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他变了[综穿]》 第1章 因(一) “情况怎么样了?” “宏兴码头,晚上,七点。” “没被盯上吧?”装潢精致的客厅里,年轻的男子坐在沙发上,握着电话,问了一句。 他黑色的碎发落在额前,眼神温柔明净,就像是任何人心中所能想象的,温雅,善良。任谁也想不到,他目前所谈的,却是一桩罪恶的交易。 他的名字,江少白,或者,该称他为姜穆。 “大哥放心,这次交易,绝对保密。” “很好。”低沉的声音状似满意。 隔着电话,对方看不到姜穆的表情,还以为他对此是真的满意,语气都变得有些兴奋了,“大哥,交给我放心吧。” “对方什么时候到?我想跟他见一面,谈谈后续合作。” “就是七点。” 电话那头听到江少白轻笑的声音,“七点。我不等人。再进行改动,一分钟十万。不要还价。” “老大,绝对没问题。” 他们已改了五次时间了,可见谨慎程度。 不过对姜穆而言,他也习惯了。 为了这件案子,林林总总专案组全员已经忙活近三年了。 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姜穆挂了电话,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窝在沙发里,打开手腕上手表后壳,露出一张照片。 头发有些泛白了的,是他的祖母。十五的女孩,他的妹妹姜希。至于他的亲弟弟姜晨,三年前拍这张照片时,姜晨在医院,没有加入。 看到他们的笑脸,他的脸上,也轻轻,露出了一点笑意。 等事情结束了,一定要请假,请长假。 家里人,应该都很想他吧。 手机的铃声一阵响。 屏幕上显示的,是姜晨两个大字。 姜穆一愣,下意识就接了。因为工作保密,姜晨身体又不好的缘故,他们平时联系也不多,而且前几天才和家中联系过他马上就能回去了。阿晨,他怎么突然会打电话过来? 他非常了解自家弟弟的脾气。姜晨从来都不喜欢麻烦他人。这一次如果不是遇上解决不了的大事,一定不会突然打电话给他。 姜穆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阿晨?” 电话里传来一阵阵风与浪涛的声音。 “哥。”姜晨的语气听着轻松无比,但是隐隐约约的,喘气粗重,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阿晨,没事吧?”姜穆的工作危险性质高,在外他是事业有成的总裁,他很少去说,他真正,是在做什么。 电话里姜晨嘻嘻一笑,“当然没事。” “那你……” “想给我哥打个电话,就打了。”现在,他很想,听到家里他们的声音。 “……”姜穆眉头一皱,忍不住教育,“都二十了还这么随性。” 姜晨,“家里有哥哥在,我能自由自在不是最好了。” “……” “你在哪儿啊?” “海边玩。” “……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感冒了。奶奶他们会担心的。” 提到这里,话题似乎变得沉重,过了好一会儿,姜晨才回答他, “嗯。我知道。” “哥,好好照顾祖母。” “你……”到底怎么了? 话还没问出来,与他合作的苏红两步冲了过来,随手将一把枪装好放在皮衣口袋中。“少白,别说了。快,该走了。” 姜穆从沙发上站起来,穿好衣服,对电话匆匆道一句,“阿晨,上班了,等我回家再谈。” 指尖一点,嘟一声,通话结束了。 时间,一分十二秒。 狂风大作。 海浪翻涌。 姜晨看着防水袋里,暗淡下去的屏幕,神色意外的的镇定。他能多活这么久,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如今要死去,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即便再来一次,他还是要过来找她,不会后悔。 小希,那可是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他怎么忍心就得到一个风暴失踪落海的消息,让她尸骨无存。 一个浪头打过来,将他手中的手机袋打落。他全身湿透,泡在水中,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 越来越冷了。 越来越冷模糊了。 他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流逝。 朦朦胧胧,看见了浅蓝色的天光,距离却越来越远。 深海的水纹涌动,不像是海面上的狂风暴雨。 就在这深海中。 手机和防水袋越落越深,在深海的高压下,裂开一道缝隙。 下一瞬间,支离破碎。 七点整。 姜穆忽略掉心头的烦闷感,维持着温柔的假面,准时来到了交易地点。 打开货查验了一二,两方钱货两清。 姜穆带着货走到同事身边,打了手势。一排排枪口露出来。草丛中埋伏已久的警员迅速包围了场地。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你!你竟然……” 姜穆拿出了自己的警员证,“DCP专案组组长,姜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 一年前为缉毒而成立的特别专案小组,执行本地区毒品清除计划。因为目标集团跨国际犯罪,情节严重,并且牵涉到二十年前的旧案,姜穆还是主动请缨的。 二十年前,负责此目标的人,是顾临。 “……” 国际要犯监控中心。 苏红匆匆跟上来,“组长,又回家吗?” “嗯。眼皮老是跳,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今晚庆功大会,还有明天的颁奖典礼。” “帮我请个假。谢谢了。”姜穆脱掉了警服,换上正装,飞奔出大楼,跑到自己车前,开去飞机场了。 苏红停了脚,懊恼的揉了揉头发。又没留下来。组里姐妹恐怕要掐死她了。 “今天下午四点,南海突发台风,风级别达八级,海边居民受灾严重,请有关部门尽快转移灾民……”车上的娱乐电台,突然插了条不合时宜的紧急新闻进来。 “……” 家中遍是黑白之色。 明明才两年未见,姜老太太却像是老了几十岁。 姜穆看到柜台上摆着那张少女笑意灿烂的黑白像时,瞳孔微微放大了。 “奶奶。” “啊?阿晨啊,你回来了。” “奶奶,我是阿穆。” “嗯嗯。你哥昨天打电话说,他再过三天回来呢。” “……” “奶奶,阿晨呢?” “阿晨……我看到了,他去海里陪小希了。” 台风。又台风了。 “奶奶!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姜穆心底的不妙之感,越发深重了。 姜老太太沉默了好一会,她打开了电视。等着新闻等了一会,才指着海对他说,“阿穆啊,台风。” “……”姜穆心里急切,她慢悠悠的语调让人难受,可姜穆又不忍催她,耐心地问,“然后呢?” “奶奶和小希出门,小希为了救我,落海了。” “……” 姜穆呼吸一窒。 “阿晨……阿晨去找小希了。南海。今天下午,又发了风暴。” “……” 姜穆头一次觉得,呼吸困难是如此。可是,昨天,阿晨才打了电话给他…… 他,他挂了电话。 姜穆的脑海混乱无比,混乱,又麻木。 “奶奶……怎么,怎么不告诉我?”他询问的声音,几乎是压制不住的颤抖。 “奶奶联系不到你,让赵家小子去。你今天回来了,也好了。” 赵文。 姜穆红着眼睛,给赵文打了电话。 赵文对他的这一次的质问,早已有了预料。电话另一头,赵文的声音也有些沙哑,“……穆。你还有任务。” “……如果我是为了任务而任务,我会在专案组?!” 他对着电话,一时不知还能如何去质问。他深深吸了口气,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暴躁。 “……穆,阿姨他们的事情,也终于有这结果了。”如果告诉他,他还能安心留在案件中吗?他们近三年的潜伏和筹备,岂不就要功亏一篑。 姜穆再也忍不住,惯常的风度涵养扔得一干二净,对着电话吼道,“出来又怎么!我爸妈过世二十年了,我现在调查出来有什么用!阿晨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让我回家就听他……” 他说了一半,忍不下心继续,终于压抑不住,一甩手,手机啪一声摔在地上。 姜穆坐在沙发边,揪脱了自己的头发,心中痛苦无法自抑。 “阿穆,照顾好弟弟。” 他当时亲口答应了母亲。是他将还未足月早产的姜穆抱出来的!满手淋漓的鲜血,迎来了这条生命…… 现在,他却完全没有做到答应父母的事。 阿晨他……他死了吗? 二十年前。 姜穆的母亲顾临就是特殊调查组的成员之一,他的父亲,是姜氏公司的少董事。 他们的相遇,大概可以用美救英雄四个字简单概括。 姜如云彼时还未正式进入公司董事会,便因着家大业大的姜家被绑架了。当时负责案子的人正是顾临。 此案结束之后,在姜如云的殷切和孜孜不倦之下,他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他们二人的环境虽然完全不同,但是却能相互体谅,共同扶持。顾临并未因为成婚而放弃自己的工作。她依然是活跃在前线的第一警力。 即便是当时怀有姜穆之时,顾临憔悴不已,却也没有放下工作。她简直就是专案组中的拼命三娘。 后七年间,姜穆都不常见到他们,一直跟随祖母祖父生活。不过姜穆早慧,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烦恼过。当然,父母一起归来团聚之时,姜穆还是非常开心的。 第七年,姜穆有了弟弟。 姜如云不忍妻子如之前怀姜穆之时那般劳累,好说歹说,终于在她七个月之时,趁机带着人出门散心了。 顾临多年,的确有些疏忽家庭,那时正好手头的案子解决了,也同意了。 他们出门游玩,姜穆也跟上了。 原本还有些不乐意的姜如云最后: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七岁时候的姜穆:…… 老实说,他那时总会觉得,自己家里,父母的角色好像跟别小孩家有点不太一样。 可正是这一次…… 是他最后一次,能与父母开心的相处。 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姜如云在前座,身体都变形了。顾临惊痛之余,早产了。 姜晨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 顾临几乎都不能再动了,车辆相撞的瞬间,她下意识就抱过姜穆死死护着,车子滑了数十米远,撞破了护栏。顾临就曲着身体,护着肚子,护着姜穆,挣扎着找到了前座医药箱,剪断了脐带,将全身鲜血瘦弱无比的小姜晨交到他手中,对姜穆说,“阿穆,好好照顾弟弟。” 蜷曲着的姜穆麻木怔愣的接过,白嫩的小手上全是温热的血,抱着个滑滑的婴儿,内心的冲击,更不必再提。 顾临看着他手中的姜晨,看着姜穆,“阿穆,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从小到大,妈妈都没有照顾过你多少……现在,弟弟他……”他更不可能,得到他们这对失败的父母的照顾了。 她的眼角流出泪,即便不舍,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再活了。 姜穆愣了很久,犹记得那时候稚嫩的童音回复,“没事的。我知道妈妈最喜欢阿穆了。阿穆不怪妈妈,所以,妈妈能留在阿穆身边吗?” 顾临护着他,看着破碎的车窗外,远方渐渐落下的太阳,可惜,她却撑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了。就让这个孩子,替他们看明天,未来的阳光吧。“弟弟,叫做晨,让你的心中,黎明代替长夜,阿穆,好不好?” 孩子的名字,还没有定下。她和如云已经想了很久了……可是现在…… “嗯。好。” 阿穆,照顾好弟弟。 被撞击的一片扭曲的空间之中,满脸是血的小姜晨,就对着自己七岁的哥哥,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他还不知道,现在他已经没有父母了。 直到第二天黎明,阳光重新升起。大家都以为死了的七岁的孩子,抱着一个用自己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血婴儿,被救了出来。 因为早产,身体机能都不比正常的孩子,后来又查出心脏有些复杂,姜晨三天两头进一次医院,却还是磕磕绊绊长大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父母,姜穆却是见过的。 姜穆跟随着祖父,处理完姜氏的交接。唯一的儿子儿媳死的蹊跷,祖父也查了很久,只可惜三年多,祖父心伤过度,早早过世了。 为了姜氏周转,姜宅,都卖出去了一次。 后来姜穆又拿了回来。 他踏入了母亲所在的警署,同时就像他的父亲,也像他的母亲一样。一样的工作。 直到前几天,他将二十年前的旧案再次翻开,已决心将对方一网打尽了。 姜晨的游艇,必要的救生设备,完全没有。甚至游艇的排水舱,也被破坏了。 这是他们的报复。 无法寻找到姜穆的代号少白,就直接将目标对准了姜穆的真实身份。 而这个隐匿多时,暗地里呼风唤雨的势力,被彻底清楚了。 可如今,扫平了它,又有什么用。 他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却忽略了身边存在的人的生死。 姜穆对着那片海,捞了月余,都不死心,可是一直没有结果。 公墓的两块墓碑,都只是衣冠冢。 他站在墓碑前,静静地看着上面两张年轻的笑脸。 那是他最亲的弟弟妹妹。 赵文抱着两束鲜花过来,分别献上去,神情复杂。 姜穆对家人多么看重,他们都是知道的。也许因为父母的早逝,他对于身边的人,总是认真负责的。 “……穆。” 他站在姜穆身边,很有些忧心。这家伙,现在看起来完全放弃自己的工作了。 “姜穆?” 他有重复了一遍,姜穆这一次听到了。他看到赵文,沉默良久,“抱歉。我知道这件事,你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应该说抱歉的是我。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不能再给你太多的压力了。” 大半年前他借用姜氏总裁的身份,才与对方接上线,试探多时,才抓住了敌人马脚。之后又借着江少白的名字,开始了潜伏。 赵文在后方,实在无法在此时,狠心对他说出,姜希姜晨接连遇到风暴葬身大海的噩耗。 他不想在此时,让处在危险之中的姜穆,失控分神。姜穆的自控力也许很好,在大义之前,他也许能迅速的平静下来,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是……这两件事对他的伤害,一定是无法估计的。 赵文和他相处多年了,非常了解,他的心里,家人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姜穆并不是个冷心的人,如果不是加入了警署,恐怕周围找不出比他更心软和好说话的。 “……赵文。”他看着那两块墓碑,犹豫了好一会,取出警徽,从袖扣上摘了DCI专案标志,递到赵文面前。 “你!” “我知道。踏入警署的第一天,我们所要牢记的第一规则,军人的天职,是维护大众的安全。可是,现在我连家人的安全都无法保护。……这一点,我太失责了。” 赵文退了一步,“要退出自己去说,我又不是人事处。” “……” “你是不是失职,你的警员们更有发言权。我不敢带着这话过去,你那些小伙伴会拆了我的。” 赵文不接。 僵持了一会,赵文几乎拗不过他了,姜穆沉默着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墓碑之上。 赵文松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难受。好好休息一下,警署那边,我先帮你扛一阵。” “……”良久。姜穆:“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因(二) 姜穆其实,也不想留在家中。 至于赵文的诊所,他也不想去。 似乎哪里都是亲人所在,只是生人,却再也无法见到。他沉寂了几日,对祖母说了一声,重新开始了工作。 逝去之人终已逝去。 他不能平添伤悲。 若是连他都不能平复,又怎能照顾好祖母。 照顾弟弟,他食言了。 “哥,照顾好祖母。” 如今,他应该守诺。 收了枪,看着苏红扣押给人带上手铐时,姜穆看着年轻的人,“世上什么事不能想开,制造假的身份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真的心安吗。” “你懂什么!”那人肩膀上的枪伤渗出了血,对姜穆怒吼,“像你这种生来一切应有尽有不知常人愁苦的大少爷懂什么!” 姜穆看着他,一个已注定,死亡的,即便不是他亲手处决,也是他亲手将他送上死亡之路的生命,终是无言,微微摆了摆手。 苏红将人一掌推到警车里,见他还是骂骂咧咧,忍不住斥道,“我们组长七岁,父母过世,从小到大,他的生活,你又懂什么呢。” “死的好!他这样的人,活该没爹妈!” 苏红脸色一沉,扬起手中枪柄就要收拾一番。 见过的犯人多了,认罪忏悔的也有,死不悔改的也有,偏偏就没见过,被抓了还骂警察抓人太准,简直不知所谓! 扬起的手还未落下,被身边伸来的手抓住,姜穆神色平静,摇了摇头,苏红略一咬牙,收回了手,冷眼看了后座拷得牢牢实实的人一眼,“是,组长。” 现阶段他们只负责将人移交,没有命令,不负审讯私刑和精神凌虐…… 姜穆垂眸,听人一路骂了些有娘生没娘养的话,苏红最后都忍不住,随手拿了块布,堵住了他的嘴,处在风波中心的人,却是安安静静回了工作处。 等到了地方,他坐在办公桌前很久,回衣帽间换了衣服,将压在手中已有半月的辞呈交了上去。 他算起来,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喜欢枪林弹雨烽火硝烟的人。 即便他也清楚为了保护更多民众安全的话没有任何不对。 姜穆是崇敬这份职业的,可是崇敬,不代表热衷和喜爱。 也许死亡,他从小到大,终究是不想再见的吧。 手机来了信息,说,“姜穆,作为组长,擅自离去是对组员的不负责。不要在清理完母亲遗留的案件后就甩手离开,请务必对自己的工作负责。这样……再休息休息,如果……如果真的离开,最起码要培养一个接班人出来吧。” 姜穆一目十行扫过,微不可查叹息了下,熄了手机屏幕,靠在沙发上。 逝者已逝,他自然知道,不能为此沉溺,于逝者而言,他最放心不下的,姜穆自然会让这些不放心全部成为放心。 他的确对于那份工作,没有特别的兴趣。他都不知道,前二十年,兼顾家族产业和本身工作的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如今要放弃一个,他愿意放弃的,也只有这个了。 客厅墙壁上挂着的3乘4巨幅刺绣,龙凤的金线在灯光下流光闪闪,祥云缤纷。 这,还是小希三年前送给奶奶的。 姜穆不在家,之后回来见到这绣图,只觉精致。倒是赵文对国画传统技艺之类很有研究,惊叹了好一阵。 正统的蜀绣刺法,纹理变幻色彩过度明暗交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问起,才知道是之前寒暑假悄悄和姜晨跑到外地,相互掩护说是游玩,其实是去学刺绣了。 赵文说,大幅的绣图往往刺上一年才能完工,你家妹妹手速太快了…… 姜穆只能说,她只要把她玩游戏一半的手速拿出来刺绣,就足够了。 赵文顿时冷漠脸:“绣工是细活,你以为是游戏啊。” 提及自家两个孩子,一向谦虚的人当时还骄傲了,“对于我家那妹妹的脑子和手而言,绣工和游戏也没有什么分别。” 如今…… 姜穆站在绣图前,一时无言。 姜老太太见此,散去了心头悲意,照从前一般唤了他一声,“阿穆,来,吃饭了。” 姜穆回头,露出一个笑,温温静静应答,“好,奶奶。” 两人对着显得有些空荡了的饭桌,依旧言笑,仿佛从未有人离去。 如果生者长久悲戚,于亡者而言,恐怕也会不安。 他们都懂得这一点。何必,还为对方平添伤感。 清晨,阳光照进来。 近来一直晚睡的姜穆睁开眼睛,看到床前坐着有些透明的人影,一时还以为身在梦境。 “小希?” 姜希答,“哥。” 他的瞳孔略微放大了,显然呆滞了下,瞬间坐起来,指尖伸出,毫无阻碍穿过了幻影。 “……” “……” “你……” 姜希:“……不是鬼。” “……”姜穆摇了摇头,清醒了些,面前的人影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绝无虚假。 他看着面前的幻影,一时无语。他有这么想不开,想到出现臆想症吗?那他是不是不该讳疾忌医赶紧找赵文看看,但是,周围也没有姜晨啊…… 姜希:“哥,我还没死!” “小希,你这是……” “哥,总之我不是人,我还没死。” 她清楚,这个哥哥异于常人的聪明冷静。就算她是一条龙,也没什么。扬手之间,客厅的巨幅绣图,瞬息出现在他的房中。 姜穆:“……”好的,他近三十年的唯物观,碎的一干二净了。 “阿晨呢?”那么,希望弟弟也不是人类吧。但,他是看着姜晨出生,看着他长大的…… “二哥……”姜希抿了抿唇。 回归本世之后,原本缺失的记忆已经重新寻回了。二哥他想要亲手杀了自己,十八岁时,他被觉醒一时的她救下了,但是历经转世的他,却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姜希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明明二哥若有事,龙魂会将他带往新生之地,他身上为何却沾染了他人的因果。龙魂会代替他缺失的幽光之魂守护他,这样,日后重新投胎,也不会因为缺失魂魄而体弱多病…… 二哥他,至少不会消失不见。 “哥,小希求你,你帮帮二哥吧。” 她这忽然间的大拜,让姜穆一愣,当即就要拉起她,指尖却穿越而过,终究触及不到,“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都是二哥,我绝不希望任何一个受伤。所以哥,我希望你能踏入轮回,解开他的心结,告诉他我们过得很好,将守幽带给二哥,重置龙魂,斩断与死亡的联系,让二哥平安轮回。”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姜希跪在床前,低着头,“对不起。两年前,我将往生的龙魂,给了二哥。”附带龙族的气运和力量。因此,只要他存在着,就是永存,而不会轻易因他力魂飞魄散。 往生,会因轮转的因果而间接改变转世的身躯。即就是说,沾染恶因,便得恶果。她不清楚,他最初转世,都做了什么,致使被天道毫无怜悯的打击。 较真而论,一切变故都是她所带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该牵涉二哥。 龙族本身避开地府转生台的往生之力,总会有些不定之处。何况这个世界,原本不存在转世一说。她强行收聚魂魄,已是违逆生死。 银龙与天道是相互抵触的存在,能掌控时与空的,只有无知无觉只知因果安排的天道。银龙,的确不容于世。 他所身负的,只是往生之力,用以养魂,不会对各个世界造成损害,所以,他不该为天道不容。 如今情况……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就算要再次违逆,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若不是遇到这个家,她恐怕还不知凄凄惨惨流落何地,还不知要轮转多世才懂得感情,所以,哪怕仅仅是为这份恩情,她也无法视之不见袖手顺应天道。 “……” 往生。 听着,便是关于转世的。 姜穆久久沉默,后问,“……那你呢?” “我?……哥,你要知道,神魔本就不存于此世。小希的存在,终究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这件事,会不会伤到你?” “哥……” “我不希望,阿晨回来了,你却出事。”他停顿了下,“他也不会希望。” “不会。小希会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那么,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也许因为工作的原因,他认真起来,所问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又无法含糊其辞,姜希答,“力量会减弱一些,不过,我这么乖巧,又没有仇敌。” “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就跟你二哥一样,低着眼睛不让人看吗?” “……” “哥!” “我不答应。” “……” “我没有办法去。如果我能剥离力量踏入时空,我也不想让哥哥去冒险。” 三千世界,无论是迷失于酒色财气,还是骤然面对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这对于成长于平和之世从未炼心清修的人,都是极大的冒险。 姜希曾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却也见过无数本为天道之子的顶级存在,日复一日,变得热衷名利,不保本心。 她又怎能……不担心呢? 现在婆婆所能依靠的人,只有哥哥了。可是二哥,他那里同样,不能置之不理。 “为什么?” “依照本世的说法,大概是,魂魄无法脱离躯体存在。” 龙族魂魄,她又历经多世,不止一次重返洪荒,如今,连寻常龙族躯体都无法容下这般强硬的魂魄,恐怕附着于他族躯体,顷刻将使之破碎。 偏生无躯壳遮掩,异魂临世,为天道不容,到时疲于应对,茫茫人海要找一人,唯恐错失时机。 现今的她,都只是一个时空狭隙分魂而来的投影……本体亲来,彻底破坏平衡,一定会被此世时空驱逐永久封禁。 “如果我不答应呢。” “……”姜希沉默,“那也没有关系。” “如果我不答应,你就要自己去,是吗?” “……” “我就知道,你们兄妹两个,从来都不安定。” “哥。” “一切,建立在你安全无虞的基础上,否则,就算你二哥回来,他也不会开心的。” 姜希眼神亮了,“那你同意了?” “你……”姜穆无奈,“可以起来了吗?” “啊?哦哦!”姜希唰起来扒住他的手臂,松了口气,“哥!”太好了,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二哥一向最听哥哥的话了! “该怎么做?”他也清清楚楚,若不是真的有不得已和必行此事的理由,一向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姜希不会独独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 “简单!超简单!我取出你的魂魄,送往天道偏离可能存在外力的三千世界。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转世,魂魄和身体将拥有相同的经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那现在呢?” “陷入沉睡。” “万一……” “那么哥哥,就无法醒来了。” “……” “至少,该让哥哥照顾好奶奶吧。”即便有万一,至少,也无所牵挂了。 “其实奶奶……”她的生理机能……也已经…… 她停了口,对姜穆笑了下,“哥,会的。奶奶一定会长命百岁。” “不要胡闹。”姜穆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让奶奶安安静静,度过这段日子吧。”他与赵文常常待在一起,又养着姜晨,耳濡目染,怎会看不出人的身体是好是坏。 “小希,奶奶当时带你回家,并没有任何要你回报的意思。不要为难自己。你活着,奶奶一定会很开心。你救了奶奶一次,已经够了。若是为延寿,令你再度受伤,哥不希望你这样。”奶奶,她更不希望。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弟,奶奶她,其实也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好。” 十年,葬礼。 姜希穿着孝衣,依约而来。 除却姜穆,却无人能见。 她取出了另外一只眼睛的龙影,左为明魄,右为往生。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往生两年前赠予姜晨,如今,将明魄化作守幽,重新指引魂魄新生。 “在此世,除去守幽之后所能调用的力量,只能护住另外的魂魄平安轮转三次。三千世界,各有不同,寻人如大海捞针。一时恐怕不能结果。哥,我会尽量将你送到神魔之界,若一时找寻不到,你就静心炼魄,学习守幽之中龙族传承先适应一下……”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大段,看姜穆低头,逗了逗指尖那条黑色的小龙。 他接手幽光,便已看到了曾经姜希面对过得,姜晨的对峙。 “……” “哥!我在说正事。”她忍不住道。 姜穆抬头笑了笑,“嗯,我知道。”如果他不是家中长子,如果他不是经常持枪,如果不是常有责任在肩不能松懈,他的品性,本该是非常温柔的。 姜希沉重叮嘱,“届时,一切都要靠你一人了。” “如果靠近往生,见到他时,守幽会给你提示。” “好。” “哥,一切小心。” 姜穆收了守幽,一条黑色细线绕上手腕,隐没。他抬手摸到了她的头发,笑时就不再古板严谨,安慰道,“别怕。” 哥!你知道我是活了不知道几万年的龙吗? ……何况,该怕的人,面对着未知世界的,难道是我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封神(一) 其实每个世界,都会有完全不同的方向。 每个人的生命,也都存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一念,可能天堂,亦可地狱。 如今你所面对的局面,是自己,亲自所做出的选择。一个又一个,你最可能做出的选择重重累加后得到的,最后的结果。 三千世界。 三千,终究是虚无的概念。一世界,即是三千。 所做出的,每一个左右的选择,都衍生成为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空。 在这不可计数的时与空中,要找到一个真正的,所想要找的那人,所想改变的结局,如此困难。 但这困难,他人不知,有人知,却不能言弃。 命运的支流,只因一念,而面目全非。 风雪。 藤蔓泛着紫金的光芒,一点一点,汇聚到果子上。 姜穆仰头,看了看挂着自己的紫金葫芦叶,又看了看凤梨一般的身体,扳着自己脑海想象中的指头数日子。 他大概,变成葫芦,受这风吹雨淋,十年了。 风雪呼啸。 劲风扫过葫芦,愣是半点痕迹没擦出来。 紫金葫芦摇摇晃晃,偏偏挂的结实不能落地。 姜穆空中飘荡许久,周围雾蒙蒙的雪地一摇三晃让人头晕眼花。行吧,他觉得自己确实开始晕风了。 姜穆:“……” 小希……她这是送他到哪儿了?果然,不靠谱……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做人才三十年,做一个葫芦也要十年? 不对,重点还不是这个…… 他来……他来是找姜晨的吧…… 现今这个挂树上十年甚至还有继续挂下去的征兆的手脚全无不能行动的模样…… 他要怎么找人? 姜穆闭着眼睛,无视掉现在与荡三百六十度秋千没有两样的恶心感,略带茫然地翻起了守幽的记忆…… 有关于龙族及天地灵物养魂强身的功法的确……数之不尽…… 但对于灵植……描述稀少。 可以理解。龙毕竟还是动物。 姜穆有些惆怅了。 葫芦……难道这里还会有蛇精吗?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产生了瞬间的诡异感。自娱自乐的想笑。 很好。他果断感知了下周围。 这棵紫藤上只挂了他一个葫芦。 完全不存在年幼时弟弟妹妹缠着他数七个葫芦论辩到的巨人术隐身术吐火喷水的可能性。 然后他对着一片葫芦眼睛中的茫茫雪地,默然无语。 较真而言,他很想知道,这棵藤蔓,什么时候死。 啊,不。是他很想知道,他自己什么时候能自由活动。 这样下去,作为人类的语言和思考能力,会退化为零的吧。 每天都在神游八表努力化无趣为有聊的他现在已经觉得他的心理年龄随着真实年龄的增长开始变得幼稚又无知了。 姜穆:…… …… 又一日风雪。 他对着守幽,惯常调动了紫藤中的生息,睁开了眼睛。 皑皑白雪中,如同雾气散尽,走来了一个人。 正是清气缭绕,容颜清俊,眉目淡漠,长发飘飘,着青白道袍,束明玉之冠,一派高绝,握一柄拂尘。 仙风道骨。 姜穆忍不住陷入思考:……现在大喊一句,此人是会把我当妖怪除掉还是会摘下这棵奇异果当存粮? 来人目不斜视到紫藤缠绕的巨石边,盘坐下来,闭目不言不语,开始发光。 一天过去了。 忍住不打扰清修的姜穆:嗯……发誓这个人慧眼识珠带它去人间,它就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一个月过去了。 不能打岔的姜穆:如果这人醒来后让它脱离这藤蔓,它就保证他长命百岁好了。 一年过去了。 姜穆看着盘坐一动不动的人,暗自思考:不然还是打死他吧。 又看了人形木桩一会,他收回了视线。 这个陌生人…… 其实,即便姜穆未曾有过其他世界的经历,也很容易猜到,这个人不简单。 寻常人,谁能越过满天风雪,独身来到山巔。发光。 至于他自己,也不简单……正常的葫芦,怎么会长十年不掉? 他隐约算是明白自家妹妹口中这神魔之世,含金量多少了。 人家旅游是全世界走,她这是能带人在无数宇宙里蹦跶。 简直是bug一样的存在。 葫芦上挂了一抹人性化的惆怅。 明明,明明两个小家伙小时候都乖乖巧巧团子一个,他指东绝不敢往西,十年后倒好,一个对他说自己是龙,一个给他闹着要自杀。 果然还是他这哥哥当的有问题吗?果然是教育方法还有待提升? 回过神来,面前一张大脸。 姜穆:…… 冷静打招呼,“你好,睡醒了?” 一串葫芦音落到耳中,被打招呼的人微一扬眉,“汝,生就灵识?” “……”很好,他现在是不通人语的葫芦,能听懂话的对方,显然也不是人。 葫芦的沉默被解为默认。 “灵植无七窍,鲜有灵智。汝自天地鸿蒙受清气而生,又汇聚灵识,着实奇葩一朵。本座来此感悟天道,与汝相遇,算是缘分。正当是好,本座与他们约定,各自传道受业解惑以证大道。此将建宫碧游,传道于诸类生灵。如何?可愿来我门下修行?” 碧游。 他真的不希望是他想的那样。 “通天……教主?” “……本座声名,竟已传至极北昆仑?”那人诧异了下,继而忖度,“教主?嗯,吾之前似是定名截教来着……教主?称吾?听起来不错。” 他弯着眼睛笑了笑,一手撸下葫芦,“本座心情好,走吧。紫金葫芦,从今日起,汝便是碧游宫第一位入门弟子。叫声师尊听听。” 落地脱离了藤蔓拘束顷刻化作十岁少年的姜穆,“……” 总觉得,不太靠谱。 他看了看自己久违的人手。变小了。守幽中提过,外族化人形,外貌一般会与本体的年纪有关。 即便他努力的在脑海中绘制自己成年后的形象,看来,还是受限了。 近十年,他是真的将守幽可理解触及之处,正反背了一遍。虽说,还不见其中待学习的知识减少就是。 见他一直沉默,通天瞬间变脸,“今日本座撤下汝之封印,汝莫非有何不满?!” 姜穆无奈:“是,弟子失礼。师尊。” 至于封印……来自昔年周旋罪与罚所养成的直觉,姜穆顷刻感觉到了不对,对此暗暗留神。 至于仙风道骨…… 姜穆这一次,实在感受不出来了。 闻言通天神色瞬间放晴,摸了摸少年的头,得意道,“哎。很好,徒弟。”啊……紫芝崖那风水宝地被他提前预定了。几日前,两位兄长不是说,他们已经收了弟子,只差寻找教派地址…… 现在……他可是一个又有弟子,又有门派的人了。 只不过师父约定的讲道之期将至……看来大徒弟得自己自食其力一阵了。 唔……兄长不都说,弟子随便养养只要不败坏师门名誉即可。师父对他们三人,不也向来只是传道……? 通天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任何问题。 之后。被随手扔到还未开发的紫芝崖一众食人(灵木)花草中的姜穆:…… 怎么觉得,还不如自挂昆仑枝。 …… 昆仑。 那株灵植,已生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 诚然,它是先天灵植,本不该论及归属。但现今时局,洪荒分道,天地灵宝散落,本就是有缘者得之。 二十年前机缘之下,太上真人发现此宝。他完全能感应到,他与那紫金葫芦,分外有缘。此先天灵宝用以盛放丹药,可保药性不毁,正是好物。 于是他不急不缓,掐好时间,来到此地。 昆仑之巅,巨石之上,光秃秃一根枯死的藤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封神(二) 事关鸿蒙分道之事,便显得高端神秘。换作他人,定然对于上古大能的讲道授业奇门妙法兴趣无比。 一柄木剑拍了面前一朵巨大花头十丈远的姜穆,亦步亦趋闲走在林木森森几乎不见正道的路上,想起通天所言前往紫霄宫听道之事,内心却没有鸿蒙之初其他灵物对此的艳羡追求之情。 算算时间,通天离开此地前去听道,也有月余了。这也许对姜穆的概念是月余,对于那些圣人而言,不过弹指。有关于天地之道,不消细想也知短得百年长则千年,通天是回不来了。 姜穆来得此地,依照洪荒的说法,应算是机缘。是机缘,他便应承了,至于说洪荒分神成圣,他无心插手。 龙族守幽里全然是各类修炼之道。嗯,足可见自家妹妹有点收集癖好。本体紫金葫芦,又有收物,准确而言,收容不只有物之能。 正如同后世志怪中所提到的种种灵宝葫芦,收容万物,他本体的基本功能具备。 另外,入葫芦中,受离火之气一时三刻便作脓水消散于天地。问他如何得知?倒不是他对谁实验过,只是对自己躯壳的各种功能,主人通常总是会无师自明的。 有术,有体。 姜穆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棵葫芦了。也许是她二哥的经历,让小希过度紧张了。此次他这大哥的生途,安全到简直可以横行天下,不知自家那妹妹为此,又伤了多少脑筋。 姜穆忍不住叹息了下。她周全,费心至此,简直让他哥哥自愧。只盼他们所求,最后可以达成。 …… 紫金葫芦的术法,虽是天生,却显得有些残暴,若是用错了地方,恐怕不是人力所能挽回。何况,要姜穆吸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身体里消化,能从心理上接受起来,也有些困难。 即便风霜雪剑过了十年,却也不代表,他完全融入了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要他作为后世的目光而看前这个世界,神魔横行,杀人放火,肆意妄为,完毕道一句天命使然令人摸不著头脑,远不如后世秩序井然。 作为曾经的公务人员,姜穆自然是喜欢优良的秩序。 只可惜,目前建立秩序的基础,还不完善。 这样的混乱,总会让见者有些心头不适。 姜穆一路行来,也反省了许久,到劈开身后还不死心的几道奇奇怪怪的灵植,才收了手中木剑,规规矩矩纳好那位师父定制的白色弟子长衫衣角,盘坐在一边的石块上,冷风阵阵,耳边沙滩远方翻涌的海涛之声。 原本通天并不在意弟子装束,只是当日正好紫金葫芦的流火之气爆发,烧却了姜穆灵力所化的半截衣衫。通天闻声而来,见此情景,握着拂尘笑了好一会,道,“徒儿不必委屈。我碧游宫天性自由,不为外物所束,徒儿若喜欢如此装扮,也不无不可。” 传言中的圣人断情绝欲,到姜穆这里,倒是半分看不出这位三教之一的至尊有何矜持自傲之处,有时笑点低的令人发指,无奈问道,“敢问师父何处有防火之物?” 通天止了笑,沉吟了会,“徒儿稍等,为师这便找找。” 踏出殿去,不须臾间,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件白色黑边小了一号的锦云道袍过来,“此乃北地冰蚕丝加之千年寒晶练成,所幸你修为尚浅,勉勉强强防住你体内离火外泄。” 姜穆接手,穿在身上,正当合身,心知是方才通天当场炼了一件,认认真真答谢,“多谢师父。” 紫金葫芦号称三刻之内,管教铜皮铁骨,也化作浓水消散。其中离火之气,可见强横。能克制离火外散,这件道服,落到外面,恐怕都要被人抢破头。 通天摆手,之后噼里啪啦甩出一堆长剑明珠阵图,论起正事终于有了些为人师长的风范,“为师不日离开前往混沌紫霄宫问道,你留在此处,切记修身养性,不可惹是生非。不过若敢有人欺上门来,也不必客气。” “……是,谨遵师父教诲。” 其实,小徒弟也不是惹是生非之人。 通天明晓。 只是第一次做师父,觉得要像当年鸿钧闭关入定时会叮嘱他们三人那般叮嘱一下自己的徒弟而已。 通天指了指那一堆刀剑,“此中皆是吾近年所制,也无好物,你挑着用便是。回头为师回紫霄宫找你师伯要回青萍剑,送你防身。” 姜穆:“……”见这位便宜师父言语还极为认真,只辞道,“金鳌岛中并无险物,师父好意,弟子心领。青萍剑乃是师父随身之物,弟子万万不敢领受。”他随手从其中抽了把木剑,“拿此剑辟邪便是。” 通天看着那一堆光华耀耀的神剑,偏偏徒弟挑了个不锋利也不起眼的。“些许长剑,于我无用,留在此地,若是哪日想换就换了。此事不提,老爷那里讲道未完,为师还需去一趟。”临走之前,灵光一闪,“徒儿可要一同前去?” 姜穆噎了一下,想不想你们万年的道友加一位十来年才接触世界体系类比文盲的葫芦去,未免太随意了些。 听闻通天元始因阐截观念已有不和。鸿钧道场之中,皆是上古大能,他化形不久,根基不稳,届时插足众人,恐怕徒生是非了。当即辞道,“师父厚爱。只是……”碧游宫诸事还需整顿…… 他意为婉拒,通天也不能勉强,“如此便罢。为师去去便回,不必挂怀。” 似是有些不悦了。他有心领弟子入大道,反而被婉拒了。婉拒,那也是拒绝。 即便如此,姜穆也不想改口。总归此地清净,他又不打算争道,何必横插一脚。 时方龙凤大劫之后千年,天庭帝俊才收了龙凤,各类灵族战战兢兢,只怕帝俊又看上自身族类,落得为天庭卖命的结果。但凡有些能力,都乖觉收敛无比。 紫金葫芦乃先天灵宝,受鸿蒙之气已久,比之金鳌岛新生的各类灵植,自然是悠久强横无比,即便他站着不动,也鲜少有人能磕下这个葫芦皮。 从前熟人都说姜穆的衬衫都是从上到下排排扣,如今换做道袍,也是半分褶皱不容,更不必提被妖怪咬一口这种窘迫之事。 他坐在海石边作此想法之时,指尖一疼。 睁开眼,清透且平静的目光中倒映出的食指上,挂着一只巴掌大的乌龟,…… 此刻一抬手,乌龟在半空划着肉嘟嘟的四肢,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姜穆:…… 姜穆抬手,回视着她,认认真真平平静静劝了一句,“松开。” “……”它不但没有张口,姜穆反而看到了食指上渗的愈发厉害的血丝。 两个某种意义上属于同类的非人类对视了一会。 姜穆笑了下,“既然如此。”他伸出左手,掌心猛然啪一道紫金色的雷光闪出。 乌龟的眼睛瞬间大睁,以一种不属于正常乌龟的机敏直起身子跳下了岩石,忌惮的盯着他的手。 姜穆:…… 乌龟怕打雷,古人诚不欺我。 他收回了手,看到手上一道深刻的牙印,抬手拂去之后,便恢复如初了。 这不过是个小乌龟,倒生的好厉害的牙口。 “只听闻苦修得道,却不曾听闻咬人得道。” 那金灿灿的乌龟张了张口,却是一道稚嫩的女声,“整座岛的妖精无一不说,吃了你会功力大涨成仙!” 姜晨:这么说来,的确有人参果蟠桃之类的灵物有延寿聚灵的功效……但是,他是个老葫芦了。是个人该都知道,老葫芦咬不动的…… 灵宝,又非仙果。 他却也不见怪,反觉得遇到的第一个类似于妖,可语人言的乌龟极为有趣,笑问,“那么你啃我这一口,可是功力大涨了。” 金灿灿的乌龟砸吧砸吧嘴,认真的回答,“烫嘴,没有。” 离火之气,烫嘴也是该的。 姜穆打量了下,看它并未受伤,也不在意,“既如此,便不要闹了。” 他坐着盘石之上,继续修行。 “你是葫芦吗?” 见他未回话,乌龟挥着自己的短肢扒着岩石趴在姜穆衣角边,猛刷存在感,“我听岛上小妖们说你是个葫芦怪?” “葫芦?” 被如此搅扰,显然不能入定,更不必提什么修行。 “是。”姜穆微叹口气,睁开眼睛,“嗯。是葫芦不错。” “葫芦葫芦,可知人参果为何物?是你近亲?何处可以寻得?” “唤我姜穆便是。”姜穆低头看着它,“至于人参果,相传乃是天地之异宝,食之可以延寿,与天庭蟠桃效用一致。何地能寻,姜穆不知。”五庄观还不知在哪里,即便知道,它这样一个未化形的小妖,还能从号为地仙的镇元子手中得了好处。 “哦。” “你又如何称呼?” 金灿灿的乌龟伸着肉爪子摸了摸自己金灿灿的头,一脸茫然,“名字?除却成为巨鳌外,我等都叫乌龟啊。” “……”当真是简单粗暴。不过对于远古生灵而言,似乎的确没有个体说法。一般族名即是本名。即便是后来那位家喻户晓的苏妲己,也只是承了苏护之女的名字,至于狐妖原名,想起来书本里都只是九尾狐三字,一笔带过了…… 洪荒之世,尚无法则可言。无论神魔仙妖,凡有慧根,则并行于世。 甚至这天地之间,还不见人族踪影。 他对这段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并不熟悉,可封神之事,还是有些了解。 他还未忘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金鳌岛紫芝崖。 此处,乃是截教碧游宫。 虽然准确而言,万仙来朝的碧游宫目前还没建起来。 转瞬三年而过,咬人的乌龟没咬成,倒是时有闲暇就来会会姜穆。对于此,姜穆乐于相见。 金鳌岛它类虽有灵智,毕竟不能言语,同属灵植之类姜穆还能理解一些,却远不如通智灵物方便交流。 之前来时,出手尚不知轻重,打飞打残了几个妖灵,又吓退了一片,如今是好一片妖物都只道此地来了个山大王般的人物。 不知不觉被山大王了的姜穆:…… 虽是如此,恶名传扬出去,可站姜穆好的,却也不在少数。 起因…… 起因,大抵不外乎……姜穆的断案调解纠纷能力太强,金鳌岛与周围各族相处中和谐无比。 前些日子,东海这一带龙族与凤族因为种族问题打了起来,又或遇海宫宝物失窃,叛臣犯乱…… 种种不安因素,反而直接导致姜穆的名字在周围各族中的威信力直线上升。 龙凤作为神兽,千年前却遇杀劫。基本十不存一,留存的,如今也大都归附天庭。若是自家妹妹那性子过来,见此情景,恐怕又是一场翻天覆地了。 鉴于与龙族之间所存在的因缘,姜穆无法无视东海乱局。不得已处理了几次变故之后…… 碧游宫的弟子尚不存在几个,通天教主座下弟子性行柔和,温文尔雅,明断是非,聪慧睿智,如月流晖之名,先传的四海皆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封神(三) 混沌余荫。 一日,三月的道业终于暂告一段落。 宫廷错落,琉璃青瓦,紫气氤氲。云雾飘渺,仙鹤往来,其间灵植遍地,奇珍异兽更层出不穷。 紫霄宫。 此地是道祖鸿钧的道场,也是如今天地混沌之气仅存之处,故此称为余荫。 沌枫渊的枫叶落满山路,一地金黄。顶峰被削平造了一座问天台,白玉铸成,又引来天水入池,种了目不可穷的青莲。通天才至,坐于蒲团之上,还未入定,身后一阵风过,又一位闲者显出,一团白色微微泛红的云气笼罩,不见真容。 通天无奈,睁眼,也不往身后看,“红云。” 云气一敛,化作一个八九岁的着白霞衣红绶带的女童,“三师兄!” “今是何事啊?”对他今日现出的容貌通天也不在意了,随口一问,显然已完全习惯了。 红云没逗趣到他,自觉没趣,换回了众人原本习惯的红衣男童模样,“二师兄说……” “红云!”一声略带焦急的轻斥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闻声望去,问天台下,一位清隽肃整的男子现身,看容貌之间,与通天很有几分相似。 同样道骨仙风一身清正,非说不同,便是通天更多些潇洒清雅,元始则略显严谨正直,打眼便知是道的守卫者,并且时刻践行。 他也的确如此。 见兄长也到了,通天站起身,行了一礼,“兄长。” 他们三位兄弟一同成长,彼此之间再了解无比。 最是知道二兄元始惯常重礼,重人资质跟脚……惯常对他说法便是,“吾等乃是盘古大神精气所化,自当秉承先神遗志,明辨正邪,同行者当乃当世圣人,立身当稳,跟脚当正,须臾旁门左道不堪入眼,即便入仙道,也难成大器。三弟,须知众生芸芸,与仙无缘之徒良多,吾等当以慧眼识断,不可凭一时心喜,坏了自身道业…… 等等。 通天已有预料。不过道之一字,于各自所求,终有不同。他也希望两位兄长听他一言,不必追究出身,有缘则授业。推己及人,元始对他说跟脚不正难成大业,希望他入阐教兄弟一心,通天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为自己的道,他们都做不到如此宽容罢了。 出乎意料是,此次元始只是对红云说了句,“红云,修行之地,勿要嬉闹。”又对通天道,“紫霄宫中,该唤我师兄才是。” 这话不轻不重,比之前所言,不得与湿生卵化之辈为伍的言语可是轻了许多。 通天:……? 红云:…… 他与平素不同,通天暗觉莫名,莫名是莫名,跟在人身后,重新正坐在蒲团上了。 