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王子》 第1章 月化秋风淬红尘 阿云珠决定今夜成事。听人提过若说十五月圆日放火,火必借着圆月会越烧越旺。可连着两天头顶乌云久不散去。若再不一把烧了那高阁,这火焰山的火石恐怕是再也没有用了。 阴森森的天盖着宫墙间夹缝的小道,阿云珠顶着差事,踏上月台的墙头,她匍曲着身子,等待月台寝殿燃起五道烛光。这烛光她算过,但若是今晚不再亮起,便烧不起这场火。夜里格外黑,蜡烛只恰恰点起了一根,阿云珠立即一跃而下,踏着碎步走到宫门西侧,叩了一叩, “送娘娘入秋的衣裳来了。” 好一会儿无人应门,门下了钥。阿云珠就这么举着一些棉衣厚被低低地跪着,她为什么跪着,没有人这么跪在这门外过吧,她想着,一直想到终于有人解了锁。 小宫女直打着的呵欠,“什么时辰了?可真的是折腾人。” 阿云珠听了话愣住,“什么时辰不知道自己看么。” 那歪着髻的小宫女瞪着浑圆的眼睛, “领着什么差事也能顶了姐姐我的嘴?” 阿云珠对着她当头一棒,拖着小宫女到了廊下将她摔在冷冷地石凳子上, “要睡就好好睡着吧你。” 阿云珠远望着冷哼了一声,用布扎起掩面,不疾不徐踩进太监的斗局,踢起骰盅对着下巴一人一下,太监阉萎的吃痛声又恨得她咬牙猛踹了好几下才下针。这针挑筋抽搐,阿云珠看过很多次,次次都好不折腾。 她对着求饶的乐景也就不舍得了一会儿,正了正身型,静悄悄地端着步子穿过正殿和天井,绕过液池。她深吸一口湿气,最终慢慢地又匍下身子,跪在寝殿十尺的熏笼外,扬声通报: “奴婢,给娘娘送秋衣御寒来了。” 烛火摇曳了身姿, “进来放下。” 阿云珠呈着东西放在步入寝塌的台阶上,她收回手,跪立在那里,引得木板脆崩崩地吱呀。 那娘娘一直背着,靠在几个枕头上看书, “怎么还不走啊。”她问道。 “娘娘未曾施令,奴婢怎敢擅自退下。” 娘娘阖书直起身子,灭了两根蜡烛,“你不怕么,这儿是什么地方。” 阿云珠用目光微微去碰烛下之人面孔, “不怕。恕奴婢斗胆,娘娘很像奴婢的一位故人。” “好吧。” 烛苗闻声攒动,声止又噤立。 目睹着娘娘飘也似地踱到帷帐后,不再作声了,自顾梳理着发髻,指甲沾着瓷罐里的凝胶敷着脸,已经要就寝躯客。 阿云珠喉中压着声声呜咽,肚中如何翻江倒海。忽得头一声声往地上砸: “晏山一炬,不全是天人永隔。” “这又什么胡话?夜深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复命吧,免得因为我这里被罚。”,话说的真挚温柔,一瞬阿云珠的心火有忽然动摇变灰,可究竟, “奴婢不回去,奴婢就算是死也不想回去。” 望着烛光映着人依旧不为所动,阿云珠已经渐渐转变为大肆抽泣。在感到泪快要将意识盖过了去时,朦胧里一双手捧着她双颊,气息吐在耳旁, “你是谁,我好像不太认识。” 阿云珠拽着她的衣袖,用力挤干泪水, “我容貌毁了,可称你阿姐有几人,如何想不起来。” “阿云珠吗!难道是阿云珠吗!”,震碎了宫中的缄默, 阿姐抽搐面颊,碎碎地重复着 ,“你活着呢,该当真是受苦了。” 不啻姐妹俩红着眼跌坐在地上, 阿姐拽拽她的袖子,哑着嗓子问: “这些年是谁照顾你呢。” “我一直在吐番的地方修养,是那里的人替我换了烧坏的脸。高烧神智不清了十日后才接到大师兄的信,但我从来不知他到了何处,今日我终能见阿姐,大师兄半年前信里指明了说,是师姑终于允了的。” “是吗。”阿姐静静的,“活着就好。” “阿姐。大师兄在信中让我要搭救你,让你过好日子享福。我进宫后哪知他便把我忘了,什么法子也没告诉我,一直蹉跎了大半年。我忍不住了,想着,让你先脱了这封殿也未尝不是法子。所以我要放火,烧了你这。” 阿姐即刻垂下了脸,阿云珠的注视一刻未曾离开,只待她首肯一声。 “这殿层层叠障,哪里容易烧呢。”阿姐轻轻道。 “我在吐番,不是没有带东西回来。”阿云珠从胸口拿出一个包裹, “这是吐蕃火焰山的火石,擦地便能燃火,东西二廊各滚一遭,可成火劫。” 火石焦臭,真不知阿云珠如何忍得能将这物放在心口这么久。 阿姐起身惊叫: “那你且等等,把我的那几屉衣物先倒出来,日后没有衣裳换可丢人。” 阿云珠破泣而笑。开了黄梨木的大柜眼前发黑。罗缎锦绣紧密压制百层,借着如此恶劣的光那布料滑顺的波纹也不羞怯。嫌她火油味重,阿姐撵她一边,自行整顿收拾, “还快将我这书本子倒入液池,不能烧我这典籍。” 阿云珠搬起书阁拖到池口尽数倒入。液池的倒是水植葱翠,不似死水恶臭扑鼻。 阿姐顺便在殿内拾起地上的衣服厚被,招呼阿云珠: “你放完速速脱身,我们寝殿后高处月台相见,今夜还得是十五呢,赏月该是月台的月儿是通透。” “阿姐糊涂了么,今儿乌云密布,厚得揭不开了。” “你我既生死团圆,自此别再说这丧气话了。” 阿云珠吭吭头,一个跃身歪进西廊,挑了火石爽利地滚地而擦,眼前煞时火线跃起。阿云珠顿时又见四周被靡火的炽热所包围。她默念这次不是滔天的死劫。急忙将东廊也料理了。掰了梁上的几根朽木滚了火,进了寝殿围点了四周茜红的幔帐,最后,直直地朝那台中扔了进去。趁着火势最后的当口闯出了寝殿。 望到阿姐披着一件秋衣在高阁上朝她指指天。阿云珠抬头,那扰她几日的乌云甘心不飘雨在这时竟默默要揭开了,灰层里散落出澄亮的光线。她望着,十五的月亮已经越来越登场,而她身后越来越滚烫,阿姐的脸也越被照亮。 她们登台上只为一同靠近这轮月,底下逐渐撺掇的火苗和呼喊,全好像一些唬人的小把戏。 长寿殿的内侍遥遥望见月台火星,吓得黄铜盆滚坠在地,磕头在阁外大呼, “陛下!月台走水啦,奴才们死罪!” 内侍大监研磨在旁,瞄着檀座上笔触还未作波动,此时只当自己聋了。 秋夜的风袭进来,惹得珠帘和宣纸都不安生,德加挪步将窗子死死关牢。 “德加,走水了,听不见吗。” “只要惊扰了陛下,这些奴才都是死罪。” “还是去好好办吧。你研的磨,该是今夜够朕用了。” “奴才领旨。” 在外的内侍见推门的是德加,立刻起身胆颤地回禀道: “有人来报月台娘娘,救出来了,到底是放哪儿啊。” 德加拢手走到大殿外,扬起衣袖里的柳条对着内侍一顿狠抽。 内侍没胆在殿口求饶,末了德加远远的掷开了柳条 “去!拾起来!自此去花房领差事吧,御前你不必待了。” 他拂了拂衣袖, “还有,其余的都给我记好了,那不是什么月台娘娘,那是皇后!” 火烧到半夜时,毫无半点消头,便有人出口道只怕这是困人困出的怨气,宫人奔走聚拢在一起救火,并不似刀尖上抢救历劫,倒有些为发散怨气在聚众拾柴,以求祸了日后福报。 德加在正德殿磕头候着带着一干人等静候被侍卫搭救出的裳后,他一见裳后丝毫未伤,磕头涕零道娘娘福泽永年,老奴万死不辞。 裳后两眼空空地对着跪拜着的德加,丝毫未作声。传了那么久的“疯后”,睡梦中被大火差点烧死,众人只当是真的痴傻,能有什么矜贵的反应可看。 德加自行拭了眼泪,脸上仍是悲戚的动容, “娘娘受惊,里面有圣手为娘娘安神。” 裳后就带着阿云珠绕到一副“朝日映荷碧浅连天”的屏风后。 看见一个寻常的太医,裳后心里自顾冷笑,何来圣手照料之谈,亏得她适才见德加那副悲痛情,心里竟起了几分信任。 太医抚脉后即要施针,裳后全当无视自顾出了屏风,对着德加道: “液池里有本宫很多典籍,捞上晒干了后送过来。这些书与本宫日夜作伴,但凡少了半点,都别想瞒过。” 日出之时,德加复命一字不落将此话回禀了天子。 也是裳后统共开口说了两次,想不记得全也难。 天子正负手检视着自己赋论,一夜都扑在这文章上,连昨日傍晚换上的长寿花纹赤墨外衣,都没换过。 “送书?送到哪儿。” “昨夜皇后受惊,夜里也就沈昭仪来了,后来,昭仪执意先将皇后带到桐芳台歇下,奴才一时也不好阻挠。” “这《过秦论》朕少时通读,同今时之感全然不同。年轻时师傅责怪朕格局卑微,视野狭隘,朕也十分不服气。如今看来,倒是朕少时自负,成全了自己的平庸。” “太傅指导皇子,自然都是以苛责为主,以求自省。陛下生在皇家,已是超群卓然,即便是以为的少时拙见,也使多少学子望其项背。” 宫仪鱼贯进殿布下了早膳,尚宫姑姑叹了一句陛下又如此伤神熬夜,连带着身边人日夜不休。 天子侧身瞧忙了一夜的德加,面如菜色,脚底已然是空泛无力, “罢了!给朕更衣!你也折腾了一夜,回去歇着,午后再来当值吧!” 德加望向尚宫道谢,待要全退之时,天子示了手, “打扫打扫等着吧。”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一切皆有法应作如是观 裳后寄居在桐芳台,太医每日都请安把脉,时时进药膳滋补,夜寝时还端固神汤侍候。裳后全都视若无睹。办差事的人着急上火,往御前诉苦。德加不许声张,在傍晚接了一盅北株雪莲炖燕窝去了桐芳台。 殿门大开,裳后同沈昭仪正对弈。 裳后着着步步生莲观世音施恩雾霭青色华服,昭仪披着紫青纱斗篷,天色晚霞旖旎,绚丽非凡。德加叹,一时也不敢造声打扰。 “大总管来了呀。”沈昭仪嫣然招呼。昭仪骨相明峭,尤其眉骨走势圆满,眼睛又是饱满的杏眼,鼻梁挺立,颚线流畅,这样的一个冷峻的底子,笑起来柔柔的,次次重新见了心底像踏空了步子。 “奴才参见两位神仙娘娘。” 昭仪听巧话只管收着,不同裳后只扯扯嘴角懒得应付。 瞧见身后的汤盅,昭仪对住裳后说: “娘娘,德加大监是陛下身边侍候的呀,他带来的东西,必是又要比往日的滋味要稀罕十倍不止。咱就尝尝,好让大监回话罢。” 裳后拽拽衣角,落了一黑子道: “并非本宫刻意为难。一直吃的是粗茶淡饭。大肆進補,只不过就想吐。” “娘娘,这北株雪莲不过是再温润的东西啦,性子温热,才能在风雪峭壁绽放,燕窝也是新燕,不齁人的。奴才们,只盼着能讨娘娘的欢喜康健,一时间手足无措,还请娘娘恕罪。” “大监别急着惶恐,娘娘连衣裳都是步步生莲的善服,足见无意刁钻,是真心不对胃口罢了。”阿云珠道。 裳后挪了坐姿摆正,终于不再摸子,点头示意进膳。 昭仪接过盛满的汤碗,奉给皇后。 