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第1章 序章 韩国都城金陵城内岁春街上,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缓缓行驶。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男人低着头恭敬地掀着车上的窗帘,以方便主子看景色。 “不过一群蝼蚁罢了,有什么资格笑?!”韩柔看着行人的笑容不禁嗤笑。 白羽早已习惯韩柔的喜怒无常,低着头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韩柔看向他。 白羽恭敬道:“若是他们惹主子不开心了,主子便赐死他们好了。” 韩柔大笑,声音尖利,像是手指刮在玉上的声音一般刺耳。 “死!”说完这个字,她又不再言语。 跟在车旁的暗卫以及车夫都忍不住抖了抖,白羽却神色如常。 韩柔挥挥手,白羽会意,放下帘子。 “你好像不怕死?”韩柔用手支着下巴,看向他。 白羽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陛下而死,奴才不怕。” 韩柔讥讽道:“孤说过出了宫,就叫孤主人。” 白羽敛眉,道:“奴才知错。” “你不怕死,但是你肯定怕痛。不如,让你体验凌迟三千之刑。”韩柔兴奋地看向白羽。“凌迟三千,你会生生看着自己被肢解,身体同灵魂的痛苦交织,恐怕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刑罚吧。” 白羽微微笑着,神色平静,道:“若能让主子开心,奴才甘之如饴。” 韩柔觉得很无趣,眼神一下冷了下来,道:“你以为孤在和你开玩笑?” 白羽笑道:“主子从不开玩笑。” 韩柔神色缓了些,懒懒道:“是啊。” 车子突然颠簸一下,白羽连忙扶稳韩柔。撩开车帘,问道:“发生何事?” 车夫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颠了韩帝一下,今日怕是必死无疑。 白羽看他吓得说不出话来,皱眉看向外面。就见一个身着靛青布衣的年轻男人倒在地上。 “主子,车子不小心撞了一个人。” “死了就直接丢到城外乱葬岗。”韩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好痛...救命啊...”地上躺着的男人□□出声。 韩柔看向那人,只一瞬变了脸色。“快,快把他扶进来!回宫找太医给他瞧一瞧!!” 白羽从未见过韩柔露出这般神情,她从来都是不耐烦的,凌厉而又暴躁,喜怒无常,可如今一张苍白而又漂亮的脸上竟然露出紧张的神情! 他急忙下去扶起地上男人,手却不自觉用力,捏的男人□□一声。 白羽仔细看着男人的脸,就见他五官端正,是个英俊的模样,可也称不上多出挑,所以为何他会令陛下的另眼相待? 白羽刚将他小心放在车内虎皮毯子上,就被韩柔推开。 韩柔握住男人的手,路泽施就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气息从手上传来,像是被毒蛇缠上一般。 “主人,此人来路不明,您还是不要靠近他。” “孤的事情容不得别人置喙。” 白羽跪下,道:“奴才僭越。” “回宫后自己去领罚。” 白羽抿唇,道:“是。” 太医院院首常太医急急忙忙赶来栖凤殿,给榻上这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把脉。 韩柔问道:“如何了?” 常太医恭敬道:“回禀陛下,这位公子只是些外伤,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那他为何还在昏迷?” 常太医谨慎说道:“老臣不知。” “何时能醒?” “估摸过个半日吧。” 韩柔哈哈大笑,突然又止住笑声,冷冷道:“太医院养出的就是你这样的废物?!” 常太医急忙跪下,道:“陛下息怒,是老臣学艺不精。” 韩柔道:“既然如此,那留你何用?来人!把他拖出去杖毙,尸首挂在太医院旁边,以激励众位太医们!” 几个侍卫闻言捂住常太医口鼻,以免他惊扰韩柔,将他拖了出去。 韩柔道:“传令下去,太医院院首之位由副院首担任,以此类推逐级晋升。” “是。” 韩柔问道:“如今院首是谁?” 白羽回道:“是李源李太医。” 韩柔也不知听没听清,只揉揉眉心,坐在床边。用微凉的手捏住床上人的下巴,韩柔细细端详此人容貌。 真的很像一个人。 路泽施心内惊慌,这韩帝果真如传言所说般杀人如麻。 他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看向韩柔。 韩柔收了阴骛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你醒了?” 路泽施蒙蒙地问道:“这是哪里?这位姑娘是谁?我又怎么会在这儿?” 白羽开口道:“这是韩王宫,这位贵人是韩王陛下。而公子路上被陛下的马车所撞,昏迷不醒,所以陛下便将你接回宫中医治。” 路泽施急忙挣脱韩柔的手,下床跪拜,道:“不知是陛下,草民实在是失礼!” 韩柔扶起他,笑道:“不用多礼。” “不知这位公子姓名?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何人?” 路泽施拱手回道:“草民姓路名泽施,家住金陵城外睢水镇,家中已无亲人。” 韩柔道:“既如此,孤便下诏立路公子为三品贵夫,即日入住飞星宫。” 白羽皱眉,跪下劝道:“陛下,这于理不合啊!”顾家嫡公子顾钰与季家嫡长子季允武皆只是五品贵夫,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怎可位列他们之上。这对顾家季家皆是莫大的侮辱,顾家季家如何能意平?顾家虽表面式微,其势力却渗透在韩国各处,季家更是手握军权,万一他们两家有所动作,韩国势必大乱! 赤羽忍不住狠狠皱眉!这孩子怎么往枪口上撞?!亏他还觉得白羽是个人才,可以做他接班人! 韩柔大笑道:“孤才是韩国的王,是韩国的理!”止住癫狂的笑,她看向端正跪着的白羽,却对着路泽施沉沉出声:“假的东西无论如何逼真,都会有被揭露的一天。你说是吗?路公子。” 路泽施忐忑跪下回道:“陛下说的是。” 韩柔伸手扶他起身,柔声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孤的三品贵夫,不必行此大礼。” 路泽施抹了把冷汗,道:“多谢陛下恩典。” “暮雪,带人送路公子去飞星宫。”韩柔随手指派了一个长相平平的侍女带路泽施离开。 路泽施连忙行礼离开。 韩柔目送路泽施离去,开口道:“今日为何频频出错?你应该知道孤从不留无用之人。” 白羽目光沉沉,回道:“奴才不会再犯,求陛下再给奴才一次机会。” 韩柔看着自己的手,无所谓般说道:“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今日,下去领罚吧。” 白羽恭敬道:“是。” 晚膳时分,韩柔看着面前百道精致菜肴,兴致缺缺地动了动筷子。 暮雪回到栖凤殿,行礼道:“奴婢已将路公子安置妥当。” 韩柔放下筷子,随口道:“不知今晚会不会下雨,好好的桃花别被打散才好。” 暮雪回道:“雨下不大的,陛下放心。” 韩柔笑道:“既如此,孤也不用忧心了。” 白羽拿出玄色貂皮斗篷给韩柔披上,闻言道:“陛下若是担心桃花,不如让人支伞遮住风雨,以防万一?” 韩柔没回答他,倒是有些意外这人怎么还在此处。看向一脸慈祥模样的赤羽,韩柔问道:“你怎么忍心让自己干儿子受着伤出来服侍孤?” 赤羽笑道:“回陛下,这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十分仁义。奴才看他受了杖刑五十,本想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忧心陛下被别人照顾不周,非要跟来。” 韩柔笑道:“说得好!你们父子二人各赏五十金!” 赤羽谄媚地跪下道谢,白羽却皱了眉头。 赤羽问道:“陛下今晚要去哪宫?” 韩柔叹道:“哪都不去,就在栖凤殿批奏折。” 