒袍的范畴,制式上,大部分都是沿袭着大燕龙袍的规制,连龙椅都舍得同坐的姬老六,自然不会吝啬一套衣服。 王服主体是黑色,绣着金龙,配合着王冠,自有那么一股子威严之气流露而出。 不过,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那是指光鲜靓丽的衣服,类似蟒袍王服以及龙袍这类的,反倒是更需要穿着者本身的气场去撑起,否则就容易起反效果。 “如何?” 郑凡看着四娘问道。 “威严肃穆。”四娘很认真地回答道,“夫君是名副其实的王。” 四娘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男人。 还记得当年为了让郑凡早日初进阶,四娘用手曾帮忙刺激了一下; 那时的他,对魔王,对这世界,其实还有着很深的戒备与警戒,往往是强打着的镇定。 现在, 自己的这个小男人,人到中年,也终于完成了蜕变与沉淀,四娘心里,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 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一夜之间发生,又仿佛这些年来一点点的改变,都是这般的真实。 她从为否认过自己对男女之情的无感, 就是儿子生了下来,她也会嫌烦; 可或许, 夫妻夫妻, 就是这样的一种陪伴吧,仅仅说一起陪伴变老,实在是太简单与苍白了; 真正的契合与相守,更多的是来自灵魂上的相融与调和。 旁边原本匍匐在那里的貔貅,见到郑凡换了王服,慢慢扬起了头,一双大眼里,似乎也亮起了光。 “阿铭,刀。” “是。” 阿铭将乌崖递了上去; 身着摄政王服,挎着刀,这感觉,似乎一下就立了起来。 外头, 锦衣亲卫已经准备就绪。 当郑凡走出来时,早就侍立一旁的黄公公目光一怔,先前听着外头的喊杀声与动静,再结合前些日子燕军不断败退至镇南关的铺垫,让他这个监军太监心里也是无比的不安。 他晓得自己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吉祥物,可身为吉祥物,他也害怕自己这一次不灵了呀。 可这一见到身着王服出来的摄政王, 黄公公那一颗不安的心,在此时似乎得到了安抚; 再在心里嘀咕一句犯忌讳的话,见着摄政王,就像是当年见到先帝时那样,仿佛再危难的局面,都不叫个事儿了。 貔貅自后头跟着一起出来,四个蹄子稳稳地踩在青砖上,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为英武一些; 紧接着, 身体一颤, 自其后背位置,一层精致泛着黑色光泽的鳞甲铺陈下来,覆盖住全身; 鼻孔间,也喷吐出两道炙热的鼻息,神兽的派头,可谓十足。 郑凡走向了貔貅, 原本还继续沉浸于展现自己的美好情绪中的貔貅,感知到了来自自己主人的目光,默默地屈膝。 郑凡手掌一撑,翻身坐上。 貔貅顺势立起,发出一声低吟: “吼!” 身上的鬃毛,也随之开始发散。 锦衣亲卫纷纷上马; 貔貅迈开步子,走出了这座镇南关总兵府。 对于普通人而言,纯血统的貔貅,它是自带神秘与肃穆感的,更何况,比貔貅更为让人尊重和狂热的王爷,此时正坐在它的背上。 街面两侧,有不少民夫,下意识地驻足; 也有刚从前线运送下来的伤兵,默默地攥紧拳头,放在自己的胸膛位置。 王爷没有停下来去与他们说什么, 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 他已经不再喜欢做什么演讲行什么训话了。 记忆之中, 上一次正儿八经地做战前动员,还是在乾国时。 请诸位,为我赴死; 然后,八千铁骑,赴死开路。 这是一个结,一直打在郑凡的心里。 以前的自己,或许觉得战前鼓舞起士气,只需要打赢这场战争,就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且自己也是一直在打胜仗,只要能赢,自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那一场,也是赢的,毕竟端掉了乾国上京; 但对于那场局部战役而言, 这些赴死的士卒,并没有战胜面前的敌人,并没有欢快地在战后解开禁酒令后,喝着酒举着敌人的头盔载歌载舞地庆祝; 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开路,让自己逃了出来。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主因。 郑凡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但他的道德,在很多时候只是为了自己舒服时,盖在身上御寒; 不需要时,可以毫无顾忌地丢在地上,也不嫌地上脏。 不再去做什么战前训话了, 是因为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还记得当年跟随田无镜出征时,那一道身着鎏金甲胄骑着貔貅的背影,为千军万马所跟从; 不需要一言一语, 他策动了胯下坐骑开始冲锋, 身后十万铁骑,自然紧随其后,碾碎一切前敌! 当年郑凡觉得,这是因为老田本身就是巅峰武夫,因为他自己很强,所以才敢冲锋在最前沿; 等之后, 郑凡才逐渐明悟过来。 不是因为老田冲第一个才起到这种效果, 事实上, 这和他冲第一个还是在中间亦或者留在后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士卒们只需要知道,他在这里,靖南王在这里,就足够了。 他们愿意不惜一切,击穿前敌,让自家的王爷,连刀都不用拔,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的狂热。 刘大虎举起手臂, 两侧前端的锦衣亲卫,将旗帜举起。 大燕黑龙旗,晋东军双头鹰旗,再加上摄政王本人的大纛。 刘大虎又抽出自己的刀,横举。 其余锦衣亲卫,全部抽刀,举于身侧。 队伍,依旧保持着前进,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已经降临,宛若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闷热,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期盼接下来的雷鸣。 距离发生激战的城墙位置,越来越近了,周围的辅兵、民夫以及待上阵替换的士卒,也越来越多。 楚人的上一轮攻势,刚刚结束,很多人都在喘息。 然后, 他们看见自家王爷,骑着貔貅,行于最前列,后方,是王爷的锦衣亲军; 士卒们纷纷将拳头置于胸前甲胄位置,晋东军律,以及大燕军律,战时不用行大礼。 不过,仍有不少没那么有经验的辅兵和民夫,遵照着他们的本能,跪伏下来。 城墙上,正和樊力坐一起喝着水的薛三,晃荡着自己的三条腿,瞅向了这边。 三爷伸手戳了戳樊力的胳膊, 道; “发现没有,主上,真的成了主上了。” 樊力瞥了薛三一眼,没说话。 “越来越像咱们了,王,魔王。”薛三继续道。 樊力翻了个白眼, 道: “他是咱爹。” 你爹长得像你? 薛三皱了皱眉,他无法反驳,因为理论上而言,樊力说的一点没错。 但三爷还是马上意识到什么, 道: “嘿,想不到你能说出这种话。” …… 下方, 骑马在王爷身边的阿铭,此刻正抬着头,向天上看。 天上盘旋着好几只鹰隼; 其实,飞鸽传书的效率,很低,远远比不得八百里加急;这鹰隼传信,比飞鸽传书好一些,但也很鸡肋。 因为它最好的使用方式,是在局部战场上沟通不方便时,快速传递军令,而且这个军令,得无比简洁。 当下这个情况,楚军在攻城,镇南关两翼军寨,也在厮杀之中,楚国大军近乎以一种大半包圆儿的方式,囊括了整个战场。 双方的斥候、轻骑正进行着极为惨烈的厮杀与消耗。 故而,用训练出来的鹰隼来传递军令,就无比适合了。 “主上,颖都燕营晋营落位了。” “历天燕营晋营落位了。” “曲贺落位了。” “京城禁军,落位了。” 朝廷这次派出的兵马,是二十三万。 这是第一批入晋东的兵马,并不是全部,因为在原本的战略计划里,这是一场持久战,所以,后续会有更多的援军以及更多的民夫。 三万自京城开来的禁军,是姬老六送过来的精锐家底,这些年京中禁军刚刚操练起来,底蕴还不深厚,但尽管如此,姬老六依旧算是大方的了。 其余二十万,则被统筹为晋地三大方位派遣来的燕营晋营兵,全是正兵,也就是兵甲齐全,而且一大半还是曾经历过上一次燕楚国战的老卒。 战争,会消亡军队,但战争,也能历练军队,老卒对于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以说是一种保证。 阿铭作为吸血鬼,视力很好,此时他还在用自己的目光在空中继续搜寻着。 很快, 他开口道: “李成辉落位了。” “金术可落位了。” 晋东军的真正主力,落位了。 而且,这些大军,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潜伏在镇南关以东、以西以及以北,吃好喝好,养精蓄锐,可谓磨刀霍霍。 甚至,是求战心切。 像是眼瞅着猎物就在跟前,却被铁链子锁住的一群狼狗,早就已经在疯狂挣扎着嘶吼着了,嘴角,更是早就滴淌下了不知多少口水,真能出现的话,地面得积出一大滩来。 可给他们锁住的,是大燕的摄政王,他们不能造次,也不敢造次,什么求功心切仓促进击,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晋东, 不, 在整个大燕军中, 没人敢违抗来自摄政王的军令! 这就是地位, 这就是排面。 约束几十万普通人,已经是让人无比头疼的大工程了,约束几十万上过阵杀过人的丘八,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乾人会因为失去刺面相公再又失去老钟相公后,无比痛苦,因为他们就算能凑出大军,也无法有人可以出面正儿八经地统御好他们; 所以楚人在接连失去柱国和大将军后,会无比的局促,这不是朝廷也不是皇帝加官进爵给尚方宝剑什么的就能立马落实的事儿; 脑袋系裤腰带过日子的丘八,真红了眼,是能连天子都不认的! 所以,一尊军神,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实在是重中之重,宝贵中的宝贵。 郑凡向前一指, 道; “开城门。” “王爷有令,开城门!” “传王爷令,开城门!!” “王令,开城门!” 镇南关的城门,被打开。 刚刚结束一轮攻势无果,正在后退准备下一轮攻势的楚军,有些疑惑,先前攻城时,燕军出城冲杀一番是能理解的,现在呢,燕人要做什么? 远处, 立于行辕上指挥战事的熊廷山,在见到这一幕后,忽然觉得自己的断臂位置,又开始刺痛起来。 一种惶惶,一种不安的情绪,正在笼罩过来。 再接着的,就是城内的守军,有步卒有骑兵,纷纷出城,开始列阵。 原本打算喘口气的楚军面对这一情景,也在各自将官组织下开始重新列阵,作为攻城方,他们可谓是吃够了镇南关城高城坚以及防御军械丰富的苦头,除非上面下令,否则他们当然更愿意守军能够自己出来。 郑凡骑着貔貅,出了城门。 寒风,从千军万马间呼啸而过,唯独,在这里,温顺下来; 那一身透着尊贵黑色的王服, 竟连那袖摆,都未曾被吹起丝毫。 郑凡看着前方那乌泱泱瞧不见边际的楚军, 倏然间, 似有一尊火凤的虚影,自前方展翅而出,对着自己,发出了嘶鸣。 炼气士这类东西,说破了天去,也逃不开那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可一件物什,存在了这么久,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的; 就比如此刻郑凡视野中所出现的这尊火凤, 它可以不存在,它又可以存在; 甚至,可能仅仅是自己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大楚国运化身。 它在嘶吼, 它在咆哮, 无尽的火焰自其身上倾泻而下。 若是此时,有人站在王爷身前,回头看,兴许能从王爷的眼眸之中,瞧见那一团光火的倒映。 胯下的貔貅,也罕见地收起一切轻佻之色,仿佛天敌就在眼前一般,目露凶光。 “快快快,你不是要斩这龙脉么,斩给朕看看,朕,等着瞧呢。” “家底子薄,就一条羊腿,本来就吃不饱,再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在本王看来,世间铁骑,分为两类。一类,是我大燕铁骑;另一类,不提也罢。” “郑老弟,这次哥哥我,可是杀得过瘾喽!” “姓郑的,过来,咱们一起坐坐这龙椅。” …… “呵呵。” 郑凡闭上了眼, 又缓缓地睁开, 自刀鞘中,乌崖被徐徐抽出, 随即, 向前一斩! 刹那间, 一道无声的凄鸣响起,仿佛响彻了这半笼苍穹,而王爷眼眸中的火焰,也随之湮灭。 下一刻, 富有韵律的轰鸣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黑色的乌云, 开始席卷一切……目之所及!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九章 灭国! “噗!” 屈培骆胸口被身前楚卒用长矛刺中,矛尖已经穿透他的甲胄。 只不过这位昔日的屈氏少主,在眼下,却呈现出一股子粗犷至极的气势,一刀撩起,斩断长矛后,顾不得将胸口矛尖拔出,身形即刻上前,一刀,捅入这名楚卒腹部,顺势一搅后,再将其一脚踹开。 随后, 屈培骆不得不以刀拄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大口喘着气。 楚字营已经坚守这座营盘好些日子了,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楚军。 伤亡,可谓极其惨烈。 只不过,屈培骆眼下根本就没心思去唏嘘什么楚人在这里和楚人厮杀,而是忍不住大骂道: “姓郑的,你的后手呢!” 最了解你的,可能是你的对手,也可以加个前缀……曾经的对手。 作为在战场上和情场上都是摄政王手下败将的屈氏少主,其实比常人,更能看得透那个人。 虽然一开始,他也认为这是棋错一招,被对面楚军抓住了空档一举反推了过来, 但坚守这里越久,他就越是笃定, 这一切, 都是那姓郑的安排! 没其他根据,就是直觉! 而现在,直觉已经变得越发地坚定,从另一个方向来说,可能也就只剩下这个直觉,才能让其继续在这座类似剁肉盆的营盘里继续坚守下去。 营盘外围,昭翰持刀正在督战; 他原本的任务,是率本部先行拿下这座镇南关东面的燕军营盘,再策应主力,完成对镇南关的全面包围; 可令他没料到的是,这座营盘,竟如此难啃。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座营盘的守将,竟然是曾和自己有着一样尊贵身份的……屈氏屈培骆! 身为大楚贵族,自然有着一种骄傲,对楚奸的痛恨,也是更大,而屈培骆的叛变,可以说是大楚贵族之耻; 且屈培骆竟然率军死扛了自己这么久,让自己无法和主力早日合击镇南关,更是让昭翰心中的愤怒,提升了数倍! “屈培骆啊屈培骆,你就算做楚奸,也非要做得这般卖死力气么!” “砰!” 营盘最核心的区域,那座水龙寨口,终于失守了。 楚军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已经拿下了挡住自己两天的厮杀场,接下来,营盘内残余的敌军,已无险可守! 昭翰抽出刀, 下达了命令: “给本将活捉屈培骆,本将要亲自扒了他的皮!” 看着水龙寨口失守, 自家的士卒已无力去阻挡,正在被楚军完全压制击溃,屈培骆干脆长舒一口气,坐在了地上。 在此时,他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那个小女孩的模样; 她亲切地喊自己“屈叔叔”, 她对自己笑,笑得很灿烂; 一念至此, 屈培骆又咬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是的, 他不想死,他还想活,哪怕……希望渺茫。 然而, 就在这时, 大地开始了震颤,宛若旱雷突响,自东面,黑甲的骑兵,茫茫无际的骑兵,正向这里冲杀而来。 楚军之中, 昭翰有些茫然地看向东面,他的脸上,瞬间充满了绝望。 他清楚, 既然这里出现了一支燕军,那么,就不可能在这一座镇南关战场里,就只会出现一支燕军。 挑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是燕人觉得时机到了。 能做到好整以暇,瞅准时机,就清晰地意味着,燕人……早有布置。 所以, 燕人的主力…… 昭翰发出一声怒吼: “向东结阵,结阵,挡住燕人,挡住燕人!!!” 屈培骆也是看到了来自东面的景象, 他笑了, 笑容里,带着些许晶莹,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哭,也没那个脸哭,但泪水这东西,有时候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屈培骆的身形,晃了两下,终于又摔倒在地,好在此时的楚军,已经没心思继续深入营盘肃清残敌了,几乎全部在慌忙地向营盘外跑去。 “少主。” 一名护卫上前,想要搀扶起屈培骆。 屈培骆却将其推开, 先前的期盼在成为现实后,反而让自己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呢喃道: “这次,大楚真的……要没了。” …… 镇南关东大营是楚字营在守,西大营,则是靠一部燕军带着所有野人仆从兵在守。 对于野人仆从兵们而言,一切,都很简单,他们除了死战,没其他的选择; 因为他们在之前几个月的时间里,对楚地的百姓,造下了太多的杀孽,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一旦战败,楚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接受自己的投降; 同时,镇南关这里就算没了,他们要想回家,还得经过雪海关,可问题是雪海关还在燕人的手上,他们在此时就算是逃跑,能逃回家么? 逃去其他地方,也是死路一条,因为燕人很快又会聚集,重新发动新一轮的战争,他们这些逃兵,也将成为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故而,种种原因之下,这座大营里的野人仆从兵展现出了极为顽强的作战意志,因为他们,已无路可退。 但饶是如此,这座大营也是和东大营一样,已然岌岌可危。 曼顿身上已经中了两箭,好在他先前临时捡起一个战死的燕军士卒的甲胄,换在了自己身上,这两箭才没要了自己的命,可饶是如此,其身上其他地方的创伤,也是不下五处,这会儿,已经斜靠在那里,无法再上前厮杀了。 入眼所及,是成片成片的尸首,堆叠得一层又一层。 曼顿想到了自己的女人,想到了自己的俩儿子和一个女儿; 他的军功,已经足够了,甚至……就像是用酒坛去倒酒杯,早就溢出来了。 他已经可以有资格,以野人的身份,在晋东,成为一个标户,且可以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们,也接到晋东来生活。 他可以入燕军正兵,去堂堂正正地穿上王府士卒的甲胄; 他也可以,一步一步往上爬,到最后,也能换上那一身锦衣,和那几个同族一样。 他的女人,不会种地,但可以去作坊里做工,工钱,很丰厚; 他的孩子们,可以去不要钱的学社里上学,识夏字学夏语,可以少走他爹的老路,长大后,直接就是王府也就是王爷的……子民。 一切的美好,距离自己,已经这般的近了,却又一下子,被拉得这般的远; 因为,这建立在自己能够活下来的基础上。 “星辰……不……伟大的王爷,请保佑你忠诚的子民……” “杀!!!!” “杀!!!!” 忽然,喊杀声四起。 先前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恍惚的曼顿竟然没提前感知到一股规模庞大的骑兵已然靠近,等到他缓过神来时,看见的是数之不尽的燕军骑兵,已经冲入了楚军的军阵,开始大肆砍杀。 见到这一幕, 曼顿紧咬嘴唇,沁出鲜血却毫不在意。 他大张着嘴, 用沙哑的声音喊着: “活了,活了,活了!” …… 侧面战场,注定是侧面战场,楚军攻打镇南关的,是熊廷山率领的中军主力; 同样的,燕军进攻所用,也是主力! 这支兵马,集结了晋东军主力,以及晋地其他地方的原靖南军派系和镇北军派系。 此刻, 汹涌的铁骑,正向着楚军的军阵,发动着规模庞大的冲锋。 站立中军行辕之上的熊廷山,并未哭泣,也没有呼喊得声嘶力竭; 当巨大的绝望来临时, 他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自己此时的麻木…… 梦,做得太美好,美好到,其实已经预感到,这可能是一个梦了。 如今,不过是梦被戳破了而已。 熊廷山沉着冷静地下令自己的行辕向前推进,以此号召身边的楚军士卒迎难而上。 如果将此时镇南关一线的主战场,做一个全局视角的话,那么,在这一沿线的区域里,正爆发着不下十场局部燕军与楚军的军事冲突; 双方主力的交锋,则在镇南关以南的这块区域。 熊廷山他不能退,哪怕他清楚,自己以及楚军,已然没有再胜的希望了。 燕人雄关在手,主力还在,那楚军对这座镇南关,压根就毫无机会。 可他不能在此时回旋, 只有他在这里,顶住燕人的主力,才能为两翼其他多路的楚军创造出后撤的机会。 而一旦他这里崩了,中军一崩,燕人的主力马上就能从容进发,分割、包围、吞掉任一楚人军队。 眼前先前能做到且战且败且退的,是因为燕人几乎都是以骑兵在接触,打不过,燕人可以跑得过。 而楚军…… 试想一下, 在近乎一马平川的上谷郡, 数十万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的楚军,一旦全方位的败退,那么,从镇南关到渭河,都将成为这数十万大楚精锐的屠戮场。 楚军将会像仓皇逃窜的猎物一样,被燕人疯狂地追杀。 能逃回去的,又剩多少? 且不提……那一座渭河,能否挡得住燕人追进的步伐,燕人甚至可以借着这一股大胜的势头,顺势将三郡之地的防线完全戳破。 那么大楚就将在丧失近五十万精锐的基础上,还要赔上三郡防线,同时,让燕人的兵锋,直接进入到京畿之地。 亦或者叫原本楚国的京畿之地的天子脚下百姓,将沦为……边关百姓。 所以,熊廷山必须得坚持,给楚军创造出成建制后撤的余地,就像是当年年大将军主动撤出镇南关后撤回渭河以南那样。 既然求胜无望,身为熊氏子孙,自然得着手为大楚,尽可能地多留一些血脉。 然而,这种逆势上扬,真不是说靠着主帅的胆魄就能够轻松做到的。 燕军精锐的冲阵,对于楚军而言,如同是一把把锋锐的马刀,近乎残暴地切割着楚军的血肉。 而那一面象征着摄政王本人的大纛,更是一直在向南推进,推进,再推进! 就是直指熊廷山的帅旗所在,毫无避讳。 郑凡骑在貔貅背上,手持乌崖,身旁,一众锦衣亲卫,护卫着他们的王爷一同在冲杀。 说是冲杀,实则更像是单纯地在前进,很长一段距离以来,锦衣亲卫这里并未遇到成建制的楚军。 一直到…… 各路燕军的进攻势头,终于被楚人在付出巨大伤亡为代价后,强行阻滞了下来。 王爷才终于看见了立在前方的楚军军阵,以及那座军阵后头的……楚人帅旗。 同样的,熊廷山,也看见了那面大纛。 他不禁有些感慨,虽说都是王爷,但对面那位王爷,却比自己日子过得……跋扈多了。 那面大纛,竟然镶着金边,几乎和皇帝御用的金吾大纛没什么区别。 不过,熊廷山也没脸去说什么自家皇帝哥哥对自己不够重用和不够信任,否则,他也没机会统领这么多的楚军,而是会在当年,一同被留到郢都里,和那些兄弟们一起被活活烧死。 “哥,怪弟弟我没本事啊。” 熊廷山在心里这般想着,但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下令组织军阵,抵御从其他方面还在不断冲击过来的燕军。 战场很大,哪怕是作为主帅,你在后方坐镇时,很多时候也只能看个冰山一角,而一旦主帅也深入战场后,那对整个战场的感知,就几乎可以说是沧海一粟了。 不过,郑凡清楚,其他战场现在的情况,都是次要的; 因为伴随自己主力的忽然杀出,局面,是必然会向自己这边倾倒,楚军不可能再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可能。 但郑凡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场大捷,他要一口气,吞下这五十万大楚精锐! 而只要能将自己眼前的这个军阵冲破,让那面帅旗倒下,那么这一切,就都将成为手拿把攥的现实! “很坚固的军阵。”郑凡感慨道。 “是的,主上,一时半会儿,还真可能拿不下。”阿铭说道。 郑凡摇摇头,道:“你似乎忘了一个东西,可惜了,阿铭辛苦培养出来的,却让我,第一个尝了鲜。 大虎,传令披甲上马!” “喏!” 刘大虎马上吩咐身边锦衣亲卫袍泽去传达王令。 自后方,一支先前一直在跟随着的队伍,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这支军队,只有三千人;却匹配着三千辅兵作为仆扈。 且这三千骑士,骑的都是另一匹马,而他们真正用来厮杀的坐骑,则空跑着跟随。 现在,王令下达,骑士们换回自己的主战重甲马,这其中,一小半还不是战马,而是貔兽! 这是梁程花费三年时间,精心打造出来的……晋东重甲铁骑! 当他们在辅兵的帮助下,披上最后一层甲胄,提起自己的马槊时,一头战场的绝对凶兽,终于呈现出了它本该有的狰狞与锋芒。 郑凡面对着他们, 而郑凡胯下的貔貅,眼里则流露出一种……近乎发红的渴望。 它想要率领这支骑兵,想领着这群貔兽,去冲锋! 虽然,它也清楚地知道,这近乎不可能。 然而, 就在这时, 郑凡将乌崖刀丢给了身旁的刘大虎, 同时将刘大虎所持的黑龙旗拿了过来。 旗帜向前, 压在臂下, 即为马槊! 似乎是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貔貅无比激动地不断喷吐着鼻息,四蹄也在按捺不住地不断踩踏着地面。 “主上,很危险。” “我知道。” “主上,您就不害怕?” “我害怕。” “其实已经胜局已定,主上可以………” “但我更害怕自己以后会后悔今日没有做出这个选择。” 郑凡看向阿铭, 道: “两大国,只剩下乾楚,这样级别这般重大的大战,怕是也就只剩下两次了而已,我是真的不想错过。 反正, 玩儿嘛, 玩儿个痛快! 我怕死, 但更怕错过今日这样的一个机会。” “主上三思。” “玩儿嘛,怕死还玩儿个什么劲儿?怎么,只许你们玩儿得飞起,却不准我也跟着凑个热闹? 我知道, 我战场上有时候运势真的很差,但我今日,至少眼下,还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 老天爷让我运势差,当初那个被抓住的道士说我是什么无根之人,为天地所不容; 不仅我是, 霖儿,大妞,他们也是。 我这个当爹的,就算不为自己, 也得为他们, 去证明一次: 别怕什么天地不容, 要让他们知道, 这天,就跟他们老子我一样,看似光鲜伟岸,实则……他娘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郑凡催动胯下貔貅, 貔貅飞奔而起, 手持黑龙旗当马槊身着王服的王爷,以最快的速度,巡视过了这支重甲铁骑。 随后, 没多发一言, 没鼓动一句, 而是侧过身,面向南方楚军的军阵方向,归位于最前端的最中央。 黑龙旗下压,平举; “唰!唰! 后方,重甲骑士一同下压马槊,向前平举。 貔貅, 开始奔跑; 其后, 三千重甲铁骑,也开始奔跑。 