元始闭目坐了一会儿,忽而发问,“几时收了徒弟,何以都不闻我耳?” 通天愣了下,看红云也是一脸疑问,只好稍作解释,“吾等证道之后,各自定下道场,通天虽选了金鳌岛,却并未直接前去。近几年四处游历炼心修行,机缘巧合偶遇此子,相见之下甚是投缘,便带他回了碧游宫收为弟子。” 元始慎重道:“莫不又是什么被毛戴角之徒?” 通天闻言,微有不悦。“师兄又是何意?同为通灵灵物,同有仙缘慧根,自当一视同仁,何须分那皮毛跟脚论人道妖。” 元始顿时也皱了眉,“三师弟,你这……”未免太过宽容。仙道,不容劣物染指。 红云左看右看,心道这问天台又不能安定了。 上一次道祖讲过万物众生之后,这两兄弟各自闻道,得了启发,便一心专于教化众生之上。 偏生二人同源却殊途,元始以为,唯跟脚正才能得大道,通天一心只论仙缘,不分门类出身。 致使这近千年来,他们凡一相见,就开始针辩,旁人难以制止……唯有太上那位真人,他出声了,他两位弟弟才能稍微消停一些。 道祖对于他们二人的传道观点,倒一直没做看法。 作为一团气,对于人的各类表情,总分得不太明晰。红云因此怠于察言观色。可恰巧对于老师鸿钧前身,红云有些听闻。即便老师也不一定就是元始口中端端正正跟脚,所以老师虽未明言,见到通天之时,也会表现的,大概是,温和一些…… 些微的不同,也许正是这二人近些年来愈发争论激烈的直接原因。 只盼现下老师也能过来管管,或者,任意来人,救他一救也好。如此下去,只怕…… 战场无闲人,红云不出所料受了战火波及。 已经开始辩论的元始脱口问目前在场正想方设法降低存在感跑路的第三人,“红云,你又如何答?该不该看准跟脚,该不该择人授业?不分门类,只怕其心不正,还损了师长圣途!” 正头疼时,冷不防闻此一问,红云果断沉默:……该如何作答?能如何作答? 万幸他的碎碎念总能成真,有人相救了,远远听到镇元子跑来打圆场,“道兄!几位如何烦恼!”又上前道,“元始道兄若是担忧通天道兄为弟子所累,大可直言,何必如此委婉隐晦。看通天道兄不解,平白生了误会。你等乃是正经的亲兄弟,何必在问天台争论这些,实不可取,不可取。” “红云,你我不是正论起通天道兄那位新弟子?近来道兄弟子在东海解了龙凤之争,又寻回了镇海之宝引龙珠,可成了龙族大贤,积了功德。有弟子周全安分如此,通天道兄大可安然。元始道兄也不必担心。” 元始冷哼了声,“那弟子跟脚如何?” 镇元子语噎。若是姜穆在此,大概可以为他做个总结: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通天口答:“昆仑紫金葫芦。”心想:作为一个刚刚化形的葫芦,徒弟竟如此过得,嗯,如此风生水起。可见他这师父,当的果然称职。 元始毫无犹豫回道:“总不是那般跟脚不正之徒。” 通天:“……” 太上终于姗姗来迟,闻言面无表情,冷漠,“原那葫芦是被三师弟摘了。” 众人道,“大师兄。” 镇元子道,“太上道兄。” 紫霄宫中,除却三清因为元始脾性规规矩矩互称师兄弟之外,他人未得蒲团,只算是记名弟子,愿示亲近了便称一句师兄,道兄,记恨抢蒲团之事疏远一下也就是称人道号,总体而言,便是这两种称呼。 红云与通天交好,镇元子与红云交好,与三清关系也说得过去,二人皆称兄长。至于女娲却因男女之故,互称了名号。 见他态度,通天隐觉不妙,“大师兄此言何意?” 太上抬了下眼皮,“哦。无妨,散落的灵宝本就是见者得之。” 平素三清之中,只他一人笑眼盈盈,极为和善,今日如此,凡稍有头脑的都知道事有不对了。 通天暗暗掐了掐指,算了算前因,一时情切,“大哥……” 太上坐到他的蒲团上,闭上眼睛,摆手制止了通天,“师弟不必多言,今次之事,只是缘分不足罢了。” “……” 葫芦徒弟被大师兄定了封印。 葫芦徒弟还是化人的先天灵宝。 通天坐在蒲团上:…… 葫芦既有灵识,自然已生,上头却挂个封印标记,他还以为有人不愿这葫芦成形,有意为之。 太上坐了一会,“那葫芦化人了?” 通天闻声,“不错。” 太上一掐指,“倒是奇也怪哉。”他沉吟一瞬,才开口道,“吾观命之术虽比不得老师,却也不差。那紫金葫芦命途中并无人形可言,何以如今还化人拜师。” “怕是得了旁的机缘。” 太一一时不语,这才叮嘱通天,“紫金葫芦本事先天灵宝,论起资历却也差不得吾等,既能成就人身,想来也福缘深厚。如今它既入碧游宫,师弟便好好教导,日后定也能出凡入圣。” 通天未听他恼怒之意,暗暗松了口气,“是。三弟受教。” 他与元始之间,因阐截之事,这千年来已升了不少龌龊,虽是兄弟,却总是言语不和,平素幸有太一在上调停,才没闹出事。 虽有心重修旧好,但见元始素来言行,心知不能称心。 不过,既已有自己所想要追求的道,又岂能因年幼兄弟之情而犹疑不决。 大道至高,本就不容情。 若是如此,他也不是元始,他,也就不是通天了。 红云上前一步,“既然诸位师兄对小葫芦都感兴趣,不若此次老师讲道结束后,吾等前往碧游宫拜访一二。”正好三清之中只有通天师兄定了道场,前去看看,也好修整一番自家的道场啊。 通天:嗳? 镇元子道:“说来贫道手中养了棵人参果树,同为鸿蒙灵物,论起与紫金葫芦也有些渊源。物是好物,只可惜长得日子太久,一直不见果子。上一次见得果子,都是七千年前了。” 通天弯着眼睛一笑,“如此。碧游宫来者不拒,诸位是知道的。”他转头看着身边二人,“二位师兄,可愿来紫芝崖一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封神(四) 姜穆收到了一封信。 “徒弟,你二位师伯有意观赏碧游宫,为师还有二百九十年课业。” 言下之意,就是徒弟你准备准备,你师伯过二百九十年要来碧游宫玩。 姜穆听枝头白鹤说完,点头应道:“是,师父。”来传信的白鹤扇扇翅膀,又飞走了。 通天教主虽已立下截教开始讲道,但真正收入碧游宫的正式弟子并无几个。诸类生灵闻道则来,类如通天不在之时,金鳌岛往往人迹稀少。 因此碧游宫说起来算是宫殿,却并不像人想象中那般富丽堂皇。毕竟只有通天一人带几个小童居住。 更兼之后碧游宫弟子大多并非人类,对于居所各有喜好。通天又极为随性,后来直接在碧游宫紫芝崖辟了论道台,披星枕月沐风浴雨的讲道,反倒正式的宫殿闲置了。 此事姜穆虽未亲见,但按着通天的脾性,如此情景稍作思考即可预知。 也难怪乎,元始言说,不得与湿生卵化之徒为伍——弟子们把原本住宫殿的师父给带到洞穴里住了。 如今姜穆在此,碧游宫的发展方向又转了个弯。 修缮碧游宫之语还未传出,东海先送了一大串珊瑚礁玉明珠来,省却了许多麻烦。 此事不像常人想象中那般,要花个百年千年去建造。碧游宫的宝器多不胜数,姜穆参照了一番,直接把宫殿当做法宝炼制。 成品浑然一体,比人力产物更加精致。喜好依着通天的观感。 姜穆对人的了解,大都是从接触之间些微小事得来,虽然照面之间对他人的理解程度,不如心理组那般精准迅速。但与通天相处数日,无论如何,喜恶也看的得出些了。 此人随性,不拘一格,但因是先圣化身,天生就对万物生灵及世间风物敏感关照。他是圣人,已摒弃了大多数个人喜怒,只就自己的道而奋斗。因此他不太在意周围小事,至于住所及道场,态度更是无比的随遇而安。碧游宫不是巧夺天工,却自有山水相依的悠然之感。 姜穆炼制一座,岛上便多一座宫殿。几月下来,紫芝崖的风貌又换了一番。 东海那位大太子过来参观:“此事唯大仙可以速成。” 大仙·姜穆:“……” 从后世对于玉虚宫得华丽非凡的描述中可知,元始天尊虽已超脱物外,但他的审美,还是常人所不能及,至少玉虚宫的画风与碧游宫就全然不同。 那位师父难得吩咐了事情,姜穆便在力所能及之处改善一番。之若后元始另有不满,便是他的事。碧游宫的心意,已算是尽到了。 虽然不一定要住的辉煌,不过,能住的称心,姜穆自然不想去住山洞或者森林。另有便是,拿来做炼器之法,权当做熟悉此道便是。 见多识广的东海龙族过来,姜穆问了一句,“可还能入眼?” 敖广点头,只要是姜穆所言,就果断赞不绝口。寻求意见的人见此,放弃了。 三百年时光,在众人各怀心事中匆匆而过。 姜穆对与周围各族的影响力,如此奠定基础。 不论那只乌龟如何,他与东海的关系,你来我往之间友好了许多。 姜穆:那是龙族。 即便是没落的龙族,也是值得喜欢的。 他重视龙族,并非单单是为姜希之故。 龙族归附天庭之后,已成体系。这三百年来,东海龙族受天命,造福人界,泽陂众生。具体行为,当可问炎黄一脉。 谷物丰登,民生安乐,皆离不开龙族之功。 那是传承千年依旧备受敬仰的神兽。 如何不让人喜欢。 慕名而来的灵物众多,姜穆并未做任何决定,简单的测试了一番,留了些在碧游宫中,洒扫。 他自然可以拂袖之间扫去尘埃,或者炼制宫殿之时,就将其制作的纤尘不染,那却没了意思。但凡耐性,大多从小事见得。修仙一途所必备,便是坚韧。 姜穆昔年,最善于在细微之处观人心冷暖。此次也就是再顺手利用一次人力而已。 然后,扫了一百年,不见主人归来,碧游宫慕名而来之人走了一半。又一百年,又走了一半。临至如今,碧游宫只有四五十人,或者准确而言是人和妖尚在坚持。 风雪寒暑轮回。 再算了算日子,距离通天所言那三百年,竟已剩寥寥数日。 想来,他们也将来了。 姜穆在寒室闭关之时,金灿灿的小乌龟拍了拍密室的门,“快开门!快开门!冰镇莲子汤。” 门咔一声打开,白色的冷气扑面而来。 一个人影从白色的雾气中现身,穿着白色的道袍,乌黑色的长发拖到脚踝,眉目温和,稳重了许多,依稀能三百年前的少年模样。他走出来,手心的离火点亮,将身周冷气散去,才将那汤从乌龟的背上端起来,将乌龟放在袖中安置好,“今日是你?”竟不是那只兔子。 “长耳朵前几日吃坏了肚子,现下广白正为他医治。我在东海闲着,貔貅殿下做了新味道的莲子汤,让我拿过来给你常常。” “他没事吧?” 乌龟撇撇嘴,“能出何事。那兔子嘴馋,冷物吃的太多,不是什么大病。” “如此。也算个教训吧。” “若你现在过去探望,保不准还能看到他抱着莲子汤喝的兴高采烈。” “……”它究竟是兔子还是貔貅。貔貅都不比它的胃口。 话说回来,第一次相遇,那只杂食的兔子是被烤肉引来的? “葫芦,你师父何时才能回来?” 姜穆看了袖中的乌龟一眼,了然道,“怎么?又是宫中那些人心急了?” “毕竟事关仙道。” 姜穆问她,“若有一日,成仙要踩着他人骨血……” “嗯?成仙?那岂非魔道?”它答得毫无犹豫。 姜穆闻言语塞,之后笑了,“也是。” 封神之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也不知封神榜背后如何残酷,竟致使同源子弟相互戕害,也不愿榜上有名。 …… 三位神明莅临金鳌岛,可谓一大奇事。 有憧憬于元始太上又因跟脚资质受限而无法得偿所愿的,终于能在此地瞻仰神姿,无不欢喜。 三清齐聚,异象相当明显。三人之中,太上一贯笑容满面,似乎世上无为难之事,元始最为肃穆,不苟言笑。通天随性,看似超然却不拘万物。 样貌虽有相像,分辨起来却也不难。 姜穆此前,早对三人品貌,东听西问的清清楚楚了。他站在碧游宫前,待那几道人影落下,才拱手相迎。“师父,大师伯,二师伯。”看向通天背后两人,隐约知道是红云和镇元子,“两位前辈。” 元始神情肃穆,此刻闻言,也只是微点了点头,相当具有高人风范。倒是太上相当和善的笑了笑,“这便是紫金葫芦,果然面善。” 姜穆闻言,隐约回忆起记忆里一点琐碎之事。大约就是他变成葫芦之前,之前的不知多少年,葫芦还挂在那条藤蔓上时,见过这个人。 是…… 施加封印的人。 他思及此,神色不变,应答,“弟子见得师伯,同样面善。” 太上扬眉,“可见你我有缘。” 姜穆反笑,“弟子有幸拜入师尊门下,得见二位师伯,是有缘无比。” 太上默然瞬间,叹道,“三师弟可收了个好徒弟。” 姜穆便不说话了。 通天道,“兄长,此事通天定会给你个回复。” 太上摇了摇头,“早说了,此只是缘分所致。不必愧疚。” 他抬头看着面前玉宇琼楼,“通天,你碧游宫是这般……”他一时不知如何去用言语形容,奢华? 嗯……他看着一众金色琉璃瓦,红色大墙…… 这个审美……诡异地竟与九重天上那位帝王如出一辙啊…… 通天忍不住看了一眼姜穆,“三百年前通天前往紫霄宫时,还不是如此。” 姜穆隐约觉察不对,解释道,“……听闻二位师伯要来,弟子有意修缮碧游宫,就请教东海龙族巧匠,依着图纸造的。”只是,龙族一致认为金色好看…… 通天闻言,点头,果断满意夸赞道,“原来如此。徒儿一片心意,不错,不错。果然是壮阔非凡,以后都改成这般便是。” 姜穆:……果然,不是很合人心意? 并非他不懂宫殿楼阁。从前抓人之时,都要将人员藏身的各类建筑的通道以及暗门拿捏清楚,因此姜穆对于建筑规划也有些研究。但是……那是现代的建筑,又不是洪荒。 他不太清楚现今世界圣贤的心意,拜访东海之时,又大多是珊瑚礁珍珠帘等极具海族风格的龙宫。想着传了几千年仍不失风采的皇家建筑,就顺手造了……然后,东海那边见到了,强烈要求保持这种风格。 本想着几千年的传统,应错不了多少……没关系,如果不满意,还有其他色彩…… 因为,姜穆闲来无事,炼了好几套颜色的碧游宫。 之后听闻此事的通天:“徒弟,劳心了。”然后他从乾坤袖中掏出了无数珍宝,指给姜穆,“徒弟再来几套,回头该你师伯羡慕为师了哈哈哈哈哈哈!” 姜穆:我总怀疑我穿的世界不太对,但我没有证据。 “师父是想送给二位师伯吗?” 通天果断反驳,“没有。” 姜穆也不拆穿,反而应了他的话,“如此。正好弟子近来没有灵感,一时也不想再炼了。” 通天:“……” 翌日。 通天有心互有通无,与二师兄教导一番弟子。 太上听闻,也来插了一脚。 问曰:“何为道?” 姜穆坐于下座,道,“道为始。天地之理,不为外物而变。天地不变,如日月晨星之运行,如乾坤之轮转,寒暑变换,皆有定数。自然之理,不以人力挪移,谓之道。” 周围玉台之上,围了之前留守碧游意欲拜师的众人众妖。 问:“道之始,始于何处?” “天地之道,始于混沌。众生之道,始于本心。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道隐无名。” “何为有,为无?”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有无相生。以有心束无心,不可得也。如光影相随,不可离也。” 三清左右相视,一时无言。单论起于道之一字的理解,他的慧根,恐怕后无来者。 发问的太上暗自点头。 此论道完毕,一道难关终于过去。 至少,姜穆不偏不倚不涉及族类的回答,没有让阐截两方的关系变得更糟。 但凡三清论道之时,姜穆相当诚恳的前去聆听。三位至高的圣人在此,姜穆本着“虚心学习”的观念,时常请教。有关于时空变动之理,他更是极为认真。 太上隐隐看出这一点,劝了一句,“天命自定。即便有大能之力足以变换时空,但天数既定,旁的心思,天道不容,只恐恣意,祸事临身。” 姜穆点头,应答的乖巧,“是。大师伯,师侄明白。不过是对于其他的天地,有些好奇。” “三千世界,各有规则,奥妙无穷。能有这份解天地之惑的心意,便足够了。”明确的目标,明确的道,加之坚定的心意,这便意味着,不会轻易为万物所惑,必有所成。对于其他灵界,外界之人不该踏足,乱人因果,大不道也。以一身能力而不骄恣妄为,支配他物,得到好结局的,实在少之又少。 如此,百年匆匆而过,太上将与元始辞行。 临行之时,通天与姜穆授课,再提起碧游宫宫亭楼阁之事。 姜穆意会,坐在蒲团上,抬头问他,“师父喜欢什么样的?” 通天:“金色,要有丹房,有药鼎,有地火出口……白色,要有白鹤,有……”说了一半,看姜穆笑而不语,猛然收了话头,“总之,你自己看着练两个……”虽然他自己也能炼制,但是,炼制法宝多了,练出来总有那么些奇奇怪怪的功能,杀机四伏,不适合人住。具体例子参见二师兄座下那位弟子燃灯手中的玲珑宝塔,简直专门用来杀人。 徒儿心定,未遇杀劫,所制灵宫皆是精致无害,可感用心。虽说颜色总有些奇怪,却也无妨。只要为他定一个颜色便完美无缺了。 姜穆:“是。” 于是元始二人临行之前,通天唤来姜穆,拿出那两座缩小的殿楼光珠,道,“兄长,小葫芦有心,为二位兄长造了道宫……” 那二人闻言一怔,看完姜穆神色,又看通天,太上似是了然,见元始不动,接过金色的楼阁笑道,“既是师侄心意,二弟便受了吧。” 元始:“……” “通天,小师侄已入碧游宫,为何还无道号?今日我二人在此,你便赐下道号,算是正式入我仙道吧。” 通天恍然:“大哥若不提,三弟都忘了此事。”他思考了一会,打量了姜穆一番,“葫芦道君,如何?” 元始:…… 太上:…… 元始都忍不住劝阻,“虽说师侄原型便是紫金葫芦,可直接以葫芦为号,是否过于随意?” 通天皱眉,想了一会,“紫金道君,如何?” 姜穆似乎明白通天座下,多宝,金灵,龟灵等等道号来源何处了。 元始瞥了通天一眼,直接略过他,长剑拍了拍姜穆肩头,“师伯为你取一个。少乾,灵君。” 通天点头道,“听来不错。”有言是,葫芦虽小,内藏乾坤。这名号不显跟脚,也省的有人会针对他的原身对付他。 他们意见一致,姜穆更是随遇而安,“多谢二位师伯,谢师尊赐名。” 总归于他而言,只是另一个方便他人称呼的名字。即便叫了葫芦也没有什么,毕竟,之前那只小乌龟都已叫他数百年的葫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封神(五) 除却每月十五前往紫芝崖听通天讲道,姜穆的时间相当自由。 通天于紫芝崖讲道百余年来,金鳌岛上又化形了灵物,林林总总算下来,每每逢讲道之日,来此闻道者已有百八十了。 “师父,如今碧游宫诸事完毕。师父可想过招收弟子?” “弟子?”坐在蒲团上,拿着棵类似凤尾琉璃草逗着长耳的通天顺口接了一句,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古怪。 短暂沉默之后,通天迟疑道:“为师想起来,之前去紫霄宫,路上收了个徒弟……叫他来碧游宫,他好像不曾过来……” 他抬手,掐指算了算,眉尖一扬,“啊……都转世了。” 道:“……如此说来,都过了四百年了。” 又道:“本座忘了,凡人寿命不长。” “……”竟还是凡人。姜穆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那位被预定的碧游宫弟子倒霉了。 “本是说找镇元道兄,求一颗人参果给他。后来你师祖讲道,吾听的太过入神,境界长进,为了抓住灵感闭关。因此……忘了此事。” “……”姜穆听他说完,同情了那位未见面的师弟一把。 等得四百年,当真是耐性有加。 通天想起来,吩咐了姜穆一番,“如此。你去接他过来。” 姜穆点头,“是,师父。” 等到接到一座塔之后,通天终于一并收了其他入门及记名弟子,教学进度正式赶上了他两位兄长。 姜穆对结局,之前也有几分预料。 等了四百年入门的原大弟子多宝转世成了七宝塔灵,小乌龟龟灵,还有一位是据说于无中生,目前无形,在碧游宫等于隐形人,道号无当的存在。 正式于紫芝崖拜师后,通天各赐下道号,多宝,龟灵,无当。姜穆对直白的道号自然不加评判,而受了道号的几位,个个满意无比,姜穆更无话可说。 几位弟子之中,表面上姜穆善离火,多宝善使法宝,龟灵善炼体,无当善于术。 碧游奉行来者不拒,凡有仙缘者皆可修行,求仙者心智良莠不齐也是事实。 通天教主于紫芝崖开坛讲道,除却几位入门弟子,也不乏旁听者。 只不过,具体能得多少收获,便是个人天资问题。 圣人授业之时,金鳌岛遍布慕名而来的各路生灵,但凡有灵智,大多可于此相见。 天生灵物,大多正直纯真,没有许多心思。姜穆从前于人世中所见种种纷繁复杂的恩怨情仇,此地近乎于无。不过,近乎于无,却并不等于没有。 只道这些灵物,日后生事,说是出身碧游宫,恐怕就添了三界是非。有必要,保证这道法传出,不为世害。 古代似乎还有清理门户一说…… 时间过得太久,姜穆依稀记得申公豹叛逃阐教投入碧游后,所做之事与通天所言杀劫临身碧游宫所属弟子皆不可下山妄为的命令截然相反,如此,竟未被尽早清理出去,实在是全篇故事中最令人难以理解之处。 日后之事,尚未发生,无须时刻忧虑。姜穆的占卜之术,并不常用。能以推演之术回避劫难之人,往往少之又少。有时看的清楚,反而是徒增烦恼。他只要保证,他要保的人,保得住,其余,不需多想。 百年前,通天自紫霄宫回来后,因着太上的说法,为姜穆仔仔细细推演了一遍,却没得到什么结果。紫金葫芦的命盘,一片虚无。 若说他平素推演之术不精,但是,三清中,最善推演的太上也推不出来,便让人有些奇怪。所得命数,变幻无常,不似旁人已成定数…… 也许,正是这个孩子,可以改变如今格局…… 紫芝崖寒风凛冽,临渊的石崖边生着一棵十人不能环抱的古松,底下众星拱月四个蒲团围着一个。 中央坐着的人,三百年间特意留了长髯,他穿着件宽大的道袍,身边一柄青色长剑,一派随性自然之气。 唯讲道之语,通于乾坤万物,涉及山川流水,解风雷霜电,头顶三道金华,庄严无比,是三花聚顶之像。 姜穆坐在第一个蒲团之上,闻天地之音,万物轮回,一坐百年。 其间龟灵化人了,多宝真仙了,又来了位有缘的五行金元化形的金灵。 姜穆作为师兄,在通天入定之时,承担了不可避免的责任。他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件事。究本质而言,这与昔日照顾弟弟妹妹没有分别,只是,鉴于他之前失败的兄长案例,此次,他更为认真了些。 至少不想,再看到,有人出事了。 转眼春秋一去,众人都适应了碧游宫的生活,修为日进。通天有意授天地大道,众弟子闻言归来,静坐聆听。 姜穆自然也不例外。虽说,对于天地万物之道,他自己也有几分理解。 此次入定,寒暑轮回,八八之数,无当龟灵止步,到第八十一年,多宝醒转,第一百年,金灵出关。 姜穆仍在入定之中。 依着龟灵数百年来对姜穆的理解,葫芦大师兄应该是最难以静心的人。从前师父不在碧游宫时,葫芦大师兄今日种草明日闲游,隔三差五应邀去龙宫抓贼游宴,结朋交友,过得与凡人无异。 若是如师父所言,要以斩三尸为成圣之道,恐怕大师兄在龟灵眼中只剩了四个字,与仙无缘。 三尸者,贪嗔痴也。 葫芦为人随和,凡人有所求,多无不应。他处事稳妥,与人为善,虽偶有严正,但通常之下,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照顾有加。碧游宫上下,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正因如此,他的仙道才让某些师兄弟担心不已。 所造金色碧游华丽无比,可见贪图享受,平素不喜辟谷,有口腹之欲。时常前往龙宫享游,有宴乐之好。 贪嗔痴三尸,除却不见嗔怒,另外两个,他看起来哪个都脱不掉。 里里外外红尘中人,哪里都不像超凡脱俗,师父所讲的道,他本该是最听不懂的一个。 现今,师父之道,已接连有人止步,师兄还在入定体悟。 无当看着树荫下跟随着通天,静坐不动的人影,已凝聚现显的人形轻叹了下,“少乾师兄,慧根原来远超他人。” 不是仙缘,而是慧根。 如此之人,恐怕,就算他没有半分仙缘,也能在这世上,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 龟灵化作的绿衣少女弯着眼睛一笑,“……那是当然。”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失落,“修行百年,还是无法抛却旧习,我不像葫芦师兄那般修为深厚,耐性有佳。如此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离水而居。” 无当闻言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味求速,反而坏了修为。三师妹仙缘深厚,日后定也能成就大道。” 龟灵:“……啊哈哈,龟灵修行,本就是为成仙,龟灵资质,比不得几位师兄师姐。圣人大道,若有则有,无缘也罢。” 无当温和道,“龟族修炼极为缓慢,师妹却在短短数百年内真仙之境,放眼四海,又有几人能做到。何必妄自菲薄。” 龟灵垂眸,知道她是看出了她的愁闷有意开解,也不多想了,回她一笑,“多谢师姐。龟灵明白。” 新收的小师妹金灵,乃是五行金元所化,为人高傲,平素争强好胜不愿服输,作为倒数第二个因迷茫从入定中苏醒的弟子,她对于姜穆,似乎很有些意见。 “……为何师兄都已出关,无当龟灵也都到此为止,少乾还能入定。” 多宝拿着入门时姜穆送的离火,烧了把剑成形,闻言淡淡道,“是因少乾师兄是真正珍视乾坤夙夜之人。” 金灵皱眉,“何意?” 多宝挥了挥剑,剑光过出,碧游宫的地面擦出浅浅一道白痕,落到远处的山峦,轰然爆炸开来。他低头看着地面那道剑痕,撇了撇嘴,随手扔了那把剑,显然对它的威力有些不满。 之前,师父的青萍剑,一剑劈碎了是大师兄的碧游宫模型。果然他的炼器之法,还不到家。 此刻闻金灵之言,知道是这位师妹对平素不乐衷比试的师兄不服了。 近百年师父和少乾师兄皆处于入定之中,碧游宫便是多宝操持。某一次金灵惹到他,他出手磋磨了她一顿,金灵才老实了。她的规矩,不过是因她看到了多宝的不可逾越而生的服气。在多宝面前,自傲于天地之灵身份的金灵懂得称呼师兄了。至于在他人面前,她还一样矜傲。 多宝扫了她一眼,“天地之道,在于仁心。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为众生取生道,亦然出自仁心。古来大道,表面看是以功德为准,可谁又能说,不是为天下芸芸众生存亡。既为众生,何分大小,只论人圣。师兄心中,无跟脚之见地,不论天资成败,不为容貌美丑修为高低而持有偏见,凡所能及之事,都愿出手相助。不畏强,不凌弱,冷静不因外物改换,试问你我,是否已做到这一点?” 金灵下意识道了真心,“……百年来,师兄从未出手,表现平平,我等如何知道他的修为。何况,修为不足,又如何担得碧游宫大弟子一职。” 多宝眉头一皱,“师妹以为,求仙为何?莫非你我求仙问道,是为在他人面前卖弄神通?” “……”金灵一噎,撇过头低声反驳了句,“当然不是。”沉默了会,不甘道,“……他本是紫金葫芦,比他人修行快些本就理所应当。” “师妹此言差矣。师兄,即便他不是修仙之人,即便他没有天纵之才,他也会常乐。圣人心境,岂会为自身的不足或是长处改变。” 他不会为自己的不足而埋怨,也不会为自己的长处而自视甚高。无论自身的条件如何,他对于身边之事,都抱有着同样平和宽容的心态。在你为天资进境而埋怨师兄之时,他能不偏袒不藏私替师父照顾指导各位师弟师妹,包括你。金灵师妹,你能明白,与师兄之间的不同了吗? 看金灵低着头,一言不发,便知道她还是没有想通,多宝微微叹了口气,不得不说的更明白了些,“当年师父与自己二位兄长分道,立身截教,本就是为我等灵物开路,不愿为众生分三六九等。师妹倒好,闻道不解,不思已过,反因大师兄优于你,出言诋毁。实在有毁师父谆谆教诲,有负大师兄平日对你照顾之情。” “……”金灵被说中心思,才恍悟,平素那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却于仙道表现平平之人,她唯一能胜过他的,便是仙缘,如今连这一份优胜也被打破,心中不忿了,如此心态……金灵默然不语。 “待师兄醒过,自己去认错。” “……是。” 无当见殿中终于平静,这才牵着龟灵走来,点头招呼道,“二师兄。” 隐隐约约看到龟灵身边的影子,多宝便知是无当来了,“无当师妹,龟灵师妹。” 无当提醒道,“明日,已至一百二十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封神(六) 多宝掐了掐指,终于算清了时间。 明日,正是一百二十年整。 已一百二十年了。 问道,问天道,最为考验耐悟性。师父是紫霄宫弟子,而紫霄宫中,道祖讲道,动辄便是成千上百年…… 如今……果然还是他们悟性不足么? 翌日初明。 紫芝崖树的花,一夜盛放。 映照明日,火红的凤尾琉璃,覆盖了之前郁郁葱葱细细密密的松叶。 香气四溢。 异象显现,众人得知紫芝崖道场变化,心知是入定之人醒了。 树下坐了百年的人站了起来,垂首受教。 凤尾花随崖边海风四散,一地落英。 细密的红色花瓣之中,道台上所站的人,似乎也变得虚幻了起来。 真亦假,假亦真。 如同清气汇聚的天一般,明明真实的存在着,却让人觉得虚幻。 虚幻之人亦同样真实的存在。 这,就是少乾师兄的道吗? 龟灵兴冲冲奔了过去,“大师兄!” 还未到达,一道白影扑到姜穆怀中,龟灵一看,却是一只雪白色的兔子,是长耳,脸色瞬间黑了。 “龟灵师妹。”姜穆抬头应了一声,伸手为长耳顺了顺毛,笑道,“长耳,我随师父学习之时,你可有好生修习?” 兔子抬头答,“自然是好好修习,长耳有跟着多宝师兄炼丹。” 多宝行来,冷冷淡淡拆穿,“捣药而已,练什么丹。” 长耳:“……” “如此。”姜穆弯腰放了兔子,笑意不改,“稍去收拾。自己去闭关。” “大师兄……” “嗯?”姜穆笑意不变,低头看向它,似乎没理解毛茸茸的兔脸上的求饶之意。 长耳垂头丧气,“是……” 多宝四下看了眼,疑道,“少乾师兄,师尊人呢?” 姜穆目光落到天际流光之处,回答道,“听闻师伯传信说有要事相商,已前去昆仑山了。” “如今才一百二十年,师兄为何突然醒转?” 按着师兄的资质,应该不止于此。 “已是该醒之日,便醒了。”至于真正的原因……一他坐了挺久,二该懂得懂得都差不多了,三师父出门有事,他出关看看碧游宫。 龟灵扯了扯两人的袖子,“两位师兄,紫芝崖风大,先回碧游宫吧。” 金灵站在远处,跟在无当身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好。多宝?” “是,大师兄。” 无当的语气总是和和气气,温婉无比,“少乾师兄出关,境界更进一步,当真可喜可贺。” “此番闻道,的确获益匪浅。可若说进境,倒是未曾长进更多。教师妹见笑了。” 落后几步的金灵闻言,指尖一握,忍不住刺道,“师兄天资过人,何必自谦。谦虚太过未免虚伪。” 气氛倏然一冷。 便见是多宝龟灵冷着脸,一副要掏法宝揍人的模样。 姜穆看着她,一时没有言语。事实上他非常清楚金灵脾性,无非是本为天地间至上的灵物,心高气傲,入碧游以来有些受打击了…… 并无大碍,却也不可放任不管。 若有了心魔,恐怕她日后修炼进境不易。 “师妹所言甚是,是我言语不当。”他微微低了头,正视着金灵,“但师妹所言……可知谦虚并非炫耀,谦虚是人看到他人长处而补己之短的基本条件。” 金灵反驳道,“……修行之路,本就是天资优秀之人,一日千里。”补己之短,说的好听……根本无法补全! “天资固然重要,却不是仙道唯一。师妹可知,当年道祖初次讲道时,诸位圣人皆不过真仙之境,后来为众生而一举成就圣人,可见相较于真心,天资所使,终也不过如此。我虽为紫金葫芦,跟脚在此,但真正论及五行仙缘,却不及师妹。于五行金元的理解,才是师妹所长。” 世界灵物,即便生有万年长寿,却不太理解人世深浅。也许很多人会说金灵任性,可在姜穆眼中,终究是个孩子心性。 当年在他工作期间内,走丢的孩子被带到他面前的,各样品性他见得多了。对如今金灵,也存有耐心。 “你我非圣人,自然各有长短,不必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亦不可以己之长克他人之短。求仙一道,在于定心。师妹于仙道的坚定心意,他人望尘莫及。只是,师妹可知道,本心为何。” 碧游宫人,为求仙问道而来,她所追求的,是真正的大道。何时,变成了追逐他人境界? 她终于低了头,“大师兄。” 姜穆伸手,轻轻拂去她头顶落的凤尾花,“无妨。只是修行中的些许问题,师妹不必在意。” “我们回碧游宫吧。” “是,大师兄。” …… 云雾缥缈。相伴于风云中的,是红色的凤尾花。凤尾是极炎之气下所生的灵植,恐怕是大师兄的离火,让古松感应出了凤尾花…… 过上百千年,等花朵凋落,紫芝崖的古松会重新长好的。 前方的身影白色道袍迎风微响,他注意到了,便伸手,将衣袖敛了敛,又是整整齐齐。 长身玉立,仅一个背影,便令人觉得不同凡俗。 待按落云头,到了碧游宫前。无当跟在众人身边,落后一步,看到多宝也未上前,悄声问,“多宝师兄,你看,少乾师兄可能得道?” 多宝一板一眼,极为他人富有自信地回道,“自然可以。” “可师父言说斩却三尸,师兄似乎不曾在意?吃穿住行,与凡人无异……”贪嗔痴,无一断绝…… 此问,恐怕碧游其他弟子,无一不存此问。 多宝抱着长剑想了想,“不违心,不逆理,也算是另外的道吧。师兄修缮碧游,是为你我弟子心意观感,解龙宫疑难,是因为喜爱龙族,收碧游花草,是为怜惜。有食与游,却不贪求。若师兄一人,他只会顺心而为。道,岂非就是顺其自然?对于身边之人,耐心温和,照顾有加,对天下之物,同样如此。若师兄不能得道,还有何人。” 放着姜穆而言,只不过因为他并不是苦修者。能赏心悦目,何必为难自己。他从前到如今,不是没有经过挫折,因此更明白无挫时,能让事情更好的发展,就去保护。至于受挫之时,到受挫之时,人心不断希望离开挫折,但恐又一时无法离开,那时即便他想要改善境况,恐怕也很难一蹴而成。既如此,今日安稳,便需要好好珍惜了。 无当闻言,点了点头,认同道,“的确如此。” 龟灵蹭蹭上前几步,“师兄,我到真仙了。” 姜穆摸了摸她的头,想了想,“龟灵果然天资过人。” 龟灵立刻很开心的蹦蹦跳跳远了。 夜,月色粼粼。 姜穆端着寒月石镇的梅酒西米露到凉亭,在蒲团上坐定了,端碗喝了一口,支着着案几单手托着下巴对面前虚空一叹…… 寒月石是从太阴星君那的宝物,寻常人触之基本就可以冻到投胎了,若是知道被人拿来当冰块用……不知满怀春心送给多宝礼物的那位神女,是哭是笑了。 至于西米露,完全是姜穆自己的称呼,龟灵等等不能理解西米露究竟为何物,自己起了个名……叫做红梅清酒香凤尾青竹夜雪羹……等太长了就不说了…… 当即让姜穆回想起以前偶尔在家做饭所查到的食谱中,自古传下来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成千上万美食在古代的各类文艺姓名…… 所以事实上古人对起名比较讲究吗? 当真是千古难解之谜。 姜穆问起名的多宝,多宝:“少乾师兄莫非觉得这名字不好听?” “……不。”姜穆顿了顿,“是否,有些长了?” “岂会。”多宝严肃,一脸认真地解释了一长串,“师兄看,白色的冰酪如雪,加上百年红梅清酒,以竹节盛之,凤尾琉璃点缀,夜中又有雪色微光,很好的说明了原料,和着梅竹清香之气……”看姜穆神色不动的模样,难得不解道,“此名不妥吗?” “妥。”姜穆回答,“非常妥当。” 多宝就步履轻快抱着甜品去分发了。 看的出来,他还挺高兴。 要如此发展下去,恐怕后世的食谱,每一页有三分之二都要用来写菜名了。 姜穆放了寒月石所盛的甜点,从袖中拿出两只人参果,盯着那张小儿脸看了一会,“……” 龟灵已达真仙之境,隔几日听闻又是诞辰,他前两个时辰去了趟五庄观…… 龟灵本是长寿,用不着延寿的仙果,不过百年前她又说她个人非常惦记人参果…… 至于另外一个,众师兄弟中,长耳虽有天分,可寿命却不比他人,这是为他准备的。 说日后长耳定光仙叛逃一事,姜穆在,还有可能发生吗? 退一万步而言,两派弟子还是要你死我活,长耳也还是向往阐教,但只要不波及其他人,姜穆也愿意以同门之名放他求道。 如今说这些还太早,姜穆总不会对现今什么都不懂的长耳带有偏见。这只兔子,还是很可爱的。 他很想试试榨汁做果汁,只是……人参果的经典描述是,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实在不好打理…… 回头还是让他们生吃去吧。 毕竟不是都说灵植的最佳使用方法是维持原样保持药性吗? 等庆贺过龟灵诞辰,姜穆决心拉着长耳入定。此番他提前苏醒,终是因为玉虚宫那边催的急,偏生通天又不放心提前离开,要守着姜穆继续讲道。传信信使被通天打掉了两次后,姜穆提前出关了。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闭关下去,他那师父再打信使一次,碧游宫与玉虚宫二者,恐怕要直接开战了。 因强行出关之故,心血翻涌,这几日碧游宫的冷食全被他包揽了。但鉴于他本来就乐衷甜食,那几位师弟师妹只当他百年辟谷,醒了后要补百年的缺,也没什么怀疑。 说起此事,倒让人格外感叹亲弟那般敏锐的洞察力。很多姜穆想要隐瞒的事,他都摸得清清楚楚。记得最初入警署时执行任务,因缺乏经验受了伤,休假回家吃顿饭的功夫,让姜晨拆穿帮了。如是他们二人在,大概…… 无当的影子飘飘忽忽走来,“师兄?” “无当?何事?” 无当的声音有些犹疑,“师兄可是,受伤了?” “……”姜穆笑着摇了摇头,“你我都在碧游宫中,何来受伤一说。” 无当道,“昨日龟灵师妹诞辰,师兄都不太动酒,近些日子也很少去抱长耳。无当于仙道资质不足,还未成就人形,但我族于筋脉一道,也有几分独门看法。师兄气血有些淤塞,虽无大碍,但置之不理,日后有碍修行……莫不是因为,之前闭关出了问题?” “……无当师妹可真是心细如发。”他显得有些歉意,“让你担心了。是我之前出关,急切了些,不察之下逆了气血。改日闭关调息一二,很快便能恢复,不必担心。” “嗯。师兄要照顾好自己。” “自然。无当师妹也是。” 白色的人影的动作似乎是点了点头,轻轻应道,“嗯。无当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封神(七) 这两日紫芝崖的风向不是很好。浪涛的翻涌状态,比之前猛烈很多。一眼望去,东海的水面似乎都涨了些。 此地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处,一般而言风水平稳,地形环境在长期内都会保持一定状态,不会有大的变动。 这小小的不同,发生在金鳌岛,就变得异常。 姜穆是细心的人,因此他所观察到的线索,通常都是准确的。东海五太子敖瑨闲来无事,寻他研究海珊瑚的盆景移植的时候,也提到这事,说是总觉得灌入东海的江湖水量变多了。 姜穆之前曾经调查过四方天地,并不是如自己想象那般,可以在同一界回到原地的球形。 这个世界,的的确确是大陆四面环海。海近乎没有尽头,四方分别置地水风火四个灵源所支撑的天柱。问四方龙族,说是再过去,撕裂结界或者穿过两界通道,就是魔族聚居之地。 姜晨也未勉强。转头查过了天界的情况,三十三层天范围以四道天门外十万八千里为限,其外西侧便是西方极乐净土。 两方尽头,因着地水风火的封印,神魔两界分隔。 询问自洪荒以来更为年长的存在,得到的解释是,鸿蒙中天地混为一团,盘古一斧劈开清浊,之后又撑开天地。但是,盘古身周,天地界限更加清晰,离他越远,他的能力就鞭长不及,直到最终清浊两者混合。 符合天圆地方之说。 天地之外,是鸿蒙之时就封印的古魔界,情况未知。 即是说,这个世界,以九州为中心,四海环绕,其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海国,越远离九州,环境越复杂。尽头地水风火为封印,将不同的界面分隔开来。 跟姜穆记忆中的认知不太一样。 不过,已经从科学世界转成了神魔世界,这种东西,变了也就变了。 不然阴阳五行上天入地的事情,都说不过去了。 东海海水莫名上涨,一定是有原因的。 异状还不止如此。 东海不少海族跑到金鳌岛上,说是龙宫动摇,地气翻涌,他们住的心惊胆战,想上来求个安心。 最后东海龙王都没忍住,召集几位兄弟商量,始终没有对策,跑上来最近的比较安全的仙岛上合计了。 他还哪管龙族威仪,现在要保住龙族剩余子民,别说不请自来,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自从千年前不知何故的莫名其妙跟凤族正面杠了一波,龙族就变得人丁稀少了。还好金鳌岛的通天教主不在意什么出身门类,他们与少乾真君关系也不错,现在海中有异,上来金鳌岛逛几圈,那位教主绝不会像昆仑山那些仙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他们坐下不久,通天回来了。 带着太上,和昆仑山对人族以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元始。 四位龙王:……糟心。 姜穆带着几位师弟师妹出宫迎了,恭恭敬敬道,“师父,二位师伯。” …… 通天站在论道台,看着海崖翻涌的激浪,出海口海面暗沉的浊气,良久,“这就是师父昔日算到的,天地大劫么?” 元始见过了龟灵等等金鳌岛弟子,却也顾不及他的湿生卵化的说教了,望了一眼倾斜的天空,沉重道,“……只怕是天界出事了。” “天界……帝俊么?” 听到通天这句话,太上惯常所带着的慈善和蔼的笑容都散了些,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下,“吾等三人一心传道,不问天界是非。但是……之前听闻,对魔界主战的祝融派和主和的共工派,闹得很厉害。只怕天帝那里……已经管不住了。” 站在他们身后姜穆听的一句不漏,越是如此,眉头就不可控制的皱了起来。 在上古之时同时听到祝融共工的名字……实在让人…… 前因后果瞬间变得清晰…… 元始凝目掐指,算了一阵,“那二人在西天柱。” 姜穆闻言,不知该不该说一句果然如此。 可若是如此,那事态,就太严重了。 天柱支撑着天地,倒了,不说继续修行了,恐怕连他所在内的万物生灵,大都要死上一遭。 补天的人……女娲呢? 元始下意识道,“现今伏羲人在何处?” “……领命扫尽刑天遗脉。” “女娲又在何处?” 元始掐指,皱眉摇了摇头,“……算不出。”自从上一次闻道后,她就再未露面。同为圣人,要算对方命数,一时也难得结果。要开坛布法的细细演算,现下却没那么多时间。 若真已经遇上那命数注定的天地之劫…… 现今江海一致涌入东海,海面上升,恐怕已经开始从结界处逆流上天了,再置之不理…… 可若是逢天变贸然出手,只怕因果加身阻碍修行…… 天地间至高的三位圣人,望着远方已不在平静的海面,此刻,却也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他们修行所受教,最基本的,是顺应天命。 他们的先天挪移之术,也从未出过差错。他们手中握有天地之道,天地之道与他们共存…… 这也是命数使然。 若是袖手,不日后世间惨像无疑已浮在面前。 太上忍不住收回了视线,不忍再看。仙道无情,这是他们追求的千万年的道,如何因一时不忍而折损。此劫之后,人族恐怕…… 通天手下的栏杆,都捏出了手印。 阐教阐明世事真理,截教断厄取生共修大道。 可若众生皆死,要他们还有何用。 若使之不死,他们又会背离仙道无情的法则。 元始最为冷静,终于开口,“此事乃是天界因果,理应由女娲处理。吾等三人,不可插手。” 通天皱着眉,纵然心中不快,却清楚对方所言,才是顺天应时。 金鳌岛与东海关系不错,劫难将至,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海族……当真,袖手吗? 且不论那几个修行之中压根不打算斩却嗔痴的弟子知道真相作何反应,就他自己而言,都于心不忍。 回头看到姜穆,沉默着。七情六欲,他仍存在,听到这些,只怕会认为所谓仙人,太过冷血。 这个弟子……他惯于将事情往好的方向调整,很少就人不满。即便不满,也很少有人看得出来。他惯于压抑自己,去承担责任…… 对碧游宫如此,对他人同样如此。 通天不知如何让他,置若罔闻。 元始直言道,“仙道无情,不可善动。” 是对姜穆说的。 姜穆听到了,即便意见相左也回答的恭恭敬敬,“仙道无情,是指私情偏爱。避劫救众生水火之中,分明不偏不倚,少乾不觉得,哪里有私情偏爱。” 元始一时无言。“……” 他认认真真问,“师父,对于圣人而言,是自身修为进境重要,还是这天下芸芸众生重要?” 通天眸子微暗,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确定的回答,“自然是众生重要。” 否则,盘古开天辟地,力竭而亡,又为谁人。 若是他碧游宫传道授业却不能救下众生,传道授业,又为谁人。 太上叹了口气。 元始冷声制止,“通天,此间因果,不可招惹。”弟子修为尚浅,他不懂,你也不懂吗? 通天沉默良久,才婉言表了心意,“昔日盘古开辟天地,无惧身逝之结局。今沾染些许因果,力挽狂澜,保住盘古大神所护佑的天地,兄长……这与仙道,并无悖逆。” “不必再争了。” “吾与通天这小弟子去找女娲,元始去西天柱查看情况以防其他变故,通天去找帝俊问问。都去吧。”他的语气沉重了些,“但愿此间功德,足可抵消来日因果。” 太上一发话,元始冷哼了声,算作默认。 …… 西天柱。 翻涌海浪与云雾相见,水气一点一点,顺着结界,逆流天空。 丈许的浪涛扬起,落下时,又带起泛白的水花。 细密的水雾与狂放的大浪相交。 其中的人,比常人高了几头,手中法诀的亮光划过,海浪击起,穿破云雾。 海与天,全部翻覆。 海面浮了无数尸体,是被殃及的池鱼。 打斗声海浪声震耳欲聋。 一人全身火红,一人深蓝近于玄色。 无不是青筋毕露,咬牙切齿,杀红了眼。 共工怒吼道,“此处是海!是我的主场,祝融,现在,就让我送你一程!” 祝融呸了一声,横跨了一步,手中熄灭的火焰重新亮起,全身的肌肉紧绷,青筋纹路带着明亮的红色炎气,“孬种!我祝融败给谁,也不会败给卑躬屈膝的奴才!” 他身边的水遇火滋滋一阵响,全部变成了朦胧的水汽。 “……哼。”这三个日夜,类似于此的冷嘲热讽两人都不知来回多少次了,相互说服不了,水火不能共存,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死一个。 交错的身影,水与火相击,红色的火焰熄灭了,随之,是倒飞出去的身影。 “嘭!” 一声巨响。 垂直相接的云气与海浪,被迅疾的速度带出了一条水平的弧线。 共工砸在明玉色光辉流转高耸入云的天柱之上,咳下一口血,望着远处那个被浇熄了的身影,神色阴郁无比。 一片水花声中,几不可闻又几声咔咔的玉石摩擦的声响。 他依旧不死心地挥着拳头,身边的海浪被调动着,翻涌缠绕,巨大无比的浪涛冲着敌人而去。 两拳相击,水花崩裂,海浪冲天。凡落到二人身上时,就刮出入骨的血痕。 血落在海面,冲天的火光涨起。 水与火相接之处,不断升起蒸腾的水雾。 海面红了一片,多得是因祝融血肉中的火气被烧死的鱼虾。 他们相斗,已有三个日夜。 天界的三个日夜。 人界现今正领受天帝之命,剿灭潜入人界的蚩尤等魔族,天界暗地为辅,忙的不可开交。 祝融共工敌对已久,往年闹出大大小小的伤,却始终是私人恩怨没惹出大事。作为天界神明,他们虽是多勇少谋暴躁了些,却还有分寸,对于他们的争斗,天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祝融站在天柱边,也是近乎力竭,扶着天柱,缓了缓。 原本,此地就不是他所擅长的地方。火灵气太稀薄了。 处于不利的地位,祝融缓过劲反而哈哈哈哈一阵长笑,“引我至西海大荒,又能如何?共工,拥有天时地利,你终究也不过如此。” 共工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被刺的心头火起。他们从天界打到西海,即便到西海,难道也不能杀了他? 难道他共工,当真就比不过祝融? 不假思索,他汇集周遭灵气,直直冲向祝融。 “嘭”一声巨响。 烟尘与云雾翻涌。 原本就有些倾斜的天柱,此刻相击之处,裂开了一条缝隙。 随着令人牙酸的石烈之声。 上方的天柱,四分五裂,碎石自云雾间落下,化作流火砸入下界深海。 巨石入海的打击声一时不绝于耳。 没有支柱,天地清浊相互吸引,天界下陷,人界上升。 东海的逆流,瞬间暴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封神(八) 滔天巨浪翻涌。 冰冷的水自海岸边蔓延。 连空气都变得水汽密布,压抑的近乎令人窒息。 与深色的海相映照,天空,也渐渐阴暗下来。 寻到女娲之后,太上本欲先回金鳌岛与另外二人回合,但西方天地的变动,让他终于维持不了超然物外的心态,带着女娲匆匆赶去了。 姜穆功力不及圣人,也未有去添麻烦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有些担心碧游宫。按落云头时,看到被海淹的倒的横七竖八的仙草灵木,面积已缩小了一半的金鳌岛,平日的笑容终于减了些。 什么是天地。 姜穆的印象里,天地,只是人类所生存的环境,就像是地球一样,是人对于自身的事物汇集而定下的统称。 这里,是他的天地吗? 自然是的。 他的名字为姜穆,但姜穆并不否认,他也被称为少乾。 那片被淹没和将被淹没的土地上,有他的朋友,有说想要拜他为师的灵植,甚至有喊他几百年师兄的龟灵。 “师兄!”看到他回来,龟灵眼睛发亮,终于定下心来,抱着一大堆草木从海水中显出人形欢欢喜喜的喊了一声。 “龟灵。”姜穆闻声,直接落下来,连避水诀都无心再用了,海风凛冽,他不得不将声音聚成一线好让人听清,相较于平日温和,终显锐利了些,“怎么只有你一人?多宝金灵呢?” 龟灵应道,“师兄之前在岛上照顾许多灵植鸟兽被水淹了。师兄不在,它们灵力低微不足以避水。大家商量把被水淹到的,救到高处去。” “……”姜穆看着它身边浮着的湿淋淋的花草,终是一笑,就如同往日那般摸着她的头温和道,“多谢龟灵了。现下,把它们放在此地。随我来。” 龟灵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师兄是葫芦化身,平素将花花草草看的跟性命一样…… 此时,恐怕也是劫难将至,海中毕竟危险,他不想,让他们冒险吧…… 即使他开口让她丢掉,龟灵也死死抱着幸存下来还未折断的草木,匆匆追了上去。 等到师门的玉令传下,四下捞草的几人并不少龙族一同都去了现下还幸存的紫芝崖。 论道台。 姜穆指尖扣在盛放着凤尾花的古松之上,地面微亮,众人看到,绿光一盛,顷刻间湿淋淋的奇花异草都拔地而起,蔓延出去在岛岸结成藤笼,最终汇聚在此,将流水分散,隔离开来。 