裳后只用拇指和中指夹着碗,手心虚托着。慢慢抿了一口,喝了第二口,嚼着第三口,然后放下了。 “大监,可是皆大欢喜了?以后可记着,娘娘不喝,那定是做的难以下咽不对胃口,足不见是娘娘刁难。”昭仪说。 “奴才记着了,还有一件事其实是陛下想请昭仪娘娘长寿殿叙叙话。” “现在?” “是。” “既是叙话,那也不多情妆奁了。这棋局太古怪,也想不出下法儿,本宫就先随公公去吧。” 长寿殿灯火通明。沈昭仪被赐一雅座。雅座是玫瑰檀打的一四方神兽凳,玫瑰檀紫红深红又浓墨,自散沉木奇香,座上未铺软垫,好似一没有炭火的香蒸笼子。 昭仪说了一通自己的赏识,天子便道鲜少有人在意这起居桌椅,便赐给你吧。 “陛下赐臣妾一孤座好没道理,叫人说去倒像是要罚了臣妾形单影只。” 天子座上笑了, “朕诚心是想赏你。现如今你宫中人多,你既要了一对,那便都拿走罢。” “那臣妾受了。宫中人多也温暖,近日凤仪作伴,日子宽解有趣。娘娘方才还同臣妾下棋,若不是陛下解围,臣妾怕是十盘之上再输一盘。” “皇后同你下棋?” “做了不少事,观了百禽园,陶芦馆。娘娘开始不爱说话,臣妾就豁出脸赖着她讲话。后来她烦臣妾,就抢着臣妾前头说,娘娘是个剔透的人儿。宫里有传她疯魔,臣妾私以为这善妒之心昭然若揭。” “真的” 嚼不出这是何语气,昭仪心一横继续往下说, “是,昨日去陶芦馆听倌人操琴,听到一曲《四段锦》,臣妾心里有个疑问,就是这《四段锦》配的乐鼓如何总是错着空出现呢。娘娘说,这《四段锦》不是什么曲名,而是巴蜀之乐传过来都叫《四段锦》,昨日我们碰上的这段,恰巧是形容蜀道艰难难以攀登的险阻,行者总是跌跌坠坠。才要这错空的鼓拉住乐句的行进,像拉着攀岩的人儿一样。一时间臣妾就惊叹着,怎的娘娘连巴蜀无名无姓的曲乐都分得细呢。” 不知是水钟空乏的敲击声还是何物,天子的眼色竟是出神。待器物通晓人物时辰完毕,天子才像是回了魂道: “朕择日会安置皇后的。她一病足不出户三年,听着性子好像也大不如前了。你多担待,叨扰你的,朕会好好补偿。” 昭仪不赞同,幽幽地道: “皇后是陛下您的妻子。说到底,娘娘的性子是否如前,全都凭您一句话不是么。” 天子忽得抬眼盯住她。 “你既有这样的贤心,皇后有一东西在朕这里,你今晚就拿回去给她吧。”天子,侧身从屉里拿出一匣,匣上封条“徽弘元年武氏偲裳承” “朕旨,即日赐昭仪沈氏封号贤,赐青玉挂,着协理后宫之责。” 沈静女歪头正一心盘算着皇后的闺名,活脱脱砸了封号和职务下来,她连忙伏身叩谢,心越磕越乱,出殿没有坐撵,讨了两个灯笼,和自己女使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走着。 “娘娘,陛下今日请您说话,您怎的都在说皇后啊。奴婢瞧着陛下的神情,有些可怕了。” “你觉得可怕吗?我不觉得。咱们皇上,既然想让我说,我就是硬着头皮也要说,知道自己要被罚,也要说,就因为他想让我说。” “奴婢不懂。” 主仆俩齐齐跨过高槛,静女回头瞧着已过了“寰宇门”,便大方说道: “我自知没有天资过人,可也有几分小聪明。皇后若是没有情,又何来的怨呢,总归也不至于睡梦里差点被人害死。” “可奴婢听说,皇上皇后直至大婚当日,都从未见过呢。皇上少时在天涯海角当质子,皇后又是被长公主道姑子带大的,因为被载烹真人在瞧上了命格,才定下的姻亲。” “那你还听了什么,皇后又是怎么的就发了癫症。” “老宫人说,是皇后长在道观,眼睛太干净,宫里脏东西多,一下子被冤魂缠身也是有的。”信芳一时也是盯着四周黑黢黢的巷道,“可奴婢觉得,多半是奸人所害。” “你这想法,该是从未对人说过罢。” “奴婢连娘娘的耳朵都不敢污了,一直烂在肚子里。” “这件事儿,也是要细细查看的。至于两个人的情谊,咱们得等皇后娘娘心情稍微好些了,再慢慢看。” “娘娘得‘贤’协理后宫。只怕是乔夫人明日得抓耳挠肝,大闹长寿殿不可。” “那咱们有什么办法,司马乔乔鸠占鹊巢也好些年了,霸占的大妞儿争宠,日日我只见她宫里的宫人都敢懒怠着大皇子之女,也只能怪我无用。” “娘娘已经做的够多了,大妞儿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体己话一说,腿上也不觉得回宫的路难走了。 天子赏的玫瑰檀神兽四方凳自己长了腿似的已在桐芳台里。碰到武偲裳弯着腰拿着琉璃放大镜察看,沈静女便打趣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武偲裳说: “能工巧匠,都会费尽脑袋把自己的字号藏在器物里,想晓得是谁做的。你从哪儿得了这宝贝,宫里可做不出这样灵气的东西。” “向皇上讨的呗,我还嫌他小器。” “这匣子又是哪儿来的。” “皇上说是您的东西,臣妾就是个托儿,一路从长寿殿拿回来,手都要酸了。打开看看就知道什么了。” 武偲裳瞧见封条上自己的名讳,以为是什么贴身旧物,便也没急着打开,让阿云珠端过来就让人往寝殿送去, “娘娘身边的阿珠丫头倒是个衷心耿耿的直肠子。” “俩人都差点被烧死,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武偲裳突然又提了一句, “你给她取个名儿吧,她也算是我身边人了,阿珠唤起来让旁人不够尊重。” 沈静女应下了,研磨写了给武偲裳看,武偲裳点头, “就这样,这很好。” 睡前启开匣子,阿云珠一旁惊声道: “天山和田籽玉!” 偲裳双手捧起匣中之物,她有些激动地望向阿云珠,“这是皇后之玺?”,阿云珠点点头。武偲裳双手将重物捧起,玉是灵气集合的宝物,和田碧玺更是散发着天地精华的光泽。碧玺呈现乳玉色,上方凸雕一螭虎为钮,四面阴刻祥云,她翻向底座,字迹同纹理混在一起未经使用无法辨识。她手沾了梅脂细细地沿着凸理使刻字现形,那最终的呈现却使她有些,“武月之宝”,不是“皇后之玺”,如何预料。 武偲裳将匣关上,侧头对阿云珠吩咐, “知道吗,你有个新名字,叫‘如是’。只因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要能作镜像,排解尘世的幻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江山姓叶,自封是射日后羿的传人,国号便是羿。天子是洪远皇帝的嫡次子,母亲郏嘉寰宇,恒慧璨显无涯皇后,九周岁得封为太子,出使外祖姬国,成年后回銮,二十二虚岁父帝“载烹真人”禅位,登基为皇。 羿朝开国板块分裂,细出不少边域自辖小国,互相勾结扶持,对此朝权威不甚敬仰,羿朝前百年皆偏安一隅不欲管理爪牙。而后爪牙结盟欲推翻羿朝统治,出玄武高帝此威武雄将,揽兵西垂,各个击破来犯之辈。幽州十三城自降紧随叶夺出世传来,高帝之喜,大宣此儿将辉煌羿朝伟业,不待满月便赐名“夺”大振军心,羿朝数年间愈加鼎盛,疆域大图几月间不敌变化数次重绘也是有的。 高帝不欲此儿被问天之道浸染,志向偏颇,不许择字。洪远的信仰被高帝当众贬斥,为亲儿择字被要挟,父子矛盾已经到达顶峰。郏嘉皇后出面请旨高帝,吾儿若冠有姬国皇室姓名,便可得母国爵位封地锦上添花。高帝一向赏识儿媳,甚觉皇孙若在冠礼前得外祖庇护,保他不受迫害也很妥帖。此次僵持便化解为姬国来朝,颁贺温颐大公爵世子,郏嘉子勖。众臣恍然大悟,原来郏嘉寰宇不是空长在禁庭的美丽公主,是拥封地有世袭的大公爵。贵族女眷此后同她相及,便不再强调她不够柔顺,苛待夫君。 天子同昭仪散了后并未让内侍守夜。他立在庭下,驻足对着夜鸦练眼力。 今夜月色甚微,树影晦暗不明,风徐徐不断,只待枝叉悄悄压得过了些,叶夺便了,守约的人来了。 “参见陛下。” 西悬笑吟吟地奉上一轴施礼。 叶夺反手去接,西悬松了物,起腿乱他步伐。他便将画卷踢起,西悬致使他失了力道,画卷飞起半空。二人撞开后一并跃起,西悬未伸手,只计叶夺接后横空错撞。哪待叶夺先松了气抢先落地,西悬扑空只待踩了房檐才折道返回。 “《越山十六鉴》这样好的东西,陛下该谅吾不舍之心。” “师兄,对我不用称‘陛下’。” “吾说,老二的功夫是师门大幸啊。” “师兄让着我罢。” “不曾不曾。” “取我性命,对师兄而言也是须臾之间的事。” “哎!残杀之论不要提。吾来探望小六儿,叫她出来见见大师兄。” “小六不在这里。” “你俩夫妻,小六儿不在这里要是待哪里。” “皇城宫殿六百一十四所,待哪儿是她的主意。”,叶夺睨了对方一眼径直往廊下去,西悬跟上。 “不是师兄的手笔吧。”叶夺问。 “烧这祖宗基业,吾没这败家德行。” “我和你是一个祖宗吗。” “胡说,谁的祖宗吾都觉得不容易。再说,若摸清楚了门道,吾可能也是你的表兄呢。” 叶夺点点头,“还是劳动师兄了。”,放下画卷欲打开。 西悬拦住。 “吾发现你这皇城越来越好翻了。不着急嘛。” “不想等了。” 叶夺割开束带,木轴声转了须臾,月光遍浸淫着他手中的山河湖海四季八时十六景。从前攀临过无数次,他将每一景牢牢烙印在笔尖。今夜复见,可又似初遇般汹涌着兴趣。心里听到涛声,他默念着“山河,山河,山河。” 叶夺的殷切,西悬睹在眼里, “这么好的时候,还不拿酒来配。” “不成,这脱壳纸千万不能粘酒气。” “那吾渴了,讨碗茶喝呗。” “殿里头几上有壶‘茅山小叶’。” “吾还是不进去了。” 叶夺赏画拖沓了好一会,才抱怨道,“如此多忌讳,师兄游走四海也是如此束手束脚不成?” “四海的忌讳,只怕比你这儿还要命的多。吾之见是那,蛟龙探不得,奇峰望不得,天涯寻不得,天山登不得,大漠行不得,飞流触不得,那气象万千,更是犯不得呀。” 叶夺从殿中取了冷茶出来。 “那依师兄所见,四海之内如何生存。” 冷茶亦四溢至味,深夜亦不减孤风。 “敬畏即可。”西悬咂茶, “虽然这东西挺玄乎的,知道对你来说就挺没用的吗,千万别太依赖,不然我还用得着去偷自家的东西?” 二人叙话至此,面上皆都浮上了悔恨。可同归殊途,那自然是不同的。 “成天让吾给小六治病,又一面都见不上,比瞎子摸象还瞎,哪日还是让吾见见吧,呐,照常配了些固本的草药,依旧还是磨了掺在她茶水里。” 叶夺看着黄油皮纸包了的,鼓鼓囊囊的几包药材,闻着气道倒是没之前那么冲了, “现在不好让她见你,她同一个昭仪住在一起,不愿离人。等过几个月,肯挪宫,就有地儿说话了。” “成,成。日子能过,怎么都好。喝了两三年了,断个一两月也不要紧。小六是不是已经二十一啦,不知她如今,可还是不是亭亭姑娘。吾见胡姬是很艳丽,后来就愈发觉得像猪大骨汤里浮出来的脂油,香得腻歪。不觉得和咱们家姑娘比比,六儿就是骨髓,是精华。要说大骨头,记不记得是小图门现解了猪,用炭火堆出来的好吃。他啊,也就一辈子屠夫的天姿劲儿。” 叶夺难以置信地瞪着西悬,把已经茶泼了出去。 入秋白日还留很久的休眠。武偲裳落在野渡的浮桥上。 武偲裳也有过一个客,但都是撞见的,没有留过什么好话。 野渡在月台的阴面。月台还在时,武偲裳把自己的佩剑沉在湖心底。一天正值她鬼祟地要用铃绳拉起佩剑,芦苇渡里赫然一个少年立起。 “是王兄派来寻本王的吗?” 少年没有从粗茂的芦苇后出来。 “不是。阁下哪位。” “你又是何人。” “这儿的主人。” “皇宫是皇兄的。” 武偲裳听起这种迂腐的臣服,抬腿就走, “你王兄有殿有湖有园,偏偏这儿就不是他的。” 少年拨桨划出后已经没有任何女子的身影了。 武偲裳自后避了几天。那几日梅雨,才入夜伸手要不见五指,她便挑了一盏灯笼,出来就仔细堤防着四处的人影。待她才踏一脚上桥,那声就又唬得她差点翻进去。 “你还是来了的。” 武偲裳不好把灯吹了,听得男声从背处传起,便不回头,照常走到荒亭里把灯放在脚下。 “或者本王该称呼一声‘皇嫂’。” “年纪也不大,说话这么老成。” “过两月本王就满15。” “你是哪个兄弟。” “是辽王,叶航。” “还算是个小孩子罢。” “本王只是暂时住在宫里而已,皇兄许诺过两年自会为我开府纳妃。皇嫂也许听不见人说,京城‘尹府舟儿’,今年诗魁斗仙,说的就是在下。” “不管是什么‘尹府舟儿’,诗魁斗仙,既要会咏叹阳春白雪,也要知道不该打扰长辈的清静。” “皇嫂的口齿很伶俐,不似人疯癫狂魔后的醒悟。” 武偲裳已经把《拢月剑抄》翻开了, “既然说自己是男子汉,别一说话就向人发难,为了逞得口齿间上风。” 叶航在湖对岸被晾着,才自觉说话很失了分寸。 “皇嫂说的对,臣弟是小孩子,说话不稳重,没大没小,我向您请罪。臣弟只觉皇嫂您看起来身体不错,还能训斥晚辈,精神尚佳。” “也就是同人一般说话,听起来都像是在训斥。可见我即使身上的病好了,这神思上已经大大改变了。” “成日只闻一些堂皇的巧话。只有皇兄和师傅还提点着我。皇嫂说话和利刃一般爽快,只是觉得像从前听他们说话,很难得。” “人说话哪里有什么刀剑之谈,全在于听者。戳身上会痛,痛了就已经迟了。难听的话,自己先于旁人说给自己听,堂皇的耳边风,也是提拔自己的警钟。” 武偲裳梦见自己同杨航那竖子的那场对峙。算年份杨航应是已经开府纳妃了。那时他这样的热洒,如今事事众多是要致他失望还是欢喜呢。武偲裳酣醒后。那时起身惯了朝着阳面宫殿归去,如今聊聊途剩望月的孤楼。也火烟被熏乌了。 看着残壁斜廊,在垂眼看紧手中的佩剑,她手心无力,小臂又酸痛。再抬眼她痛苦地开始啜泣,不堪回首的荒地,从未这样她有些孩童般的哭了。武偲裳告诫自己停下。可这泪,好似从未如此她记恨过白天,记恨过日升,记恨过光明,记恨过自己。 痴痴傻傻是真性情,明明白白是真绝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三花聚顶本是幻王子无戏言 今日天子上朝,还未来得及透过珠帘,察看众卿百态,御史大夫私人,詹事王同禾便出列朗声申诉,昨夜大夫徐常府上遭盗,徐常大夫不仅金银尽失,先祖牌位被污以白蜡。御史大夫半夜气血亏心,倒在家中,至今昏寐不醒。 群臣哗然,立刻言官进言皇城骁骑营失职,连东南六街贵胄之地都失守遭贼,陛下应责失察不当。 太常少卿严清韦指,骁骑营是为天子城内平安设的府司,哪里就是你三公六卿的私人警卫,巡查换队特有秩序,怎可区区为臣子家业所累。 徐常党又抛出,盗取忠臣家业就是藐视天子的权威,是贼人在对陛下不敬,为表天威,陛下应当重治,不可轻慢等辞色。 此番致太常卿高显冷讽,自己招的祸端,不要拿陛下去做文章。东南六街首先是永王府,琏王府,武国公府,致远伯爵府,昌明侯爵府,娴公主府,以及镇远大将军旧部驻扎,徐府区区中等格局,根本称不上是完全步入东南六街街权贵集中之地,可见财不外泄,祸不烧身。 王同禾动容,只嚷着大夫可怜,在家垂危重病无法为自己辩解,还要被人弹劾行为不轨,徐公三代老臣,家中饮食起居仍延用白瓷器物,所得不过几幅古玩字画,放在书房聊以情趣,怎得就被人说成是招摇过市,实在是为忠臣一大哭。 他这一哭腔滑调,群里又四起应和之声,一时堂内场面说不公的说不公,判活该的判活该,冷眼不睬的冷眼不睬,几派不由分说推推搡搡,将破是要撕扯起来。年青的搀老的,老的跌跌爬爬也要抛吐沫出来,脸上沟沟壑壑凝在一处,偏偏要挤出眼泪,眼睛干涩越挣扎越不堪。 惹得天子出了一声哧笑。 但轻微的,迅速的,藏匿的。只有德加通过这声哧笑,得到了需要调停的提示。 “肃静!诸位,不可忘形!” 这戏即刻息了。众人只看天子说评。只看今日天色灰暗,殿上已着人掌灯,再看天子,帘后拢着一团光芒,一言不发,似神似魂,恍惚了座下一群泪眼朦胧之人。 天子此刻的神秘使高显联想到了天子父亲,洪远皇帝。当朝十二载便逃遁,封了自己个“载烹真人”的道号。座上麻木,对群臣娇之任之,养了一群窜跳之辈做戏的本事。他的神秘是肤浅的,只不妨碍他求神问长生,一切政闹皆可容忍。他的挣扎在郏嘉皇后去世后就已经衰弱了。待他的太子归来,洪远就常以一种感激的眼神停驻他,亲切地流连他的安康,然后迫不及待地把江山赐给了他。 洪远是因为一件抄家案才得以顺利禅位。这件事情足以证明太子的能力,喂饱了众臣的“刁难”。 弘远曾多次透露过自己对这份权力的厌倦,事发初始高显心中一直隐约有预感是这对父子自己制造“政绩”。抄家高潮后,高显看到了结果的残忍和混乱,又加之后数月面对党徒油光的红颊。才觉得哪怕是一丝,自己的疑虑也不该有了。这也许正是洪远做的最后一次挣扎。 抄家大案的主角是一间民办镖局,罪名是私卖情报通敌叛国。揭案者正是徐党,太子主理近一年定的罪。 镖局处江湖和庙堂的灰色地带,黑白两行皆有染指,人人都能武善器唇齿相依。 徐党提出镖局如若不能受朝廷管控,又对官员进行渗透,那么朝廷对待镖局是雾里看花,而镖局对待王朝却是洞若观火,此等狂妄的势头首先很不利,其次镖局的人已经替吐蕃,姬国,甚至契丹运送多种暧昧不明的政治商品到达我朝,只恐是细作,有损国运根基。再者,镖局收入一向灰暗,镖无定价,事无标码,一切能用金钱买通的事情,镖局绝对不会为了国家存亡而偃旗息鼓,其精神思想危害极大,根本触犯了我朝治国的理想观念。只以上三条刺激文臣的神经屡试不爽。自朝上启奏二次后,绞杀镖局以正天下的舆论,已经是无法逆转。 洪远皇帝立即使太子主理,同大理寺,都察院协理此案,确保证据确凿,贼子无力回天,彰显天家权威,召集精干人马,主要捉拿骨干镖师,问道定七月初七月煞之夜进行围剿,务必凑成天时地利人和。 六月初四太子同他父亲给逝去大皇子叶启做冥寿,接了他遗腹双生大哥儿,大妞儿享受天伦之乐。父子俩正感怀欲饮,正德门就有骑卫通报,镖局据点“初云山庄”有蠢蠢欲动叛逃之势,徐常已就近向城防左将部精卫营求助挟持住。 太子命令侍卫准备马匹,吩咐羽林卫立刻用烽火示意皇城以北三百步步开外驻扎的“刺护”开赴晏山,随后调动二十卫羽林卫,八卫环形分布外城上城下探测异动,三门分四卫严加把守,请半虎符调动御林暗卫层层加防直至大殿外侧。当时洪远只在殿内捂住了孩子们的耳朵叮嘱了太子要补穿胄甲。太子催促骑卫通传让徐常等人不要打草惊蛇。拜别了自己的父亲,重重一起似乎已经知道父亲的冠冕是更提早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捉拿叛国的党羽此朝甚至前朝都有过先例,党徒有集团,势力盘踞,没有前期的蛰伏,根本无法留有条不紊大快人心的印象。可一个民间组织落此,只徒留了遍地烧杀,残忍不堪。 太子不知自己正奋力驱马冲破三道城门时,徐常手下的火把已经抛上晏山,再无回天之力。驱使到达时,他的蒙古马疲软不已。徐常领着部下赔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计只是为了拖延贼子,现在只请殿下示意,活捉还是死尸。 太子命令尽力活捉,男丁蒙头捆绑,妇孺老人一律看护,不可枉杀。接着,他即刻刃了城防营左将军两肋各一刀,斥他找死。徐常和属下以身相阻,拦太子亲自上山督察。太子指派那位正“两肋插刀”的左将军看护好徐都御史,披胄带甲毫无惧色地朝“火”晏山行进。 后来他为了捉拿镖局副掌指同他鏖战,背部被火木焚伤,竟是曙光时分才至察觉。太子此举的冷静果敢使其饱受大臣的称颂。而疾速审讯贼子残部,以儆效尤的杀伐,处理抄家金银的细致,安置罪民妇孺的克己。使大臣们间氛围,不再浮躁了。 “君子抱孙不抱子”。即使太子幼时便成为外戚世子底细模糊,但是臣子们相信玄武□□的青睐。一个天生不允许被赐字,单名为“夺”的王子,在揆违二十年后又再次同他的出生那般,震动了人心。 此刻,高显看着这个年轻人缓缓启唇,目光专注得差点忽视了内容。 “大夫卿的情况如何。” “陛下,郎中只说是阳亏阴胜,一时趁人之危,不日就会渐渐苏醒。” “那以陛下之见,徐常大夫横遭此劫,是何人所为。” 霎时疾风推开了殿门,扑冲进队列里,又掀起大臣羽冠朝服的作动。天子不再就坐,展袖而起,尽数扑断了左右所有的烛火。此刻幽光怒风急聚在堂下,天子则遁失在暗处。风不慎冒犯,让人难以睁目。 