大燕的摄政王, 冲锋在第一个, 貔貅全力奔跑之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迎面而来的风,让人眼睛都有些无法睁开,不得不微微侧过头; 略显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见,在自己身侧,有一道身着鎏金甲胄一头白发同样也是骑着貔貅的身影,在和自己一同奔驰前进。 “哈哈哈哈哈………” 大燕摄政王笑出了声。 “以前, 你在我前面; 后来, 你在我旁边; 但或许, 你更喜欢……” “驾!” 貔貅接收到了来自自己主人的指示,近乎是榨取出自己所有潜力,进一步地提速,那四蹄,每一次落下,都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印。 而在郑凡的视线中,拿到白发通行的身影,正在逐渐落后,正在逐渐虚无。 郑凡也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注视向了前方已然越来越近的楚军军阵。 看好了, 你没能灭得了的楚国, 我来灭! 哥, 现在, 你在我后面。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章 杀王 楚军军阵此刻正承受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巨大压力,各路燕军兵马分别瞅准自己找寻到的机会正对其尝试进行穿凿; 但,当那一支重甲铁骑出现在战场时,上至熊廷山下至最下层的楚军士卒,瞬间就被其拉扯住了吸引力。 无他,此等恐怖的声势,你想做到无视也根本不可能。 三千重甲铁骑,和这当下双方数十万大军厮杀的庞大战场比起来,看似数量不多,但有时候,局部关键位置来个穿心一击,就足以将整个战场的走向直接敲定。 “骑兵拦截,出!” 站在行辕上的熊廷山即刻下令。 楚国最宝贵的就是骑兵,这些年……不,确切地说,楚国对骑兵的追逐,就从未停息过; 所谓的大楚步卒甲天下,那是适应楚地地形对付山越族时最可行的办法,但对外战争时,谁都清楚骑兵的重要性; 否则,当年司徒家也不可能靠着一座镇南关,就能扛住楚国不得北上了。 熊廷山的命令之下,自军阵之中立即出现了两个破口,两支楚国骑兵快速冲出,阻击向那支重甲铁骑。 这是一个沉痛的决定,因为这两支大楚骑兵,他们放出去后,将无法再得到本部军阵的掩护,无论他们是否成功阻滞住燕国忽然出现的这恐怖铁骑,这两支楚国骑兵都将无法再回来。 就算他们成功完成了任务,他们也将会被四周茫茫一片宛若饿狼一般存在的燕军骑兵纠缠绞杀个干净。 不到万不得已时,没人会这般去用骑兵,而熊廷山现在就是到了别无他选的时刻了。 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出让这支重甲骑兵结结实实冲撞到自己军阵的后果是什么,在这一片大平原上,一旦军阵被破开,楚军失去了军阵的遮掩庇护后,将沦为燕狗争相撕咬的血肉。 重甲铁骑的冲锋,还在继续; 骑士们,目光如铁,因为他们的王爷,就在他们的最前面! 那些貔兽和足以承载重甲的骏马,它们也是鼻息沉重,不是累的,而是最前头那尊貔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野性与暴戾,点燃了它们的一切情绪,让它们血脉里的鲜血似乎在此时都有了正在燃烧的感觉。 楚人骑兵从两翼冲击了过来,相较而言,郑凡这个冲锋在最前头的,倒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因为楚军骑兵的出现,就像是两只手伸出来去阻拦,先掐的是肩膀,而不是脑袋,扫到郑凡身前的,只是楚军的尾巴。 终于得到战阵厮杀机会的貔貅,在此时表现出了极强的素质,只见其一个侧身,不仅速度未减少,还给自己的主人拉出一个穿刺的空档。 “噗!” 黑龙旗的旗杆尖端,直接将面前那名楚军骑士顶飞,那可怕的力道,虽然没有破其甲胄,但足以震裂其五脏六腑。 下一刻, 貔貅再度拉扯,郑凡再度挥舞长旗,连续扫落三名楚军骑士。 随后, 郑凡压低了身子,躲过了一记骑枪; 貔貅则将身体狠狠地对砸过去,将那名楚军骑士连人带马,直接撞翻。 无论是上面的王爷还是下面的貔貅,这些年基本都没什么亲自上阵冲杀的机会,但这一对在此时,却发挥和配合得极好。 王爷到底是四品巅峰高手,和田无镜和虞化平比起来,只能算资质平庸,但和普通人比起来,那也是普通人中的奇才优质了; 貔貅更不用说,放眼整个大燕,又有几尊貔貅? 更别提郑凡的这只,魔王们闲暇时还会拿它做些小实验,既然没被折腾死,那肯定被折腾得更强了。 当郑凡再度将一名楚军骑士刺翻后,已经完成一轮对冲的郑凡,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 “轰!轰!轰!” 重甲骑兵以一种狂霸之姿强行碾压着战局,楚人的骑兵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纸糊的一般,冲上去,就被碾到了脚下,就像是一群稚童,正企图阻拦一伙壮汉,完全是不堪一击。 这是很理所应当的事,寻常意义上骑兵的对冲,生死往往就是一瞬间,你若是无法解决掉你眼前的对手那么下一个瞬间你很可能就被解决掉。 对付重甲骑兵的方法很简单,外围放风筝就是,消磨其体力,待得成功后,重甲反而会成为包袱,局势就会直接逆转; 可楚人偏偏没这个时间,这些楚军骑兵就算是在外围放风筝抛射,重甲骑兵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箭矢,直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对楚军军阵进行冲撞。 行辕上,熊廷山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阻拦下来的可能不大,但他真的没料到自家的骑兵,竟然这般不堪一击。 是个人,其实都有局限性。 就比如让郑凡去领一支步卒去山沟沟里剿灭山越或者去乾国西南打土人,脱离了骑兵大纵深大转移的习惯性思路后,郑凡也会迷茫与不适应; 熊廷山也是如此,没有正儿八经指挥过大规模骑兵军团且在不断实践实战中去总结经验与教训的人,很难真的去窥觑骑兵在战争模式中的真谛,在这一点上,熊廷山其实很优秀,作为大楚硕果仅存的这一小批精英将领之一,他是懂得; 可问题是,梁程以数年时间,培育训练而出的这支重甲铁骑,已经超出了传统骑兵战争的范畴了。 光是这近千头貔兽,搁以往,那是只有官阶到达一定高度类似当年当招讨使时的许文祖,才能有资格被配一头; 从坐骑、到甲胄、到兵器、到训练、到维护再到上战场后如何保持随时可以快速上马冲阵的能力,每一个细节,都得沉淀着大量的战争智慧。 总之,这不是三千简单的披上厚甲的骑兵,而是三千野兽组成的军团! 楚人骑兵的失败,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却是放缓了燕军这边冲锋的速度,但问题是,在见证了自家骑兵这般被“砍瓜切菜”后,楚国军阵最前沿的步卒,他们心里所遭受的震撼,以及因为这种震撼而导致军心士气上的快速滑坡,足以将燕军的这一点点的降速给抹平,甚至是超出。 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物,其实是有的,而且不少。 这些楚军士卒,身为大楚皇族禁军,他们是精锐不假,他们愿意死战也不假,但当他们看到这种阵仗后,来自生理上的不适足以在短时间内摧毁掉他们的意志。 面对骑兵的正面冲阵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面对一支重甲骑兵的冲阵…… “射!” 楚军军官开始下令射箭,从射出来箭矢的不连贯可以看出,楚军现在的心理状态到底有多么的差。 面对箭矢来袭, 郑凡马上匍匐下了身子,胯下貔貅很贴心地扬起自己的脖颈,它全身披甲,它不怕,哪怕甲胄被穿透也无所谓,它皮糙肉厚。 毕竟,自己的这个主人,好不容易带着自己来一次冲锋,天知道下次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毕竟,自己身后还有数千头小老弟在看着自己呢,自己,又怎能拉胯? 箭矢撞击甲胄的声音不时传来, 也有箭矢还是射中了郑凡,但基本都在身体外围,没有触及到要害部分; 且先前郑凡身着王服时,风吹动了千军万马唯独吹不动他的衣摆,真的仅仅是因为王气压制么? 纯粹是因为……这套王服,它暗藏玄机,它很沉,外头的装饰是一种针线,里头,则是以秘银丝编织而出。 穿着它,等于是一套王服里头再嵌着一套软甲,而且是极为坚韧的软甲,比皮甲的效果好了不知几倍。 这倒不是四娘的手笔,当年姬老六在命宫中制作这套摄政王服时,就考虑到了姓郑的“胆小怕死”的性格,所以做了极为贴心的安排。 也得亏大燕的摄政王是四品武夫,换做寻常人,这套王府一穿,压根就走不动道! 距离, 拉近, 拉近, 来了! 郑凡夹紧旗杆, 貔貅发出一声怒吼, 面对从前方楚军盾牌之间刺出的长矛,它连躲都不躲,直接砸了上去! “砰!!!” 这一砸,直接砸出一个缺口,盾牌断裂,盾牌手被撞飞,连长矛手都被掀翻。 不过,貔貅的蹄髈位置遭遇到了重击,楚人在地面还布置了东西,使得貔貅的平衡在此时完全缺失。 郑凡感知到了这一情况,立马将手中的黑龙旗掷出,而后单掌拍打貔貅后背,整个人和貔貅脱离。 “嗡!” 貔貅摔倒,在地面滑行,又撞飞了不少楚军士卒,而后,它竟然又重新快速地爬起,其身上,已经插着几根箭矢外加还有两根长矛,但它依旧昂扬着脑袋,展现着大燕图腾之兽的威严。 落地的郑凡,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间的乌崖; 不过,四周楚卒还没来得及包夹过来,郑凡也没能来得及正儿八经地在千军万马中展示一下自己这些年每日午后坚持修炼的刀法; 自后方, 恐怖的撞击之声,直接响彻一片! 就如同是推积木一样,楚军的前沿军阵被一整块地碾平,凡是敢于拦截在前方的楚军士卒顷刻间就化为肉泥,令人胆寒的推进力,在破开了最外围的阵线后势头不止,继续前推。 这里是战场,但重甲骑兵就是在战场上……强行生推! 郑凡握着刀,站在那里,重甲骑兵冲过来后,自觉地绕开了他们的王爷,继续前进,郑凡身边,基本就没什么对手可言。 原本,他在最前线,现在,前线在自己前方。 若是从上方盘旋着的鹰隼视角来看,原本坚若磐石的楚军军阵,像是被一根粗壮的手指,直接碾压下去了一路,破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不过,这一次冲阵之后,重甲骑兵的伤亡也会非常之大,他们的重甲是他们的最大保护,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一旦坠马,很容易摔个骨折,同时后方的袍泽根本就来不及去拉扯和躲避他,他就只能被践踏; 且冲势一成,他们也根本就没能力去调头,一是骑士本人与貔貅的气力很难支撑他们在短时间内再穿凿一次,二则是他们想要转圜过来,也很难。 所以,前方已经有很多重甲骑士落入楚军包围之中,连腾挪都做不到,只能被压制和结果掉性命。 一轮冲阵, 死伤近半! 这是绝对恐怖的战损比,但站在战争指挥者的角度,却又无比值得。 因为外围的各路燕军已经顺着这撞破的口子开始疯狂地切入,如果将楚军军阵比作龟壳的话,那么现在,龟壳破了,里头的软肉,将成为最为可口的美味。 楚军的崩溃,已经无法避免,而且,已经在发生。 郑凡握着刀,他没选择在此时后退,而是继续前进。 只不过很快,郑凡就发现自己现在的前进是徒劳的,不仅仅是重甲骑兵在自己前面了,后续跟进来的燕军骑兵也已经冲到了自己前面。 王爷咬了咬牙,他还没杀过瘾呢,不过,只能无奈地转头,走向自己貔貅所在的位置,在保持着站立姿势迎接重甲骑兵深入后,貔貅终于撑不住屈膝匍匐在了那里。 郑凡看了看,见这货竟然还有精力和自己眼神对视交流,就清楚这货死不了。 伸手,开始帮其拔出身上嵌入的箭矢,入肉是入肉了,但并不深,而且它也懂得用肌肉夹紧伤口来止血。 然而,就在郑凡准备去拔那根断矛时,先前躺在边上的一具楚军尸体忽然腾跃而起,快速冲到郑凡面前,一把弯刀对着郑凡的脖颈拉了过来。 郑凡身形快速一闪,弯刀没能破开他的喉咙,却砍在了胸口位置。 郑凡左手捂着胸口,气血被打破,王服被划破,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兵,要是楚国普通小兵都能有这个实力,那大楚早就能上天了。 刺客没给郑凡继续喘息的机会,再度贴了上来。 貔貅发出一声怒吼,强行起身打算帮忙。 郑凡手中的乌崖则先一步开始格挡,连续交手三次后,郑凡只觉得自己周身气血翻涌,喉咙发甜,但那刺客,终究没能再近得了自己的身。 而此时,附近已经有燕军发现了这一情况,正快速包围过来。 刺客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再度挥舞出一刀被郑凡挡下后,自其袖口中,竟然射出了三根短箭。 然而,这一击并未起到什么出其不意的效果; 对于郑凡而言,你都能做到假扮小兵装死了,怎能不防备你的暗器? 乌崖提前挥舞出一片刀罡,将暗器给全部扫开; 刺客目光一凝,正准备继续下手,但此刻两名燕军骑士策马冲来,马刀劈砍,强行逼退了刺客。 郑凡也没再继续较真,开始快速地后撤,不是怕了,而是他需要几口喘息的时间来平复气血,先前冲阵厮杀时,他的消耗本就很大,再和刺客大开大合地连拼几招,加剧了自身气血的躁动。 “主上。” 阿铭的声音出现在了郑凡身后。 “你来晚了。”郑凡笑道。 “没有。” 郑凡扭过头,才发现阿铭胸口位置,被一根黑色的长箭完全射入,箭矢淋血的位置,正在冒着白烟,显然上头淬着剧毒。 阿铭的视线,看向西侧,有一个楚军士卒正无比愤怒地盯着这里,他那一箭,竟然没能功成。 不过,他的懊悔并未持续很久,其脑袋,马上就被跟进上来的一名燕军骑士削去了半截。 而这时,一队燕军骑士开始有意识地将郑凡保护起来,团团包围护住。 阿铭则默默地将箭矢自自己体内拔出; “还真的是,很久没被射过了,有些不习惯。” “毒怎么样?” 阿铭摇摇头,道:“主上放心,对我来说,问题不大,不过恢复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是我任性了。”郑凡开口道。 阿铭笑了笑,道:“属下就算不在,属下也不觉得主上会死在这根箭矢下,我们一直都调侃主上您在战场上命不好,总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问题是,这些年来,我们不都帮主上您挡下了么。 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而主上,本就是不该死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道: “可惜了,我没到三品了。” “倒不是拍马屁什么的,而是先前看着主上冲阵在前,属下挺有感触的。 主上, 继续,属下还能再为您挡几箭,您尽兴就好。” “好。” 郑凡伸手,一名燕军骑士下马,将坐骑让给了王爷,郑凡翻身上马,举着刀,招呼着四周骑士: “传令下去,全军各部,给本王一口气追过渭河! 楚军逃到哪里, 我们, 就追到哪里!” “喏!” 远处,楚军开始崩溃,燕军则开始继续前插,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捣烂所有楚军的建制。 相似的一幕,正发生在许多处战场中。 到处都是追逐猎物的燕军,到处都是向南逃奔的楚军; 前些日子,还高歌猛进的大楚精锐,眼下已经彻底沦落成了军心涣散的溃卒;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五十万北伐的乾国大军; 今日,大燕摄政王大破五十万北伐楚军; 虽然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战事还没完全结束,但看看眼下的情景,已经可以放心喊出那一句: 楚国,已经在这一战里,被干趴下了! …… 熊廷山手持长刀,在其身边,还有两百多名亲卫,但在外围,却有上千燕军骑士将其包围。 四周地面上,躺着许多双方士卒的尸首。 熊廷山大口喘着气,虎目瞪着四周; 这时, 一队锦衣骑兵出现,加入了包围,他们的衣服,在燕军普遍尚黑的画风之中,是那般的明显。 一道身穿王服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群锦衣里头。 王爷抬起手, 四周原本张弓搭箭的燕军骑士纷纷放下了弓箭; 熊廷山大吼道: “郑凡,你这一身王服,和你们燕国皇帝的龙袍,也不差了! 我就不懂, 你怎么就不想当那皇帝呢!” 郑凡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熊廷山, 道: “你熊廷山不也没造反当楚国皇帝么?” 熊廷山大笑道: “我那是玩儿不过我四哥,所以我认输低了头,你呢,那燕国皇帝,我承认也算是明主,但你未必玩不过他,不,你怎可能玩不过他!” 可以听出来,这一战,熊廷山被打服了,此时在他眼里的摄政王,和当年在年尧眼里的靖南王,已经没什么区别。 郑凡回答道: “正因为玩儿他太容易了,所以反而懒得玩儿了。” “哈哈哈哈哈……” “你呢,怎么不逃?”郑凡问道。 在中军被击垮后,熊廷山完全可以带领自己身边精锐先行一步向南逃去,而这乱糟糟的局面下,燕军也很难调动足够的兵力只盯着他一个人追; 除非特别倒霉,否则在这般多溃兵做掩护的前提下,熊廷山逃出去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郑凡,摄政王,呵呵,你应该知道,这次为何我们会孤注一掷。 与其被你和你背后的燕国继续软刀子割肉,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趁着还有一战之力时,拼出一个可能,说不得还能翻盘。 现在,赌输了; 还回去做什么, 真要愿意继续苟延残喘,老子为何要来这里? 郑凡, 要是当年在那辆马车里,你自暴身份,不要扯什么小苏先生作幌子,就说你是郑凡,我那四哥,怕是真会将妹子许配给你的。 你在我大楚,也是能封王的。 你说说,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是不是我大楚的国运,就不会如此了?” 其实,近些年来,楚皇从未停止过对郑凡的拉拢,从最早地希望可以呼应帮助郑凡在晋东立国,到后来,甚至在信中说出,等郑凡和熊丽箐再生一个儿子后,他愿意将这个外甥立为大楚太子的承诺。 但郑凡,从未对此动心过。 就比如眼下, 他对熊廷山的回答,也是极为干脆: “没这个可能。” “为何?我大楚,哪里就比不得他燕国?” 郑凡笑了: “因为, 我就是觉得啊, 这大燕, 就活该一统这诸夏。” “没道理可讲?” “真没道理可讲。” 熊廷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再次喊道: “你看看, 这一战后,我大楚,还能再对你燕国造成威胁么? 所以, 玉盘城下的那一幕, 就不要再来一次了; 都是好儿郎,没能带他们打胜仗,是我无能。 你再赶尽杀绝,也无非是让楚人更痛恨燕人而已,该怀柔了。” 郑凡开口道: “你熊廷山何时觉得自己有资格来教我做事了?” “没这个资格,败军之将,哪里还有个什么狗屁的资格,我就是可怜我那些儿郎,也都是爹生妈养的。 既然大势已去,挣扎无望,总得为他们求活一次。” “你,拿什么来求?” “我不走,就是留在这里,等你; 好把我这颗人头送到你手,再让你拿着我这颗人头,去让他们放下抵抗投降。 你这堂堂大燕摄政王, 难不成现在还需要这人血来去造你的威名么?” 郑凡没说话。 熊廷山单手持刀,夹在自己脖颈位置,下令道: “都有,放下兵器,降了!” 四周亲卫没人动。 “本王,还没死呢!” 亲卫们纷纷放下兵器,朝着熊廷山跪伏下来。 熊廷山目光看向郑凡, 喊道: “接好我这颗人头, 驸马爷!” “噗!” 熊廷山以气血御刀,将自己的脑袋从脖颈上切了下来。 脑袋滚落在地, 无头的残躯向后栽倒。 一名亲卫头子,噙着泪,抱起熊廷山的人头,缓步走向郑凡所在的方向,锦衣亲卫张弓搭箭。 亲卫头子没有过于靠近, 而是托举着熊廷山的人头,单膝跪下: “请驸马爷接首级!” 刘大虎看了看郑凡,郑凡微微颔首; 刘大虎翻身下马,走过去,接过了人头,走了回来。 随后, 那名亲卫头子起身,又走了回去,捡起地上的一把刀, 喊道: “王爷,等等咱!” 刀口,抹过自己的脖子,鲜血飞溅,栽倒在地。 那两百多名跪伏在熊廷山残躯旁的亲卫,纷纷将自己先前丢下的兵器重新捡起; “王爷,属下来了!” “王爷,等等属下!” 两百多名亲卫,全部自尽,无一人苟活,集体追随熊廷山而去。 这一幕,让四周的燕军骑士们,脸上也收起了先前围住敌酋的戏谑自得神情,无论何时,在军中都永远敬重有血性的儿郎,这,不分敌我。 郑凡的目光自那边挪开,落在了刘大虎手中捧着的人头上。 良久, 下令道: “传本王令,通晓全军; 此战, 一俘功抵俩首级。” (本章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一章 楚国国主 “这是一场注定会载入史册的大战。” 黄公公骑在马背上感慨着; 他的右肩膀被包扎过,左脸位置也被贴了晋东军军医特制的创贴,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与狼狈。 是的,黄公公又一次亲自下场了,他举着刀,他策着马,跟着一众燕军骑士,追逐那些逃窜的楚军士卒。 然后,黄公公一个不小心,战马尥蹶子,给他摔了下来,落地时,本想体现出一把咱家还有当年勇的气概妄图以手掌拍地让自己身形弹起; 结果那股子寸劲儿作用下,胳膊折了,非但没能把自个儿身形撑起来,脸还贴了个地,磨出一道大口子。 这伤,落得有些丢人,不过黄公公倒是没太在意这些细节,受点伤回去,也挺好; 这是伤么? 不, 这是光彩! 而按照晋东军的军功规矩,战利与俘虏会以相对应的部队分工整体梯次来划分,故而,黄公公既然加入了那场军事行动,哪怕在中途受了伤离场了,但他的名下,依旧有一个半的俘虏功勋。 记功官郭东,很是贴心地将黄公公的那一个半俘虏功勋给划成了一个。 被削了功的黄公公心中大悦,将自己贴身的一个小翡翠鼻烟壶送给了郭东。 晋东军军纪森严,贪墨谎报军功,那是大罪; 不过郭东是削军功,且事主压根就没意见,自然就和罪责没关系; 而黄公公,捏着这张军功单子,等回京后,就能说自己不才,也就在战场上生擒了一个敌酋; 避免去解释那多出来“半个”的尴尬。 陪同在黄公公身边的,是刘大虎。 “楚人之前极力渲染这一战,前几年更是不惜将三个郡给改了名,取的是仨巫神的名字,故而这一战在楚地有三巫之战,甚至是巫神之战的说法; 现在看来,巫神也救不了楚人了。 不过,这一战以这个名字入史书,倒也般配,你觉得呢?” 刘大虎点点头,道: “回公公的话,卑职识字不多。” “谦虚了,谦虚了。”黄公公当然知道刘大虎可是能替摄政王批阅军中折子的人,“咱家给陛下的折子里,用的就是‘巫神之战’这四个字,嘿嘿。” 刘大虎也笑了。 “这一战后,楚国,就彻底翻腾不起来了,当年的诸夏四大国,晋国早灭,楚国被打趴下,剩下个乾国,哈哈,不用打它,自个儿就是个废物。 先帝爷,我大燕历代陛下心心念念的诸夏一统,真的就在眼前了。 咱家有幸,生于这个时代,咱家有幸,能腆着脸,在帅帐里,还能站在咱王爷的身侧。 你是不晓得, 魏忠河那小子,当年面对还是守备的王爷那一句‘赏识’,如今已然成了一桩笑谈。” “卑职倒是听说过。” “哈哈,是吧,我跟你说,那老货每次听到有人提这一茬,脸都能吓个泛白。” 黄公公是不怕魏公公的, 以前或许怕,现在,早淡然了。 你魏忠河纵然一身炼气士修为两代帝王当你作心腹, 可你能去军中做那吉祥物么! “对了,王爷这会儿在哪里?” “怕是已经过渭河了。” “那咱们就赶不上了啊。” “公公不急,慢慢走就是,其实,王爷的意思,公公大可留镇南关养伤。”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大燕不是他乾国,哪里有王爷在前头打仗,公公在后头喝茶的道理,甭管王爷现在到哪儿了,只要在前头,咱家还是得追上去的。 别的不成,至少咱家能搁王爷身边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反正伺候人的功夫,这世上能比得过咱家的也没几个。” 二人骑行时,沿途不时有押解着楚军战俘的燕军向北行进。 楚军溃逃,燕军追逐; 杀俘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杜绝,但在王爷的那一道王令之下,各部各镇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为了军功,也得收一收心底的那杀心。 “这般多的战俘,得费多少粮食去养活哦。”黄公公感慨道。 “这小半个楚国都打下来了,公公应该担心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得要多少人来种粮食。” 听到这话,黄公公忽然压低了脖子,让自己的坐骑向刘大虎这儿靠了靠,小声道: “大虎小老弟,你就跟咱家透个底,这新打下来的地盘,王爷有没有提过怎么安置?” 范城那里一郡,流沙、三索,加上上谷郡,这就四个郡了,再算上伴随着主力尽失,而将很快沦陷的那三个郡,这就是七个郡了,其面积,比晋东的面积还要大上不少。 这么大的一个地盘,到底要如何安置,自然得拿个说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在大燕,是不适用的,因为晋东早就习惯是国中之国了。 刘大虎回答道:“公公,这件事,自然有我家王爷与陛下去商议,我们,说不上话的。” 黄公公点点头,并不觉得刘大虎这话只是敷衍,而是深感认同道: “那是,那是,说不得陛下与王爷,早早地就已经定好章程了呢。” …… 后头,黄公公在刘大虎的陪同下还在继续赶着路; 前头,大燕摄政王已经过了渭河,站在了河畔位置。 前线崩盘后,后方楚军没有丝毫企图力挽狂澜的意思,事实上,任何时候前方的军队往往都是最精锐的,后头的兵马,以凑人头的居多; 真要力挽狂澜的话,只会被前方海量的溃军裹挟住,从而引发一连串的后续崩溃。 所以,楚人的三边都督谢玉安,当即命令楚国水师调头回去,后路兵马,全方位撤退。 当燕人的前锋军杀到这里时,面对的,是几乎不设防的渭河防线。 郑凡坐在马背上,目光落在那一处墓碑群位置。 先前撤军时,锦衣亲卫们曾向郑凡请求将袍泽的尸骨带回去,被郑凡拒绝了。 现在,燕军大胜再度杀回,就算是这里坟被人挖开曝尸荒野,这些军中丘八,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其实都不会在意,毕竟他们是胜者。 不过,墓碑并未被破坏,甚至还被加了一些装饰。 显然,楚军特意保护了这块区域,无论是打过来时还是撤退时,都没有什么泄愤之举。 郑凡还看见了新立的墓碑上,有谢玉安的题字。 或许,那位谢家千里驹,心里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了,并未把事儿,彻底做绝。 因为谁都清楚大燕的摄政王,是一个感性的人,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屠城杀俘的事儿,干了可是不止一次了。 瞎子上前道:“主上,前方刚刚得到的消息,金术可已经拿下莫崖郡,李成辉也已经拿下问丘郡了。” 郑凡点点头,道:“楚人退得真干脆。” “是。”瞎子笑道,“残兵也就缩在上阳郡了,再之后,就是楚国京畿了。” 