赤羽慈祥地笑道:“那奴才给您准备提神参茶。” 韩柔点头。赤羽是先皇韩懿身边红人,最是会察言观色,韩柔脾气暴躁,任意妄为,赤羽却永远都是顺着她来,这也是韩柔独独留下赤羽这一老人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赤羽在她同先皇的最后一战中归顺了她。 子时左右,天下漆黑而又安静,偶有动静也是鸡鸣狗盗之徒摸黑作案。 栖凤殿同其他宫殿不同,寝室内的华丽精致龙床两侧各摆了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稍稍照亮寝室。 韩柔刚刚放下奏折,睡下。迷迷糊糊间察觉到有人靠近,摸出怀中匕首,划烂床前红纱,刺向黑影,喝道:“谁?!” 匕首被紫衣人两指轻松夹住。在夜明珠的光下,只见来人一双锐利的丹凤眼,长身玉立,紫衣飘飘,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陛下!”暮雪从外殿拔剑闯入。 韩柔摆手道:“下去。” 暮雪松了口气退下。 季离嗤道:“我若是动手,恐怕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韩柔冷笑,收回匕首道:“可惜你没动手。说吧,你来扰我清梦做什么?” 季离冷冷道:“听闻你收了个来路不明的小白脸?” 韩柔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可相比他你更像一个小白脸。” 季离皱眉道:“这件事金陵城都传开了。” 韩柔冷冷道:“你不用和我解释你怎么知道的。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离道:“路泽施与季家那个老家伙有关系,虽无确切证据,可你记得防着点。” 韩柔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个老家伙想做什么?” 季离讥讽道:“在此之前,先保住你的小命。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东西,你若是做不到,后果恐怕你承担不起。” 韩柔看向大开的窗户,想来季离便是翻窗而入。风吹散乌云,明月皎皎,照亮了盛开的桃花。她笑道:“这桃树种了三年,也确实该结果了。” 季离道:“不会结果的桃树不如砍了。” 韩柔点头:“确实。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给它浇水施肥,那样就更可能结出桃子了吧。” 季离收回看向桃花的目光,道:“老家伙好像疯得更厉害了。” 韩柔笑道:“一个疯子总会破绽百出,只希样他比我疯得厉害些。” 季离皱眉,道:“常太医已经除掉了,你的毒怎样了?” 韩柔摆手道:“治不好了,不过也不会致命,就是狂躁些。还有,帮我拿些避子汤药来,我这些日子愈发控制不了自己了。你也知道,孩子出世那日便是我的死期。” 季离目光沉沉望向她,不置一言,卷走她床头六颗夜明珠,翻窗而走。 屋内一下子黑了下来,韩柔收了笑,一脸阴骛喊道:“暮雪,纤云!” “陛下。”暮雪与纤云拿着油灯,恭敬行礼。 韩柔恨恨道:“你们派人下去继续收练一批死侍!一定要强到任何人都闯不进栖凤殿!!” 暮雪纤云二人忙道:“是。”就匆忙退下,生怕韩柔把火气撒到她们身上。 二人退下,屋内恢复黑暗。韩柔坐在床上,离三年之约不过月余,她必须要出手了。 没了夜明珠的光,韩柔抱着冰冷的匕首,倒是难得的一夜好眠。可隔日她仍是让人从库房取了六颗夜明珠放归原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陛下,该歇息了。”赤羽适时提醒。 韩柔放下奏折,有些疲惫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 韩柔点头,接过白羽的提神茶,也不喝,置于桌上。 白羽见她动作低头不语。 赤羽问道:“陛下今日要去哪宫吗?” 韩柔皱眉,道:“老规矩。” 赤羽笑道:“奴才就知道,已经给您备好了。”一招手,一个年轻侍女就端着青色竹筒走了进来。 韩柔随手从一堆竹签中挑出一支,扔给赤羽。 赤羽连忙接住,读道:“是同归阁的季公子,陛下,还去吗?” 韩柔挑眉,道:“为何不去?” 赤羽道:“那老奴先去通报一声,让季公子准备一下。” “不用。” 伸开双臂,任由白羽给自己披上赤色龙袍,韩柔带着一群人,浩浩汤汤赶去同归阁。 同归阁处于一片偏僻之处,星光点点,草色浅浅,倒像是一片世外桃源。 暮雪纤云提着灯笼走在韩柔两侧为她照亮。 韩柔倒未想到这半夜三更季允武还未睡下。 一盏油灯微弱的光,将一个端坐的黑影从窗户明纸上映出。 “退下吧。”韩柔略一摆手,暮雪纤云立刻退下,赤羽扯着白羽也退下。 听见竹扉打开的声响,季允武抄书的手一顿。 “在抄什么书?”韩柔神色淡淡地走过去,直接拿起季允武正在抄写的竹简。 “原来是无情道的卷一——碧落悟性篇。”韩柔颇感意外,又见他的字遒劲有力,倒是有些超然物外的意思,不禁讽刺开口道:“几月未见,你的字倒是大有长进,不知人是不是也有所长进?” 季允礼从竹椅上站起,拱手道:“参见陛下。” 季允礼与后宫其他男人颇有不同,五官硬朗,身材结实,身着黑色短打。 韩柔笑道:“怎么变得如此听话了?不叫孤恶女人了?” 季允武神色淡然,道:“若过于计较,无论其本身对错,皆是缪以伤意。” 韩柔看他道:“所以你那个好奴才被孤处死,你也不计较了?” 季允武坦然道:“因果是道,尚攻他行刺陛下,也是自食恶果。” 韩柔笑:“很好!” “不过孤觉得无情道也并无可取之处,毕竟无情道道尊的亲传弟子都叛出师门,入凡尘去了。”韩柔看着竹简,深沉出声。 “陛下说的是五毒子离耽?他可是无情道百年一遇的优秀子弟,甚至同多情道梦氏嫡传弟子青阳子并称并仪君子,怎会叛出师门?!”季允武惊讶道。 韩柔扔下手中竹简,冷笑道:“孤与离耽曾有一点交集,这人可是一点无情道风骨都没有,由此可见,无情道并不是避世桃源。” “不会,我多日拜读无情道著作,只觉心内清明,可见无情道绝不是浪得虚名。至于五毒君,他必定是有苦衷的。” “愚不可及。不过孤今日来不是与你讨论此事的。” 从桌上端过一杯茶水,韩柔递给他,“喝吧,今日你给孤侍寝。” “是。”季允武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油灯熄灭,整个同归阁变得昏天黑地。 偶有几声低喘传来,将守在阁外的白羽弄得心神不宁,眉头紧锁。 “给季允武安排几个仆从过去,同归阁就他一人太过冷清了。”韩柔荡着秋千吩咐道。 “是。”赤羽笑应。 “昨晚发生了何事?”赤羽偷偷问向白羽,他昨晚没撑住回自己寝室休息去了,不了解发生了何事。这季公子是大司马季雍之独生嫡子,当初也是意气风发。可后来被陛下看中,强行纳进宫来,废了他一身武功,让他成为废人一个,致其一直郁猝。所以他与陛下向来是水火不容,半年前更是冒出手下行刺的乱子来。 白羽抿唇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陛下怎么会突然对他上了心?” 韩柔余光瞥见交头接耳的二人,冷笑道:“你们在窃窃私语做什么?如果舌头不需要就割了吧。” 赤羽连忙笑道:“老奴只是疑惑陛下不是与那季公子一直合不来吗?怎会突然和好了?只不过老奴又转念一想,陛下天姿国色,想必是季公子悬崖勒马,回心转意了。” 韩柔道:“他有没有回心转意,孤不知道。孤只知道你们若是再敢在孤背后乱嚼舌根,孤必定叫你们人头落地。” 赤羽连忙装模作样扇了自己几巴掌,笑道:“老奴犯老糊涂了,该打,以后必定不会再犯。” 韩柔瞥向静立一旁的白羽,道:“你呢?” 白羽不语,赤羽连忙圆场道:“白羽也必不会再犯。” “他是哑巴吗?孤要他自己说。” 白羽皱眉行礼道:“奴才不会再犯。” “给孤推秋千。”韩柔不再理会他们。 赤羽正要动作,白羽便先他一步走到韩柔背后,稳稳推她。 午膳时分,赤羽白羽终于得了闲,聚在一处。十里荷华长廊处,赤羽看向荷花池中的一点新绿,冷冷道:“你若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劝你趁早除掉,否则不但你性命难保,更可能连累我!” 