好似听得他手拨起珠帘, “无论何人,‘盗’非正途,袭人无常,皆是不可为,乱我纲纪,绝不姑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长门近日总梳洗 司马炀原先只是工部修造江南一线的主事。洪远7年夏季时候长江发了一场洪涝,单单江南稻香鱼肥,还为朝廷拨粮赈灾提供了储备,当时有两省总督提拔他做了管缮郎中。此后又两年间,司马炀举家便迁到了京都,天子脚下扎根,如今他为工部尚书兼鸿胪寺卿,他的长子司马祁风为西关幽州节度使兼定远将军,次子司马祐华是户部浙江清吏司,统管织造总局,还有一子司马玺冲尚是稚儿。司马家所到之处都留给市井一派锦绣,出了不少“和司马府隔着三条街的狗都肥。”, “单单和司马家做瓜果生意的都已置好了别业”, “罗缎上身知新旧,金玉钗头知贵贱”种种话谈。 这样一条自江南逆水而上“长江鲟”司马家,出来的独生女儿,如今饶是待在宫里只供天子观赏,她的光华也使人趋向。 司马乔乔十日前递了书信给自己二哥,信上只催促一件事,陛下一月内要举办寿宴,妹妹半年前就嘱托兄长置办的贺礼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司马祐华回了信表示自己不日也要进京上贡请安,妹妹自是多操了心,寿礼会同自己一日抵达。 司马乔乔看了回信只觉得焦躁难安,二兄长上京自是要一路和各地同僚们酒席玩闹不止,路程长远,人多耍玩一定松散懒怠,夜长梦多,保不齐要出什么事。她又假父亲的字迹在信里叮嘱二兄长进京一路要恭行克己,不可流连贪欢,失了司马家的矜贵,否则归家自要惩治。 司马乔乔战战兢兢地写完,手腕就开始酸痛不止,可她想着这总好过放任那位登徒子,留着自己坐以待毙的强。侍女将她手腕好生伺候仔细撮摸,心情才渐渐轻松了许多。就吩咐了向三宫六院下帖子,明日要在红枫最艳的地方置席,同众后妃商议寿宴的事宜。两个陪嫁的女孩儿想容想云一个研磨,一个执笔,在小书阁前桌上正写着拜贴。想月写到桐芳台拜贴时,想容提了一句得写“贤昭仪”,司马乔乔枕在塌上听到觉着好不滑稽, “昭仪也是你们主子,她再怎么多管闲事,你们也小心地调笑呀,若是她哪日要来我这儿撕了你们的嘴,我可不拦着。” 想容胆子大些,倒是敢把沈静女那晚进了长寿殿受赏的事回了她家主子。司马乔乔听时脸上没作什么表情,就是笑再也是没挂着了。过了半晌,指甲抚了抚袖口上“碧玉圆荷”的珠花,才干咳两声儿, “这些事也值得你们瞒我么。本宫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整天哭哭啼啼的?” “是不值得瞒的。原本是奴婢们不好,这赏赐听得挺没道理的,昨晚听了不觉得很真,也就没放在心上。” 目光放到这两张唯恐自己迁怒的面孔上,司马乔乔心里寒了一截,又实在也是觉得该收收性子,没得让自己贴心人儿都这么疏远。 “嗨,本宫又不是什么皇后,理了后宫三年多的事也累的慌,给那沈静女吃吃苦便是了。也趁这个机会调理调理身子罢。” 想容忙凑到跟前替她松松筋骨,哄着: “娘娘是要好好歇歇了,这几天见着好像是又瘦了,奴婢们很心疼。” 司马乔乔嘬着茶,盘算道: “也不知何时能有个自己的宝贝。都说孩子在身边的人母体是有福气的,这大妞儿成天在我跟前儿,倒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呢。” “娘娘别急,咱们对大妞儿那是锦衣玉食地养着呢,她若有良心,自然会报恩的。” “午后你替本宫描眉吧,本宫去给皇上送些点心去。” “娘娘,您忘啦,皇上今日在城外的校场看武状元比试呢。” “是呵,又是要明日才能回来了呢。” 司马乔乔拢了拢身子,窜着龙井的茶龛子滚了第二波,她摇摇头,想容便明白是没了兴致喝了。瞧着面上又扑棱着眼皮,将是要睡了忽又抬起眼,从塌上坐起,令桐芳台的帖子一并皇后的是不准送了。 贤昭仪在长寿殿里忽然得了天子青眼的事,让司马乔乔面上扫了几分光,后妃也没有不承她情面的小辈。“红枫最艳处”说得不明白。惹得伴湖心亭而成的枫林里,佳丽们妆奁自成,结伴而行。有入出,只见从这处的枫从窜现一人又同那处姐妹碰了鼻子,又瞧着那处有人扶住摔跤的同伴,再不是就走着走着俩人忽得背撞在了一块儿,钗头缠在一起解不开,也不气恼只是停在一处嬉笑。一时枫林里挤进了不少欢声笑语。路过的远看又瞧不见人,只传是话本里天上的宫娥下凡在打闹玩乐。 桐芳台有奴婢回宫就当个新鲜事情说给了沈雪朝听,彼时她正和武偲裳为着绣一珍珠鸟在配丝线颜色。 谁叫宫里的话总会说在事情前头呢。 沈静女打发了说嘴的下人,继续埋头照着武偲裳描的样子理丝线。 武偲裳穿了一件槐花色掺了曼陀罗纹的大袖衣呈着三十七团凤穿祥云,绯红和衣领口细细绣着金线,配着一条宝蓝的抹带,底下的裙是皎青的罗纱。 静女一套芦花色的裙衫,外罩了件葡萄籽的万寿纹中衣,轻轻摸着武偲裳的袖口上的针脚,她开口道: “好几次想问了,娘娘的衣裳可是咱们这宫里制的么。” 武偲裳也不避讳: “这些都是我还在家里头的时候闲着无事,描了样子让人做的。准备着成婚那一年差不多做了四五十件衣裳给备着。” “一年做四五十件?咱们宫里恐怕是只有乔夫人有这样的手笔。她有个兄长,是江南织造局的,每年我们合宫里只分得二十匹的云锦,她独有十五匹。” 初云山庄开始和外邦人做起了水路交易的时候,买卖瓷器字画,一时间里屋子堆上百匹蜀锦都是有的。百匹蜀锦卖出的价格翻倍,再买回更多的名贵绸缎,甚至膨胀到山庄里敞开了所有院门烧炭火,只为了黄梅天里不使丝线上霉。 倒也不为争数目高低,只是外人都见的这皇城是多么金山银山的打造,内里的女眷的却只得固步自封。知天下珍宝,有价的就有买卖,绫罗绸缎只能说是日常用度,该就是流水地花销,天天盘算着数量也实在是有些拘束。 可如今她武国公府里东拼西凑恐怕也不够十五匹了。山庄抄家,除有几根没烧完的木头朝廷不要,单单黄金之数百万两,积压在库房里四海搜集来的奇珍赏玩,还有掘地三尺扒出的前人遗作,尽数录入国库。武偲裳大婚那天上的轿辇里,座上搁着一颗散发幽紫光芒的明珠,它有个“冶艳妖姬”这样极为张狂的称呼。当时惹她心里笑话礼官没有见识冒犯了自己。哪知这正与她师父从前藏于元宵灯谜里的嘉奖,是一斛里出来的。 “不如换了这吃斋念佛的衣裳,咱们也出去赏赏秋色吧。” 沈静女眸子跳跃了一下,她放下东西,有些局促地嗔道: “哎,可这,并没什么可穿的呀。” 寻常女儿家,和密友聚了头总爱张罗打扮的事。沈静女这样稳当的淑女,武偲裳觉得如果自己有过密友,很大的可能是她这样的。静女身上有种情结,此刻没法言明,至少是沉闷的,可此前她费力释怀自己的举动又是活泼的。沉闷和活泼一直拉扯着,迁就着,就这样,也许是某种牵挂。 武偲裳命了很齐整的仪仗,尾行的宫人不下二十。偏偏说也要去赏枫,也要那一片湖心亭畔的枫林。 司马乔乔一早把筵席挪了出来,已是和一群妃嫔在湖心亭阁,听乐师班奏江南丝竹。耳报神步子踏的飞快,司马乔乔命乐师们吃些瓜果再继续,底下的小辈浑然不觉异样,俩俩凑头嘻嘻笑笑地说着。司马乔乔自斟,喝了几口冷酒。直到她已感到腔道里的灼热,正待到一干皇后的仪仗已经似蜈蚣般地“爬行”过来。妃嫔们打住了闲谈,都盼等着乔夫人给个意思。可乔夫人似是毫无察觉,依旧一人独饮。 哪知皇后直奔着亭阁来了。听着那踏在木头上的脚步声渐渐露得明显,却没人敢举动。那面两个内侍先过来卷起了纱幔,又紧接着来两个端着香炉的,在饮宴的阁内跪地高捧着香炉。靠近的两个妃子闻着香烟都呛了几声,司马乔乔更是嫌弃这气味迥异捉弄鼻子,依旧没有要接驾的意思。众妃们不如她有底气,纷纷离座卑躬候驾。 那些不过五六品的妃嫔,一些是东宫府邸里就服侍的,可待天子和皇后成婚后她们才能有正式的品级封号,之前和侍女没有区别。此后更加苛刻地要求,如若皇后不诞下子嗣,那么她们诞下的子嗣,都没有受封开蒙的资格,更不必替拥有册封开府自立。本朝皇后的境况令后妃埋怨,不仅一病不起三四年,被外人传成“疯后”。还拖累天子对后宫产下阴影,从不踏足,平时只传想得起的人去长寿殿。众妃私底下都把皇后当作罪魁祸首,对她恶加诅咒,却无人能亲身见识过后评价她的样貌姿态。 裳皇后的模样根本就是十分端正,不乏少女的倔强,很多人都为她这样骄傲所屏息了。她垂着手踱步进来,视线毫无目的,面对这些恭候鸾驾的人们她的心不在焉,就已致人心中大感不妙。 这才能见司马乔乔步伐带着松花金色描翠竹的箔衣,叠着她石竹红色的大拖尾,夹着“簌簌”摩擦声,跟随着想容想云俩人头低低地凸显头上的青玉圆簪相应。走到嫔妃的最前面,乔乔勾勾地盯着裳皇后,给她请安: “臣妾,夫人司马氏乔乔携众妃,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武偲裳步上更前,恰好俯视司马乔乔高昂的脸庞。不是为免礼,而手轻轻抚着对方发髻上的颗颗珠翠,翡气金色,流连不止。渐渐地,武偲裳挑了一根绞金丝累玛瑙的凤钗拔下来, “赏人怎么也不赏这个?你是想说,皇上赏了连你丫头都戴得起的东西,还是想说你那丫头比昭仪还能干,能和你平起平坐了?” 那簪随即被掷到到地上。挨个嫔妃被武偲裳环视, “还妃子宫嫔呢,瞧着闻着都像是一群懒汉醉鬼,下等!就着胡椒面都好好醒醒,宫里不养废人,谁领着头来堕落,谁就最先给本宫滚出去。” 众妃起伏着磕头听训,司马乔乔干脆眼睛一闭捂着胸口就歪了过去。 武偲裳瞄着脚下,摊手, “瞧瞧吧,只怕是中邪了。” 沈静女可劲儿地藏在武偲裳身后同信芳憋笑,又不得不站出先善后,指挥人将司马乔乔抬回去。 司马乔乔死死闭着眼睛,要装着身子软塌无力,下人抬着上藤轿一顿不利索,折腾她毫无把持的仪容,此时脸渐渐浮上羞恼的愠色。看呆了从前那群唯乔夫人是瞻的妃子们。 从五品的容仪王栀惯会小聪明,她连忙在小姐妹耳边龃龉,皇后这叫不疯魔,不成活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深林人不知 武偲裳回了宫,觉得被衣服拖的重热了,要差人给她更衣。