可以说,楚国原本京畿之地可以拥有满满地域优越感的百姓,距离成为边地百姓,只差一层隔膜了。 “可惜了,我军不少主力现在还在上谷郡抓俘虏,否则,倒是可以尝试顺势将上阳郡也包下来。” “仗不是这么打的。”郑凡否决了瞎子的这个说法,“拳头,打出去时,得留一分力气做回旋,没必要全部打出去。 这一场国战,咱们都是稳扎稳打的做派,焦躁不安到最后不惜赌上一切的,是楚人。 我们先前不急,现在,自然就更不用着急。 就算是急躁躁地将上阳郡拿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就是多了个以前的上谷郡而已,难不成还想着趁势一劳永逸,把楚国京畿也一并拿下么? 真要兴奋过头了,小心再摔个跟头。” “主上说的是,肉已经在碗里了,无非是再放凉一会儿而已。” “不过,上阳郡可以不打,楚国京畿也可以暂时不打,但有些事儿,还是得做做的。 你知道女婿回媳妇儿娘家最喜欢的是什么么?” 瞎子会心一笑道:“摆阔。” “哈哈哈。” 郑凡也笑了起来,道:“是啊,让她娘家人看看,她选的男人,没选错。 毕竟,大妞她娘,当年算是和我私奔的。” 瞎子点头道;“主上,属下觉得楚皇一家,肯定会很欣慰自己的妹子没有选错男人的。” “派人传令金术可,让他率军先给我开道,我要去他郢都城下遛马。” “属下明白。” 郑凡的目光再度落向那里的墓碑位置,道: “哦,对了瞎子,先前开战时,那个送游歌班子进来的,你说是背后有什么主使?” “主上,楚国的炼气士以巫者的方式呈现,但那个附身于老头儿的手段,分明不是楚地巫者的风格; 再者,动辄命运宿命什么的,还谈及了诸夏,属下猜测,应该有一个势力,一直在等待着所谓的命运到来好顺势而为。 您知道的,那些炼气士,最迷信这个。” “可战场上,没看到他们的人。” “是的,主上应该更清楚,那些炼气士,也最怂。” “呵呵,大势之下,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不过,既然冒了个尖,就别想再溺下去了,等局面稳定后,你和三儿负责深挖一下。” “属下会的。” “现在,我已经不怕什么千军万马了,反正千军万马方面,无论乾楚还是其他小国,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反倒是这些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或许,不仅仅是炼气士; 总之, 他们的存在,让我不舒服的。” “属下也是一样,请主上放心,等战事平稳下来后,属下会亲自主持调查这件事,一定帮主上将他们给揪出来。” “好。” …… 楚军的残兵,坚守在上阳郡,但并非是全境布控,只是局限在几座大城里。 他们眼瞅着燕军骑兵自他们视野之中穿行而过,可却已经丧失了主动出城迎接阻截的勇气,哪怕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后方,是他们的京城所在。 可又能奈何? 士卒们已经畏燕如虎,完全被砸了战心; 就是那些个将领们,纵然有想为陛下羽翼的忠诚,可也明白,这会儿再强行将手头这点兵马拉出去面对燕人,除了给燕人送军功外,没其他作用。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五十万大军后,在得不到后续援兵与支援的前提下,率领麾下不多的铁骑,连踏乾国三郡也就是如今的三边; 乾人那会儿也是这般的心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再上去交手了。 燕军进入京畿之后,也没遭遇太多的阻拦。 在前线大败的消息传回来后,楚国在京畿之地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了郢都; 而郢都内,也是充斥着惶惶不安的气息。 谁叫燕人当年就曾打进过国都且一把大火焚烧了一切呢? 如今,燕人的靖南王是不在了,但继承了靖南王衣钵的摄政王,他来了,照样是将大楚的军队给打崩了。 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民间、朝廷里,都在沸腾着。 …… “吃败仗了?” “是的,母后。” “庭山呢?” “说是战死了。” 楚皇剥好一颗荔枝,送入自己母后的嘴里。 大楚太后坐在椅子上,张开嘴,吃下了荔枝,在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良久, 太后看着皇帝, 问道; “还能起来么?” 楚皇沉默了。 “和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很难。”楚皇给出了答案。 太后伸手,放在了楚皇的手背上: “其实,为娘对什么熊氏的天下,没太大的眷恋,你也不要太累了。” “母后,皇位是儿子自己争来的,无论如何,儿子都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燕人,会打进京城么?” “一时半会儿,怕是打不进来。” “以后呢?” “那儿子,就去楚南。” 太后点点头,道:“为娘老了,人老了,就觉得,生与死,是葬皇陵还是葬草席,无非也就是那一副枯骨。 你自己决断就好,为娘也给不出你什么谏言。” “儿子明白。” 楚皇站起身,道:“母后,儿子得去安稳一下局面。” “你去忙吧。” “儿臣告退。” 楚皇转身向外走去。 伴随着母子二人之间距离的拉远, 太后脸上原本的慈祥正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深重的怨毒。 忽然间, 楚皇的脚步停了下来,太后脸上的怨毒,也陷入了凝固。 “母后。” “还有事么,皇帝?” 楚皇没转身,这是大不敬; 而太后,连声音,都不作遮掩了,充斥着一股子厌恶。 “您觉得,您儿子,是个好皇帝么?” “当然是。” “可我,却不这般觉得,呵呵。” 楚皇走出了太后寝宫。 “太后,陛下离开了。”贴身女官上前。 “啪!” 太后一巴掌抽在女官的脸上, “他……不是皇帝!” …… 郢都,城楼。 一身龙袍的皇帝,站在最高处,屏退了所有。 下方,则是一众凤巢卫做保护。 城墙上,也是满是守军; 远处,出现了一片尘土,有铁骑,席卷而来。 楚皇双手放在身前栏杆上, 笑道: “你看看,又被人家打到脸上来了,上一次你还能说自己是故意借燕人的刀来剔除这大楚身上的贵族腐肉; 那么, 这一次呢? 你啊你, 总是自视甚高。” 楚皇说完这番话后,等待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了?是默认了么?你的心气儿,是一点都没了么? 这可不像你啊; 当年,你选择吞下我时,是何等的豪迈,气吞寰宇。 亦或者,你是懒得和我费这口舌,想要积蓄力量,再将我压制回去? 我不否认, 你或许还能再成功个几次, 但你如今的大楚,已然山河破碎,你身上的皇气,也随之残破,你还能再压制住我多久? 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 睡吧,就睡下去吧,我来代替你活。 楚人,不是自诩为火凤的子民们,我……会善待他们的,呵呵。” 城下一段距离,燕人骑兵已经列阵,城墙上的楚军如临大敌,明明燕军没有丝毫攻城的打算,但楚军还是急匆匆地将所有可准备的守城器具全部摆在了城墙上。 这时,燕军阵中,打出了王旗。 王旗一立, 站在高处城楼上的楚皇面色骤然一变, 他的双手, 开始颤抖起来,先前还带着嘲讽的目光,瞬间被恐惧充塞。 “刀,刀,刀!” 楚皇一脸喊出了这三个字,冥冥之中,他似乎看见一把斩向自己的刀,而自己,则在这一刀之下凄厉惨叫。 “啊啊啊!!!” 楚皇身子后仰; 一众蜂巢卫匆忙上了城楼,但马上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退下去。” “遵旨。” 城楼上, 楚皇再度抬起头,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指节开始已然泛白。 “畜生,你以为楚国破了,朕皇气式微,你就有机会了是么? 也不动动你的脑子想想, 这大楚要是彻底亡了, 朕这个皇帝固然是当不成了, 你呢? 没了大楚,没了楚人, 日后, 谁还会去供奉,不,是谁还会记得那火凤图腾? 没了大楚, 你以为还会有你么?” …… 城墙下, 郑凡没料到的是,自己这边王旗刚立起来不久,城墙上就立起了楚皇的金吾龙纛。 “赶巧了不是,主上,您那位大舅哥居然就在这里候着您呢。” 郑凡笑了笑, 手向前一挥, 当即, 一众燕军骑士策马向前,面朝那座高耸的城墙, 齐声大喊: “大燕摄政王今日归宁,劳请楚国国主备宴!” ——— 写高氵朝剧情后,有些疲惫,今儿就一更了,明天两更,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二章 见丈母娘 苟莫离曾说过,当年楚国为何会不惜冒诸夏之大不韪与他这位野人王联手合作,因为当时有确切消息已经传出,大成国皇帝司徒雷有意想自降国格,向大燕俯首称臣。 事实上,压根用不着苟莫离这个当事人去亲身诉说,太多的线索已经表明,大燕先帝与司徒雷在那时已经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赫连家与闻人家主动犯燕境紧接着被大燕铁骑踏灭之后,本来和大燕无冤无仇并未参与犯境且正该瑟瑟发抖兔死狐悲的司徒家,忽然在那时选择了称帝建国; 建国后,司徒雷率大成国精锐就去雪原征讨已经成了气候且正在威胁雪海关的野人,完全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了燕人; 而燕军非但没有趁势进犯大成国尝试一统三晋之地,当时的盛乐将军郑凡甚至还跟着靖南王走天断山脉入雪原从侧面战场去帮大成国缓解压力。 如果不是苟莫离那会儿真是星辉加身且其身边的野人精英全体用命,再加上楚人从背后捅刀子,同时司徒家自己内部出现了叛徒等等一系列原因导致司徒家对雪原用兵以失败而告终的话, 可能现在,晋东就不是王府的晋东,而依旧是司徒家的晋东。 司徒雷的提前称帝,则有点类似于做买卖前提前拉价给你砍价的余地。 就这般直接降服了的话,按照当时大燕对异姓爵的吝啬,可能司徒雷连个“王”爵都没有,兴许就是类似镇北侯靖南侯而新立一个“东侯”,再赐个世袭罔替。 而先称帝,再加上符合诸夏大义的驱逐野人之举,燕人再怎么吝啬,也是得封王的,且很大可能跳过封王,直接册封司徒家为“国主”。 大燕的爵位体系很复杂,不仅下面复杂,上面也复杂,国主和异姓王哪个尊贵,还真不好说,但国主的独立性更强,在自己的封地上,可以任命官员训练军队…… 差不离,现在郑凡在晋东搞的,就是当年司徒雷想要的局面,而且司徒家的晋东比郑凡的晋东还要大,颖都那儿可是司徒家的国都。 所以, 郑凡命麾下士卒向楚皇喊话,称其为国主; 意思也就很简单, 你现在降,我这个大楚女婿,能保你一个国主的待遇。 如果条件充足的话,郑凡当然也愿意“宜将剩勇追穷寇”,一口气,继续打下去,吞下上阳郡,破开京畿之地,第二次临幸郢都; 但那之后呢? 楚国的郢都一直有个习惯,并非是在一个叫郢的地方建的都城,而是它屠城建在哪里,哪里就叫郢。 继续闷着头打,把大舅哥继续往南推,燕军将面临的是……楚南那该死的水路沼泽山沟; 大燕铁骑将不得不下马,提着刀,在林子山沟沟里和楚军以及山越人厮杀追逐。 楚人用了八百年的时间,也就将将把山越给调教了过来,其中最明显的进步,还是在这位大舅哥手上实现的,那燕人,将准备继续砸下去多少资源,才能把楚南安定下来呢? 如果对手只剩下一个楚国,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牟足劲,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干死。 但问题是, 还有一个乾国,保存得极为完整,搁在那儿呢。 自先帝爷那会儿起,其实燕人最愿意动刀的目标,就是乾国,因为它软,它嫩,它好欺负。 但也正是因为它那么可爱,故而让燕人不得不一次次地将它放在一边继续蹦蹦跳跳, 转而去先打晋国和楚国,把硬茬子先啃了,最后,再好整以暇地享受真正的美味。 这一场大战,晋东和整个大燕,是用了五年多的时间才准备好的,战场上的定力以及最终迫使楚人铤而走险的悠哉悠哉姿态,也是靠着这几年的积累营造而出的。 虽说整个大燕,还没到先帝爷在时“砸锅卖铁”“穷兵黩武”的地步,可目前来看,这一场大战,也将过去的积累下来的从容感,给消耗掉了。 战事继续持续下去的话,燕地百姓,又得重新找回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回忆。 毕竟,朝廷这次出动的兵马,倒是其次,真正的付出,是朝廷经颖都也就是许文祖之手,向晋东输入的大量粮草军需。 兵马,可以拉壮丁,真想铁了心凑,是可以的,但粮草军需,一个得种,一个得造,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回来的。 其实,当下的情景,早在五年前,郑凡就和姬老六讨论过了,得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先干趴下楚国,然后再调转矛头,去宰乾国。 打乾国……那才是以战养战的绝佳场所,摄政王几次率兵入乾,还真就没担心过自己的补给问题。 也因此, 这个“国主”,郑凡是认真的,姬老六也就是燕国皇帝,以及燕国朝廷,为了一统诸夏的大业着想,也是会认的。 不过,郑凡也没期待自家那位大舅哥会真的点头同意,穿白衣牵羊而出。 多半情况下,楚国是不会降的,会继续死拼到最后一刻。 不过,郑凡也不会觉得失望,局面已经打下来了,战略上的主动权,已为自己所掌握,接下来,是继续打还是停步收回半个拳头朝向其他方向,都由燕人说了算。 楚人,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出拳。 马也遛了,漂亮话也说了,郑凡打算策马回营,军队里,还有一大帮子的事儿需要自己去解决与坐镇。 再者,上谷郡的那些猪,还没来得及完全抓完。 然而, 就在郑凡刚准备下令时,自郢都那儿,有一宦官骑白马而出,手里拿着一道明黄黄的圣旨。 燕军之中,本有骑士准备出列阻拦,却被郑凡抬起手制止。 那名宦官也在合适的位置勒住缰绳,打开圣旨: “太后懿旨……” 他有些紧张,声音也有些颤抖,但在这四个字念出来后,还是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宣旨对象”。 少顷, 他看见一名身穿王服的伟岸身影,策马前出了半个身位,虽然没有下马跪拜下来,但这种姿态,已经让这个宦官心里颇有些“感激涕零”。 “驸马来了,哀家得见见,请驸马稍待。” …… 太后的仪队出了京城,护卫不多,也就两百余,而且出城后,远远地就停了下来。 随后,就是一众太监,在空地上搭了个简易的小台,设着屏风。 早年,楚国贵族喜欢野炊,在野外吟诗作赋纵情高歌,很时兴这种台子。 在台子搭建好后,燕军骑士从两翼包抄了过来。 随即, 太监宫女们,全部俯身退出了小台,台面上,只有太后娘娘一个人,坐在那里。 瞎子领着锦衣亲卫后续过来,重新做了检查,确认无误后,给后头打了信号。 不久后, 郑凡走上了小台。 太后头发已经半白,也没施多重的粉,故而看起来有些老态,但能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郑凡也没让锦衣亲卫们跟着一起进来,他们分立于外; 不过,瞎子与阿铭,则是陪同着郑凡一起进入。 太后面前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有糕点茶水,都是些精致的楚地吃食。 郑凡走上前,看着太后。 太后也看着郑凡,脸上露出了微笑, 道; “女婿归宁,就是寻常黔首人家,也知道备上一些酒肉好好招待,我熊氏,没道理短了这些礼数。 说白了, 娘家人对女婿好,也不是为了拍那女婿的马屁,撇开那些眼窝子浅的,多半是希望对女婿好,从而让女婿对自家闺女好一些罢了。” 郑凡笑了笑, 微微俯身, 道: “见过太后。” “坐呗。” “好。” 郑凡面对老太后坐了下来。 “尝尝,不是我亲自做的,但却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几个口味。” “谢太后。” 郑凡谢完, 看向阿铭。 拿起拿起筷子和碟子,每块糕点都取了一块,吃了下去,然后拿起那一壶茶,倒了一杯,饮尽。 太后也没任何怒意; 阿铭试吃结束后, 郑凡没碰面前的糕点,而是接过阿铭先前喝过的杯子,往里头倒茶,然后喝了一口, 赞叹道: “好茶。” “呵呵呵。” 太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没有没有,爷们儿在外头做事,自然得小心一些,你能这般谨慎踏实,老婆子我很替丽箐那丫头高兴。 爷们儿是家里女子的天,悔教夫婿觅封侯这话,也不是随意说说而已。 你且惜身,且注意,且小心,丫头的天,才能一直撑着。” “是。” 太后双手叠于身前,道: “廷山是我带大的。” “让您伤心了。” 太后摇头,道;“生死于战场,往往更得看开,我不怪你,横竖手心手背的,都是肉,他活着,你不就没了么?” “是。” “老婆子我也不是来当什么说客的,因为老婆子我清楚,无论是你,还是皇帝,都不是能说服的主儿,更不会因老婆子我几句话就松动。 我呢,只是不想短了礼数。 虽然,较真来说,我也没那个脸去讲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真要是当年是我做主将丽箐许配给你的,这会儿在你面前,才好挺直个后背再说道你几句。 这亲戚, 这女婿, 摊开了说,是你有能为,有那个本事,到这里来将丽箐抢了出去。 抢亲的故事,老婆子我也是听说过不少的,什么豪门大族家的小姐和谁谁谁家穷小子私奔了,若干年后,那穷小子发达了,又牵着妻子的手回娘家看看,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可惜了,这故事在你身上不适用的。 你呢,是越来越起来了,这楚国呢,是越来越下去了。 这一战,具体什么战果我不晓得,但看他们惶惶不安的样子,老婆子我也能心里有数了,这大楚,怕是很难再翻身了。 都说这娘家得立起来,姑娘在夫家才能不受欺负,可偏偏这大楚越来越不行了,现如今,反倒是得贴着求着丽箐这点脸面,求那么一点点儿的香火情面子。” “您说。” “别的要求,老婆子我也不敢提的,就一条,您考虑考虑?” “您客气了。” “我们皇帝是个死性子,你是知道的。” “是。” “你也曾和皇帝见过相处过的,这我听皇帝说过,皇帝很赏识你。” “很久以前的事了。” “郑凡。” “嗯。” “你说,要是你败了,皇帝会杀你么?”太后问道。 “多半得是把我软禁起来。”郑凡这般回答; 就像是自己当年对待野人王那样。 “对你家人呢?你不止丽箐一个女人,也不止大妞一个孩子,你觉得,皇帝会如何对待,会……赶尽杀绝么?” 郑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 “应该……不会。” 当年曾同乘一辆马车,再之后,作为对手,也曾多次对弈,虽是对手,但郑凡也无法否认,自己这位大舅哥在很多地方,其实和燕国先帝爷很像; 最起码,是有气度的。 “所以,老婆子求的是,哪天,你彻底赢了全局,那些不听话的,你该怎么料理就料理了,乖乖听话的呢,粮食要是有余,就赏他们一口气活,成不?” “好。” 太后笑道:“这答应得可真爽快。” “丈母娘吩咐的事儿,怎能不紧着心。” 最尖锐的燕楚对抗,你死我活时期,其实已经过去了,先帝时,大燕是输不起,一输就会崩盘的局面,所以上至朝廷下至军队,行事都透着一股子狠辣果决; 现在,不一样了。 这一次没有下令杀俘,同时以军功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杜绝下面去杀俘,本就是一种鲜明的政治风向表现。 日后真拿下楚国,郑凡也不会行什么大灭绝之策,分化拉拢为主,镇杀为辅才是治化之道。 燕国在晋地的治理上,已经有了极为成熟的经验模式。 太后心满意足了,示意自己想起身。 郑凡没动, 阿铭上前,搭手背。 太后撑着阿铭的手,站了起来,她到底不是那种腿脚都不利索的老太婆子。 太后走在前面,郑凡跟在旁边,阿铭挡在中间。 走到小台边缘位置,有风吹来,是有点冷的。 “我想丽箐了。” “丽箐也一直很想您。” “能让她回来看看么?”太后问道。 郑凡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可以。” “大妞呢?” “我们会带着大妞一起回来看您。” 出嫁的公主一个人回来省亲,这没问题。 从冷漠的角度出发,大楚公主的作用,其实在当年还只是平野伯的郑凡领着她入燕京接受先帝爷册封时,其实就已经用完了。 如今虽然还能继续以楚国公主和楚国驸马的身份影响更方便地对楚地实施怀柔之策,那也是建立在军事实力绝对强势的基础上的,不可能本末倒置。 公主回去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旧残余伪楚势力是否会对公主造成什么不测…… 一是没这个价值,二是,其实无所谓的。 所以,熊丽箐回家看看自己的母亲,能很安全。 至于大妞, 郑凡是个女儿奴,想让自家闺女进去,这不可能。 除非,他也跟着一起,而他跟着一起的前提是,大燕的军队,已经开入了郢都开入了大楚皇城。 太后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道; “丽箐在信里常说你这个当爹的有多宠爱闺女,她是有福气的,大妞也是有福气的,真正的爷们儿,脾气只是在外头发,在家里喜欢发脾气的男人,往往上不得台面。” “您今儿个夸我很多次了。” “民间有个说法,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是? 再者,大妞也给我写信送礼,这孩子,是个心灵的主儿,可惜,未曾一见我这外孙女。” “您可以与我回晋东王府。” 太后闻言,笑骂道:“那这楚国的脸,可就彻底丢没喽,不成,不成。” 说到这里, 太后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深邃, 道: “说破了天去,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儿子还在呢,哪里有去麻烦闺女女婿的道理?” “一家人,我不计较这个。” “这话听起来暖心。” 这时,郢都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一支禁军,开出城来。 郑凡带来的燕军,即刻列阵。 随即, 一身穿龙袍的身影策马而来,而后,渐渐放下马速,改为缓缓。 “我儿子来接我了。”太后说道。 “嗯。”郑凡点点头。 双方的军队,隔着老远开始布阵。 中央位置,就是这座小台。 大楚皇帝正距离这里越来越近,他是一人一匹马。 “见见?”太后看向郑凡。 郑凡微微一笑, 他记得,大舅哥当年就是三品高手了,因为他强行融合了火凤之灵,有点类似自己借用魔丸附身的意思。 虽说阿铭和瞎子也在自己身边, 但郑凡还是不愿意去赌。 他现在不仅穿着鞋,而且还踩着高跷,反观大舅哥,几乎赤了一只脚; 天知道大舅哥真发起疯来,会预备出什么事儿。 以己度人之下,这世界,就分外让人觉得危险。 故而, 郑凡对太后道: “不了,给我大舅哥留点儿面子。” “你有心了。”太后很是欣慰道,“互相照顾点面子,这才是家里人该有的样子。” “是。” 郑凡走下了小台,翻身上马。 阿铭与瞎子紧随其后,独留太后一个人,继续站在那里。 正准备策马回军的郑凡,忽然开口问道; “你说,你俩合击的话,能否有机会直接一劳永逸了?” 瞎子肯定道:“倒是可以试试。” 郑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罢了,争那一时之勇作甚。”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给自己解释: “要是先帝有我们现在这稳赢的局面,他也不会去赌的。” “主上说的是。”瞎子赶忙表示认同。 “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一边说着这话,郑凡一边默默地从袖口里,取出了一发火信子,只要拔开塞子,远处的自家兵马,将直接发动冲锋。 “主上……” 瞎子忽然开口提醒了一句。 “怎么了?” “不止一个人。” 楚皇身后,忽然多出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披风之中,显露出一赤足老者的身影,额骨很宽,前凸,有点老寿星仙风道骨的意思; 在另一侧,还有一身着黑色锦袍持剑男子的身影,却闭着眼,可步履丝毫不慢。 楚皇勒住缰绳, 停下了动作。 “朕,没让你们跟来。” 老者笑道;“我等也是担心陛下安危,您那位妹婿,可是出了名的不讲武德。” 话刚说完, 老者目光忽然一凝,看向远处那王服所在的方向,他没有去看那位名震天下的王爷,而是看向了王服身边的另一道身影,一个盲者。 在不可知的区域,双方的意识,已经连续碰撞了三次,先前他本想隐匿住身形,但在距离拉近后,却发现自己无法再躲藏下去了,原因,也正是因为那个盲者。 “有意思,像是炼气士,又不像是炼气士。”老者目露疑惑。 而对面, 瞎子也开口道;“主上,上次附身游歌班的人,出现了。” 从三对一,一下子变成了三对三,郑凡的念头,瞬间变得无比通达,收回火信子,调转马头, 道: “大仗打完了,这等小仗,你们辛苦,驾!” 王爷带着两位先生,打马而回。 楚皇也在此时走上了小台,站在了自己母后身边。 太后看着皇帝,有些唏嘘道: “后悔了没有?” “没有。” “送个质子过去。”太后说道。 “好。”楚皇答应了。 “我本对你父皇没什么挂念的,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没早点跟着他走了,至少能落个清静。” “母后长命百岁。” “你自己万岁就好。” 皇帝扶着太后下了小台, 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老者与剑客, 道; “哪儿搜罗来的人?” 楚皇介绍道; “两条井中蛙犬。” 太后伸手拍打了一下皇帝的手背, 笑骂道: “还笑话人家。” 皇帝笑着回应道: “儿子我是输了,可明明连上桌机会都没有的他们,在梦里,一直赢。” ——— 在一点左右。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三章 政变 乾国, 玉虚宫; 这是一座坐落在上京城西南角属于皇室的道家宫苑。 是当年乾国仁宗朝时修建,时逢西南大旱,仁宗皇帝想为灾区百姓祈福,下令修建了这座道宫,自己在里面吃斋三月。 这也是仁宗德政之一; 只不过吹捧他的士大夫,有意无意地集体忽略掉了这偌大的道宫修建起来,又得靡费多少的这个问题。 当初燕军攻破上京城后,并未过多地恋战,而是选择急匆匆地调转大军回援接应自家以身作饵的王爷,所以,上京城四周的很多地方,并未遭遇燕人的肆虐。 玉虚宫也保留完好; 如今, 这里住着一个人,他的身份曾无比尊贵,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 也只是曾经了。 一身亲王服的赵牧勾,在两个宦官的带领下,行进在这深苑之中。 终于, 在一片枯败落叶所在的庭院里,看见一身白衣坐在那儿的太子殿下。 太子看起来有些萎靡,但精神,很好,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五年的圈禁,没让他日渐消瘦,反而胖了不少。 