众人才想起来,少乾本体,算是木属的紫金葫芦。 藤蔓外的海水不断上涨,各处传来的水压,作为控制木灵的人,姜穆感觉的清清楚楚。 他咬了咬牙,指尖一起,本体从眉心浮出,放大,海水逆流而起,被尽数吸入紫金葫芦中。 东海已是最东之处,海水汇聚,又无法通过封印结界。西天柱陷落,东海的水势只会越长越高,若不解决西方天地的问题,恐怕…… 敖瑨匆匆过来,见此,终是道,“少乾此举,终只能保碧游。” “我知道。”姜穆神色冷静,即使此刻,也没有任何动摇之情。“五太子,人间界情况如何?” “临近江河湖海,情势危急。”灌入东海的水,有从南北两方而来,也有从东西相通的江河倒灌。 原本的河床只能承受定量的水流,如今西海水倾入东海,水量骤然加大,许多河流已被破坏,涝害严重。 总而言之,现下凡近水之处,皆人间惨境。 “……”不必提什么拿定海神针去撑一撑天。且不论此世有没有这个设定,就算有,定海神针的制造者大禹还没出生。 他维持着冷静,情况越是紧急,此刻头脑反而越清醒。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金灵身上。 金灵被他看的一阵心底发毛。 “……” “小师妹。”他扶着古松站直了,温和的笑容就像常日里一样。 “……”金灵忍不住,小小地退了一步。 “小师妹是五行金元所化。” “……是、是又如何?” 姜穆:“可曾见过息壤?” “数、不,一面之缘。” “金元中是否有类似之物?” “有。”此次,她倒是答得干脆利落。 “何处?” 需以此炼制天柱,使之自行生长…… 所用金元,可让这些人再撞试试。再有下一次,非教其头破血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说的就是如此了。 金灵指了指自己。 “……” 见姜穆迟疑神色,她终于弯着眼睛笑了,一时竟与姜穆无比相像,道,“师兄这般表情作甚?不必犹豫,五行相生。取些金元也无妨,日子久了自己会长的。” 此次,到姜穆懵然了。“当真?” 金灵瞬间收了笑意,“师兄这是何意?实话说众师兄弟中就我不喜欢师兄,再者不必此事上骗你。” 姜穆反而笑了,好声应道,“是是。金灵向来很有主见。”他严肃了些,认真道,“此事之上,谢过小金灵了。” “……” “我才不小。”金灵磨了磨牙,狠狠道,“别以为你是大师兄就真的比我大。当年五行相生之时,你木属性的葫芦藤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长着。” 姜穆:“……”=_=这位师妹当真好生犀利。 主要是……那紫金葫芦也不是正常意义的木元产物……正经的木头肚子里会装着火吗? 他扶着古松,凝目压下了识海传来的冷寂感。紫金葫芦里的火,似乎……又灭的七七八八了。这一会,已收了方圆百里的海水,姜穆与紫金葫芦本为一体,感受自然也一般无二。现在,诚实的说,作为葫芦有些想吐。 无当不经意看到他忍耐的神色,欲要张口,姜穆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 无当没有实体,却终于忍不住转身不再言语。 木生火。水却克火。 本体之中水火交错,少乾师兄,又怎可能真的像他所表现的那般,平安无事呢。 东海的逆流已漫上紫芝崖的高度。 站在论道台上,放眼望去,是金鳌岛上之前的仙林,残枝断木,与翻涌的浪涛不断蔓延而来。 姜穆似乎都能感觉到,灵木初具灵识还未得道,却突然逢变夭折后那种冲天的怨气。 多宝咬牙,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够了,快住手。” 无当看到空中显出本相从紫芝崖收了无数海水的紫金葫芦,温柔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焦躁了,“师兄,这样下去,即使紫金葫芦是鸿蒙所生的空间灵宝,也撑不住的!” 姜穆弯着眼睛轻笑了下,让碧游宫众人心安下来,“无妨。紫金葫芦存有离火之气,海水进入,很快就消失了。” 如今通天不在,姜穆完全可以想象到,若是他现在露出什么忧虑之色,身后这些人,会焦躁成什么模样。 所以,他需要表现的冷静。 他与此生之人,唯一不同的只是,这条生命,自成就起不如新生婴儿懵懂无知。 他生,是因有需要做的事而已。 除此之外,他就是少乾。是通天疼爱的弟子,是碧游宫众孩子的师兄。 师父师弟师妹的关心,他感受的清清楚楚。得到他人的善意,必以加倍的善意相还。姜家的孩子,的确,他们没有父母,但年幼时祖母所教导的,一字一句,每个人都记在心里。 龟灵眼巴巴地盯着紫金葫芦,擦了擦眼睛,“师兄,当真无事么?我们……我们都不怕水的。” 姜穆唇角一弯,淡淡道,“可是……也要保护好碧游宫,等师父他们回来啊。” 通天对他,向来很好。姜穆清楚这一点。 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曾经经手的无数案件告诉他。单方面索取的感情,一般都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他努力的,不让自己成为一个只知索取而不懂付出的人。那些年他活的光辉无比,告诉别人不用担心他可以解决问题。可他是否真的能做到,也只有他所关心的关心他的人,才会懂得。 对于有些人他愿意先付出真心,至于说能否得到他人的回报…… 姜穆非常清楚的知道,他所付出的,可能会得到的结果。既已经知道,是哪个结果,又有什么分别。能和睦的继续相处固然可喜,即便不能,他既已认定对方值得一片心意,岂会有什么后悔之说。 这座碧游宫,令人心喜,也值得如此。 …… 任凭共工祝融相斗,毁去这一方天地,姜穆无法容忍。 龙族。金鳌岛。 若是连自己成长的这数百年来,给予他善意的那些存在,他都能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灭…… 那不是姜穆。 当年,他为什么执意在公司之外暗中加入警署。 父母的死亡的确是一个原因。 其二是因为他揭开当年车祸背地的真实后,才清清楚楚知道一点,许多脆弱的存在,需要有人,去使用暴力才能守护。 若是要他站出来,那他就必须站出来。 作为大哥,作为大师兄,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人于世间存在,仅这短短数十年。若是这短短数十年,都无法活的随心安全,要以一种不可控的原因戛然而止,未免,太过惨烈。 他不是没有这种经历。 所以他不希望看到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受害之时也无能为力。而他不同,能够阻止,姜穆就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袖手旁观。 他空余的左手借袖袍遮掩,法诀一出,火光还未明亮,噗一声轻响又熄灭地一干二净。 姜穆垂眸,收了手。看来现今紫金葫芦中的离火忙于与汪洋对峙,已无法调出以作他用。 “多宝。” “师兄。” “我记得你的炼器之术不错。” “……多宝资质驽钝,修习多年,所制法宝也依旧难登大雅。” “多宝的炼器之术,师兄都看在眼里。不必担忧。现在,按照我说的做便是。” “……可大师兄……” “我现在需要控制岛上的木灵,出手炼器恐怕会出意外……多宝,对自己有些信心。” 姜穆认真道。 也许是姜穆带来的压迫太深,也许是姜穆将他们护的太好,对于他们而言,师兄的不可逾越,似乎让他们,都有些驻足了。 这一点,百年以前,就有些苗头。姜穆意识到后,就一直试着寻找一个契机。 他们总该知道各有所长是何意义,也该做到扬长避短。 多宝略一咬牙,“是,师兄。多宝定不负师兄期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封神(九) 地火之中,金色的灵元不断变动,最后缩为小小的一块。 围观的碧游宫众人,都松了口气。 多宝在炼器上的天赋,的确令常人难以企及。 姜穆炼器不错,只是因前世所学的知识,总能让他从另一方面,解决炼器之中的些许问题。他的眼界,比土生土长的本世仙灵,要特别一些。 他顺手录了一大套灵物熔化混合反应的时机条件,给了碧游宫众人。炼器一途之上,除却水生的龟灵以外他们都学得不错。 至于身为器灵的多宝,更是其中佼佼者。 能明确各类灵物的性质,也更有利炼器。 至于为何只是经验性的记录数据给他们参考,而不是解释原理……姜穆并不觉得,没有前人铺垫突然扯过来一套与神魔世界不太一致的燃点熔点反应物聚合物促进剂之类的东西,就有利无害。物极必反,毕竟,世界的体系不同。 虽说,真的比较起来,神魔之世与神隐之世,二者也有许多相同之处。 如炼制碧游宫时,主体所用青山之玉,寻常方法无法熔化,最终就以扶桑虞渊水融合寒月石,利用极寒破坏了青山玉的灵气外壳,才以离火熔化…… 以此炼掉了一座玉山的姜穆,后来看到多宝知道碧游宫主体是青山玉时的表情,就知道,他无意间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多宝:难怪我炼了那么多法宝,没几个能磕破碧游宫的地皮? “青山玉虽以玉称之,但坚硬牢固程度,更甚于陨铁。” “固然为宝,万年来却一直无人可用。” “不过……师兄如何发现寒月石可以炼化青山玉的?” 每每被问起,姜穆只能高深莫测,“万物相生相克。青山玉并非不碎,只要找到方法。” 只是正好,它的灵气结构,不耐冻。 换个水火不侵的,就不太好说了。 被这难得的高深莫测整得一片懵逼脸的碧游宫孩纸们:哦哦哦。师兄所言甚是。 姜穆也只能以本世的规则和语言,指出修行过程中,他们为常规认知束缚而触及不到的些许盲点。 而他们,终究是天地间数一数二慧根出众的生灵,通天那些玄之又玄一话三解统御世事变幻的道,他们都能有所感悟,何况姜穆所言,比起玄学要清楚明确多了。 在这般启发之下,碧游宫众弟子今日发现一奇珍明日找到一异宝的妙用,简直无比合乎情理了。 多宝手中的天柱,虽无具象,但其中所蕴含的威力也显而易见,姜穆终于定了心,“多宝,立刻去西天柱,协助师父师伯。” “嗯,我明白了。大师兄。” “去吧。” 他靠着古松坐下,阖起了温和的浅褐色之中带着极其浅淡的金色的眼睛。 师兄没有表现什么疲惫之色,但是,他一定也是累了。 头顶枝头的凤尾琉璃飘飘洒洒已落了大半,新绿的细密的针叶重新生长出来。多宝应声后,他忽而又睁开眼睛,看着闷不吭声的金灵,吩咐道,“金灵师妹也一起过去。” “?”金灵不解,此刻分去金元已是虚弱,行动滞涩。按照大师兄惯常的的脾气,此刻必然让她去休息了。更不会在此刻要求她跟随多宝师兄前往西天柱。但是他又不是一个无端生事之人……金灵礼应道,“是。” “速速去吧。” 坚韧的藤蔓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挡住了外界流水。 金灵回头看时,古松的论道台上已遍布红蓝色的落花,藤蔓阴影层层,近乎遮去天色,唯有那人还穿着道袍静坐,安然自若。 因施救及时,碧游宫未受太大的波及。此刻其他的弟子也只是聚集在论道台,最初片刻的混乱后,现下已各行其是。 师父不在的碧游宫,依旧井然有序。 是因为……少乾师兄在此。 层层云气掠过身边,两人一路沉肃中,多宝开口,“还不懂师兄之意?” 金灵沉默了下,浅浅一笑,“不过是现身再混几分功德,免得因金元损失伤及根本。不用他提醒金灵也明白……” 多宝:“……”明白就好。等会立好天柱……只要师妹得天地反馈,本源不受损害,他也算不负师兄所托了。 金灵回头望了望东方的碧游宫所在之地,笑意浅淡了些,有些犹豫,“师兄呢?虽然是他提出了解决之道,可若不直接出手参与天柱一事……”恐怕,也得不到几分功德。做这些事,又有何用? “……师兄并非为功德而牵扯你我。”只是,在结束灾难罢了。 “那我……”我也不需要功德。 “金灵师妹。这天柱本就是以你的灵源所炼,你已涉入因果,那便取个好计量。莫要赌气任性。若是为这天柱最后损及师妹修为,大师兄恐怕也过意不去。” “些许功德而已,金灵也不稀罕。”话是如此,听了多宝的话,还是没有擅自回头。 功德无量之说……反正跟着大师兄久了,碧游宫师兄弟们,也没打算以功德成圣。 至于斩却三尸……更没想法。 大家似乎都默认选择以力证道了。 哪怕这,是成圣最困难的方法。 不知自身之力,何时能到达圣人之境,即便身力到达,心力却也不知何时才能得磨炼而入圣。 她的口是心非,多宝早见识过了,此刻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相望,看到东边蔓延无涯无际的海,法诀一掐,行云速度又快了些。 少乾师兄…… 他似乎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他们。而大家,也都愿意,让少乾师兄,永远作为碧游宫的师兄。 就像他守着碧游一样……其实碧游宫的师兄弟们,同样也一直在守望着他。 如此,便也足够了。 金灵扭头之时,见到他眼角的笑意,楞了一下。 这千年以来,没见过多宝师兄笑,他总是那般神色淡定的模样。 多宝师兄,也笑了吗。 金灵微微低了头,想起在碧游宫的日子,也缓缓笑了。 …… 天柱坍塌之时圆满解决。 五方之中西方属金,与五行金元所炼制的天柱正好对应,实在相称无比。 伏羲原本听闻天柱崩塌,想过来东海十三洲砍巨鳌四肢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拦住他的是龟灵。 如有其他解决之道,伏羲也不想随意残害其他生灵。 龟灵信誓旦旦的保证过后,伏羲就收手,毫无犹豫过来金鳌岛冷眼死盯着姜穆坐等消息。 可见,如是西天柱有失,他恐怕会当场设法让姜穆原地暴毙,然后再砍了巨鳌脚充作新天柱。 姜穆仿佛没看出他的敌意,紫金葫芦尽职尽责地收了超出警戒线的海水。他空出手了,依旧平和的奉茶,“远来是客。碧游宫的果茶不错,殿下不若尝尝?” 礼仪俱全。 简直不像是山野所诞的不通人情的妖。 可见外族,也不是如人族传言所说,尽是些放诞茹毛饮血之徒。 是他本身就是如此,或只是碧游宫教导的好。 伏羲斜了他一眼,有意试探,“原来碧游宫上下,便是这般修行?” 姜穆捧着茶,看着其中碧华翻覆,轻声道,“束心为修行,随性亦是修行。我于红尘过,红尘却不过我。修行,是闭关千年,还是游历四方,终也只是个人所愿而已。” “……” “好一个红尘中过,却不过我。”伏羲也不想与他东拉西扯闲话家常了。“说来容易,少乾灵君,当真能在万物芸芸天地不断改换之中,保有本心不变?” 当真在保有贪嗔痴欲的前提下,不入外门,不为心魔邪魅所惑,以力证道么? “在下不知。”姜穆回答之时,也无犹豫,“可若不一试,又如何得到结果?” 两人所思所想所求虽未一致,但所得到的答案,却一致。 话题虽沉重,回答之人却依旧云淡风轻。 “结果?世人求以结果,如合心意,则心悦颜开,若不合,则灰败沮丧,若是灵君所求,付之流水,又当如何?” 姜穆抿茶,听他说完,笑意温然,淡淡道,“心意已决,纵临生死,也决不会让一切付之流水。” “若是如此,本君拭目以待。” 海风一过,人迹了无。 姜穆看着那石桌上分毫未动的茶水,将自己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放到石桌上是,咔一声轻响。 他收回紫金葫芦,撤去了仙藤。 众人远眺之时,外界天色,已变得敞亮了。 天地平衡之后,海水又恢复了正常。 不过此次天灾(虽然姜穆眼中更像是人祸所致)所带来的后果,还是惨重了些。 人界各大江河,河床被海水冲的时宽时窄,经过的区域大涝小涝严重。 长年如此。 听闻黄帝在这乱局之中,终是一举击败暗入人界的蚩尤一族…… 此是人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封神(十) 事态平定之后,龙族旁支的小貔貅赖在碧游宫,顺走了不少奇珍异果。 姜穆手中的灵植向来都生得好,它过来的次数,就更加频繁了。 这只灵兽,虽说身负龙族血脉,却是一个毛茸茸。身上的皮毛从红色渐变到青色,泛着华丽的微光,摸起来一样柔软无比。 貔貅退毛之时,姜穆收了些,加了青山玉炼了一支长鞭,炼成之时,甩了一鞭试了试,紫芝崖边的巨石顷刻断裂,掉进海中。长鞭所对准的海面,浪涛分裂,冲天而起。 亲眼见此情景的众人:…… 于是收到众多意见的姜穆,往上加了一道封印。 小貔貅承认,此是头一次,从一堆貔貅毛上,他感觉到了自身无穷大的潜力。 他大受刺激的勤勤恳恳修行了两日,众海族还感叹着懒散的龙子转性了知道上进了。 两日过后,他又来碧游宫蹭吃蹭喝了。 虽说多年以来他吃过的奇珍异兽仙果神草也多不胜数了,但是不得不承认,好吃的东西落到少乾的手里,会变得更好吃。 少乾灵君勤学不辍,时不时就闭关,能让他下厨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近因天柱之事,他难得没有闭关,貔貅就过来的很勤快。 貔貅只喜欢吃。 说起来,能吃到一位修为已至金仙之境距成圣也仅仅一步之遥的仙人亲手所制的佳肴,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女娲尚在炼石补天,通天三人还在商量祝融共工的结局。多宝金灵倒先行归来了,归来之后,闭关入定了。 也算是意料之中。 缺了两大助手,碧游宫的事大半落到姜穆头上。但他向来善于处理这些,倒也解决的一帆风顺。 东海的修复事宜,也咨询到姜穆这里了。临到头处置完死难生灵,清理龙宫残存遗迹,一年过去了。修缮之事提上日程后,他带着长耳从东海归来,打算顺道采些青山玉为龙宫炼些灵障,免得还受天柱破碎的遗留影响。 耳聪目明的感觉到向来平静的青山玉岛上纷乱嘈杂之声。 “踢过来!快踢过来!” “这里!这里!” “把她踢过来啊!这样,我们围着一起踢一脚,滚到哪个方向,站在哪个方向的人就算输。如何?” “不要……不要……”隐隐约约啜泣的声音。 多年不来,此地似乎多了不少小妖。 他隐了气息过去,拨开林木,看到一群奇形怪状的小妖踢着一块石头笑嘻嘻玩的开心。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 被踢的石头,却也是个妖。 依稀显出的人形,脸上鼻青脸肿,岂是一惨字可以形容。 “这是个傻子吧。一块没灵的破石头,有什么稀罕的。” 她捂着头缩成一团,怀中抱的也不知何物,低声央求他人不要再打了。 明明自己都被人欺负,却仍有需要守护的东西。 姜穆步子一停,转个方向,走了出去。 “住手。” 众妖一愣,看着自郁郁林木间行来,白衣如雪,脚边还跟了只胖兔子的人,甚觉莫名其妙。“少管闲事。” “……” “为何打她?” “滚,再不滚开我们吃了你。” 看着也就是个凡人。就算有些本事能到东海仙岛上,也就是有些本事罢了。 姜穆微微皱眉,还未出手,长耳拨了拨自己的耳朵,毛茸茸的爪子踢了块真石头过去,出口的妖连妖带石被打飞了,长耳不耐道,“啰嗦。” 又道,“师兄真是,何必与这些小喽啰废话。” 姜穆:“……” 瞬息想起,长耳未入碧游宫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众妖对着暴力的兔子集体呆了片刻,抬着被打到的小妖惊叫着跑远了。 “妖怪啊!!!” 姜穆蹲下来,为炸毛的兔子顺顺毛,“教训教训便是,勿迁怒。” 走过去,看到小妖依附在原石上有些不太稳定的身影,“……受伤了。” 他伸手要扶起她,石妖没有说话,往后缩了一下,抵触之意极为明显。 姜穆动作一顿,收回手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抵过去,“擦擦脸吧。” 仰起脸,看到的人眉眼温柔,背光而来,恍若神祇。 石头犹豫了下,才瑟缩着手接了过去。接了,却抬起衣袖擦擦眼睛。 反而把怀中的红石头擦了擦。 她眼角虽红了,却没有泪水。 石头,本就是无泪的。即便已成妖,也一样。 等她平静下来了,姜穆笑问,“若是无处可去,可愿来我碧游宫中?” “……” “不过事先说明,修行一道,艰难无比。若入定苦修,恐怕不会被方才情况好上多少?若是如此。你可还愿意?” “真的,可以吗?” 她捏着手帕,将一块红色的石头包好,塞在腰间。 姜穆未答,只微微弯腰,伸出了自己的手。 …… 还未等姜穆开口,出关成功升为大罗金仙的金灵跑来虞乾殿寻他,开口时犹豫了几次三番,姜穆还在想她所想都要说的话有多么难以启齿了,“师,师兄……你带回来的小妖精,嗯……金灵为五行之一,那小妖又是石灵,金灵有事相求……” 坐在案几边的姜穆默默收笔,卷起了手下画卷,“…?” “我想收那小妖做徒弟。” “?”姜穆反应过来,“自然可以。” “啊?那师兄你……” “师兄不是想收他为徒才带她回来吗?” 姜穆放了笔,摇了摇头。 “此子心智坚定,天资也不错,只是不懂修行之法,我就想着带回来教育教育。至于弟子……师兄恐怕没有时间收徒。” “这数千年来,师兄有游历山河的时间,没有教导徒弟的时间?” 姜穆但笑不语。 游历山河。若是单纯的游历山河,倒也轻松了。 何况,他作为木灵去指导石头修行,恐怕不妥。但是金灵……她要收石头为弟子,分外妥当。就其本质而言,她们属于同族。 金灵气憋了,看到石头姑娘,心里又好受了些,总得来说,不重弟子传承的大师兄此次给她捡了一位聪明的徒弟…… 罢了,不与他计较了。 姜穆便飞信传书唤来了那小姑娘。 金灵迎上去,脱口道,“小妖,可愿与我做个徒弟?” 姑娘对着这穿着金色锦衣,腰间扣有雪玉秋兰佩,装扮繁复无比,言语却不带任何修饰的神人呆愣了会,乖乖巧巧回答,“师父。” “此人是你师伯。” 小姑娘简直从善如流,对姜穆唤一句,“师伯。” “如此。取个道号。” “叫做石矶如何?” 姜穆忍不住,端起案几旁的茶水默默饮了一口。石矶。石矶…… “嗯……师妹,这名字,会否简略了些?” 金灵猛的睁大了眼睛,转过来时,似笑非笑地,“简略?!”如此好听又明确的名字已经不多了。 “但这直指跟脚……” “师兄有何不满吗?” “……无。” “那就好。” “……”你开心就好。 虽说目前阐截关系尚可,但元始显然还未完全摒弃他湿生卵化的分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哪吒与石矶一并提起,在姜穆心中,警示标志就大红了。 石矶近日看来,不是个心思不正的。 至于哪吒,若他是个其他世界中听话的孩子还好,若如封神榜中所描写的多勇少谋,动辄杀人,他们之间的冲突恐怕避免不了。 无论他要思虑了多少,如今也才是大禹治世之期。 封神榜的对错,如今也无法论断。 等到他闭关之前,把那青玉鞭给了金灵,算是师侄的入门礼物。 又过百年,石矶请命,回归原山修行时,金灵挽留不住,不舍之余,翻了姜穆的乾坤袋,又拿了玄铁剑,流霞衣,全送了这徒弟,啰啰嗦嗦简直不像平日的她,“……拿着。回去以后,切记好好修行。平素安全为重,不得无端与人为难。若当真遇人为难,也不必曲意谦让。碧碧游宫向来来去自由,对弟子的约束也不比你祖师伯玉虚宫严苛,只要你立身正确,碧游宫永远都是你的家。” “嗯。师父。” “想师父了要多回来看看。” “嗯,好。” 龟灵笑嘻嘻道,“我看是你师父先想我这宝贝师侄。” 金灵面无表情发过来一个眼刀。 “……”可怕。 “师父,我会常回来的。” 金灵低声自语道,“若不是你大师伯二师伯还在闭关,恐怕为师送你之物都要被比下去了。”她对石矶点了点头,“徒儿放心。你师伯出关,我就让他补齐你的拜师礼真仙礼化形礼出师礼……” “……不、不必了。师父师伯们对弟子,一直很好。谢谢师父。” 金灵听到这话,不自然的咳了咳,摆摆手,“……算了,你赶紧走吧。” 跟随她而来的龟灵无当忍不住都笑了下。 石矶跪下来,对她认认真真叩了三大礼,对其他二人也一拜,又对着姜穆闭关之处一拜,对着通天所拥有的正殿一拜,才起身,“师父,我走了。” 烟气一散,人影已消失。 金灵在碧游宫前的白玉广场上,静静站了一会。 小徒弟这还没学几百年就回山去修行了,碧游宫又大都闭关了,冷清无比。 如若不然,再收个徒弟好了? 可像她这般投缘,却也很难。 龟灵道,“收徒不如闭关。” 金灵:“闭关不如收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封神(十一) 姜穆一闭关,又几百年了。 说是大禹往东海插了根定海神针,东海龙王很开心的跑过来说他们东海又多了个宝贝。 姜穆:“可喜可贺。” “有灵君这话,老龙心里妥帖许多。”敖广欣慰道。 原本高兴也高兴,只是还想着大禹是人族的事,有些膈应。龙族与人族的关系确实不算差,却也谈不上好便是。 东海受天柱坍塌影响深重,海水不稳,时帝尧新任水臣大禹治水,勘测多年,最后修筑沟渠,引水至东海,又炼制定海神针,总算稳住了水压。 不得不说,人族虽不比神魔之类,天生就有大神通,但人族的聪明,却已得了公认。 他们总能以不可能之身做出不可能之事。 惜其性命,相比于各类灵物而言,委实太过短暂了。他们所创造的辉煌虽长久,可所创之人却已不知几遭轮回。 拿少乾灵君比较一下,像他们这般仙人,当真是凡一入定的时日,一个凡人的一辈子就过去了。 而这不过是他们这些仙人的一次课业而已。 大禹…… 距离他造就定海神针,又三百年了。 那算是龙族与人族所缔结的盟约的象征。 大禹也的确是个博学之人,可以相交。 听闻后来他自东海归国之后做了帝王,不久就病逝了。多年治涝期间,早已百病缠身。如此结局,于凡躯却也难免。 敖广思及此,微微叹了口气。凡一见那定海神针,难免想起昔日禹之风采,可惜斯人已逝。 昔日与少乾手谈,言笑之间所言,至今思及,仍有所动。 “世间万物,能恒常不变者,往往易愚顽不化,有如人族一般,不断进取创造,从不停滞,并将成果留于后人,代代传承,未尝不是一种永恒。” 所言极是。 唯此神针,成为龙族人族共同的至宝。 定万古流芳。 …… 在碧游宫的日子,相对于从前流落荒野,安定许多。 如今想起与大师伯的相会,仍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若是……若是她们多那么些许的运气,能早遇师伯一点…… 此事石矶倒从未在碧游提起,若提起,恐怕师伯还歉疚于自己没有快走一步。 其实,终究是因他们当时,被欺压太久了……连反抗的勇气,也无。她并非不想留在碧游宫,只是觉得,出生之地,也不能忘怀罢了。 师门修行的日子其实不久,与大师伯相见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但龟灵师伯言语中可以得知,大师伯对人间风物,十分关心。 或者说,对六界之事,他没有不关心的。虽然他的关注点相对于旁人,总是奇怪了些。譬如说借尸还魂,神魔之境,或者说三生石判官笔,他更是研究的透彻。 石矶偶尔无事,也会去一趟人界,全做炼心之行。 龟灵听说之后,兴趣不已,跟着她去了。 归来之时,从人间界带了个葫芦丝。 再后听闻她送的人是大师伯,石矶顿时惊呆了。无比后悔当时看她好奇没有阻止。 不是说……送一个葫芦葫芦丝…… 那与有人送龟灵师伯一份龟甲让她学卜筮可有什么分别。 多宝了解到此事,也有些无语了,“师妹,你怎能送师兄这般物件。” 喜乐,木琴也罢,笛箫也好……同为植物,至少,不是同葫芦类…… 多宝一严苛,龟灵就怵了,嗫嚅着没敢开口。 姜穆摆摆手,“无妨。我很喜欢。”就其本质而言,紫金葫芦等等已生就灵识的神,妖等,已出离本体。虽跟脚说是葫芦,却已身处五灵之中,不再无知无觉,与普通的葫芦,已没有大的联系了。 何况姜穆,他的族类认知,本来也不是单纯的紫金葫芦。 “新的乐器,相较于笛箫,音色更显圆润,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待日后师兄练习好了,吹给多宝龟灵听,如何?” 多宝抿抿唇,觉得如此耽误师兄修行不好,但是…… “……真的?”龟灵抱着他的袖子不撒手了,“师兄对我最好了。” 若能听得师兄奏曲,似乎也不错…… 多宝对自己默默道一句。 姜穆笑着,点了点头。 …… 是震天箭。 扎在童子身上的箭翎,石矶一眼认出。 石破天惊轩辕氏。 上古圣贤所用,天地至宝凝练,被震天箭刺中的普通妖族,无一不是魂飞魄散之局。 八百年前朱丹……不正是如此? 石矶终是,再度拿出百年来从来离身的赤红色玉石,思及轩辕弓震天箭,目光沉沉落于玉石上,看到那段裂纹,感觉不到任何灵气,悲色渐生。 “石头,东南的岛上仙人招收弟子,你我去看看如何?” “石头受天地灵气,若是修行,定能成就人形,超凡入圣。” “丹也要求仙!” “石头,速速化人,你我一起去金鳌岛拜师如何?” 她又一次与她闲谈时,一箭自远方而来,射裂了红色的巨石。 自此除却风声,再不闻人音。 受天风雨露而化灵成人,最后在身边,捡到手中的,只有那一块与寻常无知无觉的玉石再无分别的红。 没有精魄,没有灵识。不通言语。 昔日天地翻覆,神器流落世间,伤了朱丹性命,如今又杀童子。 明明已换了数代主人,为何…… 莫非此生,偏就与那震天箭有生死之仇? 她的目光落到箭尾之上,拔出长箭,看清一段微小却清晰的字迹。 镇陈塘关总兵李靖。 陈塘关,李靖。 昔日于碧游宫修行,也曾跟随师伯前往昆仑山游赏历练,与度厄真人几分面熟。 前些年见他收的弟子并无仙缘,询问之下,向度厄真人求情,放他离开昆仑山享人间富贵…… 正是李靖。 不成想……不成想,此人竟恩将仇报,利用神器射杀童儿…… 委是可恨,可恨至极! …… 时近封神之期,虽阐截未曾对立,封神榜也未有现身之机会,可姜穆闭关,还是无法安心。 他论道台对着守幽与诸子闲话家常之时,东海骤然发来讣告,说是三太子被人打死了。姜穆当即就赶了过去。 敖丙的龙魂已散去七分。 向来最乐意姜穆过来指点她龙子龙孙的龙后抱着残败鲜血淋漓的尸体,连姜穆进来都未看到,只哭的肝肠寸断,最后只剩下一句哭诉反反复复,“我的儿啊!” 敖广亦一脸悲戚之色,看到姜穆被守门的虾兵蟹将带进来,才勉强收拾了下,迎了过去。 灵堂。 黑白色的,死亡。 姜穆踏入之时,某些记忆,似乎从遥远的……不可计数的年代之前,又再次复苏。 他看着收纳着龙身的水晶棺,棺椁倒影出的海光,落在他眼中,似映出几分波动。 他一扬手。 紫金葫芦落于其上,自棺盖蔚蔚然生出了一枝藤蔓。 浅淡的魂魄自虚空中汇集,附着在银色的藤蔓上,最终形成一个透明的龙影。 敖广见此一惊,“灵君!” 回魂,终乃逆天之术。何况敖丙为灵器所伤,魂魄已不完整。 姜穆收了手,收回紫金葫芦时看到黯淡下去的色彩,也并无忧色。 他静静地站了会,看到龙魂渐渐稳定了些。目光落在自己施法的手上,道,“且安心。已无碍了。” 只要他在。 哪吒已降生。 那…… 石矶呢? 他收了龙魂封入锁魂囊之中,交给敖广,也不管龙族挽留,起身前往陈塘关。 他并未将此事通知金灵,以金灵耿直脾气,只怕到时局面控制不住。 等他赶到时,石矶随李靖已至陈塘关,哪吒的乾坤圈直指头顶。 他拂袖之际,紫金葫芦收入乾坤圈,立时烧的有些变形。 石矶脸色也有了几分苍白,见李靖之子年纪小小,却如此凶煞,心头怒起,终是看到姜穆时,收了不忿,心中委屈顷刻涌出,咬牙维持着平静,“大师伯。” 姜穆点头应下,“无妨。”他对她轻轻招了招手,“此事前因我已明了。你来。” 石矶低头,看都不看李靖一眼,收脚站到姜穆身后。 哪吒收回乾坤圈,定睛一看,看那已晦涩下去的法宝,心中暗恨,张口斥道,“你是何处来的,无端在此多管闲事!” 石矶脸色又沉了些,对这稚子,也再起不得什么宽容之心。若说只是碧云童儿,哪吒又的确是稚子无知,以她与李靖昔日交情放他一马令其改过也无不可。 可今日来此,有意问个清楚,哪吒不仅不知改悔,反恶意相害,屡屡对大师伯出言不逊…… 简直顽劣不堪,欺人太甚! 石矶再也忍耐不住,斥责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过黄口小儿,手段却如此狠辣!” “哼!那是他们活该!” 红光一闪,混天绫朝二人当头掷来。 背后的杀气明显到令人无法忽视。 姜穆弹指之间,气劲击飞了背后火尖□□来的利刃。 持枪者落地之时,气劲不减,在地上撞出了一个人形的坑。 姜穆微微垂首,看着从坑里跳起来的哪吒,神色渐生淡漠。按照他前世的算法,故意杀人,本该是一命偿一命的。 即使犯罪者才过七岁,是未成年人。但今世年龄与前世算法显然不同…… 半月以来,连连打杀巡海夜叉东海三太子,又以震天箭射杀石矶座下童子…… 情况极为恶劣。 或是,不知者无畏? “于东海海口洗澡便罢,何以用混天绫撩到东海翻覆?” “那又如何!我就喜欢用混天绫洗澡。老泥鳅自己的宫殿不牢,与我何干。” “……” 姜穆闻言,神色平静地继续问他,“夜叉巡海,又为何杀他?” “长得太丑了。” “东海三太子呢?” “他先打我的。” “莫非你要杀了夜叉,敖丙也只能看着?” “小爷没这么说。他有本事,就来杀了我。谁让他没有本事还喊打喊杀。” “哦?” 以哪吒看来,如此回话,闻言者无一不会暴起与他争骂,今日碰到一位,从头到尾都冷静不同常人的人,他心里竟先有些怵了,总觉得不会听到好话。 那人似是忖度了会才得到的好答案,含笑的温和声音令人心安,与话中内容对比,又变得有些惊悚,“如此说来,今日我就此打杀了你,你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你敢!”哪吒毕竟年纪尚小,此刻摸不清姜穆底细,也有几分色厉内荏,“我师父乃是玉虚门下太乙真人,你敢造次。” 较真论起辈分,太乙恐怕还应敬称姜穆一句道兄…… 姜穆并未真的出手,“太乙真人授你七年课业,你都学了什么?” “……你管那么多做甚!” 武艺,武艺,还有武艺。 换而言之…… 打架,打架,还有打架。 姜穆敛眸,扬手之际,指尖一点火焰化出无涯幻境,周遭的天色当即通红。赤红之色一起,终化蓝紫的火焰升腾。 “你!小人!有本事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呸!” “放我出去!” “!!” 烧了两遭后,皮肤的灼痛感犹在,空嚎了好一阵的哪吒再不嘴硬了。 即便是之后李靖手中那座玲珑塔的离火,也不见得比紫金葫芦的火强硬。受不住燃灯的火,又如何受得紫金葫芦。 不过,此招终究只是让他长长记性罢了。既是幻境,自然不会受到真实伤害。说到底七年人龄,善恶是非,又无人教导,尚有扭正余地。 “可知错了。” 哪吒苍白着脸,低头咬牙没有说话,“……” 对峙之际,却听天边太乙人未至声先到,“……灵君好大脸面,竟管教到我玉虚宫头上。” 哪吒当即眼睛亮了,扭头大唤道,“师父救我!” 姜穆神色不变,反手悠悠为要腾云赶去的哪吒套了一个缚仙诀,将他拘束下来,端的正经,“管教不敢当,玉虚宫更是不堪牵涉。灵珠子肆意妄为,滥杀无辜,本君得闲,召他理论一二。” 太乙真人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甩手一道法诀,却未解开缚仙诀,面色一凝,对着姜穆冷笑道,“哪吒乃是我乾元山金光洞弟子,就不劳灵君费心了。” “本不该本君费心。”姜穆温声,目光更是和善,全无半分不耐,“教不严,师之惰,既道兄你未曾授弟子为人处世之理,越俎代庖之名,本君也不介意背负。” “少乾!你既知哪吒乃灵珠子转世,也该知他为何成就人身。天意已定,敖丙本该命丧哪吒之手,石矶亦然,此乃天意使然,你如此妄为改命,莫不怕命犯杀劫,届时得魂飞魄散之局,落那万劫不复之地。” “真人何必言重。碧游宫截教本就是为取生机而立,哪吒杀性重至如此,要人视之不见,难。” “你!灵君,哪吒所言所行,皆应天意。灵君此行,莫非是要挑起玉虚碧游之争?” “哦。”姜穆淡淡回了一句,“真人可还记得,是哪吒先以震天箭射杀我碧游门下。” 太乙顿时一噎。 他不依不饶,连天数因果或阐截之争都无法干扰他的选择,太乙真人暗自磨牙,恨恨道,“……你要如何?!” “真人莫以为我要他性命?” 太乙一怔。莫不是如此? 正是担心他不管不顾对哪吒下手,所以才一直理论。毕竟……早问少乾生于鸿蒙,修为深不可测,战绩不多,却无败绩。他很难保证自己带着哪吒,在此人手下讨得便宜。 姜穆眉眼温和,果不见任何杀伐之意,“逝者已逝,我要他性命何用?若杀人者一死能换回他手中性命,本君倒不介意做个恶人。” 的确,似乎未曾听过,碧游宫人手中,沾染过关于生死的因果。 “灵君以为,该当如何?” “我非苦主。自然对其无法论断。”姜穆转头,“石矶,你要如何处置?” 石矶咬唇,深思熟虑以后,才认认真真答,“大师伯既问,石矶也不虚言。哪吒对龙族三太子扒皮抽筋,杀我童子,又不分皂白辱没师伯,合该当死。师伯,我知哪吒年幼,因此愿给他机会,不过……凡所作为,终究无法轻易了之。许教他是非,教他负责。如碧云,如敖丙……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姜穆闻言,思虑了番,“龙三太子敖丙,临终前被扒皮抽筋……怨气极重,于世间徘徊不去……即便日后转世,也恐因魂魄受损,怨气积滞,体弱多病,易招阴魂。哪吒守他避邪,若他说一句原谅,此世此事,便揭过不提。” 此言之意…… 太乙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竟将他的魂魄收了回来。”敖丙被乾坤圈灵器击中,加之骨肉无存,魂魄无依,本该就此魂飞魄散。 少乾竟强行将他的残魂收回来…… 他莫不担心,因果缠身? “三太子与我算是旧交,自然不能任他消逝。”姜穆盯着哪吒,“三太子平素最为恩怨分明,得到他的原谅很容易,让他怨气冲天也容易,哪吒,我希望你明白,投胎转世不易。既已为人身,便该做人事。” 言谈间,他指尖冒了几分离火,教哪吒当时一怵。神色虽平和,语中却有了几分威胁。只因清楚,哪吒并不是能听进好言相劝的品性。 若他人善意相劝,哪吒便听得进去,那么也不会有追杀李靖不放,致使最后李靖得了玲珑塔烧他的后事…… 姜穆并非是崇尚暴力之人,可如有必要,他也从不介意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胜过他,且要他明白,他所倚仗的通天威能无用,之后言语,哪吒才迫于无奈的听从。 很遗憾。 姜穆不喜欢动手打压他人。不过……法的相对公正的实施,需要暴力机关维护,这一点他也清清楚楚。 尤是对哪吒这般,因不懂道德,所以自省无法束缚之人。 哪吒抿了抿唇,盯着他看了一会,感觉不到杀气,目光里难得有几分疑惑,“你当真不杀我?” 明明胜人一筹,就意味着生杀予夺之力。 “那么此事,你能否做好?” “……” “我不想与你谈论些泛泛的因果之说。哪吒,你生于人世,该知道何为对错。东海掌天下水利,泽披众生,乃是瑞兽。石矶更与你父有世交,你既知孝,又何不知敬?” 哪吒咬牙反驳道,“我怎知她是爹爹朋友?至于东海的人,就是他们先出手我才还手!” “今日我等来陈塘关,尚未出手,你便打开乾坤圈。当日东海地动山摇,夜叉不曾言明?” 哪吒无言以对。当日夜叉第一句便是,何人搅我龙宫安定?. 不过,他未曾在意罢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太乙真人,“真人可有疑?” “……” “若有疑,但可禀告三位长者,请之评判。” “……无。”又何必禀告。 追本溯源,本是哪吒有错在先。再者龙族归附天庭,若道祖的新弟子昊天玉帝也参与进来,闹到道祖那里,事情更不好收拾。 若苦主死了一了百了倒罢了,现今少乾出手救回一个敖丙,要哪吒赎罪补过,理所应当不过,他人还有何话好说。 “皮相之谈终究浅见。昔日你生为灵珠,如今成就人身,焉知来日又是如何?” 转世之后,又如何以皮相论分妖魔。善恶是非,其实不在于人神鬼怪之分。心定则为神,心乱则为魔罢了。 即便存于世间多年,看多人情冷暖,他依旧无权断言是非,但只要所做言行,无愧己心,无愧于天下,便也足够了。 “多少,为自己积德行善些吧。”他微微垂眸,平素温雅神色散去了些,思及自身,终究不知该如何断诸般因果。轻叹了声,“我会看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封神(十二) 师父元始天尊是何种品性,太乙真人自认为再了解不过。 若说道祖鸿钧喜爱子辈中最为聪慧的少乾也许无可厚非。但元始天尊对于金鳌岛那般行事,又向来不是非常赞同,即便面对通天教主,也不见得师父多少退让。 少乾正是金鳌岛的人。 如今此人欺压哪吒,分明是将玉虚宫视如无物! 离了陈塘关,太乙立刻去了碧游宫,打算从这越俎代庖之人魔爪中夺回自己弟子的管理权。 “少乾不由分说打压哪吒,分明是仗着碧游宫众人修为藐视我玉虚宫!” 太上正好听闻,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问,“哪吒何事,竟引得少乾出手?” 元始点了点头,“不错。” “……”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 师父师伯推演之术无人可比,岂会不知陈塘关之事? 平素,他的师尊可是最为护短之人…… 太乙呆在原地,好一会,略有不甘道,“师父……” 太上道,“休要多言。回去好好修行,修道之人,休要红尘之外沾染因果。” 元始摆摆手和道,“去吧。” “……” 话已说的明白,事已成为定局。 太乙真人只得打道回府,“弟子遵命。” …… 姜穆自陈塘关回金鳌岛时,千年远离之后,有意在人间看了一遭。 时逢乱世,帝辛东征江淮夷族。 天下八百路诸侯,倒是与曾经书中描写,不差分毫。 九州大分,各诸侯国各自为政,共同侍奉天下共主,帝辛,子受。 正是传说中残暴无比的纣王。 姜穆对此人,倒无那些提前自史册传记或是三界传言中所了解的厌恶反感之情。对于陌生之人,他的态度向来是冷热一般。 传言之中,纣王□□不堪苛政暴行逼反臣民,是合该天诛地灭之人。 但至少,姜穆尚未见到此人。 他从不轻易对未知人物置评。 三人成虎,口口相传之语,却不一定可信。若不亲见,若不经相处,姜穆便不会断言,此人此事,是否得当。 目前朝歌所见,热闹和乐,路过言语偶有提起天子,有愁怨,却大都是赞誉。并非如后世那般尽皆毁谤。 至朝歌之时,民风淳朴,看不出后世传言民不聊生模样。 小二利索地拿着汗巾将桌子擦的锃亮,端来两碗清茶。 云中子敛袖坐下,在茶棚抱着他的命盘卜卦,抚着胡子皱眉道,“怪哉。以我推演所得,朝歌已是一片民怨沸腾,岂能如此平静?”他翻来覆去他的占卜龟甲,从袖里又取出几棵蓍草,放在盘中扫了扫,掐指不解道,“究竟何处出了问题?” 摆弄了一会,牵了牵姜穆衣袖,“少乾,可看这朝歌还有几分气数?” 姜穆扫了一眼市街,来来往往平民如织。 他伸手,端起茶碗敛袖微遮,抿了一口,才回答道,“如无外力,如不移心,则无碍。” “无碍么?”云中子拈着蓍草,沉吟良久,才收了用于更精细卜筮的蓍草,对着长街无言。 少乾之意,无非是说,神界不插手,帝辛头脑清醒,则商平安无事。 帝辛在位二十年,带领各诸侯南征北战,收服大小夷族,威望至极…… 没落,的确也困难。 姜穆提起茶壶,又为自己添满,喝了一盏。 云中子看他毫无为难模样,忍不住笑道,“灵君向来处优,贫道还以为灵君从不会在诸如此小小茶棚中歇脚。”更不必提喝这陈旧且不太精致的茶叶,还如此安然了。 无论何时何地,似乎总是这般,泰然自若。他并非是玉虚宫所求那般远离红尘超然物外之人,但他的豁达,又似乎远比人心刻意拘束而成的清高要通透许多。 莫非,此人从未有困惑之处吗? 不。也许君子不安,不传,也理所当然。 “……”姜穆答道,“世间百态,各有滋味。少乾并非炼心苦修之人,却也无心存骄奢之意。” 随遇而安。他自然愿意过得更好,可若条件有限,他也并非眼高手低之人。若是当真有限,他通常也会选择改善条件直到最佳状态。 千百年不断流逝,若只山洞闭关,即便修行者记忆各项能力都远超常人,姜穆也不保证自己能保持清醒的态度。与世隔绝也意味着,与世脱节。 他不想过于苛求自己,也从未想脱离人世而存。 顺其自然便是。 “话虽如此,唯恐帝心难测。” 姜穆看了他一眼,“何以如此?”如此消极。 云中子望了望天,摇了摇头,“时也,命也。” 姜穆垂眸,看着微微泛黄的茶水,似是了然,又还困惑,“何谓命。” 云中子一抬头,“什么?” 姜穆回应他时,只笑了一下,没再提起其他,摇头示意自己并无疑难,语气依然温和无比,“无。” 此时世人,尚未有后世那般明确的,君逼臣反之念。若情景照此不变,那么帝辛应算是功业有成的帝王。 倘若其真有朝一日□□熏心经年累月荒废朝政……事情,就很难说了。 朝歌之夜的灯火,虽不比新天庭那般绚烂多姿,但华灯璀璨,依旧不同非凡。 姜穆心中有数。 无非是如今阐截二方关系尚可,处于共存之态,非你死我活之局,自然不必要以封神榜来断定生死。 遑论数百年前帝俊尚在之时,昊天于鸿钧身边听学,姜穆于他有论道之谊。 虽是论道,却多是昊天有问,姜穆有答而已。他承情已久。 之后帝俊陨落,伏羲又转世再生,天庭无主纷乱之际,鸿钧才令昊天出山,一力扶持昊天君临天下。 作为道祖弟子,阐截两方自无异议。 天界重定,昊天有意收纳新天界,姜穆还曾作为临时星元辅佐,相较于太乙及云中子的超然物外对俗物爱理不理,姜穆已接下重任,自然是尽心负责了。 到最后,昊天一力挽留,邀其作为上天界至上星元,以天道起誓二人不必多礼,平级而待。如此优待,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少乾之名,受重至此,可见一斑。 可最后还是因某些缘由,没有留住便是。 天地之物,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天界长期处于混乱之中,即便个人能力通天,又如何能维持秩序。 姜穆曾直接了当的明示那二位,担责。 恐怕,太乙的不满,正是从此时开始的。 只是太久过去,姜穆又未将将此事萦绕于心…… 至于说之后所遇到的上元星君之事,对姜穆而言,有无这一称号,都一样。他所求,又非天界任职,独身行事,自然更加随性方便。若一应下,只怕会借以天界物力满足一己之私,影响到六道轮回其他事务,难免过意不去。 姜穆永生永世所怕,从来也只会怕一个问心有愧而已。 他们二人言语只属闲谈,更未高声,面前啪落了一把青铜剑,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单脚踩上板凳,插在二人中间,横眉道,“我朝歌如何?!有本事就说!畏畏缩缩背地咒人算什么好汉!” 姜穆:“……” 云中子:“……” 他扫了一眼少年,转头对姜穆道,“是大王子殷郊。” 许是他的语气不如殷郊身边之人那般,崇敬,王子皱着眉,到底没有彻底发怒,“二位在我朝歌城中大放厥词,为人发现,竟还不知改悔,简直放肆!” 姜穆站起身,无心与幼子再做争执,拉着云中子走了两步,眨眼再看时,两人已至城门处,殷郊眼睁睁看人消失,呆了好一会,对也有些傻眼的侍从跳脚吩咐道,“速速给孤备马,孤马上就去求仙问道。” “大殿下,万万不可啊!大王正征讨东夷,此刻朝歌岂能离人!殿下受陛下重托,万万不可被……” “被人迷惑了!” “那只是些江湖小把戏罢了。” 原本想说妖法,但观二人,一温文尔雅一超凡脱俗,道骨仙风,实在将妖字说不出口。 殷郊:“……” …… 昊天短短一年之内,处理好天界事宜,使之有条不紊地步入正轨,不得不说,当谢少乾君。 只不过对方对天界修行并无念想,才任他回了碧游宫。虽是如此,天界若有事,问向碧游宫,却也能得其人相助罢了。 碧游宫的弟子,偶尔历练之时,也会来到天界任职。 因此天界事务,基本处理得当,昊天便也不会有何异议了。 作为侍奉道祖千年,却入门最晚的弟子,他的确受道祖偏爱。但同样,少乾虽隔了一辈,并不朝夕相处,但品性温雅,天资不凡,其于道祖心中的地位,亦不可一语衡量。 若是因如今场面权威不比昔日帝俊而徒生变故,设计碧游宫……少乾那人,看着柔和,待人处事和煦无比,却也不像是什么忍气吞声之辈,只怕闹得鱼死网破也未可知。 不过……按照此人品行,也绝不会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 如今,岂非就是明证? 明明新天庭空虚,无下属值官侍从,却也不能再从各处师门强行要人。 究竟是少乾本身不忍变乱,还是他早看到今日之局预先给定的手段? 昊天从未言诸于口,但偶尔也难免思及此处。 且不论碧游中人不修先天推演之术,即便有如玉虚宫修习者,也只是能推出些许日期时局,而不能得到天道运行的具体过程……少乾他即便达金仙之境,也不可能步步精准…… 殊不知,世上总会有人从未需要精准的命数去趋吉避凶。所期望,从来是自己亲手成就。 世人所论吉凶,在他眼中,只有需要改善和需要改变的区别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封神(十三) 时如逝水。 指尖流年,再无清数。 恍如隔世之语,本就不是信口胡言。 朝代的更迭,本就自然无比。商的没落,也是时光流淌而过微不可查的的历史尘埃。 商王子受,未遇狐妖,功过也只是参半。他既非完全的明君,又非完全的暴君,在时光之后的史书之中,也只是被以天干地支计数为商第二十八代君王,所代称为帝辛而已。 与市井中碌碌来往的史诗无名的芸芸众生并无二致。 云中子对此一向不解,以为推演之术所得的商朝亡殁之像本不该错漏。 偏偏帝辛受得闻仲爱惜,最终为碧游宫所识。 闻仲是帝乙之臣,仙缘深厚,受碧游宫金灵圣母教导数年,虽天资不得长生之法,却也算得个玄门中人。后归于朝,因文武兼备,品性纯厚,直言敢谏,受帝乙重用。 帝乙临终托孤,闻仲受命为帝师,尊称闻太师。 闻仲授帝辛武艺文采。 姜穆勉勉强强算是见过此人。并非真容,只是闲暇占卜所得。 帝辛面目有棱角,颇具威严,加之瞳色深沉难明,就眉眼而言,便是居高临下非易与之辈。 那日殷郊,与其父子,颇有相像。 