白羽皱眉:“义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赤羽全然不复在韩柔面前的慈爱模样,说道:“你我皆是奴才,我当初看你可怜,无处可去才会收留你。” “义父之恩我定会永生铭记。” “不需要。你只需要知道伴君如伴虎,记住韩帝永远是皇帝就行。” “我会有分寸。” “最好如此。”赤羽拂袖离去。 大司马府,此刻是愁云惨淡,人人风声鹤唳,大气不敢喘。 “该死的小贱人!!”季雍将桌上物品全部扫到地上,此时扶着墙平复心火。 “老爷你别动怒。”司马夫人连忙给他顺气。 季雍垂泪恨声道:“这个小贱人怎敢这么羞辱吾儿!” 大司马夫人问道:“发生何事了?” 李管家忙回道:“探子来报,韩帝一连宿在大公子那十日。” “什么?!”司马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狠狠扭曲着。 季雍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你说她怎么敢这么羞辱吾儿!他害得吾儿形同废人,害得吾这大司马被世人耻笑还不够吗?!她是非要逼死吾儿啊!!” “别激动啊,老爷。”司马夫人扶住发抖的季雍。 “你说,为何路泽施还没有动静!”季雍睁着血红的双目,瞪向李管家。 李管家踌躇道:“路泽施除了开始时见过韩帝一面,就再也见不到韩帝了。” “这个废物!不能等下去了!我要再想别的办法。”季雍神色癫狂道。 “老爷,顾相爷悄悄送了一封书信过来。”李管家说道。 “拿过来!” 只见信上洋洋洒洒写着:切莫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狠狠撕了书信,季雍骂道:“好个顾相爷,好个广陵君!你不帮忙就罢了!!待吾大功告成,必定让你悔不当初!!” “老爷,宫中那人来了。”李管家说道。 季雍看向来人,急切问道:“吾儿有没有回信与吾?” “回禀司马大人,公子说无话可回,您只当没有他这个儿子吧。” “六年了!他就没回吾一句话,好不容易等来一句,竟是要与吾断绝父子关系吗?!定是那个小贱人害的!!” 季雍又转向李管家问道:“季离呢?” 司马夫人闻言眼睛瞪大,气道:“老爷为何偷偷联系那个野种?!” “再怎么说他也是吾子。” “你能确定?那种女人生的孩子谁能确保?” “若怜!” “好了,我不说了。” 李管家抹了把汗,道:“季离中尉同意举金陵帝都之力,同老爷您里应外合。” 季雍哈哈大笑,道:“那吾就有十成把握了!袁乔松一个守皇宫的卫尉只有一万余人,如何能与季离的五万兵士相比?更何况吾还有别的棋子!” 司马夫人惊惧道:“老爷,你确定季离能靠得住?他一直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怕是不会在意你这个爹的!而且这事万一出了变故,我们就全完了!” 季雍不以为然道:“妇人之见。不过在此之前,吾还有一个办法。” 听了这个办法后,司马夫人稍稍安心。 “陛下今晚还是去同归阁吗?”赤羽问道。 “嗯。” 细雨连绵,丝丝凉意透过春风洒了人一身。白羽沉默撑伞为韩柔遮雨。此时不过黄昏时,却因天色不佳,显得如同黑夜。 “陛下今日来得倒是早,不再是披星戴月而来了。”季允武行礼笑道。 “以后不会再来了。”韩柔神色坦然。 季允武一顿,看向韩柔,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扔过一杆□□,韩柔笑道:“穿空平乱枪还你。” 季允武接住□□,无奈道:“我早就是废人一个,这枪跟着我也无用武之地。” 韩柔道:“很快你就可以离开了,孤还你自由。” 季允武疑惑道:“陛下,这是何意?” 韩柔笑道:“这个宫中恐怕就属你纯良了,若是所有人同你一般,孤倒能多活几年。” 季允武沉默不语。 “孤今日来,就是归还此物。霸了你的心爱之物六年之久,愿你莫怪孤。孤走了,你不必相送。”韩柔一摆手,给季允武留了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 甫一出门,白羽就撑伞遮住韩柔。 韩柔道:“孤哪有这么娇气?” “仔细点总是好的。” “是啊。” 目光随着那红色纤瘦的身影渐渐远去,季允武回神皱眉唤道:“平奴呢?” 一个侍女道:“回公子,平奴一个时辰前被陛下处死了。” “什么?!”季允武强自镇定道:“你退下吧。” “是,公子。” 父亲费尽心思安插的眼线就这样没了...韩柔啊韩柔,你的话有几分真呢?可恨你机关算尽太聪明!从不给任何人信任!!这次,季家恐怕真的要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听着悉悉索索的水滴声,韩柔沉沉入睡。窗户被猛然踢开的巨大声响一下子惊醒了韩柔。 “谁!”她下意识拿出匕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上。 季离身上湿漉漉的,更显冰冷。目光下移,看向韩柔白皙骨感的脚,只一瞬便移开目光。 两个暗卫紧跟其后,翻窗而入,举剑刺向季离。 “下去!”韩柔冷冷出声。 “是。”二人立刻隐去身影。 季离漠然道:“你倒是长进了。” 韩柔不耐地收了匕首,道:“我这皇宫要是谁想进就进,我这个皇帝不如不做。” “我很想知道,你每次都夜半三更扰我清梦到底想做什么?还有,若是没有紧要的事情,就别来见我,我和你可不是可以坦诚相见的朋友。” 季离冷哼道:“距离你我之约不过十余日,你真的能做到吗?” “你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接下来的十日,我不会再来,不过,你若是做不到,就拿你的命来换。”季离留下这一句就翻窗而走。 “该死!”韩柔气恼。 敲门声响起,纤云在门外喊道:“陛下,如影门有重要情报传来。” “进!” 接过纤云手中密报,韩柔沉默,久久不言。 密报上道:距离金陵最近的清流郡,其郡尉陈维夏偷偷调兵集结,正向金陵城赶来,不出一日将至金陵。 清流郡不过万兵,按理说攻下金陵城是痴人说梦。 可金陵的中尉是季离,季离真的可信吗?皇宫守卫都领是袁乔松,这袁乔松背后之人隐藏颇深,更是不可信。她只有一半兵符,怕是难以调兵,就算能够调兵也绝对来不及,若是这几人倒戈,那不出一个时辰金陵必沦陷!这一局难道是死局吗? “为何今日才发现此事?!”韩柔撕碎密报,质问道。 纤云恭敬回道:“陛下,如影门不过百余人,水月门不过五十余人,镜花门人数更是稀少,三门加起来不过二百人,如何能面面俱到。” 韩柔头痛欲裂,骂道:“你们这群废物,通通给孤滚出去。” “慢着。”韩柔喊住纤云,踌躇道:“你去探探季离口风。” “是。” 偌大的宫殿此时只剩下韩柔一人,她穿着单薄中衣,听着雨声,一时好不凄凉。 她不禁在心里骂道:从三年前为了解困与季离合作,许了他大司马一位开始,便是与虎谋皮!复叹了口气:可若不与他合作,自己怕是撑不到现在,可笑啊可笑! 不过,她绝不能倒下。绝不能在那些厌恶她的人前面倒下,就算她难逃一死也要所有人给她陪葬! “暮雪!” “奴才在。” “你带着水月门的人去大司马府盗取另一半虎符!记住,不惜任何代价!!”一利刃般的闪电从天劈下,照亮一瞬韩柔的脸,坚韧而又绝情。 暮雪只觉心内激昂,颤声道:“是!” “霜影!云影!” 之前追着季离的两暗卫现身,半跪行礼,肃穆道:“主上!属下在。” “拿上圣旨,你二人带镜花门的人奔赴丹徒,毗陵,不管下毒威逼也好,将其郡丞郡守郡尉的家人全部抓起也罢,总之让他们立即出兵!” “可是主上,如影门四散在韩国各处,一时招不回来,你身边无人保护能行吗?” “还剩下十人,够了!你们速速出发!”韩柔双手紧握,坚定道。 “是。” “是我还不够努力吗?”轻声的呢喃被雷声掩盖,风过无痕。 翌日清晨,朝天阙。半月一朝,避无可避。 半轮朝阳炽炽,十里楼阁昭昭。三下钟声乱心,万里江山未央。 “上朝。” “臣参见陛下。” 过了两盏茶功夫,无人喊平身。众人低头屏息,只听指甲时不时敲击木桌的闷闷声。 韩柔向下望去,只见一排排俯首的官员。而本是位列三公,跪在众官之首的大司马季雍不在,本该在第三排的季离也不在。 