两个宦官带完路后,默默地退下,将这里留给了两位姓赵的。 “你怎么想来看本宫了?” “因为该来,所以来了。”赵牧勾将自己提着的食盒放在地上,打开,从里头取出几道小菜,还有酒水。 太子并未看见这些吃食而兴奋地扑上来,看他形态变化就知道,在这里,他不缺锦衣玉食。 穿得有些随意,是因为当锦衣只能夜行无法示人时,也懒得拾掇自己了。 不仅在这里吃得好,这里还会定期送女人给太子临幸。 这五年来,太子已经为赵家又诞下了两个皇孙和两个皇女。 只不过,妃子只能在晚上留宿,会被宦官裹着被子送进去,天明后又会被带出去,而生下的孩子,也不会放在这里养。 这,其实是标准的天家圈禁。 圈禁你的自由,但也就仅仅是自由。 在升斗小民眼里,这依旧是梦中难求的日子。 赵牧勾摆好了酒菜,席地而坐。 他已经褪去了属于少年郎的青涩,蓄了须,看起来,俊朗稳重。 太子身子前倾,仔仔细细地盯着赵牧勾, 道: “看看你,再看看本宫,呵呵。” 赵牧勾没招呼太子进食,而是自己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又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干,送入口中。 “你怎么不说话?”太子问道。 “我从外面来。”赵牧勾放下了筷子,“合该你来问我才是。” “我该问你什么?” “随意。” 太子抿了抿嘴唇,道:“父皇还好么?” “官家身子,不大好,但也不算坏。” 四年前,官家命人在上京城东南角修建了一座清心阁,一为静养,二为祈福。 民间传说,是官家仁德,为当年死在燕狗屠刀下的上京百姓的亡魂做法事,以求他们超脱;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当年上京之所以会被燕狗破入,是官家举措无能的结果,故而官家无颜面对这座上京城; 这两年,更是传出想要迁都的说法。 所以,时下大乾之格局,颇有些诡笑。 皇帝与太子,都不在京城皇宫里住着,而是分别在东西两角,住在道观里。 “你说,本宫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赵牧勾面对这个问题,直接回答道: “当年燕国的那位三皇子,圈禁于湖心亭多年,出去后……” “他是皇子,而本宫,是太子!” “您还觉得自己是太子么,我的太子殿下?” “你……” “您认为官家会将大宝,传于一个曾给自己起谥中加‘厉’字的储君么?” “你……” “谁都清楚,您没机会了,而留着您,却可以让太子的位置,一直悬着,让官家不至于再担惊受怕。 国本在,却又等于不在,大乾,没有储君,只有官家。 这才是官家的安排与想法。 底下大臣们,就算是想要建言再立国本,也绕不开您去; 但,总不能让大臣们建言先废了您……或者先杀了您? 这就是一道死结,一直卡在这儿,这,也是您的作用。”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要与本宫说这些的么?” 赵牧勾摇摇头,道: “当然不是。” “说,你的目的。” “我想救您。” “你自己刚刚都说过了,本宫一出去,就会没命,除非……” “就是那个除非。”赵牧勾直言了当。 “呵呵呵……”太子笑了起来,不敢置信道,“天道变了呀,太祖皇帝一脉,当了近百年的猪猡,竟然又立起来了么?” 赵牧勾没生气,而是很平静地看着太子: “您没其他的选择了。” “你以为,我会傻乎乎地给你这个机会?这龙椅,是我家的!还容不得你这一脉来染指,你,做梦!” “是你家的,又不是你的,要都有这个觉悟,古往今来,天家怎可能发生这般多的争位夺嫡的事例?” 赵牧勾拍了拍手, “我今儿来,不是为了说服您,您不同意,无所谓,那我走。” 赵牧勾转身,向外走去。 太子猛地开口道; “何时!” 赵牧勾停下脚步,道:“就在今日。” “今日?”太子一脸的荒谬,“这般仓促?” 赵牧勾微微摇头:“准备许久了。” “为何今日才告知本宫?” “因为您,真的是一点都不重要啊。” “你就不怕本宫会不答应么?” “您只是个傀儡,一个牌面,近十年来,燕人屡屡犯境,我大乾屡屡受挫,更是有国都被毁之大痛,陛下的朝野声望,早就岌岌可危; 否则,也不会用这一招,一直把你吊在这里。 而你,在大儒眼中是犯了孝之大谬,可偏偏又顺和了不少人的意思,换个官家当当,似乎更好一些。 兴许, 能拨乱反正呢不是? 不过,没您也无所谓的,您的弟弟康王,已经在候着了。” “我走,我跟你走。”太子站起身,走了过来。 “那就跟着。” 赵牧勾走在前面, 太子跟在后面; 先看见那先前引路进来的俩太监,躺在路边,一动不动; 继续往外,可以看见不少看守护卫,也都被人杀死,横尸两侧,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终于, 太子跟在赵牧勾的后面,出了这座玉虚宫; 外头,站着一众禁军甲士。 这些禁军,身上杀气腾腾,和太子眼中曾经的上京城禁军,有着天壤之别。 “本宫还有一事问你。”太子凑在赵牧勾身边小声道,“你就不怕事败,让我大乾内乱,给燕人以可乘之机?” “原本会担心的,现在,不会了。” “为何?” “燕楚爆发了第二轮国战。” “那正是好机会啊,燕楚鹬蚌相争无暇顾及我大乾,我们正好……” “刚得到的消息,楚国败了,在上谷郡,折损了数十万精锐。” “……”太子。 赵牧勾侧过脸,看着太子,道: “所以,在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事,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大乾,已经到了坏无可坏的局面。” 赵牧勾向前踏出两步, 对着面前的禁军士卒喊道; “恭迎太子殿下还朝!” 这些禁军士卒纷纷跪伏下来,齐声高呼: “恭迎太子殿下还朝!” …… “寻道、子詹啊,老夫愧颜,本就一把老骨头,时日无多了,还耽搁了二位的时辰。” 姚子詹上前,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帮韩相公压了压被子,道:“瞧您这话说的,按理,您是我们前辈,我们理所应当的。” 李寻道也开口道:“国事,还离不开老公相。” 韩相公摇摇头,自嘲道: “老夫近年来,口齿都难得清楚,往那儿多坐一会儿,就会犯困,这脑子,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哪里还能应付得了国事哟。” 姚子詹忙道:“您老往那儿一站,不用说话,我们都觉得安心。” 当年燕人第一次攻乾,一路打到了上京城下,朝野震动,官家借着这次机会,将一众仁宗时期就在的老相公们清理出了朝堂,随后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改革; 可谁知,在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一场三国之战,燕军攻破了上京。 这一下子就使得乾国的旧有势力开始了疯狂反扑,反扑力度之大,让官家都不得不选择暂避锋芒; 而韩相公,则属于那股旧有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这几年,因为他在,矛盾才能得以被压制下去。 李寻道开口道:“刚得到消息,楚人败了,败得很惨,所料不差的话,接下来,燕人很快会将矛头,对准我大乾了。 为今之计,只有同仇敌忾以应外敌,别无他法。” 韩相公点头道: “寻道所言极是,当下,正该团结一致。” 李寻道叹了口气,道:“非得如此么?” 韩相公那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也得给天下人,看见希望不是?” 姚子詹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李寻道与韩相公,他有些听不懂了。 李寻道又道:“你知道的,官家,并非昏君,这般做,对官家,公平么?” 韩相公眼袋耷拉了一下, 这位自仁宗朝走来的老臣直接道: “仁宗皇帝,也不是什么仁君,却得‘仁’字以及青史美名,这,又公平么?” 姚子詹瞪大了眼睛,这位大乾文圣,这会儿忽然连大口喘气都不敢做了。 李寻道问道: “那你选的哪个?” “牧勾。” “我还以为,你会从剩下的皇子里选,没想到……” “太宗皇帝北伐失败,断了我大乾武运脊梁,当今官家在位时,屡屡国难,为燕狗所欺。 这大乾的江山,本就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太宗皇帝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其中缘由,就是连民间黔首都不信什么兄友弟恭,兄终弟及的鬼话。 既然太宗皇帝一脉无法把国家治好,那就将这把椅子,还给太祖皇帝一脉。 正本清源, 也正好给天下人,看到一个新的希望。”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 姚子詹大叫着冲出了屋子,可当他刚跨过门槛时,却看见外面院子里,那站着的密密麻麻的甲士,这里,已然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寻道,外头都是兵!”姚子詹喊道。 李寻道却没慌乱,而是在旁边茶几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茶。 韩相公看着在那里着急的姚子詹,笑道: “寻道是自己来的。” “你早就知道了?”姚子詹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寻道,“你早就知道了!” 李寻道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 韩相公替李寻道回答道: “寻道下山,不是为了我大乾官家,而是为了……我大乾。” 对于李寻道而言,如果非要换掉一个官家才能让诸多势力达成团结的话……那就换。 相较而言,在此时掀开一场内战,才是最愚蠢的行为,燕人怕是做梦都得笑醒。 只能说,这些人,这些势力,选择了一个发动的,最好时机。 姚子詹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这位乾国文圣,在政治上和实干上,其实都欠缺了很多火候,他擅长的也就是两项,一个是做诗,一个是做人。 官场的尔虞我诈,其实并不是很适合他,否则年轻时就不会一路被贬来贬去,差点死在了东海某座岛上。 韩相公看向姚子詹, 道; “子詹………” “唉。”没等韩相公把话说完,姚子詹就先叹了一口气,道: “我为瑞王世子草拟登基诏。” 韩相公提醒道:“先拟太子的。” 姚子詹翻了个白眼,道:“何必脱裤子放屁?” 韩相公笑道:“因为心里头,会觉得干净啊。” 李寻道手里握着杯子, 问道: “你们军中选的是谁?” 政变,肯定需要调动军队; 且官家的清心阁外围,可是有一支忠诚于官家的军队一直保护着官家。 这时候也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了,韩相公直接道: “钟天朗。” 姚子詹大惊:“他……他怎么敢!” 钟天朗是当朝驸马,更是为官家赏识信任且一手提拔,如今竟然…… 韩相公不以为意道: “所以说,重文抑武,并非全是错,那些武将丘八,一个个的,都是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呐,呵呵。” 说到这里, 韩相公忽然攥了一下拳头, 砸在了床边, 自己本人也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提起嗓子骂道: “也就燕国的那位摄政王,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李寻道纠正道:“他是奇葩。” 这里的奇葩,是褒义。 姚子詹叹息道:“要是那位郑老弟愿意造一下反,那我愿意给他写一百首诗歌功颂德。” 李寻道笑道:“人家写诗的本事,说不得不比你差,只不过人家志不在此,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当年,我们盼着燕人的镇北侯造反,结果没反; 后来,我们盼着燕人的靖南王反,结果没反; 眼下,我们又要盼着燕人的摄政王反……结果人家刚刚统帅了大军击败了楚国。 总是盼着人家内乱, 盼着盼着, 眼瞅着都要盼到自己灭国了。 有时候, 我自己也都在想, 难不成这燕人,当真是天命所归,代代出人杰,而且还是那种……一心为国的人杰?” 此时, 已经有些疲惫的韩相公嗫嚅道: “只要牧勾坐上龙椅,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四章 驾崩! 清心阁并非只是一个阁楼,甚至,不是一座宫苑,它在山上,是上京城东南角的一座小山; 上京不仅仅是大乾的都城,往前数几代,早就有其他割据朝代在这里建都过了,所以,这座小山,历史上都属于皇家园林的范畴。 只不过,官家为了更舒服地住进去,对这里进行了一番改造,倒不是为了方便自己享受,而是方便一些朝臣到这里来面圣议事。 入夜了,天凉; 官家正披着一件道袍,坐在小池边,看着里头的游鱼。 小庭院里设置了暖房,温度适宜;毕竟,论打仗,乾人排不上号,但论享受,嘿,乾人还真没怵过谁。 官家身边摆着几盘水果,清洗得干净,透着一股子水灵。 远处,站着宫女宦官,都静静的,没人敢打搅官家的清静。 坐了许久, 官家许是觉得有些疲乏了, 手撑着池边,抬起头,望了望今晚的月色; 恰好,一片乌云,刚刚将今晚这本就不是多明亮的月色给遮蔽。 这时,一道倩影走了过来。 她走来,没人敢阻拦; “官家,天凉了,回屋。”百里香兰说道。 官家笑了, 道: “朕还要继续赏月。” “今夜的月,很一般。” 官家微微摇头,道: “其实,每晚都是同一个月,美与丑,靓与淡,月并不在乎,造作的,反而是站在地上抬头看它且遥不可及的人。” “官家,天凉了。” “入冬了,哪里不凉了?” 官家继续坐着,没动。 百里香兰看着官家,不再言语,后退几步,站在边上。 官家看着她,问道: “三品了?” “是。” “你哥的这条路,其实不好走。” “世间最锋锐的剑,必然只有一把,香兰无意争那第一剑,哥哥走过的路,或许不是最好的,但至少证明,可以走。 多谢官家,准以气运分润,助香兰破境。” “既然你哥都能借,你这个当妹妹的又为何不能借? 不必道谢。 你哥当年白衣入上京,引京师风华为之一动,可说到底,他潇洒是他的; 就和那姚子詹一样,挣的,是一份虚名的面子,实则正事儿琐碎事儿,他们都懒得去干。 反而是你,这些年来,辛苦你了,香兰。” 百里香兰不再说话,身形再度后退几步,没入阴影之中,将这一份不就不多的月光,尽数留给官家。 …… 一队骑士策马而来,规模宏大。 为首者,是一国字脸中年大将,剑眉星目。 “来者何人!” “来者何人!” 山下,禁军马上结阵。 火把亮起,驱散附近的黑暗,那中年将领的容貌,显露而出。 “驸马爷!” “拜见驸马爷!” 山脚守将马上行礼。 “本驸马有要事见官家。” “驸马爷请稍待,卑职这就去通禀。” “本驸马的事很急,等不及通禀了。” “驸马爷,卑职职责所在,请驸马爷不要为难卑职,卑职………” “噗!” 钟天朗的刀,已经刺入这名守山将领的胸口,随后,拔出。 下一刻, 其带来的甲士马上抽刀冲杀而上。 山脚的禁军根本就没料到这位最得官家器重的大乾驸马爷竟然会造反,且钟天朗带的还是边军精锐,山下禁军仓促之下直接被击溃,伤亡惨重。 钟天朗持刀,不断砍翻身前阻拦的禁军士卒,随即拾级而上; 渐渐的,其带来的甲士马上跟了上来,且不断超越过他,为其开路。 只不过,山脚下的杀戮,并未持续到山腰上。 上头,不少禁军士卒已经丢下了兵刃,站在了一边,地上,也有一些禁军将领的尸体已经横陈。 一名身穿银甲须发半白的男子正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看着不断走上来的钟天朗,在银甲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宦官。 见到这二人,钟天朗目光微凝,但也没有继续冷着一张脸,而是开口道: “骆都督。” 骆明达,掌握银甲卫二十年,在大乾民间,是一个能让小儿止哭的魔头。 “驸马爷。” 骆明达很是客气地向钟天朗行礼; 这时,旁边那年轻的宦官似乎是不甘心自己被无视,主动上前道: “见过驸马爷。” 钟天朗对着他点点头,孙公公,三年前成为官家身边的亲信宦官,年纪轻轻的在内廷就已然飞黄腾达。 但很显然,在今夜的事情里,他,也背叛了官家。 孙公公的崛起本就让外人觉得很意外,更有甚者流出了孙公公是靠着晋风才得以上位的说法。 这两个人一旦选择背叛官家,那么清心阁内部的防卫,基本上可以说是洞开了一大半。 钟天朗没有和这两个人寒暄, 而是直接道: “去请官家退位。” …… “太子殿下已然归京,继承大宝!” “太子殿下已然归京,继承大宝!” 小院外头, 喊声此起彼伏。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厮杀声,但很显然,反抗,并不是那么激烈了。 官家依旧坐在池边,外头的喧嚣似乎根本就没能影响到他。 只不过,院子里的这些宫女宦官们,一个个已经吓得面色煞白。 这时,一个童子走了进来。 官家入住清心阁后,虽然没大肆修建什么道场,但平日里,也离不开往日的习惯,那就是论道清谈。 童子脑袋上有戒疤,面容清秀,法号问安,称居士。 其人一开口,不似童音,反而有着成年人的那种沙哑。 “官家,他们快进来了。”问安居士双手合什说道。 “哦。” 官家应了一声。 这时,百里香兰从阴影中走出,长剑出鞘,悬于问安居士面前。 童子并未惊慌,而是看着百里香兰,问道; “百里家都已宣誓忠于新君,你又何必在此做戏?” 百里香兰眉头微蹙,正欲施以剑招,却被官家叫住: “退下。” 百里香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剑入鞘。 官家一掀道袖, 自嘲道: “朕,如今真是众叛亲离了,好啊,好啊。” 百里香兰开口道:“官家,我现在还能尝试带您出去。” 问安居士听到这话,眉毛微微一挑, 道; “你哥要是还活着站在这里,倒是有几分可以说出这话的语气,你,做不到。” “香兰,朕知道了。” 官家有些欣慰地看着百里香兰,他不认为百里香兰在这里惺惺作态; 哪怕百里家已经换了船,但百里家是百里家,百里家的人是百里家的人,看似一样,实则不同。 就比如……他是大乾的官家,如今正造他反的,不也是大乾的将领么? 问安居士诚声道: “这一年,得官家垂青,得以论道清谈,官家成为太上皇后,少去俗务之扰,问安愿意继续陪同官家论道。” “好。” 官家点了点头。 下一刻, 一众甲士冲了进来。 官家挺起了自己的腰,双手负于身后。 这些甲胄上还带着鲜血的甲士,看见官家,先前挂在脸上的凶厉之色,不自觉地褪去,转而默默地将刀口下压。 这时, 钟天朗走了进来。 他看见官家后, 单膝跪下行礼: “天朗,叩见官家!” “天朗啊。” “臣在。” “大乾以后,就靠你了。” “官家,太子已经归京复位……” “哦?” “瑞……瑞亲王,有明主之相。” “瑞亲王?赵牧勾那小子是么,朕,确实喜欢他。太祖一脉,窝窝囊囊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出了个瑰宝。 行, 这天下事, 已经和朕这个太上皇,没干系了。” 官家的目光,落于钟天朗身后; 骆明达与孙公公感知到来自官家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 “说,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朕?直接给朕一道三尺白绫呢,还是给朕圈禁起来?” “官家,我等今日行此之事,是为了大乾,而非篡位悖逆之事,官家就算是当了太上皇,也依旧是官家。” “哦,不杀朕,那打算把朕关哪里?” 问安居士在此时开口道: “请官家,上后山。” …… 一场虽然流了血,但相较于历朝历代先例而言,已然是很平和的一场政变,在一夜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太子从玉虚宫出来,入上京进皇城,宣布登基为帝; 清心阁的官家,以龙体欠安无法再应付国事为由,降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太子。 先后顺序,有差,但史书上会重新安排得顺眼过来。 …… 后山, 山门。 依旧是一身道袍的官家,自龙輦上走下。 在其身边,站着一众甲士; 后头,还跟着一些宫女宦官。 “朕是愿意入上京亲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告退位的,这样,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一些? 再者,父子俩皇帝,一同在场禅让给牧勾那小子,史书上,也能少些非议不是?” 问安居士笑道;“官家到底是官家,一道诏书即可,真让官家在亲入上京,怕是事情会不好收场呢。” “上京城的官民,怕是早就因当年的事恨死朕了,怎么,你还担心他们会为了朕,揭竿而起匡扶正统么?” “说不准呢。”问安居士这般回答。 毕竟,这位官家,虽说喜欢修道,不爱龙袍爱道袍,但亲近他的人都清楚,他其实不是一个昏君。 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还有一辆马车,被甲士拦截在外围,不准靠近。 近前的两辆马车里, 第一辆马车里的人是被人抬下来的,他躺在病榻上,一脸病容,正是韩相公。 他不是装病,而是真的要不行了。 另一辆马车里,走下来的,是姚子詹,这位大乾文圣,脸上挂着泪痕,无比悲怆; 远处那辆马车旁,站着的是李寻道,这位大乾昔日的相公,现在,依旧是相公,大权在握的他,在那一夜,什么都没做。 “官家,官家啊!” 姚子詹跪伏下来,开始痛哭。 “哈哈哈。” 官家看着姚子詹,道:“此情此景,可给姚师以诗兴?日后回味,可当浮一大白?” 姚子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官家倒也没难为他; 大乾文圣,在政务上,本身就是个废物点心,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他不认为这场政变他真的参与了什么,既然无法参与,肯定也无法更改。 只不过,姚子詹的诗里,常常有浩然正气直冲云霄; 想来,也是因为他本人太矮,所以显得那气柱更高。 “官家……” 躺在担架上的韩相公开口道。 “韩亗。” 官家喊出了韩相公的名字,也走了过来。 没人阻拦官家; 今日,本就是为了送别,不出意外的话,官家今日上山,这辈子,都下不来了。 韩相公眼角有泪痕,他的泪,倒是比姚子詹要显得真挚多了。 “官家,请恕罪,臣也是为了大乾着想。” “朕不怪你。” 问安居士在此时开口道:“官家兴许不知道一件事,瑞亲王继承大统,是真的顺应天命,为今之计,唯有此法,才能正本清源,重塑格局以应气象。” 官家扭头看向也跟着一起过来的童子, 道: “瞧你这话说的,古往今来,每个篡位者都喜欢用这一套说辞。” “可问安这番话,是真的。” 官家笑了,道:“再瞧你这话说的,古往今来,哪个篡位者坐上那张龙椅时,会觉得这是假的?” “问安这话,真的是真的。” 童子有些急了。 官家擦了擦眼角刚刚笑出的泪痕, 道: “朕知,朕知,太祖皇帝从梁国孤儿寡母手里抢下龙袍时也是真的,太宗皇帝从太祖皇帝一脉手里夺下龙椅时,也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官家,问安所言,皆为……” “你眼里的真,就不能是别人眼里的假么?” “……”童子。 韩相公开口道:“让官家受苦了。” “切莫这般说。”官家安慰道。 “请官家放心,寻道他们还在,日后大乾的国事,会更好的。天下之事,当有一个交代,交代之后,就能齐心协力,以御燕狗了。” “朕信的。” “请官家……安心上山修道,不过,劳请官家这几日在山上修道时注意着点儿,说不得老臣也快去了,到时候,说不得亲自魂飞后山,再当面向官家跪下请罪。” “你何罪之有啊?你有功,有功于大乾啊。” “臣……惶恐。” 官家弯下腰,将自己的嘴,凑到韩亗的耳边, 轻声呼唤道: “爹……” 韩亗猛地睁大了瞳孔; 官家挺起身子, 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官家……” “朕喊你,你不信,但若是朕一片病容,卧于病榻,奄奄一息时,再这样喊你一声,你是否……就信了呢?” “官家……” 韩亗的身子,开始抽搐。 “燕狗曾戏谑我大乾银甲卫别的不会,就会送媳妇儿,成。 但你可知,百年来,这银甲卫送的最多的一个地方,是哪儿呢?” 韩亗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手指伸出,指着官家。 官家再度弯腰,看着韩亗: “牧勾,是个好孩子,多优秀的一个孩子啊,那是什么,是一条凤雏! 民间有个故事,富贵之人,要认干儿子,抢着喊爹的,数不胜数; 同样的,有凤雏要认爷爷; 哈哈哈, 你韩亗是否就马上认为,对,这就是我韩亗的种。 哈哈哈哈哈哈! 韩亗, 你的脸呢?” “你……你……你……” “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牧勾,他不信韩,他,姓赵! 那把椅子, 朕就算不坐了, 朕也不会让一个非赵氏之人坐上去!” 官家脸上的嬉笑神色在此时尽数敛去,反而再度流露出九五至尊的威严; “朕自登基以来,朝堂上,处处受你韩亗这些仁宗老相公的掣肘。 歌颂仁宗皇帝的,是你们这帮人; 批判仁宗皇帝的,也是你们这帮人; 你们,是无暇的,是洁白的,如风霜,如那傲梅。 但仁宗就是个糊涂蛋, 真正把大乾,给弄得奄奄一息的,不正是你们,你们这一群么!” 姚子詹听愣了,忙道: “官家……您……” “也就是那年,燕人入境,朝野震动,朕才寻到了机会,将你们这些老东西清出了朝堂。 朕变法,图新图强; 朕改重文抑武之策,提拔武将,荣其地位,再养武人效死之心! 朕编练新军,朕向江南征税,朕要充实我大乾北疆! 朕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一边做,还得面对你们这些致仕在家也不得安生的老东西,以及朝堂下面你们留下来的那群百无一用还喜欢扯后腿的徒子徒孙! 朕佩服姬润豪,可惜朕没有田无镜与李梁亭; 否则, 朕定然也要将大乾上下这些血明明蠢虫却自认道德栋梁的东西,畅快血洗个一遍!” 问安居士在此时开口道: “官家……早就知道了?” 官家看着面前的童子, 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真当大乾的银甲卫,是吃干饭的不成?” 问安居士目露疑惑: “所以,官家是自行退位?” 官家抬起头,发出一声长叹: “朕在清心阁,等了五年,朕,等了你们五年,你们,真是让朕好等啊!” 官家一挥衣袖, 转身, 走向后山山门, 同时大喝道: “那一场大战,本就是我乾楚对燕人的最后一次机会,却输了,上京,也被破了; 自那一日起,朕就明白,燕人之势,已然大成! 因为朕比谁都笃定, 姬润豪选的新君,至少,得有他姬润豪七分根骨? 朕也笃定, 当年那个敢指着朕鼻子骂朕不知兵的燕人小子,是个很有趣的人。 燕人之势,除非自己内崩,否则,谁又能挡? 朕是真不想当这个亡国之君啊, 做倒数第二,也比做倒数第一好些,留给倒数第二的,往往是惋惜,假如他能多活几年云云,哈哈哈哈。 