不过……芸芸众生于世,终究不过一般形态。就如同他并未真正见过姜穆一般,姜穆对此人,经年过后,终究也只是留一句,此是商王,平生虽有疏漏,却依旧是成就新生试炼贤哲王的基石。固然有错,亦不乏真直。 帝王功过,留待后世评说。 此外,他们的确毫无交集。 …… 天道有乱,尘世日渐衰败。道祖鸿钧以身合道,维持着六道有序运行。 之后,人族势力大涨,反观神魔之类,因新天道的拘束,往往不得自由。 碧游宫的大罗金仙不少,却也免不得出现了灵力溢散之兆。 此事,修为略高一筹的姜穆感受的更为清晰。 除却人道,他族生机日渐困难。 金灵回归西天界驻守,扶持维护天柱。龟灵的灵力被压制,显出原形的日子愈来愈长。 至于四海龙族,不得不设立结界,阻止海宫灵力外泄逸散。 繁华无比号称万仙来朝的碧游宫,都渐渐冷清了。 连昊天都不能稳坐凌霄殿,命人来请三清共商天地变动之时。 姜穆留守碧游宫。论道台打坐之时,托着自己的葫芦,冥想日久。 思于守幽之中,时与空的规律。 时与空从未独立而存。异时而异空,异空而异时。世,从未是直线成就世,而是千千万万时空交错。 譬如说,封神榜商,为一世界,正史之商,又一世界。看似不同,却只是在同一起源上发展而来不同的历史。它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只差了一二字的区别。 算是姜穆,又怎能说,他与某些世界,是否只差了几个维度的距离。 一时一空,相互连续的拼合,才是一世。 只要打破某个节点,不同世界互有通无,便可以逆转局势。 他虽不如道祖鸿钧,明晰此世各大道法,熟悉六道轮回,但时空之解,他又自有论道。 紫金葫芦的空间法宝,正好可以做为三千世界的切入点。 守幽龙魂,他已了解的清清楚楚。 “我要闭关。期间诸子静心修习,不得徒惹是非,千万谨记。” “大师兄请吩咐。”多宝抚摸着手中些微黯淡的青萍剑,眸中郁色难掩,还是打起精神应道。 “何必如此不愉。多宝,会好起来的。” “大师兄。” “嗯。有大师兄在,世上没有能难到大师兄的。” 姜穆弯了弯唇,微垂眸却未言语。 世上当真无有难倒少乾之事? 世上当真没有难到姜穆之事? 即便有。 又有谁懂呢。 最后…… 只要少乾说好便不会有所差池。 很多人往往只看到了此点。 无当牵了牵龟灵的衣袖,到他面前,认真道,“师兄,若有事,也告诉我们,无当和师兄师妹们,都已长大了。我等,也能保护师兄了。” 姜穆闻言伸手为龟灵拂过额角被风吹落的长发,总令人看不出分毫阴霾之色,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地对二人点点头应答,“嗯。师兄都明白。” 无当为这般言语而叹息。都明白。他明白他们都已修行千年,可却还是惯于将他们作为师弟师妹护佑。他知道她们的认真,只不过,千年以来,为碧游解决疑难,已是大师兄生活的一部分。 大师兄看着她们成就正果出凡入胜,却还是愿意继续护着他们。 而碧游宫的弟子们所喜欢的,也正是这份不如寻常仙人那般独来独往清高自傲,而宽容温柔,厚待众生的善意。 如今世事变迁,人道昌盛,外道凋零。昔日乾坤盛况,不复存在,师父师伯亦然忧虑至此。 以少乾师兄心性,岂会忍心? …… 瞬息五百年有余。 岭南王氏得子,梦得银龙入怀,光华璀璨,取名耀。 王耀平素自言能见奇人异物,曾对父母言常见天神,天神自名哪吒。 他心喜颜开提及此事,父母都忍不住流露出了些许,对于不同凡俗之人的,些许畏惧。 “我儿……当真失智?” “孩儿如何成日神神道道?莫非是邪气入体……” 数次后,王耀便不再对他们提起了。 因着因果牵绊至今未能脱凡入圣的李哪吒终于体会到了童子无知无畏的难缠,欲要发怒又看七岁稚子懵懂,一把怒火宣泄不出,最后咬牙切齿道:“我是否说过,此事不得告于他人。” 王耀低着头,没有言语。 哪吒数百年磨炼过去,早不是当年那个顽童,此时得太乙真传,又得姜穆点化,杀性去了大半。此刻见小童不言不语,到底未做出百年前一言不合之下扒皮抽筋之事,磨了磨牙,“要不是……”话到一半,反手一乾坤圈击去,王耀身边一团黑影应声而散,哪吒撇过头,“哼!” “只有我能看见你。仙长为我驱走身边魑魅魍魉,”王耀忽抬头问,“又是何故?” “……” 死一般的静寂。 思绪随这一问,回到百年前,海滩上鲜血淋漓的龙尸。 哪吒就没了底气,心虚到声音都低了下去,“……前世,是我杀了你。” “……”王耀沉默了下,才应道,“哦。” “你……你本是东海龙王之子,尊贵无比,当年为我误伤堕为凡胎……” “原来如此么。” “你不恨我?” “仙长所言,我无一记得。若是如此,今世仙长多次救我于妖魔手中,已足够相抵了。” 他转身回府,伸手去合门扉,堪堪关闭,王耀停顿了下,敛眉,“哪吒,我原谅你。” 虽年幼,却与当年龙子气派别无二致。 府邸的大门彻底闭合,隐隐只留一句,“仙凡有别。仙长该归去修行了。” 哪吒对着大门呆立良久。到碧游宫复命时,忍不住问姜穆道,“要得到他人原宥,如此容易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虚情假意,得人原宥,容易? 只是…… “可知我为何令你护他一世。” “敖丙病弱?” 姜穆忍不住叹息道,“如今无神力镇守,永州王氏城中,不知多少妖邪觊觎龙魂?” “!”哪吒抬脚就走。 “哪吒。” 哪吒停脚,却未回头,“师伯?” “去往何处?” “永州。” “为何?” “哪吒养了王耀七年,岂能便宜了区区妖邪?” “龙王养育敖丙千年之情,可有感悟?” “……哪吒明白了。” “去吧。” 待到达,却见龙宫侍从卫护,王耀平安,来自碧游宫的周全安置,顿时让哪吒心中更复杂了。 即便他也重视王耀,却也能因复命少乾而忘记敖丙转世易招妖邪转身离开,可少乾师伯,明明从未探视,却也能见王耀弱点记着并加以护持。 究竟是他对于敖丙转世还不够上心,还是说少乾师伯总心细如发地将一切安排的太过周全? 此,就是少乾灵君么。 难怪,他会被称为碧游宫除却通天教主这立教之本以外,全宫上下弟子最为依赖之人。 …… 紫金葫芦中已存水火,昔日鲧治水之时又曾存息壤,加之姜穆素来勤于修行,内中乾坤已无穷大也。至于如今,与生人之世相比,也只缺少金木与生机。 不过,姜穆也不曾有意愿在葫芦里寄养生灵罢了。于生于此世之人而言,葫芦世界与幻境无异,并非真实,他自然做不出欺骗人活在幻世之事。 那么面对天地衰竭,所能采取的手段,无非也就是将紫金葫芦的灵力重新轮转至发展臻熟的世界。 于他而言,同样破立相依。 因不舍躯壳而留存此世,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只是显然可以卜得,此世,没有他要寻找的灵魂。 借紫金葫芦积存的力量,破碎空间,又挽回灵世,想来也是值得的。 昔日天地破碎之时,道祖鸿钧为众生而合道。如今世态变乱,若能设法稳定局面,又有何理由退缩。 日后境况尚不得知。可只要他存在,只要他能出手,便要毫不犹豫地出手改变一切。 通天常言,少乾看似温润柔和,但逢乱局,却常有超人之志。凡少乾有心之事,无不周全妥善,无所不成。其行如春风清雅柔和,心若磐石不可转移,所谓外柔内刚,不外如此。 此言之意,便是姜穆所定心之事,旁人便无力改变他的意志。 五行,自金灵之处借来金元,直至东方取木元。 高耸入云的淡青色天柱边,站着的人影渺小。 无论哪个时代,以力撼天,听起来总是令人发笑。 云气翻涌。 姜穆从袖中拿出一把冰蓝色近乎于白的长剑,据多宝说是他所打造最接近于上古灵器青萍剑的一把。 他随手往紫金葫芦上削了一剑。 “铿”一声清响。 灵力撞击时,云气轰然散开。 隐隐听得灵宝的哀鸣。 姜穆持剑微叹,对紫金葫芦道,“吾等本为一体,三千世界,你得其一,运转时空。我并非乐于死亡,可知,生死相依,破而后立。” 紫金葫芦于他手心停顿了下,似是无奈于主人的坚持,终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开去。 空间的灵宝破碎,融合了不同的世界。葫芦中水火之气,本就来自鸿蒙,加之息壤,金元,木元,又是新生之世,如今重归于此世,已濒临腐朽的仙道,又有枯木回春之像。 空间的融合之法,大抵不过借一同,而融合异。 时亦然如此。 些许守幽之中所看见过,但又不能解意之时,在此刻,顷刻又有恍然之感。 玄之又玄,一语难以表述。 少乾似乎还存在着,又似乎已经离开了。 姜穆手腕上盘着一条银龙,指尖于混乱的时空中划过时,面前的虚空如布帛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其中传来奇怪的引力。 穿梭时与空的罅隙,乱流如利刃破碎魂魄。 姜穆觉得自己似乎昏睡了,又似乎无比的清醒。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里一颗明亮的灵珠。 与此并行的,是无时不刻不存在的恐惧,孤独,不安…… 长久晦暗之后,姜穆隐隐约约再度听到人声,“我没有骗你吧。看,这就是雷灵珠了!” 很快,他无心再回想言语者的身份。 周围不断有妖气逼近。 最后,只能感知到来自于天地间无尽怨恨者袭来时浓重的杀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雷灵珠(一) 雷霆闪动,照亮长夜。 布置极其华丽的新房之中,一对新人相对而立,虽是郎才女貌,却并无寻常新婚夫妇那般和乐之情。 二人面色凝重。 盛装的新娘眉眼俏丽,乃是渝州唐家堡后人唐雪见,而静坐的新郎,名唤云霆。 雷州总兵之子,相貌出众,武艺高强,一身神力更是不凡。更令人称道是云氏三代镇守雷州,云霆心地善良,为雷州降妖除魔,保一方百姓安乐。 固然云霆身染怪病,与其接触如遭雷击,甚至有人为此而死,却依旧不改雷州百姓对云霆崇敬之情。 云霆有引雷之力,正因身负至宝雷灵珠。 这正是唐雪见一行人来到雷州的目的。 天界天门只有天人才能进去,他们受命送那古怪盒子进入天池……加之锁妖塔封印破碎在即,只有集齐风火雷土水五行灵珠才能重新封印。为保人间和平,为了完成景天的心愿,她不得不取走这雷灵珠。 所幸,云霆公子是个好人,听完因由之后,愿意将雷灵珠取出交给他们。 唐雪见带好专用来取出雷灵珠的法器无穷钻,手心落在云霆身前。 暖色的灵光一闪,雷电环绕气息动荡一团紫气自云霆的胸口被牵引出来,凝聚成灵珠模样。 “看。”她摊开掌心将雷灵珠送到雷霆眼前,“雷灵珠,我没骗你吧。” 只见云霆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雪见一句问他,见良久没有得到回应,有些吓到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云公子?云公子?” 云霆怔怔地游移目光,无神地转向唐雪见,一眨不眨看了一会,毫无预兆地倒在塌上昏迷过去。 雪见呆了,连忙伸手去扶他,慌道,“云公子!云公子?!” 雷灵珠脱离她的手心,电光大作,紫色寒光闪烁之间,圆形灵珠散开,原地凝聚成一个白衣紫玉绶带的男子,相貌与云霆有几分相似,又似乎完全不同。 姜穆自灵珠中现身之时,看到面前一对嫁衣盛装新人。 昏迷中的,正是与此身生息相连之人。几年前遇险,不得已曾出手救下的少年…… 就是面前此人。 雪见眼看有异,站起来挡住昏迷的云霆,“你是何人?” 姜穆扫过气息游离微弱的云霆,“取出雷灵珠,便无法再聚拢他的魂魄。没有雷灵珠,他就会死。” “你说什么!?” 姜穆垂眸道,“五年前,云霆大婚之事,想必都已告知于你。” “你……不错。那又如何?” “此事云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天地有云雨之神,思凡与龙族嫁娶,生龙子。龙子恋河妖,生雨舒。之后,雨舒某代嗣子因叛逆之罪被逐出龙宫,流放沦落为妖。雨舒一族有神明血统,又有特殊的转生之法。此妖化名李雨舒,附身凡人潜入云府,只为雷灵珠而来。” 时姜穆破碎虚空而导致的伤势未愈,还未完全清醒,情急之下发了掌.心雷…… “李雨舒身死,云霆郁郁寡欢,直到遇见你。”至于说姜穆为何前因后果如此清楚,只因雷灵珠,曾属于龙宫。后因旁系斋月为抢夺雷灵珠打杀当代龙子仓惶出逃,机缘之下才流落人间。 时他虽不成人形,但感知仍在。因此李雨舒接近之时,姜穆已察觉到了与斋月相似的气息,是以未留情面。 雪见闻言,脑子转了一会,为事实而惊怔,半晌才惊讶的指着姜穆,“你是雷灵珠!” 姜穆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毕竟,他与雷灵珠,已共生数百年。 “那云公子……” “雨舒以男女之情诱导云霆,杀人取宝,因此……” “你见她伤害云霆,出手相救,却致使雨舒身死。云公子凡身,本就无法控制灵珠之力,误以为自己忘情之下失手杀了李雨舒……可是如此?” “唐姑娘冰雪聪明。” 雪见哼了一声,“那你也不该下手杀人。感情之事……无论如何,雨舒都该交由云公子亲自处置,你的出手让云公子误以为他杀了挚爱之人,你可知他心中多么痛苦?” “在下……” 雪见性子直,虽事出有因,可毕竟导致云霆痛苦多年,她也不想听什么解释,反问道,“再者,为何从未现身向云公子解释清楚?” 姜穆敛眸,“此事,是我有错。” 却并未提及自身重伤,这百年来,对外界的神智并不时时清醒。尤其保全被刺中心脏的云霆一命,耗去大半气力陷入休眠。 今日若非雷灵珠离体,云霆命悬一线,他也不会现身相见。 虽云霆心口之伤已愈合,但潜意识的危机感仍在。因此方才唐雪见伸手靠近他的心脏时,云霆才会反应激烈。 “你!” 如此认真干脆并不推脱的认错,反倒让唐雪见一时哑口无言了。 她忍不住伸手拆了头上繁重的凤冠,焦躁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蜀山女娲灵石,可以救云霆一命。” 雪见想起渝州城之时,听过女娲灵石,越是想起来,越是无力。顿时无奈,“可女娲灵石已用在那个董文轩身上了。” “……?竟是如此。”姜穆对这个世界具体的走向并不十分了解,对于非正史类世界,除却家喻户晓的一些外,不如自家弟妹那般信手拈来,即便女娲灵石之说也都是他临世之后才偶然听到,此刻闻言,亦然为难了,“云氏一族皆是福缘深厚之人。云霆阳寿未尽,绝不该此时殒命。” “……若没有雷灵珠又怎样?” “阳寿未尽。可云霆的身体已无法收拢魂魄。如同一只漏了的筛子,把魂魄装进来,也会再次漏出去。三魂七魄,若缺一,都无法成为正常之人。灵珠为天地灵物,生就有聚灵之效,才能保存生灵魂魄,为他延寿七年,直至今日。” 即是说,无雷灵珠,云公子…… 雪见心头一慌,忙不迭伸手去触摸他的鼻息,才松了口气,“……还好。” 姜穆:“……” “是因在下尚未走远。” 因此云霆只是昏睡,魂魄仍在。 雪见虽平日显得有些许任性单纯,却也是聪明灵动,并非愚人,疑道,“我们……我昔日有幸见过土火灵珠,根本毫无灵智,更不必提化作人形,同为灵珠,为何只有你语人言,通人智,化人形?” 这险些打算将她们收集灵珠之事全盘托出,临开口又改了罢了。 姜穆也并不介意,思考良久才道,“此事因由,在下尚未完全了解清楚。不明之事,在下不愿信口愚弄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百年混沌,如今能开口流利说话,已不错了。原本他的计划直接借用守幽寻找积存有恙的魂魄,临时遇到空间破碎意外受伤,才踏入此世。 以目前所了解的情况来看,五行灵珠大约是类似于上一世地水风火一般的存在。此般类似于世界基石的灵气,听来最为高级,其实也是最基础,最低级的存在,组成极其简单,的确不易生出灵识。 雷灵珠也并非是自己生出灵识,而只是姜穆的灵魂,与其相容罢了。 两人言语之间,外面杂乱之声渐起。 “雪见姑娘!” “雪见姐姐!” “猪婆!?!~” 唐雪见唰地站起来,想要出去,看到一动不动的云霆又咬牙退回来。 姜穆道,“你的朋友?” “是。” “外界妖气肆虐,只怕是妖魔入侵。你……” “不怕。有菜牙在,我就不怕。” 她语气极其信赖,神色又安然,无端让人想起碧游宫那些孩子们闻碧游之名千辛万苦拜入师门的模样,引得姜穆一笑,笑容之后,又略有怅然,他很快收拾了心情,宽慰道,“安心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拜托了。” 她犹疑了下,还是咔一声推开门一脚踏出匆匆而去。 窗外乌云蔽日。 想是为云霆驱出雷州城的妖族,感应到雷灵珠现世,云霆势弱,蜂拥而来。姜穆站在窗前,抬手开了一条缝隙,看着天际暗色,微微皱眉。 在这种种妖气之中,还夹杂着另外一种,更为邪恶的不祥之气。 院外的尖叫不绝于耳。 雷州以云氏为主心骨,若云霆一直无法出面稳定局势,届时情景实在令人担忧。 姜穆眉心浮出雷灵珠,自旁侧书桌边取了一支笔来,挥笔之际,虚空中浮出淡金色,蓝色两道招感咒文。 门外突然一阵更大的骚动。 “土灵珠?啊啊啊,土灵珠飞走了!” 房中。 姜穆收到来的过于快的土灵珠,又接住一个来的有点迟的婴儿,自己也愣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雷灵珠(二) 他伸手逗了逗那胖乎乎的孩子,她长得可爱,突然见到陌生人,瘪了瘪嘴,看着就要哭出来。 姜穆微怔赶忙晃着手轻轻摇了摇她,动作相当熟练,温和道,“乖~乖,不哭啊。” 与年幼时他手中抱住的生命,对此相当明显。 至今想起,画面依旧冲击人心。 翻倒的汽车被撬起来和残破的尸体,只给他留下了,手中一个瘦小的生命,和满眼满手的鲜血。 其实婴儿的面目,在姜穆眼中,都差不多。只是如今这个白白净净,当初抱着的孩子满身血污…… 转身看到一动不动的云霆时,姜穆:…… 受雷灵珠感召之术,所召唤的,土灵珠,水灵珠…… 莫非…… 他低头看了看这个孩子,看来她与云霆一样。 水灵珠在她身上。 他起笔,寒光闪烁间,淡蓝色的水灵珠从懵懂的幼儿心口浮出。 姜穆扬手,婴儿落到云霆身边,他挥笔画出乾坤符,土灵珠水灵珠上,道道灵气溢出,落在他笔尖。 姜穆落下最后一笔,毫无犹豫念出命咒,“至其生,留其存,实其形,改判。” 昔日女娲造人,以水土为本,捏造肉身。既然云霆的肉身是因雷灵珠而出现问题,如今为他补全,也是自己分内之事。 …… 房门咔被人踹开。 先匆匆踏入的少年背上背着一把蓝色咒文形制古朴厚重的宽剑,他身量高些,穿着虽随意,却不掩风采。之后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倒显得更是庄重些,头发全部以白玉簪束起,从头到脚一身白,纤尘不染。他一进房门,先扫视了一遭,见没有危险,才收了手中长剑。 “景兄弟……这……” 背着魔剑的景天道,“这什么这啊。”他从地上捡起雷灵珠,在徐长卿面前炫耀了下,“摆明了,猪婆成功了!” 又转过头忍不住暗暗得意的加了一句,好像成功的是自己一般与有荣焉,“真不愧是我的女人,就是聪明。” 地上落了三枚有些暗淡了的灵珠,好在,灵气尚存。 景天弯腰,捡起土灵珠,捡起雷灵珠,看到另外一个淡蓝色的灵珠,“这是哪个?” 灵珠难以收集他们已体会到了,方才土灵珠突然飞走,简直吓人一跳。这会倒是,灵珠还带捡二送一? 徐长卿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是……水灵珠?” “哎,管它什么呢。是灵珠收好就行了。”景天将它放在袋中收好,“不过你那个用来指灵珠的什么盘不是说雷州只有雷灵珠么?”他摇摇头,叹息道,“看来你们蜀山法宝也就这样~” 景天言语之间,四下打量一遭,房中已再无他人,看到软榻上形单影只的云霆时,景天又看了一遭周围陈设,一时有些慌了,“猪婆呢?” 他忙前去推了推云霆,“喂!猪婆呢?你家雷州都变成这样了,你还敢睡的这么安详?” 再要推时,被徐长卿伸手拦住,阻止道,“景兄弟,快住手。” “怎么!徐手下,你赶紧把他叫起来,问问猪婆在哪儿!她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景兄弟,冷静。他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他劝住了景天,伸手为云霆把脉,对景天道,“稍等。” 徐长卿正起身,云霆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不知为何,他心头一动,伸手揭开了一边的单衣,一个金色的襁褓露出来。 景天看到一个婴儿,扶额大惊,“啊,这一晚上,孩子都有了吗!” 徐长卿:…… 他抱着婴儿哄了哄,到她平静下来,伸出右手指尖掐诀,清心咒落到云霆眉心,云霆指尖一动。 见他有醒转的迹象,景天瞬间扑过去,嚎道,“喂!云公子,云大爷,唐雪见呢?” 云霆被他晃醒,迷蒙了会,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景兄为何……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徐长卿总觉得与孩子有缘,这一见面,一门心思扑到了婴儿身上,极为开心,全程忽略景天。 “猪婆呢?” “猪……”哪怕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绰号,云霆也噎了下,先脱开他的手,“景兄是说雪见姑娘么?实不相瞒,雪见姑娘取出雷灵珠时,我一时不慎,昏倒过去。后来之事,我也不太清楚。难道雪见姑娘没有去找你吗?” 几人言语之间,外界妖魔有闯入者,被徐长卿一剑刺在地上,消散。 景天彻底开心不起来了,拔剑冲出门外,看到庭院里满天乱飞的妖魔,认真道,“……别说了。先处理完雷州这些妖孽再说!”他临脚出门,“徐手下,速战速决!” 徐长卿抱着孩子有些不舍。 景天简直焦躁了,“你回来再抱不行吗!” 猪婆不在,他就暂时,暂时让白豆腐再威风一把。先找到人要紧! 自从见到那个孩子,徐长卿就有些心神不定,出手也不再留情。 加之云霆参战,云府总算规整了起来,开始反击。 不多时,聚集云府的妖魔已被尽数收服。 云霆拱手拜谢,“此次,多谢景兄及道长,出手相助。” 景天看他人正经,自己也忍不住正经起来,辞道,“哎,没什么没什么。不用谢不用谢。” 只是众人还是未曾见到唐雪见的身影。 徐长卿抱着婴儿,很有些眉开眼笑。景天发誓,从来没在这蜀山大弟子脸上见过这么多表情。 简直比遇到紫萱时还要精彩。 一个婴儿,就能改造这个抱着《老子》成日啰啰嗦嗦这不该做那不该做的呆子? 徐长卿自得其乐,其他两人也默契的共同忽略了这个痴汉。 龙葵与许茂山也汇合而来。 景天再问起众人雪见行迹时,龙葵掐着手心,怯怯懦懦回道,“我……我在后院见到雪见姐姐了。” “?” “她说……想回去换身衣服。” 景天提心吊胆良久,此刻闻言,总算放下心了。 云霆笑道,“女为悦己者容。看来雪见姑娘也不例外……” 景天闻言,笑容都压不下去了,还故作不在意道,“女人嘛~哈哈哈哈。” 众人放下心事后,气氛更加和谐了。 云霆要摆宴,众人喜笑颜开,其乐融融,唯有龙葵一直不敢言语。 他们都被蒙在鼓里…… 而她,却辜负哥哥的信任欺骗了他…… 他们越是开心,龙葵却越是压抑。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道,“哥哥,我、我先回去看看雪见姐姐。” 景天不疑有他,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 长夜。 莫名其妙就多收集了一个灵珠,可称为爱情.事业双丰收的景天抱着酒坛,站在桥上,简直得意忘形,高举着酒坛大喊道,“猪婆!我爱猪婆!!!” 云府大宴,吃饱喝足最重要的是酒喝多了的许茂山也跟着景天一阵喊,“我爱鸡屁股!” 最后跟着的徐长卿抱着孩子,又放心不下两个酒鬼,只好抱好婴儿跟着。 此刻两人动静太大,吵到了婴儿,“景兄弟,孩子还在睡,小声些。” “我爱……”闻言,嚎了半句的景天卡了壳,扭过头,果然不再大喊,摇摇晃晃走到徐长卿身边,“你这白豆腐……真没意思。” “你自己不敢承认就……算了……我……我现在跟猪婆……和好,你还……还不许我高兴高兴。” “长卿,长卿知道景兄弟开心。”徐长卿抱着孩子,避了避景天的酒气,看到襁褓中的婴儿瞬间慈爱,“但是孩子……” 景天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行、行了,我可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与……与你无关啊……别别转,转移话题,自作,自作多情啊。” 许茂山扶着桥栏正好看到景天的腰间,指着灵珠袋,醉的糊里糊涂傻笑道,“老大……老大……袋子也在发光啊。” 盒子会发光,袋子也会发光了…… 景天顺着他的指尖一看,糊涂应和道,“是啊……发,发光。” “发光?”思及白日土灵珠飞走之事,景天的酒意散了些,摘下灵珠袋一看,四枚灵珠好好的躺在袋子里。 景天一拍许茂山的脑袋,自认是极其具有智慧地解释道,“灵珠吗?宝物啊!发个光有……什么好奇怪的!” 许茂山极为捧场,傻傻一笑,“哦。老大懂得真多……” “那是当然……我是你……老大嘛……”他收了灵珠袋,一摇三晃往客栈走。 夜中。 已万籁俱寂。 桌上的灵珠袋光亮一盛,姜穆化形出来,正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景天抱着许茂山,睡的死沉。昨天酒喝的太多,这会他们都梦游周公去了。 隔壁……那位小道长哄着孩子,倒是极其勤恳。 姜穆身边浮着的四颗灵珠光华大盛。 他伸手收了水火土三颗灵珠,放回灵珠袋。雷灵珠被重新收回体内。 五灵珠本就是天地灵气汇聚之物,相遇之后,相生。今日虽用灵珠救人,耗去了些许水土灵气,但四颗灵珠汇聚在一起,相互补充,灵力又重新达到了平衡状态。 雷灵珠也恢复了许多。 听这几个少年说,收集五行灵珠是为封印锁妖塔。出发点很好…… 五行灵珠各归有缘人,若灵珠持有者不开口相赠,很难强夺。今日他也不过是以雷灵珠的身份暂时借用其他灵珠的力量罢了。风灵珠在神女夕瑶手中,夕瑶与景天有旧,想来距离集齐五灵珠,日渐近也。 可他毕竟不能长久以灵珠形态清醒的存于世,也不无法做到像其他灵珠一般无意识的跟随景天等人四处游荡。他有必要先去一趟冥府。 等景天一行人集齐其他灵珠需要封印锁妖塔时,他自然会回来负责的。 姜穆简单的写了封信说明因由,放在桌上。 转身离开时,门突然打开。 徐长卿抱着婴儿,手里也拿着一封信,抬手见到陌生人略微一怔,下意识道一句,“抱歉……”他忍不住看了看周遭,发现没有走错房间,疑道,“你是何人?” 到底看房中之人姿容俊雅,身周气息平和出尘,颇具道意,不似妖魔,徐长卿才未直接出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雷灵珠(三) 姜穆:…… “在下姜穆……道长通常称我雷灵珠。” 徐长卿:“……” 即便徐长卿向来少有表情变动,此刻也惊讶了。沉默了会,组织了下语言,“据我蜀山典籍记载,五灵珠为天地自然最为强大的五种力量凝聚而成,乃是基石一般的存在。五行灵气是六道修行最为基础之物,因此只能为物。即便五灵珠灵气强横,乃世间数一数二的宝物,却依旧无法通灵,更从未有化人之事。” 他看了一眼姜穆,“即便化人,据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为维持世间灵气稳定,也不会只有雷灵珠化人,我等一路行来,火土灵珠仅为灵珠而已。” 姜穆无奈,知道徐长卿于六道运转的理解,远超常人,也不可能像唐雪见那般听完解释就轻易的不再追根究底,“道长若不介意,且先坐吧。” 他是外客,此刻倒有反客为主之像。但他一言一行,又尊重他人,引不起他人反感。 尤是徐长卿也是心胸宽厚之人,更不会在意这些。只是……一路行来,景兄弟为人开阔爽朗,雪见姑娘活泼可爱,龙葵姑娘温和柔弱,至于茂山兄弟…… 总之,他们活的很真实,人生百态不过如此。但这并不接近于道。 可面前之人不同。 即便非蜀山之中成长,却出尘飘逸。即便无意,身周亦有灵力相合。能引得天地护佑,想来于道的理解,不同常人。 很难想象,五行中最不可控和暴躁霸道的雷系灵珠,却是如此一位温和清逸之人。 显而易见,是王道君子。 “还望姜兄解惑。” 姜穆敛袖,为还抱着婴儿的徐长卿倒了盏茶,不得不先提一句,“此事说来话长。” 徐长卿果然接了一句,“姜兄但讲无妨。”引得姜穆一笑。徐长卿和他的女儿一样可爱。 婴儿伸出手,捞住姜穆还未整理披散着的长发,要的自得其乐。 徐长卿看她拽的狠了,想要将姜穆的头发取出。姜穆指尖已动,那段头发应声而落,婴儿拿在手中笑嘻嘻地乱晃。有些脱手落下之时,便化作雷霆之气。 徐长卿歉意道,“姜兄,幼子无知,失礼了。” 姜穆轻笑,“无碍。”不知这位道长知道他抱着的女儿已有百岁之龄,会作何反应。他却也未多管闲事的点明。有些事,总要人亲身经历,才有收获。 “道长可知,七百年前姜国覆灭之事。” “自然知道。” “五行灵珠各有有缘之人,某次现身之后,雷灵珠受与龙子奉衍缘分牵引,归于海底龙宫。” 姜穆来到此世时,雷灵珠已在龙宫呆了百年。 “转瞬又过百年,奉衍遇云雨之神卷云,二人相恋,遭天帝放逐,最终将其正法。但天帝不知,二人已有一子,名唤斋月。” “斋月一夜双亲亡殁,流落人间,受尽煎熬。龙宫偶然遇到此子,将其接回。” “百年过去,龙族又出新任龙子。” 徐长卿捧着茶杯的手一紧,眉眼渐生愁意,“素闻龙族重视血统,想来,新任龙子诞生,血统不纯,加之父母大过的斋月,很难生活。” “不错。” 固然龙子千凌并非仗势欺人骄奢无理之徒,但此子心性冷淡,不与人相交,更看不得懦弱之辈,斋月在龙宫无依,向来唯唯诺诺。千凌对这位侄儿,看不入眼,只当是龙宫养的闲人。 斋月为龙宫附属相欺,怨恨渐深。 千凌与雷灵珠同样相合,姜穆便未强行改变灵珠命运离开龙宫。 …… “不知从哪儿来的小杂种。现今千凌殿下已为下一任继承人,真不知你还死皮赖脸赖在龙宫作甚。” “你说谁是杂种!”一旦牵涉奉衍和卷云敏感出身,斋月便化身发疯的野兽,而他神通被封,自然比不过久经训练的守宫龙将,每次都免不得遍体鳞伤。 他每次趴在床上养伤,龙后免不得过来慰问,偏生斋月又与龙族生分,不愿多说。加之守将常言,是斋月有意练武,他们只是陪同。长久之下,龙后也只是派人送伤药给他,不再亲自过来。 他趴在床上不动时,常常听到自己殿外的侍女随口闲谈。“这叫斋月的简直不自量力。” “明明血统不纯,还无自知之明。也不拿个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 “无龙鳞便罢了,连龙角也无。啧。” “连锦鲤跃龙门所化龙族,都比他纯正许多。” “就是就是。” …… 姜穆敛眸,掩去了些许伤怀,“长久被打压欺凌的环境,让斋月心意也变得扭曲。” “……” 话题的沉重,让徐长卿也不知如何应答。 姜穆并未因此沉湎,继续道,“时人界战事频发。梁国晋国联合,于海滨人祭,得遇斋月。” “……斋月以人血修得赤色龙鳞,授人神兵,梁晋联合破姜之日,斋月偷得雷灵珠,设计杀死千凌,叛逃龙宫。” “龙宫之人虽有错,却不致死。龙宫养育斋月多年,此子不思回报,反恶意杀害龙子……实在……”世事复杂,论及此点,徐长卿也皱起眉头。 姜穆便问他,“道长认为此事,何人之错?” “自是斋月。” 姜穆一笑,反问,“可若无龙宫,斋月岂会到那般地步。” 徐长卿道,“世事无常。恩怨绝不可混为一谈。龙宫固然有缘怨,却也有恩。若他希望改变,大可走出龙宫,相信世间万种人物,总有知己。他将自己囿于龙宫之中……最终走向魔道……实在可叹。” 姜穆点点头,“道长之言有理。可以在下看来,若当初龙宫接纳斋月,便应将因果挑明,真心相待。守将骨螺阳奉阴违之时,就应将此事彻底解决。骨螺刺激斋月,有错在先。……至于说后来斋月因此而报复整座龙宫,大犯杀戒,自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猪……猪婆……” 原本话题所带来的沉重,却被这句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梦呓打散了。 徐长卿闻声,看到翻个身继续熟睡的景天,忍不住笑了下,“终究还是看人心何从。如景兄弟一般,虽常言自己只是渝州城永安当的伙计,又为赵老板打击,却从未因世事自弃。昔日长卿久居深山,不曾受挫,不解人间滋味。景兄弟自小父母双亡,历经人世炎凉,依旧以笑待人,赤子之心,善良仁义,勇于担当,长卿实在自愧不如。” 姜穆道,“这位小兄弟,心性坚韧,的确惊人。” “姜兄方才说,斋月付出代价,此话何解?再者,与当年姜国,又究竟有何联系?” “斋月与梁晋合作,梁晋祭献人血,斋月以神力协助梁晋。此事最终引得神魔两界重视……天界条例颇多,自然不比魔界行动迅速。魔尊重楼好斗,听闻此子法力强大,亲自前往。二者相斗,斋月虽有机巧,却不敌重楼,重楼自觉受到欺骗,一掌下去,散去斋月魔功。后天界遣人前来捉拿斋月,致使其受八十一道天雷,魂飞魄散。” 他微顿了下,依稀了解这几人与姜国之间的因缘,又觉此事终已成过往,“至于姜国……梁晋受半神庇佑,日益壮大,联合吞并邻国姜。姜国太子龙阳战死,姜国覆灭。姜国已失,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得到了大量的土地和奴隶,梁晋得以相安无事了两年。直到斋月死亡,梁晋无人压制,开始内斗,不过数百年,接连覆灭。” “没想到七百年前,竟还有这般往事。其中最无辜的,只怕是龙子千凌了。” “不错。其时,在下灵智未全,由斋月带离龙宫,留存于晋国雾流江。直到二十五年前云霆降生,雷灵珠与云霆有缘,受到牵引,附身于此。” “可是雷州城外,雾流江?” 姜穆点头。 徐长卿不忍道,“此间事态,由姜兄亲历者讲来,总是比蜀山典籍所记载,多了许多残酷。” “古来战事,本就如此。至于龙宫因他们眼中的小事而失去龙子,此事对错,又如何三言两语断清呢。” “斋月存时,放浪形骸,大约留下了人界血脉,族名雨舒。雨舒一族有神力,有龙息,为凡躯,亦为妖族。昔日斋月带离雷灵珠,因此雨舒一族以为,雷灵珠乃是本族先祖宝物。李雨舒潜入云府,为夺雷灵珠致使云霆重伤,正逢我醒转,引雷杀人……事情大致如此。” 即便他叙述的平平淡淡,但徐长卿还是体会到了他当时的感受。妖族伤人,引得雷灵珠出手。偏生其后,云公子以为自己失手杀害妻子,对一身神力痛恨无比…… “……雨舒毕竟伤人在先……”徐长卿觉得此事不宜深谈,体贴的转移话题,“姜兄方才提起姜国,长卿还以为姜兄与龙阳太子有些渊源。” 事已定局,多谈无益,姜穆也默契略去,“……这倒只是巧合罢了。当年在下尚未有幸见到龙阳太子……”姜国便已覆灭。 徐长卿下意识看了看景天,又低头哄了哄怀中的孩子。“……如此。方才是长卿误会了,还望姜兄见谅。” “无妨。” 他从腰间摸出那封信,放在桌上时,看到另外一封信署名姜穆,“姜兄要离开?” “在下有些私事需要处理。” 徐长卿迟疑了下,才道,“姜兄……数月前魔尊重楼为取魔剑,破除了锁妖塔的封印。如今锁妖塔将倾,需以五灵珠重新封印。” “此事道长不必担心。”姜穆语气总是温和且诚恳,“姜穆定会在各位需要之时赶去蜀山。” “……多谢。” 姜穆看他伸手把婴儿放到靠近景天的软榻上,转身要离开,难得不解,“道长又有何事?” “在下……要去找一个人。” “……”看他为难又犹豫的模样,姜穆心中隐隐有数了,也不再追问。将婴儿抱起重新交到他手中,淡淡笑道,“带上这个孩子,它会是你的好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雷灵珠(四) 事情讲明,两人就此分离。 天色有些阴暗,姜穆掐指一算,待会还会有雨。 不过,对于盛夏雷雨,这具雷灵珠的躯体,却是再安然无恙不过的。 多年来,首次以人形感知此世,他也未急于赶路,自雷州走过小巷,长桥,流水,雷州城历经妖魔侵袭,略显杂乱,不过如今妖族已被收服,云霆也已下令放粮拨款重建雷州,一切都平静了。 夏末夜色清凉, 长桥之下,浮舟一叶。月色如雪,波光粼粼。 姜穆踏上小船,斩断绳索,原地留了块银锭。船上的摇橹未动,只他立在船头,木船便自行划开水流,荡漾而去。 穿过雷州城,便到了雾流江上。 两岸林木幽深,夜中近乎不可见人。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低语渐渐成为怒气之声,传到姜穆耳中。 姜穆看去,重重林木掩映着,一个人影所在看不见的黑暗里。 偶有鸟影飞过,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最重要的是,他近乎感觉不到,那人身上微弱的人气。 她的气息,不像是真正的人类。 他一抬手,船只停留在江水中央。他脚尖一点,掠过水面到达岸边。 见人影瑟缩着,姜穆接近之时,她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声音颤抖道,“不要过来!我求你了,不要过来!走开!走开啊!哥哥……对不起……” 还未来得及言语的姜穆:…… 他还是停下了脚步,保持在一个安全的个人距离上,尽可能放轻了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询问一句,那女孩却似乎完全听不到,只是不断重复着,警告着,“不要过来。” 姜穆眉尖微皱,首次遇到这种为人强烈抵触的情况也有些不知所措,“……姑娘?” 少女猛然站起身来面对姜穆,怒声道,“我叫你不要过来!” 她的瞳孔瞬间变成火红色,身上蓝色的留仙裙也受了影响变红,姜穆瞬间想起了她的身份。 龙葵。 她手心一张,一道翠色精致无比的长弓显出,红葵怒道,“还不滚开。” 指尖一张,拉开弓弦时,一支红色箭矢出现,她一放手,箭如烈火,冲击而来。 箭矢堪堪刺中眉心,姜穆伸手,箭矢停滞,落在他两指指尖不得再前进分毫,他指尖紫色的雷电一闪,箭矢瞬息粉碎。 红葵似乎清醒了下,“你是何人!” 姜穆应对之余,算了算,今日似乎已是第三次听到此句了。 即便如此,还是相当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在下姜穆。” 姜。 姜国。姜国吗? 红葵:“……” 她这停手还未一刻,突然冷眼望着身周,再次无视了姜穆存在,抬起长弓向幽暗的夜色中射了一箭,“住口!给我滚开!” 姜穆见她状态有异,靠近拉住她的手,被人阻止,红葵红瞳的怒火近乎要喷发出来,红唇紧抿,斥责还未出口。听姜穆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他指尖一点,暖光落在红葵眉心。 温暖,又令人安心。 一切,都在此刻寂静了下来。盒子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红葵迷蒙了下,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一切安静下来,红色褪去,又成为蓝葵的模样。 姜穆无奈,伸手扶了下,将她抱到木船上,未几,龙葵醒来,第一句话还是,“不要过来。” 她的状态不太稳定,姜穆问话时便更轻了些,平素语气温和,此时更是如此,“姑娘是指何人?” 龙葵一怔,抬头看去,却是位陌生的男子在船头静坐。他转过身来,只看到江水与月色倒映在他眸中,一抹波光的温柔之色。 “你是何人?” 龙葵问完,却见对方闻言一时失笑之色,顿时怯了,“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并非。在下姜穆,姑娘如何称呼?” “龙葵。” 姜穆点点头,“龙姑娘。” “方才,是魇住了?” “……”龙葵一个激灵,从他带来的宁和中醒来,再度想起她与盒子的交易。 雪见姐姐不见了……一定是盒子……是因为她听了盒子的话,她把嫉妒给了那个盒子,所以雪见姐姐才不见了。 龙葵缩在船舱,愈想愈是难过,一阵抽噎。“雪见姐姐……” 若不挑明,以蓝葵的性格,恐怕死也不会说出对陌生人她所遇到的问题。姜穆只得先问一句,“龙姑娘,认识雪见姑娘?” “你,你知道雪见姐姐?” “在云府有幸见过一面。” “……” “之后便再没见她了。” “雪见姐姐……”龙葵又低着头哭了。 她难以言语,姜穆也并未催促,温声道,“晋有人,牧羊为生。暮色收羊。一日,羊失,晋人往顾,只见羊圈破损,邻人曰:君有损,何不补全?晋人置若罔闻。又一日,一羊失,晋人终补圈,则羊全。” 龙葵抬起了头,“……” “在下听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凡事要能成功,皆要在发生失误之前弥补。无论龙姑娘如今遇到了什么麻烦,都该相信,你,永远不是一个人面对。” “难题之所以是难题,是因无人去解决它。要处理好,首先,该拿出勇气面对。” 话中有话。 龙葵思及目前的情况,为他的敏锐心服,止住抽噎,沉默了会,“谢谢。” “……”姜穆便知,她懂了他的意思。 她起身,姜穆便指着船泊岸,临走时,龙葵站在岸边,又重复一遍,“谢谢。” 盒子说的刺耳,却也没有错。即便是年幼无知,因为感情用事而害了别人,最终导致可怕的后果……年幼又如何,无知又如何?都不是逃避的理由。 因为自私和愚昧而害他人性命……谁能负责?唯有做出此事之人…… 无论雪见姐姐现今情况如何,她都必须要找到她。但愿如这位公子所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她想通了。现在能挽回局面,有可能救出雪见姐姐的,只有哥哥……她必须要将这骗局揭开! 自从她与盒子做了交易之后,那道不绝于耳的可怕声音终于消失了。 姜穆隐隐看到她眸底彻底隐没的鲜红之色,温温静静回一句,“不必客气。” …… 到酆都时,正是正午。 阴云密布,偶尔散去时,才见日光。 姜穆对云雨之气感知极为敏锐,自然清楚的分辨的出,酆都城的云并非水汽形成,而是因终年与鬼界相接,鬼界阴气逸散成云。 酆都向来少有见阳之日,今日姜穆一来,雷霆之气为正阳,散却阴气,倒是让这鬼城见了光。 于正街望去,是隔三差五一家的棺材铺。虽未有丧葬之事,地面上还是散落着无数白色纸钱。 冷风过时,满天白纸。 姜穆过路时,旁侧一位买纸人的老先生瞧了他好一阵,才开口颤巍巍唤住了他,“小公子。” 姜穆早已注意到他的目光,便停了脚,转过身来,“老人家何事?” 老人目光里有几分迟疑之色,声音因恐惧而更显得沙哑沧桑,“小公子可是外地人?” 姜穆道,“老人家慧眼,在下自雷州而来。” “公子既是外地人物,快速速离开此地吧。” “?敢问先生何出此言?” 那老人见他并无离去之意,抚掌长叹了一声,“看公子并非庸人,小老儿不忍公子受害,才开口劝告。”他凑近了些,轻声道,“这酆都城近来不安呐。极乐世界那边闹得太凶了,酆都不能留外地人了。” “极乐世界?” 老人登时一愣,“小公子不会连极乐世界都不知道吧?” 姜穆:“这倒不是。只是在下素来听闻,酆都与极乐世界虽是一阳一阴,但却极具秩序。五百年前火鬼王继位后,将极乐世界统合,并任用人类为阴差行走两界之间,人鬼两方相互合作,和睦无比。如今相安无事多年,何以突然闹事。” 老人瞅了他两眼,“小公子倒是深藏不露。”方才见有人敢一人于纸钱街行走,还以为又是不知事的愣头青闯进来了。 他摇摇头叹息,免不了愁苦之色,“公子有所不知啊。原本人鬼的确是相安无事的,可半月之前,那鬼界的鬼王不知为何突然变了心意。原本那鬼门只有每十五圆月午夜才开,且只有拥有令牌的阴差才能进入,而鬼魂也只有此夜才能在阳界游走,即便如此,也绝不得侵人。大约是十三天前,鬼门于正午出现,鬼怪尽出,跑到街上害人。抓住人就是一通拷问,见没见过有外地人?这许多日子来,鬼门时开时合,再没个定数,但凡鬼门一开,百鬼蜂涌而出,不少不知就里住来往生客栈的外地人都被掳进极乐世界,再没有出来。” “……竟有此事?”姜穆算了算日子,正是景天等人到达雷州不久后。 “所以公子啊,你听小老儿一句话,速速离开此地吧。” “谢过先生,只是……” 话音还未落,天色猛然阴暗下来,阴风阵阵,不多时就掩去了日光, 天地昏暗。 正街尽头,出现了一道渐渐打开的大门。 阴风自其中扑面而来。 原本安安静静的街上突然就一片混乱,尖叫不绝于耳。 “啊,鬼门开了!快跑啊!” “鬼又来杀人了!” “鬼爷爷,饶了我吧!” “大家快跑啊,鬼门又开了!” 街上一片鸡飞狗跳,便只听得路两旁的店铺一阵阵咔咔咔关门合窗的声音。 “又来了!” 卖纸人的老人一脸菜色,摊子都未收拾,慌忙逃窜,连着逃跑带倒了几个摊铺,他连看都未看一眼。 姜穆伸手极快,都未牵住这位腿脚灵活的老人的袖子,“先生……” 老人连滚带爬跑远了,转过头见他未动,远远嚎了一嗓子,“你还是快快跑吧。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姜穆:…… 还未再走两步,脖颈上唰架上了一柄长.枪,姜穆面前蓦然凑来一个苍白如同被面粉糊过的鬼脸,惨白而无倒影的瞳孔盯着姜穆打量了下,中气不足的声音琢磨道,“外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雷灵珠(五) 姜穆:“敢问……” 一句未完,押着他的阴兵冷哼了声,“给我带走!” 于是身后两个小兵飘过来,咔咔为他手上套了两个黑色枷锁。 姜穆:“……” 也罢。权作省去了他寻找阴差令牌的工作。 他就老老实实十分无害的跟着那几位进入鬼门了。 踏入鬼门关,鬼兵首领转头对着门口的空无一物酆都阳界,愣了会,摸了摸头,“没有尸体?” 他问姜穆,“你死过了?”莫非这人客死异乡,只这魂魄不知何故流落酆都? “……”姜穆居然相当认真的想了会,随意指了下门口的木车,“那不是尸体吗?” “?”鬼兵看着那车下隐隐约约显现出的人形,暗自纳闷,“方才还没……” 他摇摇头,懒得再多想,伸手粗暴的推了一把姜穆,“看看看,还看什么看,死了更好。反正鬼都是归极乐世界管的!” 姜穆敛眉,“……” 须臾,开口问她,“小哥,极乐世界究竟出了何事?” 带头的鬼兵斜睨了他一眼,“算了,看你也死到临头了,让你也做个明白鬼。” “……那实在感谢。” 长长的甬道不见阳光,阴气弥散,于凡人而言定然凄寒至极。 “你是外地人……大半月前我们新鬼王下了严令,碰到外地来的,长得帅的,全部都抓走投到熔岩里。” 一切只因上次那姓景的害死了火鬼王!谁人看不出来,新鬼王最喜欢的,就是火鬼王了。偏生当初火鬼王只喜欢俊美的容颜,对于极乐世界容貌奇异的大小鬼王,全无耐心。 “?” 姜穆走在路上,莫名躺枪了。 鬼兵看他茫然之色,冷哼了声道,“怎的?是刚来的?”又自答道,“倒也是,若是能在酆都待上两日,你就不会在酆都了。” 现今酆都之人无不战战兢兢,那敢留外地人住下。 “上次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极乐世界骗财骗色的混混……”鬼兵提及此人,恨恨地咬了咬牙,指节咔咔几声脆响,“下次见到他,非扒了他的皮!” “……”怎么觉得,这个剧情听人说过。 “那个姓景的!”此话一出,众鬼兵无不咬牙切齿。可见火鬼王的臣民对于她,还是相当崇敬。 姜穆恍然想起,之前似乎听过那位唐姑娘说过,景天为取火灵珠,骗婚火鬼王了。 难怪…… “极乐世界深处,有界碑,记载着天地间各个生灵的出身及亡殁……各位常年在此,可曾有所耳闻?” 听得界碑一句,鬼兵瞬间变了脸,“少说废话,快走!” 再问,便不再言语。 对于这场场景,姜穆也有所预料。事实上他出口这一问,也不期待对方言语上的回答。 很多时候一些微小的反应,反而会比言语更能说明问题。端看观看之人能否注意到。偏巧,姜穆对他人的自然反应,算是敏感的。即便上一个千年间他并未有意去以这种办法去观察身边之人,但某些技巧,学会了就很难忘记。 这样的回答,已经算得一句欲盖弥彰了。 姜穆叹息了声,一道紫色惊雷自上方破开黑暗,击碎了手腕的阴气镣铐。阳雷骤下,众鬼兵骇了一跳,惊慌之时,便四散开来。 再定睛相看时,地面焦黑一片,雷击中央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人呢!” “人呢!” “该不会……” “是被雷劈死了。” “你看到了?” “我……我看到了!” “可恶!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好看的外地人!” “……鬼王那里,我们可怎么交代啊。” “交代?还不赶紧随便找个鬼先扔进去。” “是!” 虽是无端起惊雷,却并未伤人性命。 …… 穿过阴暗的城门,踏入之地,热气翻涌,熔岩滚滚,无数的赌徒在这里吆喝着,一片嘈杂。 有招应见一位穿着白衣腰紫玉长佩的少年进来时,迎来腆着脸问一句,“小官要来玩玩吗?我们那儿赢了便是鬼界富豪啦。” 要知道,就是这种天真不知事又家底殷实的小哥,才是能让赌场盆满钵满的好主顾。 姜穆摆了摆手,并无好奇之色。从前他并非没有来过此地,不过……通常是带着任务来查封的。 鬼招应在这赌场多年,见的鬼多了,一看他装束风度,绝非赌场中人,但见他的神色,又无任何新人入场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冷静平和,既无常人对赌徒的鄙夷,又无非赌徒们对这醉生梦死的不屑。若非要说有一点,也只是一种感怀,对这赌场毫无慕艳之意。 鬼招应登时便心虚了些。世上有何人能在这赌场之中维持心若止水?恐怕没有。不喜赌场之人进入赌场则咬牙切齿,喜爱赌场之人进入赌场则兴奋激动。只有他静静站在此地,却分明置身事外毫无所动。 虽还是眼羡于有可能在这少年身上得到的利益,鬼招应却也不敢造次,被拒绝后,干笑了下,扭头离开了。 