她想到自己彻夜等来的消息,这季离竟未置一言,如此看来,他是要与自己所谓的父亲站在统一战。 一个身着青色朝服的中年男子,悄悄抬起头,透过一排排官员向上望去,恰好与韩帝目光相接,他连忙低头。 “你!”韩柔指向陈平。 陈平战战兢兢爬起来行礼道:“陛下唤微臣何事?” “御前失仪,不懂规矩,即刻拉出去杖毙!”韩柔一拍御案,气愤喊道。戏中人携戏外情,灼的她呼吸不稳。 陈平是大司马的人,既然大司马没来,这人便替他受着! “陛下,不可。”顾铭一身竹青官服,翩然起身道。“君子去泰去甚。而为君者,应无偷赏,无甚罚。陈将军虽御前失仪,却也罪不至死。” “顾相之意是孤既不是君子,也不配为君?”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既如此,来人,立即将陈平拖出去杖毙!!”韩柔狠狠道。 顾铭皱眉不语。 陈平的惨叫声就在耳边,只不过一炷□□夫便逐渐消散。恍惚间,大家似乎听到了一摊烂肉被拍打的声音。 所有人静默,连头上的冷汗都不敢拭去,只把头低的更厉害,韩柔放眼望去,满殿伏地的脑袋像是一只只丧家犬。只顾铭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 “可有人知,大司马为何没来?”韩柔冷笑问道。 无人回答,韩柔道:“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知晓,那孤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既然无人说话,便从最后排左手边开始,每一炷香杖毙一人,直到有人说为止!” 那个人看着侍卫逼近,吓得急忙出列,喊道:“陛下!臣知道!” “哦?” “大司马昨晚被贼人行刺,受了惊吓,卧床不起。”他颤声喊道。 “原来如此。”韩柔冷笑。她水月门的人折损大半也未偷出那半块虎符,季雍怕不是被吓得卧床不起,而是狂喜地卧床不起吧! 直到满朝文武跪满了一个时辰,韩柔才让他们起身。 “御花园的桃花雨甚美,孤想着这红粉姿若无人赏,岂不是憾事,所以今日邀众位一同前往,各位觉得如何?” “多谢陛下美意,臣等不胜感激。” “赤羽,白羽,你二人带大家去御花园。” “老奴遵旨。” “奴才遵旨。” “各位大人,随老奴来吧。”所有人战战兢兢跟着赤羽出了朝天阙,连跪得刺痛的腿都不敢揉一下,生怕惹恼了这位暴戾的韩帝。 “纤云、暮雪,你们带着水月门剩下的人埋伏在御花园附近,若孤出了意外,你们就将所有官员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暮雪惊诧,道:“陛下,你...” 韩柔从台上走下,拍了拍暮雪肩膀,笑道:“你和纤云是最早陪在孤身旁的人,孤却要你们送死,你们会怪孤吗?” 暮雪一身黑衣,身上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血水染湿了黑衣,空气中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她隐忍道:“陛下于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纤云便没有如此隐忍,垂泪道:“陛下,您一定保重自己。” 韩柔神色自若,摆手道:“去吧。” “是!” 所有官员战战兢兢地跟着赤羽白羽在御花园转悠,人心惶惶。 “相国大人可知陛下这是何意?”一个老臣皱眉向顾铭低语。 顾铭悠然道:“陛下这是存了兰艾同焚的心思。” “什么?她是疯了吗?” 顾铭唇角带笑,眼神深邃,道:“她不一向如此。”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既来之,则安之。” 季雍带着一万多玄甲兵,看着面前不出两万的银甲兵,质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兵?” 季离趾高气扬道:“难不成我还要一下子把全城军士集结?你当我是你?愚蠢。” 季雍忍了又忍,脸色发青,道:“怎么说,吾都是你父亲。” “闭嘴。” 月上柳梢头,御花园歪倒一群大臣,毕竟任谁走了一天也不能不累。 “赤羽公公,陛下怎么还不让我们回去?” 赤羽心内忐忑,强自镇定道:“这位大人何必心急,陛下说明日一早便让你们回去。”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是战鼓声!!”一群大臣惊呼,完全不复平时的矜贵模样。 “陛下,大司马同中尉谋反,如今皇宫被围得严严实实,接下来的行动请陛下示意。”身披银甲的卫尉袁乔松行礼问道。 韩柔冷笑道:“孤与你同去宫墙处。” “是!” 五丈高的城墙上,韩柔冷冷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叛军。 宫墙处点的火把随风飘摇,映得韩柔的脸忽明忽暗,季离却一眼便看见了她。韩柔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底青黑,嘴唇殷红似血,像是一只披着妍丽皮囊的厉鬼。 韩柔若有所感,定睛看向军队前列骑于高大白马上的季离。 二人目光交接,一个赛一个的冷漠。 季雍也看到了韩柔,失控大喊道:“杀了这个贱女人!” 季离接过季雍的赤金弓箭,对准韩柔,箭矢破空而出,韩柔退无可退,也并不想退。 她睁着一双凤眸,血气上涌,心却空空,毫无恐惧,只余一身深入骨髓的寒冷。 利箭擦脸而过,风几乎化作实质性的刃割得她脸疼。 砰地一声,韩柔身侧后方的袁乔松被箭钉死在墙上,甚至来不及吐露一词,就断了气。 “就差一点!”季雍癫狂大喊,又冲季离喊到:“你是怎么回事?!” 季离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理会他。 季雍碰壁,讪讪道:“没事,不过早一刻晚一刻的区别,这个贱女人,让她多活一会!!” “陛下,袁卫尉身亡,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部署?”一个长得十分刚正不阿的副将行礼问道。 “你叫何名?”虽是在询问这人,可韩柔目光依然冷冷看向季离。 “属下名唤匪风。” “ 谁能亨鱼?溉之釜鬵。好名字,从现在起,你就是韩国卫尉!”韩柔都没转头看他长得什么模样,便随口封了他的官。 “多谢陛下!”匪风并无靠山扶持,虽有能,却一直只做了个挂名副将,管理百余人,未料今日,竟然被委以重任! 纤云抹了把眼泪,拔出剑,道:“雪姐姐,宫门打开的声音你听到了吗?陛下肯定回不来了,我要替陛下杀光这些臣子!” 暮雪凝神屏息,制止她,“吉人自有天相,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先别轻举妄动,说不定陛下根本没事呢。”说着说着,她也开始慌了起来,宫门被破,如何还有机会?只是她相信,相信陛下绝非常人!千古女帝唯一,必定惊世骇俗!! 一晚上的兵荒马乱,御花园的大臣们被困在原地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无法离去。战火弥漫,人人自危,可竟没打到御花园来。 韩柔背对着赤色朝阳,看向浑身血污的季离,道:“你受伤了?” “废话。” 韩柔轻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模样。” “……” “没想到,你这人还算是守信。”韩柔冷笑道。 韩柔本就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谁知最后峰回路转。 在宫门被攻破的那一刻,银甲兵突然反水,与宫廷护卫一同与季雍带来的玄甲兵战斗,近三万的军队对战两万人,虽然也颇为惨烈,但好歹是胜了。 只是,季离这人终究不可信。这种失控的场面她永远不想再见到,没有人可以让她身陷囹圄! 总有一天,她会除掉所有对她有威胁的人。韩国是她的国,所有人都是她的子民! “把在御花园赏花的大臣带回朝天阙,孤有要事要说。”韩柔随手吩咐。 “是。” 