千百年后,读史之人只会记载朕在位时,清退所谓的众正盈朝,一改重文抑武之风,征大户富商海贸之税,编练新军,整顿防务! 可惜,却被尔等宵小篡位推翻,最终使诗歌礼仪雍容华贵令后人迷之神往的大乾,沦丧于燕人马蹄之下!” 问安居士严肃道: “官家,不会的,天命,我等已经扳回一城,一切都将归位……” 已经走到台阶上的官家听到这话, 忽然止步, 转身, 此时的他,站在台阶上,看着站在下面的童子,更加的小了。 官家手指着他, 道: “朕也修道,朕爱道袍,朕喜飘渺; 朕敬重藏夫子, 朕敬重李寻道, 而他们, 在你,在你们眼里,却是为俗世红尘迷了眼,放弃大道的蠢货。 可笑, 你们以为自己是对的, 你们以为自己目光已经透过了虚无,看到了天上,看到了天命; 可你们, 却不敢, 看一眼这人间!” 问安居士双手合什,快速默念心经,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道心,正在震颤,有失守之象。 官家顺势眺望,远处被兵马阻隔站在那里的李寻道, 发出一声长啸: “寻道, 当年,朕接你上山; 今日,你送朕上山!” 远处, 李寻道跪伏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家回过身,看向面前的台阶,拾级而上,走着走着, 不由骂道: “真累死个人,罢了,不走了。” 当下, 官家左手举起, 指天: “朕, 大乾太上皇帝, 九品炼气士, 今日兵解。 不求飞升证道, 只求懒得再走这劳什子的鸟道!” 一团青色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火苗自官家的肩膀位置窜出,慢慢地浸润到赵官家的血肉之中。 “嘶……” 赵官家面容扭曲起来,却又不能喊疼,更不愿意转身,只能选择硬扛。 火苗太小,能烧死自己,但得费点时间。 “寻道, 你不是说兵解时是一种大自在么? 朕后悔了……朕以前就该多上点心思好好修炼,好歹自裁时能痛快一点。” 蓝色的小火苗终于烧到官家的胸口位置,带来更为剧烈的绞痛; 官家跪伏了下来,手掌撑着地面, “早知道,真不如带一瓶鸩酒,疼啊……” 终于, 火苗烧到了眉心位置, 赵官家的气息消失, 宽厚的道袍开始塌落,身体开始逐渐化作粉尘,随风飘散; 山下, 韩亗闭上了眼; 姚子詹、问安居士,以及一众甲士,全都跪伏下来; 山上, 那座本已经空空的池子, 又开出了一朵莲。 推荐朋友的一本书,《无限之剧本杀》,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五章 世子殿下 “嬢嬢,来一份豆花。” “好嘞,小主,您拿好,碗您抽空送回来,就不收您压钱了。” “谢谢嬢嬢。” 卖豆花的大娘看着面前这个衣着精美长相可爱的小姑娘,难得的大方了一把,没收压碗的钱。 早年间,晋东之地的一切都是王府的产业,各行各业往上数,东家都是王府。 近几年来,王府解禁了一部分产业让小民得以参与和操持; 其中,小吃摊位这一类的居多,又因为晋东之地民族成分和移民成分占大头,所以各式风味小吃可谓种类繁多。 毕竟,不管哪朝哪代,百姓们最容易上手的,也就是餐饮业,当然,最容易做垮的,也是它。 但不管如何,街头叫卖的小商小贩变多了些后,这座原本显得过于严肃的奉新城,到底是多了不少烟火气息。 大妞手里端着一碗豆花,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给了身边侍女拿着,自己拿起勺子舀了豆花送入口中。 “嗯~” 大妞将豆花咽了下去后,砸砸了嘴, “真难吃。” 随即,旁边的另一名侍女伸手,将碗接了过来,开始吃。 大妞她爹是个好吃的主儿,世面上不少现在很时兴的吃食据说都是她爹鼓捣出来的。 所以,王府的后厨绝对是当世超一流的水准; 且并不会苛求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常常为了贴合王爷的胃口,做一些小吃食。 对于吃过家里豆花儿的大妞而言,这外头卖的豆花儿,看起来一样,但吃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的味道。 但王府家教森严,不准浪费粮食,所以大妞不吃,身边侍女会马上接过去吃完,顺道把碗给还了。 “阿弟,阿弟。” 大妞喊着郑霖,郑霖走在前面,在郑霖身后,站着一个个头很高,身穿黑衣披着斗篷的人。 郑霖回过头,看着自己阿姊。 “咱们去喝茶。” 大妞上前,搀起自家弟弟的胳膊, “之前听她们说,红婶儿和她家的那口子刚刚干了一架;说是因为她家那口子去了阿公店喝茶。” 郑霖对着自家姐姐很干脆地翻了个白眼, 道; “要是二娘知道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我娘又不会打你。” “她会告诉我爹。” “爹又不会打你。” “爹会告诉我娘。” “唔……” 王府解禁的一些产业,也包括红帐子。 虽然奉新城最高端的红帐子,依旧是王府在后头操持,但现在,已经有一些小作坊开始自主营业了; 不过因为真正漂亮动人和有才艺的,还是更倾向于王府背景的红帐子,所以现在外头的小作坊里,基本都是以年老色衰的为主。 又因为在奉新城做生意需要去相关衙门里走牌照,而红帐子属性的牌照流程又比较长,所以很多小作坊打了个擦边球,以“茶馆”的名字存在; 又因为里头老嬷嬷居多,所以吸引的客人不少也是上了年纪的,故而这类茶馆又被戏称为“阿公店”。 红婶儿是王府里的洗衣仆妇,妇人们家家私下里嘴碎嚼事儿,被王府的公主听去了。 郑霖清楚,要是家里知道自己带阿姊去那种地方,阿姊不会有事,自己……就很难好了。 “那,我们去喝正经茶嘛,听故事,那儿也热闹。” 郑霖皱了皱眉,不正经的茶馆,他不想去,正经的茶馆,其实更不想去。 因为那里的说书先生最喜欢讲下面茶客最喜欢的听的,往往是自己父亲的故事。 这听多了,就会莫名觉得,他们似乎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否有两个父亲? 一个父亲,躺家里靠椅; 另一个父亲,一直在外头厮杀,而且专挑隐士高人动辄大战三天三夜,搅得山崩地裂水倒流。 大妞见阿弟不愿意去,嘟嘴道: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得准出来透透气,可不能就这般又回去了。” 郑霖很想提醒自己的阿姊,自己二人现在之所以这么难出王府,还不是因为上次某个人玩儿离家出走弄的? 一念至此, 郑霖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位存在; 按辈分说,他是自己的爷爷辈。 一旦自己出府邸,爷爷就会从棺材里苏醒,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郑霖尝试过偷偷翻出王府的院墙,在爷爷跟出来后,想要再以自己的身法脱身; 然后, 爷爷抡起拳头,将自己直接砸飞出去,即使他自幼体魄惊人,还是在这一拳下呕出了血。 隔辈亲的爱,郑霖体会到了; 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家养伤。 而阿姊,二娘对阿姊的吩咐是,阿姊再离家出走,那么所有自小就服侍阿姊的侍女、嬷嬷,她们自己以及她们的家人,都将株连问斩。 就是阿姊自己,也不敢挑战她娘亲的底线。 所以,俩娃娃,只能乖乖地在王府里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一次出门透风的机会。 这还是因为自己父亲打了打胜仗,二娘十分高兴才得以获得的通融。 “那我们去葫芦庙嘛,扎纸人玩儿。” “好……。” 大妞马上吩咐身边的一个侍女,侍女点头,马上去通传。 过了会儿,侍女回来了,带来了肯定的回复。 “走,阿弟!” 大妞拉着弟弟,出了北门。 在那之前,一队巡城司甲士已经提前开动,来到了葫芦庙进行了清场。 待得两位小主子来到庙门口时,庙外两侧,聚集着不少人。 搁平时,这种开道清场,俩孩子也早就习惯了,他们的爹有时候会“与民同乐”,有时候又需要独处安静。 但今日,却不一样。 因为被巡城司甲士拦在外头的民众,不少都裹着素服。 “问问,这是怎么了。” “是,公主。” 不一会儿,侍女回来禀报道:“回殿下的话,昨夜阵亡士卒名册发到奉新城了。” 大捷的消息,其实很早就下来了,毕竟奉新城和前线之间的联系基本每天都不会断的,但阵亡士卒的统计有着一定的滞后性,需要经过两轮以上的统计才能确认发回,同时在统计之前,军队还还有驻防安寨等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做。 大妞抿了抿嘴唇,看着自己弟弟,道: “阿弟,怎么办?” 今儿个来庙里的,都是家里有阵亡士卒的奉新城地界百姓,算是提前上香的,而真正的大操办,按照晋东的习俗,每逢大战之后,都会集体举行封葬仪式。 “我觉得拦着他们,不太好。”郑霖说道。 “嗯,我也这般觉的,不过,既然来都来了……” “阿姊你决定。” “阿弟乖。” “世子殿下、公主殿下驾到!!!” 其实,庙外的百姓们早就猜到是王府里的人来了。 因为这座葫芦庙,也就只有王府的人来,才会有士卒清场维持秩序,其他的,甭管多大的官儿,都没这个资格。 只不过,在听到是世子殿下与公主殿下来了后,百姓们眼里都露出了激动之色。 在晋东,王爷就是“皇帝”,世子,就是太子。 “拜见世子殿下千岁,拜见公主殿下千岁!” 所有人都跪伏下来。 大妞和郑霖并排走着,走到庙门口,大妞停下了,吩咐身边人,去取来了香烛。 随后, 世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站在庙门的右侧,手里拿着香。 待得下令甲士们解除清场放人进来后,凡是披白的人,都能从世子或者公主手中接过来三根清香。 在这个时代,这是天大的礼遇; 很多人眼里噙着泪,接过清香,再进入庙里插入香炉,完成上香; 因为进去时,得排着队,不能耽搁后头人,所以进香完成后,百姓们在从大门另一侧出来后,会跪伏下来对着那两个尊贵的身影磕头行礼。 哭,还是要哭的,悲伤,还是悲伤的。 但晋东百姓,尤其是标户,对于战死这件事,本就有着一种超越于其他地方人的洒脱。 因为晋东这块地盘,就是厮杀拼打下来的,在诸夏其他地方人眼里,燕人尚武,故而称之为蛮子,那晋东这块近乎完全由外来者在王爷带领下从白地重新建立起来的地方,它的尚武之风,可谓大燕之最。 另外,战死者的抚恤与安排,晋东早就有极为成熟的一套体系,一家人也不用为之后的生计担忧。 故而,那三根香在经过两位小贵人之手后,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笼统一点讲,大概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晋东的百姓不害怕死人,没仗打,他们反而不习惯,战争,本就该是他们,尤其是标户生活的一部分。 不少老人带着孩子前来上香的,一边抹着泪一边示意孙子跟着自己一起磕头。 所言所语,也就那么两三句,单调却又格外质朴; 大概就是,孩子,你爹是追随王爷打仗战死的,不孬;你以后长大了,就跟着小王爷一起打仗,也不能孬。 因为人数很多,所以这种进香,从正午持续到了黄昏。 结束后, 葫芦庙关了门。 大妞大声喊着饿,了凡和尚亲自端来了斋饭,一大碗白米饭,上面盖着绿菜叶。 大妞拿筷子一拨,发现里头盖着红烧肉、狮子头以及鸡丁; 她抬头看向了凡和尚,了凡和尚也微微一笑。 大妞吃得很急,真饿了的时候,吃啥已经不在乎了,都会真香。 郑霖也在吃着,不过吃得比自家阿姊含蓄不少。 他看了看自家阿姊,阿姊的体魄,比自己差很多,这是先天的。 而且阿姊从小到大都背着龙渊,以后必然走的是剑客的路子,对身体的打磨,反而不急。 所以,站了大半天,送香时还得微微鞠身子,对阿姊的身体而言,是个大负担。 郑霖清楚,打小儿,父亲最喜欢的就是阿姊。 人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郑霖不会去思考,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当得有多不讨喜; 不过,郑霖从未嫉妒过阿姊可以得到父亲这般宠爱。 阿姊不知道的是,她向二娘告假时,他就在外面。 然后,因为自己最近又升了一品,所以听力比以前更好了一些,虽然隔着院墙,但也听到了阿姊和二娘的谈话。 阿姊说今日肯定有不少人会去葫芦庙为战死的亲人上香,她想带着阿弟去,阿弟是世子,以后要继承爹爹王位的,应该去。 一向不敢放松俩孩子出门的二娘,听到这话,才同意了。 毕竟,无论如何,她是没理由更是不能阻拦王府的世子去收攒人心的。 而为了帮自己收攒人心,阿姊陪着自己站了大半天。 其实郑霖对王位什么的,并没有什么执念。 他也曾将自己的这番心里话,告知过北叔叔。 然后被北叔叔用意念力掀翻了二十几遍,再用精神力冲击得眼耳口鼻溢出鲜血; 最后, 北叔叔近乎贴着脸与他和颜悦色地说道: 你会很强,你以后肯定会很强,但你能强得过千军万马? 郑霖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但他不敢再说什么我不稀罕王位这种话了。 在外人看来,甚至是包括自己阿姊与二娘三娘他们看来,王府里的先生们对自己可谓“情有独钟”; 但这种“爱护”,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不过郑霖从来没恨过和埋怨过他们,往往被折磨被打被教训后,还能一口鼻血一口酒跟着他们一起吃喝; 叔叔们曾说,自己和他们是一类人,而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空缘老和尚端来了汤,说是豆腐汤; 汤很好喝,豆腐很鲜嫩,但块数不是很多,反倒是作为配菜的鱼,多了一点。 吃饱喝足, 郑霖想问问阿姊要不要回家,毕竟爷爷还在庙外头等着。 但大妞似乎兴致很高,说是今儿个纸人扎不动了,但还可以玩一玩。 纸人,是俩孩子的玩具,老百姓所说的扎纸人,是做纸人的意思,而俩孩子,是真的拿去扎。 从很小时父母带着他们进庙时起,他们就对那个会动的纸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 后来,每次有机会进葫芦庙,都要拿他做乐。 这还真称不上残忍,只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 毕竟当年道人可是趁着他俩将要出生时,进奉新城想搞些事情的,如今只不过是被他俩还债而已。 但今儿个, 纸人却换了一具身子,这一看就是很精细也很贵的款式,葫芦庙自己因为收留了不少残疾的士卒打杂,闲暇时,他们也会做一些金元宝纸人什么的来贩售; 但真正做得好的,是奉新城的白事铺子。 纸人这一具身子,很是精神,是一个当官者的形象,而且似模似样地坐在椅子上。 “楚国败了,除非你们父亲忽然决意反燕,否则燕国之势,已然大成。” 俩孩子一个捡起石头一个拿起小木棍儿,对纸人说的话,没什么反应。 每次他们来扎纸人玩儿时,这纸人总是喜欢一边惨叫一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已经习惯了。 见自己的开场白无法阻拦俩孩子的节奏, 纸人慌了, 忙道: “我知道那帮畜生,他们自以为窥觑了天机,现如今大势既然如此,他们多半没勇气自己去站到前头阻拦这大势,但他们多半会行一些宵小手段! 比如, 你们! 比如,你阿姊!” 郑霖伸手,阻拦住了自己的姐姐。 纸人的身体,膨胀了一下,又干瘪了一下,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有一群人,他们苟活在阴影下,却自诩光明秉持天意,他们奈何不了你父亲,你父亲现在身上,有王气加持,就算是普通的国主,都没你们父亲身上的气息深厚。 就像是当年的藏夫子一样,他没办法对皇帝动手,却可以…… 所以,你们或许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郑霖笑了笑, 道: “我们很安全。” “未必。” “你不就是个例子?”大妞反问道。 “他们有很多个我。” 大妞惊喜道:“所以,以后我们有很多个纸人可以玩了?” “……”纸人。 俩孩子对这种警告,没什么感觉; 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很尊贵,也从小就清楚自己很危险,但他们同时,也是从小就比同龄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强大; 他们所受到的保护,更是足以让他们安心。 “我预感到,他们会对你们出手的。”纸人近乎“嘶吼”。 “那我就不离家出走了。”大妞说道。 “你们想躲一辈子么!” “爹不会让他们藏一辈子的。”大妞很笃定道。 “我能保护你们。”纸人说道。 大妞笑了, 郑霖笑了, 连站在后头的了凡和尚,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 “我真的可以!”纸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随即,它像是泄了一些气一样, 小声道: “我可以帮你们父亲,找到他们。” “哗啦!” 纸人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下一刻, 另一个躺在旁边的纸人,忽然动起,显然道人又换了具身子,气急败坏地叫骂道: “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郑霖歪着脑袋, 看着新纸人, 道: “要是提前找出来了,那得多无趣?” “我可以答应你。” 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大妞扭头看去,马上露出笑脸凑上去,喊着: “大娘,人家好想你。” “乖。” 四娘将大妞抱起,伸手捏了捏大妞的脸蛋。 “大娘,您回来了,爹呢?” “你爹还在前线呢,我先回来交接一些事宜,顺便问问你娘愿不愿意回娘家看看。” “唔,真的么?我娘说,以前回家的路不好走。” “现在路修好了。”四娘说道。 这时,站在那里的郑霖,也尽量让自己站得稍微笔直一些,努力在自己脸上模仿着大妞,露出高兴的笑容, 道: “娘,你回来啦。” 四娘抱着大妞,走到儿子面前。 “砰!” 儿子被一脚踹飞,砸在了井边。 “要是提前找出来了,那得多无趣?” 四娘再度走上前, 郑霖下意识的身体绷直,想要逃跑,但一串丝线从自己亲娘手中释出,将其脚踝捆绑拖拽了回来。 “砰!” 亲娘一脚踩在他的脸上, 低头啐骂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话说得多像废话多的反派? 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 跟你一样, 蠢死的! 老娘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 宁愿你现在就掉井口里溺死,也不希望你把自己给蠢死!” “大娘,弟弟知道错了。”大妞帮忙求情。 “嗡!” 丝线一拽, 将郑霖提了起来,悬挂在四娘面前。 “娘……” “知道错了么?” “我没有……” “啪!” 四娘右手抱着大妞,左手一记大嘴巴子抽在了自己儿子的脸上,直接将儿子嘴角打出鲜血。 这倒不是棍棒教育,也算不上家暴…… 毕竟寻常人家的孩子,娇嫩得很,可郑家的崽,刚会走路就能生撕猎豹。 大妞心领神会,马上道: “大娘,阿弟是在模仿爹爹,爹爹也喜欢说这种很应景的话,阿弟在模仿爹爹啦。” 郑霖一听这个解释, 马上急了, 道: “我不是。” “啪!” “他也配我去……” “啪!” “我错了。” “啪!” “……”郑霖。 可怜的孩子,两边脸蛋上,都布满了巴掌印。 大妞闭上眼,虽然这是家庭这些年常上演的戏码,但她还是不忍看。 而且,大妞觉得,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大娘,这次下手,似乎比以往重了那么一丢丢。 这最后一巴掌,似乎郑霖挨得有些冤枉。 但实则…… “长本事了啊,娘差点被你蒙混过去没留意到,你小子竟然趁着我们都去前线的空档,自己在磨蚀自己身上的封印?” 郑霖脸上马上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清楚,先前只是母子间的日常亲情互动游戏; 但这事儿被发现后,很可能真就要…… “娘,是封印自己松动的,我刚刚又进了一品,它就松了。” “砰!” 郑霖被掀翻在地,面朝下,无比凄惨。 四娘扭头,看向纸人,道; “让你苟延残喘到今天,才发现你居然还有那么点儿用,接下来的事,做得好,我们想办法给你重新塑身,做不好,你就彻底灰飞烟灭。” “明白,明白。”纸人马上应诺。 随即, 四娘抱着大妞走在前面, 后头丝线拖拽着亲儿子在地上滑行, 经过寺庙门槛儿时,儿子还会被颠翻个面儿; 等到了门口,看见站在那里一身黑袍的沙拓阙石,四娘语气软化了一些, 道: “您一个人住寂寞,这小子打今儿起,就和您先住一屋,正好给您解闷儿,一直到他爹和他叔叔们从前线回来。” 沙拓阙石伸手, 一团气息凝聚而出,地上的郑霖被牵引起来,被其抓在手中,然后一甩,落在了他肩膀上。 随后,转身,向城门方向走去。 入了城, 进了王府, 再到后院儿, 再入地下密室。 沙拓阙石将郑霖放在了棺材上, 已经鼻青脸肿的郑霖在此时竟然直接坐起,可见其体魄之强,的确货真价实。 “爷爷放心,我是很够义气的,我绝不会把您用煞气帮我消磨封印的事告诉我娘他们。 不过您也听到了,我娘已经发现了,等阿铭叔叔和北叔叔他们回来,他们又要给我加固封印了。 您今晚再加把劲,彻底帮我把封印给磨掉,我好趁着他们没回来前……” 沙拓阙石向后一伸手, “轰隆隆!” 密室的大铁门,轰然落下,而且在气机牵引之下,自外头,落了锁。 “嗬嗬……” 沙哑的声响,自沙拓阙石喉咙里发出。 显然,之前爷爷疼孙子,帮忙消磨封印给孙子更大的自由玩耍,这没什么。 但听到那个纸人说的话,以及四娘的反应来看,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大铁门落下,隔绝内外一切; 除非外头有人以巨力打开,否则从里头,凭郑霖的力量,是开不了的,甚至沙拓阙石自己,也开不了,因为他是住这里没错,但最下面,还镇压着一个家伙。 郑霖叹了口气, 知晓爷爷不会帮自己了, 但还是关切地问道: “爷爷,您这儿贡品还剩得多么?” “额……” 沙拓阙石身形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为以前经常来给他上供说话的,是郑凡和天天,可现在这对父子都在前线,而自己这里,是王府的禁地,所以已经很久没人来给自己上供了。 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的世子殿下立马翻身下了棺材, 从一大堆蜡烛香炉里, 翻出一盘已经变得黑不溜秋的茶干。 “爷,我吃啥?”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六章 一代天骄,饿死 “我那姐姐总算是回来了,我也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不怕大家笑话,以前闲下来时,总觉得手头上没点事儿可以做做心里头就会落个空,但事儿真忙不停的时候,又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子,还是在暖房里修剪修剪花草才是真的日子。” 熊丽箐坐在首座位置一边用茶盖撇着茶沫一边说道。 下方坐着的一众人也都跟着一起笑了。 王爷出征在外,虽说西边有许文祖的支援,但真正的军需和民夫发散地,还是晋东,他们这里,才是最忙的。 这小半年来,为了这一场燕楚国战,大家伙的付出真的不逊前方厮杀的将士了。 此时,何春来站起身道: “王妃怕是还得再撑一阵子,大王妃这次归来只是做一些交接,今晨不是已经动身回帅帐去了么,大仗是打完了,但接下来还有前方的驻防等事宜,主力何时真的撤回来还真不好说。 另外,赏赐这方面,也是个很让人头疼的事儿。” 就像是王府后宅的孩子们懂得喊四娘“大娘”一样,王府这批内圈的官员,他们也是将四娘与熊丽箐分开来称呼,以“大王妃”来称呼四娘。 毕竟,熊丽箐只是代管一阵子,但整个晋东的财政体系,可是四娘亲自建立起来的。 在这一点上,熊丽箐也不会去吃这飞醋,从入门那时起……不,还没入门时起,她就没那与四娘争宠的心思了。 “忙忙忙。”熊丽箐将茶杯放回案桌,“说到底,真忙事儿的还是诸位大人们,我呢,也就是个吉祥摆件儿。” “王妃不可这般说,臣等惶恐。” “臣等惶恐。”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今日批阅,都过目了,诸位大人派发下去吧,该督查推行的速速督查,该准备的也快快准备; 告诉手下人,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但想想看,仗打完了,王爷回来也不远了,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可不能在这会儿再出什么岔子,那可真是亏得慌。”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熊丽箐起身,离开了签押房,径直回到了自己院儿里。 一进来,正看见自家宝贝闺女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向外走。 大妞:“唔……” 熊丽箐当即沉下脸; 紧接着, 目光扫过四周站着的侍女; 说白了,熊丽箐也就是在姓郑的面前会嗲一下,在四娘面前认个妹妹,但她出身大楚皇族嫡系。 没点手段没点魄力,又怎可能暂代四娘的缺又怎能镇得住王府下面的那帮官僚? 他们再怎么忠心耿耿,那是忠诚于王爷,忠诚于大王妃,随随便便一个普通女人就算是顶个王妃的头衔摆上去,人真会不拿正眼瞧你。 公主的目光一凝, 这气场,是实实在在可以感知到的; 四周所有侍女全部跪伏在地; 熊丽箐曾有言,小公主但凡再离家出走一次,那么所有伺候侍女连同家小,一并问斩。 自家闺女是个七巧玲珑心, 你是不是在吓唬她,她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所以她很乖,她清楚,自己的母亲,能说到做到。 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母亲“残忍”; 从小到大,很多次目睹了大娘和阿弟的母子亲情互动后,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是很温柔了,虽然大娘也一直很喜欢她,但大妞还是对大娘有些怕怕的。 害怕大娘也没错,毕竟大娘是大娘,嗯,毕竟自己的母亲也是怕大娘的。 “母亲,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去给阿弟送吃的去,阿弟现在和爷爷住,我担心他吃不惯。 爷爷吃蜡烛吃纸钱的, 阿弟吃这些怕是会拉肚子哦。” “真的?” “真的,我问了下面人,没人被吩咐向阿弟那里送吃喝哦。” 熊丽箐听到这个解释,点点头: “那你去吧。” 四娘回来那天,直接把世子关小黑屋去了; 在如何教育世子的问题上,熊丽箐是不方便说话的。 