姜穆并未在意此事,穿过赌堂,在黝黑的岩石廊道走了会,随意拦路问了迎面之人,“请问,六物殿怎么走?” “六物殿是什么鬼地方?没听过。这里只有一座宫殿,是我鬼族前任火鬼王住的地方。” 前任么? “……那小兄弟,这座宫殿怎么走?” 那只鬼摸了摸头,莫名其妙道,“怎么找火鬼王的会这么多?” “还有谁找?” “哦。二十多天前一女过来问我。叫什么来着?……反正她叫蔡崖什么的。我忘了。” 姜穆:“……” 二十天前,当是只有一枚阴差令的唐雪见,和被蜀山施法隐身的景天前来,从重楼手下救回紫萱之时。 菜牙么……如此看来,唐姑娘也曾问路此人。 不过随便一问…… 鬼界略小,应当扩建。 姜穆:“多谢兄台。” 他伸手,冷不丁在这人头上一拍,那鬼目光一滞,迷迷糊糊的,自己回鬼屋去了。 姜穆旋身之际,人形已消失不见,只一道快不可见的淡紫色电光。 宫殿里的熔岩,自天顶垂落,宛如烈焰火帘。 姜穆伸手,指尖点中熔岩池中央,岩浆翻出一圈圈涟漪,不多时,变成巨大的漩涡,其中浮出一块界碑,闪着奕奕红光。 那两丈有余的界碑浮出来,明明立在熔岩池中,却分毫未损。 姜穆手心拂过,界碑的熔岩簌簌而落,自上而下被分作两块。 此界碑原分六界,不同的区域分别代表,天,地,人,魔,妖,仙六道。 神界持有六道界碑,魔界有魔界界碑,蜀山人界界碑乃是天界所赐,界碑落石制成法器,可遍查人界出生及亡殁记录。 至于鬼界,则有地,人,妖,三道界碑。灵珠虽是五行至极之物,却未入仙班,算不得仙。与五毒兽一般,本质该算是种论属为妖的存在。目前姜穆无心天界,自然是前来鬼界最为方便。 三道界碑的文字浮出,落在虚空之中,排成一列一列。姜穆目光扫过,妖灵一属名目下,第一个便赫然写有五行灵珠,风雷土火水。其后跟随的,是明亮的圣灵珠和灰色的暗灵珠。明亮的,是已存于世的,灰色未亮,则是未来之物。 他招手,雷灵珠的字迹单独浮出,到姜穆面前,融合成一颗灵珠的幻影。姜穆自袖中取了一块寒玉瓷珠出来,与雷灵珠的大小完全一致。放在雷灵珠幻影之上,两方相融,消散无踪。 咒文融合之后,姜穆挥去界碑。他取出一块被劈的焦黑的木头,又调出那颗雷灵珠,两方相遇,也未再次出现被电劈裂的现象。 姜穆收了焦木,对封印效果还算满意。 五行相生相克,必要维持一定的平衡。如今他以雷灵珠化作人形,之前所受伤势再遇到其他灵珠时又渐渐恢复,雷灵珠一方强势,不断的破坏着这种平衡。是以不得不用寒玉瓷封印雷灵珠的部分灵力,使之与其他灵珠维持五行。 以玉瓷化作形体皮肤隔绝外物,自然也不必再忧心出现与云霆那般境遇。 轻微的脚步声传进来。 姜穆耳尖微动,回过头。扬手之间,界碑原模原样重新落入熔岩之中。 …… 石门打开之时,咔嚓一声轻响。 一位穿着紫色苗疆衣饰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她踏入之时,下意识扫了扫周围,漫天赤色的岩浆宫殿中,空无一人。 紫衣女子才招了招手,淡紫色流光环绕之下,界碑自熔岩中再次浮现。 她看到会,不经意看到自己的名字,神色微顿,出手调出来。紫萱之后的字迹尚未完毕,只写着,顾留芳,林业平,还有一个字迹渐渐清晰明亮的徐长卿三字。 紫萱秀眉一扬,心悦道,“他真的会来!”唇角是压不住的愉悦之情。 她指尖换了法诀,调出紫萱名后的寿命,才发现此处一片混乱,根本看不清楚。 紫萱呆了下,开心之情消散,失声道,“这……” 没有寿命。难道……她是将要寿尽?虽然为了长卿,她已经很努力的在保护自己……可她毕竟已二百多岁了……自从青儿出生后,她与大地的亲和力愈发差了…… 这是女娲后人的宿命……只有最新一代的女娲后人,才有保持青春和长生的能力。 青儿。 想到孩子,紫萱不得不从这种失措中走出来,查过青儿的姓名,却发现她在渐渐靠近南诏。 不日前青儿突然从女娲祠后的莲池中消失,她与圣姑实在遍寻不到,迫不得已,她只能前来鬼界查看界碑。 岂会想到青儿就在南诏之中? 她的寿命,也一片混乱。 若说紫萱被剥夺了女娲后人长生的能力,因此再无寿命便罢,可她的女儿几乎与神明无异,不老不死,寿命却也是如此,实在奇怪。 姜穆微微皱眉,方才查询灵珠之时,就已发现,人界寿命尽皆不等的余下四月。 即是说,四月之后,人界生灵就会开始一个一个死去。 而其余两界,命盘也都变得混乱不可见。 紫萱咬了咬牙,又查了徐长卿景天几人,命数变幻难测,不时有死局之像,紫萱免不得心慌,“……莫非,这便是清微长老所说的,三百天后的浩劫。” 她这一提,姜穆似乎想起来,之前景天唐雪见等人提过的盒子之事。 邪剑仙。 总之,是因为他们将邪剑仙送往天池的计划失败了。 因果之说,有时并非是一种单纯的迷信之言。种因得果,也并非是后世所想的那般仅仅劝人应和命运。很多时候,一些事情发生后,人们联系危局,才想起久前某个举动,酿成今日结局。但这并非是固定不变的。命运之说,往往大都是自后往前所得的规律,并以此来推演后来的时局,而绝非凭空臆断。 昔日蜀山五位长老为降妖除魔而修炼清心咒,将自己恶念洗出,最终而成邪剑仙这一超脱六界难以牵掣的存在,邪剑仙出世后,人界如遭炼狱。 妖魔横行之时,神界袖手,蜀山之人不修此咒,便无法肃清邪佞,人间也免不过生灵涂炭。邪剑仙生就后,却有不少人痛恨那五位长老自作主张,为人间带来大难。 为了解决当前的困境,而不得不将困境推后,造成更大的困境,无数人最终谩骂造就困境之人,却从未想过,很多事情,终也只是无奈之举。 清微等人修行百年,却依旧未能成仙,终只是凡躯体。其时飞蓬转世也尚未出生。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蜀山,面对人界妖魔肆虐,自然想方设法穷尽人力解决。 为了提高自己的修为,只有清心咒一种办法。而背负天下罪名,终是后事。 若只能有他们站出来,那他们也只能站出来。要他们一死除去邪剑仙,他们最后便也选择死亡。 这便是,蜀山,负有拯救天下苍生之名所带来的…… 无所谓利,只因他们是蜀山之人。天下苍生便是需要肩负的责任。 姜穆不是不能理解。正因理解,许多事才往往无法袖手旁观。 他敛下思绪,也不管女娲后人还在瞻前顾后了,毫无犹豫出了六生宫,离开酆都回雷州而去。 陌生的气息乍现,紫萱瞬息作出攻击反应,惊道,“何人在此?” 她不曾见到人影,只是有一种来自女娲一族与天地灵气自然而然的感应,哪怕不曾以眼亲见,却也能感觉到的确有东西经过了她的身边。 相较于其他灵力,雷电最特别的,便是远超它物的速度和破坏力。 早在她出口相问之时,姜穆便已出了鬼王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雷灵珠(六) 雷州依旧和平安然,尚且不知来日之风雨。 云霆失去雷灵珠后,徐长卿赠予他一座九寒冰晶塔,净化妖气,是以雷州依旧是雷州子民的乐土。 姜穆正往徐长卿等人所在的客栈匆匆而去,转过街角时,堪堪撞上一人,他反应极快退了一步避让开来,歉声道,“失礼了。” 对面的声音温厚而平和,“无妨。” 姜穆闻声,微怔,抬起头来,果然见是雷州云霆。 自唐雪见以无穷钻取出雷灵珠后,已近乎斩断了灵珠与云霆之间的联系。加之封印在身,姜穆已基本感受不到云霆感知了。 对面云霆见得他形貌,也微怔了下。身后之人一见之下,惊讶道,“公子,这人跟你,长得有点像。” 姜穆无奈。 自从雷灵珠与云霆融合后,便也受了些影响,虽不完全一致,也可看得出相似。 姜穆也能改换容貌,只是觉得于此伤神实无必要。 容貌形体,终为皮囊表象。他只知自己言行顺心而为,所思所想,只为问心无愧。人之灵性,在于人心,又何必在意容貌如何。 既非见不得人,何必掩饰于此。 ……难怪一路行来,不乏雷州百姓的惊奇目光。 云霆看了他一下,收回目光摇摇头,虽也有好奇,却也并不在意,对小童耐心道,“世有千万人,偶然有些相似也十分正常,不必大惊小怪。”他微微一拜,“公子,小童失礼,还望见谅。” 人之容貌形体,皆由父母所给予,非专属。他父亲对于母亲简直忠贞无比,根本不会存在小童乱七八糟的想法。即便相似,也只能说是……缘分而已。 毕竟,世上又并非只有他一人能生的这般眉目。 “无妨。小童所言,却也不错。” “……” 云霆摸了摸自己的玉扳指,“敢问这位公子,来我雷州所为何事?” 姜穆:“……前来找一位朋友。” 云霆热心道,“哦?可是我雷州之人?” 小童见自家公子有心相助,忙道,“我们家公子是雷州总兵,你若找人,便直说无妨,我们公子定能为你找到。” “这……”姜穆瞥了眼客栈庭院,“他应是在这客栈之中,便不劳烦公子了。” 见他推辞,云霆也不为难,招了招小童,“公子会见旧友,我等便不打搅了。”他想了想,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若公子闲来,日后再来我雷州,不妨来我云府一聚,云霆定以礼相待。” 初次见面,便邀人相聚,在他人看来难免有些奇怪。 云霆也觉得此言说的过早,只是面对此人,却不知为何,升不起分毫防备之心。即便是从前易伤人所养成的对他人疏离戒备的心理,在此人面前,也变得平静,也能感觉到安定。“公子请勿见怪,云霆只是觉得,与公子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多谢云公子厚爱。来日定当登门拜访。” 云霆闻言,目光一亮,“一言为定。” “再会。”云霆弯腰拜辞,姜穆回以一礼,看他带着几位仆从转身离去。 相伴二十五年,岂无熟悉之感。 只怕以云霆心性,若知他便是杀死雨舒的罪魁祸首,会恨不得一剑刺来。 可若是将雨舒之事原原本本揭开,对于云霆,恐怕要远比雨舒死去之痛,更令人绝望。 姜穆与他一同成长,非常清楚这二十年对云霆的意义。 出生时不可控制的灵力无意伤害了母亲,致使云霆离群而居,不敢近人。 云霆昼伏夜出,杀尽雷州妖邪,使雷州于妖魔环伺中,平和安乐。雷州的百姓敬爱他,却也畏惧他。 人人避之不及,唯有雨舒一人,陪伴相随,从无畏惧之情。如此深情厚谊,如何不让云霆动心。他首次违背自己的父亲,要娶雨舒为妻。 在多次交涉下,云太守无奈,同意此事。 雨舒之重,由此可知。 当夜雨舒死,不久云太守外出,因雷州城外妖族报复,不幸身亡。短短数日,连失挚爱之人,云霆为此痛苦,却并未因此而怨天尤人,依旧能维持本心,不得不说,他卫护雷州的意志,他本性善良,令人动容。 雨舒之事,又如何令人忍心?可隐瞒,又当真是对的吗? 姜穆微微垂眸,首次觉得会有一件事如此难以处理。他转身推开客栈黑色木门,小二机灵无比,迎来笑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不必。你们掌柜呢?” 小二指了指柜台。 姜穆走去,看到底下抱着算盘翻来找去的掌柜。翻箱倒柜之余,念叨着,“我算盘呢?我算盘呢?” “掌柜的,有人找啦!”小二朝他喊了一句。 掌柜“嘭”站起来,轻斥了下,“有人找就有人找,嚎个什么劲儿。” 小二噗嗤笑出来,“是,掌柜的。”语毕跑出去又招呼客人了。 掌柜打量了姜穆一番,诧道,“你……你不就是昨早上离开的那位?” “……” 掌柜记性倒是真好。 “正是。” 掌柜依旧抱着算盘,问他,“……客官住店?” “并非。我想问问,天字丙号的客人还在吗?” “天字丙号?奥!对了!是那位与云大人关系不错的景大侠是吧?还有唐姑娘。” “正是。他们在吗?” “昨日客官你离开以后,那位徐大侠也离开了。还没一炷□□夫,景大侠就带着那位胖客官和他妹妹急匆匆走了,好像遇到什么急事了……” 姜穆:“多谢。” 他指了指算盘,“算盘在你怀里。”转身离开了。 掌柜一看,喜笑颜开,“哎!我就说刚刚怎么找了半天找不到。” 又懵道,“他怎么知道我在找算盘?”却是浑然不知自己的碎碎念多么洗脑。 若按照这样计算,景天等人一定已经进入永劫之地了…… 也不知现今情况如何。 欲往天界,必经魔界。 如若不然,他先前去,在天界等人便是。 姜穆定心便不会犹豫,向西去往神魔之井。 灵珠本是一种力量,并无固定的形态。他自然不用忧心是否生有翅膀的问题。 通过通往魔界的岩洞,对他总比对景天等人容易许多。 魔界天空灰暗,略带血腥之色,比之酆都鬼界也未好上多少。 但神魔人妖,爱好不同,自然不能以同一标准判断。 红褐色的土地上,遍是断壁残垣。若有长风一过,当是飞沙走石。 魔界处于人界与神界交接之处,并不广袤。很多低级魔族,甚至不能以人形存在。宫阁楼宇自然不多,似乎也无魔从修缮之事。 通常而言,魔族嗜血尚武。其修行方法,比之人界蜀山,不会简单多少。只不过蜀山清心寡欲以修心为上策,魔族却是在相互厮杀吞并中得以成长。 有如魔尊重楼一般,生就魔躯,毕竟万里挑一。更多的魔族修行,以攫取他物之力为上。重楼天生好斗,力量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斗争中成长。 此地魔气四散,临近天界,便于攻击。也不外乎魔族会以此为聚居地了。 姜穆踏入此地,便开始引得魔气动荡了。 灵气与魔气,本就互不相容。 等到神魔之井处,周围围上了一大堆黑斗篷红眼睛的魔族。 姜穆:“……” 为首那位,手持长剑,一身黑色铠甲,整整齐齐。 “来者何人!”明明只是简短的四字,由他说来,竟费力至极。他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刺耳异常。 姜穆隐约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并未有任何奇怪和反感之色,淡定又稳重道,“在下只是路过,借用一下通天之路。” 任何好奇之色,对于溪风而言,恐怕都刺目至极。既无好奇之心,又何必以好奇之色戳破对方过往。 溪风皱眉,“你是天界之人?” 姜穆淡淡道,“阁下何出此言。若是天界之人,又何必来着神魔之井。” 神魔之井,是非天界之人,前往天界的唯一通道。 若本身位列仙班,自然没有这个限制。 譬如说天帝命其他仙子接回雪见,救治她时,便是直接命人自天界下凡,而不必再过神魔之井。 “我等奉魔尊之令,镇守魔界。你外界之人,擅自闯入……还不快快离去!” 他此言一出,周遭魔族便有些按耐不住了,弑杀之意顿出,竟似将将领也不放在眼中。 姜穆看着溪风,平静安然无比。 作为入魔的人类……却还维持着些许,善意么。 谁又能说,当年以温柔的歌声唤醒村民,以海螺贝储音,为身边之人带来快乐的溪风,他心中没有善意呢。 他虽愿意放人,却不见得,其他的魔,甘心如此。 姜穆轻叹,伸手之时。天际的云雨翻滚,当头劈下雷电,搅得魔气翻涌。 电光过出,便有一道人影出现,与姜穆容貌完全一致,令人分辨不出真假。 众魔族蜂拥而上,幻影散去许多。溪风偶然回过头时,看到一个人影,已踏入神魔之井中。 幻影瞬息散尽。 众魔族不甘,却也无法,对这神魔通道一通发呆,“……” 溪风嘶哑的声音漠然道,“还不滚回去!” 那些黑色的影子最终不甘不愿的缩回了地面。 自从重楼失去飞蓬这一对手后,压根无心理会他眼中的天界废物。无魔尊带领,魔界游兵散勇,自然不敢由神魔之井再度攻上重兵守卫的南天门。 至少溪风跟随重楼的这五百年,魔界神界,勉强算是相安无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雷灵珠(七) 一入天界,灵珠灵力便与天界灵气相融,不分彼此。 因此,也未惊动守天神将。 无形的雷云裹着一枚寒玉瓷珠自天界云雾间游荡。 姜穆在天界,也不过一盏茶功夫。听到了南天门的动静。 天上一日,人界一年。 即便姜穆只觉得羲和神车过了一指宽的距离,但对于人界的景天而言,也过了大半月。 天池的雾气氤氲,毫无人迹。天界之人无法进入天池…… 姜穆站在水池边,自平静无波的池水往最深处看去,透过清澈的水流,出现是人世百态。 不多时,一阵阴寒之气自天池玉门袭来。蒙蒙雾气中的人影似乎转回身,看清来人时,月牙白近乎于云气融合为一体的人影彻底消散,一枚玉瓷珠落在石子之上。 来人,徐长卿。 他的怀中捧着一个紫玉翡翠的盒子进来。 他径直到天池边,放了邪气四溢的紫玉盒。望着无际天池,看脉脉流水与蒙蒙云雾,纯净的灵气令人心旷神怡,徐长卿也终于松了口气。 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将它送到天池。如此,总算不负几位师父的期待了。 将邪气送往天池净化的任务,是蜀山五位师父交给他和景兄弟的。现下景兄弟带着雪见姑娘救治神女夕瑶,还需几个时辰,他便在此地,等候景兄弟。 徐长卿盘坐下来,凝神静气,抱神守一。 此事过后,他大抵,可以放下蜀山事务,与紫萱……与她,归隐山林…… 带着青儿。 徐长卿想到这些,神思一晃。即便是面对了一个邪气凛然令人厌恶的盒子,此刻也视之不见了,忍不住弯着嘴角,乐乎乎笑出了声。 他似乎觉得痴笑有失体统,忍了下。 紫萱……青儿…… 凡一想到她们,徐长卿还未控制好的表情,又破功了,“噗”笑了出来。只好伸手揉了揉脸,长呼了口气弯着眼睛更为认真盘坐好。 与他的欢欣相比,盒子的郁气更为可怖。 盒子上显出一道轻微的紫黑色虚影。 凭什么呢! 徐长卿倒是有妻有女,可是,它却要被这些虚伪的道士合谋杀死! 明明是蜀山那些老道创造了它,他们却心心念念要它去死! 可恨!可恨! 自从打碎了徐长卿仙船之后就安静无比,盒子终于忍耐不住,它的语气的怒火简直压抑不住,“你真的要杀我?” 徐长卿闻言,扫了盒子一眼,笑意瞬息散去,又闭上眼睛,再无理会之意。 “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刚一出生,就被要你们杀死,我做错了什么!” 眼见徐长卿不为所动,而当景天来到之时,它恐怕再无回天之力。 想到徐长卿重情的性格,邪气突然冷笑了声,嘲讽道,“徐长卿,你还不知道真相吧?太可悲了,连景天都知道的事,你却被瞒在鼓里,实在是太可悲了。” “想想吧。他们为何只告诉景天,偏偏却瞒着你。” 徐长卿全然不做理会,念着经文,只闻优雅而具有韵律的咒文响起,“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此文出自《度人经》,全称应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上一世姜穆常有耳闻,堪称倒背如流。此文出自道之至尊的三位,可想而知,于入道之途,何其之重。 人道仙道鬼道,三途。人仙束己,鬼道纵欲。 需点明自己,人道可贵,勿以私欲损坏修行,明心静止,不为外物动。 姜穆听得多,无非是因他平素随心而为,看起来并无严苛的束己之意,以至于太上元始二人总希望耳提面命一番而已。 至于后来,他们便不再提了。 确然,许多人看碧游少乾,顺心随性,毫无清规戒律可言。但事实上,通天等人也无比明白,少乾心中,于世事自有准确衡量,清醒自省。 他无拘无束,处事却永远恰如其分。 他温和,却也有临界之事。 而且,他并非是个因温和便能放纵周遭之事任意发展之人,凡他对他人有要求,对自己,便更为严谨。 碧游宫凡遇劫难,站在最前面的,总会是少乾。 通天曾言,这位弟子天生便是为守护而存在的。无所谓对错,他只是护佑自己所在意的世事风云。 ……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徐长卿,你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 “他们与我是一体的,这你永远都无法否认!哈哈哈哈哈哈!”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试试啊!实在是太无知了!愚蠢的凡人啊!” 心如止水。 姜穆坐在他身后的玉石上,静静观望,也完全忽略了来自邪气的嘲讽。 不怪乎徐长卿,能以天选之人的身份踏入天界。 对于道的坚持,实在很难找出第二个像徐长卿一样的人。他的心灵是纯挚的,拥有着对天下芸芸众生的统一且平和的爱。 他的道,度世人。 如非这凡躯,仅看这般心意,其实高过现今许多凌霄殿中人。 即便徐长卿念完一遍经文,邪气依旧未曾放弃最后的挣扎,“……他们太自私了……竟然要你亲手,将你挚爱的五个人,送上西天。” “那可是你敬重了二十年的五个人……” 妖言惑众! 徐长卿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即是如此。 天池雾气浓重,暖白色的云翻涌变幻着,旁边的石阶夹缝,落着枚细小的玉瓷圆珠。 姜穆看得出来,他被说动了。 事关最为敬重的几位师父,徐长卿恐怕不能再做出明智的判断。 却也无可厚非。 此人至情至性,若是冒着至亲之人消逝的风险去做一件事,那他无疑就会犹豫。就如同面对紫萱一样。 倘若徐长卿能干脆的将邪剑仙杀了,那么,他便不是那个被称为至情至性的徐长卿了。 邪剑仙乃是人性弱点汇聚。若非是姜穆更清楚他出世后带来的人间惨境,仅凭他言,姜穆也难免心动。 “明明我刚出生,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我,恨不得除我后快!” 的确……他还未将惨剧带给这个世界…… 可是他所要做的,姜穆又偏偏清清楚楚。 姜穆显出身影,正站在徐长卿背后的云石之上,神色平静无比。 徐长卿站起来,捧起盒子,神色有些激动,“你说谎!” 他已经开始恐慌了。 姜穆抬眸,指尖便是一道传音符飞远。 “你心里早就明白了吧!我们是一样的!我永生不灭!” “什么回来相见!根本就是骗你的!等你回去,只能见到他们的尸体!” “那是你一手造就的……” 徐长卿怒道,“你胡说!师父不会……” “骗?不,当然不是骗,只是隐瞒!这是为你好!”盒子的邪气冷笑了声,嘲讽道,“哪怕要你亲手杀了他们!” “就与他们封印你跟紫萱的记忆一样,是为你好……”它的语气不乏讽刺,是对那几个造就它又忙着毁灭的可怜虫! “住口!”徐长卿怒极,一手扔掉了盒子,拔出剑来指着盒子,压着声音恨道,“给我住口!” 姜穆微微皱眉,望着空无一人的天际,默然。 如此距离下,以他目前的属性,很难保证破坏邪气的同时,不伤到徐长卿。 “放了我吧!你放了我,你的师父就不会死!放了我,你就不用再痛苦!我也可以立刻救回你的女儿……” “放了它?……”徐长卿神色动摇,伸手去拿盒子…… 蓦然一道亮丽的剑光飞来,制止了徐长卿的手。 “白豆腐!你干什么!” 天边一道急匆匆的大喝! 姜穆闻声,便收了指尖的电光。 来的正好。 徐长卿的眼睛有些发红,神智不大清晰。 跟随魔剑而来,又是一把红黑色的尖锐的飞羽,刺来之时,装着邪气的盒子被劲风驱的趔了一下。 半臂长的飞羽刺来,没入云气下的巨石一半。 匆忙飞来差点被刺了一刀的景天哇哇惊叫了下,“啊啊啊!红毛你干什么!没看我有正经事!” 景天感觉到身后劲风,下意识又趔了一下,见一道红色利刃将天池水劈的三丈高,无语至极,转头回道,“我、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打啊啊啊!” 后头一道红光紧追不放,“本尊不管!这迟来了一千年的战斗!今日你我必要一决胜负!” 真是……真是真是真是不可理喻啊啊啊啊啊! 景天在风里大吼道,“怎么!你莫非要在我分心之时出手伤人!就算你赢了!也胜之不武武武!~” 红光顿时一停。 重楼将黑色的翅膀合起,扬脸桀骜道,“好!本尊就允许你先处理私事!” 景天翻了个白眼,总算撑着魔剑落下来,一手撑着剑,一手指着徐长卿,气喘吁吁道,“你你你你!徐手下,你搞什么鬼!” 天知道他打在兴头上突然看到一份传书说盒子被打开了那种心情! 徐长卿红着眼睛道,“它死了,他们也会死,是不是!” 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了景天。 景天不正经的模样散去了,底气不足,“你、你说什么!” 徐长卿一剑劈来,咬牙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也不是!” 景天抬起魔剑格开他的剑,也有些生气,“你疯了!” “如果不把盒子放进天池,这天下众生……” “废话!都是废话!我不会让你杀了师父的!” 景天目光一凝,一剑去挑盒子,希望从他脚边夺走。徐长卿见他目标转移,“铿”飞来一剑挡开。 景天气急,“平日就你最帅,你最英雄,现今关键时刻,你怎么不能念及你的天下苍生了!” 徐长卿被他一问,顿时静默,“……” 邪气见他动摇,嘲讽道,“看看!看看这自私的凡人!景天,你可真是自私!” “天下苍生,为一个天下苍生,却要你对养育自己二十年的的师父动刀,实在是残忍呐!” 景天斥道,“闭嘴!” 徐长卿似是清醒似是疯魔,“……我不会允许你对他动手的!” 重楼皱眉,等的极不耐烦,只差真出一掌拍死眼中纠缠着飞蓬的徐长卿。 夕瑶与雪见驾云姗姗而来,见两方对峙,一时却也摸不清楚情况。 景天怒道,“好!你不清醒!我这就把你打醒!” 两方长剑一出,剑光交错,却始终徘徊在盒子周围。 无知无觉间,天池的雾气浓重起来。 两人都急红了眼睛,金戈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不妨从盒里传来惨叫,惊醒众人。“你要做什么!”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权,女人?你不要松手!千万不要松手!” 目光汇集在天池边,一个白衣紫纹,长身玉立的人影捧着为电光围绕着的盒子站在池水边,被数道目光盯着,也神色不变,依旧从容优雅。 他捧着盒子的手微微一松。 徐长卿睁大了眼睛,眼见着紫玉盒子一寸寸接近天池水面,失声道,“不要!!!!” “……” 噗通。 紧随而来的是邪气一阵刺耳痛苦的喊声。“我恨!我恨你们!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如盒子落入水中之后那般,波纹散去,再无痕迹。 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姜穆弯下腰,手上沾染的邪气一沾水,便消散无踪。他顺便洗手。 幸而景天没有来迟。 否则真的一片雷电下去,打的就不只是盒子了。 徐长卿:“!” 景天:“……” 夕瑶&雪见:“?……” 重楼见底下人对着天池一片呆若木鸡的模样,倒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下,“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雷灵珠(八) 徐长卿的情绪已近崩溃。 无论是悲伤,愤恨,恼怒,后悔,在这二十年来,再一次达到极点。 他的感情从来都是内敛的。 昔日,无论遇到何事,他从未有过太多情绪化的时刻。 他总是冷静的,可以处理好所有问题。 这样超然远离尘世所塑造出来的所谓理性的性格,却往往如镜花水月,经不得太多风浪。 真正能超然物外的,往往是阅尽人世落尽繁华的。 未曾经历,又怎能置评,又何谈超脱呢。 蜀山的五位长老,是除却紫萱之外,能让徐长卿动容之人。 动情,动嗔怒,他看起来的确更像是人了。 但景天此刻,也无法再说出什么令人欢欣鼓舞的话。 很明显,白豆腐将他的怒气转移到了这位陌生人身上。 虽不知他究竟何处而来,也不知他目的为何,但他将盒子扔进天池,足以证明他并非敌人。 他将盒子扔进天池,也是帮了大忙。那么……至少,不能让白豆腐对他动手。 景天警惕了些,微动脚稍微挡去了姜穆的身影。 徐长卿怒睁着眼睛,腾跃而起一剑刺来,“拿命来!” 景天奋力格开,感觉到他剑上浓重的杀意,不可置信,“你疯了!” 徐长卿咬牙道,“我要为师父报仇!” “是非对错,你难道没有分晓了吗!” 徐长卿充耳不闻,杀红了眼,他现在,只能看到那个……一手葬送五条性命还面不改色的凶手! 姜穆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与他的愤怒相对,他身周的气息无比的平和,声音不急不缓,总带给人一种温善柔和的气息,“谁对你说,有人死了。” 徐长卿身周的邪气一滞,下意识就未相信,“你说谎。” “谎言还是真相,需要你自己判断。”姜穆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物,面对对方浓重的杀气依旧泰然,平和无比,他看着已平静下去的水面,悠悠道,“……他人的言语,岂能一听入耳。尤是明知邪气绝非善类……” 语气温和,一字一顿,存在顿挫却并不严厉。 “师父……当真平安?” “是与不是,道长回到蜀山,一看便知。” “……”徐长卿终于放下了剑。他依旧不能从种种情绪中完全脱离,但至少…… “我信你。”他通红着眼眶,最终还是压下心中恐慌之意,对姜穆一字一顿极为清晰地说了一句。 姜穆闻言,但笑不语。 景天等人皆是一愣。无他,他们与池边之人,今日才是第一次正式相见。 白豆腐虽然脑筋总转不过弯,对人世抱有不分对错的善心,却也不是初次见面就能对陌生人赋以如此信赖之人。 他们……旧识? 对他们的疑惑,姜穆相当体贴的给了个解释,“日前在下曾与道长有一面之缘。” 唐雪见匆匆落下云头,看到姜穆时,指着他的脸诧道,“……你……” “云公子的亲戚?” 姜穆微低头,轻轻笑了笑,“姑娘说笑了。” 唐雪见见他避重就轻的绕过话题,讪讪地收回手指,几步走到景天身边,看到徐长卿的状况,担忧道,“菜牙!长卿大侠……这是怎么了?” 景天将她往身后挡了一挡,恨恨地瞪了一眼已经平静下来的天池,“都是那团臭东西的错!” 他又怎可能怨了徐手下! 他非常明白,那团搬弄是非的邪对人心的影响力。此前为了雪见,他也按捺不住怒火。如今面对蜀山那几位老头的生死问题,白豆腐又如何能静心相对。 这人在蜀山二十年,养的天真无比,从未经受人世炎凉…… 不知苦、不知忧、不知爱恨。 原本如此之人,的确是清心寡欲心如止水,但一旦打破他心灵的防线,往往□□更胜于常人…… 自从解封了与紫萱相爱三世的记忆后,他的感情,更易牵动。 这也正是,为何蜀山老头要求他瞒着徐手下,他们会与盒子一同灭亡之事的原因…… 以他心性,恐怕感情用事,殃及众生。 当时在渝州说他白豆腐,一拍就碎,竟也成一语箴言。 景天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已经平静的池水,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中途虽出了点岔子,却总算毁掉了那团邪气。 面对众人或疑或忧的神色,徐长卿扭头冲出了天池,一路跌跌撞撞向天门离去。 景天忧道,“白豆腐!” 唐雪见跟了他两步,“长卿大侠!” 只可惜都未能停住他的脚步。 雪见正要追上去,景天一手拉住了她,无奈道,“让他去吧。” 冷静冷静也好。 他穿着当年飞蓬的银白色盔甲,又行正坐直时,实在飒爽无比。唐雪见对着他怔了一会,明明就是同一张脸,感觉却完全不同……竟变得如此遥远……就如天上的星辰,触不可及…… 景天莫名其妙,看她一眨不眨眼睛开始发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猪婆?” 唐雪见醒过神,红着脸一掌拍开了他,扭过头不敢言语:“……” 景天莫名其妙,暗暗吐槽,“又发什么病。” 他转过身,向池边看去,正要道谢,蒙蒙云气间,那人也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阁下万勿多礼。此事……那位道长似乎还,阁下还是去看看为好。” “白豆腐么……”景天往他离开的方向担忧的看了下,“他已失理智,恐怕一时难以相谈。”转头看姜穆,便笑脸迎人,看不出分毫勉强地明面恭维实则有意探听消息道,“今日之事关乎天下安危,幸有大侠出手相助,敢问大侠尊姓大名啊?” 这一身锦云衣紫霞带,可没在天界见过…… 看着眉眼与云霆有些像…… 若不是天界之人,又是如何来到天界的? 在凡界打滚摸爬许久,凡喜怒哀乐都已由他表演,为了活着而练就的本领……曲意迎合,明明想问的话想做的事,都要拐弯抹角提出,而不是直接命令式的质问…… 这就是景天。 一个……与天界神将飞蓬,明明相同,却也已经不同之人。 相同的是他们共有的善心,不同的是天界寂寞中所养出的桀骜与凡尘中挣扎的玲珑。 夕瑶想。 也许……现在的这一刻,就是她最后所见到飞蓬的机会了。 景天还欲再问,姜穆终于开口,“大侠不敢当,阁下客气了。在下姜穆,不过一个……尘世游历之人。” “相逢即是有缘。可惜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言语散去,人影也干脆地消失在蒙蒙云雾之中。 重楼懒得理会他们的儿女情长,直接自云端冲下来,“飞蓬,与我再战!” 景天:“!!!” 凌霄殿,对着用以观察着天池事态的云镜,众仙一致静默了。 “此人究竟何方来历!?竟出入我天界如无人之地?” 有道声音问。 仿佛开启了一个闸门,众仙交头接耳开始讨论这个陌生人可能会带给六界的可能的福祸。 或者说,大多数认为的祸。 “如此……任由一非神出入天界,实在有损我天界威严!” “若是任意之人都能入我天界,我等安危该当如何?天帝安危又当如何?陛下,南天门守军不力,请陛下责罚。” “是啊是啊。”立刻便有仙附和了。 “陛下!” 天帝漠然看着云镜中的一切,似有了然,又似更加迷惑,“既推了盒子进入天池,又未干扰天界运行,此事罢了。” “退朝。” 天帝微微垂眸,掩去眸底异色。 灵珠化形么? …… 事态已了,姜穆毫无滞留天界之心。 昔日协助昊天建立秩序,不得不对着天界数百年,早已看够了。 虽说不同空间的世界总有许多不同,只是姜穆暂时无心观察这些罢了。 数千年…… 不,应该说万年了。 他所要找的,仍旧未有着落。 对于这种缓慢,他是有所预料的。 他也做好了准备。 他所担心在意的,其实并不是用以寻找的时间,而是用以等候的时间。 严州的客栈虽不比雷州繁华,却别具江南风味。 此世地域分布政治历史,类似大唐。 但在位的长安君主,却并非正史姓名。 许多风俗,相似又有不同。 虽已应下锁妖塔封印之事,却到底不急。毕竟邪剑仙一事刚刚解决,一切还待重新安排。五行灵珠,水灵珠用于保住女娲后代的性命,取出不易。想来景天等人,必会重新计划一番。 这段时间,也许是他最后能清闲的日子了。 夜里,明月高照,花火灿烂。 长街之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问起之时,便有人答,是八月十五团圆之日。 八月十五。 竟已至中秋。 初醒之时,也不过五月盛夏之期。 天上须臾,人间便已三月。 世事往往就在这日复一日中,渐渐消磨。 有时说初心不负,实在是困难之事。姜穆曾见过无数人心变动,很多人在入狱之前,也是普普通通寻常人家,一念之差身陷囹圄,是人心腐烂,还是机缘巧合? 他并未相信世上有绝对的善良和正义,很多时候,正邪与善恶都是相对,正因有善,所以有恶。 可善并不是恶滋生成长的理由。 人可以对他人的善良视若无睹,却无权嘲笑这份善意。 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无论属不属于这里,只要身在此地,便应对它的安定负责。这是每个活于世的人对于世界应负的责任。 流水中的花灯点着烛火,悠悠漂向远方。 水面映着繁星,映着花火,在远方与天际相接。 安定,华美。 姜穆从桥头的花灯摊上取了一枚荷花灯,摊贩接了他的碎银,笑嘻嘻道,“谢公子惠顾!” 姜穆提着花灯走到水边,指尖拂过,烛火忽的亮起。淡红色的花灯灯火曳曳,水面映出一个微弱却明亮的倒影。 他俯身,将这花灯放入水中。 听到周遭有几声窃窃嬉笑之语,“看那公子,也放花灯哩~” “只有姑娘家放的荷花灯,他放什么?莫不也是……” “不过……倒是生的好看。” 姜穆闻声看去,桥上围着的几位姑娘瞬间转过头,稍提了几句不相干的胭脂水粉的笑语,红着脸你推我搡的走远了。 姜穆转回头,静静看着那盏河灯。 水面微波荡漾,送它愈远。 走入远方的黑暗之中,它依旧是光。 忽而一道清亮干脆的女声打破了背景里的似有若无的叫卖声,“许的何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雷灵珠(九) 何愿? 是盛世太平人世安康?或是求人长寿世世无忧。 姜穆不知。 亦或,二者兼之。 桥栏上一赤红色留仙裙眉眼艳丽的少女当中坐着,裙摆随着她的踢腿的动作稍稍散开了些,她偏了偏头,“……喂,许的何愿?” 姜穆收回目光,避重就轻,“寻常愿望罢了。姑娘……何必追根究底。” 他并未直接称呼龙姑娘。即便已从蓝葵那里得到了他们的姓名…… 是他分的清楚,她和蓝葵的不同。 倒有些意思。不枉她醒来这一遭,找他良久。 “嘁。”红葵撇了撇嘴,肯定道,“盒子里的邪气处理掉了?” “……” 红葵笑道,“怎么?终于肯看我了?我哥哥还未归来,我猜的而已。” 姜穆:“姑娘冰雪聪明。” 红葵道,“客套话不必说。你我都非人族,对你的灵气我自然有所感应。前些日子你救了蓝葵,她一直惦记着,令我也食不下咽不痛快得很,我不过来找你道个谢,你不用想太多。” 还未说几句话便被一通抢白的姜穆:“……” 姜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红葵望天,评价道,“真比那蜀山的道长还寡淡!” 果然还是哥哥最为有趣了。 姜穆:“……” 桥上的红衣一闪,顷刻便到姜穆面前,弯着眉眼凑近他,“喂,姜公子,姜哥哥~请问你许的什么愿啊~” 姜穆伸手挡了一下,扶正了她,淡淡道,“怎么?蓝葵姑娘知道你行径如此?” 红葵眯了眯眼睛,抽出了她的衣袖,瞬间变脸道,“你果然已经知道。” 姜穆对她的怒火毫无所动道,“当日见姑娘异态,心中便有几分明了。” 红葵转身便要去唤她的玉腰弓,被姜穆制住了手腕,劝阻道,“红葵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并非多管闲事之人。” 因此她是否要瞒着景天,姜穆都不会插手。 红葵扬眉,看着拉着她手腕的骨节分明的那双手,“哦?” 姜穆顺着她的目光,指节骤然一松。 须臾便有一支红箭射来。 近姜穆身边,紫色电光一闪,顷刻碎成齑粉。 红葵眉头一皱,拉住弓弦还要出手,见姜穆身影一糊,手中玉腰弓不见,他站在原地悠悠试了试弓弦。 姜穆道,“御射之道,非以灵力为佳。”红葵不服,姜穆一笑,指尖勾住弓弦,紫色的长剑现形,看似随意,一箭而来,池面千层浪起,无尽花灯逆流而上,相伴夜空星火,璀璨无比。 “以势摄人,以气御箭,以灵施威。” 千层水中灯火。点点流水散开,映成了人间的星海。 华灯之下,他一身白衣,持弓站在明明灭灭的光中,眉眼映成了温暖的亮色,温和又耐心。 即便是黑夜,也无法掩盖光明。 似是远方故人来。 箭气的威慑散去,幻境荡然无存。 面前花灯街市,依旧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红葵还是怔了许久,直到姜穆将玉腰弓交回她手中,“物归原主。勤加修习。” 红葵握着长弓的手一紧,咬牙道,“你懂什么!这箭,从未有人教过我!我只是……我只是……” 为了哥哥……为了再见他一面…… 姜穆的脚步微微一停,红葵与他的目光相对,很难说清那是理解还是宽慰,听到他说,“方才你问我,许了何愿。我许愿,离散之人再聚……” 离散之人再聚。 只这一句话,红葵咬唇低头,隐没泪水,不知是悲戚还是难受。 再聚。 说来轻巧。 再聚之时,物是人非。再聚之时,已过千年。再聚之时,孑然一身。 已无他物,但求相会。 可是……从前那千年孤寂,锁妖塔中辗转,终究改变了她。 她已不再是单纯的龙葵。她是红葵,是蓝葵。 哥哥,也已成景天。 “再聚。若再聚,已沧海桑田……” 姜穆问她,“莫非姑娘后悔吗?” “悔?”红葵冷笑,“骨肉至亲,何悔之有?” 姜穆点头,缓缓道,“在下亦然。” 红葵沉默,抬头之时,看他的背影,独自消失在灯火尽头拥挤的人潮之中。 坚定。 可在这中秋之夜人潮之中,却落寞。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她伸手撩起滑落的长发,动了动唇,斟酌了下言语,才对着那片河流的花灯,低声道。 “愿你,得偿所愿。” …… 中秋的灯火蔓延,姜穆回了雷州。 此地依旧平和。 云府张灯结彩。 姜穆靠近时,管家先对着他的脸怔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迎他进去。“这位公子……” 云霆总是雷厉风行,姜穆才踏入牌楼后的回廊,云霆已迎了出来,“姜公子到访,云霆不胜荣幸。有君子来,寒舍生辉啊。” “云公子客气了。在下实不敢当。” 姜穆跟随他入后堂,云霆遣人摆宴。 对着云府,他其实熟悉无比。 较真而言,他在这里,也已生活了二十余年。 云霆坐在主位,笑容满面,看起来是遇到喜事了,姜穆有些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开口了。 若是此次不说,待五灵珠封印锁妖塔,此事要再告诉云霆,便不知何年何月了。 甚至,有可能等他下一次醒转时,云霆已经…… 姜穆斟酌了言辞,开口道,“云公子。” “姜公子。” 姜穆微怔,落在茶盏的指尖摩挲了下,“你先说。” 云霆道,“……不知为何,一见姜兄,就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深觉亲切。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缘分。 姜穆道,“得与云公子相见,在下也深感荣幸。” 云霆笑得很是开心,“上次姜兄说来雷州找人,云霆虽希望姜兄此番是专程来我雷州游玩,却也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说。姜兄有事但讲无妨,云霆不才,虽无大能,但一定鼎力相助。” 姜穆指尖一转,“云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他道,“雷灵珠,云公子还有印象?” 云霆笑容一滞,“姜兄。” 姜穆道,“在下正是为灵珠之事而来。” 云霆垂眸,“若是如此,请恕云霆无能为力。此前我已将灵珠赠与他人,恐怕不能帮助姜兄。” 姜穆轻笑了笑,“在下并不需要灵珠。” “哦?”云霆一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那……” “有关于之前的因缘,我来为你做一个解答。” “……因缘” 管家听他们莫名其妙的对话,对这位莫名其妙的客人,难免戒备。 自家公子失去雷灵珠后,也失了神力,他如今只是个武功高强些的凡人……这个与公子有几分相像的男子,来历不明,万一心怀不轨,公子不是很危险? 云霆沉默了下,吩咐众人道:“都下去。” 老管家面上滑过几分忧虑之色,下意识阻止道,“公子……” 诚然,见过他的人都说,这位姜公子品性温和,温柔文雅有神人宽悯之情,老管家也承认这一点……但是涉及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公子,他实在难以放心。 云霆不容分说,“下去吧。” 眼见他心意已决,老管家无奈,只能应声退下,“……是。” 人影退去,厅堂寂静下来。 两人相顾,云霆先开口,打破平静,“姜兄但讲无妨。” 他问了,姜穆便答。其实,此事,早该说清道明了。他问与不问,姜穆都不得不对他讲明。 “与雨舒相关。” 他的指尖颤了一下,语气还依旧平和,“……云霆洗耳恭听。” 姜穆抬指,庭院中荷池流水而来,水镜之中,往事重演。 从奉衍,至斋月。从斋月,至雨舒。 雷灵珠。 云霆沉声道,“所以……” 姜穆应答,“不错。” 伤了他的母亲,打死雨舒的根本原因。 云霆沉默。 死寂。 他问,“今日你来,只为雨舒之事?” 姜穆道,“非为雨舒。是为云霆。” “逝者已逝,如今之言,又有何用。”云霆掐紧了指尖,语气难免冷淡。 姜穆道,“你要恨我,本是应当。令慈之事,是在下之过。至于雨舒,在下不悔。” 云霆不言。 姜穆起身。 “去往何处”云霆放了手中茶盏,语气无澜。 “锁妖塔。” “……哦。” 茶水已凉透,人也已远去。 云霆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天际,默然无语。 一身神力。 是祸是福 如今,竟连他也无法分清。 …… 层层云雾之中,山峦交错,清流横撒,两岸青峰,郁郁葱葱。 山间一条青石小道层层递进,蜿蜒铺入峻岭之中。 雨后,林木葱茏,石阶之上,青苔初发。 姜穆踏上小路,不急不缓入山而去。 蜀山门前,已站着一位弟子。 姜穆拱手微拜,“劳道长久候。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善人客气。贫道常字辈,门中排行第二,师父赐号常胤。” 姜穆打了道号,俯身一礼,“有劳常胤道长。” 寻常言,雷灵珠暴躁无比,一身灵力更难控制,它对战斗的渴望,绝不低于魔族。今日一见,身周气息平和,礼仪有加,君子如玉,古朴温润,毫无雷霆易怒之感。 许是传闻中的雷灵珠听来类似魔族,常胤想象中的,大约与之前所见的重楼是一种类型,今日相见真人,对比之下,差距过大,常胤甚至不敢相认。 来迎他之前,只怕是常胤眼里景天那样的小混混,都足以与他想象的凶神恶煞对比美化成君子,遑论姜穆本身向道,常胤看他方才道教子午八卦连环诀拱手一礼,知他道门中人,好感瞬间上涨,露出一个微笑,也不称善人了,“……道友请随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雷灵珠(十) 踏过山间长梯,入眼是巨大的青石广场,远山云雾,遮不住飞檐勾角,宫宇重重。 无极阁坐落于蜀山正中央。 常胤推开红木镂花大门,恭恭敬敬一拜,“师父,常胤回来了。” 姜穆随之微拜,“几位道长,在下有礼。” 无论按照雷灵珠的年纪,还是姜穆真实度过的岁月,其实都不必对清微几人客气。对人必要的尊重,是他的惯性本能罢了。 殿中的巨大香炉缓缓升着青烟,香火之气弥漫,围着香炉五个人正襟危坐,正坐的那位须发皆白,眉目和善,一派宽容和蔼之态,想来,就是蜀山五位长老中的,掌门清微。 五人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位“陌生人”。 它与蜀山是有旧的,但他们这些长老,却也只是第一次见到罢了。 锁妖塔初建之时,蜀山第一代掌门集齐灵珠封印此塔,之后,灵珠散落世间,如今已逾千年。 他们五人,也只是在经籍中看到过,五行灵珠之说,从未亲眼见过。 近日隐约算得一卦,雷灵珠将归蜀山,没想到…… 是以人形。 “小友来早了。景天他们,尚未归来。”他示意了面对着他的蒲团,声音已苍老却格外温和,“请坐。” 姜穆便走去正坐下来,温温静静道,“多谢。” 此句毕,大殿陷入一片静寂。 良久,清微轻叹了声。“小友已想好了吗?” 姜穆轻笑了笑,“掌门长老请我入这无极阁,又有何用意?” 五位面面相觑,迟疑无语。 姜穆语气平静,“灵珠自诞生起,就没有意识。封印锁妖塔,耗尽灵珠灵力,返璞归真,有一段日子,灵珠就与普通的石头一般。几位是担心在下,不舍这一身灵气,不忍破坏灵识,逃避锁妖塔之事。” “……”众长老相互对视一眼,不言而喻。 即便被他直接挑明,清微也并未露出犹疑之色,他依旧是和蔼而亲切的,就事论事的与他商谈,并无强迫之意,悠悠道,“贫道未曾见过灵珠化形,亦然不知面对锁妖塔,灵珠作何想法。” 姜穆道,“天地生灵,本无优劣之分。终归是人心变动。” 此言无疑背于正道,五大长老中,苍古最为易怒,闻言当即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瞪着眼睛斥道,“谬论!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人妖殊途,岂可一论!” 姜穆看了他一眼,再未作答。 苍古见他不应,兼之清微抬手相阻,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不情愿的坐了下来,自己开始生闷气。 清微缓缓道,“小友此言,贫道并非不能理解。小友乃是灵珠化形,独立于人妖之外,亦不懂得人妖之间仇怨。于小友而言,妖与人,的确谈不上分别。自我蜀山三代掌门封印天妖皇于锁妖塔后,妖族势弱,人界才得了和平百年。即便如此,有部分妖魔仍侵扰人间,屡禁不止。” “蜀山剑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数百年来,与妖族关系,势同水火。” “天妖皇入锁妖塔,已近千年,若锁妖塔倒,天妖皇出,纠集群妖,届时,人间恐将生灵涂炭。” 姜穆极为耐心,听他说完,才道,“道长言,人妖与我无别。何不言……六道皆如此。” 自鸿蒙成长起来,更明白万物演变之规律。原本六道起源为太一,是非终是由于立场不同,孰谈优劣之分。 苍古气结:“你……” 清微一笑,“人妖于小友无别,那善恶呢” “……” “掌门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也有顾念之事,还望几位见谅。” “也罢。小友心若明镜,我等过虑了。锁妖塔之事,端看小友做何选择了。” 若选择无视,对天下而言,恐怕免不得一场血雨腥风,可若选择封印,对于他这样修行极难的灵珠灵识而言,又未免太过残忍。 清微微叹,见他不愿多言,只好换了话题,“天池之事,多谢小友出手,才未让长卿酿成大祸。” 到底该说他诚恳呢还是过于直白呢。但他目光澄澈坚定,想来就是心意坚定之辈…… 未见之时,他担忧雷灵珠暴虐无心,不懂人间疾苦。今日相见,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他又岂会会忍心罔顾苍生。 