朝天阙内,不过一日而已,众臣便全然失色,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 “昨晚季雍联合清流郡郡尉陈维夏谋反逼宫,陈维夏被就地正法,季雍被活捉。孤将你们全部留在御花园也是为了各位安危。” 满殿哗然,皆是想不通季雍怎会如此大胆。更想不通这事情怎会如此发展? 赤羽忙道:“肃静!陛下还有事要说。” “把大司马押进来!” 季雍头发披散,形容枯槁,神色凄惶,嘴被封住,被两个侍卫按着跪在殿前。 “放开他。”韩柔挥手示意。侍卫就将他松开。 只听他骂骂咧咧,越骂越下流,满场心惊胆战。 韩柔笑道:“满口污言秽语不如割了他的舌头喂狗。” 几个侍卫上前利落地斩断其舌头,一团红肉在血中跳了几下没了动静。 “季雍与陈维夏意图谋反,孤赐其凌迟之刑,满朝上下官员皆去观摩,以示惩戒。至于其家人就处以绞刑,尸身挂于金陵城外,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此事由张廷尉负责,祝御史监督。”顿了一下道:“这次除掉逆贼多亏了季离中尉,免其连坐之罪,赐大司马之位。中尉之职暂无合适人选,便由季离大司马暂代,待孤想到合适人选再继任。” “臣领旨。” 收过匪风呈上的半块虎符,韩柔笑道:“韩非子曾曰‘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这半块虎符若落在像季雍这般狼子野心的人之手,国家危矣。从今日起,虎符合并,由孤一人掌管,列位是否有异议,若有,不妨直说?” “臣没有异议。”众位异口同声,只季离冷冷看了韩柔一眼。 “袁乔松卫尉为国捐躯,赐其家人一千金,以示恩德。” “陛下宅心仁厚,臣等莫敢不服。” 一直处身事外的御史大夫祝清曀闻言顿了片刻:袁乔松怎么会死?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次副将匪风护驾有功,特擢升其为新任卫尉。” 匪风激动跪下行礼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 “多谢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顾相,你说这女帝打的什么主意?”张贺张廷尉在顾府书房不解问道。 “之前,我们就猜测这季离与她有所关联,但又一直不敢确定,毕竟女帝对季离时好时坏,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像这次她对季离便是明升暗贬,直接收了他的兵力。不过,这季离也是让人难以捉摸,竟狠心除掉自己父亲。这样看来,这两人倒是一样的蛇蝎心肠,颇为相配!” 顾铭悠然落下一黑子,“贺兄,你输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顾相你怎么还有心思下棋啊?” “老子曾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许这次动乱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机遇也未可知。” 张贺皱眉道:“左传也曾言‘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今日是大司马季雍,明日便可能是你我。” 顾铭摇头道:“没有缘由,她不会轻举妄动。” “她就一疯子,做事毫无章法,谁知道她何时会发疯?!” “你太低估她了,她为帝这六年虽杀人无数,可皇位却是逐渐坐稳,你难道还认为她是疯子,任意妄为吗?” 事实证明,只要季离不愿,这世间便无人能困住他。 栖凤殿内室,红纱轻曳,明珠微泽,倒是一派温柔风光。 轻阖上雕花窗门,信步走向榻前。撩开红纱,便露出在床上端正躺着的韩柔。 这是唯一一次,她没意识到自己的闯入。若不是季离熟知她身体状况,否则他都要怀疑韩柔是个隐藏的江湖高手了。 韩柔身体被缃色锦被遮得严实,只露出半截修长纤细的脖颈和一张疲惫却难掩妍楚的脸。她呼吸浅浅,眉头微索,墨发披散。 季离目光从那双紧闭的眸子处滑落到她殷红的唇上,复又看向她偶尔微颤的长睫。 他想起他们的初见。所谓岁春街的惊鸿一瞥,茗香阁的机缘重逢,不过是韩柔算计已久的刻意为之。 可那日执青伞漫步雨中的红衣女子,逆着人流地略一颔首,却历历在目。 他在陵阳山待了数年,被无情道尊收于门下,修习无情道,后又因不信其道义,离开青阳郡,行走江湖,以此寻求心中的那个道。虽心境难以突破,倒也潇洒快活。 茗香阁重逢之时,她自作聪明地向他抛出橄榄枝,他不知为何便接下了明明对自己来说并无意义的差事。他需替韩柔办事,交换条件是三年内韩柔会替他除掉他的便宜父亲以及让他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很可笑,可他就是想看看面前的美貌女子能做到何程度。 他替韩柔办事之初,也算得上困难重重,也不知在他没出现前,面对如此严苛逼仄的环境,韩柔是如何安稳做了这三年女皇的。 只是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狠,对所有人都狠,对自己更是狠,竟言笑晏晏地吃了六年毒药! 他一直坚信他是背后棋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罢了。 不过以今日之事看来,似乎自己才是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那个。 韩柔深陷梦中,她知道这是梦,因为如今再也无人可以把她关进徒有四壁的瘗玉宫! 可即便知道是梦,她也无法醒来。只能像当年一般呆坐在窗沿处,对着距自己一米外的足有三丈高的宫墙思过。 “下雪了。”她接过雪花,也不顾自己被冻得麻木的身体。韩柔记得这日是她禁闭满一年之日,也是她走上争权夺势的始端。 突然感觉有一股不属于梦中的寒意从脸上钻入骨髓,可她太累了,无论梦中如何挣扎都无法睁开双眸。 不行!不能过度疲懒!!用了全部力气也不过微微睁开了双眸。 过了片刻,眼皮又阖上,怎么都睁不开。不知挣扎了多久,她才清醒了一些。 “你!”任谁迷迷糊糊时看到疑似自己对头的脸就在自己面前一指处时都会吓得一下子清醒了,韩柔也不例外。 看着韩柔防备的眼神,季离冷哼一声,离她的脸远了些,声音紧绷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点点都不愿信他? 冰冷的剑刃横在颈侧,韩柔看向季离。二人就这样深深望着彼此,终是季离先皱眉别过目光。 “你若真想杀孤,就别用五戒剑。青阳梦氏以及你的师尊都在找寻你的下落,若是孤死了,梦氏必然会派人进宫,到时离耽你也逃不掉。”韩柔冷笑道。 季离冷哼一声,收剑。挑眉问道:“你知道我身份?” “你的父亲是季雍,母亲是洛阳魏家的嫡女魏如英,曾以五毒子离耽的身份修习无情道,后叛离师门,去了郑国,建立三垢堂,据传是专行不义之事,只取豪华之资。” 季离冷哼道:“你,很好。” 韩柔冷笑:“用不着你说。” “为什么?” “我在朝堂上已经说了原因。”韩柔了然,这人在问她为何背信弃义收了他的兵权。 季离冷哼,翻窗而走。 韩柔微微瞪大眼睛,这就走了?她还以为她的命真的要交代在这呢。 夕阳长无边,平添情思,无数高台楼阁,青砖绿瓦,美人如芷,绘成滚滚红尘画卷。 一辆与这繁华景象格格不入的轻车停在左宫角门前。 “此去便是永别,郎君保重。”赤羽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入季允武手中。 季允武看向他身后,问道:“她呢?” 赤羽疑惑道:“谁?” “无事。” “郎君把这令牌收好,陛下已经在西海为您置办好一切。” “...好...” 季允武缓缓上车,随着一声鞭响,马车发动,缓慢而坚定地离开了这座豪华的牢笼。 “又走了一个。”韩柔从柱子后走出。 “陛下。”白羽拿出手炉递给韩柔。 韩柔接过,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白羽给她顺气,忍不住道:“陛下如果舍不得,其实可以留下季贵夫的。”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后宫这些人全部遣走。 “走吧。”韩柔转身离开。 白羽心疼地看着她的背影,又赶紧跟上她。 斐然台的青肤樱胜雪,被橙色夕阳映照地带了几分暖色,美不胜收。韩柔独身走在石子路上,青丝随风飘扬,轻拂过白色花瓣又翩然落下。 悠然鲜活的琴声丝丝缕缕,悄然扰乱一池死水。 是流莺曲... 韩柔趴在窗前看向正在拨弄琴弦的绿衣男子,忍不住问道:“今日怎么有兴致弹琴了?”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绿衣男子看到韩柔,起身行礼,温文尔雅道:“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韩柔看着一派温和的顾钰,道:“你倒是一点没变,还和从前一般。” “陛下倒是变了许多。” 韩柔道:“人的表象无论如何改变,内里总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顾钰敛下好看的眉眼,对此不置一词。 翻窗而入,韩柔拿起摆在桌上的一副字画,轻声念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画中鼓瑟的粉衫女子是谁?你怎么不把她的脸画上去?” “只是随手画的,不入眼的。”顾钰拿回字画,卷起收好。 “陛下,不知你如何处置的季允武?” “他父亲谋反,他自然也不能逃脱法外。”韩柔随口说道。 “法理不外乎人情。”他们三个也算得上青梅竹马长起来的... “治国者法也。法者,不避大夫,不忽奴隶。除了孤,无人可以违背。” 顾钰握拳,“你就总是这样。” “我怎样了?” “就是因为你这样固执己见,我父亲才会被你逼死!” 韩柔冷笑道:“太傅不是被我逼死,而是他一定要对我以死相逼。” “你别说了。” “孤也不想说了。” “你早点休息,孤回栖凤殿处理政务了。” “恭送陛下。” 后宫真的是一座狭隘的牢笼,当初与当今丞相顾铭并称太学双璧的意气风发少年郎顾钰,也早就被这五六年磋磨得风采不再,整日只得沉迷琴棋书画,做一个闲散贵夫。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韩柔忍不住想到。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赤羽惊讶道。 “想回便回了。” 白羽抿唇取过赤色大髦给韩柔披上。 “都四月了,哪有这么怕冷?” 赤羽笑道:“这孩子惯会操心,陛下也别怪他。” “怎么会怪呢?”韩柔叹道。即使不想承认,可她身体确实算不得好,总是受凉不舒服。 韩柔道:“传个太医过来瞧瞧。” 赤羽问道:“陛下身体不适?” “有些。” “那奴才就赶紧去找院首李太医来给您瞧瞧!” 韩柔点头,白羽扶着韩柔手臂向栖凤殿内走去。 “可看出什么毛病?”韩柔侧躺在榻上,懒懒问道。 “是咯...” “别说了,孤已经知道了。” “今日找你过来,是想问你,若是一人在幼时磕伤了头,会否影响头脑?” 李源问道:“除了头脑,其他地方是否有损伤?” “无。” “此情况虽有可能出现,可几率十分渺茫。” “是吗?”韩柔低声道。 “怎么?你不信我?” “怎么会呢?你是孤费尽心思请进宫的人,孤自然相信你的医术。”至于其他,有待考究。 “要不是你说可以我若进宫就可以想要什么药材就有什么,我才不稀罕进什么韩宫!” …… “滚吧你,孤要休息了。”韩柔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李源。 李源也是说走就走,毫不停留。 “李源。” “喊我作甚呢?不是让我滚吗?”李源停住脚步,无奈道。 “孤还能活多久?”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少废话!” 李源冷哼道:“从今日起静养,不再玩你的权力游戏,我保你可再活二十年。” “那算了,记得保密!!滚吧。” “呵。滚就滚,为医者,最怕你这种不听话的病人,烦得要死!我这三十年过得随心所欲,还没被病人烦过,这下可好了,落到一个脾气比我还大的……”李源边走边嘟囔。 “韩懿,你除了病还留给了我什么?”韩柔嗤笑。 “罢了罢了!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自三百年前,中原便分裂成以金陵城为都城的韩国与以长安为都城的郑国两个国家。 韩国同郑国大有不同,韩国尚文,郑国尚武;韩国以赤色为尊,郑国以玄色为尊;韩国以凤凰为国运之表,而郑国以龙为国之标志。 传言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因此韩国广种梧桐,风吹叶响,颇为动人。 “你几岁了?”韩柔坐在马车上问向白羽。 “回主子,奴才今年一十有八。” 韩柔叹道:“不知不觉,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四年了。” “是。” 韩柔看着一身黑色常服的白羽叹道:“你很适合着黑色。”平时白羽总是身着浅色宫衣,如今穿了玄色衣袍,倒显得气质阴骛而又凌厉,沉沉如寒星,带着一股华贵之气。跟他比起来,女扮男装的自己倒是落了下乘。 白羽斟茶的手一抖,微微笑道:“多谢陛下夸奖。” 韩柔轻抿一口清色茶水,唇齿生香,是洛阳白叶茶。 韩柔轻放下白瓷杯,道:“你听,是五十弦的声音。” 白羽道:“回主子,此曲是韩国有名的流莺曲。其曲声悠远静谧,此人技艺了得” 韩柔摇头道:“这人虽精通乐理,只是可惜五十弦的瑟声最为悲怆,与流莺曲倒是格格不入了,若是换成二十五弦,倒是相得益彰。” “我是听不出来有何不同。”纤云凝神听曲,除了好听听不出其他,疑惑出声。 暮雪无奈,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啊...” “主子,我倒觉得这人瑟下的流莺曲别有一番风味。流莺曲本是欢乐灵动之曲,可这人却赋予其淡然忧思,反而更加意境深远了。”暮雪静静听着瑟声沉吟道。 韩柔敲了敲桌子,道:“是吗?”其实这曲子是她十四岁时随手为流莺所作,那时自己还太过浅薄,连曲子都是流于表面的欢喜。 “既如此,我们便去看看这瑟声的源头。” 纤云笑道:“好啊!雪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暮雪、白羽:“主子,不可。” 二人相视,白羽先道:“还是暮雪姑娘先说原因吧。” 暮雪道:“这瑟声来自醉春归,这种风尘场所鱼龙混杂,主人别污了眼睛。” 韩柔佯怒道:“你们都怎么了?怎么都爱管起我来了?我还是不是主子了?” 暮雪无奈,“主子...” “既然主子都这么说了,雪姐姐你就别磨蹭了。”纤云急急忙忙拉着暮雪下车。 白羽扶着韩柔下了马车,韩柔展开一把白玉骨扇,微微挡住半张脸,低声道:“我现在是男人的模样,你记得离我远一点,别扶我。” 白羽眉眼带笑,道:“是。” 醉春归小厮见来人为首者头束金冠,身着缃色外衫,腰系白羽带,玉带上挂着赤色玉璧,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赶紧谄笑着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好生面生,不知是城里哪户人家的?” 暮雪用剑鞘将他隔开,“我家主人不喜与人触碰。” “小的失礼,小的失礼。”小厮赶紧道。 韩柔坦然道:“本公子是顾家的。” 暮雪、纤云:…… 白羽皱眉:这是何意?难道她喜欢的是顾钰?? 小厮讶然!顾家的,年纪轻轻,财大气粗,长相俊俏,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顾相,顾铭了!! 他忙把韩柔往里请,“顾公子,您请。” “这位是?”宋妈妈疑惑道。 小厮低声回道:“顾铭,顾相爷!” “什么?!”这顾相爷最是洁身自好,虽早就听闻其佳名,但她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春温红玉,容颜无暇,貌美无度。 “公子,奴家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令奴家见识到什么叫天人之姿!”