但熊丽箐从不反对自己女儿和兄弟们亲近,当然,这一点也不用这个当娘的操心,家里的爷们儿都很宠她; 她爹就不用说了,作为长子的天天也是一直很爱护这个妹妹; 甚至是脾气上有些孤僻的世子,对大妞这个阿姊也比其他人要热情很多; 世子对他亲爹一直不冷不热的,但却不会拒绝陪着大妞瞎胡闹。 大妞高兴地背着小行囊去了后宅假山处,将吃食都放下来,走到大铁门前,拍了拍,喊道: “阿弟,阿弟!” 里头,没反应。 大妞有些担心, 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即, 双手掐剑印: “出!” “嗡!” 背后的龙渊出鞘,在大妞头顶上盘旋。 “刺!” 龙渊化作一道流光,撞击在了大铁门上,一声刺耳的撞击声后,龙渊倒转飞回,落在了地上。 “嘶……好疼啊!” 大妞只觉得自己右手的食指与无名指一阵剧痛,赶忙放在嘴边哈气。 这座大铁门,是实心的,且四面都有卡扣的设计,一旦落下,可以从里头完全进行封闭。 开这个大铁门的机关在假山另一侧,可以抽出铁链起来,在抽出铁链的同时再以巨力施加,才能将铁门再度打开,只不过大妞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尝试用龙渊去劈铁门,只能是徒劳,除非她能有她师父那般的境界。 安抚好自己手指的疼痛后,大妞再度来到铁门前,发现自己先前一剑已经在铁门上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坑,也不是毫无效果,但,等同毫无效果。 大妞只能趴下来,妄图通过下面的那一丁点缝隙去呼喊: “阿弟,阿弟!” 可是,依旧没反应。 大妞爬起身,拍了拍手和自己的裤腿,对着另一边喊道: “大蛇,大蛇!” 两声呼喊之下,青蟒游动了过来,它在王府已经生活了好些年了,平日里其实不怎么会出来,但偶尔的移动,王府里的下人也已经习以为常。 青蟒提起脑袋,看着大妞; 它是熊丽箐的妖兽,自然会对大妞也更为亲近。 大妞指了指铁门道: “大蛇,你来撞开它。” “………”青蟒。 “听话,大蛇,你可以的。” “听话!” 大妞生气了。 青蟒的蛇眸里,露出了一抹哀怨,然后,身躯迅猛地撞击到了铁门上。 “轰!” 青蟒抬起头,身子一晃,直接蔫吧了下去。 …… “有动静!” “呸!” 郑霖将自己嘴里先前啃下去的蜡块吐出,迅速翻身,来到了铁门后。 不得不说,青蟒的撞击还是比大妞的剑来得效果更好,虽然依旧对铁门的实质存在没什么影响,但至少让里头感应到了。 “谁在外面,谁在外面!” 郑霖呼喊着。 …… 看着外头已经近乎昏倒的青蟒,大妞也就不再强求它了,只能重新坐回铁门前。 盘膝, 运气, 剑意开始凝聚, 闭上眼, 剑诀向前; 厚厚的铁门另一面里,郑霖发现自己视线之中,出现了一道剑气凝聚。 “阿姊,阿姊!” 郑霖激动了,他马上盘膝坐下,同样掐印。 不一会儿,坐在外头的大妞看见自己面前也出现了一道剑气。 大妞知道这法子有效后,马上操控自己的剑气在对面写下: “弟……” 郑霖则同样操控着剑气在外头地面写下了: “饿……” 言简意赅。 大妞露出了喜悦之色,马上停止掐印,对面的剑气散开; 她将自己装满零嘴的小行囊打开,里头有很多好吃的,但兴致冲冲的她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道铁门连声音都能隔绝……自己带的这些吃的,怎么送给阿弟? 大妞马上重新掐印, 在对面写下三个字: “送不进………” 郑霖则很干脆地回应: “喊人………” “喊谁………” “我娘………” 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的,虽然是自己亲娘把自己关进去的,而且关进去前还把自己狠狠揍了一顿,但郑霖对四娘还真没什么怨气。 “大娘走了………” 看见这一行字, 郑霖整个人瞪大了眼睛,他有些,理所当然地震惊; 震惊于自己亲娘就这么把儿子一关,就回前线找爹去了,连临走前见自己儿子一面也么得空; 理所当然于……这确实是自己亲娘能做出来的事儿。 自己和爹哪个在娘心里分量重,用脚指头都能想清楚,肯定是自己爹。 郑霖也明白,也正是因为自己和爹关系不好,所以连带着让自己亲娘对自己也很厌恶。 其他人家里的伦理关系,在自家,是反着来的; 这时,大妞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了,操控剑气隔空写字,这是很累人的事情; 可惜了,剑圣不在家,他要是在这里看到这一幕,怕是会觉得俩徒弟这般练习剑气操控,真的是很让人欣慰。 “阿弟,我去喊人……” 郑霖见到这一行字, 回应道: “好……” 似乎是为了加一个急迫的语气,他又在‘好’后头,加了个‘饿’字。 大妞站起身,身形一个踉跄,有些脱力,但还是快速跑开。 …… 郑霖则身子靠在大铁门上,重新拿起那根蜡烛,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再吐了出去。 天见犹怜, 真要是给自己流放到荒郊野外,甚至是大泽那种妖兽纵横的危险之地,他也自认为能够过得很好很潇洒,可偏偏这个地方,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忽然自郑霖耳畔边响起: “你饿了么……我这儿有好吃的。” 坐在棺材里的沙拓阙石,转过头,看向深处位置,随即,发出一声怒吼。 郑霖脸上流露出了神往之色, 喃喃道: “真的么……我好饿啊……” “是的……我这儿有世上最甜美的食物……只要你过来……” “你会给我么?” “会的……我可以将一切……都给你……” “你真好……” “当然……我……” “好白痴。” 郑霖脸上的神往之色马上敛去,露出了淡漠与不屑, 然后站起身, 对着里头大喊道: “小爷我现在饿得都啃蜡烛了,没空和你在这里玩勾引来勾引去的游戏,给我闭嘴吧白痴!” “轰!” “轰!” 下方,传来一阵震动,铁笼深处的黑甲男子双臂猛地攥紧了铁链,他在发怒。 “骗人都不会,活该被我那个没用的爹关在这里头,怎么,想勾引我把你放出去啊,做梦!” 郑霖重新坐了下来,拿起蜡烛,发狠一般,又啃了一口。 “嗬嗬……” 沙拓阙石重新又躺回了棺材。 …… “姐姐把他关进去的,我这还真不好去放人,你知道的,姐姐教育孩子,可没咱们多嘴的份儿,再加上咱这位世子殿下,也不是普通的孩子。” “可是……” “不用担心,大妞刚去给他送吃食去了,她去送开小灶没事儿,姐弟情深嘛,就算姐姐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福王妃拍了拍胸脯。 王府里,正儿八经的王爷枕边人,就四个; 一个四娘,一个熊丽箐,再一个柳如卿,再加上一位……福王妃。 福王府在奉新城有府邸,但福王妃,却是一直住摄政王府的。 四个女人里,真论谁对世子殿下最上心,那自然是福王妃,因为四娘早早地就把孩子丢她照看了。 本来,世子被关禁闭,大家没好说什么,不过四娘一走,福王妃就过来找熊丽箐求情了。 这时,大妞跑了回来。 熊丽箐见自家闺女出去时好好的,回来时走路步子都有些发飘,马上问道: “怎么了?” “娘,姨娘,阿弟要被饿死在里头了!” …… “打不开?” “是,回王妃的话,这铁门有禁制,与四周环境合围一体,属下等人打不开。” “怎么可能!” 熊丽箐一脸凝重地看着面前的这道大铁门,在四周,有一众举着火把站着的王府护卫。 “王妃有所不知,这里的禁制,只有王府的先生们知道如何解除,卑职虽然在王府当差有些年头了,但平日里是不会涉及到此处的,此处是王府禁地。 可眼下,先生们并不在王府,所以……” 护卫首领是前锦衣亲卫退下来的,也是老人了。 但饶是他,对这座地牢,也是毫无办法。 毕竟,魔王们既然敢将黑甲关押在家里,自然会提前布置好很多重的防备。 熊丽箐深吸一口气, 道: “那就调巡城司过来,再不够,就从城防上调兵,挖,也给我挖开喽!” “喏!” 大铁门打不开不假,但从四周强行挖起,还是能打开局面的,只要人手足够就行。 而站在熊丽箐的角度来说,她不能置喙四娘如何教育孩子,但她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殿下就在王府里给活活饿死! 这叫什么事儿, 堂堂大燕摄政王家的世子,在大燕,近乎可以和燕国太子平起平坐的二代最尊贵的存在,肉眼可见的修炼天赋,一代雄鹰, 就这么因饿死而夭折了? “姐姐啊姐姐,您也不用对你儿子就这般忽视吧?” 熊丽箐有些后怕,要不是大妞发现得早,等王爷和姐姐他们回来,看见的,怕是一具饿死的干尸吧? 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的大妞,赶忙坐到大铁门前,掐印取剑气: “阿弟莫慌……我们挖开它……” 大铁门后头的郑霖看到这一行字,一开始还觉得很正常,随即终于明悟过来外头的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马上回应道; “不能挖……” 大妞眨了眨眼,认真看着这一行字。 很快,第二行字出现: “千万不能挖……” 开铁门放自己出来,这没问题; 但真要直接把自己挖开了,那下面镇压着的黑甲男就要破印而出了。 “娘,阿弟说,不能挖。”大妞马上告知自己的母亲。 “什么?”熊丽箐皱了皱眉。 逢年过节,她会和四娘一起去给沙拓阙石上香,所以隐约知道这更下面,其实还有一道门。 她以前很少问这些事,但大概能猜到,里头除了住着沙拓阙石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存在,而沙拓阙石,则更像是……看守。 先前气急攻心,忽略了这一点,现在经过这一提醒,脑海中马上就有了印象。 郑霖又写道: “爷爷这里有贡品吃……饿不死……” “娘,阿弟说爷爷那里有贡品可以吃。” 熊丽箐抬起手,吩咐道: “除去派出去追赶大王妃的那一拨人外,再加派一拨人去前线帅帐禀报王爷,快马加鞭去! 这里, 暂时不准挖。” “喏!” 熊丽箐看着自己闺女,嘱咐道: “你在这儿支个小帐篷,睡这里,每隔半天,和你弟弟说一次话。” “知道了,娘。” …… 大铁门后头, 郑霖擦了擦嘴, 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棺材盖, 道: “爷爷,我真饿得厉害。” 棺材没反应。 “您一点都不急,肯定是有办法不让我饿死的,对不对?” 一团浓郁其精粹的煞气,缓缓浮出棺材,飘浮在郑霖面前。 看到这一团煞气, 郑霖马上明白了意思, 苦着脸道: “爷爷,我不是魔丸哥哥,我得吃饭啊,这玩意儿不扛饿啊。” 棺材没反应,煞气团,还消散了一点。 郑霖咬了咬牙,张口,将这一团煞气吸入口中。 下一刻, 他身体呈现出一片青紫色, 整个人痛得匍匐在地上,疯狂地痉挛起来,像是一只被盐水激了的蚂蟥。 但他倒是硬气,一直咬着牙关,没喊疼,只是冷汗已然浸湿了全身。 好一会儿后, 疼痛才被压制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郑霖面朝上,四肢摊开,这痛苦滋味,比自己娘用针扎还要离谱。 但痛苦过后, 是: “嗝儿……”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七章 平国策 清晨的阳光撒照进王府的院子里; 大妞从小帐篷内爬出,揉了揉眼睛。 然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双手掐印: “阿弟,我醒了……” 大铁门后头,皮肤上还呈现着未完全褪去青淤色的郑霖,睁开眼,看了看地面,掐印回话: “嗯。” 这时,侍女上前,送上洗漱用品。 大妞开始洗漱,侍女帮她梳头发; 然后,早食被端了上来,王府的早食一直秉持着好**致却不铺张的传统,要么是传统的早茶类型要么就比如今日,是一碗臊子面。 大妞给面里加了不少辣酱,这一点上,她遗传了她爹。 一大碗面下肚,连汤也喝了,大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坐在地上,双手重新掐印: “阿弟,我吃好早食了……” 大铁门后,郑霖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向棺材那边,最终还是没选择走过去,只能掐印回应: “我也吃了………” 时间, 慢慢过去; 等到正午时, 新的一行字出现: “阿弟,我吃好午食了………” 郑霖叹了口气,又看向棺材那里,但还是没动,掐印回应道: “我也是………” …… “阿弟,我吃好晚食了………” 郑霖真的不想回复了,他甚至相信,如果不是怕消耗太多气力的话,他的这个傻姐姐会很详细地告诉他她刚刚吃了什么,什么味道,王府新来的厨子手艺如何。 可偏偏,他又不能不回复,因为他不回复的话,外头的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已经饿死了,然后他们肯定会调集大量人手来开挖这里。 郑霖只能强忍着无奈, 掐印回道: “我也是………” 又过了两个时辰, 新的一行字出现: “阿弟,我吃好夜宵了……” 郑霖掐印,回复:“我也是。” 然后,他撑起身子,主动走到了棺材前。 一团浓郁的煞气, 代表着来自爷爷的爱, 呈现在了郑霖面前。 郑霖张嘴,将这一团煞气吞入口中,而后提前翻身朝下,十指嵌入地砖缝隙间,双脚脚尖着地。 身体上痛苦的撕裂感随之袭来,煞气像是在冲击着自己的血管与肌肉,甚至是自己的神经; 他咬着牙, 任凭冷汗不停地流下,任凭自己的肤色再度呈现深青,也依旧不吭一声。 痛苦,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 郑霖近乎是爬行一样的来到大铁门后, 发现又出现了新的一行字: “阿弟,不要怕黑,姐姐就躺你旁边,晚安。” 郑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掐印道: “晚安。” …… 深夜; 两个时辰的时间到了,又有新的一行字出现,因为用剑气写字,另一面的人感知到剑气的出现,根本就不可能忽略掉讯息。 郑霖看过去, 发现是: “阿弟,你该起夜嘘嘘了……” “………”郑霖。 郑霖叹了口气, 回应道: “好。” …… 两路信使,回到了王府。 一路信使是先前去追大王妃的,另一路信使则是从前线帅帐那里来的。 第一封带来了来自四娘的回信,确切地说,是“口谕”。 信使一本正经地原话复述: “哦,饿死他活该,别管他。” 不用盖戳,不用上火漆,听到这话,熊丽箐确定这必然是来自自家姐姐的原话。 有了这句话,熊丽箐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 虽说自家闺女一直守在铁门外,按照自己吩咐每两个时辰和里头呼应一次,且里头的世子也没有再喊饿,一直说自己吃了饭。 至少意味着,在里头,好像饿不死的样子。 再者,熊丽箐清楚自家姐姐对儿子好像一直不是很关心,但并不认为自家姐姐会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饿死; 嗯,就算是她放得下,王爷也不会同意。 既然姐姐说得这般笃定,人也没回,就意味着世子在里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二封信, 来自帅帐; 但并不是来自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打仗时,也确实会抽空写家书,写给家里的女人们以及孩子们; 但这一封,是来自帅帐,落款却是北先生。 信的内容很简单,概括来说就是: “夫人现在可以回家看看了。” 熊丽箐拿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良久, 喃喃道: “可以……回家了么?” 熊丽箐将这封信, 丢入炭盆之中,看着它烧尽。 …… “驾!”“驾!” “聿!!” 一队行进的骑士,被另一路骑士挡了下来。 “好久不见。” 拦路者里,有一人身穿青色楚式袍子,两鬓头发修长,在周围双方全是黑甲的情境下,显得有些另类。 一带着面具的男子策马而出,声音有些尖锐, 道: “我们可不是老友重逢,当年能与我站一起的,也只是你父亲而已。” “在我父亲面前,你只能自称奴才。” 面具男子故意掸了掸袖口上的尘土, 道: “可惜了,燕人没自称奴才的习惯。” 青衣发出一声叹息,道: “咱们现在在这儿说这些,其实挺可笑的。” “是。” “我这儿备了一壶酒,两样小菜,来给你接个风,后头就是军寨了,按晋东军律,非帅帐特许,军中不得饮酒,上下皆同。 赏个面子吧,大将军。” “好,就给屈少主一个面子。” …… 正是隆冬,风里像带着刀子。 好在今儿个日头不错,冬日的暖阳,绝对是这世间最廉价同时也是最温暖的享受。 年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然后, “噗!” 酸性辣,瞬间呛满口鼻,整个人差点升天。 “哟,看来这几年日子过得可以,豆汁儿都喝不下去了。” 屈培骆端起酒杯,小饮了一口,面色表情也很精彩,但很快就又压了下去。 “不是说酒么?”年尧问道。 “我往里头兑了酒。” “呵。” “从军医那里弄来的,上好的烈酒。” “你这不是糟蹋东西么?” “也不算,那玩意儿是用来处理伤口的,单纯喝起来,容易死人。” 年尧没好气地放下酒杯,伸手去拿下酒菜,真就两盘; 一盘炒豆子,一盘豆腐干,再配着豆汁儿…… “在京里,听闻过摄政王做过的一首诗,叫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最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屈培骆有些惊讶,显然他没听过这首诗,而且还是自家王爷作的,笑道: “王爷哪里有空没事儿跑燕京去作诗。” “御书房里传出来的,京里流传度很高。” “既然冠的是王爷的名,那是必然。”屈培骆笑了笑。 二人都不是普通人,曾经也站过极高的高度; 身为大燕最大最强藩镇的王爷,作如此一首诗,其实是在表明心迹; 且不论这到底是否是自家王爷真正想表达的意思,都不妨碍朝廷将这首诗标榜到极高的位置。 毕竟,最怕晋东造反的,是朝廷;最不希望晋东造反的,也是朝廷; 站在朝廷的角度,自然希望大家都在大燕旗帜之下,是同根生的兄弟。 不过从这里也能瞧出来朝廷自身定位上的变化,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君君臣臣,让代表正统的朝廷,让代表天子的皇帝,弯下腰,不,是端着一个小板凳主动过来与你平起平坐,一定程度上,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且这种状况,不会减退,更不会消散,伴随着这一场燕楚国战落下帷幕,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大楚打残了的摄政王,其个人威望,将进一步地提升。 这种情况放在其他任何一个王朝都会是一个近乎无解的死结, 军中大山头靠着不断地对外战争胜利,积累个人威望的同时将军事集团的力量进一步地巩固与发展,达到了一种多重程度的共同膨胀,而这种膨胀必然会挤压原本中央的权威,从而达到一种反噬争夺鸡蛋糕氛围的必然循环。 瞎子就曾说过,很多时候所谓的“卸磨杀驴”或者“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人们喜欢归咎于皇帝本人对自身龙椅遭受威胁的忌惮; 但实则,皇帝也只是一个代表,很多时候还会被动地成为代表,“卸磨杀驴”,更多的还是中央朝廷这个存在,出于自我保护本能所展开的“自救”与“避险”行为。 瞎子还用杜鹃的事举例,先帝当年大概率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以先帝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去做出“卸磨杀驴”的举动,因为维系上一个时代大燕格局的,不是什么政治和军事上的平衡,而是铁三角之间的关系; 靖南王一夜白头,最终却没选择直接起兵靖难,显然是他早就做出了认知上的决断。 而赵九郎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燕未来的长治久安才提前拔钉子为未来做准备,其实也是对的,一定程度上,他是成功了。 但他所代表的,是大燕朝廷的利益,而并非皇帝的意志,甚至,还不是皇家的利益。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藩镇对于中央朝廷的威胁肉眼可见,但也不能忽视,燕国这三代皇帝,到底是怎么利用藩镇去反向鞭挞朝廷的; 老皇帝靠着镇北侯府的帮助夺回了皇位,先帝爷靠两大藩镇马踏门阀,姬成玦靠着大不了喊“平西王”率兵入京,对朝廷上下近乎是肆无忌惮地完成了好几轮的清洗。 没掀翻牌桌的能力,哪怕你是皇帝,也无法让棋子都听你的。 “只不过,这到底是在刀尖上跳舞。”屈培骆感慨道,“我大楚,没跳过去。” 年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道: “不,是跳慢了。” 两个楚国旧人,就着豆中三兄弟,感慨着大楚风云变迁; 好笑的是,他们现在做着的以及将要做着的,也是“相煎何太急”。 “陛下是不会接受自降国格的要求的。”屈培骆说道,“不可能选择在名义上向燕国臣服。” 年尧摇摇头,道:“你可能会觉得不可能,甚至,摄政王本人也会觉得不可能,可我却偏偏觉得,有这个可能。” “哦?” “大燕皇帝陛下让我回来,名义上是招纳旧部,但实则,这件事你屈培骆来做和我年尧来做,并没什么区别。 大楚强盛时,你我谁去都没有用; 大楚衰败时,你我谁去又都可以。 我那些旧部,在我当年出事后,大概也是被清理掉了,再说了,人走茶凉,我都走了这么些年了,哪里还有多少死心塌地的? 大燕皇帝年轻是年轻, 但说实话,我很怕他。” 屈培骆揶揄道:“公公怕主子,不天经地义么?” 年尧没因这句嘲讽而生气,反而道: “我下面那俩圆球是没了,你心里头的圆球,也早就没了,都是太监,还嘲笑对方裤裆带臊气,有意思?” 屈培骆“呵呵”一笑。 “我要去见摄政王。”年尧说道。 “你应该清楚,我能在这里拦着你,就意味着王爷他老人家,压根就不想见你。” “军国大事。” 屈培骆拉了一把自己左鬓的长发,道: “比不过王爷高兴。” 年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是有机会成的,我这个奴才,其实比你们谁都懂我家主子,无非是对外降个国格,对燕称个臣而已,这样一来可以让燕人不再继续对着郢都穷追猛打,让燕人将目光瞅向其他地方; 还能反借燕人的震慑,巩固住因这场巫神之战大败所造成的国内分崩格局。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到最后的。” “但你觉得,陛下还能有到最后的机会么?” 年尧听到这个问题,耸了耸肩, 道: “至少陛下能多笑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 俩楚人一起放声大笑。 “我要去见王爷,帮我通传一下。”年尧说道。 “我可以帮你引荐北先生。” “也可以。” 屈培骆再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屈培骆瞥了一眼年尧,道: “喝一大口这个后,才能从这日子里,琢磨出一点甜吧。” …… “大将军一路辛苦。” “末将不敢。” “坐。” “谢先生。” 年尧在瞎子面前盘膝坐了下来; 瞎子手里掐着红枣,往嘴里放着,另一只手则是在不停翻动着折子。 仗是打完了,但战后的事情,同样繁琐。 不过,再忙,抽出时间来好好见个人,还是可以的,也不至于这般“漠视”; 本质上,还是因为瞎子认为年尧这个人,不值得自己重视罢了。 要是搁开战前,年尧来了,地位估计比这会儿要高不少,用处也会大很多。 可现在,巫神之战,楚人被打得元气大伤,就是西线战场上,陈仙霸与天天俩小子,硬是各带一支骑兵,将那谢渚阳给啃了个遍体鳞伤。 虽说没能成功截杀下谢渚阳,但谢家军的主力,基本都交代了。 放眼如今整个楚国,不是不能集结出兵马,甚至也能再鼓噪起大军,可这种程度的大军,真就和野人仆从兵没什么两样了,在雪原上,王府的军队,三千能追着两万野人兵跑。 短期内,在正面战场上,楚人已经失去了制造威胁的能力。 所以,在战场上已经解决了主要矛盾的前提下,细枝末节什么的,自然也就可以去看淡。 “末将这次打算去见楚国皇帝陛下,劝他自降国格。” 瞎子愣了一下,是真的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年尧觉得仗打完了,自己没机会立功去回京换取所得,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想要去完成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瞎子最擅看人,年尧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容易走极端的人,这样的人,也坐不到大将军的位置上。 “楚皇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除了皇位和这个名义上的国家,你认为凭什么可以让他可以选择放下此时仅存的尊严么?”瞎子问道。 年尧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先生这话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都不怕了,还会在意什么,对么?” 瞎子点点头,道:“对。” “其实从燕京出发时,末将也未曾料到摄政王能赢得这般痛快,楚国,能输得这般彻底。 但我清楚的是,接下来继续和楚国缠斗,并不符合现如今大燕的利益,大燕还需要巩固与发展新占领的土地新收纳的人口,再重新进行战争的积蓄,而不是在大泽深处,和楚人进行疲倦地游击与消耗。 换句话来说,从最终想要一统诸夏的角度来看,大燕现在需要的,是楚国的安定与安稳,以抽出手来,去做其他的事情,比如……乾国。 一纸和约,已经不够用了。 最好是来自楚国陛下以及整个楚国,自名义上的臣服与低头。 若是这般, 那么,在史书上,在大义上,其实已经算是完成了对整个楚国法理上的占领。” “挑重点说。”瞎子提醒道。 “既然罐子破了,无所谓了,那我们可以给他的罐子,再补一补,再修一修,甚至,还能再往里头,倒一点酒,让它可以在晃起来时,发出点声响。 同理,若是能将条件变一变的话,末将觉得,我那老主子,兴许会同意的。” “比如?” “比如,让楚国向晋东摄政王府自降国格,而非向……大燕。” ——— 晚上还有一章。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八章 贪婪的摄政王 “口渴么?” “不渴。” “饿了么?” “不饿。” “困了么?” “也不困。” 刚回来的剑圣坐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郑凡。 郑凡也看着他, 然后, 俩人一起笑了。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哎哟,你可是不知道,你不在我隔壁帐篷住着,我这是吃不香睡不好,心里压根就踏实不下来。” 剑圣则道:“回来时听说了,决战时,摄政王爷冲锋在前,引重甲铁骑冲阵,可不像是有半点吃喝不好的样子。” “谣言,那必然是谣言;老虞你是知道的,这下面的士卒啊,就喜欢把我给神话喽,天天在那儿编故事说我这儿神勇那儿无敌的; 你在我身边时,我尚且缩在后头,更别提你不在时了,我哪儿敢呐。 