沈静女顺势便拎着衣裳的双肩帮她脱下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问如是姑娘怎么从昨晚就不见了踪影。 “她出宫给咱们买点心去了,得等头一遭。现在还没回来是有些奇怪,估计是在外边贪玩吧。” “娘娘心这么大,放一个宫里的姑娘自己就出去了,还过夜。” “别吓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吧。” 信芳领人端了净手的草料进来,沈静女用茉莉粉在搓着手,武偲裳用薄荷。 “我爱操心,姑娘也不是傻子,就是在外边玩儿呢吧。” 俩人净了手后便开始喝茶。武偲裳打开一知是六安瓜片,就放下了。还是信芳说有大红袍,滇西总督送来的,武偲裳才点点头还挺满意。 信芳便传唤端大红袍进来,一眨眼还以为自己唤得动德加的徒弟李禄,只见他笑眯眯地过来,自己也得笑眯眯地请他进殿。 “陛下这是,又差人请娘娘喝补品了?”沈雪朝对武偲裳嘟囔着。 李禄给两人打千请安,挥手让人端着三个屉子上前,逐一打开介绍道: “知道二位娘娘在喝茶,小的特地来送点心来着。这些都是热乎的刚出笼的,马蹄粉蒸圆子,这道是…是萝卜糕,还有这道,干蒸蟹黄烧卖。” 信芳给武偲裳重新上茶,见这三屉子点心的模样连着称呼都陌生得很。眼前皇后突然大口吸了一气,猛地敲了一下桌子。 “如是呢,在哪!” 殿里人都被乍了一下。 李禄倒立刻向贤昭仪求助。 “如是,是同娘娘一起在月台里被搭救下的姑娘,原来叫阿珠的,现在在娘娘跟前儿服侍呢。她出宫去帮娘娘买点心,现在还没回来。不过,本宫猜,买的恐怕就是公公端着的这些吧。” 此时撞进来一个人,不正就是那现在被认作“失踪”的如是丫头。她拨开一堆人,大声赔罪着说回来没见着娘娘,躲懒午觉睡过了头。 “奴婢难为禄公公了,托您带回来的东西还蒸了送过来。是奴婢回得不明白,惹娘娘动气,奴婢犯了大罪。” 李禄就坡下驴,敢忙呵呵地怪嗔如是: “是啊,丫头,娘娘动气伤了身体,你我脑袋都不保啊。” 如是又磕头赔不是,抬眼见武偲裳眼里已是只有些无奈,腆腆地也回她一笑,对方便又复气恼抿着嘴唇。 武偲裳再开口,语调明显已经是宽解下了,多少让人松口气, “劳烦大监了,小桌矮子松下摆着一盒金瓜子,大监拿去喝口茶吧。” “奴才谢娘娘恩泽。” 李禄末了揣着盒金瓜子,作揖都退到了殿门口,才回身而去。 如是起身帮娘娘布菜。她爱出手汗,刚刚起她从脖颈一路到背里衣快湿透。现在拿着实心的辟毒筷夹东西,颤颤巍巍。信芳接过了筷子,让她仔细地退到皇后那站着就行。 武偲裳看如是的步子很软绵,胳膊的摆动也不大受控制。单起身行走额头上又迫切地渗出了新汗。凭她又不会因为刚刚跪了一小会儿就成这幅德行。眼神里多了几分莫名其妙。 如是确是昨晚上宫门下钥前就出去了。她在西市二条街那家“炊心斋”附近下了一个旅店。银子管够,如是便吩咐那个伙计要最好的客房,安静点的。 上楼时她问小二生意不好吗,小二说还凑合。 结果她一踏进那西北厢房,只能束手就擒——一寒颤她便知自己撞到了一阵千机引。毫不含糊那东西丝丝入进了她肌理,迅速只见牵引上已渗上她的血珠,饱满几欲滴落。网上的飞蛾,挣扎即是沦陷。如是只得将呼吸拉得微弱近乎消失以缓解剐痛。昏暗的光线配上寂静的厢房,疲倦又不由自主地爬上她的脚尖。 如是第一次见识这千机引阵,是从一本名《涂门无常》,记录各种前人秘器暗杀的怪志之书看来的。她最迷其中一篇《柳声怨》,大概就是柳娘这个姑娘从青葱少女等待嫁娶,到家门遭到污蔑被卖为娼的复仇故事。柳娘带出她仇人的色心,引他上钩,在闺房里用情香配合千机引将那人折磨得形容俱脱。反观她自己身躯里早已被多年的悲痛绞空,肝肠寸断。柳娘也在那朝日升起时奄奄一息至殒灭。 她反复读了好多遍,这是全书唯一篇姑娘家创造秘术杀人的故事。如是坚信这种秘术存在并且传到了某人手上,但是她不敢打听,一次终于没忍住问了见识多的西悬“西无量”。西悬只说并不太明白她的描述,让她把书交出来看,她从自己的妆屉里抽出来给他,西悬一拿到便烧了,他告诫如是多读正经术书,这种没有解道的秘术如同摸黑绣花,迟早扎了自己。 直到她随着自己舅舅一行人出去见世面,跟西悬行到岭南客家人聚集地。西悬单独领着她,说是和交镖的人价钱要谈一谈。等着对方露面时,西悬令她不要走动。那天,他当着如是的面正是用千机引解决了那位价钱谈不拢的客人。 他说, “这东西甚是诡毒,与你学的药理不合,从今往后不能再想着了。” 师姑后来知道这事动怒了,弟子在外行驶邪术是不敬的行为。如是只是山庄药铺掌事的侄女,功夫是舅舅教了安身立命用的,西悬师父青卢之于如是,只能称师姑而不是师父,镖局是青卢亦是她师弟洛阳平的经营,近年终日闭关,渐渐已经不过问繁事,过节下山同小辈吃顿便饭就回去。 西悬是个钮结,若想事情搭在一起,就不得缺了他。 他的良配是师姑的女儿东琅。东琅命里阴邪最擅秘器,最终自己也是折在了这上面。 末了等来这遭落到自己头上,如是此刻却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甘愿。 只是她想西悬既然有意断了自己又何必在吐蕃为她日后苟活用尽办法呢。或许她那时一心求死并不值得,而现在她的生念才能让死亡有亲者痛,仇者快的效果。 如是确实觉得自己现在却要死了很可惜,第一次产生贪生怕死的胆惧。满脸凝落在下巴尖的泪水,在地上闷出了声响,她才听到自己在啜泣。 “别哭了。” 火星从她身后飞出,擦亮了烛心。 “是谁,到底是谁!” “不要哭了!不要喧哗!” 身后那人信手走到过她到坐下, “还有,对朕不要称你。” 如是一激灵清醒了,吓得放声大哭。 “哭也别出声儿!” 叶夺瞧着她很傻气,进屋就走了三步便四肢笔直地僵立着,饶是哭的摇头晃脑也丝毫不牵扯。记起她方才大喊着什么“千机引”,哪有什么千机引,这丫头挺魔怔,心里揣着这种诡术,用曼陀罗一试就出来了,还能把自己吓得不轻。 如是恹恹儿地给天子磕头,自也认为很丢人,不敢把眼皮子抬起,事实上她很好奇贾子虚成天子终究有什么变化加身,一定是比从前更凉薄木讷。 “你出来要干什么。” “办事儿。” “你不是宫里的人吗。” “出宫办的就是宫里的差事。” 天子衣上坠着的一对玉琮碰了一下,接着他语气十分决利, “你不要以为你做了什么大义凌然的好事,不是拿你没办法,是死太便宜你了,朕还有耐心听你说几句,你小心揣着闭嘴就好。” 如是一哆嗦。自己不是不怕他才这样回话,是侥幸或许他准备不拿自己计较,浑过去也许可行。 “奴婢想起来了,奴婢现在叫如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办事。哪个宫,奴婢也不太清楚。奴婢出来是帮皇后娘娘办事。” “现在宫门下钥了。” “娘娘想吃‘炊心斋’的点心,奴婢只有头晚上就过来才赶得上。” 叶夺不欲再听,挥手一群便衣进来,各个黑长披风下都亮着一道寒光,齐齐围着自己。而叶夺整顿着袍子,已经要走了。 “陛下恕罪,奴婢想要功过相抵,陛下可否网开一面。” 叶夺只负手览过一圈死士,脚步不曾掉下。 “奴婢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朕不缺这种人。” “奴婢此生只愿陛下和娘娘同修百年之好,彼此无间!” 叶夺拨开一个便衣, “修的是医术,却一身戾气,不仅肖想通达暗术杀人,救人的东西还拿去折磨人。就算是一百遍《金刚经》也愧对长辈对你的照拂。” 如是不敢再回话,却见面前多了一牛皮纸包的药材,她识相地揣起,要抬头, “看着地上!” 琮声又拨起,渐渐声远,如是闭眼数着,至5下未出厢门又停了。 “是不是依旧那老三样,点心。” “是。” 如是小声地追了一句, “谢陛下。” 烛芯爆了。 回了宫入夜,如是已在抄第三十遍。她伏在案上呵欠和酸水只能往肚里吞。瞧瞧二位主子并未顾得她有何异样。 沈静女正想着把珍珠鸟绣成一对儿放在大妞儿秋衣的双襟上,近日没完没了地做针线活。 武偲裳看书看得起了兴致要自己去找一本琴谱,沈静女给她系了件披风,仔细拢好后回自己寝殿继续绣秋衣。然后如是便不再装腔作势,歪着打盹了。 高帝的女儿叶娴长公主醉心音律,此番上鞠躬尽瘁,洪远皇帝又特地盘出一地为她建造专馆,存放她搜罗四海而来的珍器奇乐,名字取自王维的名篇《竹里馆》,意求曲高人淡,不与纷扰沾惹的真意。到叶娴已称“青卢”真的无意沾尘时,悉数的乐器也被留弃在馆中。长公主的脾性不易招惹,更为不犯玷污之意,即使宝物再远名,宫墙里也甚少有人造次此地。只留余余专人洗尘洒扫,几名乐师定期伺候娇器,晒书防止乐章被蛀毁坏。 武偲裳恐是世上最不能称“玷污”的寥寥。皆知她是长公主座下的“小女童子”,六七岁送上山受了照拂。是真心喜爱,又怎能不传授尽生绝技。沈静女叹武偲裳对曲艺的精湛辨别,不知她更甚的是操琴技艺。 “蹉跎可达,则日可达。” 那日她以自习了《悲行操》请师父指点。师父觉她术业已成,却涉世太浅,曲句传达诉肠不坚,送了她这句,哪知竟成师徒相伴的最终一话。 夜风回旋,吹得叶梢脆闷的竹叶挤在曲径。竹里馆廊下吊着几袋合欢干花,已经散尽了香气。守夜的一个年轻黄门在就着梯子归置书籍,见着武偲裳看得出不认识,还是恭敬地道安。武偲裳向他询问“梧桐霹”这把琴藏在哪,小黄门地笑起,说道自己不敢拿,劳烦贵人自己,在左第二道书架通向的一间琴室里,若是落了薄灰,拿拂尘掸掸就行。 小黄门衣袍褪旧还留有皂气,袖口一道道利落地褶着。脸蛋清晰白净,只是扯着喉咙和漏气的哨子一样。 “你在归置什么呢。” “贵人不知。前几日发现一本《南族平调》受了潮,字墨有些化了,乐师重新誊了一本记在档内呢,送来奴才就同那《羽九曲》归在一块儿。” “那你帮我翻翻看《南族平调》里可有一曲《拢曼波》。” 小黄门翻着,武偲裳去取琴了。 