宋妈妈调笑道。 白羽挡在韩柔前面回道:“我家主人是循声而来,要找一位弹瑟之人。” “哦?想必这位公子您要找的是我这醉春归的头牌魏紫姑娘吧,她的瑟声可是把宫中的大司乐都比下去了!” 韩柔忍不住笑道:“这位姑娘的瑟声虽不凡,只是你这话未免夸大,你又没见过大司乐,你怎知她们二人孰优孰劣?我可是听闻大司乐是位歌舞双绝的妙人,而且犹擅编钟。” 宋妈妈讪笑道:“我一个井底之蛙,让公子见笑了。”她心下更是肯定这人是顾相爷。 “倒也怪不得你,论鼓瑟之技,魏紫姑娘确实胜于大司乐。所以今日我想见魏紫姑娘一面,劳烦你带路。” 宋妈妈犹豫道:“这魏紫姑娘同一般女子不同,不是谁想见都可以的,只有她自己同意才行,就是我也不能强迫于她。” 白羽拱手道:“那劳烦您通禀一声,看魏紫姑娘是否愿意一见。” “恭敬不如从命。” 过了片刻,宋妈妈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道“魏紫姑娘愿意相见。” 白羽道:“多谢。” “哎?别急嘛。她只答应见顾公子一人。” “不可。” 看着拦在面前的二人,韩柔无奈,“没事,你们守在门外就行。” “可是...” “没什么可是!” 三楼廊间,碎玉如瀑,瑟声萧萧。推门而入,韩柔便见一个青丝披散的紫衣女子坐在雅致房间背对着自己,正在弹曲。 随意寻了个座椅坐下,仔细聆听其曲。是《九歌》,此曲一般女子并不弹奏,因为女子手上力气不足,难以弹出其韵味。可魏紫弹得极好,甚至比顾铭都要强上几分,实在难得。 曲到高处,突然戛然而止。韩柔笑道:“正到性处怎么停下了?” 魏紫悠然回头,韩柔只见其眉如远山,肤若凝脂,双眸含情,又带着金陵女子少有的几分张扬气质,让她不禁想起扶桑。 “贵客来访,奴家怎能只顾着弹曲,把您晾在一旁呢?更何况,不是都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嘛。”魏紫微微笑道。 韩柔起身,走到房间左侧,手指轻抚上墙上字画,一眼便认出这幅画出自顾钰之手:“你等我很久了吧。” “公子说笑了,奴家又不是陵阳山上修仙的,怎能未卜先知。” 韩柔低声叹道:“是吗?” 魏紫突然道:“这位公子看样子也是懂乐之人,不如与奴家合奏一曲?” 韩柔道:“你如何得知?” “公子别嫌奴家卖弄,我见您十指纤纤,可左手却有薄茧,故而有此猜测。” “你很聪明。”可她讨厌聪明人,而且更讨厌一个会武功又意图不轨的聪明人,韩柔瞥了眼魏紫的右手。虎口处有伤,是练习兵刃时磨出的伤口。 “多谢公子夸奖。不如我们接着弹奏《九歌》?” 韩柔点头,沉沉目光落在七弦琴上。 琴瑟和鸣,一曲结束,韩柔竟也未落下乘,魏紫微微愠怒却也带着几分释然。 韩柔见她目光复杂,夹杂几分悲伤,显出张扬皮囊下的楚楚动人来。 “您的琴声宏远,十分难得。”魏紫苦笑。 韩柔失神:“是吗?我已经很多年没碰琴了。” “为何?” 韩柔笑道:“曾有人说琴是乐中君子,与我并不相配,准确来说,是我不配。” “那他一定是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人吧,否则你怎么会放弃。”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凑巧做了我一段时间先生罢了。” “您的老师一定是一个老糊涂。” 韩柔大笑:“所有人都说他是风行草偃之人,你是第一个,不,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何必为了一个老头子的胡说八道,放弃自己喜好,不值得!” “你想多了,我并非因为他放弃,而是我本就不喜欢这些东西。” “死鸭子嘴硬。”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他也被我气得一头撞死了。” “真的吗?你还挺厉害。” “……多谢夸奖。” 话锋一转,韩柔问道:“所以,你能说说你为何要勾引顾钰吗?” 魏紫挑眉:“勾引?我和他可是两心相悦,怎么能说是勾引呢?” 韩柔笑:“你说到他的时候,双目毫无波澜,我可没看出你哪里喜欢他。” “顾钰公子温润如玉,我自然是喜欢的。那你呢?你喜欢他吗?”魏紫看向韩柔。 韩柔冷哼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看来你勾引顾钰是为了引出我。那么,我想知道你引出我要做什么?” 魏紫微笑,手攻向韩柔,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喜不喜欢顾钰?” 韩柔伸手去挡,魏紫一下掐住她的脖颈。 “别挣扎了,你打不过我的,回答我的问题!” 一个墨发高束的白衣少年突然出现,一手握住韩柔手腕,另一掌震开魏紫。 魏紫稳住身子,皱眉:“你怎么来了?” 白衣少年冷冷道:“你说呢?” “放手!”韩柔尝试收回自己的手,未果。 白衣少年放手,道:“我救了你,你就这个态度?” “魏紫姑娘没让我受伤,倒是你弄伤我了。” 白衣少年看向韩柔被自己握得红青的手腕,十分无语:“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娇气?” “你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吗?怎么情报不通吗?” “谁和这个蠢女人是一伙的了?” 魏紫:呵,小屁孩! “我并不想杀你,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你究竟喜不喜欢顾钰?”魏紫目光灼灼地望着韩柔。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否则,你以为自己会有机会见到我?只是,我想知道这个答案你为谁而问?” 魏紫满目悲伤:“为我自己。” 韩柔笑道:“心中孤坟一座,无水何能起波。” “我明白了。” 白衣少年:“你们在说什么?” 韩柔看向窗外,叹道:“一只猛虎身边却芳草如瀑,一群狐狸也算热闹非凡,可一条毒蛇却不见天日,何也?” 魏紫苦笑:“猛虎或许心有芳华,狐狸是靠相互利用,毒蛇却是谁都不信。” “我只知道猛虎不懂乐曲,也不对,是不懂欣赏魏姑娘的乐曲。” 魏紫皱眉。 白衣少年:??? 韩柔:“修习无情道之人断情绝爱,可不是好归宿。” 魏紫:“不试一试,如何可知?” “没经历过痛苦的人,总是一腔孤勇,飞蛾扑火。” “就是因为经历过痛苦,才明白痛苦并不可怕。”魏紫握拳。 韩柔点头:“好自为之。” 转向白衣少年,解下红玉璧,“接着,这是谢礼!” 白衣少年接过玉璧,嫌恶地皱眉:“这什么破玩意?谁稀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 “大司马年岁几何?”韩柔坐在朝堂上问道。 季离皱眉冷冷道:“刚过及冠之年。” “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可你一直未婚配,所以孤替你寻了一门好亲事。” 季离冷笑:“哦?” “孤看醉春归的魏紫姑娘才貌双全,举世无双,与大司马很是般配。” 满堂哗然:陛下这是何意?竟将一个风尘女子许配给大司马?! 顾铭出列,行礼:“陛下,您就别开大司马的玩笑了。” 韩柔笑道:“孤怎么忘了爱卿呢?如果孤没记错,顾卿如今也二十有六了吧。” 顾铭微笑道:“陛下好记性。” “如此看来,顾爱卿的终身大事更为迫切,既如此,便将魏紫姑娘许配给你如何?” 顾铭笑意微僵:…… 一个靛青官服的干瘦年迈男子出列痛心疾首道:“陛下怎可如此不尊礼制?您此举不是在羞辱顾丞相吗?” “薛奉常为何如此说话?魏紫姑娘国色天香,难道还配不上他们吗?” 薛奉常:“简直是不知所谓!一个风尘女子如何配得上国之栋梁?!” 韩柔冷笑反问:“是吗?” 满朝文武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唯有季离顾钰与薛奉常原地不动。 薛奉常一脸决然指向台上韩柔骂道:“杜蘅殿下,你牝鸡司晨,秽乱后宫,不尊法制,阴狠毒辣,逼死忠良,实在天理难容!韩王陛下,老臣有罪,早在您被害死那天,老臣就该随您而去了!!” 