莫听下面瞎说。” “好,我待会儿就去把我儿子打一顿。” “罢了罢了,好歹是亲卫长了,孩子也大了,给孩子留点面子。” 剑圣从郑凡手里接过了茶杯,道: “这次碰到了一伙来历神秘的人,以前听你们提起过的那种。” “交手了?” 剑圣摇头:“没,她们没给我这个机会,所以还不好最终确认。” “确认无误了,这么怂的,肯定是他们。 我这儿也碰到了,他们人数似乎还不少的样子,但以炼气士居多,武夫剑客少一些。 我已经让瞎子负责去调查了。” “嗯。” “虽说他们怂强怂强的, 但老是在外头晃悠,我这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舒坦,能找到机会解决掉就最好解决掉,哪怕给他们剪剪枝。” “得抓住他们痛脚才行。” “嗯,不过目前来说,还只是小患,在大势面前,他们也蹦跶不了多高。” “楚国这一番下来,算是完了吧?” “就跟一个五品剑客被断了双臂一样,你说他是强者吧,他是,但你说他又能有多厉害吧,还真没多厉害了。 楚国,现在就差不离是这个状态; 毕竟,几十万精锐,可不是几十万大军,也不是几十万人口,这精锐想补回去,难喽。 没五年功夫,根本回不了气,且就算是给他五年,除非大燕内乱,否则它也咬不动人。 就是再继续打下去,有些麻烦,也有点不划算了。” “这一场富裕仗,感觉如何?” “舒服。” 郑凡在自己帅座上坐了下来,翘着腿, “兵强马壮,外加后勤充足,除非主将脑子进水,否则单纯从战争层面出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一轮燕楚国战,大燕在军队战斗力、后勤、将帅水平,三方面,全都稳稳压过楚人一头,最后,再辅以阳谋,就迫使楚人主动出击寻求决战。 “你越来越谦虚了。”剑圣说道。 “我以前不么?” “还好。” 这时,刘大虎走了进来禀报道:“王爷,黄公公来辞行。” “嗯。” 黄公公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按理说,他是奉旨监军,和一军主帅是平级,但在眼前这位面前,可不时兴这个。 “此番战事既已罢了,奴才特来向王爷辞行,好回京把这战场上的事情,说与陛下听。” “伤势如何了?” “奴才惶恐,这点伤竟然劳烦王爷您挂记,王爷放心,奴才皮糙肉厚,养养也就无碍了。” “你可不能有事,下次本王出征,可还是少不得黄公公你呐。” “奴才谢王爷厚恩赏识,奴才的这一颗心,都是王爷的,王爷以后哪天喝酒时缺小菜儿了,尽管派人来吩咐奴才,奴才马上将心窝窝挖出来剁碎了拌上香油亲自给王爷您端上来。” 郑凡笑了,道:“当年魏忠河说本王会说话来着,孤还真就信了;现在看来,孤离你们这些自宫门里出来的公公,可还是差远了啊。” “王爷放心,奴才回去定然好好再挤兑挤兑魏忠河那老货。” 黄公公资历上和魏公公是平起平坐的,只不过差事上一直没魏忠河显贵,以前自然不敢在魏忠河面前拿大; 现在早就不一样了,几次监军军功浸润下来,等于神功护体,地位上,已经超然了; “对了,孤这里有一封信,送予陛下。” “奴才领命。” 黄公公上前,将信收入袖口之中,神色如常。 燕京城与奉新城与帅帐之间,本就有传信骑日夜不断奔复,却还得自己亲自传信,显然这封信不同寻常。 “王爷还有何事吩咐奴才?” “你一路平安吧。” 黄公公重新跪伏下来: “奴才叩谢王爷大恩,王爷,您老人家得注意身子骨,奴才回了。” 黄公公这边刚出了帅帐,梁程就走了进来,显然在之前就已经到了,在外头候着。 “主上。” “来来来。” 郑凡站起身,自帅座走了下来,吩咐道: “大虎,地图。” “喏。” 刘大虎将地图在地上铺开。 “阿程,这次你没捞得着仗打,手痒不?” “属下还好,只要主上这边打赢了即可。” “那哪成,你辛辛苦苦地练兵这么些年,哪里能让你光下蛋不吃蛋炒饭呐。” “呵。” 边上的剑圣忍不住笑了。 梁程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所以就笑了一下。 “你盘算盘算,咱们这里眼下能抽调出多少兵马,在稳定好局面的前提下。” 梁程看向郑凡,疑惑道: “主上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用兵?” “要不然呢?” “应该不是继续打楚国。”梁程说道。 “楚国净胜骨头没肉了,再啃不光耽搁功夫,还不划算。”郑凡走到地图一侧,靴底在乾国疆域位置踩了踩, “它最肥。” 梁程没有直接劝阻,作为将领,当主帅提出一个作战目标后,他本能地开始进入战争筹划阶段的模式中去: “主上,后勤呢?” “燕楚国战,我晋东自带了第一批后勤所需,许文祖那边,送了两批,前一批用了,后一批刚到,可维持大军所需到开春之后。 原本这场国战,是做好打两年的准备的,但现在不到半年就打完了。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的第三批本该运往这里前线的军需,眼下应该在南门关停下了。” 郑凡左脚,踩在了南门关位置。 “战略呢?”梁程问道。 “早年,乾人靠着三边防线,可以从正面阻拦燕军南下,且就算是燕军绕过三边深入,后勤被三边卡着,根本就无从谈起,还可能被乾人消磨死。 至多像当贼一样,进屋偷抢一通,天亮前还是得出去,出去时还要担心被主人家冷不丁地来一记闷棍。 而乾国三边防线的弱点,其实就在南门关。 本来这一块儿是晋国的地盘,闻人家的势力范围,三晋之地被燕纳入版图后,南门关这一块的口子就直接开了。 可以说,乾人的三边防线,在这里就相当于是废了一半。 当初梁赵之地的乾楚联军反击,也是想着在这里把口子给堵回去,毕竟在乾人潜意识里,他们还是觉得三边防线最稳妥最可靠,怎么说,也是庇护了他们百年。 上一次我入乾,也是从这个口子进去,再南下偷了他的上京。 这一次, 我打算让你挑选十万精骑,从这片战场撤出,走晋地,过南门关,陈阳那个老小子,这次没调来,他手下,也有五万老靖南军的底子在,一并给你。 另外,我会让苟莫离把他的范城军抽调出来,翻过齐山,经梁赵之地,与你汇合。 这样一凑,你手底下就有二十万铁骑了。 若是条件允许,可以尝试把兰阳城,这座乾人东北门户给打下来,然后横切进去,不求南下,只求把三边隔绝。 另外,银浪郡那里,有大皇子与李良申所率的兵马,可以自北面施加压力。 这一次, 直接给乾人的三边,来一场肉夹馍。” 说完方略,郑凡看向梁程,问道:“有问题么?” “很冒险。”梁程说道。 “哪方面?”郑凡问道。 “属下的二十万大军。” “哦?” “首先,主上说要给属下调拨的十万大军,他们刚经历过大战,还未得休整,再长途跋涉离开战场后,横跨整个晋地,出南门关,等到了兰阳城时,必然人困马乏了; 再精锐的军队这样使用,也容易散架子。 另外,这次晋地支援的兵马里,本就是以精锐为主,有些驻军虽然没有倾巢而出,但在主上的王令与朝廷的圣旨双重压迫下,给出的,也是精锐嫡系。 陈阳那里,也不例外。 所以,属下相信陈阳那里五万兵马是凑得出来的,但精锐……不大可能是了。 而且当年三国大战后,陈阳那一部老靖南军底子折损太多,虽然眼下兵员早恢复了,但绝不是主上当年所习惯所认知的那支靖南军。 毕竟,靖南王都远走这么多年了。 苟莫离的那一支,刚刚和谢渚阳在第二战场上相爱相杀了几个月,这老东西又做人情,把嫡系精锐送给了仙霸和天天去玩儿; 现在让他收拢兵马,翻山越岭到兰阳城下与我汇合,他这支兵马,还能打仗么? 所以主上给我的,不是二十万铁骑,而是……二十万疲惫之师。 而乾人当年新编练起来的新军,祖家军、孟家军、韩家军、钟家军、乐家军,当年三国之战时,可是全须全尾地撤回了乾地,并未遭遇真正的创伤,这些年,只会发展得更大。 如果我是乾人的主帅,这次应该不会一开始就选择龟缩,而是会尝试主动来打几场,毕竟上京城破时,他们不在; 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他们还保持着梁地之战歼灭李富胜时的心理建设上,是敢战的。 所以,属下想以疲惫之师虚张声势的话,也很难真的吓住他们。” “你的意思是,不能打?” 梁程摇摇头,道:“打倒是可以打,毕竟乾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主上您胃口这么大,这么贪婪,刚打完楚国,立马就调头打他; 就冲这‘出其不意’四个字,其实就值得打上一场了。” “所以嘛。” 郑凡伸手搂住梁程的肩膀, 道: “兵强马壮时,我领军,没问题的,你可以不在; 而我刚说的那个情景嘛,就非你莫属了,没你,我还不敢这么贪呢。” “只是属下觉得,会有些亏。”梁程沉吟道,“可以取得战果,但战果不会太大,最终结果可能还是无功而返,且消耗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 我要是乾人,就对峙,三边对银浪郡,那几路野战军,就专门对着属下率领的大军。 大家最后又变成拼消耗了。 乾人的富裕之地在江南,不像楚人,是在精华之地所在的北方与咱们打仗,乾人比楚人,更持久。 僵持久了,燕地晋地,就又要过勒紧裤腰带的日子了,一切,又回到以前。 总体来讲,不划算。” 刘大虎在旁边拿着笔,仔细地做着军议记录。 剑圣则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听着。 “呵呵。” 这时,郑凡笑了笑, 靴底,先抵住问丘郡,也就是现在帅帐所在之处,再一路向西南方向下拉,绕过大泽,再绕过古越城,然后,自楚西南位置,横向内切。 梁程目光当即一凝; “要是我,再亲率一支大军,走这条路线,仿当年年尧突袭乾国的方式,也来一场对乾国江南的突袭呢? 想想看, 乾人大军,在三边与你们紧张对峙着,而我,忽然从后面,狠狠地捅了他们一记,会出现什么情况?” “主上,这已经不是军事层面的问题了。 楚人虽然刚刚被我们狠狠地击败,但楚国并未亡国,楚人会眼睁睁地看着您,领一路兵马,就从眼皮子底下好端端地过去么?” “阿程,你也说了,这已经不是军事层面的问题了,所以,自然得找寻非军事层面的方法来解决。 让我那大舅哥, 在刚被我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后, 再心甘情愿地, 给我让道。” “属下愚钝,还请主上示下。” “再等等。” “等?” “主上,属下求见。”瞎子的声音,自帅帐外响起。 郑凡拍了一下手, 道: “这不,来了。”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四第四十九章 大舅哥,低个头先 马车,还在继续行驶,可外头的节奏,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外围是有一众骑士护卫跟随的,而能够在悄无声息间让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调离散开位置的,只有一个人。 熊丽箐掀开了车帘子,看见马车外骑着貔貅的蟒袍男子。 郑凡也正好扭头看过来,夫妻俩在此时相视一笑。 车窗帘被放下, 郑凡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距离帅帐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马车前头,却钻出佳人的身影,公主张开手臂,风不断吹拂她的发丝,已为人母的她,此刻却流露出了少女时的憨态。 反倒是一向自以为脸皮厚过镇南关的摄政王爷, 在此刻颇有些小小的羞涩; 虽说当年是自己牵着她的手,走入大燕皇宫上那金阶面对先帝与文武的,可如今老夫老妻了,再秀什么恩爱,总觉得有些……嗯,放不开。 不过郑凡也没让自己媳妇儿等待多久,胯下貔貅不需吩咐,自己向前加了点速度,郑凡再伸手,握住熊丽箐的手后,将其一拽,让其落入自己怀中与自己同骑。 “呼………” 公主很是高兴地喊出声来。 郑凡虽说没有跟着一起喊什么“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但也是脸上挂着笑意的。 公主疯癫了一会儿后,就恢复小女人姿态,微微侧身,依偎在郑凡胸膛,看着自己的丈夫。 “夫君黑了一些。” “天冷了,就多晒了会儿太阳,对了,你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呢,一想到要回家看看,就归心似箭。” “呵呵。” “对了,夫君,霖儿的事……” “四娘与我说过了,不打紧,饿不死他的,关一关,也正好去一去他身上的戾气。” 话锋一转, 王爷继续道: “倒是辛苦我闺女了,还得一直陪着那臭小子。” “大妞是姐姐,理所应当的。” 队伍,继续前进; 熊丽箐没有再坐回马车,而是一直待在郑凡的怀里。 只不过,在入军寨时,熊丽箐本能地想要起身下来,她知道军中规矩重。 郑凡伸手按住了她, 道: “无事。” 军寨中,不少士卒都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忙活的事,把目光投送过来。 在昔日楚国的国土上, 自家王爷骑着貔貅,搂着楚国的公主, 这一幕, 让这些丘八们的内心深处,开始抑制不住地激荡起来。 这倒不是郑凡刻意为之,他真的只是懒得麻烦而已,毕竟,他在大燕军中已经是“神”了,也早就懒得再去给自己的形象“添砖加瓦”; 可惜了,清风本无意,涟漪依旧起。 当你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后, 你自己是否脱下了伪装都无法改变别人目光中的你。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一通叩拜之下, 熊丽箐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看见自己的丈夫只是随意地挥挥手,并未有丝毫得意的姿态流露; 母后以前曾对她说过, 说女人挑男人啊,婚前,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算是听闻一些文采写意,听说过什么风流倜傥,也都是耳听为虚。 真到了, 还是得成了亲,生了孩子,日子正儿八经地过下去后, 你抬头,看向他, 要是心下觉得不讨厌,就已经算是难得的良缘了。 入了帅帐,熊丽箐没看见四娘,不由问道: “姐姐呢?” “去三索郡了,那里要率先进行屯垦,四娘去总揽大局了。” 被打烂了的郡也有被打烂了的好处,旧有体系被剔除后,王府就有更多的空间去重新建设与规划,大规模的移民是不可能的,毕竟晋东还没饱和; 但赶在开春前,将生产关系体系重新建立起来还是很重要的; 从军事战略角度出发,到时候,这里的大军就能依靠来自当地的后勤补给支持; 从民生角度出发,让那些刚刚从楚人变更成“燕人”的百姓,规规矩矩地生产劳作,也能减少很大的治理负担。 诸夏之国间,就算口音有区别,但本质上还是说着一样的话,字体风格上各有侧重不假,但并不妨碍都能看得懂意思; 撇开那些楚地贵族不谈,真正的黔首,他们其实不太会在意高高在上的天空中,飞翔的到底是火凤还是黑龙。 “夫君,我们何时去见他们?”熊丽箐问道。 “怎么,这般迫不及待了么?” “也不是,就是希望能早点帮上夫君的忙。” “三天后吧,年尧早早地就已经去联络了,瞎子和他在一起,他们会安排妥当的。” 刘大虎端来洗脸盆; 熊丽箐洗手,在挤毛巾时, 问刘大虎: “帅帐这儿,可以沐浴么?” 刘大虎点点头,道:“王妃放心,卑职这就去安排。” “好。” 洗澡的地方,本就是有的,毕竟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王爷对自己生活方面,也会尽可能地不去将就。 帅帐后头,还连着一个帐篷,那里本就有浴桶预备着。 刘大虎领着熊丽箐来到帐篷口,道: “王妃稍后,卑职派人去叫了王妃的贴身侍女过来,一会儿就到。” 帅帐所在的区域,是军中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军中人进出尚且严格,而闲杂人等的进出,难度自然就更大了。 “不用,别麻烦了,我这王妃已经进来了,再把侍女也一起喊进来,叫什么事儿?我自己可以。” “是。” 刘大虎行礼后告退。 熊丽箐走入帐篷内,里头热水已经放好,旁边从毛巾到肥皂,一应俱全。 …… “王爷,茶。” “嗯。” “卑职先去将手头的折子发下去,另外军纪处那边,卑职也需要代表王爷去看一下。” “知道了。” “卑职告退。” 郑凡一边批着折子一边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低头一看, 发现杯子里泡着的是枸杞。 而这时,熊丽箐走了过来,王爷继续批折子。 熊丽箐走到帅座后头,伸手帮忙捏着肩膀,自其身上,散发着一种女人沐浴后的独有香气。 随即, 熊丽箐身子弯下来, 将脸贴着郑凡的脸侧, 道: “这儿可是楚国的国土。” 郑凡放下手中的笔, 道: “是。” 熊丽箐对着郑凡耳边吹了口气, 道: “小郑子,那还不赶紧伺候本宫脱鞋?” …… 入夜后, 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雨, 但在天明时逐渐放晴。 燕国驻守在莫崖郡与问丘郡两地的金术可与李成辉部,向北,后撤营寨五十里; 在双方势力交界处,也就是上阳郡北部边缘位置,原本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开始逐渐热闹起来。 燕人大军是后撤了,但同时也有一支规模在三千人左右的兵马,进驻了这座县城。 县城外,则有一万楚国禁军驻扎,双方没有试探,更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一切,都显得很平和。 两天后, 燕军兵马撤出了县城,而楚军兵马,则向南挪营,双方将这座县城,又给空了出来。 等到第三日时, 一支规模在千人的锦衣亲卫军开来,进入了县城开始布防; 而自南边军寨中,也派出了一千禁军,进驻了县城; 小小的县城,双方各自占了一半。 正午时, 瞎子领着一众人先行进入选定好的宅院负责检查,楚人那边,则派出了凤巢内卫总管,做着一样的事; 双方的人,互相交叉,各自翻找,彼此确认没谁藏着后手做了手脚。 午后, 两辆马车,分别从北门与南门进入了这座县城,且几乎在相同的时刻,又各自从两处宅门入口处,进入了这座宅院。 郑凡先行下了马车,再伸手,将熊丽箐接了下来。 从这里一直延伸到厅堂位置, 一边, 站着的是锦衣亲卫,一边,站着的则是凤巢内卫; 锦衣亲卫身着飞鱼服,挎绣春刀,都是淬血的精锐; 相较而言,大楚的凤巢内卫,甲胄是鲜亮的,精气神也是不错的,可就是给人一种内劲不足的感觉。 真的, 只是感觉; 因为这些楚地儿郎,已经尽可能地挺胸抬头流露出属于自己的煞气了。 可在这座小宅子里的平等, 却根本无法改变在大局上,燕人对楚人的完胜与压制。 不过,已经“离家出走”好多年的熊丽箐,再一次看见这一片的凤巢内卫时,下意识地鼻头微酸。 对于她而言,一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嗅到了家的味道。 楚国的凤巢内卫与乾国的银甲卫,并非全是番子,他们也负责皇宫的大部分警备与安全职责,所以,在皇宫长大的熊丽箐,对他们很是熟悉。 而当王爷与王妃出现时, 右侧的锦衣亲卫集体将刀鞘提在了胸口位置,步子跨开一步,动作整齐划一。 对面站着的凤巢内卫,眨了眨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心想要也整齐地来点什么,可偏偏没有丝毫准备。 只能说,晋东王府在这方面,早早地就走在整个诸夏的前列。 且毫不夸张地说, 当这位大燕的摄政王将目光投送到他们身上时,这些凤巢内卫,纷纷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的压力。 倒不是说王爷没事儿做在这里故意散发什么“王霸”之气, 纯粹是自家的亲兵看腻了,忍不住尝尝鲜,就多打量了几下。 随即, 王爷扭头看向熊丽箐,张开自己的胳膊。 熊丽箐微微一笑,她是有些意外的,但并不抗拒,主动伸手挽住自己男人的手臂。 二人一起向前厅走去; 另一个方向上,楚皇也正在走来,他也搀扶着一个人,倒不是他的皇后,而是大楚的太后。 太后脸上挂着笑意, 她一直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女人,至少在后宫这个环境下,她不争不抢,却又一直在默默地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一定程度上,她儿子能在诸子夺嫡中顺利胜出上位,有一半是她香火情的功劳; 熊廷山是她的养子,石家也受过她的恩,屈氏本有一妃在宫中一直无所出,也不受宠,更是她一直陪着保护着让其不受势利眼的后宫欺负; 一桩桩一件件的,她早就做了太多。 临老了, 她反倒是更通达了。 国战国战,楚国输了两次了都,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总不能让她这个老妇道人家操起刀子上前线砍杀吧? 反正这大楚,这江山,都是他老熊家的,与自己也没什么干系了,造完了就造完了呗; 到了她这个年纪,更稀罕的,还是儿女在膝前的快乐,这真不是装的。 在双方正主还没进来时, 瞎子站在厅堂里头,对面站着的,是谢玉安。 二人倒是没交流什么, 瞎子伸手自袖口里,取出两个橘子,丢给了谢玉安一个。 谢玉安伸手接住,把橘子放鼻前闻了闻。 不过,谁都没剥。 确认过“眼神”,都不是喜欢吃橘子的人; 既然剥了没人吃,就懒得剥了。 终于, 双方正主进来了。 熊丽箐看见太后,马上喊道: “母后。” “丫头!” 熊丽箐扑入太后的怀中,太后拍着她的头。 一个做丈夫的和另一个当哥哥的,彼此目光碰了一下,就各自面对面地落座。 谁都没出声, 让这母女俩,先行叙叙; 一开始,母女俩相见,确实是激动的。 但都是深宫里出来的女人,段位都很高,也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起初的真情流露之后,接下来地继续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其实就是故意的了。 她们都想在此时,把氛围,给再焐热一些,好给接下来两个男人的谈话,烘托出一个更好的氛围。 良久, 母女俩才携手坐到了另一侧。 太后抚摸着熊丽箐的手,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家皇帝儿子, 骂道: “得亏丫头主意正,没随了你的主意,你瞧瞧,丫头自己找的男人多好啊。” 说着, 太后又将目光看向郑凡, 道: “之前还不放心,现在瞧见丫头在跟前了才明白,丫头的日子,过得是舒坦的。” 宫里,进进出出的女子,太多了,这日子过得顺不顺心,太后是能一眼瞧出来的。 郑凡没站起身,但也是把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些, 道: “应该的。” “母后,我们晋东王府清静得很,您要是愿意啊,就随我回去住一段时间,闺女的家也是家不是。” 听到这话, 太后还特意地又瞧了一眼郑凡, 道: “哟,这民间哪里有儿子还在去闺女家住的道理?” “可这民间不也有串个门儿走个亲戚的么,再说了,我也没个公公婆婆,哪里来得这般多的讲究,大妞也一直吵着要见她外婆呢。” “哎哟,也是,你怎地就不把大妞也带着一起来呢,我是真想见见我这宝贝外孙女儿。” 熊丽箐当然不可能直接说你外孙女儿现在正在家里搭着帐篷“探监”中; 只是笑着道: “母后是不晓得,我们家王爷对这闺女可是宝贝得不得了,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敢让她上这阵前来呐。” “唉,是哟。” 熊丽箐看向自己的皇兄,道:“皇兄,让母亲去我那里住一阵子成不?”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 楚皇居然直接点头道:“好,正好母后也能去散散心。” “母后,您瞧瞧,皇兄都答应了。” “我跟你说,你娘我存下了好多体己物儿,你皇后嫂子我都舍不得给,就想着给我那外孙女儿的,你也不准和她抢。” “您这心可真是偏到海里去了,怎么,您不指望皇兄和我给您养老,反倒是指望她来给你养老不成?” “怎么的就不成了?大妞给我的信里可以说了,她现在在练剑,以后啊,要带着我踏着剑去天上飞哩。” “她尽小孩子胡说。” “哪儿胡说了?我外孙女是灵童,是天才。” 太后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道: “你说,这好端端的,明明是一家人,搁民间,咱们这等关系,哪家有啥事儿,另一家也是必然要出人的。 咋就打起仗来了呢。” 郑凡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瞎子手里接过了一杯茶。 谢玉安也给楚皇奉上一杯茶; 俩男人,默默地喝茶。 太后继续道: “这家里人呐,相处着,难免就会有点嘴角出点儿蛾子,这正常得很,哪家人口多了,碰不着这样的事儿呢? 可到头来, 亲戚那就是亲戚, 一家人,那就是一家人; 这下一辈的,身上不也是流着两家人的血么? 不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吧,最起码,肉烂了,也得落一个锅里去,没道理自家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便宜,都让外人给占去了,那才是真的亏得慌。 你们说,是这个理儿不?” 郑凡放下茶杯, 双手搁在椅子扶手上, 开口道: “舅哥啊,那咱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楚皇也放下茶杯,微微颔首: “理当如此。” 瞎子与谢玉安,在此时都下意识地微微站直了身子。 “那您就先低个头呗。” “向谁低头?” “我。”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十章 来 自大燕的警告 小到民间做个小买卖,大到这天下逐鹿,有时候,家里人以及所谓的亲戚,牵扯得太多,反倒是不爽利。 区别在于, 小民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红白事儿上总得碰个头,真要是撕破了脸,本儿小,但代价也就相对大了。 而后者,反倒是更能放得开。 故而,古往今来,为了那把椅子,为了那所谓的“天下”,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戏码,上演了可谓太多太多次。 大燕摄政王在人情方面,本就凉薄; 而大楚皇帝,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早就脱离了人的范畴。 郢都一场大火,烧死了大部分兄弟;送雀丹,也能派人送到亲妹妹的手里; 故而, 俩女人先前的“一家人长一家人短”的,也并非是给这俩爷们儿凑台阶,其实俩女人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俩爷们儿骨子里的“德性”。 她们,是在给两个势力之间,凑台阶。 晋东,名义上是大燕的晋东,实际上是王府的晋东,一场大捷下来,又打下了好大一片原本属于楚国的疆土;而晋东的军民,也是向来不认皇帝只认王爷的。 真正的当权者,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的“含情脉脉”,但必须得照顾下面人的情绪。 