可正因如此,才令人一时无话可说。 “徐道长本性善良,当日,不过一时动摇。”今日未见,想必是去找紫萱了。毕竟,水灵珠一直是由女娲后人保管的。 “三日前,长卿归来,对贫道几人言明天池之事。邪气已毁,我等仍存,想有小友之力,贫道在此先谢过了。” “道长阳寿未尽,本应存活,在下不敢冒功。” 清微了然笑了笑,不再多言,他起身,到大殿之前,望着天际翻涌的云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景天与魔尊重楼的恩怨,想来近几日,也将得到结果了。” 他微微转回头,和善道,“小友若不嫌弃,且先在蜀山住下吧。” “在下却之不恭。” …… 后世顶峰,阴郁无比,妖气四溢,全不像是前山清灵出尘,生机勃勃。 锁妖塔周围的土地长年受妖气侵蚀,寸草不生。 此塔由上而下,妖力越强,底层塔更是封印着各类强大妖物。飞蓬转世后,天界镇妖剑也遗落尘寰,后机缘之下用以镇压此塔。 高处妖气弱化,开天眼后,即可看清塔中情景。 锁妖塔不像寻常建筑。整座塔浑然一体,除却入口外再无与外界相通之处,因此塔内毫无阳光,一片黑暗。 妖族妖气弥漫,厚重成雾,功力稍弱,就极易在其中迷失。 姜穆御气登上锁妖塔顶看了情况。塔顶入口的五行封印已横了两道裂纹,其余的细小纹路更难相数。 若置之不理,最多,还有三天。 常胤就颇不情愿地过来,见周遭无人,唤了一句,“姜公子,景天回来了。” 倒并非对姜穆有意见。只是常胤向来对景天很有意见罢了。 即便听说景天是天界神将转世,仍旧未能改善常胤对他的态度。仅凭景天初次上山用墨水泼了大师兄房舍,破坏了无数大师兄的画作,足以让常胤记一辈子。 “景天……”姜穆收了法诀落下来,“走吧。” …… 景天对清微报告了天池任务,便见门口常交叉带着一人走来。 雪见&龙葵:“是你?” 景天:“???” 在蜀山再次见到此人,显然出乎景天预料。不过有雪见解释,景天对姜穆也有些了解了。至于龙葵…… 龙葵怯懦道,“之前……之前是听雪见姐姐说过这位哥哥……” 她站在景天身后,直直盯着姜穆,很明显希望他瞒下从前她们见面之事。夜深外游……她实在不希望哥哥担忧。 姜穆自然不会故意拆台。 景天:不就是……雷灵珠么? 想到当日只拍了云霆肩膀那一下,就被电成爆炸头,景天冷不丁一个机灵,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景天咳了咳,“你……雷灵珠” “在下姜穆。” 景天围着他转了一圈,想去碰他一下又记挂着被电的事收手,隔了点距离,“你,会发电” 姜穆:“……” 难不成要我去做个发电机? 他并未解释,伸手拉住了景天的手。 景天眨眨眼,看着自己平安的身体,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摸着下巴忖度道,“不对啊,猪婆说云霆不能控制雷灵珠,你既是灵珠,怎么可能不带电” 姜穆道,“不过是些小法术罢了,景兄见笑了。” “日前魔尊纠缠不休,景兄平安归来,想是魔尊败了。” 景天瞥了雪见一眼,又看了看那张与云霆相似的脸,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咳了咳,提高了声音叉腰装模作样道,“那是当然!本大侠可是飞蓬转世,红毛怪武功平平,怎么可能是本大侠的对手。” 雪见翻着白眼踹了他一脚,“少吹牛了,要不是本堂堂唐家大小姐在,你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模样!”转脸见到姜穆在,气焰一减,讪讪对姜穆解释道,“姜公子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吃醋了…… 景天捂住她的嘴,拖她往后走了两步,压着声音道,“姑奶奶~你就不能给你男人点面子!” 唐雪见脸色一红,“你说什么呢~”她往后看了姜穆一眼,低声道,“你不就是看人家与云公子长得像,想要挽回你的面子~” 被戳中了心事的景天:“……”还不是那天雷州那死妖精,叫什么老妖的……害他中招跳了半天舞 唐雪见:“你真要耍帅就去找云公子,人灵珠就是长得像了点,但又跟我们不熟……你就不能谦虚点。” 景天:“哦……” 两人才走过来,景天道,“……总之呢,反正红毛输了。” 姜穆浅浅一笑,“景兄心怀天下,又勤奋刻苦,自然没有敌手。” 景天顿时飘了,得意地伸手撞了下雪见,“听到了你世叔我可是天下无敌的~” 他果然还是没有听进去…… 雪见扶额,完全放弃再劝。 清微抚着胡子笑容满面,“看来,还是年轻人能说到一块,我等,当真老了啊。” 得了景天一个白眼,“行了。我不知道么,你们五个老头……一个比一个难缠。” 苍古吹胡子瞪眼,“你……” 清微摆手,宽和道,“哎~孩子们说的,又哪里不对呢。” 相对于其他人,景天与清微的关系,更像是一对同辈而交的朋友。他们之间,亦师亦友。清微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宽容着景天,因此景天在他面前也从不拘束自我,许多无心之言,清微自觉受益匪浅。 他们虽没有景天与徐长卿之间出生入死的感情,但在思想上,清微与景天,是共通的。他们相互理解,大是大非分的清楚,也有以死定天下的无畏。 当初渝州毒人一事,景天被咬,为了不成为无知无觉的怪物,他可以拔掉自己的牙和指甲,也可以央求唐雪见出剑杀了他。而遇上邪气之事,清微也可以安心将事情交托给景天,以一死保天下太平。 姜穆静静看着,听清微道,“如今只差长卿了,想来离封印锁妖塔,也快近了。” “孩子们都去休息吧。” 他们走了两步,清微问他,“你当真想清楚了” 姜穆脚步微顿,一时失笑,“清楚与否,有何关系。那是我该做的。” 当雷灵珠只是雷灵珠时,它可以直接用以封印锁妖塔。为何他们会觉得,加上他,就不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雷灵珠(十一) 锁妖塔的建立,已逾千年。 这里关押着历代蜀山弟子捉拿而来的,穷凶极恶的妖怪。 或者说,哪怕是原本心性柔弱的,一入锁妖塔,也会被无尽黑暗逼迫的凶残。 龙葵,无疑是一个经典的例子。 这千年来,锁妖塔是妖族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后快的代表,也是人族修仙证道护佑人界的证明。 无数的妖族想要摧毁它,但因为蜀山的镇守,一直没有成功。 半年前,魔尊重楼取出魔剑交给景天,释放龙葵,也因此,破坏了锁妖塔的封印。 塔中被镇压千年的妖族,开始蠢蠢欲动。 在锁妖塔底层居住的天妖皇,则是他们的领导者。 百年前,蜀山第三代掌门与天妖皇狭路相逢,时逢天下变乱,妖魔四起,三代掌门拼尽全力,以性命引诱天妖皇,最终将其镇压在锁妖塔下…… 如今,蜀山后来人又岂能忍心,让千年之久的锁妖塔,毁在他们这一代手中。 雷灵珠……水灵珠……这都已经成为封印锁妖塔的变数了…… 清微握着拂尘,站在无极殿门口,仰脸看着天边暮色,一贯平静的神色难得显出几分忧虑。 他相信姜穆,也相信长卿。 如果可以,他也愿意用自己这条性命,去换回雷灵珠,换回青儿…… 可是,终究是不能。 该是谁经历的劫难,其他人,终究是无法代替的啊。 夜幕落下。 景天对姜穆总是表现得很有兴趣。 无他,撒手扔盒子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只差一点点,他们半年来的克制就毁在白豆腐手里了,幸好半路杀出一匹黑马,硬生生把那团邪气结果掉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在运送盒子去往天界之前,清微那老头明明说过,邪气是他们五个人的另一面,如果邪气被净化,五个老头的性命也难以保证…… 雷灵珠……他又对盒子做了些什么呢? 景天百思不得其解。 “茂茂,你说那个灵珠,到底怎么想的?” 许茂山坐在桌前,拿了一只烤鸡,嚼的正开心,听到景天问话,安慰道,“老大呀,你说那个姓姜的公子啊?我看他跟蜀山掌门打了一阵哑谜,两人实在像的很,他们的关系不好,也不会差的。你放心吧,锁妖塔一定一定不会出事的。” “废话!锁妖塔倒了那几个老头恐怕要自杀谢罪了。”景天啪夺过他的鸡,当即咬了一口,忖度了会,“他们像吗?” 好像,的确是挺像的。 许茂山呆呆地盯着他手中的烤鸡目不转睛,看似糊涂又非常灵性,“那个姜公子,虽然生的年轻,但是给我的感觉,就跟掌门差不多……” “人家不是说,灵物都长寿吗?花楹看起来是个小姑娘,不也在唐家呆了好几百年。我听老人家说,长寿的人都不太看重生死的。” 景天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看他坐着说话也不腰疼的样子,哼了声,“什么不看重生死?平白无故去死你愿意啊。” 许茂山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不愿意啊。我还没有去长安,还没有娶老婆呢……” “但是,老大之前变成毒人,为了我们都要去死了。那位公子心里,应该也有这样的人吧。” 景天:“……”他盯着许茂山,良久,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那么早的事,谁还记得。”他又忍不住笑着加了一句,“不过老大我真是没白疼你。” 他把烤鸡放到许茂山面前,没等他张口,又很自然的收回,自己吃了起来。 许茂山:“……” “没白疼谁啊?”大喇喇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景天一听,就知道是唐雪见了。 景天摸了摸茂茂的头,“当然是我们可爱,善良,又体贴的茂茂了。” 雪见瞪眼,“是呀!谁不知道你们两个穿一条裤子长大,口臭脚臭都是一块的。” 景天吊儿郎当道,“你要是想跟我穿一条裤子,我也不介意啊。” 雪见果断选择踹他一脚,“谁要跟你穿一条裤子!” 许茂山默默地抱着他屁股下的凳子退了两步,脱离现场。他看到被景天随手放在桌子盘上的烤鸡,一步一挪到桌前,冒出了一个头,伸手拿了烤鸡,坐到战场外围。 只能说,老大就是老大。大小姐就是大小姐。 秀恩爱都秀的不同常人。 姜穆的门开了点,景天雪见看到他,也不闹了。 景天逢人三分笑,“姜公子。” 雪见拨了拨她的刘海,温柔文雅道,“姜公子。” 景天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雪见,同款嫌弃。 装?装。 两人再看姜穆时,又是一致的夫妻笑容。 姜穆:“……” 雪见:“姜公子睡不着吗?” 姜穆点了点头,“嗯,平时晚睡,已成习惯。方才隐隐约约听几位闲聊,出来看看。” 雪见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姜公子是在担心,封印锁妖塔的事吗?” 景天暗暗拉了拉雪见,低声道,“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吗?” 姜穆笑了笑,“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重点。” 雪见坦白道,“你放心吧,掌门他们不会让你出事的。” 姜穆微微摇了摇头,“在下并非担心安危问题。只是在想,锁妖塔能封印多久?” “五灵珠分散天下,寻找灵珠的困难你们比我更明白。此次锁妖塔封印破,你们收集了五灵珠,若来日,又有人破坏了它。那时候,又有谁有这个精力和恰到好处的运气,集齐五行灵珠再度封印呢。” 姜穆所言并非杞人忧天。在未来,青儿的女儿赵灵儿的那一代,不正是李逍遥闯入锁妖塔,因缘际会之下导致锁妖塔坍塌倾覆……蜀山对妖族长达千年的封印,就此结束。 几人一时沉默。不可否认,他们集齐五行灵珠,很大一部分靠了运气…… 简单来说,就那颗火灵珠,如果不是火鬼王喜爱美色,单凭他们以生人的身份想进入酆都,都是一大难关,更不用提从鬼界头头手里抢宝贝了。 景天哈哈笑了笑,驱散了现下有些沉重的气氛,“今朝有酒今朝醉,船到桥头自然直。未来的事情,想那么多也没有用。未来人有未来人的缘分,我们平白担忧,也没有他们自己亲身面对时所做的选择有效。姜公子哪需要担心这些。” 姜穆也笑了,“景兄洒脱,在下难及。” “你呢,跟白豆腐一样,就是顾虑太多了。人生苦短,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有什么想看的就去看。”景天瞬间化身人生导师,沉声咳了咳,十分正经的道,“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尽己所能,也就够了。想得太多,纯粹是消遣自己。” 姜穆弯着眼睛,“景兄所言极是。” 景天被他夸的有点飘飘然,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指了指桌上的小菜,“饿吗?尝尝,蜀山素斋的味道还不错。” 姜穆辞道,“谢景兄好意。我还好。”两人默契的无视了许茂山手中那只不知打哪儿来的烤鸡。 毫无疑问是景天在后山打的野食…… 蜀山皆是出家之人,绝不可能违背门规,在清净之地杀生。 只要这么一想,谁烤的鸡,也就一目了然了。 景天坐在桌边,伸手在桌上拿了几粒花生豆,嚼了一会,随口一问,“龙葵呢?” 两人四下望了一圈,的确没有见到龙葵身影。 雪见:“可能睡了?” 她话音未落,后山骤然传来一阵“轰隆隆”房屋倒塌的巨响。 妖气瞬间扩散。 姜穆面色一凝,转头望去,后山的方向已被彻底的黑暗笼罩。 无极殿。 清微自打坐中惊醒,他睁开眼睛,瞬息闪到了殿门前,远山的天空,原本明亮的繁星被浓重的妖气笼罩后暗淡下来,清微的神色流露出了几分怅惘。 “还是……来不及了吗?” “长卿啊……”清微幽幽叹息了一声。 …… 事有异常,对妖气敏感至极的蜀山众弟子已御剑前往事发之地。 姜穆与景天几人赶到时,锁妖塔倒了一半。 塔周围的荒地已陷入一片混乱。 景天想也不想,立刻撤了御剑术,带着站在剑上的唐雪见和许茂山下去,挥舞着魔剑一阵乱砍,救下了几个蜀山弟子。 唐雪见拿出风灵珠,灵光扩散开来。许茂山也从腰力掏出了一个蜀山的驱魔法器,三人在周围一阵狂轰滥炸。 姜穆不像景天那样冲动,他从云间向下看去,一片白色的蜀山弟子服中,有另外一道色彩。 他看到了龙葵,准确的来说,是红葵。 有些残破的高塔之下,底层塔门之前,站着一个模样怪异的妖族,红葵被两团妖气咬住胳膊,钉在塔门之上。 “说,你哥哥是个窝囊废!” 红葵瞪了她一眼,红唇勾出一抹冷笑,不屑道,“你才是个窝囊废!” 天妖皇面色一冷,“敬酒不吃吃罚酒!” 咬着她的两团妖气缩紧了下颚,血腥之气弥漫开来。 她穿着红衣,有血色也看不出来。 生人的鲜血,将这些妖族,刺激的更加残暴。 景天一剑劈开面前一个妖怪,担忧无比,“妹妹!”他挥剑想要冲过去,但很快,明明不长的路程又被更多蜂拥而来的妖怪堵满。 看着景天无用的挣扎,天妖皇有些得意,“就算是飞蓬转世又怎么样?无论多少年,你还是那么没用,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面对天妖皇对兄长的冷嘲热讽,那双红色的瞳孔里充斥着怒气,红葵斥道,“住口!” 两人争辩怒气上头时,天际两道雷声炸响,明亮的电光撕裂妖气充斥的夜空。 电光打在锁妖塔门上,控制着红葵的两个小妖瞬间在电击下魂飞魄散,他一出手,红葵下意识望向天空,看到他时迅速反应过来,撤出了天妖皇所在的范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雷灵珠(十二) 天妖皇下意识顺着电光向上望去,怒道,“谁!” 姜穆撤云落下来,身边的小妖忌惮他身周的灵气,四散开来,在周围形成一片无妖区。 被人海战术包围了的景天终于松了口气,有些诧异地看了姜穆一眼,拿着剑柄戳了戳他的胳膊,“哎,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姜穆耐心答,“……灵气与妖气,相互排斥。” 红葵点点头,“我以前听人说过,灵珠乃是天地间最强大的五种灵力汇聚而成,灵力对于妖魔之气,有着天生的克制作用。雷灵珠至刚至阳,对于阴邪之气,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至于何处听说?锁妖塔。 红葵隐隐有夸赞之意,景天的好胜心又被勾起来了,顺嘴就逞强一句,“那也没什么好得意的。纯粹是他娘胎生的好。” 就跟云霆一样嘛。相貌好,家世好,又有武功,又有钱的。 万恶的有钱人。 灰色的妖雾在周围盘旋着,最后还是没有贸然冲上前来。 天妖皇愈听心情愈沉,见此情景,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你是何人!” 灵珠。是灵珠化形了吗? 姜穆的下一句话告诉了他答案,“雷灵珠。” 天妖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封印锁妖塔千千万万妖族,长达千年的五分之一。 而且……这还是灵珠一次爆发的能力…… 五行相生,在锁妖塔封印中,利用了这五种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封印了包括天妖皇在内的无数妖魔。 这么多年过去,雷灵珠已成人形,他的威力,又不知增加了多少。 七百年前,斋月之时,人世战乱频发,妖魔四起,混乱人间。不少为蜀山捉拿,放入锁妖塔中。 天妖皇入锁妖塔远比七百年更久,还是从后来那些小妖口中,听过七百年前的雷灵珠与斋月的因缘,如今没想到,半妖斋月死后就不知去向的雷灵珠,今日竟好端端的站在锁妖塔前。 是的。天地间灵力循环往复,雷灵珠是不会真正消失的。消失的只是灵珠暂存的力量,等到一定的时间,灵珠还是会成为威力强大的灵珠。 力量的存在,本不会有生死之说的。 天妖皇后退了两步,神色凝重,他暗中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锁妖塔的封印已破的七七八八,他们都逃出了塔中,自然绝不会有再回之理。 目前在这里拖延,只怕延误时机对方再找救兵。等他和小弟们离开蜀山逍遥人间界的时候,再找这灵珠一决胜负也不迟。 周遭的小妖们感受到号召,开始疯狂地向四周逃散而去。 蜀山弟子一惊,要用法宝收妖,但这么多年来,居住在锁妖塔的妖族数量太多,一时也无法收尽,只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妖族逃远。 然后撞上了不远处一道不可见的屏障。 妖气与之接触,紫色才会显现,噼里啪啦电光一闪,妖雾碎裂无余。 方才那没头苍蝇一阵乱撞,原本黑沉沉的天空中,紫色的电光光晕一圈圈扩散,就像是盛放黑夜里的烟火,璀璨至极。 却也可怖。 天妖皇又惊又怒,“你什么时候布的陷阱。” 姜穆笼袖而立,淡然且平和,分毫不曾将夜的凄风冷雨放在眼中,“这你无需知晓。” 只是方才红葵脱离之际的随手布置。 “说吧。是自己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天妖皇冷笑道,“笑话!我堂堂妖界之主,岂能怕你这区区灵珠!” 他从背后拿出一把剑,直直向那道屏障劈去。 紫光一闪,裂出一道缝隙。 姜穆眸色微凝,瞬息来到天妖皇面前,一手拍开他手中的剑刃,一手拂过,重新修好屏障。 景天一惊,“那不是……” 雪见看到这把剑,急得有些跳脚,“菜牙菜牙!那不是你的剑吗?” 红葵握着玉腰弓,有些意料之中,“是镇妖剑。” 在锁妖塔千年,她听说过。这把剑是落到了天妖皇手中。 雪见:“对!就是天帝赐给飞蓬的那把佩剑啊!” 景天被她的大嗓门吵的一阵头疼,“行了行了,别嚷嚷了。我自己在看。” “你!”她看到姜穆,“他怎么了?” 姜穆微微垂首,目光接触到镇妖剑的手心,一道刻骨的伤痕裂开,向外冒着白烟。 即使固为道身,毕竟未为仙界承认。作为天界至宝的镇妖剑,自然不会将他的灵气断为善。 镇妖剑之所以被称为镇妖,是因清气至圣,有降妖灭魔之用。 寻常外道,触刃必死。 天妖皇虽有深厚修为,但以他妖族身份,也断无驾驭神剑之理。 究竟…… 天妖皇忍着手心滚烫的刺痛,见此剑有用,又挥剑劈来。 姜穆避让之时,抬脚给了他一脚,背后的电光为镇妖剑破开了些,天妖皇在地上砸了个坑出来,他强行握着剑,重新爬了起来。 姜穆看到,他手上皮肉掉了一些。 电光制成的囚笼瞬间从地面出现,天妖皇动了一下,紫电噼里啪啦一阵响。 天妖皇被电光打的面色狰狞,一阵狂吼,“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 怎么会。 明明飞蓬已逝,重楼闭关,火鬼王消亡,现在唯一一个能扫荡天下的,就是他天妖皇。 他明明再也不用顾及…… 这个雷灵珠,为何偏坏他好事! 天妖皇咬着牙,化为原型,撑开了紫电囚笼,变作有三层锁妖塔高的长毛怪物,张口怒吼之时,腥气四散。 他的原型像狼,又有着棕黄色的皮毛,尾巴垂下,前肢利爪尽出,警惕攻击之意明显不过。 蜀山众人不免惊悚。早闻锁妖塔中妖物强大,天妖皇更是一位掌门拼尽性命封印进去的……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姜穆还未动作,它已先将目标对准了周围,一口横扫过去,一片小妖消失了。 他的身形,因为摄入了大量妖气,骤然扩张数倍。 被吞噬的妖族甚至还未出声,便已化成灰白色的妖气。 见此情景,姜穆的目光终于冷淡了些。 因这变故,所有的人,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妖族呆了下,开始不断从天妖皇身边逃散。 姜穆微微敛眉,指尖咒文显现,取出了心头的寒玉瓷珠。 诚恳而言,他对于妖,并无成见。在碧游宫时,他们未褪尽羽鳞毛角,未至金仙之境,他们也被称为妖仙。 但是……碧游宫的弟子,手上绝无同族性命。 这与锁妖塔中关押的妖族,与天妖皇,完全不同。 他指尖一捏,瓷珠粉碎。蓝白色降妖咒文,瞬息从他掌心落下,一击过去,那只吸足妖气还未膨胀完全的妖物,又像漏了气的袋子,瘪了下来。 天地间雷霆闪动,无数电光长蛇一般,精准的劈了下来。 地面噼里啪啦一阵响,紫色火焰燃起,飞沙走石。 效果震撼。 蜀山的法术,绝没有这么强大的攻击力。 景天:“嚯……” 红葵:“他生气了。” 雪见感叹无比,“看来是云公子人类的躯体,无法发挥灵珠真正的实力。” 巨大的妖族奄奄一息趴在门前,铜铃大的眼睛愤恨由不甘的瞪着姜穆。 姜穆缓缓收手,“……你放心。审判的事情,我不负责。不过我保证,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复杂。” 至于这锁妖塔,今日在他手下,他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来日之事,他无法预测。但就现下这个时刻,锁妖塔中的妖族,一个也不能离开。 他抬手之时,周围散落的瓦砾一片片浮起,倾倒的锁妖塔如倒带一般,被重新筑成。 姜穆转过头时,轻笑了下,散去了众人心头的惊悚之气,客气道,“景天兄,灵珠借我一用。” 雪见手一伸,露出风灵珠,拍着胸脯豪爽道,“不客气不客气,你随便用。” 景天闻言回过神,怔怔点了点头。 姜穆招了招手,景天腰间口袋里装着的火,土灵珠也飞了出来。 四枚灵珠齐聚。 他才传音给清微,“请速来锁妖塔一叙。” 清微虽自称耄老,行动却无比迅速,几步自无极殿来,穿过雷灵珠的结界到姜穆身边,即使看到目前群妖乱舞的情景,依旧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小兄弟。” “杀,或是生。” 言下之意,是要它性命,又或是继续囚禁。 清微看了苦苦挣扎的天妖皇一眼,“古语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 姜穆未置一词,清微话说一半,天妖皇在地下猛一阵点头,央求道,“放了我吧。” 清微面色凝重,沉声道,“蜀山历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从未放过任何恶孽。但因为种种原因,也许是我们未曾调查完善,也许是证据不足,也许是机缘巧合,锁妖塔中也不乏无辜和弱小的妖族。”他的目光从龙葵身上滑过,有些怅惘,“也许正因为锁妖塔中,有些妖并非罪大恶极,因此门中祖师,才会选择对其囚禁,而非赶尽杀绝。” “只盼时间的流失,可以让某些妖族改过自新。” 他话锋一转,“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一个不爱护苍生的生灵,也没有资格得到苍生的护佑。今日若留下天妖皇,唯恐日后蜀山甚至人界都不得安宁。” 此言说的,却也无奈。倘若有朝一日人妖真能和平相处,倒省却了许多麻烦。可有时候,世事往往不能遂人心意,为了更多生灵免受天妖皇所带领的群妖摧残,他们只能选择他的死亡。 毕竟,当年也是天妖皇率领无数妖族,先行打破规矩肆虐人间界…… 天妖皇越听越觉得他的话不太对劲,怒吼道,“臭老道!匹夫!屁的不得安宁!虚伪!说来说去,你们这些所谓的道士,本来就是自己没有本事,才囚我不杀,装的什么慈悲好人?如今冠冕堂皇,还不就是想借雷灵珠的手杀了我!” 清微叹了一口气。的确,若非当年天妖皇实力高强,人间没有可以匹敌的高手……妖族与蜀山之间的因果,也不会拖过千年了。 即便他是有意说清微心怀不轨借刀杀人……姜穆也分毫不为所动,干脆利落的掌心翻覆,地面一阵令人牙酸的石裂之声。 天妖皇的骂声不断传来,“走狗!蠢货!虚伪!” 直到最后,再无声息。 周围的妖族都被这雷霆手段镇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雷灵珠(十三) 姜穆缓缓一句话,“你们自己进去还是我送你们进去?” 这话问的好生熟悉。 有些妖族看到地上不见身影的天妖皇,默默地向锁妖塔靠近了几步。 也有些妖族依旧不肯甘心,发了疯似的向紫电结界撞去。 头破血流依然无用。 清微道,“如今天妖皇已逝,其余臣属可从宽处理。” 姜穆点了点头,锁妖塔底层的门忽的打开。 无论是妖是魔,皆以强者为尊。今日天妖皇已败,他们显然已经没有反抗的机会了。 一团团妖气,沉默的重新飞回锁妖塔。 这一次不如离塔时那般斗志昂扬,入塔,它们近乎一丝风声也没有带起,走的安安静静。 妖气遮掩的天空重新露了出来。 月朗星稀。东方的黎明已有鱼肚白微微露出。 锁妖塔塔门重新闭合。 这片山林也重新变得安静。 死静。 因为只方才那一会儿,山林中的鸟兽也在妖气中化为白骨。 景天伸手戳了戳姜穆,低着脸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哎……那个……刚才那一招叫什么,不如教教我呗。” 姜穆点头应道,“……自然可以。” 景天惊喜,“真的?” 姜穆:“当真。” 他两人一人一句,蜀山的气氛才终于又活跃过来。 一道巨大的仙船的身影在渐渐明亮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不少弟子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常胤欣喜道,“是大师兄回来了!” 众弟子闻言,欣悦之声不绝于耳,“太好了!是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终于回来了!” 清微抚着胡子,心头深感宽慰。“长卿回来了啊。” 也许他来的有点迟。但是他也信守诺言的依旧来了。 他无法去责怪长卿,因为只有清微明白,他的至情至性的蜀山大弟子,需要在自己的女儿和天下苍生中做出选择,他的心头又该多么的痛苦。 他心系天下苍生,但青儿也与他血脉相连。 如今他来了,足够了。 徐长青穿着一身褐色的短打,干练无比,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金色的襁褓。 几人已被常胤迎来锁妖塔前。 看着后山这一片疮痍,徐长卿面色苍白,立刻跪地请罪,“师父,弟子来迟了。” 清微急忙俯身扶起他,安慰道,“不。一切都没有迟,长卿,你回来了。” 紫萱看着那两人,看着锁妖塔,目露不忍,她施法将水灵珠从青儿的心口取出,交到清微手中。 水灵珠立刻收到其他四灵的牵引。 五种不同的色彩在塔顶流转,艳丽至极。 昔日的五灵大阵重新在塔顶凝聚,其中变化,你在他的手下,更加复杂。 囊括,五灵阵,生阵,死阵。 有朝一日,他们可以从生阵出,在五灵阵中困,或在死阵中亡殁。 徐长卿看着那枚淡蓝色的灵珠,又看着怀中天真不知世的女儿,心下一痛。 灵阵既成,五颗灵珠的色彩也变得暗淡。 景天站在他的身后,非常敏锐的观察到了他的脸色,有些担忧。“姜公子。你没事吧?” 姜穆微微一笑。“多谢景兄挂怀,一切还好。” 他话音未落,身影先消散了些。 景天会信才有鬼。“你的脚……” 灵珠的色彩淡去,在渐明的天际划出五道流光。 姜穆沉默了会,“……抱歉了,景兄,重印雷咒在下恐怕不能亲自教授于你。” 景天伸手,指尖他的袖间穿过,当即一怔,“……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管这些。你没事吧?” 姜穆的指尖拂过景天眉心,面对着脑海中出现一片片繁复的咒文,景天呆了很久。 姜穆不必去看,也能感觉到躯体的缺失,良久,却是先声宽慰,释然道,“诸位,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姜公子!” “……” …… 匆匆十年而过。 景天已成为渝州城的首富,他与雷州云霆,互为挚友。 云霆已然成亲,放下了过去。 景天有时还逗趣,“说是雪见喜欢的英雄在此。”等他一看到景小楼,又很得意的拿云霆当垫背,“你爹我当年,追你娘亲的时候,一穷二白,你云叔叔可是云州总兵,即使是这样,你娘亲还是认为我是唯一的英雄。” 景小楼默默吐槽,“娘亲究竟是怎样瞎了眼啊。” 景天对他了解无比,随手就来了一个脑瓜崩子,“你不信问你云叔叔啊。” 云霆笑着点头,“不错。景天兄心怀天下,哪怕面对敌人,抵挡不过,却也能勇往直前。世上再没有像他一样的英雄了。” 景天给他使了个眼色,“打不过的事,就别说了啊。” 云霆抿唇一笑,端起茶碗。 景小楼无奈道,“是是是,爹爹是娘亲的大英雄。” 景天指着他,“你敷衍我。” “真的没有。” 外厅传来一声可亲温和的呼唤,“来来来,都开饭了。” “老大,快来吃饭。” “今天有红烧猪头,鸡腿,鸡屁股,鸡头,肉包子。” 景小楼从他的腿上跳下来,“爹爹。许叔叔说要吃饭了。” 景天招呼了云霆,“过来坐吧。茂茂的手艺很好。” 雪见已经布置好了碗筷,她已经挽起了头发,贤妻良母的坐在景天旁边儿。 几人言笑,雪见为景小楼加了一块鸡腿,温柔道,“小楼呀,快吃。” 云霆见状,都忍不住笑了。回想起当年那个小姑娘一点就着的脾气,不无怅惘。“想不到当年心直口快的堂堂唐家大小姐,如今也温柔至此。” 雪见脸色一红,“云大哥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云霆兄啊,此次来渝州打算玩多久呀?” 云霆失笑,“怎么?”他弯着眼睛笑道,“想来以景兄现在的身家,云霆恐怕也吃不穷景天兄。” 景天也笑了,非常宽怀的表示。“好,云霆兄此言……哈哈哈哈,云兄大可在我渝州留上十天半月,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雪见端着碗筷点头附和,“云大哥尽管住下来吧。” “既然如此,云霆却之不恭了。” 景小楼自己抱了一只黄色的动物过来,献宝道,“叔叔,看小黄。” 它长得有点凶,尾巴下垂,看起来像是一只狼。但它的鼻子又长的长,像是只狐狸。 云霆很少接触动物,不禁避了避,打量了一会会,有几分不确定道,“景兄,这是狼吧?” 景天神秘道,“是蜀山的……老掌门偶然在后山遇到,送给小楼的。” “小楼,好好照顾小黄。” 景小楼乖觉点头,然后非常熟练的从景天面前的盘中拿走一只鸡腿,“好啊。” 景天看着雪见夹给他的鸡腿少了一只。“臭小子。” 雪见冷冷道,“洗完手再过来吃饭。” 景小楼吐了吐舌头,带着那只动物一蹦一跳飞奔出房。 云霆疑惑道,“为何几次前来,都不曾见到龙葵姑娘。” 饭桌上静默了一下。 景天才叹道,“我猜她是去找雷灵珠了。” “哦?龙葵姑娘与雷灵珠有何渊源?” “她们挺喜欢他的。”小红和小蓝。 对了。她们的统一名字叫做龙葵。 云霆迟疑了一下,“呃……景兄,是我理解的那种?” 景天也有些不确定。“大约?可能?” 雪见道,“否则,红葵又为何要寻找这么多年,还不放弃。” 云霆意会:“原来如此。” 雷灵珠…… 云霆回忆起经历中的另一张面容,顿有恍若隔世之感。 转瞬之间,竟是枯荣十岁。 封印锁妖塔后,五行灵珠重失灵力,散落人间。 没有灵气的灵珠,与路边石块又有何分别呢?茫茫天下,在无数无灵之物中,要找出一块灵珠,又何其困难。 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而雷灵珠,是千万年间了,五种永恒自然力量的结晶之一。 蜉蝣大椿,当真还有相见之日? 有缘再见。 他们当真还有这个缘分么? …… 转瞬又是二十年。 渝州街头一阵轰隆隆的乱响。 永安当门口。 八岁景菁上蹿下跳,想看看情况。 景天已经长了白头发,雪见依偎在他怀中,幸福安乐。 景菁是景小楼的女儿,生性活泼好动。渝州城的老人总说,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堂堂唐家大小姐一样。 雪见总是置之一笑。 “圣姑姐姐,青儿怎么没来?”看到永安当门口紫衣长衫的女子,雪见就知道,是圣姑来了。 这么多年以来,紫萱姐姐终于彻底解除了青儿的封印,将她平安养大了。 这个孩子温柔体贴,可是比捉鸡斗狗的景菁好管多了。 就在去年,青儿对他们说,娘亲已经去世了。 紫萱姐姐,她等了两世,活了近300年。 如今她走了,不知长卿大侠…… 雪见回忆起曾经爱恨,目光里伤色尽显,看到永安当门口拿着古董翻窗子的景菁时,又勾起一抹笑。 无论如何,他们都已闯过难关,如今的日子,他们应该珍惜。 圣姑闻言,有些慌张,“青儿没有过来吗?” 雪见一愣,下意识道,“没有啊。” 景菁抱着古董,闻言抬头,“青姨?她本来在永安当来着,后来又说见到了灵珠跟过去看看。” “……灵珠?” 圣姑问,“菁儿,在哪里?” 景菁的目光转了转,想了一会,指着西方道,“蜀山吧。” “蜀山?”圣姑无语。自从徐长卿接任蜀山掌门后,女娲一族与蜀山再无联系……如今…… 她懊恼的辞别,“雪见,我先过去找找她。” 雪见点头,“晚上过来吃饭么?” 圣姑笑了笑,“不了。我得先找到那小丫头。” 雪见从她手里拿走了马踏飞燕古董,牵着她的手回了永安当,难免有些期待,“菁儿,你说的灵珠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 景菁眨眨眼,“正街南门那边来了位煌大仙,说是算命很好。十算九准呢,何爷爷和许爷爷说他们算到了一块玉佩,又说煌大仙了解五灵珠。青姨听到了,就过去了。” 雪见:“煌大仙?” “南宫煌。” 雪见皱眉,“又是他。”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南宫煌吊儿郎当,一张嘴骗得鬼都溜溜转。 要不是长卿大侠护着,景天又喜欢那个孩子,否则南宫煌一到渝州,就会被当年的老人打出去了。 不过…… 南宫煌虽然游手好闲,毕竟不是恶人。青儿的安全,应该不用担心了。 …… 蜀山山脚下,一个蓝衫的男子一路在狭窄的山路上狂奔,“你别追我了啊!你别追了!啊啊啊啊,妖怪啊。” 随着他的话,远处的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容貌温婉的青衣少女拖着巨长的青色蛇尾从林木间出来,和和气气道,“你别跑啊,我就是想问问你灵珠的事。” 她破坏力极强的蛇尾,显然让她的温和不可信了。 南宫煌撒丫子狂奔,转头对她大声警告道,“我可警告你!这里可是马上要到蜀山了啊!蜀山最讨厌妖怪了啊!你,你要是被抓走了!本大仙可不负责任!” 青儿蛇尾一停,林木折断之声消失。 南宫煌心下才松了口气,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常胤道,“又回来了?” 南宫煌嘻嘻笑道,“长老好!” 常胤看到他,就想起来当年的景天,“哼!既已来到蜀山,瞎跑什么!” 南宫煌:“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煌大仙!”一道女声从小路传来。 两人闻声一看,青儿长着两条腿跑过来了。 常胤看着她与常人不太一样的步伐,若有所思。 南宫煌苦着脸,“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啊?” 青儿道,“我就想问问你灵珠的事。” “灵珠有什么好看啊,灵珠不就是个石头吗?” 常胤:“什么灵珠?” 南宫煌见隐瞒不过,从腰间拿出一个布袋递给常胤,“路边捡的。” 常胤挑眉,“捡的?” “好吧……雷云兽身上偷的。” 常胤打开一看,一枚淡紫色的灵珠在幽暗的袋子中闪着微光。“雷灵珠。” 他收了袋子,看了眼青儿,又不太放心把她扔在半山腰,一道法诀将两人带到无极殿。 “掌门。” 徐长卿穿着灰色的道袍,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常胤。” 常胤拱手,将灵珠袋递给他,“是雷灵珠。” 徐长卿扬眉,“姜穆?” “没有,是雷灵珠。” 他接过来一看,灵珠色彩黯淡,心中便有数了。 “南宫,雷灵珠曾是蜀山恩人,不知可否……” 南宫煌大大咧咧道,“没事。本来也不是我的。” 青儿有些着急。“是雷灵珠?” 徐长卿看到她,心中显出几分熟悉,他看到那身来自苗疆的装扮,过往又历历浮现眼前。 这个孩子,与紫萱长得真像啊。 徐长卿看着她,“是。孩子,灵珠元气尚未恢复,蜀山清气至圣,有利于灵珠重新凝聚灵力。让它留在此地吧。” “……我……我能看一眼吗?” “掌门。”常胤阻止不及,徐长卿已将灵珠袋递给她。 青儿打开,秀口微张,清新自然的大地之气逸散,徐长卿就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 灵珠依旧没有起色。 她微微皱眉,有些不甘地想要再试一次。 徐长卿才阻止她,“雷灵与大地之灵气息不同,没有用的。” 青儿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只好把袋子还给徐长卿,“谢谢。” 她转身,“如果灵珠醒了,请帮我说一句谢谢。” 徐长卿微怔,“姑娘与它曾有渊源。” 青儿回头一笑,“我也忘了。不过……隐隐记得这份气息,它曾经救过我。” “这么多年,我就是想对那个人说一句谢谢。” “我走了。” 徐长卿看她的身影消失,常胤上前一步,“掌门,是她吗?” 徐长卿目光流露出几分慈爱之色,“没想到,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她真的把她照顾的很好。” 前一个她,是紫萱姑娘,后一个,是青儿。 林青儿。 常胤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徐长卿把灵珠给他,“去吧。拿到齐物阁,好好供起来。” “是。” “掌门,他何时才能恢复?” 徐长卿摇了摇头,“不知。也许你我有生之年还能相见,也许……” 已不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花姑子(一) 守幽化作黑色的龙族形态,从无尽的黑暗时间中穿行。 姜穆守在它的眉心的龙鳞上,看到斑驳的时间线与空间线从面前穿行而过。 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姜希。 熟悉又远隔万年的,陌生的容颜。 姜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哥。”她只是这样轻柔,温和的唤了一句。 她也没有再问姜晨的事,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她不想再为他增添忧愁。 不过……现在,就算她立刻消失,哥也能继续找到他,直到找到他为止。 哥哥,他真的努力了。从一个只是将神魔当做传说的人,要到今天这一步,不知该经历多少漫长的时光。 在神魔乱战,没有任何道德和法律可言的日子里活着,很好的活着,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去过另外一段人生,并不是那么轻易地事情。明明拥有自我的意识,又要记住更多的自我。即使拥有长久的生命去消化,也不一定能随遇而安。 守幽的力量仍在,甚至有所增加,这证明他的魂魄两世平安,没有生死危机。 这样就好。 即使希望找到二哥,她也不希望,再看到另一个人出事。 姜穆终于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回答终有歉疚,“没有。” 万年以来,守幽都毫无反应。 除此之外,虽也曾有听说,某人死而复生性情大变之事,姜穆每每都未放过,直到事实证明,对方与姜晨,毫无关系。 姜希沉默,在桌边为他倒了一盏茶,“真实与真实交错,时间与时间不同。哥哥经历了多久,如今此世,也只是三日而已。” 犹如浮生一梦。 有人已辨不清虚假和真实,梦耶?非梦耶? 古记黄粱数十载,于生人也不过幻梦一场。 庄子有言,“孰知我梦蝴蝶,安知蝴蝶梦我予?” 真真假假,经历之时,便为真,虚假便已成为另外一个世界。人又如何能否认自己的记忆呢? 姜穆揉了揉眉心,接过她的茶水,看到她背后敞开的阳台外的现代建筑,一时有恍然之感。 多少时代,便是从曾经,发展至今日。 他从记忆里找回自己的生命,迅速的调整回来,“这两天,有人来找我吗?” 姜希点点头,“赵哥哥。” 姜穆垂眸,“赵文。” “嗯。” “你问过他有什么事吗?”想来,无非也就是警署那边,又有些问题了。 姜希从床头的书桌里拿出一份厚重的文件袋,“最近西面那一带,因为某些缘故暴徒四起,主和派一直按兵不动,警署想过来问问你的意见。另外,两地针锋相对,罪者借机逃亡在外,他们有意包庇,引渡的事恐怕很难……” 姜穆一听,就知道现今局势。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多久了?” “一月有余。” 姜穆忍不住露出一抹笑,“让赵平他们等着就是。” “哥……你不会想……” “不必。你以为,主和就意味放纵么。” 姜穆手腕上缠着的龙影重新浮现,姜希问,“哥,你现在就要走吗?” 姜穆一怔,宽慰她,“会回来的。” 姜希按灭了守幽,“守幽温和,但长久在时空中穿梭,对魂魄的消耗极大。虽然可以为你留存万年的时间恢复,却也只是无奈之举。守幽不比明魄,明魄偏重护魂,守幽偏重转生,若遇到寿命短暂的躯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这里并非灵气充裕之世,过于长久的寿命只能成为身躯的负担,哥……先休息几天。毕竟,这个世界,才是你的根源之地。” 姜穆看着年轻的孩子苦口婆心忧心忡忡模样,轻笑了笑,“好。” 他们默契的未曾提起亡者之事,却也不能证明,他们遗忘了。 有时候,正是因为太过重要,重要到禁不起任何失败,所以人才没有提前提出一个确定的结果。 …… 竹林清冷。 夏日寒夜。 夜寒,人亦寒。 层层的竹林随夜风沙沙作响,一对男女拿着铁锹在竹林中挖了大坑。 过了会,男子抱起一个布包,慌慌张张扔进土坑,哆哆嗦嗦拿着铁锹埋土。 背脊一片冷汗。 幽深无明的天际,突然响了一声惊雷。随之而来,是惨白色的电光。 闪电电,照亮了漆黑的竹林。 那男子的脸明亮了一瞬,惊怖之色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惊雷一响,他的手一哆嗦,铁锹砸在地上的灰色衣衫上。 一道刻薄的女声怒道,“埋好了?” 天际惊雷不断,女子又连连催促,男子隐约看到露在外面的衣角,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衣角更加清晰的出现在面前,他骇得连手带脚往后退了两步,碰到身后的竹子,麻木的冷意再次升起。 “埋好了吗!”女子又问。 男子回神过来,忙不迭答道,“埋好了埋好了!埋好了!”他连滚带爬起来,对不远处的女子慌道,“走吧!走吧!” …… 姜穆醒过来时,看到一片幽深的竹林。 夏夜之中,隐隐有淡绿色的微光闪烁。 竹林化出人影,但面目还不清晰,显然他的功力还不够,语气和蔼道,“孩子,醒了。” 姜穆看着手上点点的绿光,幼子临死之前的惊恐之情遍布身心,他微垂眸道,“嗯。” “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 “我是这片竹林的主人。是我救了你……但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人了。” 埋在途土中,又被灌下剧毒,那对男女竟是如此丧心病狂!凡人常言禽兽不知礼仪,但他们那些龌龊行为,又比山林禽兽,好过几分! “你是妖。” “你的娘亲……很抱歉,我发现你们时,你还有口气,但她,已经死了。” 竹妖不入人世已久,他只是陈述事实,却不能明白,对于八九岁稚子而言,此言冲击何其大。 姜穆毕竟已不是幼子,此刻还是道一句,“谢谢先生。” 他问,“我……我母亲,她在哪儿?” 竹妖沉默了下,绿光微闪,走了个方向过去,“随我过来。” 竹林深处一个性命也无的坟堆。另一边已经被扒开了,只剩个土坑。 姜穆跪下来,久久无言。 竹妖以为他救了这孩子,又哪知,幼子已虽母亲同归于地府…… 其实…… 他已死了。 竹妖问,“孩子,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不知那对男女与这母子有何深仇大恨,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姜穆垂眸答,“不记得了。” 竹妖一叹,“不记得也好。”至少……就不会陷在复仇的痛苦之中。 …… 竹林深处的小屋亮着细微的灯火。 “陶醉,今日是你诞辰。来,尝尝师父跟人学的长寿面。” 姜穆一怔,“你去人界了?” 竹抱为他捞了面条,“放心。崂山没什么厉害人物,别担心。” 姜穆微微皱眉,道,“师父,现今人妖势同水火,你还是不要再去下山去了。” 此世有妖,自然也有道。听山上打柴人说,崂山西不远处,就有一座道观,前些年虽说是门派变乱死了人,但修整之后,却仍然香火鼎盛。 据说这个道观,传自正统的道家正一派,是真有收妖之能的。 “我不下山,你吃什么。你的身体到底还算是人,又不能像竹子一样种在地里就能活。” “并非如此。师父不必为此烦恼,若您外出因我出事,我又如何安心。” “好啦好啦。吃吧,啊?” “来来来,喝酒喝酒。看,崂山最好的百年陈酿女儿红,尝尝,尝尝。” 姜穆:“师父……” “你那竹叶青虽也弄得好,毕竟年头不够嘛,瞧瞧这女儿红,多烈。” 竹抱抱着酒坛猛灌一通,又给姜穆倒了一大碗,“生辰之日,哪里能不沾酒。快喝!~这女儿红,还是在哪个福来客栈捞的,呃……”他躺在竹椅上,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好喝。醉儿,来!不醉不休!” 姜穆终于伸手,拔开另外一坛女儿红的封布,竹抱眼神一亮,当即碰了一坛,抱着酒坛口齿不清道,“你这孩子……明明就那么能喝,还老是推酒。我可告诉你,这酒啊,可是个好东西……”他的脸笑眯眯贴着酒坛,“酒是解忧良药啊。就这么一口,快活似神仙啊……”他啧啧嘴巴,又喝了一口,极为陶醉的模样。 姜穆抿唇,喝了一口,竹抱瞪了他一眼,“你喝酒是这么喝的?” 姜穆:…… “师父……” “啊。” “师父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 竹抱动作一滞,“醉儿啊……” 姜穆轻轻应了一声,“……嗯。” “陶醉啊。” “我在。” “陶醉。” 姜穆认真倾听,耐心无比,“师父请讲。” “如今你修行日渐精进,为师也能放心了……” “……师父此言……” “我要走了。” “……”听来,确实有所预料了。 “为师已有百年之龄,以我天资,继续修行也难再进一步。为师不愿囿于这竹林之中,此去游历山河,此世无憾。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啊。” “师父……” 竹抱打断了他的话,“无论这三年你是否想起了当年之事,又或者想起了多少,为师希望你能幸福的生活……” 姜穆了解他,知道他已经决心要走,终究不再劝阻,只极为郑重,恭敬地俯身一拜,“师父保重。” 竹抱从袖中拿出一只翠色竹笛,递到他手中。 竹枝新折,仍有生气不减,其色如美玉,清透润雅,温平且柔和。 他似乎从女儿红的醉意里清醒出来,口齿清晰了些,“为师虽只陪伴着你两年,却已是情同父子。今日一去,还不知何日得返。