琴上毫无灰尘,有人烧了脂胶尽心呵护,梧桐木泛着油亮的黑青。琴头系着九道络子,很繁琐,武偲裳抱着觉得有些臃肿。 “贵人,找到了,还真的有。” 小黄门在梯子上同她招手。 “你叫什么。” “我叫薛科。” “认得字吗?” “校阅局长大的,读过书。” 武偲裳将琴正好,抚着冰冷的琴弦,微侧着头, “好,你看着《拢曼波》的抬字,我断一句,你念一句。” “是,贵人请。” 馆里有几处炭火,焚声爆脆。武偲裳四弦起,颤声萎蕤,再二弦宫音高亢,揉音漫进。 “樽杯空,缕曲完。” “昨日月,残星半。” “异州客,无两堪。” “欢易逝,夜寐难。” “青山远,水流湍。” “欲不仁,天地还。” “未有处,寄殇憾。” 念罢薛科哭了,破锣嗓子呜呜咽咽,武偲裳曲罢的兴致一扫而空,刚抒出的感怀就被破了。她后觉自己汗津津的,领口里烘出热气,很不爽利,继续操琴也无必要。抱琴归位后,看着依旧在啜泣的薛科,招呼他自己下次再来。 已经到了秋夜作风肆虐的极点。 武偲裳最喜夜风的冷冽张狂,不顾披风的照拂,抬起她大衣的后摆,又钻进她宽硕的衣袖,夹衫里的湿汗立刻不见踪影。她的脸亲切地迎着风,受它碰撞,碰出她享受的双颊,和舒展的双臂。武偲裳久违拔骨的寒风,躯体不忘偏好,浑身汗毛呐喊着要蜕成羽翼,好领着她扶摇直上,斯月比肩。 如是揣着暖炉被风推拥着来寻她主子。远远见武偲裳飘摇的势态,何不似敦煌飞天舞乐般自在。见痴痴的笑颜,是尘世挚真不过的回礼。这念头秒了一下,接下来她意识到,在赔给宫廷的一辈子,这种痴诚的时刻,悲剧地被衬得几乎完全不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愿为影兮随君身 徐常家中招致的盗窃发酵数日,由大理寺实地酌情记录损失,贼子的身份并未被首当其冲揭出,反而是弹劾徐常党派中饱私囊,左右朝廷用人的折子递上了几波。徐常称病,不宜御前问话,他的学生一直声称老师避讳,除非真相大白,都颇有“挂冠返乡”的意愿。 天子自校场回来,长寿殿言官的声辩便没消停过。各波大臣以“要事”相挟,几班子各唱一时辰,作息被搅乱,叶夺膳食用不安宁,茶水杯杯灌下去寡肠消肚。黄昏后,叶夺再不欲接见,无论有多少道斥责自己不勤勉的进谏,他此刻只顾得自己早已轰鸣作响的双耳。心中有气,徐常案的走漏只称一缝,而大理寺的考察章奏都未过目,朝局便已被作弄至此,有多少为自保而编造说辞以求宽待,又有多少为泄私愤而惶然称之为忠义。 司马乔乔在宫中熬不断着汤羹,差人猫着,就是使劲儿等这一刻。天子才转入偏阁更衣,她就带着用炭火煨着的姜汁马蹄莲藕小元宵,等待面圣了。 叹此无孔不入,叶夺脸色也提不起往日的应付。但佳肴无罪,火炉现爨的汤羹色味香甜,他腹中正缺一味暖姜,一言不发地喝下一碗,气色总算是回春了一些。 司马乔乔在塌下伺候叶夺脱下鞋袜,用茉莉花汁子兑的温水暖了手,拿着玉梳,加之指尖轻重缓急地,替他篦头。 直待感到叶夺的呼吸放缓了些,司马乔乔才柔声起: “陛下,感觉如何。” 吴侬软语,美人指腹在缠绕,篦头温度间茉莉花香甚是暧昧,指举间又多是小心翼翼。叶夺知道,司马乔乔是极其爱慕自己的。不少时候,为着她能毫无底线,叶夺对她颇有折磨。假如司马乔乔视替叶夺穿脱鞋袜为夫妻亲密之举,那么是否卑微自然旁人不必提醒。 “江南的水食是有最滋味儿。” “陇西山参,信义贵枣,岭南鱼胶,一方土养一味,佳肴自四方而汇,方显心意。”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朕的吗?” “有啊。陛下这几日睡的可安稳。” “你也看到了,多桩棘手之事都与御史大夫有牵连,他病了能躲着,就都来找朕了,自然是夜夜都甚觉聒噪。” “陛下也可以躲啊。让太医进来开个方子说个杂症,便是了。” “那好。” 叶夺直起身子,离了司马乔乔的手指,回过身子看着她,笑着挥臂道: “德加!朕病了,找人过来看病!” 司马乔乔拿篦子的手本能地搭在心口,晃作出金钿脆响。前话亦是想同他玩笑,自己早习惯叶夺自我的节奏,凭他如何任性,自己能接就接,左不过是想办多和他相处几句废话的时间。只是此刻她眼里才得现叶夺近日的完颜。发际处烈日的微碳,柔媚的眼眶里盛着疲惫的不洁双瞳,颧上反起的光线,下颚崭新蓄起的胡渣,与她孑然想起相比,总是更冷酷直颤心扉。 德加也是在叶夺听政时借着上茶多次暗示天子,太医近在咫尺,陛下稍有不适即可宣殿脱身。叶夺到底是十分骄傲,堂堂盛年男儿,磨了千难万苦的身世,病痛缠绕是对他最大的侮辱。言官的酸言挺笔又迫不及待地钻空制造谈资,为着他所传“神授”的刚强,他更不愿,十分不屑。 他领着已在暖阁用过三回茶点的吉施冲朝殿里请安,吉施冲方才被传撑不住正瞌睡,德加觉着他精神不佳,止住突然回身,果然给他蒙头撞上。给他正好巾帽,德加不疾不徐地拍拍吉施冲的脸颊, “大人呐,陛下正值盛年,修身养性,身子再爽朗不过,若要说什么能困得了陛下,虚寒之症自是无望。今日候命过长,怕是有些迷惘,老奴就给大人指个方向,拎个清醒。” “啊啊啊,是是是,大恩大恩,大德大德。” “还有,皇后的案脉,是大人看着呢吧。” “没错没错。” “大人呐,您有造化。这殿你今日进出一次,那南街十所配着奴役二十的宅邸,就是您的啦。” “托大监” “不过也有,那二十奴役是给陪葬的不是。” “哎呦,不敢不敢。” “当然老奴是希望大人给一家五口腾个更广的地儿不是。” “大监仁慈,大监仁慈。” “大人,请吧。” 吉施冲再虔诚不过此刻,他向天子施礼。垂手上前,他看见天子暗镀的衣袍与一霞紫的裙褶交叠在一处,脸上一羞。咬紧牙根替天子把脉,耳根发烫,脸色憋的越来越青。 叶夺说: “太医这脸色怎么了,朕要死了是不是。” 吉施冲脑袋也是灵光,装着神秘不做声继续胀着脸搭脉。叶夺眯眼等着,司马乔乔和德加四目都在他身上。终是移开了手,他别过脸叹了一口气,拭起泪来,德加见他要倒在一边,连带着把他扶起,这吉施冲流泪居然不假。 “微臣失态了。但还请陛下听微臣解释。” “嗯。” “微臣是羞愧自己医术不精,无法为陛下调理身体。陛下这几日操劳过度,该最是气血两亏的时候,可陛下脉络强健平缓,微臣瞧不出任何可以效力的地方。微臣哭,是即便陛下有如此强健的身体,也不该被视作当然。臣子们不懂事,也是愧对了陛下的康泰,微臣这是有些气恼和心痛。微臣斗胆请陛下为自己考虑,休养生息,珍重天体。” 德加没想到吉施冲的撒泼和胡言乱语还勉强,天子开朗哼哼地笑了一串,还打趣, “你不像个太医,像个笑匠。” “陛下能笑一笑,微臣便还算有用。” “怎么从前都不见你御前请安。” “微臣医术不精,御前还资格尚浅。” “陛下,吉太医今天是等着复命的,但是那群小的们忙着接待大臣,把太医忘在暖阁了,耗了人家大半日。” 难为情的苦瓜脸,连带着吉施冲上下点头的倒霉劲。天子嗓中音色闻所未闻,发出了一种从未被捕捉过的轻浮乐语,青年当头的潇洒阵阵从胸腔里撞出来。 德加袖子里放着竖给吉施冲的大拇指,恰逢司马乔乔发了一话,叶夺笑到发酸的双颊就收下了。 “臣妾认得这太医呢,好像就是天天给皇后请安的那位吧。” 吉施冲施礼点点头,敢见塌上娇人面貌。面孔鹅蛋样的顺坦平整,鼻翼蜻蜓点水,眉梢长长长入鬓角,耳边聚着稚儿似的绒发,拢一片乌云般发髻,那双兜不住积水的靓眸睨着自己。吉施冲面上小心翼翼如同惊弓之鸟,九曲肠子盘算一通:这位娘娘倒是美艳,美艳到衬得座下毫无心胸,穿这样齁的红紫,还真是怕人不知您是宠妾。 “怎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臣妾只是见娘娘还是很神气的,仰慕太医圣手。” “哼,说话带刺儿。” “才被娘娘训斥饮宴过失,臣妾这是敬畏还不及。” “被管管还是挺有长进,你骄纵惯了,朕懒得和你计较,皇后职责所在,不许不服。” 司马夫人冯氏在府是如何靠讽刺使受宠的姨娘羞愤,耳濡目染司马乔乔便不自觉就依赖这种手段发泄。她以品级压制沈静女,不许她抚养大妞儿;她来定夺衣衫首饰的配额,自己却领着母家没有上限的恩惠;她不喜欢有人过多接近叶夺,给人下些无关痛痒地小药;她在长寿殿下了很多眼线,叶夺偏偏爱伪造行踪;她瞧不起庶出的女儿,恐怕是太怕捅破自己是寄养在正室名下的庶女;她想过在天子的吃食里动一点情药,想想而已;她觉得自己才是皇后,不是想想而已;她会怯懦地吐一句对叶夺表白,“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叶夺灯下翻着书本,恍若未闻。 三年间,每每她走到月台周殿,幻想是不是里边的女子,还是穿着吉服,宫里赤脚疯跑喊叫,揪着下人的衣领大声质问皇上在哪的枯槁样,廊上休憩的鸟日日都会被这躁动震飞多次。 可现实冷眼看着互相紧挨不透风的铜门,台阶夹缝里野草青苔的滋生,杉树直指苍空的梢尖,合欢花的零落,宫女从边门出来懒散,这一隅已经就此休眠。当皇后的形象随着休眠已经虚弱,无甚谈资到需要捏造的地步时,那漆黑的夜不甘心偏偏翻滚了一角。 “懒得和你计较”,司马乔乔笑笑,苦涩的哽咽能提醒着,骄纵的女子仰慕一个更为骄纵男子是多么痛苦。 该死的叶夺,怎么无人折磨你这样毫无尊严,为何你不试试表达真情的颤巍,不被踏踏傲气。可惜君王无爱,天子无恩,也是可怜,这辈子你爱无能。那平日你折磨我的周折,权就当我揣着你的遗憾,大方地容忍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隐者能者忍者无者(1) 炊心斋物价又涨了。从前老当家做点心,一屉一律只要二十文。现在少当家上台,不同食材还分门别类的标价,糟鹅这等的酒菜也是按两卖了。西悬肉疼地买了四两糟鹅,两屉小米面馒头,连带二壶酒,他多嘴问,少当家呢,铺面伙计扬声问里边儿,少当家?可能上朝去了?里边儿回,少当家还不必上朝。左右没能打招呼。 