薛奉常声泪俱下,撞柱而亡。 韩柔冷冷看着撞死的老人:很好!与五年前的顾太傅如出一辙!很好!! 韩柔鼓掌:“这出戏很精彩啊。来人,把唱大戏的薛奉常带下去。” 一场闹剧,有始无终,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下朝后,季离留了下来。 季离冷冷看向她:“什么意思?” 韩柔冷笑:“魏紫姑娘为了你离开郑国,放弃洛阳魏家的富贵生活,对你可谓是情根深种,你既然愿意带着她自然也是喜欢她的,我只是成人之美 罢了。” 季离冷哼:“你怎么知道她是我的人?” “猜的。” 季离:…… 季离移开目光,道:“我不喜欢她。” 韩柔:“你喜不喜欢她有我无关,只是我最讨厌美人计这种不入流的计策。” 季离:“可往往这种不入流的计策效果卓然,就比如这次。” “那你真的是低估顾钰了,即便困于后宫,他也不是傻子。太学双璧可不是浪得虚名,他会上钩,只是因为他想而已。至于为什么想被骗,就得问他自己了。” “即便他知道又如何?他不忠于你已是板上钉钉。” 韩柔大笑:“忠?就算没有这次测试,我也知道他从来没有忠于我过,所以你简直是多此一举。” “那你为何心悦于他?” 韩柔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很聪明,却忘了你也还年轻。” “什么意思?” 韩柔摆手:“没什么意思。以后别再背着我搞这种小动作,很恶心。” 季离:所以你是不是心悦于他? “你的毒怎么样了?” “不劳你关心,好的差不多了。” “自作多情。”季离冷哼转身离去。 “陛下,芳芷公子听闻您今日心情欠佳,特地过来瞧您了。”赤羽进了栖凤殿笑道。 季离放下手中竹简,点头:“请他进来吧。” “是。” 芳芷身着飘逸碧袍,拎着食盒,款款走来,冲着韩柔盈盈一拜。他生得比一般女子还要娇艳可人,细眉杏目,颇有些弱不禁风的姿态。 “起来吧。你也是孤的贵夫,用不着次次行此大礼。” 芳芷柔柔一笑:“礼法不可费,奴不敢僭越。” 韩柔嗔道:“就你知礼!”复看向身后白羽,“你先下去吧。” 白羽面无表情:“是。” “听闻陛下今日好大的火气,不知发生何事?” “没什么大事。” “陛下已经很久没来找奴了,奴人微言轻,又貌若无盐,陛下不会已经忘了奴吧。”芳芷佯泣道。 韩柔笑道:“你若是貌若无盐,那这天下人岂不是不能入眼?” 芳芷傻笑,露出几分单纯气来。 放下食盒,取出白玉茶壶,芳芷给韩柔倒了一杯青色茶水。“陛下,这是庐山云雾,最是味甘生津,正好给您去去火气。” 接过茶杯,韩柔却也不喝,只虚虚拿着。“很久没听你唱戏了,今日给孤唱一曲吧” “是。” 芳芷咿咿呀呀地唱着,左右不过是才子佳人的戏码。 韩柔恍惚想起他们初见时,芳芷就是唱的此曲。现在,又要以此曲作为终结,冥冥之中,一股无形的被称为命运的大网将所有人涵括其中。 从很多方面来说,整个后宫最让她满意的就是芳芷。他不像季允武那般处处与她针锋相对,也不像顾钰一般表面温润如玉,骨子里却凉如寒冰,他是表里如一的温柔似水。最重要的是,芳芷的演技十分糟糕。就比如现在,他虽唱着戏,可眼睛却一直紧张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白玉杯。 韩柔举起杯子,遥遥冲他一敬,就要喝下去。 “不要!”芳芷急忙阻止她。 韩柔挑眉:“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陛下杯中茶水凉了,奴给您换一杯。”说罢,抢过韩柔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韩柔冲他微微一笑,芳芷也回以苦涩一笑。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挖心挠肝的痛意弥漫开来。 他落了泪,不为痛苦。只是因为辜负了那人所托,他终究是对她下不了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白玉般的无暇容颜,也弄污了衣衫。 韩柔就这样坐在原处冷冷望着痛苦不堪的芳芷。她可以选择召唤李源,救他一命,可救一个从开始就图谋不轨的人有何用处? 人人都说狗尾续貂可惜可叹,殊不知若是初始时便是机关算尽,无论过程有多美丽动人,也是不值一文。 芳芷算计她,其实也是她在算计芳芷,互相欺骗罢了,且看谁能笑到最后,显然,她赢了。 笑着从蜷缩在地上的芳芷身旁走过,芳芷落了更多的泪,可韩柔却再也看不到了。 芳芷死了,死在最美的年华。 韩柔看向正午刺眼的太阳,眼前模糊出现了许多人影,他或她,都是年轻而鲜活的,都是死在青葱岁月,一世年轻。 韩宫埋葬了数不胜数的青春年少,埋葬了无数灵魂生命,她也会留在这。 下午处理政务时,韩柔不知为何一直静不下心,十分焦躁。 “赤羽!” “老奴在。” “今晚孤要去飞星宫,你去通知路泽施准备接驾。” “是。” 飞星宫同古朴肃静同归阁斐然台相比很是奢华,由汉白玉堆砌而成。 路泽施早早在宫殿外等候圣驾,直到等了有一个多时辰,韩柔才姗姗来迟。 “参见陛下。”路泽施忐忑,他隐隐感觉这次女帝比之前还要可怕。 “起来吧。” “谢陛下。” 韩柔冷笑:“暮雪你们在殿外等候,孤有事要和路贵夫说。” “是。” 韩柔自顾自走在前面,寻了屋内主位坐下。 路泽施擦了擦冷汗,开口欲言,就听韩柔轻叩桌面:“让我猜猜,你刺杀孤的武器藏在哪里?是袖中呢?还是衣襟内呢?” 路泽施惊慌失措,去摸匕首,却慌忙中将匕首不小心从衣服里弄掉出来。 “哦?原来藏在腰间啊。”韩柔冷笑。 路泽施捡起匕首,哆哆嗦嗦刺向韩柔,就被突然出现的两个黑衣男人制住。 两个人押着路泽施跪下,使他面向韩柔。 韩柔狞笑着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让孤猜猜,你为什么要刺杀孤?是不是因为季雍那个狗东西告诉你是孤杀了你姐姐?” 路泽施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凌迟处死了我阿姐,还灭了大司马满门,你这种女人,会遭报应的!就算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愚蠢!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比猪还蠢!!既然你想变成厉鬼,好,那孤成全你!” 韩柔神色癫狂,拿起路泽施掉落在地的匕首,狠狠刺向他的眼睛。 路泽施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决然模样。 匕首悬在路泽施眼前处,韩柔停了手。看着与流莺七八分相似的脸,她清醒了。 匕首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韩柔背过身,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她差点杀了流莺的弟弟!他是流莺尚在人世的唯一亲人,可自己居然要杀他?! “把他带下去,打入死牢。”韩柔颤声道。 “是。”霜影云影悄然将路泽施带了下去。 哆嗦着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取出一个药丸服用,韩柔颓然坐在地上。 流莺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流莺因她而死,死于八年前,死于凌迟三千,死于她面前。那幅惨烈场景历历在目,她一旦想起,胃中心中脑中便翻江倒海。 当时她没哭,她在笑。不是因为她坚强,只是为了活命,为了不辜负流莺。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时,是那样恐慌与无助,可当她杀了十人,百人甚至更多时,却只会有快意。 她不知道是药物的原因,还是她真的疯魔了。 以至于今日她猛然惊醒时,只余下深深的恐惧。 她,是不是真的变了? 还是,她一直都是疯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