醉儿,修身养性,终有一日能再成人身。你悟性高,心性又柔和,人道之后,不定来日再得仙道。即使日后为师不在,你依旧要勤勉修行,万万不可荒废堕殆。” “是。”姜穆又是微微一拜,“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面前的青衣散去,翠绿色竹叶一荡,人影在房中消失。 竹林幽幽,静无人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花姑子(二) 姜穆偶尔也会去往人间一趟,如今世事,都城金陵,国号大明。 天子有气运相护,妖魔往往不能近身。姜穆目前未脱妖躯,不在人界,自然也就是远观一次,他对于帝王本人,倒没有很感兴趣。 此世虽有妖魔,能力却参差不齐。至少姜穆近年游历,尚未见到,有能与上一世天妖皇匹敌者,更不必提更上一世的天仙金仙之境。 妖族最追求的,竟也只是化作人形。 让姜穆实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两世他一贯以为,人族妖族正派的最大目标,稍弱也是位列仙班,稍强则是肉身成圣与日月共存。 若只将徐长卿带来,他的功力,都足以收服大半妖魔。景天若生在此世,他念念叨叨的英雄梦,恐也不会走的那般艰辛了。 首次见到,化形都能成为天大喜事的妖族。 看来是此世道法修行不易。 姜穆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竹抱走后,他在外闲游了几年,将此世的土地踩的七七八八,才又归竹林。 相较与繁华尘世,山林生活悠然无比。 姜穆偶尔也将守幽放出,看它颇具灵性地归于流水穿行。 龙族与水,天性相近。 他曾在上古之时修行多年,论道台古松之下聆经问道,从无落下守幽之时。虽然守幽还是未具灵识,却也隐隐有生动之意。 如此,它越强大,它的主人日后能脱离困境的可能,就越高。 这样很好。 姜穆躺在枝头,一条鱼线从树枝绕过几圈后,直直垂落水中。 鱼儿在山溪中跃起,灵动无比。 他微微合目,乌黑的长发从枝头垂落,些许阳光从枝杈间撒落,照他眉眼温柔,安逸无比。 树下一头獐子背着一朵葵花,仰起头静静地望着树上的白衣。 姜穆听到一句少女大大咧咧的低语,“小葵,这个就是住在这里的妖怪” 姜穆睁开眼睛,向下望去。 那头獐子见到,几个蹦跳藏到对面大树后面,露出一双乌溜溜狡黠的眼睛。一朵葵花从它头顶上爬了出来,完全不在状态,懒洋洋道,“姐姐,怎么了?” 等到看到树上的潇洒安逸的白衣少年,就呆住了,傻愣愣的盯了一会,眼睛一亮回过神来,抖了抖花瓣,瞬间精神无比。 “何事” 他温温和和开口问。 葵花结结巴巴道,“我……我们……我们听说邻居有其他妖怪住着……过来,过来拜访。” 姜穆笑了笑,“原来如此。” 白衣的少年缓缓从树上落下来,衣袂轻举,洒脱飘逸。 那头獐子在草地上卧下来,仰脸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钓鱼。” “你是妖怪吗?” “……是。”不过,是人死后化作的妖怪。 獐子想了想,又道,“你竟然吃鱼?” 姜穆微怔,尚未反应,对方又道一句,“你竟然杀生?” 她似乎是不能想象一个人杀生的样子,撒开腿跑远,“小葵,我们走吧。” 姜穆:“……?” 见到了一位莫名其妙的小妖,并未引起姜穆的注意。萍水相逢之人,所留的印象也许只能达到如此。 他回到竹屋,生活与人类其实并无分别。 纵然道途常言,修身养性清净六根才是修行正道。 姜穆却只道人各有因缘。 有人注重心的宁静,而不得不拘束成道德模样,自然有人重视问心无愧,顺其自然也成大道。 姜穆并不觉得,餐风饮露利于自己的修行,但是……他也从不会贬斥他人以这样的方法修行便是。 至于说杀生与否…… 他没想过,钓一条鱼也称得上杀生了。若是如此,封神之世,便无一人无辜。 …… 庭院前有一方流水,引来山泉流灌,中央种着一池莲花,夏日正是盛放之时。 姜穆闲来无事,提着水壶,从花池中打了水,去一株株浇了周围竹林野花。 他从前常忙于枪林弹雨,少有闲暇之时,却也喜欢跟着祖母种些花花草草。侍弄多了,对于养护花草就很有心得,如不是当年工作不稳,如果不是血气太重…… 如果不是…… 姜穆觉得,他们本应该是平乐安宁,顺遂一生的。 谁又能说,长久的寿命,就一定是上天所给予的馈赠呢。 他提着的水壶倾斜着,沉思之时,一直没有提回。 竹林下的小红花冒了一张脸出来,撒娇道,“陶哥哥,你别浇了……阿红喝够了。” 姜穆回过神,收了水壶,抬手一道法诀,将土地上的水收了些回来,“抱歉。” 小红花看他心不在焉模样,有些担忧,“陶哥哥,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担心竹抱伯伯吗?” “没有。我很好。” “奥……” …… 夜色落下之时,阳气便散去。 即便是修为较弱的妖怪,也可在此时化作人形稍微舒展。 穿着橙色长裙,编着一头麻花辫的小姑娘躲在院外的篱笆边,看着院中照顾了无数花草的人影,心下思索了会,计上心来,眉梢都开始放光,她一转身,一棵高大的不同凡响的向日葵出现在了原地。 姜穆推门出来查看外院松柏时,看到这株向日葵:“……” 沉默了会,他还是提着水壶,一视同仁的为她浇上水。 隐隐约约听到了小姑娘暗喜的窃笑声,姜穆:“……” 姜穆看了看天色,“已经晚了,路上危险。若无事便快快回家吧。” 他提着水壶走回去。 小葵呆了半天,才想到对方可能是对自己说话,扭扭捏捏成人形,依依不舍的走了。 林间的路才走了一半,一个穿着粉衣,面容娇俏的姑娘蹦蹦跳跳地迎面而来。 小葵一见,暗道不妙,姐姐为何会来这里。 她还要找棵小树躲躲,花姑子已经眼亮的看到了她,大声唤道,“小葵!” 小葵心肝一颤,欲哭无泪。这下好了,让姐姐发现她又来这里,还不知要怎么训教她。 她低着头,怯怯走过去,“姐姐。” “我就说最近为何常不见你人影,原来偷偷溜出来玩都不带我!”她转头,看着不远处那片幽深的竹林,秀眉一皱,“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姐姐!” “我可告诉你啊。杀生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今天吃鱼,明天就吃葵花,最后会吃獐子!这可是我爹说的!” 小葵搅了搅自己的头发,少女怀春道,“没有。陶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认识他!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长得越是好看,越是可怕呢。哎?你怎么知道他姓陶?” 小葵红着脸,“我听小花们说的。” “……” 小葵回头望着那片竹林中已看不见的烛火,“陶公子他对小花小草都那么好,怎么可能是坏人嘛!” “……你没救了。” “小葵没有。陶大哥真的很温柔,他一定是个好人。” “小葵!他好人还是我好啊!”花姑子翻了个白眼,“怎么吃里扒外的!” 见她有些生气,小葵道,“是姐姐对我最好……姐姐,你看,人是杀生的,他们也只是要吃饭,并不是故意打猎的。陶公子只是钓鱼嘛!姐姐不要生他的气了。你看我们獐子,不是也要吃些花花草草才能活嘛!” 花姑子:“我是獐子,你不是。” 小葵笑嘻嘻道,“哎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嘛。姐姐这时候却见外了。今天下午,见到陶公子在院里为花花草草浇水,他院子的小花妖们都说陶公子把他们照顾的很好……你看,小葵同族的孩子们总不会骗小葵啊。”小葵牵着她的衣袖摇了摇,撒娇道,“姐姐你信我嘛,不然你去看看也好啊!” 花姑子无奈,拗不过她,摆了摆手,“……好吧好吧。去看看就看看,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说好了,要是他是个坏妖怪,你可千万不要再过来了。我和爹娘很担心你的啊。” 小葵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嗯嗯,都听姐姐的。姐姐对小葵最好了。” 花姑子伸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无奈,“你啊……我就你这一个姐妹,不对你好还对谁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花姑子(三) 青翠的竹叶,一间竹屋就这样静静的矗立在青山秀水之中。 单就主人的品味而言,的确雅意安然,清轩疏灵……只一看,知主人情趣高雅,不同流俗。 小院依山傍水,清净至极,中有秀水莲池,奇花异草,多如繁星。如世外桃源,仙境所在。 若非曾经亲眼见过,花姑子也不能相信,如此奇趣雅静之所,里面住的,却是个妖怪…… 一阵清幽的笛声从院中传来。 动人心魄。思念之情,不可以语。 这笛声,不禁让人想起游子远行,父母思切,又有情义深切,令人感怀动容。 只是……无比的悲伤。 花姑子生于山林,不能确切的以言语来表述那首乐曲的哀伤之意,也无法说清山水风雷的清奏,但那种心中酸酸麻麻,哀伤之意,她竟懵懂之间,也感受到了几分。 曲中深意,花姑子不能明白。 一贯咋咋呼呼自有天真烂漫不知的獐子精,此刻安静了下来,她和小葵靠近了些,看到院中人影。 他穿着一身白衣,夜风萧瑟。将他的鬓角吹起,衣袂飘摇,全无半分山林野兽化人的粗俗无力,温文儒雅,清逸出尘,一时如世外仙人。他站在庭院中,神情安宁宁和,纵然面上无哀戚之情,但这乐曲,已将此刻心境表露无遗。 曲声渐低。 花姑子呆怔着,依旧沉浸无法回神,脸颊上一滴泪水已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面前递来一张手帕。 花姑子抬头,对上那对温和且令人感到安心的眸子,心下慌乱,匆匆接了帕子胡乱擦了擦,捏着手帕变得有些拘谨,“谢谢。谢谢。” 小葵并未察觉到花姑子的局促,欢欢喜喜又十分直爽的夸赞道,“你、你吹的笛子真好听。” 姜穆看到她,笑了笑,“为何还未回家去?” 小葵脸红了红,想了想,迅速拉着花姑子做了挡箭牌,磕磕巴巴道,“那个……姐姐说,那天她做的不对,想你道歉,所以……我们就来了。”她见花姑子没有反应,忙摇了摇她的手,盼她几句话,“姐姐,姐姐,是吧?” 花姑子才回过神,点点头,“嗯嗯。对不起……”一语之后,又不知如何作答了。 姜穆才回想起来,前几日之事。他与这两个小妖,不是第一次相见。不过,那毕竟只是小事,过了便也忘了。 “原来如此。无妨。只是小事,不必多虑。” 他看着夜色,“现下夜深,你二人独自在外,不怕家人担忧么?”看着二人,面貌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虽为妖族……行走山林之中,却也并不安全。 她们只在夜中化形,可见功力并不深厚。林间魑魅魍魉众多,昼伏夜出,修为太低的妖族恐会被大妖拿去当做食物。 獐子是群居动物,看她年纪还小,并未成年,那么她应该与父母住在一起……不知危险,竟离群外出…… 也只是姜穆住竹屋附近,又惯常修习道法,寻常妖魔不喜,这片竹林还算清净。 被她一提醒,花姑子看着天色大惊,“啊,都这么晚了!”她的脸一下垮下来,愁苦道,“爹娘一定很担心了!” 她戳了戳小葵,道,“小葵都怪你!要不是怕你遇到危险,害我这么晚出来找你!” 姜穆微微皱眉。 她如此说,小葵便也不提她归途相遇又跑到竹林来的事,歉疚道,“对不起啊,姐姐。我也没想天会黑的这么早嘛……” 姜穆见二人模样,心下微叹,“家在何处?我送你们。” 二人都一愣。 花姑子欣喜道:“……真的?” “我送你们回去。” “谢谢。” 这片竹林距离内山自然还有些距离,两位小姑娘修为不足,姜穆也自然未说什么腾云驾雾之语,跟着二人在林间,踩着叶露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 妖族的脚力自然高于人类,弯弯曲曲十几里路程,几人也只走了一炷□□夫。 直到到一片较为平缓的山原了,两人才加快了步伐,欢欢喜喜过水桥。 面前看似是一片荒芜的山林,毫无人迹,但以姜穆的眼力,只一片幻境,不,应该说只是一点低级的障眼法,他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一座简单的小院坐落在这里。 之前他离开山林时,曾经见过,住在其中的,是一对修为不错的老夫妇,修为约已百年。动物年寿一般数十年,越过此关,则百年成精,已是大的造化。 他们天性质朴,无人世心机,简单而直率。 至于姜穆,常年人世游走,自然没有那般纯稚心境。 人妖毕竟有别,姜穆无心打扰这些山野精灵的生活,便没有特意前去拜访。 这两个小姑娘,是那对夫妇的女儿…… 几人穿过水桥,小院中迎出了两位约有四十的老人,他们面容并不算老,却喜欢穿着人界耄老之人才会穿的灰色粗布长衫。 女主人牵着她,看到姜穆,有些心忧,“这大半晚上你跟小葵哪儿疯去了?你不知道我跟你爹多担心你啊!”她又气又恼,狠狠戳了戳花姑子脑门,“你这死丫头!吓死我了!” 花姑子撒娇道,“哎呀!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指了指身后的姜穆,“有人送我们回来的。”男主人佝偻着身子,将女儿从妻子魔爪下解救出来,先拉住花姑子进门两步,偷偷回头打量了眼姜穆,“那是谁?” 虽不知对方修为深浅,但就是因为半分感受不到,才觉得心头惴惴。那不是压迫,甚至令人觉得心境平和,这人通身气派看着,便不像是他们山野妖族。 花姑子眨眨眼,好像……她还没问。小葵只说他姓陶…… 花姑子:“他姓陶。” 男主人一见她神色,便知道自家女儿都不知道对方姓名,他也不在意,哈哈一笑,熟络无比道,“啊,陶老弟,多谢你送我们丫头回来啊。” 姜穆:“只是小事,尊驾不必客气。”他也不能放着两个孩子在山林乱走。 寻常动物成精,大都以自己原形为名。此人也不例外,他扶着胡子笑,“啊……瞧瞧这兄弟,说话都跟我们不太一样。老朽姓花名章,小女花姑子。陶兄弟,你是哪方人士?” “西南二十里竹林。” 花老爷一愣,打量他一下,“你真是妖?”看他一派正气……如不是感觉他有功力,不是人类……但花老爷也没想着他是妖,只想着是山里精灵…… 姜穆不语,只算是默认。 花老太太见他似乎避讳妖族之事,扯了扯花老爷的袖子,示意他少说几句。“啊,这位,陶弟弟,既已来到此处,不如进寒舍稍作休息?也好让我两人好好谢谢你,我家丫头就是鬼精灵,难管的很,实在给你添麻烦了。” 姜穆摇了摇头,婉拒道,“多谢二位好意,只是天色已晚,在下不便叨扰。既然二位姑娘已到,在下也该回去了。” 花老太太眨眨眼,一时语塞。说实话,现在丫头也大了,她看这个陶公子,相貌好,气度好,能送小姑娘回家,看起来温柔又贴心的,加上他还是妖,这个条件,实在是很好啊。 花老爷哈哈笑道,“那好。陶老弟的家离这儿也不远。人有句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你看我们也就算是邻居了,陶老弟以后没事,再来我家逛逛啊。” “在下定会。”姜穆微微拱手辞别,便从庭院前远离,转身缓步离去。 花老太太拉了拉花姑子,“花姑子,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花姑子…… 听到这个名字,姜穆的脚步迟疑了下。 花姑子与小葵才终于醒过神,齐齐招手道,“谢谢陶哥哥!” 她猛然的自来熟让姜穆也愣了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回过头,招手示意,神色如常。再走之后,别无犹豫。 花姑子…… 花姑子…… 这个名字名字在心头转了两圈。 似乎想起了什么…… 简单的来说,因为他本身其实已是数万年计算的高寿,因此……对于有些事情,记得不算是很清楚了。 花姑子…… 似乎是著名志怪小说《聊斋志异》的一篇…… 不过,他向来对传奇传记涉猎较少……便也不太记得花姑子与谁有何交集了…… 想来,聊斋志异中皆是人妖人鬼之恋,歌颂不同物种间跨越种族可歌可泣的爱情,描述在寒窗学子身上所发生的种种神奇故事。大抵不外乎一些书生原本穷困潦倒,后来借外族之力,或洗清冤屈,或金榜题名,红袖温香,得偿所愿的情节…… 在某些人文方面,确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是许多也只是时代儒生所作,有很大的局限性,只当做饭后娱乐堪可,经不起多大的推敲。 若只是一届儒生,又的确酸文迂腐,即便有妖族异能相助,又哪能长久。真正由自己所得到的,获得之物不会借助妖力,也能匹配自己的才学。而那种十年寒窗不止,仍然无所进益的,妖族纵手脚通天,到底又能相助多少呢。 对姜穆而言,这种前几十年穷困潦倒与妖相恋后就平步青云生活小幸福美满的故事,与西方润色之后的童话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写给当时仕途失意的书生一个安慰,后者是写给天真烂漫不知世故的幼儿看的。 都只是对于人心的安慰罢了。 当然,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顺应人心的,都是因为有理由存在,所以才会存在的。聊斋志异流传多年,其中几篇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作口口相传,自然有它的趣味之处。姜穆并不会说他不喜欢,就不该存在。只是他不喜欢,他就很少去接触罢了。 这也导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有些没反应过来背景。 他之前还以为这一世就是个,具有神魔信仰的明朝历史而已。 …… 虽应了来往之说,姜穆也并未经常前往花府。无论花姑子究竟与何人相恋,又如何织造出一篇缠绵悱恻的爱情,想来与他的关系不大。 他活的太久,久到自己有时都会忘记时间。要说对于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他当真不太产生得出兴趣。 单以寿命来说,万年的老人,又哪里会有什么情仇之意。 最多一笑淡之罢了。 说他脾气好,便是这一点好。说他不好,却也是这一点不好。 温和,代表着对许多事情都很宽容,却也代表着对一些事情,欠缺关心。 他礼尚往来做的很好,加之无心刻意的说教他人,花姑子便常常过来游玩。问她,便是说家中母亲太过唠叨,还是陶哥哥这里清净。 笛声氤氲竹林。后来花姑子听小葵说,院中的小红花们要是想听一首曲子,姜穆也不会拒绝。她们便也成了姜穆笛曲听众大军的一员。 对于除他之外的两个唯二人形生物,姜穆也赋予了极大的耐心。 在他的眼中,这两个也不过只是年仅十六的孩子罢了。即便是古代人天性早熟,但对他这样的万年寿星来说,她们的确只能算个小辈。 寒来暑往,转瞬又三年而过。 日子平静和谐。 姜穆虽然又出门游历的几次,终究没得出其他收获。 既无明魄踪迹,也未发现其他特别之处。 当日,此世也有那些道观寺庙存在,与此对应是满天神佛。只不过,很少听人说神佛有显圣之时。 姜穆知道对方的存在。不过作为妖的身份,尤其在此世,妖与神的对立冲突比较明显,即使曾经声誉鸿蒙,又的确师承通天教主,他也没有四处礼拜道观的习惯。 不合时宜的礼拜,不是诚于道或者心念感恩,只是徒惹风波。 最多在竹屋这具躯壳及其母亲的两道牌位边,又加了道教一枚无名位,聊表心意罢了。 通天常言他对少乾并无太多传教,全凭大弟子悟性上佳,一路顺遂金仙。甚至碧游宫大部分弟子的半个言传身教的师父,并非通天本人,而是门中他们的大师兄。都已是前尘,如今想来……留存之物,也只剩了多年修行的心如止水和鸿蒙所得的修行心得。 “陶哥哥,你又在想什么呢?” 花姑子抱着冲好的凉茶,自来熟的坐到桌子旁边。 姜穆摇头一笑,“无事。” 花姑子眉头一皱,恼道,“你骗人!” 姜穆微怔。 “时常看你露出那些神色,好像在怀念别人……看起来那么遥远……你的笛声,明明哀伤……问你,你又不肯说。无事!无事!无事!你除了会说这两个字还会说什么!” 姜穆:“抱歉。” “这么说,你是真的有事?有事你就说出来嘛,说出来也好受一些啊。” “无事。” 这两个字,简直是让人憋气至极。 花姑子拍了下桌子,也不管那站茶水了,扭头就走,“陶哥哥真是的!我不理你了!” 姜穆回头,花姑子脚步放慢了,回头看到姜穆正看着她,似也不说什么挽留之语,当时气到头脑发懵,暗道此人实在木头一般不知变通,跺了跺脚气呼呼离开了。 小葵急急忙忙冲过来,为她解释,又担心姜穆生气,语无伦次道,“陶大哥,姐姐只是担心你!你你你……” “小葵,走了!” 小葵见她走远,脑仁一阵发疼。只道还没见陶大哥一分钟,还没喝上一口茶,姐姐这就生气要走是个什么情况…… 她想去追花姑子,又有些担心姜穆,要走不走的,直到姜穆开口道,“去看看她吧。我没事。” 小葵苦着脸,两头为难,一边跑一边匆匆道,“陶大哥,你别生气!姐姐就是脾气直,陶大哥陶大哥你千万别生气啊。” 姜穆了然一笑,“没有。去吧。” 他在想什么? 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却是很难以言语说清道明的。 很多时候,也就是乍然沉浸于某些回忆。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 遇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便明明白白知道这个道理,世上又有多少人跳出轮回,去看待世事。 他们不敢。 因为在整个轮回中看,无论是谁,他所做的,都是错的。 一旦跳出此世,看清前后,他就没有机会再把自己当世所作之事圆成正确,他就犹豫踟躇,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立场判断对错,最后去处理与自己相对之事。 所以有时有些人并非是糊涂,只是不愿太过清醒罢了。 他也从来不敢说他所做的,就是正确的。正确与否,要等待实际检验。只是在那个时刻,他知道自己要这么做,于是他就那么顺心去做了。既未悖逆人伦,又无伤天害理之事,他问过自己,又为何不能去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花姑子(四) 夜色冥冥。 花姑子早走了个把时辰了。 姜穆未曾回屋。 夜凉如水。 竹叶飘飘洒洒,落满长桌。茶已凉透。 作为人,他应该休息。只不过,他不休息,也习惯了。 “陶老弟!陶老弟!” 外头青石小道上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唤,姜穆听出是花章声音,心下微沉,既知他不会在此时匆忙而来,那么,便是与花姑子有关了。 他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见到那对夫妇跑过来,向他的院子望了望,没看到人影,更加焦躁了,“陶老弟,花姑子不在你这里吗?” 姜穆道,“约莫一个时辰前,她已离开了。” 花老爷忧心忡忡都无法继续掩饰,对自己的老伴焦躁道,“我就说!丫头在陶老弟这儿,他一定会提醒丫头早点回家,不会待到这个时候!” 姜穆听出不对,“花兄请明言。” 花老爷急的团团转,苦道,“陶老弟啊,那丫头,她没回家啊!” 姜穆伸手,平息了他急躁的内息,沉静无比,“花兄勿急。我找找看。” 花老爷虽修成人形,却也只是造化,他本身的法术,并无几分,因此也只能干看着,“好好!陶老弟你快找找,这么晚了,丫头她……” 姜穆抬手制止他的话,“安心。” 他闭上眼睛,神识扩散,在竹林之间传开,蔓延更远。 河溪山涧之中,花姑子坐在溪流边,有一下没一下朝水中砸着石子,口中念念有词。 “陶哥哥真是的!人家只是想关心关心他嘛!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就说他是个坏蛋!小葵你信了!你看他还凶我!” “气死我了!” “陶哥哥太过分了。” “小葵,你说是不是!” 小葵站在她身边,头大无比,又忍不住为姜穆分辨了句实话,“人家陶大哥也没说你什么嘛!” 姜穆:“……” 花老爷等得度日如年,忍不住出口道,“陶老弟,找到了吗?” 姜穆被他打断,回神过来,“在西边三十里的山涧。” 花老爷才松了口气,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这丫头,白让人担心许久。” 花老太闻言,却脸都白了,“……那,那不是蛇精住的地方吗?” 于是花老爷心又提回了嗓子眼中。“蛇精生性恶毒,又占有欲强,丫头闯到她的底盘,定然是……不行,得赶紧把她叫回来!” 姜穆也确然在那个方向,感应到了些许妖气。 虽然不强,但对上更不注重修行的花姑子,想必会是碾压性的胜利。 他记得……蛇是吃獐子的…… 姜穆一时也有些无语了。 正如他之前所言,山林各地,皆有妖族占据。 擅入有主之地,有挑衅抢山之疑。这算是山林精怪们不成文的规矩。 正如这片竹林归属于姜穆,他人若无邀请,便不可擅入。 那片山必然也是如此。 他还未动作,那边的妖气一盛,姜穆眉尖一皱,拂袖之间,卷了另外两只獐子,瞬息便到了山涧中。 林木疯涨,挡住了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七彩巨蟒。 花姑子见到姜穆时,本以为他担忧才出来寻找,笑意还未出,又闻背后动静,看到巨蟒,脸色都白了。 花家夫妇匆忙忙去架着花姑子和小葵脱离危险地带,到姜穆背后,看到那条已不知修行多少年的巨蟒,也是一阵眼睛发愣,暗道好险好险。 蛇妖在草木间挣扎,吐着蛇信,怒斥道,“你是何人!休要多管闲事!这小妖精先闯我宝地,坏我风水,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姜穆微微皱眉,一看她誓不罢休的模样就有些头疼,“抱歉,擅闯宝山,实属无意之过。在下小妹懵懂,因此惊扰阁下,万望见谅。” 蛇妖冷哼了声,明明声音柔媚,偏生又非常泼辣,“谁知道你是不是托词!老娘告诉你,想抢地盘明着来,老娘占了这地儿这么多年还没怕过谁!小小獐子精,也敢对我的底盘动手动脚!” 姜穆:“在下……” “立刻滚出去!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姜穆多年来,的的确确是头一次被劈头盖脸一通骂,顿时:…… 可此事,毕竟是他们失措在先。 他拱手微拜,依旧客气,“还望见谅。” 即便知道此人法力高强,不是好惹的,蛇妖看到那獐子精,还是忍不住放了狠话,“下次见到,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姜穆心下微叹,带着花家夫妇退出了此处地界,又将几人送回了家门,才转身离开。 等他到了,庭院中已坐了一个白衣霞帔的姑娘。 姜穆打眼看了下,将其原形收入眼底,“……” 那女子容色艳丽,眉眼深刻,颇具侵略性。姜穆踏入家门,并未收声,她自然也感觉到了,幽幽张口道,“我看那群獐子修行低微,又不上进,有如废物一般。你既有强大的修为,自然应该与大妖交友,老是照顾那些小妖精,又没什么用。他们只会拖累你。” 院中的小红花见主人回来,终于怯怯露了个脸,反驳道,“陶哥哥心善,他才不会像你们一样冷血!” 若不是有他在,这院中花朵,竹林中其他小妖,又哪里还有栖身之地。遇到像蛇妖这样的,说不得整山的小妖都要成为她的腹中餐。 “你!”蛇妖瞬间变色,一手张开恶狠狠地打算掐掉花朵。 姜穆轻轻咳了下,蛇妖转过脸,又笑的温柔娇媚,仿佛刚才一口一个老娘的,不是她本人。 姜穆道,“现下你也闯我地域,可算扯平了?” 蛇妖弯着媚眼,甜甜一笑,“算。我这人最讲究公平,今天的事就算结了。”她没骨头似的倚着桌子,坐无坐相,站无站像,懒洋洋又加了一句,“不过下一次,那头獐子就没这么好运。我就不信,凭她那个头脑,你能次次救她,蠢货一个,迟早作死自己!” 姜穆不去答话,反问:“阁下此次前来,何事?” 蛇妖道,“啊,没事。我最近瓶颈,听人家说双修修为进益神速。现下缺个双修之人,看你修为不错,怎么?要不要考虑一下?” 姜穆:“……” 即便大风大浪没少经历过,姜穆还是为她直白的话惊了瞬间。 蛇妖看他许久不言,有些不耐,“喂,行不行?给个话!” 一脸无畏模样…… 姜穆清咳了声,问她,“你懂……双修何意吗?” 蛇妖看他神色,莫名其妙道,“嗯?不就是二人一起修行吗?” 她的理所当然让姜穆噎了一下,“……” “总之……你我只是初次相见。此事不太适合。” “这么说的话,第二次见面就适合喽?” 姜穆难得头大,鉴于她们作为山野妖兽,思维逻辑与人类不同……水三娘显然不会懂人界嫁娶,姜穆还是相当耐心地解释,“若非相守之人,则不谈此事。你是蛇妖,对于伴侣的要求也许并不严格,抱歉,在下……常在世俗游走,对于感情之事,并不能如山林精灵那般随性而为。” “这简单。你我结为道侣便是。” 姜穆沉默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抱歉。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蛇妖看了他很久,不解道,“有什么害羞的?我对道侣要求也很高啊!这么多年我都是独自修行的,大家都是第一次,你又不亏。”反正……看对眼就抢上山呗。他们蛇类繁殖,不就是谁最凶残谁就能得到伴侣嘛。 姜穆深深吸了口气,“总之,此事不可再谈。” 蛇妖哦了声,“我叫水三娘。” “……”姜穆沉默了下,才回,“姜穆。” “他们都叫你陶醉。” “二者皆可。” “奥。陶公子。” “姜穆。” 姜穆对她所言并无格外应答,“今日之事,我代花姑子向你道歉。” “没什么。我就是手痒想教训教训她。” 不太可信。 方才明明是有杀意。 水三娘幽幽道,“哪有什么。她吃我山上的草,我就吃獐子,本来就是天理循环,你也没必要有什么不爽的。要是哪天我太弱被人吃了,我也自认倒霉,不会说半个不字。” “修行不易,同为妖族,也算缘分。我等还应相互关照,便不必自相戕害了。” “关照?”水三娘微微垂眸,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道,“只有你敢这么说,你去寻常山头看看,山妖哪个不是我这样的。若不是我这样的,也就活不到占山为王的日子了。” “你敢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你法力强大,不用与他族生死相拼罢了。” 她起身,长长的衣摆随着动作扬起。 姜穆见她要走,看到黯淡的天色,“路上小心。” 水三娘背对着他脚步微顿,因提及山林妖类生存而浮出的抑郁之情散了些,不觉勾起一抹浅笑。掩去了蛇妖天生给人的邪佞之感。 她难得好声好气得提醒了一句,“行了,有空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那个小妹妹吧。别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语毕,扭着腰身一摇一摆走远了。 姜穆揉了揉眉心,自然知道她所言不无道理。 从这一点看…… 花姑子真的需要学习学习何为居安思危之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花姑子(五) 时日不久。 姜穆在路边捡了腰骨断折的小葵。 她一向与花姑子形影不离,此时却单独落在此地,还受重伤,姜穆便觉奇怪。 他捡起花枝带回花府,一路上小葵絮絮叨叨的讲了这段日子花姑子没来的许多事情。 大意便是花姑子一家出游,花老爷路上遇了坛摔碎的酒,耽搁了些,被进山打猎的人群围住,最后一个书生为它们拖延了时间,让几人逃离了死局。花姑子心怀感恩,一直想要报答他,但她修行不够,白天不能化为人形,一直无法与那书生相见。后来花老爷说漏嘴水三娘身怀内丹修行迅速之事,花姑子跑去盗丹,路上被水三娘追杀,现下行踪不明。 姜穆从她的话语中摘去,可怜獐子,酸腐书生,贪婪猎人,狡诈蛇妖等等一众的形容词,得了一个比较公正的事实。 果然出事了。 盗丹…… 与那蛇妖见过几面,姜穆自然明白水三娘对修行的看重,若花姑子将她内丹盗走,只怕届时有他相护,水三娘也不会手下容情了。 虽知花姑子一向任性,随性妄为,却也不知,她如此不知轻重…… 此事,且不论是否有合道义,单就坏人修行之举,便不妥当。尤是,只为一己私欲。 姜穆心中,自然没有因水三娘为蛇,花姑子为獐子,生灵天性不同而心有分别。 从前碧游宫之时未有,现在自然也不会有。 他立刻动身去了花府。 花姑子尚未归家,姜穆便在此处等候。 也许是他的神情严肃了些,花家夫妇一头雾水,又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花老爷暗暗拉了拉心头七上八下的小葵,“喂,你姐姐呢?你陶大哥怎么这幅神色?” 小葵嗫嚅,万分不敢对夫妇二人提起蛇丹之事。 原本她去找陶大哥帮忙,就是希望那蛇妖害怕陶哥哥明智的放弃,偷丹之事最好避开花家夫妇…… 陶大哥倒好,直接就到花家等人来了,竟半分也无包容之意。 这下惨了…… 若是姐姐回来,这一顿臭骂,恐怕逃不了了。 花老爷看她神情,心下便有几分猜测,眉头一皱,“你姐姐又闯什么祸了?” 小葵又不开口。 花老爷只能腆着脸,凑到姜穆身边,“陶老弟啊,你这也不说话,叫老哥我心里好没底。就算是丫头做错了什么,你也说说,你说说,我们也好叫她改过啊。” 姜穆不忍让这二位为难,只是,他一时实在无法评价此事……无法用言语表达他此刻内心的心情…… 太任性了?不,这已不是一句任性可以盖过了。坏人修行之道,简直…… 无疑姜穆也难免气恼。碧游宫子弟众多,都从未有夺人造化成圣之事发生,今只花姑子一人,且不重修行……她竟突然起意要盗人灵丹。 若是水三娘气极鱼死网破,牵累的又只是她一人?恐怕花家夫妇都会成为水三娘的报复目标。 古语虽有一人做事一人当之说,却也有子不教父之过一言……若最后找不到花姑子,以水三娘的脾性,花家一定会被闹得天翻地覆。 良久,姜穆终只是轻道一句,“花兄,还是先等她回来吧。” 纵然语气平和,纵然与平日真的没有太多分别,众人还是觉察到了几分,他平静之下的厉色。 此刻哪能还称为如沐春风…… 只怕是夏日雷雨的前奏。 花姑子拿着蛇丹,蹦蹦跳跳穿过水桥而来时,獐子化作人形。 手中的灵丹散着绚丽的光彩,大老远就可以注意到。等她到门口,见到缓步走出来的姜穆时,笑意一僵,连忙将手中的蛇丹收回背后,朝着姜穆无事发生一般又笑的极为灿烂。 小葵看她懵懵然不知事态严重,在姜穆背后一阵猛使眼色。 姜穆觉察到她的动作,稍一回头,小葵瞬间收拾好表情,对上姜穆时勉勉强强一笑。 姜穆转回,再未见她,他问的平平淡淡,“去哪儿了?” 花姑子手中的蛇丹又握紧了些,对上他的目光,底气不足道,“没去哪儿。” 姜穆:“你去哪里了?” 花姑子被他盯着,额角有些冒汗,又不敢说出蛇丹之事,顶嘴道,“关你什么事!”她扭过头,推开姜穆就要进门。 小葵生无可恋了。老老实实交待还好,她对已知来龙去脉的陶大哥顾左右而言他,陶大哥一定生气了…… 花姑子:“?小葵?你眼睛抽筋了?” 话音未落,门前的水桥一阵风波炸起,一条巨蟒自水中浮起,水三娘怒斥,“小妖!还不将我灵丹还来!” 姜穆抛出玉笛,挡了她一击,暂缓攻势。 跟在姜穆身后的花家夫妇见此情景,哪里还不知自己女儿又去招惹蛇妖了。 眼见姜穆挡下这一击,花章趁着空隙问花姑子,“臭丫头,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花姑子嘴硬道,“我在山里走,那条蛇要吃我啊!陶哥哥你快打她!” 水三娘怒极,“臭獐子,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不把我灵丹还来,否则今日定叫你命丧当场!陶醉你少管闲事!” 流水水幕冲天而起,阻住了水三娘。 姜穆闻言回过头,极为耐心地,平静无比一个字,“说。” 花姑子还要辩解,看到姜穆神色,隐隐竟觉得若她再有一句谎话,从今往后,陶醉此人,将永远消失在她面前,她只好收了话头,委屈道,“陶哥哥。” 却不见他有半分动容之意。 花姑子磨磨蹭蹭拿出了蛇丹,分辩道,“我……我也是为了修行嘛。这样,我就能经常化形找你玩了。” 姜穆对她的示好全做未闻,拂袖收了她手中蛇丹,甩手扔出,水三娘张口,一口吞没,她重新化作人形,站在桥的对头,眸中怒色仍未消减。 好不容易才偷到的灵丹,就这么还回去了! 花姑子不甘道,“陶哥哥!” 姜穆撤去水帘,道,“既已物归原主,还望姑娘借我三分薄面。” 水三娘眉头拧的死紧,“今日是物归原主,若是没有归还又当如何?难道还怪我未保管好自己的宝物?”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你让开!看我今日弄死这臭丫头,定也能为你省去许多麻烦!” 姜穆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水三娘冷笑,“下一次?那你就这么想着吧!”她眉眼一冷,“今天我话挑明了,她再敢妄为,我水三娘必穷尽毕生之力追杀,不死不休!你也别再对我提什么情面,蛇妖最出名的就是冷血无情!” “哼!” 她拖着蛇尾,消失在山林。 花府上下才松了口气。 花姑子道,“陶哥哥!你明明能打得过她,为什么要跟蛇妖废话!你都不帮我!” 花老太太闻言,恨铁不成钢打了她一巴掌,“你胡说什么!你陶大哥要不是为了救你,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以后想天天被蛇妖追杀,搅得整个家都不安宁吗!” 花姑子头一次被自己的母亲打,有些不可置信的捂着脸,当即就垂泪下来。 姜穆稍退了一步,问她,“打过之后,你要如何?” 花姑子语塞。 “莫非你想将他人灵丹,据为己有?” “……”纵然她没有出口,但表情显然还不知错。 半晌,她才哭诉道,“蛇妖奸诈阴险,本来就不是正道!日后放纵,她一定作恶多端!我取她灵丹也能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对!” 姜穆神色平静。 纵然平静,却比寻常人怒容满面更令人觉得不安。花姑子显然是只顾灵丹,半分也没看清陶醉的态度……花老太太怒声喝止,“闭嘴!”她临时所找的借口,显然只是信口胡说。花老太对她的固执简直没眼再看,道家门不幸,“谁给你教的这些巧取豪夺投机取巧的事?我教你的?我们一家老老实实在山林住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一时气结。 不防将蛇丹之事泄露给花姑子的花老爷看她在气头上,往后缩了缩步子,也没声了。 直到看花姑子垂泪太过心疼。花老爷才不得不出面回寰,“好了。好了。消消气消消气,这蛇丹不是换回去了吗?丫头也不是有意为之,是修行心切,是吧?丫头?” 这丫头,从小到大,他们还没舍得打过她…… 如不是……这次事情太严重了…… 他越说,花姑子越觉得委屈,哭声越大,抬脸一见姜穆,他全无安慰之心,扭头气愤地跑回房间去了。 花章也有些无奈,歉疚道,“陶老弟,丫头还小不懂事,实在给你添麻烦了。今后,今后我一定严加管教,让她少惹是生非!陶老弟,你也别太生气了。” 姜穆道,“……章兄之意我明白,在下并未生气。不过,在下还是要提醒一句,年纪小并不是逃避责任的理由,章兄慈父之心,在下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她总会有长大之日也总该有长大之日。今日之事……在下言尽于此,望章兄细量。” “在下告辞。” 他微一拜,转身离开。 还希望劝他帮忙安慰安慰花姑子的花章制止不及,只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远去。 花姑子躲在院中屋子门边,偷偷伸头来望,看到他离开,哭声又高了几个度。 花老爷一阵头疼,被她闹得也有些生气了,走回去斥道,“哭哭哭!你看你都闹腾了些什么!今天要不是你陶大哥在此,你的小命都得交待了。” “陶哥哥分明就不喜欢我,那蛇妖欺人太甚,他还在那好声好气!懦夫!” 花章终于对自己女儿的任性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识,瞪大眼睛简直不可置信,“丫头!你真这么想!?你……你要他怎么样?打走蛇妖帮你留下灵丹?!哎哟我的小祖宗啊,那蛇妖几百年道行,我与你娘都抵挡不过,你让你陶大哥帮你打人家?” “陶哥哥武功那么好,怕什么。” “武功好就应该帮你去偷去抢?” “修行最讲究循序渐进,你要偷他人宝物,可是会遭天谴的!” 花姑子擦着眼泪,“我也是想尽快修成人形嘛!” 花章见她突然对修行这么积极,狐疑道,“以前叫你修炼你也不愿,现在为何这么积极?” 花姑子语塞,支支吾吾,“没什么。” 她不愿多提,花章也不忍多问。“回头去给你陶大哥赔礼道歉。” “我不去。” 她答得干脆得很,花章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救了你一条性命!” 救了花家。 今日如不是陶醉在,那蛇妖必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虽也有些修为,功力又岂能赶得上以修行速度见长的蛇精。 “我就不去!” 为了拿到灵丹,她差点丢了半条命,陶大哥不帮忙就算了,还帮着那条蛇妖! “你!” “姐姐,陶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啊。” “哼!他为我好吗?他害的我没有办法化成人形!” “姐姐……” 花老太太看她固执,发狠心道,“你去不去! “你不去,以后就别回来了!” “娘!” 花老爷见夫人狠下心,也不好多言。再者,花姑子必须去一趟。她总不能指望人陶醉过来对她认错赔礼吧…… “爹!” 花姑子看着他,老太婆也看着他……花老爷只能转过脸,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花姑子(六) 因为父母的接连催促,她不得不带着小葵来到竹林。 结果发现自己担惊受怕被唠叨几日,对方的日子却还是安安宁宁有滋有味的,心下瞬间失衡。 她提了壶用来赔罪的花雕酒,靠近了竹院时,看到石桌上的碧竹笛。 他的人影,在小院屋后的竹林之中。 才闹了一出大事,花姑子见他,难免觉得心虚,倒是小葵好几日未来,见到人影时,就非常开心,放开嗓子在院外欣喜招呼,“陶大哥!” “陶大哥,在吗!” 姜穆从屋子出来,看到那二人,轻点了点头。他沏了壶茶,叫她们坐下,神色如常。 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的不愉快。 小葵反而摸不着底,“陶大哥……” “嗯。” 小葵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花姑子,示意她赶紧开口。 花姑子皱着眉,相当不情愿,“陶哥哥,对不起啊……” 姜穆为她倒了盏茶,“无妨。小事而已不必挂怀。” “喝吧。” 他还是和和气气的样子,眉目因为惯常的微笑而温柔无比。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与最近所听到的责骂对比……不是安慰更似安慰。 明明最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可他却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对她指来点去。 花姑子的泪水就滴滴答答落下来,落在青色茶水中,晕开水纹。 一块手帕递过来。 花姑子抽噎着接过他递来的手帕,委屈道,“还是陶哥哥对我最好了。” 这几日,爹娘对她说教个不停。还要指责她,她真的是太苦了。 “爹娘他们不喜欢我,老是说我不好!陶哥哥……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也教过我们要知恩图报啊,我哪里做错了嘛!那天爹他自己贪嘴,被猎人围住了,要不是那位公子出现拖住了人,我哪里还能再见陶哥哥你啊。我不就是想修成人形,好当面向人家致谢嘛?你们一点都不懂。” 她皱着眉,“陶哥哥还说什么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看来都是空话。” 姜穆静静坐着,耐心地点茶,又听她倒苦水。 直到最后,他才出口劝道,“……你要报恩,与你要盗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对的我不会阻拦你,错的自然不应该做。” “那我也是为了修行啊。” “夺他人之物……岂能称为修行。倘若有朝一日你修成内丹,却被他人盗走,花姑子,你又作何想法。” “哼!”她虽然又气了,却到底没有离开。 姜穆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花姑子虽是长于山林天真了些,但是非对错,心中还是有数的。作为兽类,动物对于善恶的判定不同于人类,花姑子又惯常热血上头,做事不拘后果……需要有人,来告诉她,何为善恶。 若非如此,若她真是无可救药,姜穆对她的态度,恐怕就不是这般了。 “人之间的缘分,是不可计算谋得的。计谋所得的感情,终究是不可靠不真实的。一谈及报恩,岂非就是恩人有难?若是那位公子平安顺遂一生,你又何必去执着此事?何况人妖有别,强行牵扯,只会伤及己身。”如同当年……紫萱与徐长卿一样啊…… 不对等的寿命,不对等的认知,不对等的身份…… 姜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感情的确是令天地动容,却也,太过困难了。若是姜穆……他是不忍心,让对方如此痛苦的生活。 纵然他们常言情爱令人沉醉不知,人因爱情而才能感觉自己真真正正的活过一次…… 姜穆对此言却最多只是一笑置之。世上能让人觉得自己生存着的事,物,人,很多。至于那样沉重的爱情,对于经历者而言,实在太过痛苦。若是姜穆真的对人有心,便会尽最大努力让心中人的一生都平静安乐毫无忧愁的度过……他不会明知沉重还要一意孤行,也不会让单方面的感情变成对方的枷锁 。 如花姑子一般,因自己心生的喜爱而去不断入侵对方的生活……也许可被称为勇敢的追求自己的爱情…… 姜穆虽未反对,却并不是赞同的。 那位叫做安幼舆的书生最后是接受了花姑子…… 可在他没有接受之前,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个普通人的家中,突然出现许多妖邪之事…… 安幼舆没有被她吓疯,可见也是真的心性强大…… 人惯常是怕妖的。二者也的确该存有距离。 毕竟,世上不杀生的妖是有,但杀生的妖却多如牛毛。 “……哎呀,陶哥哥你不知道。那书生可呆了!纯是被人欺负的!要是他真的平安顺遂还好呢!他们县里那个县太爷的公子,天天以打骂他为乐,我这不是看不过去嘛!” 姜穆看她提起安幼舆就眼神放光的模样,沉默良久,才问,“你……真的很想修成人形?” 花姑子慢慢张大了眼睛,“陶哥哥……” “虽说修行贵在静心,盲目求快易走火入魔……” “不过呢?”她迫不及待问。 “……半年。” “……”半年……若是半年不见,安幼舆不知会把她忘到哪里去呢……那书生现下心心念念的,是那位钟姑娘,如果她还不赶紧露露面,安幼舆怎会记住她呢。 花姑子有些犹豫。 “妖族修行本就困难,加之灵气稀薄。半年已是极限了。” 如是闭关半年之后,她还要外出再寻安幼舆…… 那大抵就只能说是,情深意切,真情厚意,可跨越种族。 日后哪怕为天地不容…… 姜穆也无法强行阻止了。 …… “各般小说传奇中言,灭妻杀子,禽兽不如。如再加之宠妾又或贪财,更为世人所鄙视。 前有商纣宠妲己杀皇后,后有陈世美尚公主追杀妻儿,最终结局,商灭陈亡,无不凄惨。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昨日故事已结。今天,咱讲个青天大老爷狄仁杰神断狄大老爷的事儿,各位看官,且听好了。” 说书人站在路边,一拍自己桌前的惊堂木,抚着胡子扫过周遭人群,看他们被勾起兴趣,心下也笑了。 一位白绸绿叶绣文,乱袖长襟,柳眉杏眼,容色出彩的姑娘路过时,弯腰在桌前的陶碗中放了碎银。 一看便知是大家小姐。 说书人认得她。 此女乃是崂山首富之女,钟姓,小名素秋。她平素深居简出,只得生日或大节,才会由婢女陪同,在外转转。 虽是如此,素秋形容清婉,心地善良,知书达理,盛名已传遍崂山,人称崂山第一美人。 待看清碗中银两,说书人一愣,忙叫住她,“钟小姐,使不得。这也……这也太多了。”再说,他这还没讲呢。 钟素秋转头,微微一笑,温和道,“先生的故事一直都很有意思,该值得这些报酬。” 说书人叹了口气。何尝不知是钟小姐有意相助…… 她还未离开,长街之上,又有一人跑来,因为过胖,就像是滚来一个金光灿灿的圆球。 说书人一见,整个人都不好了,抬脚欲走。 “站住!”那胖少年中气十足的大吼了声,说书人生无可恋,“熊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那少年年轻,看着也就十七八岁模样,穿着也是将就,黄色纨绔小背心,锦云团花暗纹里衫,腰间扣着几块玉佩,头发以金冠挽起,华丽至极。