很多时候,你可以为了大局与利益去唾面自干,可下面人……却总嚷嚷着要个面子。 两家的姻亲关系在这里, 自家人嘛,打得鼻青脸肿后,还得是自家人; 再者,楚国朝廷早早地就在布局这方面的事宜了,从最早自官方承认郑凡大楚驸马的身份,逢年过节,也都有楚国礼部官员带着礼物去晋东进行人情往来,而晋东也没亏了礼数,有来有往。 同时,晋东王府的小公主,是火凤灵童的事,在大楚,本就不算什么秘密。 火凤,是楚人的图腾,这种象征,一定程度已经超出了朝廷法理的范畴。 摄政王曾笑侃过,大楚正统在我家; 这还真不是玩笑。 所谓正统,有时候当擦屁股纸都嫌硌得慌,但有时候又极好用,它很难让人缴械投降,但能够让人在输了后,最大程度地放弃后续抵抗,对你的统治产生认同。 现如今,晋东王府还需要熊丽箐这位大楚公主出面,以及屈培骆年尧这种楚奸来做联络; 但等到郑岚昕长大后, 剑圣亲传弟子,火凤血脉加身的女剑仙降临,直接占据了信仰传承上的正权; 摄政王再不要脸一点,把闺女姓给改过来,郑岚昕改成熊岚昕,亦或者再不要脸一点,直接加前缀或者后缀:郑·熊岚昕亦或者熊岚昕·郑…… 标榜自己身上熊氏皇族血脉,这又是拿到了统治者阶层的法权;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大妞身后还有晋东铁骑,能为其呐喊助威,展现出绝对的支持,这是铁拳。 眼下, 差不离就是这个局面; 近一轮燕楚国战的大败,导致局面根本性上的失衡,在这一基础上,那就什么都可以谈了。 不过, 看在自家媳妇儿的面子上,以及自家丈母娘也在这里坐着,王爷还是给足了楚皇的面子,说话也用的尊称; 那您就先低个头呗; 这话的意思等同是: 您受了个累,给我磕一个吧。 话入正题, 太后开口道:“哀家有些累了。” “母后,儿臣扶您去歇息。” 熊丽箐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起身离开了客厅。 瞎子又掏出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挥了挥; 谢玉安微微一笑,和瞎子一起往客厅外走去。 “等着。” 郑凡叫住了他们,转而看向自己大舅哥,道: “我把虞化平喊来,您就吃点亏,成不?” 楚皇点点头。 瞎子和谢玉安还是离开了,紧接着,一道白衣步入厅堂。 在这一点上, 摄政王可谓被楚皇压下去了一头,至少在这气度与气场上,是输了。 可摄政王并不在乎这些小面子,大里子他已经攥在手里了,其他皂枣落儿的,还真懒得去在意。 剑圣开口道:“独孤也来了。” 王爷马上道:“让他在外头候着。” 楚皇没反应,但不反应也就是意味着造剑师不能进来,默认了自己在这客厅方圆内,落入了下风局面。 客厅里, 坐着两人,站着一人,局面定下了。 楚皇开口道:“妹婿在想什么?” 王爷回答道:“想问问老虞,能不能有把握在三息之内,送我大舅哥升天。” 家里的女人不在了,爷们儿之间的谈话,立马就肆无忌惮起来。 “哈哈哈。” 楚皇发出了笑声,转而看向了剑圣。 剑圣开口道:“难。” 郑凡摇摇头,道:“可惜了,还是没把握啊。” 不用怀疑,郑凡相信以如今剑圣的实力,稳压自家大舅哥那是没问题的,但想再短时间内格杀,几乎不可能。 击败和击杀,向来不是一个概念,且自家大舅哥体内的火凤之灵,本身就更擅长防御。 “如今的楚国,有我没我,对于你而言,又有什么区别?”楚皇问道,“无非是从我皇子里再择选出一个,继续苟延残喘而已。 反倒是你要是让我杀了……” 楚国的局面已经很坏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但郑凡要是出了事,首先就是晋东与燕国朝廷之间的纽带,将直接断裂,大燕统一诸夏的步伐将不得不停止,转而开始自家的内战。 因为晋东的军政模式一直坚定地走在准备造反的路线上,毫不夸张地说,全靠他郑凡在将内部矛盾强行往外转移而已。 郑凡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自嘲道: “想不到,我的命,竟然这般重要,比您都重要了。” “楚国内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当年同乘一辆马车时,我该把你掐死。” “乾国那位官家……哦不,太上皇……嘶,也不是,总之,乾国先前那位官家,也是这般想的,当时百里香兰的剑,几乎就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 楚皇摇摇头,道:“舍不得的。” 郑凡笑了笑,道:“咱还是说正事儿吧。” “好。” “舅哥,您自降个国格,向我的王府称臣吧。” “自降国格,我还是国主,一个国主,向一个王爷,称臣?” 楚皇顿了顿, 继续道: “似乎于理不合。” “这在燕国,不算什么,当年我还是个侯爵时,就能把亲王一脚踹地上。” “你若是此时自立,我,愿意带着楚国,向你称臣。” 楚皇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郑凡如果现在建国,那我楚国,立马就上表称臣,成为你的属国。 “现在嘛,还不是时候。”郑凡说道。 “何时才是时候呢?” “得看风向,风势大了,火才能烧得旺,所以,大舅哥不妨,先添一把火,烧一烧嘛。” “若是你真的一门心思地想要当那大燕忠良,我该如何?” “呵呵呵………” 郑凡笑了, 笑得有些夸张,不含蓄,甚至不得不捂着嘴; 笑了许久后, 郑凡终于停歇下来, 道: “您该如何? 不是, 舅哥啊, 您, 又能如何?” 楚皇目光沉了下来。 “我的谋划,手下人,早早地就已经和舅哥你的人,碰过头,商议过了。 我没让楚国现在臣服于燕国,是出于自家人考虑,给舅哥您,给楚国,给楚人,留一份面子。 我想趁热打铁,直接转头去攻乾; 所以, 我需要楚国现在给我让路, 不, 不仅仅是让路, 我还需要楚国协助我,帮我维系后勤,帮我开路,甚至,出点兵给我,帮我打仗。 我要让年尧,像当年进军乾国那样,现在给我领路!” “还要我主动帮你,打乾国?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觉得我不会懂么?”楚皇反问道。 “可是唇都亡了,还在乎个什么齿啊?” 郑凡伸了个懒腰, 道: “大势在我,优势在我,天命,呵呵呵,它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反正它又能奈我何? 舅哥啊, 有个道儿,咱得盘个清楚。 不是我现在在这里求你, 是我, 在给你机会。 您不同意,可以,没问题。” 郑凡伸手请拍椅子扶手, 道: “那我就不走了呗,大军,我撤走一部分回去,留一部分驻守新打下来的疆域。 我呢, 回家,回我的奉新城王府; 陪陪孩子,养养花,练练刀,泡泡澡。 歇息个两年,该消化的咱消化了,该储备的,咱又储备了; 我这身子骨,又该动动了。 得, 那就再来一次燕楚国战吧。 我就来攻攻, 舅哥您就继续守着。 我两年来一次,一次就算攻几座小城,也可以了。 五年后,十年后, 舅哥可以再看看,您手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地盘儿多少人口。 哦, 您也不会认为,再来几次国战的话,现在的郢都,我还没打得下来吧? 那会儿, 舅哥您估计在楚南某个山寨里,身边蹦跶着的,都是对你忠心耿耿的山越人。 您到底是大楚皇帝呢,还是山越王呢?” 楚皇沉默了。 郑凡的话,很不好听,可偏偏,又是事实。 巫神之战,楚国败得过于彻底,接下来燕人也不用再冒险了,纯粹靠国力去慢慢耗,也能把楚国给耗死。 郑凡不去打乾国,那他继续坐镇晋东,麾下势力,必然还是逮着楚国来啃。 而向王府称臣,最明显的好处就是近乎摆在明面上的离间; 隐藏的好处则是,双方能进入和平期,自己能抽空,继续梳理楚南,积蓄力量,等待时机,那时机就是,郑凡和燕国皇帝,翻脸的那一天。 就算郑凡和燕皇不翻脸, 自己还能期待下一代…… 楚皇可是知道的,郑凡的那个儿子,王府世子,脾气……可向来不好。 他郑凡就算是铁了心地想要当大燕忠良,下一代的事儿呢? 楚皇最擅长的地方,怕就是……活得长了。 “具体点儿。”楚皇开口道。 “进表称臣,双方划分疆域。” “你会退一些出来?”楚皇问道。 郑凡摇头: “我是骑貔貅的,只进不出,我吃下去的,休想让我再吐出来,甚至,一些模糊地带,我还得多刮一些,楚国守军,得再往后退一退。” 这个条件,很丧权辱国。 不过,楚皇没生气,反而道: “甜枣呢?” 郑凡身子前倾, 看着自家大舅哥, 道: “乾国江南富裕,燕国要的是乾人三边,江南的水花,我与大舅哥你,雨露均沾,您也正好可以回回血。” “好。” “好。” 郑凡站起身,楚皇也站起身。 “还有一件事。” “您说。” “岚昕可以与我的太子,结亲。” 在这个时代,表兄妹之间,倒是不忌讳亲上加亲,甚至很多爱情故事里的人物关系,就是表哥与表妹。 郑凡不说话; 楚皇继续道: “大妞成为太子妃后,我可以提前退位,当太上皇。” 郑凡继续不说话。 “然后,新君可以早逝。” 郑凡仍然不说话。 “大妞,可以牝鸡司晨。也就是说,我愿意,将楚国的皇位,给你的闺女。” 郑凡看着楚皇, 一字一字道: “她若真想要,我这个当爹的,可以亲手打下来,送给她,哪里用得着你这个舅舅破费? 舅舅能给得起的, 她亲老子,能给更多。 还有, 姬成玦都不敢与我提联姻,怕我直接翻脸; 您呢, 就歇歇吧, 还有, 下不为例。” 楚皇其实有些吃惊,吃惊于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能做到理性情感与感性情感瞬间做出切换的。 在先前,他还是个老成的政客,但刹那间,又变成了一个为了保护自家闺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父亲。 “丽箐有个好丈夫,大妞,有个好父亲。 行,我退一步,我将择选一皇儿,送你王府去当质子。” “为何不是太子?”郑凡问道。 “太子年纪大了,和大妞他们,玩儿不到一起去的。” “这没事儿,送我这里来的皇子,只要他乖,以后就是太子了。” “你这人,不准我做的事,自己却做得这般顺手。” 郑凡拍拍手, 道: “行了,咱们俩算谈好了,接下来,就交下面人拟章程吧。”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您说。” “你想从我这里借道伐乾,就不怕我中途反水与乾国夹击你么?” 郑凡不以为意地笑笑, 道: “我就带五万晋东铁骑,说得难听点,没了这五万晋东铁骑,对晋东是一笔损失,对大燕,也是一笔损失; 但这五万铁骑的损失,大破了天去,也就是再一次李富胜式的战败而已。 我呢,要是没能逃出来,被舅哥您给闷死了。 不过,您放心,我留下的那批骄兵悍将,包括我那儿子,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与楚国,不死不休。 大燕或许不能一统诸夏了, 但楚国, 必须亡! 熊氏, 必须灭!” 郑凡回过头,看了楚皇一眼。 这是威胁, 明明白白的威胁, 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事实陈述。 “还记得当年,坐在马车上,你扮作那小苏先生,诵的那首《满江红》,你为了自保,还写成了‘燕虏’肉。 现在…… 郑凡,你为何不生在我楚国而是生在燕国?” 王爷叹了口气, 道: “我本以为天会知道。” “本以为?” “结果现在我发现, 天, 也是懵的。” …… 燕京城; 皇宫; 御书房; 黄公公跪伏在地上,旁边坐着的,分别是几位阁老; 皇帝, 则坐在龙椅上,看着黄公公带来的那封信。 看完后, 皇帝才留意到黄公公还跪在那儿。 不由骂道: “魏忠河,眼力见儿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魏公公马上端来椅子,送到黄公公身边。 “谢陛下。” 黄公公爬起来,坐下; 皇帝问道: “摄政王还有什么话要你带的么?” “回陛下的话,摄政王给奴才这封信时,还对奴才说了,说了……” “说了什么。”皇帝催促道。 “说了魏公公,当年说他说话好听,是真有眼力见儿。” “……”魏忠河。 皇帝看着黄公公,黄公公心里狂喜,但表情为极为尴尬道: “陛下,奴才不敢欺君,摄政王爷,当时真的就是说的这个,还让奴才帮他找魏公公出出气。” “……”魏忠河。 魏忠河心中此刻有一万具角先生奔腾而过, 这姓郑的怎心眼儿这般小, 当年的仇, 硬是被他记了足足十年! 但没办法, 魏忠河只能跪伏下来,自己给自己左右都抽了一巴掌, 道: “陛下,奴才有罪。” “呵呵呵。” 皇帝笑了起来,道:“行吧,咱摄政王爷打了胜仗,别无所求,就只求拿魏公公出出气,魏忠河,你就为国献身一下吧。 去浣衣局当差一个月,职务暂由张伴伴代。” “奴才遵旨!” 皇帝放下手中的信, 对面前的一众阁老道: “楚国,要低头了。” 所有阁老,包括黄公公魏公公全部跪伏下来: “臣等(奴才)为陛下贺,为大燕贺!” 姬成玦点点头, 又道: “毛明才。” “臣在。” “替朕拟旨: 乾国宵小,犯上作乱,囚杀帝君,纲常颠倒,人神共愤! 哦,对了,乾国那位谥号是什么来着?” 毛明才马上道:“正熙。” “哦。” 皇帝点点头, 指示道: “前头的,你自己写。” “臣明白。” 皇帝说出个大概方向,他毛明才负责写出,同时得显示出皇帝很有文化的样子。 “但最后,记住给朕加上一句。” 毛明才拿着笔,看着皇帝; 其他阁老,都都将目光看向皇帝; 乾国在短时间内,连换两任皇帝,按照旧例,发向诸国以得认同,而燕国这里,可是一直都没回复呢。 “燕乾世代交好,同为诸夏之国,两国间,君臣子民,手足相亲,睦邻友好……” 毛明才一边记录一边微微颔首, 一众阁老们也很严肃地点头, 显然, 对自家皇帝给燕乾两国之间的关系所下的定义,那是深表同意; 皇帝话锋一转, 继续道: “朕为皇子时,先帝曾将乾国正熙皇帝引以为朕之楷模,嘱朕学习,遥奉其为叔父。” 御书房内, 所有大臣都纷纷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件事,仿佛当年先帝与陛下说这些话时,他们就是在场的桌子椅子。 “乾国叛逆,行无道之举,若不自行匡正,则……” 皇帝站起身, 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沉声道: “则朕, 将提我大燕铁骑,为我叔父正熙皇帝报仇!” ——— 晚上还有一章,大概两点,我争取快点,抱紧大家!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摄政王 “心累了,是么?” 瞎子对着也蹲在小鱼池边的谢玉安问道。 谢玉安摇摇头,道: “不累。” “无力么?” “呵呵。” 谢玉安笑了笑,伸手从鱼池里拘了一捧水扬起, 道: “我放下过杂念,我放下过野心,我放下过隔阂; 我已经将自己手中能找到的,能看见的,能够得着的所有,都想方设法地拉上了赌桌; 我努力过了,而且是竭尽全力; 我没有早早地就躺平。” 说完, 谢玉安当着瞎子的面, 在鱼池边,躺平了下来。 “现在呢?”瞎子问道。 “大楚躺平了,陛下躺平了,我,也躺平了。” “怎么讲?” “我躺得心安理得,因为我曾经为自己,为这个国家,也算是拼过了命。” “但都是躺平。”瞎子说道。 “不一样,不一样的。” 谢玉安摆摆手, 指了指自己视线上方的天空, 缓缓道: “遇到点挫折就躺平,怨天尤人的,其实就如同这池子里的鱼,这辈子,也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了。 再哀嚎几声,自怨自艾几下,就跟那稚童躺地上哭泣,以求吸引大人注意过来拉你一把,再给你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般。 现在, 我的视线里,是这一片苍穹,我没能掌握住他,但我曾见证过他,也尝试想去捕捉过它。” “你还年轻。” 谢玉安扭过头,看着瞎子,笑道: “一般年长者对你说你还年轻时,下面,往往会跟着一些其他想法,比如,你还有一些价值可以再榨一下,为我所用?” 瞎子没说话,默默地从兜里又取出一个橘子。 “你兜里到底藏了多少?” “比你兜里多一些。” 瞎子开始剥橘子。 “我不吃。”谢玉安强调道。 “你得吃。”瞎子很快剥好了一个橘子,再将其送到谢玉安面前; 谢玉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道: “有件事,我相信你家主子,还不知道。” “哦?” “你家主子是个性情中人,真正的性情中人,以前,我还不相信,这次,我信了。” “然后呢?” “当年梁地,是你给我暗示的吧?” “什么暗示?” “你在装。” “这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为何要血口喷人污我?” “就凭这个橘子,就足够了,你这喜欢喂人橘子的习惯,很不好。” 之前传话的那个商旅奸细,也是上来被喂了橘子。 瞎子笑了, 道: “你继续说呀。” “你说,如果你家主子知道,李富胜的战死,和你也有干系的话,你将如何自处?你家主子,可是把李富胜的坟,都迁到田家祖坟那里去了,交情,可不一般呐。” “李富胜的战死,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只是想暗示你,在当时,可以在南门关外,搞点事情。” “我知道,你这不是吃里爬外,甚至,你可以当得句忠心耿耿,不惜一切,为你家主子营造上位的机会。 那一场三国之战,可以说奠定了你家主子当日之基。 你很厉害,我很佩服你,真的。 在你面前, 我发现我自己,一无是处,包括这剥橘子的手速,也都比你差远了。” 谢玉安翻了个身,从躺平变成侧卧,继续道: “我有一个谢家打底,你是跟着你家主子白手起家的,输给你,我是真没泡儿可以泛呐。”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哈哈哈哈哈,瞧瞧,瞧瞧,来了么不是。” 谢玉安坐起身子,看着瞎子, 道: “我说什么来着,怎么,想替你家主子收狗了?” 瞎子将手收了回来, 默默地掰开一瓣,送到自己嘴里,边咀嚼边道: “当狗,你还不配。” “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一点儿吧。”谢玉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谢家军这一战,固然损失惨重,但在楚南,在山越人之中,我谢家的地位与影响力,可是不容忽视的。” 瞎子道:“刚才说自己守身如玉,现在就又开始介绍自己多骚。” “一码归一码,我谢家,我谢玉安,对得起大楚了。” “大楚这条船,搁浅了,想上来不?” “价码。”谢玉安说道。 瞎子伸手指了指鱼池:“都快溺死在河里了,给你一道绳子,你不抓,还喊着要给银子,才能让你救,你脑子,进水啦。” “体面!”谢玉安说道。 “给你机会挣,这次,就是机会。一旦这次伐乾功成,那诸夏格局,就基本上定了。” “我可不觉得,燕国皇帝的心胸再宽大,也总有个度。” “他肚子早破了。”瞎子很认真地说道,“你知道么,燕国皇帝陛下,比我认知中的,还不要脸。” “哈哈哈。”谢玉安一边笑着一边站了起来。 “哟,支棱起来了,不躺了?” “我那只是为了歇歇。” 瞎子将还剩下大半的橘子,递过去。 谢玉安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送入自己嘴里咀嚼。 “你本该死的。” “……”谢玉安,“咳………” “橘子没毒。” “哦~” “但我觉得,你死,反而顺着它的意思了。”瞎子甩手将橘子皮丢入鱼池之中,“谁要按着我的脑袋想让我做什么,我不仅要反抗,还得把他的爪子,都掰回来,反着,去把他自己给按死,这样才有趣,是么?” “虽然我听不懂你指的是谁,但我能懂你这话的含意,我支持。” “我喜欢造反。” “巧了,我也是。” 瞎子意味深长一笑, 道: “我知道。” ……… “驾!!!” “是大将军,开城门!” 奉新城的东门,缓缓打开。 梁程骑着貔貅,驰入城中。 貔貅后背上,还载着一个薛三。 “我说阿程,咱们走时,那边还没开始谈判吧,主上就这般笃定地能谈成,早早地就命你回来接转兵马了?” 梁程回答道:“相较于主上军事水平上的成长,其实从一开始,主上最擅长的,还是政治。” “也是。”薛三点点头。 “主上既然有把握,那楚国那边,大概就能谈得成。我擅长军事,却不擅长政治。” “嗯,一般你这种的,最后都会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梁程的目光,流露出一抹寒光。 薛三马上一拍脑门,歉然道: “不好意思,我说中了。” 为了缓和气氛,薛三岔开话题道: “主上现在,是越来越像主上了,你知道么,瞎子这次本该和年尧私下商议做出个既成现实来为他造反大业铺垫的。 但最后,瞎子还是主动去找主上报备了。” “主上早就知道了,或者……是早就猜到了。” “对,这就是可怕的地方,连瞎子都不敢糊弄主上了,嘶……我滴个乖乖。” “快到了。” 王府门口, 梁程翻身下貔貅,薛三也随之跳下紧随其后。 “阿程,你说说哪里有这样当娘的,给自己儿子直接丢那儿去了,他不心疼,咱们这些当干爹的还心疼呢。” “饿不死。” “废话,你他娘的肯定高兴啊,我甚至怀疑你早早地就串通了沙拓阙石作弊!!!” “没有。” “我信你个大头鬼。” 梁程走在前面,薛三还在继续骂骂咧咧; 二人过了前堂,来到后宅假山位置。 大铁门外,立着个小帐篷,帐篷内点着蜡烛,听到动静的大妞,从里头爬出。 她穿着棕色的貂皮衣,既能保暖又能当被褥用,瞅见来人后,大妞马上高兴地喊道: “三叔,程叔,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哟,小公主,瞧瞧叔叔给你带回来什么。” 薛三将一个精致的玩偶送到了大妞面前,玩偶用的是特殊的材料打磨而成,而材料,来自于一位楚国贵族身上的配饰。 “谢谢三叔。” 大妞马上道谢。 薛三看了看大妞,有些疑惑道: “咦,小公主,你怎么比我们出征前,胖了一些?” “唔……” 大妞马上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好在这个时代,人们的审美并不是走的排骨风,女孩子对丰腴的接受度还是比较高的。 “有么,三叔。” “挺好,挺好。” “许是这个月,担心阿弟,每天按照娘亲的吩咐给阿弟报时,让我三餐加宵夜也都规律了起来,就吃胖了……” “哦,原来如此。” “三叔,你们快把阿弟放出来吧。” “嗯,好。” 薛三跳过去,从假山夹层处,抽出一条铁链,然后开始往后拉拽,大铁门的卡口,也随之被打开。 这里头,拉拽的频率和速度也是有讲究的,单纯发力去拉,很容易造成卡死。 梁程伸手,抓住铁门,十根指甲长出后,卡住了位置,随即发力。 “轰隆隆!!!” 铁门, 被提了起来, 一直到被推到了最上面去,固定好。 里头,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大妞主动走上前,喊道: “阿弟,阿弟,快出来,我让后厨给你准备夜宵哦。” 梁程这会儿已经松开了手,薛三也不再继续牵扯铁链子,而是站在了梁程身侧。 “阿弟,阿弟?” 大妞还在喊着。 薛三伸手戳了戳梁程膝盖, 道: “得一步一步脚步声先出来。” 这时, 密室里头的黑暗处,传来了脚步声,走得很慢,但很清晰。 薛三又戳了戳梁程膝盖, 道: “眼睛最好还能放个光,衣服得破烂一点,但必须架子还在,不能衣不蔽体,得掌握好度。 然后得来个反差温暖。” 这时, 郑霖从黑暗中走出,眼眸之中,有紫色的光泽在流转; 其身上的衣服,在气息裹挟下,微微拂动,虽然破损,但却有一种野性环绕的感觉。 “阿弟,你可算是出来了!” 大妞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 郑霖的面部表情产生了一时的僵硬,但最终,变得柔和起来,伸手搭着自己姐姐的肩膀, 道: “阿姐……” 薛三弹了口气,感慨道:“简直跟他亲爹一模一样,这绝对是亲生的,验都不用验。” “主上不好么?”梁程反问道。 “我们干儿子,越来越像他亲爹,我这心里头啊,总觉得怪怪的。” “嗯。”梁程提醒道,“你这话敢当着主上的面说么?” “不敢。” 郑霖也看见了站在后头的薛三与梁程,马上喊道: “三爹,程爹!” 魔王们是叔叔辈,但见面时,都是喊干爹。 梁程招了招手, 郑霖松开大妞的手,走了过来。 梁程眼眸中,流露出绿色的光泽,周身煞气迸发; 气机牵引之下,郑霖身上的煞气也随之流露出来。 他这个月,就是指着煞气为生的,也是因为沙拓阙石足够大方,用自己的僵尸本源给自己孙子当饭吃。 薛三伸手,过来要抱抱。 郑霖也张开双臂,走过去; 然后, “嗖!” 一声破空之音传来,郑霖整个人近乎是弹射而起,向着另一个方向开始飞奔。 但在下一刻, 薛三却提前出现在了郑霖逃跑的方向位置。 郑霖眼眸之中露出一股凶厉之气,而在这时,其眉心本该有的封印,竟已荡然无存! “嗡!嗡!嗡!” 双方以极快的速度,快速交手,最后,薛三以一记匕首,直接划破了郑霖的胸膛,迫使郑霖后撤; 他不后撤,自己的心脏,也会被自家干爹给挖出来。 “啧啧。” 薛三舔了舔匕首上的血。 “不要再封印我!不准……再封印我!” 郑霖双拳攥紧,这一刻的他,呈现出的,是魔王之威! 哪怕实力上,还没完全登堂入室,但这种气机,已足以让人胆寒。 但马上, “噗!” 五根指甲,直接刺入郑霖的后背,同时,煞气开始注入。 郑霖的身体开始颤栗起来,很快,其身上的煞气逐渐敛去乃至不见。 同时,眉心位置的印记,恢复了一些。 梁程将自己的指甲抽出,郑霖跪伏在地上,仍然咬着牙,不服输。 “我已经把我这部分的煞气封印重新加固了,之后让瞎子和阿铭,把他们那部分的封印给再加上去,完成新一轮的封印。” “又要………把我关起来了么?”郑霖问道。 薛三上前,伸手拍了拍郑霖的脸, 道: “不是,这次你三爹我,亲自带着你去帅帐,其实,最放不下你在这里受罪的,还是你亲爹,不是你亲爹吩咐,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回来。” 郑霖撇过脸去。 “那我呢?” 大妞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母亲不在家了,父亲也不在家了,阿弟也要走了…… 薛三笑道:“自然是一起去,你外祖母想见你嘞。” “唔……” “怎么,你不想见你外祖母么?” “以前是挺想来着。”大妞说道。 “现在为什么就不那么想了?” “谁叫爹都把楚国给打崩了呢…… 唔, 外祖母和舅舅现在肯定需要家人安慰。” 说着, 大妞走到郑霖身边,一边用龙渊斩下自己的衬衣帮郑霖包扎一边抚摸郑霖的后脑道: “阿弟,咱们一起去见爹爹,多好,又能出去玩耍了。” 郑霖原本冷冽的目光,在面对自家姐姐时,永远都无法维系,只能低下头,选择了默认。 大妞继续道: “听娘亲说,打仗时的爹爹和平日里的爹爹,完全不一样哦。” “呵,又能有多少差别?” …… 春日还早,但春雨,似乎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润湿这片大地了。 帅帐中的卧榻上, 郑凡坐起身子,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一袭长发披肩的熊丽箐也随之起身,依偎在自己丈夫肩膀上,手指,情不自禁地在丈夫胸口处轻轻勾勒着圈圈; 郑凡伸手,抓住了调皮的柔荑; 熊丽箐马上尝试挣脱,近乎带着些许哭腔道: “不来了,不来了; 妾身怕了,怕了,求夫君放过,真的吃不住了呢。 夫君打仗时和平日在家里时,真的不一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