这露水被蒸起的晨日当头,市井采买的斤斤计较,无学而上的孩童的顽劣摔打,混吃等着不是死的流浪汉,好是秋日,风还能掩盖些嘈杂。原本是想荡一荡,但西悬转身就挪向了回院的巷子,他为了避开泥淖踩着雀步,酒壶跟着他晃晃荡荡,却撒不出来。 前几天西悬“捡”回来一个游人,那游人被捕兽器夹坏了右腿。为了救邻居孩子伤的,本来就不归他管,邻居没地报恩人家,就求西悬给个房施放恩人。他不爱计较这种事,就答应了。为了方便照顾恩人,邻居把全家的灶活放在了西悬那,顺带给他做饭当麻烦他了的。渐渐这院子有些烟火气,半日间一角有了鸡窝,墙头还支起了晾衣杆,西悬回去也就睡个觉,却发现自己的被子是新揣了棉花的袄被。 他带着酒,两壶都是给那伤患擦伤口的,他也不喝这酒家酒,还没喝水有滋味。邻居大嫂爱闹西悬,有日问他怎么不成家,他道自己有媳妇儿,大嫂说看起来不像,一定是怕人给你说媒瞎闹的。西悬嘬着毛豆,摇头,“没啥好骗人的,吾又不说谎话。” “那你媳妇儿呢。”“还没过门。” “傻小子,怎么不过门儿呢,等个啥。大嫂看你长的也周正,说话也文邹邹的,不是坏坯子。” 西悬苦笑,“大嫂真想知道为什么?” 大嫂儿子蹦过来跳在他娘背上,她拽着自己儿子,点点头。 “没了。” “什么没了。” “没了就是没了,世上没有几种没了。” 大嫂以为是姑娘不愿意跑了,当着轶事接着问, “怎么没了?” “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大嫂儿子吓得哇哇大哭。大嫂也恨自己嘴巴松,接下来比只照顾恩人还仔细他。 西悬回了家,大嫂托他把骨汤端给恩人喝,西悬想着把他伤口擦了也是顺手的事儿。西悬不常照面这个恩人,除了吃痛闷哼几声也不主动开口说话。恩人躺在榻上,胡子蓄得把半张脸都盖住,皮肤褐色发亮,眼皮紧闭,双手叠在胸口,嘴巴开开合合,腿上的伤口才有愈合的趋势,大部分还是血肉模糊。大概是太疼了,恩人在催眠。 恩人看着进来的西悬,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但是视线一直跟着。西悬找个凳子坐在榻边,想着这几日这恩人受照顾的态度也是太自然,要求不提,客套的话不说,官话也没听见会讲,邻居还算是挑头屉子一头热。西悬真是懒得动用机灵去查,再说一个人天罗地网也没意思。他湿湿毛巾给恩人擦伤口,被盯得心里有些躁,才开口打探, “兄台不知哪里游来,很能吃痛啊,是个汉子。” 恩人双手揪着被褥颤抖,牙根咬得咯吱作响,好的那条腿抽着,恨不得撕了卧榻。 “兄台冷静,兄台冷静,只消忍耐再一会儿。” 他费力地,喘着粗气抬起脖颈,察看到底西悬在怎样替他处理伤口。西悬把酒拧在他那缺口里,嘴巴吹气儿,手扇着,末了给他怼上些金创药泥,再立刻裹上纱布轧紧,那动作粗鲁又迅速,恩人终于爆吼了一声,把外头大嫂吓了一跳,伸头进来看看出了人命没。 “不知兄台听过一句话没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兄台大致就是这种情况。” 恩人受过一遭罪咬牙切齿,吞吞吐吐道: “没,没听过。” “是啊,吾猜兄台也没听过。兄台自藩镇而来,孤身一路远途到京都,有什么麻烦尽管说,或许兄台有认识的故交,吾可以帮忙联系。” “没,有。” “兄台指什么。” “反···正,没有。” “呵!兄台官话学的不精啊,不过还有很长时间能学。这样,吾也不打扰兄台了,邻居大嫂给你又熬了汤,换了药痛苦,拿吃的压一压吧。” 西悬夹他腋下使他坐起,擦着腿又徒添痛苦,恩人龇牙咧嘴, “葛乞力!” “呵呵,对不住兄台。吾是大老粗,不会照顾人。兄台也不急骂吾‘浑小子’,浑小子也正对着个‘樊霍志(烂老狗)’呢。” 那恩人倒是气笑了。西悬将汤碗递给他,他没接,说了一句, “知道你的维语为何如此顺溜吗。” “其实不顺溜。吾从前做生意,听多了也不能不知道可不是。” “做生意?你去吐蕃做生意?” “快把把汤碗接着,烫的慌。” “你去吐蕃做的什么生意?” “兄台可以不问,你好了后可以当咱们没见过。” “你知道你是谁吗(维语)!” “吾?吾就是是吾啊。世间无量,天下独一。” “你不懂(维语)”那恩人胸口起伏,伤口又开始渗血,他尽力不喘,“你真的不懂!” “兄台真的官话说的真不太明白,我当然懂,晏山‘西无量’是吾,四海皆游,八荒遍走。” 西悬看着大嫂在门口徘徊,招招手让她进来自己伺候。大嫂也是识相机灵的,两个人之间确实有些不对味儿。 西悬抖抖袍子又斜视恩人一眼才出去。大嫂已在院子里摆上了午饭,他将糟鹅拿出来,掰了一半小米面馒头给大嫂儿子吃着玩儿。把另外一半两口吃了,又往嘴巴里加进两块糟鹅急急地吞下。小米面甜糯,他吃的太凶堵在胸口,大咽了几次才摁下去,这下得歇一歇才能吃。 炊心斋也是老往来了。初云好几次年节还托他们过来做过,下了血本,是真让宾客吃得来不及说废话。老当家是刀流,解牛寸寸精准。他儿子刀法也不错,就是为人太严谨,守自然坚不可摧,拿大刀急攻反而会慢招。西悬曾拿着未开刃的大刀和他比过一次,乱拳打死老师傅,拿乱剑法使刀,少当家也拆不了招,算是输了。郏子勖见他这样贸然挫败刀客,得罪人家,对宴席无利,建议他立刻去赔个不是。 少当家也是客气地说,首先绝不会因技不如人而迁怒他人,其次后厨的事只问他大姐夫。 纪葳霆身条单薄孑立,脸色白无可白,眼色多数失焦无神。不知是否是老来子,读书是天分高,心算比珠算还要灵敏,他老子也是爱护他不够,把“吾儿霆霆”常常挂在嘴边。少年有时喜欢浑水摸鱼调笑,借他大姐的名讳唤他“婷婷”。夏日暴雨入侵,廊外只听雨水拼命地敲打着芭蕉作响,他在廊下那头,伴着天雷作响渐渐扳侧身体,一见他穿射的眼神,没得意思的面孔,你一时被雨水寒气哆嗦,立刻后悔起先头的轻浮。 刚过十七岁,他突然被一帮派挟持了。老当家向山庄假借了五十万银两去赎儿子,那头表明不要赎金,反倒给了八万两嫁妆,说有家人看上他大姐,要大姐过去当少奶奶。大姐忍辱和纪家断绝了关系,纪葳婷改成了贺兰棹。纪葳霆劫后余生,回家中无甚喜悦的气氛,而大姐夫已经打着入山学艺的借口避开了,一问清楚,他少年心气提起大刀要去报官。老当家迎着他当头一棒,醒来他大姐已经二盖红头嫁了。嫁给了钟山起家司马氏的二子,司马祐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隐者能者忍者无者(2) 那晚去借刀,纪葳霆对自己入仕之事只字未提。他带西悬到刀堂,当着纪家祖宗的面挑刀。西悬懂事,至少上了香才敢四处看。和纪葳霆没什么寒暄可推拉,他也是正愁着偏偏就走到他纪家门前,那只好麻烦旧相识了。 “无量。” “来借把刀。” 纪葳霆眼前西悬活得丝毫未损,也是算够得对他的期望。孤儿嘛,总是有在泥淖里还能摔打洁净的本事。何况他算个中幸存,得道多助,受到了不菲的栽培,长成四方本事皆睐一身。哪怕初云遭大难,纪葳霆也默认西无量是最后活着的那位。同僚一向提及这桩惨事,说的都是满门皆覆,寸土不留,复门无望。总归他心中还有口枯井,也是想能听到回响的。井是响了,响得有些踟蹰,纪葳霆不想再拖沓他脚步。 西悬拿了把短刀。实话纪葳霆有些失望,因他已经准备贡献自己父亲的一把唐刀,若他推脱,自己叔父的一把雁翎刀也是很好的。西悬挑的是他八岁生辰的佩刀,刀鞘上尽是镀金的镂空图腾,刀身覆祥云样式,刀柄坠着琥珀,华而不实,他很少用到。 “无量,这把不是最值钱的,还有一把,我十七岁那把,上面镶了鸽子血,绿松石,金刚石刀身,黄金是锻造还不是镀上去的。” 西悬眨巴眨巴, “当着祖宗面盘算卖你家的刀?吾最近怎么总是被认成这种人呢?” 纪葳霆眼轱辘转,惦记着自己那年闯祸欠他家的债。 西悬搭搭他的右肩,嚷嚷:“吾是真来借,有借有还!” 之后两日,大理寺接旨处理徐常的公案。刑部最该去勘查搜集,可弹劾徐常行为不端的接着这次祸端奏章递上去,刑部是他从前呆过的老窝,刑部侍郎还是他的学生,根本无人请缨。平日里只无关痛痒地审案的大理寺突然走动起来,纪葳霆领着大理寺正的差事,去徐常府上仔细盘问了失窃的账目和地点。得知徐常将储蓄账目和藏品都放在书房里,贼子是破窗而入的,纪葳霆便按着草木砖瓦毁坏的痕迹,原路将贼人破窗的路线拟来。接着那短刀上的琥珀坠被他拾到,竟比刀抢一步还了回来。入寺录案,他也没先交上去。 入夜两时辰,纪葳霆一个人在厅里才吃上饭,扁簪挑起一片醋渍青梅水萝,片面透光不均,掀开蒸笼,筋肉蒸豆皮打不够次数,鸡汤吊的干贝虾仁馄饨芯不会反汁,他不想下口了,只有小米面馒头揉得还算凑合。烦闷吐了气,掷下筷子,抬眼碰上一人笑眯眯地探头瞧着自己,将自己碗摆到对面,西悬便跳进来自觉坐下了。今晚让周围都早睡了一些,看门狗见到西悬跃上月梢,忙着把肚皮翻向另一边做梦去了。 一会儿,纪葳霆对着西悬闷食的脸征求道: “还好吃吗?” 西悬指着说筋肉蒸豆皮不错,小米面噎人。 纪葳霆把吊坠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倒是想把我噎死吧。” 西悬腰上别下短刀,凑上吊坠, “成!这不齐活儿,聚头了!” 纪葳霆捋捋袖子,正襟说起: “忘了提醒你,如今我已在大理寺当差了。道德上不能藏匿证物,肯定要交上去的。” “你大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看你是混了,自己做的,还没脸认。”纪葳霆微坐起,“我都认了。我是不在乎的。” “真能不在乎?这上面是你的名讳呐。” “早就不是了,‘鹤迹秋偏静,松阴午欲亭’,这是纪葳亭,之前那个死了。” 他白面额头下青筋凸起,西悬大叹: “好小子!挺会改的,该不会还要替你大姐在纪家过吧。” “一辈子受罪记着这种耻辱,不也也挺好。”纪葳霆喘着, “所以,不要指望能拉纪家同流,我虽一微官,名誉也不差,大不了我去找那司马姐夫,凭着一些薄面,撇个干净也是能的。再说官场不是浑水吗,你现在什么身份,逆党?