加上他胖乎乎圆滚滚的身材,更加富态。 原本折扇拿在手中,更添潇洒文雅。可一旦执扇之人变成他,总是格外引人发笑。 崂山县县令熊雄之子,叫熊大成。平日文墨不通,偏爱些捉鸡斗狗之事,横行霸道,无人敢问。他一上街,那街上路人基本就是要闹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了。 熊大成吊儿郎当道,“昨讲的那一折不错,再讲!” “熊爷爷啊,这故事都讲完了,您……” 熊大成被反驳了,当即怒火上头,“废话!小爷叫你讲你就讲!屁话那么多!”他转过脸,收拾了一番衣衫,摇着一把折扇作出一副文气模样,只可惜身材过于走样,没有太大的效果。他最清楚,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钟大小姐,更为青睐才华横溢的文人才子。两个月前茶楼诗会上安幼舆拿了一副逼真的钟素秋的画像出来,可是在她面前出了好大一把风头……实在太可恶了…… 他对着钟素秋讨好一笑,“钟小姐,你昨没出来,错过了好戏。这老头……啊先生,讲的可好了。我想想,啊,讲陈世美那一折,好玩的很!钟小姐~不知可否赏脸?” 钟素秋忍不住退了一步,但仍旧未失礼节,“熊公子……我爹爹叫我早去早回今日我出门已久,就不多看了。熊公子喜欢,大可再看一遍……小女告退。” “哎??钟小姐?钟小姐?”熊大成追了两步,见实在追不上此女,又不好让下人们去追,只得作罢了。 他回头看到战战兢兢的说书人,踢了一脚他的木桌,不妨木桌极硬,痛到脚,又抱着脚五官扭曲的嚎了一阵。对说书人道,“给小爷把陈世美再讲一遍,不然小爷让我爹抓你进大牢!” 说书人脸色都青了,僵硬地点头回道,“是是,是,熊爷爷。” …… “那料得那陈世美早有妻室,只道那寒窗十年苦读书,一朝登第为驸马,只道那金枝玉叶作东床,肯因糟糠旧妻伤富贵?” “世美暗道,今那老妻来寻,若是上达天听,这驸马都尉,这皇亲国戚,这金枝玉叶,终将流水付之?” “十年寒窗终至此,岂肯女人小子坏功名?各位看官,你猜怎么着?” 熊大成正听在兴头上,突然断这么一句,加之方才钟素秋离去,他啪拍了下桌子,“猜个屁!赶紧说!” 说书人一噎,念及他县令之子的身份,还是压下委屈,陪笑道,“熊爷爷说的是,说的是。” “只恨那秦氏无知老妇,今要拦路告驸马。世美暗下狠心,只说杀了那老妇幼子,一了百了。” “可叹昔日贫夫妇,如今相互藏恨心。是那贫寒清苦铸深情,还是那功名利禄乱人心?” …… 听过话本,熊大成领着一众跟班走在街上,“要我说,那陈世美可真是的……死不承认就好了,还搞个杀手杀人,啧,实在是太笨了!” 他一发话,跟班们连忙称道,“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是啊。” …… 半年之期已至。 寒冬之日,竹叶依旧青葱。 姜穆坐在石桥边,远处的一片向日葵花海在此时盛放。 花姑子摘了花朵欢欢喜喜而来,“陶哥哥,我成功了。” 姜穆笑了笑,“恭喜。” “我现在可以去找安公子了吗?” 姜穆并未松口让她离开,反道,“在你走之前,我们约法三章。” “好!都听陶哥哥的!” “妖族有妖族的章法,人世也有人世规矩。入乡随俗,你既要如世,自然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须知凡人□□脆弱,你无心之失,就有可能致其死亡。” “嗯。陶哥哥你放心。”为了化人而老老实实入定半年,她的跳脱之气少了许多,听姜穆说,就拍着胸脯保证道。 “第一,在人间,不可轻易使用法术。” “啊?”他一句话就把花姑子的退路堵死了。 不使用法术的话,怎能让安公子…… 对,没关系,陶哥哥只说,不可轻易。那她就轻易不用便是。 “第二,所谓知礼守义四字,你只是一知半解。不可以法术谋私利。” “奥……”这一点倒没什么好说。她本来也没有想用法术做些什么。 姜穆看她并未重视,不得不重申一遍,“不可为自己谋私利,亦不可为他人谋私利。” 其实这第二点对她才是最困难的。若是安幼舆缺了什么,难保她不会出手。 可要是人人都用法术去得到一些东西,投机取巧……那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可能了。 “第三。如果有朝一日,你违背以上约定……” “我便收回你的功法,将你打回原形送入山林喂狼。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平平静静,花姑子正要点头应是 ,反应过来时:“???” 她看姜穆认真之色,猛然笑出声,“陶哥哥,你就吓唬我吧。” “我看你平日在这山林里,对个兔子都客客气气的,别说把妖打回原形了……哎,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说这话呢,是为了让我安安静静不要在外惹是生非,你放心陶哥哥,我报个恩就回来,绝对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姜穆听她语气随意,不得不再次叮嘱道,“你的话,定要记住了。” 虽说他也的确不至于废掉她的修为,但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如若她屡教不改,那他也只能做这黑脸将一切都摊开挑明,要花姑子在人妖之间做一个选择,而不仅仅是在言语上要求承诺了。 姜穆将化形之法教授于她,那么,她的行为所导致的后果,姜穆也无法逃避责任。 姜穆知道这一点。不过,他愿意看在相识一场的缘分上,承担这点风险。 给她一个机会,她可能会改变,可能不会。不过有改变的可能性,姜穆就不想让人别无选择。 “嗯嗯嗯。” “半年谢谢陶哥哥为我护法了。”花姑子语毕,蹦蹦跳跳跑远。 一直跟着她的小葵见人远走了些,仓促辞别,“陶大哥,我和姐姐先走了。陶大哥再见。” 姜穆见她一头要冲向人间的热血模样,微微皱眉,传音给她,“先回家去见你爹你娘。” 声音在耳边响起。 花姑子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她回过头,笑嘻嘻道,“陶大哥你好啰嗦!我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花姑子(七) 在这片竹林留了半年,花姑子出关后,姜穆打理了房中三个牌位,又将庭院中的花花草草重新整理一番。 苍白的雪落下时,姜穆终于出门了。 之前半年,也只是担心事有意外。 化形已不是简单的障眼法,而是改变自己的骨骼,这并不是件安全的事。姜穆也不想看到,刚刚引人踏入道门,对方化形却不能顺利的事。 他许久未去人间,先下山去镇上闲游。 顺道打酒。 他自己并非不会酿酒,不过……年头尚未长久,再好的竹叶青,也就是那滋味罢了。 之前花章过来探望花姑子的情况,看到姜穆屋中的酒,顺走了大部分成品。姜穆还留着的,也只剩下了些年头不足的。 姜穆不太喝酒。只不过花章喝,他便习惯在身边存些罢了。 等他一进客栈,就被热情的招呼了。 姜穆:…… 他看到了水三娘。 “哟,陶公子怎的有空……”下山来啊? “……你……” “山里住久了无聊。”她压低声音笑道,“人间可真是个好地方呢。” 姜穆:“你素来看重修行,为何……” “修行太久了也没意思。你看看我开的客栈,可是……”她凑近了些,看着人满为患光新锃亮的客栈大堂得意道,“可是比我那破山洞好多了。” “这……客栈原主人……” 水三娘眉头一皱,“怎么?你可别瞧不起人!我可是老老实实花钱盘下来的!” “……” “来了就别急着走啊。你看,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我这做主人的,还不得好好招待招待你。” “……” 姜穆硬生生被她拉着坐下来。 “小二,来给你陶大哥上菜!哎……”水三娘点着下巴想了会,想不出来竹妖的喜好,最终直接问他,“你吃什么?” 姜穆:“有什么。” “叫花鸡!红烧狮子头,蚂蚁上树,佛跳墙……哎很多你问我也说不完。我让他们给你都来一份。” 见她说风就是雨,姜穆:“一碗阳春面就可以。”他现在,还真有些呆不下去。 水三娘啪一拍桌子,“都进客栈了吃什么面!吃肉!真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水三娘看不起朋友!” “……随你。” 等她招呼着小二摆了一桌菜,姜穆拿起筷子,即使被她盯着一举一动也安然无比。 水三娘坐在桌边,耐心又笑眯眯的看着他。 真好。 这个人……吃个饭都是这么…… 门哐啷一声倒了。 一个灰扑扑的人影砸了进来。 姜穆放了筷子,站起身。 水三娘看他停手,暗道来人好没眼色,该死该死该死了一串。 和气生财是经商之道。水三娘虽然在山林多年,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她从盘下这客栈之后一直笑脸迎人,未曾有动怒之时,绝对称得上温柔可亲,客栈的生意也非常不错。 但是……好不容易碰到陶醉,硬把他拉来客栈吃饭,只盼他也看看她其实也很能干很聪明…… 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凡人偏来坏她好事!哪怕对方真是要来吃饭的,这会也不受水三娘待见了。 何况他只是被人踹进来的。 那满面沧桑的中年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了几滚,缓过来了,才扶着椅子板凳爬起来,忌惮的颤巍巍得盯着门口,好像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水三娘纤眉一皱。 门口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插着腰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流霞锦纹长裙,长发挽起,流苏垂落,手中执一把牡丹团扇,眉眼生的温柔无比…… 只是性格……从客栈这一片地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怎么样?本姑娘的粉拳还让不让你心痒痒?” 那男子颤抖了下,“不痒,不痒了。” “我是不是很辣呀?” “不辣,不辣。” 那姑娘见他老实了,得意一笑,摇着绣花团扇就要离开。 水三娘急道,“跑什么!臭丫头,打碎了我客栈的门,还想走!” 粉衣少女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怎么?你也想打架?”她看了看水三娘,露出一个笑,“是女人?我才不和女人打架。” 又看姜穆,拿团扇指了指他,“你可以选择为她出头?” 水三娘眨眨眼,瞬间把姜穆让了出来,突然觉得这小丫头可爱了许多。 姜穆:“姑娘说笑了。” 她顿了下,忽开口问,“你知道云南怎么走吗?” 姜穆看了她一眼,“姑娘要去云南?” 作为纸妖,跋山涉水,沐风浴雨,对于生命,会有威胁的吧…… 像她这般,修为不足,只是借助些许生人之气才得以化形的,要去云南,危机重重。 “嗯。听说云南风水好。” 姜穆:……那倒的确实不错。 “知道云南怎么走吗?” “山高水远,以姑娘身体,恐怕难以到达。” “你也说是难以到达了,又不是不能到达。修行就是要靠诚心,我连云南都走不到我还怎么做人。”她摆了摆手,“哎,不说了不说了,啰啰嗦嗦的,我看你也不知道云南在哪儿吧。算了算了,我走了。老板娘,打碎的门以后我成人了会还你的。”她拿着扇子拱手一拜,相当豪气,“朋友有缘再见。” 语毕大步跨出店门,水三娘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水三娘靠近了姜穆一步,悄声道,“哎,是个妖吗?” 姜穆向门口走了一步,后答,“不错。” 水三娘看他避之不及模样,翻了白眼,“我看她身上人气旺盛。” “……” 姜穆:“今日谢过,在下先回去了。” “哎?你不歇个脚?”水三娘看他闻声几步匆匆走远的模样,在后面扑哧一声捂着嘴笑出了声。 以前为何没发现山里住了这么个妙人。 二楼才下来一位锦衣公子,他头顶扎着一个毽子一样的冲天头,极具个人特色。这人迷迷瞪瞪下来,举着一个七彩斑斓的鸡毛毽,“水姑娘,我找到毽子了。这可是我们马家祖传绝学!来来来,我踢给你看啊。” 他话音未落,当即站在半楼台阶上,一脚飞起,毽子穿过楼堂,跌到客栈门外。 水三娘:“……”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马子才:“……”糟糕,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他对着水三娘嘿嘿笑了下,场面一时尴尬无比。 水三娘只得开口解围,“马公子稍等啊,我去捡回来。”几月前山里遇到了一个常常在山里采药的呆书生,有意逗他一逗,便与那个叫安幼舆的认识了。后来她闲着没事,又非常恶心那一家花獐,就下山到人间开客栈,又遇到了安幼舆。那书呆子被那头猪欺负的死死的,她救了一救,安幼舆便偶尔也来客栈坐坐。后来……他的朋友马子才就也不请自来了…… 听马子才说,他和安幼舆是一起长大的……可以看得出来,两人都一样的呆。 他们与陶醉不同。安幼舆是人世间难得的守礼之人,作为男子,却也知道尊重女子,又惯读圣贤书,恪守男女之礼,不为美色动摇。但这二人却与她是同等的。相反,见到陶醉的时候,总觉得,在他面前,她就只是个小辈,哪怕她有时有意逗他玩,或者她对他发了脾气,陶醉也从未动怒,他对于世人,似乎总是怀有一种包容的心态。花姑子是,她其实也是。 他是个很让人安心的人,奈何人虽善,却实在是和如煦阳,待人平等无比,无法找到独占之时。 却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那头臭獐子……哼……她也别想。 马子才见她动作,伸手跟上道,“我、我跟你一起。” 水三娘没有回答,二人出门一看,才觉事有不妙。 长街之上围了一圈人。 水三娘作为妖,耳力目力都远超常人,远远就看到尽头众人围聚,陶醉就在人群之中。 竟还有熊大成那头猪! 她连毽子都没捡,拖着长裙就奔了过去。 马子才跟在她身后,“水姑娘!”水三娘没回头,马子才只好自己先去捡了毽子,又撒开腿跟了上去。 人影重重叠叠。 姜穆一手稳健无比地提着迷迷糊糊醉的稀里糊涂的女子,熊大成握着折扇,骄矜无比,“你知道我是谁吗!本大爷熊大成,是崂山县令的儿子,识相地赶紧把钟素秋交出来!” 姜穆微微低头,看了看手边的姑娘,除了穿的是件橘色水霞织锦裙,这一位相貌与方才离开的,生的一模一样…… 不过……她身上只是沾染了些许妖气,生人气息很重,是人,不是妖。 看来,刚才那个纸妖,是借了这位姑娘的容貌和生气,才具有生命和灵气了。 钟素秋。 熊大成看他不答话,也没有放开钟素秋的意思,他皱着眉敲着扇子打量了会,“你不是崂山的人吧!从哪里来的!到我崂山地界,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熊大成是什么身份!整个崂山都是我爹做主!劝你老老实实把钟素秋交出来,我就放你一马!” 姜穆领着钟素秋的衣领,淡然无比答一句,“恕难从命。” 很显然熊大成对钟素秋很有意思,此人看着又不是什么矜持之辈。放着喝醉的钟素秋给他…… 姜穆的手显然放不下去。只这一放,怕是极有可能成就一个失足少女和□□犯…… 熊大成脸色难看,招呼了身后十几个家丁,“上!” 姜穆眉尖微皱。 他们扑上来之时,姜穆提气牵住钟素秋的衣袖,借力翻身踹倒了最前面的几人。 那些人也不害怕,拿着棍子就冲了过来。 熊大成在后面跳着脚,指挥道,“别伤了钟素秋啊!小心着打!快上啊!” 姜穆并未下重手,那几人被踹倒了一次,又跟着其他人扑了上来。 姜穆有些头疼,已经尽可能维持着钟素秋的平衡,但是他几脚过去,钟素秋被他带着避让棍棒和对面家丁的手,走了好几步,看着已经气力不足了。醉酒的人应该好好休息……此时…… 只怕他一松手,那些家丁就能把她围了。 钟素秋被牵着走了几步,周围的景色都发糊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面前的脸,看到一片几个眼睛的重影,脸色又白了些,站都站不稳了。 姜穆见此,收势撤去脚力,伸手扶了要倒不倒的她一把,钟素秋弯下腰,吐了一地,姜穆避让了下,却还是不免沾上了点点:…… 变故如此,家丁们也都是一愣。 熊大成见状,忍不住叉腰狂笑,“哈哈哈哈,瞧瞧,英雄救美没救上,反而惹得一身骚。” 姜穆:哎。 水三娘拨开人群挤进去,递来一张手帕,“没事吧?” 姜穆摇摇头,婉拒道,“不过是双鞋子。” 他动作一顿,把钟素秋递到她怀中,吩咐道,“后退三步。” 这是否代表了一种信任。 水三娘抿唇一笑,接过满身酒气的钟素秋,也不在意。若不是在凡人的眼中,抱走钟素秋对于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太吃力了,她立刻就能把这小姑娘拖回客栈。 还有……这个熊大成,欺负那安幼舆也就算了,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简直找死。 水三娘却未出手,应言退了三步,掏出帕子为钟素秋擦净脸。 姜穆的身影一晃,瞬息在人群之中穿过,只留下点点残影。 还未眨眼,姜穆已经从家丁群中走了出来,看了眼昏睡过去的钟素秋,“她……” 水三娘道,“我扶着就好。” 人世间极其讲究男女大防……方才他一直有意避开,水三娘自然看的清楚。陶醉本身并不注重男女之别,想来也是看出钟素秋出身名门,才有意如此,即便是此时,也能注意到不妨害女儿声誉。 对于人世,各类礼法风俗,看来他是了解无比。只要他愿意,便最是一位谦谦君子。当然他的确也是。 他非常明白,对于钟素秋,对于她水三娘,需要什么样的态度。她生于山林,自然不会像钟素秋那般在意世俗礼法,因此他也是有话说话从不客套虚言…… 真的…… 每次相见,看到的是他不变的温和,不变的温和之下,又是不同的行事章法。 该说是贴心还是多变呢。 水三娘低头一笑,一时却不清楚是何感受。总而言之,要跟随他脚步的人,又该要多么努力呢。 “多谢。走吧。” 姜穆当然不会担心水三娘扶不动人。她无论如何,都是个修行数百年的妖了。 水三娘回过神点头,扶好人朝自己的客栈走去了。马子才气喘吁吁的才赶来,看到水三娘,又看到水三娘扶着的姑娘,略微一怔,“钟小姐?” 水三娘:“你认识她?” 马子才道,“这是咱崂山县首富钟云山的女儿啊。” 他闻到了酒气,不可置信道,“咦,这钟小姐怎么还喝酒了?” 水三娘撇了撇嘴,“喝个酒怎样。”只准男人喝酒吗? 马子才知道她性格最是要强,摸着鼻子讪讪一笑,“本来是没什么,但是钟小姐的话……她可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寻常见她一面都难,怎可能跑到大街上,还!喝醉了。” 姜穆奇怪的也正是这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花姑子(八) 他见过的人,已经很多了。 不同的人,从他的言行,穿着,神色,不经意就可以窥见其人心性。 世上之人,纵有一些泰山之前面不改色的深沉者,从他的行动很难看出他的来历或目的,更多的人即使有意伪装,也总有些异常流出。 仅观钟素秋举止,她的背景就显得清楚无比。 此时世人对于女子,限制颇多。钟素秋自然也不例外。 从她的衣着上看来,这位姑娘家境优渥,教养极好,但正因如此,她原本应在深闺不出家门。 此世并非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男女之见浅淡的世界,而世家女儿所受的局限更胜于寻常百姓。 世态日久,一时难以改变。 姜穆身为男儿,却并非本土之人。他的时代,让他对于男女无成见,只是,他无成见,却并不代表他人毫无成见。 即使水三娘为妖,她为女儿,在此地开着客栈,恐也常有流言。她的脾气称不上忍耐,只是为妖的思维不同凡人,才未见她有厌怒之色。 从前正在世事风俗中行过,姜穆非常明白,世人评价对于生于世之人,何其重要。 多少人皆言自己可不顾世俗眼光,顺心而为,但真正敢于如此的,又何其之少。 敢于做的人,其中多少为世俗之语一传十十传百的利刃杀死,又有多少能真正改变世人评断标准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最一般的情况下,能保护他们的,只有随波逐流。 是明哲保身。 一个逆水行舟之人,敢于在世人口诛笔伐中表立意见或者意图改变世人已成事实的思想习惯,作为这个不同的,特别的人,必然要承受来自世界对立面的攻击。 这一类的抨击贬斥,从来不分善恶。 世上纯善纯恶之人向来都少,更多是遵从着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道德标准的寻常人。 姜穆自认,其实也只是这寻常人之一而已。 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的标准,比这个时代,延后了数百年。 曾有人问他为何对妖也可以宽容……那无非是他知道,妖与人,都有同样的灵智。善与恶,都有同样的标准。 相对于几百年前人们所言的妖必杀之,姜穆通常会选择,自己用眼睛去看。 马子才坐在桌边,看着姜穆,抓耳挠腮了一阵,“陶公子……” 他念叨这么一句,原本只是无意,姜穆便转过脸看他。“何事?” 马子才嘿嘿笑了下,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水三娘扶着楼梯悠悠走下来,看马子才还没走人,眉尖一挑,“马公子,你那个朋友安公子,不是与钟家有旧么?” 马子才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嗯嗯嗯,是啊。幼舆在钟家帮忙。” 水三娘故作焦急,“那马公子还不速速通知钟家来看看钟姑娘。” 马子才唰站起身来,恍然大悟,“哦好好好我这就去!还是水姑娘考虑的周到。” 他撩起衣摆跨过板凳,一步三回头,“我、我这就去!我马上回来啊!” 水三娘笑眯眯对他点点头,马子才才十分喜乐的跑出客栈去骑马找人了。 此地距离内县还有些距离,若不是要见水三娘,生长于崂山十七八年了的马子才也不知道这外头还有这么个热闹地方,也不比县城冷清多少。 那个陶公子……姓陶,陶醉,哎呀,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耳熟…… 他左左右右想了很久,又还是觉得从未见过此人。 想不通,他也不再想了。马子才生性开朗,一向想得开,是从来不会为难自己。 姜穆他下山并无他事,只是随处走走。待马子才带钟家人接走钟素秋,此事便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至于熊大成……这具躯体血缘上的亲弟弟…… 不错,姜穆感应到,不同的身体里流淌着的相似的血脉。 那一年,他死亡的时候,熊大成应该还未出生。 相对于真正的陶醉,熊大成显然生活的很好,他天真无忧,又惯会仗势欺人,在自己父亲的护佑下,毫无顾忌之时。相对于已经死亡的人,他这个生人,真的太过逍遥了。 其实,直到被埋葬的那一刻,那个孩子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都没有怨恨。 他只是不解,不解原本最为崇敬的父亲为何要杀了他,要杀了母亲…… 有对于死亡的恐惧,没有对那位父亲的怨恨。 赤子之心。 却终为名利所害。 姜穆垂下眸子,手中的茶盏不自觉往自己怀中移了移,看到淡青色的茶杯中一张眉眼温和的倒影,良久,才叹了口气。 斯人已逝,若非如此,他又怎会以亡者的身份知道这许多过往。 “陶醉?” 水三娘:“陶醉!” 姜穆抬起眼睛,松开手中的茶盏,“嗯。” “你在想什么。” 认识他也不短了,从前见他,一副笑意温然模样,可未见任何忧伤之色。 “无事。” 水三娘看他许久,见他又是那般自然不过的和善模样,收了话头,“噢。” 姜穆起身。 “你要走了?”水三娘往二楼瞥了一眼,“那,钟素秋又当如何?” “不久钟家就到了。在下留着,反而不大适合。” 水三娘:“人是你救的,你自己管。” 姜穆反而笑了,“钟姑娘毕竟是个弱女子,即便在下离开,你肯将她放在外面。” 水三娘:“……” 姜穆领着自己的酒葫芦在腰间挂好,走到门口,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关于那位熊公子,若是有朝一日他触怒了姑娘,姑娘惩戒便罢,还望稍稍饶他性命。日后若姑娘有事,在下定当鼎力相助。” 即便是为父亲所伤,也未有怨恨。他,恐怕也不希望自己借这具身体,反害他的父亲。即便那位父亲,对他如此狠心。 只是,对方身负命案,显然也不适合再作父母命官。 天意究竟为他安排了哪般命运,才让那对夫妇身负命案仍如此作威作福,甚至将自己的孩子,养成这般不学无术模样。 既然如此,他便去看看,如何让他们做自己能做之事。 “怎哦?我道你是怜惜弱小,那头,嗯,熊大成又非什么好货色,更不想是能让你开尊口求情之人我看你不去训他一训已经难得了,怎的倒说我放过他了?” “此事牵涉极多,前因后果,一言半语难以说清,姑娘见谅,日后如有机会,此事姑娘自会知晓。” “嘁,我也不是非要知道。”她摇了摇自己的手帕,看他颇为歉意的模样,摆摆手道,“行吧,既然陶公子你都这么说了,我会收着分寸的。” 又问,“花姑子也不知道?” 她突然提起花姑子,姜穆只当当日回护花姑子,让她惦记了。姜穆笑了笑道,“毕竟复杂,还未来得及说明。” 何况以他对花姑子的了解……想必她也不会对此事有兴趣。 水三娘也笑了,跟在他身后送了两步。隐隐感觉到靠近时些许有些令妖不太舒服的道法的运转,一眼看去,他袖下的手掐过了几个指诀,水三娘默默退了两步。 老实说,她活了这么久,见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妖怪,却实在没见过像他这么奇怪的。 他的法术,似乎是天生的妖力,又似乎像是那种令妖不太舒服的道法…… 答案却也简单。 碧游宫虽大多为人称为湿生卵化之辈,但通天教主,却实实在在是为道家三圣之一。 作为鸿蒙的异物,姜穆所学所思,的的确确传自道。 世上修行之法千千万,不同的躯体经脉,最契合的心法道义便不会相同。大称为道,道之一途,经这万年发展,已逾千万。 人见他为妖。 未成金仙之境,姓名未列仙班,说是妖却也没有错处。 姜穆觉察到水三娘的避让,瞬间将不多外泄的道意收回…… 到底还是因他修为不够,偶尔不查之下,就会影响到这些小妖……天地各类能量已稀薄,要时时刻刻隐没妖气,又必须按部就班不可急功近利,果然也不是容易之事… 还需去地府一趟,查查生死簿。若是妖气在身,定然闹的地府鬼魂不得安宁,便有些违背本意了。 只是去验证一番熊雄的阳寿。又非闹事,能安安静静来回则最好不过。 他方才算到仅余二月,实在有些异常了。熊雄今年不过四十,甚至不及世人人均寿命。 姜穆行动向来迅速,当即回归竹林离魂前往黄泉地府。 此世酆都归属鬼界,自然不再是那座人界之城。 不过鬼界给人的整体感觉,倒实在别无二致。 天地灰暗,鬼气阴森。 姜穆跟随着各类生魂过了黄泉路,入审判之庭时,随意寻了位鬼差,问路径自去阎罗殿了。 粗犷雄阔的黑色大殿屹立在层层黑色山峦之上,隔着此山,清晰可见审判之用的刀山火海,更远处一条长河,名为忘川,腐朽木桥,名为奈何。 桥的尽头,远不可见处,则是传说中的转生台。 殿门前的牌匾三字棱角分明,森寒凛冽之意跃于字面。 阎罗殿。 此地是六道转生最终定论之处。 为善为恶,就决定转生为人道,或畜生道 。 此中又有一套自上古定制流传的转生体系了。 姜穆特意备了份拜帖。 阎罗虽为地府之主,实质还是隶属于天庭。仙界有名者无不是天仙之上,自然高于许多地界鬼仙。地府六王虽不至于惧,但平素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秉承着友好往来以礼相待的。 姜穆修为算来至地仙,如他对于修行没有要求,当下尸解白日飞升也无不可…… 阎罗殿接了拜帖,诧异了会,又翻了好一阵命簿未见陶醉之名,困惑之余也只能遣了判官相迎。 他挑了时辰,错开鬼界审判之时,阎罗正有空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花姑子(九) 只因,陶醉之名,不属于人。 凡躯人世之名,在十年前,随黄土埋没。 即便未逝,存人心,也只余妖躯。 姜穆对此顺其自然。可敢试想,于真真正正的幼子而言,骤然为妖,又当是哪般心情。 尤是,生父欲杀之后快,身死却又活转为妖。朝暮对此君子竹,终年不见人迹,林木深深,孤坟无从祭奠…… 人心,又作何感想。 判官一身圆领暗红袍,愈发衬的脸色惨白,唇色黑沉,眉眼纤长,眸色阴暗,因着惯常长于鬼界,受阴气滋养,愈发呈现一种弱气阴沉之感。与人界阳气不容。 即使出身为妖,又曾为死躯,阳气弱于常人……那也与鬼界阴气抵触。 判官抬起细长的眼睛微微扫了下,还是稍稍离他远了两步,伸手之时,“请随我来。” 声音极具阴沉之气,与他的面容相衬…… 一笔断人间富贵,生杀予夺的命簿之主,不怪乎人间将判官传成次于阎罗的第二大可怖之鬼。 姜穆眉尖微扬,却未多言,“有劳。” 这小小地府,六道之一,看来也卧虎藏龙。果然不同之世,不可一目视之。 从前他见过的鬼界,却不比面前这个完整强势了。 世态各有千秋,不同时不同世,各不相同。 寻人…… 哪怕一眼阅遍千万道姓名,亦或看完世间这万般命数,机缘巧合下的起死回生…… 诚然,他本不该拘泥于此,但人生一世,总是喜爱追本溯源的。他如此,人亦如此。 终有朝一日,他会找到答案,解开此结。 姜穆不会怀疑这一点。 也许只是,中间这旅途,会长一些。世上又岂会有一蹴而就之事。 在此之前,他会维持好这份耐心。 正座的鬼王黑面赤须,约摸四十模样,他眸光锐利,身着乌龙赤龙锦纹袍,头戴暗金流珠冠冕,庄重无比,隔着垂落的暗金流珠,隔着流珠打眼度量了下姜穆,才起身道,“……道长。” 姜穆拱手微拜,客气有礼应下,“阎王殿下。” “道长从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姜穆沉吟一瞬,眉眼含笑,“生而死,则来,死而复生则去。” 阎王闻言,唇角微扬,似是也笑了下,“死而复生,乃逆天之行也。不可取。” 姜穆道,“轮回转世,亦然亡者新生。” “道长,转世者,新生也。度奈何之桥,饮忘川之水,忘却前尘,无忧无喜。此当合乎天地之道。若死人复生,其受之苦,此世不结,日日,月月,年年,道长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的 再没有比姜穆更清楚的。 意味着一世世,所有一切的感情,最后只剩下自己懂得。 无数个闭关之中,无数次心魔之境,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何只有自己记着。但他也不免庆幸,最后还有自己记得。 这样很好。 死而复生的性命,让他看过无数风物,也给他一个机会…… 即便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对着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陌生的环境,不断的适应,可有这一次机会,也很好。 睁开眼睛,看到时间与空间的流转,而非无知无觉,很好。 “意味,活着。”以他的身份,他的记忆,活着。 座上鬼神沉默,终而叹息。 “生之道,无非此二。道长慧心。于生死之道,小王不敢相瞒。顺生应天时,易。逆生背人道,难也,苦也。小王向来以为,与其负有前身悲欢离合,不如忘却前尘重新转生。” “人生死一世,苦乐唯有自知。”姜穆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在下过奈何桥时,听闻忘川河畔的阴柳已在此数百年,徘徊不去,为百年见所爱转世一面。若人皆以忘川之水断情斩红尘,世上又何来阴柳。是去是留,或念或忘,尽在己身。殿下何必为此犹疑。” 闻言阎王长叹,“道长心意坚定,难怪能以少年近仙境。”他微微扬手,靠近判官桌边出现一把黑木椅,“请坐。” 姜穆拂袖,缓步而坐。 “六界无事不得相干,道长身处人间界,想来逍遥自在,今日来我地府,恐是遇上疑难。” “殿下明鉴。” “请讲。小王力所能及,自不推辞。” “在下人界识得一人,名唤熊雄,崂山人士。机缘推演得其死期渐近……故此,想来殿下宝地查查因由。” “这……”阎罗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转过脸去,愁道,“恐于情理不合。” “借判官大人命簿一观,并非改命,殿下不必担心。在下虽非善人,却也不做毁命之事。” 人世所言,君子高洁,温润如玉,可为他量身制造 。即便是天界正神,也不是遍有这般宁和的气息。 如他所言,他自然不会是让他人为难的人。 阎王掌命多年,自认识人的眼力还是相当准确。言语的真假,他自然也能断清。 “命簿之事……道长可知为何人不可知命。若知,反而惶惶惑惑,终生只为趋利避害,不知生之乐也。望道长收念……” “当真不可” 阎罗犹豫了下,还答,“不可。” “如此……打搅了。” “在下就此告辞。” 如若可以,他自然愿意为原身查清父母之事。若不可,却也只能所缘了。 因熊雄此人……于他而言,终究只是姓名而已。时至如今,他与他,也未真正有所交集。 “道长留步。地府虽不比人间热闹,却有不同风物,道长难得来此……小王将往楚江王处商议年仪。殿中无他事,不如崔判官带你四处走走?” 每年年末将往天庭汇报地府运作,人间最清闲的时候,反而地府最忙。 崔判官站出一步,领命道,“是。” 话已至此,姜穆自然不能推拒,“多谢阎罗殿下。”他抬脚让了崔判官一步,微微侧身,“有劳判官大人。” “请随我来。” 穿过阎罗殿主峰,驾云而下,一片片红色的花海覆盖了土地,穿过其中的,是蜿蜒而来的忘川河。 无数鬼魂匿藏。 “彼岸花海。此花乃是鬼界特产,因其艳色,受秦广王的喜爱,命鬼界众生多加照顾,长年如此,花朵一片接着一片……人世对黄泉印象,除却忘川奈何,恐怕就是这红色的鲜血一样的花了。想来阁下来阎罗殿的路上,也见过了。” “与人界植物相比,的确十分不同。” 崔判官微一勾唇,停住云头,忽而转身换了一个方向。 他走的久了,阴魂越来越多。 地府经年累月积存的阴寒之气都散了些。 继而出现,便是刀山火海。 锋刃与烈焰,鲜血与惨叫。 判官打量了下他的神色,才面无表情的介绍,“黄泉地府分掌人世生灵轮回转世。人之善恶正邪,皆在此论断。善者或入仙道,或重归人道。恶者,则归于十八地狱之中。根据罪孽轻重,受不同刑罚。此处名为刀山火海。渎神杀生之罪,需上刀山。诽谤无信之罪,入火海。” 姜穆眸色微动,却未说任何,“……” 判官不知想到什么,才道,“类于如此之地,地府里很多。” 姜穆沉默良久。道,“若非如此,何以保证六道轮回正常运行。” 判官笑了,“阎罗大王认为道长心善,看来……正常而言,你不应该同情同情受苦的魂魄,去费心费力的普度众生。” “地府体制……”虽以后世目光看来有些不妥,有罪过重,有罪过轻,但也是依照三界万年而演变来的对人性的道德标准而制定的……“我听说过,入地狱者,皆是阳世罪孽之人。我同情他们,何人同情那些为人所害之人。” 姜穆微一扬眉,“至于普度众生?提及此话,则世间变动,浩劫将至。若是提,岂非更好。” “人皆自苦,道长不该去传道?” 姜穆道,“固有人自苦,自苦之余,仍能笑对世事,何需在下。永世自苦不解,即使在下传道,又有何用。” “……道长真可谓冷静。” “避免冲动是在下的习惯。” 判官笑道,“如此看来,阁下倒十分适合在这转生之地工作。” 姜穆似是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虽明白这些,可若真正相对,却实在不敢保证自己真能做到判官大人那般铁面无私。” “世人总是道理讲的清楚,但是真正能身体力行的,少之又少。” “在下,也不过碌碌众生之一罢了。” 很多事,他做不到。他只能做到,把所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全部做好。 判官道,“阳间有句话,贵在自知。可道长却也太自谦了。”他对着刀山火海,淡淡道,“是因青竹的天性吗?” 虚心且正直不讳? 姜穆收回落于刀山上斑斑血迹的目光,转过脸看着他。 神色毫无被戳破身份的不安。 反倒让原本笃定的崔判官不确定了些,却未表露。他拿出一本簿子翻了翻,执笔道,“熊权已死,陶醉复生。” 如此算来,此人……他只是少年人……固然他们道长阁下的称呼,也掩盖不了,他年岁不过十八。 这样一个人世还未弱冠都称不上成年的少年,举动如此有礼老成,以至于阎王一见,都不想怀疑他的跟脚,以道长称之。 陶醉。 遇到如此的父亲,经如此惨痛的对待,他还能如此长成温文有礼的君子,而未因此痛恨世事。 看到这段命运时,判官不知,该如何劝慰他。虽说他也清楚,如此之人,其实也不需要他人安慰。 十年即至地仙之境,可见聪慧。只要他不为往身情仇蒙蔽双眼,无疑可成大道。 “阎罗大人对六道命簿细分,自然不若每日相对的判官们那般了解。昔年熊权为名利死,陶醉醉于山水逍遥而生时,便不该再背负人世恩仇。” 姜穆无奈,只好答道,“大人善言。陶醉谨记。” 很明显……这位判官大人,是误以为他查命簿是为了报复熊雄一家…… 崔判官看他诚恳,便也不再多言,指尖顿了会,又翻了另一张命簿出来,“熊雄,即墨崂山人士。正元十年又娶妻刘氏,刘氏大势,熊弃妻杀子,后以刘氏重资得崂山县令职。正元二十一年殁。阳寿共计四十一年。” “杀生之罪,罚为刀山。毁约之罪,罚为火海。至于不忠不孝浑水摸鱼贪婪无度,底下还有七层不同的地狱等着。” 姜穆:“……”已经预感到,这位省去未说的年限之期……n的n次方。 “会否,重了些。”若是原主在此,真的希望他刀山火海几万年吗。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同理于十八层地狱,每层地狱的时间,都要延长百倍…… 到第十八层……阎罗殿判刑一年,可是意味着千年的时间…… 判官瞥了他一眼,“半分不重。”其他魂魄也许没这么重,但这个熊雄一定得判的重。 若陶醉未化妖,便属凡人。以其慧心,定可完善地府大大小小不足,为阎王殿下分忧。日后待凡躯身亡,大可邀此子前来共事,临至年关他就不至于忙的脚不沾地了…… 而今此人已至地仙,距正神也仅一步之遥,相较于华美辉煌的天庭,这阴暗地府于他恐怕没有任何吸引力。 判官不禁捏紧了判官笔,愈发深沉的盯着那片刀山火海。判官笔点了点下巴……崔判官灵光一闪,忽想到,命簿上记载的日子换到阴界,似正是近日。 姜穆看着他,颇为莫名。此次却实在猜不透这位阴差大人,又为何阳光灿烂了。 崔判官又闲游两处,算了算时辰,“阎罗殿门将开,审问善恶。道长可愿一观?” 姜穆微怔,“会否有碍公务。”他可不曾听说,警察办案,闲人可以围观的。 “无妨。阎罗殿下定然欢迎无比。”如能避让天庭挖个头脑聪明品性纯正能力强大还好说话的准正神来阎罗殿,阎王爷怕是做梦都能给笑醒。 时至昏辰。 鬼门正开。 人世而来的各类魂魄,受引入十殿受审。 姜穆与判官坐在侧座,刑罚之时,判官倒似还有意为他介绍两句阴界刑法……他讲,姜穆自无不听。 一切平静…… 可惜,等见到又一对大门进来战战兢兢外加相互咬牙切齿的人影时,姜穆一时有几分无言以对,“……” 阴气重重的鬼界,外加之前所路过各大地狱的惨状足以让任何正常人战战兢兢了。到阎罗殿,花姑子都有些萎靡,若不是不得在这臭老道面前输了气势…… 但抬头一见,却似有熟人,花姑子惊喜道,“陶哥哥!” 旁侧衣衫褴褛的老道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一脸嫌弃,“鬼叫什么!” 花姑子瞬间冷脸,恨恨道,“你才鬼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花姑子(十) 姜穆低着头,不得不在心中重申三遍,“黄泉地府。”才又抬头。 然后他重新成为一副和气的模样。虽说,这种和气在阎罗殿是突兀了些。 姜穆还未出口,判官先拍了下桌子,语气冷淡无比,“肃静!” 反倒是阎罗下意识先看了姜穆一眼。他们的耳力相当好,自然未曾错过那陶哥哥三字。 似乎……略显亲昵…… 陶醉也未第一时间开口否认。 看来,渊源颇深啊。 许是陌生之地,鬼界阴森,让她心中不安,行为谨慎了些,她没再肆意。只是那种讶异又不解的目光…… 姜穆即便不特意去看,也感觉的一清二楚。 阎罗意味深长的转过脸来,“道长……” 姜穆淡定的对他点了点头,阎罗发出了一段“哦”似的短音,当即以为自己意会了,但很快,却看到姜穆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毫无忧心之色,“……无妨。” 这个无妨……是说审判无妨,或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妨? 阎罗挠了挠后脑,面色顿时有些古怪了。此意,是说,人他认识,但他不想插手……难道看走眼了?他不是他所认为的样子 此景难免让地府众人觉得有些许奇怪…… 只因……亡者的旧识半分无心焦之意,反倒他们这些审判者,倒是显得坐不住了些。 判官微微垂眸,细长的眼睛眯起时,掩去了其中盘算之色,他翻了下命簿,目光掠过其上无数姓名。翻了两页,才又合上,板着脸问道,“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陶醉的命簿不像是寻常凡人,有关于他的,除却作为相当于前世的那短短数年经历,目前,及未来,都虚幻不定。 六道除却正神,万物皆归地府掌管,陶醉自当不能例外。 天庭的正神,是属于天地统辖的,与地府无关,自然,判官也不知上头天庭对于地仙之命如何界定。陶醉虽有地仙修为,可毕竟未曾登为正神。 从看到那张命薄上空荡荡一个陶醉,熊权为妖之世,再无其他的描述时,判官就不明白。他记下来异常,却没有用此事再相问阎王。阎王每日公事繁忙无比,他实在不想为他增添负担。 再者这个有些异常的生灵,似乎很受阎王大人的喜爱。这也正是判官半路突然掉头带他去刀山地狱的缘故。他想知道,为何此人受到阎王大人的偏爱。 恐怕是因,他们相像吧。 ……就像很久以前,阎罗大人第一次放走鬼魂,让他得到一日还阳为自己申诉冤情时,流露出的那种宽容和耐心。 即便为此,阎王受了天庭警告,甚至,禁闭。 但是想来他也是不后悔的。管理地府多年,判官从未听过他说半个苦字。在那天鬼魂洗刷冤屈归来入转生台后,对阎王大人的大礼一拜,这个动作,足以让阎王大人无视之后一月的黑岩狱禁闭了。 后来,类似于此的事,似乎又发生了很多啊。阎王爷的处境……如今也越发困难了…… 身边一句轻声提醒将他的思绪打断,判官回过神来,看到陶醉,陶醉只是看着底下之人,半分异状也未露出。 花姑子咬咬牙,还是口齿清晰回道,“阎王爷在上……小女花姑子,是崂山花露原的一头獐子。” 老道士似是清醒了些,识得大场面,神态总算是稍稍正经了些,“贫道……”他摸着脑门想了会儿,“贫道……名字忘了……崂山……大概,似乎也是崂山人吧。” 判官对他的无厘头无奈了。他只好再次翻开即墨崂山区的命簿,翻了两页,指尖一顿。崂山 他暗中瞥了姜穆一眼。熊雄,亦是崂山人士…… 阎王办起公事,就认真下来,无视了姜穆,问她,“究竟何事?你二人又如何下得地府” 花姑子犹犹豫豫。反倒癫道人顾虑极少,脱口道,“我是来找徒弟的。”他在殿中打量了一圈,大大咧咧道,“我徒弟在哪儿呢?” 判官脸色一沉,“放肆!阴阳两界分立已久,互不干涉,今尔等既未得阴差接引,竟如此胆大妄为,擅闯阴界!尔等该当何罪!” 正坐于判官身边,按理也算是擅闯阴界的另一位:…… 癫道人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花姑子脸色苍白,嗫嚅道,“大人容禀。” 判官放了细长的判官笔,微一抬头,“说。” 花姑子忍不住瞥了眼姜穆,看他指尖落在桌上,微微变动,似是掐了平素推算的法诀,心头更是不安,但于这阎罗殿中,又不敢谎言相欺,只得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只道是前些日子,崂山县令熊雄之子,逼婚钟氏女素秋,安幼舆看不过,仗义相助,却不敌熊大成仗势欺人,逼死安幼舆,欲强占钟素秋如何如何…… 安幼舆本是仗义出手,却引来杀身之祸。花姑子自言曾受其恩,便设法来到地府,为恩人鸣冤…… 方一听得熊雄此名,判官神经一紧,当即偏头去看身边人神色。 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指尖,似乎对殿下之人的话没有过多反应。 事实姜穆已清楚了。 无非便是花姑子因安幼舆与熊雄对上,却不甚伤了安幼舆罢了。 花姑子道,“阎王大人,安公子心地善良,知书守礼,求阎王大人网开一面,放了安公子吧。” 判官笔尖一点,翻到安幼舆的那一页,看了会,面色古怪了些,他起身将命簿递到阎王面前,指了指安幼舆的姓名。 阎王翻阅了下,低声问判官,“阳寿尽否?” 判官答,“未。” “见过此人?” 又答,“未。” 两鬼又一阵私语。明明人尚长寿,此女怎信誓旦旦来地府寻人 花姑子忐忑无比,看到座上一言不发的姜穆时,更为不安了。 只因,论起安幼舆之死,其实……与她也有几分关系…… 阎罗合了命簿交给判官,道,“此事本王明白了。那安幼舆阳寿未尽,自不该死。我阴差也未曾引他归于地府,尔等来此寻人,自然无果。” “怎会!小女子亲眼看到他被绞死了……” 阎罗乌眉一皱,对她的质疑有些许不满,“地府并无安幼舆的魂魄。” 花姑子抿抿唇,不甘心道,“若未至地府,安公子一个凡人,魂魄又能凭依何处?” “天行有常,世间生灵自有因果。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只怕你费尽心机,终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人,求您大发慈悲。安公子实不该有此劫难,您救救他吧。” 阎罗道,“若世间之人皆来求我,轮回之地岂还有秩序可言。” 花姑子:“大人!” 阎罗摆摆手,“……回去吧。今日之事,念在你为你是为救人而来,便不追究了。” 花姑子慌道,“陶哥哥!” 姜穆微微抬脸,对她摇了摇头。 花姑子心下一凉。若是陶哥哥都于此袖手,只怕……只怕安幼舆,当真无救了…… 她还欲再争一二,癫道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把人拖离了正殿。 一片静寂之后。 阎罗对姜穆道,“道长……” 姜穆起身一拜,轻声道,“殿下公务繁忙,今日已耽搁良久,在下告退。” 阎罗微叹,只以为他见了旧识,心中放心不下,也不多留,道,“道长……若道长日后闲来无事,便来我地府,小王定以礼相应。” “谢过殿下。” 他起身出门,缓步而去。只看是寸步之长,瞬息却已下了山脉,一袭白衣没入血红色的花海之中。 判官道,“他们认识。” 阎罗坐在座位上,点了点头。 “大王,若是他插手此事,是否……” 阎罗道,“那说明,本王没看错人。” 若是明知对方不该死,却不愿相救……若是这份为人主正的心意也无,那又岂敢相邀其留在地府。 何况安幼舆,本就未至死期。 安幼舆……按命理看,已被卷入到未知的风险之中…… 那已不是地府可以插手了。唯一的希望,还在本就不受命簿约束的陶醉身上。 命簿上熊权命数已结,陶醉之命,便不在人生之列了。地府除却五百年前划去猴类族名,再未遇到其他意外。今陶醉虽有姓名在簿,只是,有生无死……命簿追根究底对其并无束缚……他又如何做到的 判官能看到的,阎王自然不会不懂。 他收回思绪,沉声道,“引魂来。” 又投入下一个生灵的生死评判中。 至于陶醉之事 ……阎王不知怎么,对这初次相见之人,却抱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他完全相信他可以解决此事。 …… 才踏奈何桥上,便听一句咋咋呼呼的“陶大哥”,转头看是花姑子,姜穆也有所预料。 她若能安安分分走了,倒才让姜穆惊奇。 “陶哥哥,当真是你” “说吧。” 花姑子听他语气,便知事有转机,也顾不及地府相见的问题了,慌慌张张道,“前几日安公子为救钟素秋,被那熊雄父子诬陷,抓入大牢……我要救他,他也不听……昨日,昨日便被绞杀了。我本想去找陶哥哥帮忙,但你的竹林没人在……我……呜呜……” 她都不顾陶哥哥生气,到大牢用法术开锁救人了,奈何那书生榆木脑袋,说什么清者自清的话,反误了性命。 姜穆微微皱眉,一时未语。 阎罗作为地府之主,自然没有对花姑子谎言相欺之理。安幼舆阳寿未尽,花姑子却说他已死…… 良久,他才开口道,“先与我离开地府。” “好。” 许是她答应的太过利索,癫道人伸手拉了拉花姑子,悄悄问道,“这又谁是人你倒听话的很。老道可是想秃了头才找到办法带你来地府的。” 这一走,若找不到安小徒弟的魂魄了又如何是好。 花姑子眉头一皱,对癫道人道,“废什么话!听我陶哥哥的!” “但……” “你还想不想救人了!” 癫道人也不说话了。 意识才与身躯相合,花姑子的声音已在竹林外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