叛贼?还是侠盗?把你丢到那群人口里,抢都抢疯了,怎样都有办法拿你来换我家平安。” 咬牙暗骂自己嘴巴犯贱,西悬也不敢再顶着他的话说了,纪葳霆现在不必暗忍自己调笑,停下筷子,低眉顺眼地回: “只想玩儿个阴谋让别人狗咬狗,是吾太冒失,本来就要请罪,对着你纪家祖宗怎么罚都成!” “什么阴谋,什么狗咬狗,少卖关子,徐常遭祸,你还怕没人提是你家的报复吗?” 西悬笑起,对上纪葳霆瞠着的眉目,低下摇摇头, “大理寺平时都能干些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纪葳霆此下急了,捉着西悬的胳膊: “不成!我明日就要面圣,你快说,帮得了我也帮得了你自己,知不知道!” “你见过皇帝吗?” “没见过。” “那你明天能见到他?” “或许吧”纪葳霆松手,“天子危座,或许我只能在殿外回话。” “这样吧,如果能有你插话的地儿,你就稍微提一句,没有机会,就罢了吧。如果陛下和底下人不对话超水钟流八下,就轮到你说。” “说什么?” “说盐务闹起来了,税船过不来。” “盐务还没闹起来呢。” “真闹起来还轮到你说。” “哦,知道了。没了?” “嗯,其他就别说了,这样即使你交了这吊坠,也可以完全撇开关系。” 暗涌声起,二人看向厅外,是云片拢成一层碳灰散出在空间翻滚的尘风。 “要下雨了。”西悬说。 “冷了,我把门窗关上。” 风趁着闯进来匍匐在纪葳霆身上,他扒开叠起的扇门,被蛮力打回去一个踉跄撞在槛上,西悬想笑却呛到风,咳得直不起腰来。忽然一大掌要击他背部,他灵敏捉扭起那只手往地上摔,传来苦苦鸣叫,一张双颊通红,酒粉臭气混杂的混乱男人在地上,躬卧着抱痛而骂。 纪葳霆疾步过来拽那男人起来,四处声寻一个“阿生”的家仆,醉汉拉住他下摆大叫“小叔一起逍遥”,纪葳霆伸脚便踢,严声厉色地喝止。 阿生爬滚过来,纪葳霆指着他把人赶紧看好了带下去,脱了外袍扔到一边, “真是没个头!” “这位是” “我二姐夫!昏了头的东西!成天就是好酒好赌,恶心死人。等丧期满了,我是要搬出去住的。” “大姐夫还好就行。” “不好!好什么!招牌都要被他那群混账徒弟砸了,功夫菜一道不如一道,就你这破嘴还吃得下。”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脾气也忒大了些,你这是受气包找出口呢。” “你个丧家之犬,什么都丢了,还有本事说我。” “成,成,报应,是吾西某人的报应。” 利雨痛落得碎响,丝丝拔凉侵到汗毛尖,不得不念起“空山秋雨”那套剑法的妙意,剑轨密集冷咧恰似秋雨,寒光闪现可刹那使对手短暂失明。招法一旦绝速绝备绝善,就是人器合一的大境界,剑道之人无不向往。 “你一个人住在像样的屋子里吗。” “呵,还有院子左厢房右厢房信不信?” “不信。” “还有几只肥鸡。” “得了。” “刚换上新揣棉花的被子,还有做好的饭菜等着。” “胡扯。” “嗨!” “好好过吧,真的,你的师弟师妹们说不定还能活着。” “他们死活吾可不管。” “多年一声‘大师兄’,你还担不起了。” “纪大哥!怎么样,你担得起。” “快滚。宅里找个老鼠洞睡觉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人生寿促天长地久(1) 本朝最有名望的一项是自诩拥有了上古的十把神剑。画影剑追随永缜元帝面世后被封,百年间神剑踪迹始终无法求证。画影为生剑,木木生,水水退,永缜封剑一方面旨在于向天表达诚意,期盼没有横生的灾难降临统治范围。另一面,也希望画影能够庇佑同胞的杀剑腾空,将它即时地送到后嗣的危难时刻。有预言所指,“腾空匣中虎啸龙吟,四方有兵,此剑飞赴,指其方则克。”那么,当玄武高帝在穷兵黩武,粮草寸断的反兵时刻得道此剑也无愧于,先祖使神剑沉寂百年的忍耐。 神剑自要是依附于选定之人的威力。永缜为开国立本的始祖,玄武是踏破蛮夷,展构疆土的英雄。叶夺承袭着祖上暂时稳定富足的江山,接纳四方的供土,偶尔处理骚乱的内政,暂时无法成就他拥有媲美前二人的资历。可隐隐约约,宗亲们见证过,部分大臣记录过,大多数百姓布衣相传过,玄武已经把尊贵无双之剑,纯均,赐下作为对叶夺出生的褒奖。八月望日仲秋,日旦交替寅时一刻,正纯灵均,尊贵无双。意味着,此朝第三把神剑也现世了。 此刻,天子的生辰与团圆的节庆相遇,秋实八月的所有储蓄都将扑在通示狂欢的御钟波声里。叶夺卯时起,就要进行整装。德加耗了一夜,将天子的行头从装到冕到器一物物的反复照看。真紫罗色绣青云镶金银丝九龙飞天吉服直到搭上叶夺肩头的前一刻,都被安置在两株强壮的雌雄丹桂中。通过这样看似天然的熏陶,达到步下芬芳的浑然天成,区别于香料的精炼。衣服扑在身上,叶夺一下子呛到了。他道:“还是太香了,以后便算了吧。” 德加诺下,继续给他系上阗玉带。十八块阗玉牌上嵌同等大小的金牌,沿边镶上密集的珍珠,中心一颗宝蓝硕大的宝石连两颗血红的玛瑙。为了不使这腰带坠落,先得系上一圈软羊皮内衬,再将玉带对应穿在在内衬的搭扣上,最后仔细的穿绳维系好完成。德加再按秩序使人端上束发玉常冠以及九珠冠, “玉冠是真人劈了新的羊脂玉给陛下制的,还有一件万字服,一本亲抄的《如来本愿功德经》。” “父亲有心,该送的青词都到吧。姑姑那里的,也不要缺了。” “陛下放心吧,办好了,长公主那里也齐了,她尊还送给陛下一对玉兔衔桂的烧彩宝瓶。” “拿来瞧一下罢。” 内侍凑近献上两尊三彩宝瓶。此物俏皮又衬景。德加却说起玉兔在月宫都是在捣着长生不老药呐,这带着桂花一齐出现的画面,头一次见还不知是什么寓意。 叶夺眉目微挑,面着铜镜启正衣冠,点道:“一月,梅花、竹与喜鹊;二月,兰花与万寿;三月,桃花与蝙蝠;四月,牡丹与蝴蝶;五月,石榴与蝴蝶;六月,荷花与杂宝,七月,” 他接过福寿粉汤净手,淡淡回味,“七月,海棠,蝴蝶。” 拿过长筷挑寿面分福气,大锅里捞出一根,“八月,兔子和桂花;九月,菊花?嗯,菊花,佛手与杂宝。” 两个内侍将蒸汽升腾的大釜带下给阖宫接下来分食。德加道“长寿”,喜上眉梢。 叶夺整装完毕,九珠冠也已充作眼帘,他走出屏风帘幔步入堂厅,立住了。眼目投着青空,喃喃言语,“蝴蝶,老是蝴蝶,十月,月季与蝴蝶。” 接着双袖振作,随着他大步摇摆舞向门槛。仪阵随即齐立,向叶夺恭寿。叶夺未有任何反应做派,只快步行上车辇。德加双手掌示表意,宫人才没头脑地立起。德加又夹步上前,隔着辇幔悄声地询问叶夺,“陛下,十一月,和十二月呐?” “什么?” “您说了一月到十月,这到底是啥呀,还有俩月没说呐?” “花神衣你怎么都不知道,十一月,万年青,鸳鸯和蝙蝠;十二月,梅花和蝴蝶。好像记不大准确了,去问偲裳得了,她想这个东西出来真是作弄到头了。” 德加脸孔一下抽了离了帷幕,耳畔进祭的锣号轰天拔地鸣起。 荒羲祠里英列羿朝开国的七位先帝。叶夺年年生辰,要在英王灵前首先祭告往一年治国政绩,告慰后自省。将血液融入笔墨写下由吏部联合礼部整理的祭词条目,由祭礼官检阅后诵读,殿外官再录一份留存,随后抛掷神鼎焚烧,叶夺再亲笔书写祝文省书,奉在灵前待下一次轮回再取。之于前六位祖先,叶夺充其量是子孙后人,唯高帝同他命运紧紧相连,此举正是他作为嫡孙受他生命最后庇佑的一份报答。 接下来就是进行食奉,由女眷祭祀,这番才算完毕。太皇太后在行宫养老,皇后状若蜉蝣,此处一团生疏面孔,叶夺根本无话可谈,直接回避启程去了帝陵。余人晓得不需听明令,早安排了不敢漏下。德加拽过一盒吃食,从辇外悄悄递给天子。 霁秋一早的温度湿滑刺骨,叶夺启开食盒,蒸汽顺势腾在脸上,四方间里空气微微腻起,温甜一丝弥漫到舒展,冷热环绕间叶夺颤栗起身体。他拿起末梢纤细的筷箸,赤红豆和梨糖敷在艾糕上交融化作一层薄粘的游走。叶夺开始精心地拨拌起,底下还藏着良莠不齐的杂豆。仪仗留在祠庙,轻车熟路,叶夺进食飞快。 将纯均剑从帝陵里再次启出是叶夺此行的决心。灵剑属于这位天子的事实无可争论。当年他要例行继承封地出使姬朝,佩剑属意不善,自以为年头应该也短,他就搁下了。难料姬国王室作乱,外祖传言几欲垂死,他的庶舅郏嘉悠仁急于即位揽权。最后时刻,王位归属温颐公爵一脉的遗诏才浮现。郏嘉寰宇是羿朝皇后,王位惟有对郏嘉子勖才是囊中之物。外祖的病情瞬时从垂死过渡到昏迷,悠仁又施压使自己成为摄政王,那时叶夺境况一度死生难料,致后种种殇逝骤多,尊贵无双之剑渐渐被遗忘,总之没能回到手中。 蒙英座下听闻天子不仅万寿还要驾临,从半夜就开始躁动了。一干青壮终年把守帝陵,一丝不苟,寂寞又无垠,权当他们那日愚忠,帮助徐常烧山的惩罚。蒙英两肋插刀后被晋为了左义将军,武官内是绝无仅有的。 行列甲胄齐响向天子致礼,蒙英亦是极肃穆悲壮地立着。叶夺独自进去很快又出来,终于在蒙英前停留了。蒙英冠发低低地,高高拱立双手,仿佛要把自己闷死。 “陵中无事发生?” 蒙英骤然抬头,委屈疑问上了眼,咬着牙根,斩钉截铁地回禀: “陛下!末将守卫胜地,提心吊胆,哪怕是只苍蝇,末将都会捉到!” 叶夺朝他微微勾上嘴唇,还掂量着剑,衣摆里煽动飞出阵阵奇异的桂香。蒙英虽说二十有七,闻这久违的桂气,天子又似笑非笑,一反常态,惊得瞳孔开始晃动,刹那间盘算了自己生死后路多少种可能。 “无事就好了。” 天子轻快地上了辇。行列里随着远去逐渐哗然,不咸不淡地这五个字,又迫使蒙英负上了羞耻,深深地叹气,他知道自己疲惫了,可赎罪远远是不够用的。 叶夺在回程里想到自己启剑时所察,心口上一根筋猛抽了一下,直直地捶倒在一边叩出了闷响。绞痛猛烈异常,几欲使他大脑产生短暂的麻痹和灰灭,他死死拽住衣角,捻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渐渐有些精力,他支起倾斜的身子,大呼吸着平正九珠冠,太阳穴上的青筋才褪,平复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