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魔》 第1章 向死而生 极北苦寒之地,石尤冰原大雪纷纷。 北风似一把趁手的剔骨刀,把每一寸突出地面的东西都削成了尖利单薄的形状,远远望去,石尤冰原如同倒插了无数刀锋,充满诡奇又独特的美感。 连最调皮捣蛋的孩童都知道,这个时节石尤冰原不欢迎任何一位来客。 可偏偏有不速之客不听劝告,悍然跨越“有来无回”的界碑,俨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这些人大都集中在冰原西北角密密麻麻的山谷夹道中,武器横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神情严肃,眼睛不住往四下看,好像在找什么。 风更急,雪更大,行走越发困难,纸片似的雪花快要把视线掩盖。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找到了!魔头在山上!” 谷中正四处寻找的人闻言纷纷抬头望向两侧山壁,却只见常年冰封的峭壁直指灰蒙蒙的苍穹。 落雪洁白刺目,没人发现魔的踪迹,大家面露疑惑,看向发声的方向,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见众人如此不争气,眉间划过不屑之意。 他扬臂一甩,袖中飞出一把两寸长的匕首,嗖一下穿透漫天鹅毛大雪,直指半山上的一朵不起眼的小小雪莲! 众人视线紧紧跟随着刀尖,朝着雪莲飞驰而去。就在刀尖堪堪擦破雪莲娇嫩的绿叶时,忽然被两只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咔嚓一声脆响,刀尖断裂,残片落下百丈山崖。 手指的主人缓缓把头转过来,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人们,唇边勾起一点弧度。 “魔头!” “他果然藏在这里!” “杀了他!” 雪生魔坐在山壁横出的两道冰棱上,虽脚下踏空,却如同坐在磐石上一样安稳。 雪白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鼻梁,脸颊,乃至嘴唇,都像他身后的冰层一般莹白透亮。 美,真的美。 可他美得像一尊冰雪铸成的雕塑,仿佛和峭壁融为一体,不用刻意伪装也让人难以发现。 见魔没有理他们的意思,讨伐魔头的大军立刻沸反盈天,纷纷站在山峰下,唾沫星子横飞地骂开了。 “魔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就算你再怎么躲,我们也能找到你,把你碎尸万段!想寿终正寝,做梦去吧!” “逍遥派左真愿为众道友探路!” “左真兄且慢!明氏一门的血债,今天也是非讨不可,请容我先……” “还有我苍季!天漏毁我家园,杀我族民,不把魔头斩于刀下,苍季只好以死谢罪!” “你杀我易氏五口,连我八岁的孙子都不放过,你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第一刀一定让我来!” 雪生魔本来没在意人们的咒骂,伸出透明的指尖,一心一意地拨拉雪莲刚刚长出来的花瓣。听到最后一句才矜持地把头低下半寸,居高临下地俯视底下骂得最凶的人,定睛一看,是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 这老头手持木剑,作势要往山上飞,被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按下了,只好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愤怒地看着雪生魔。 “易氏是哪里来的小门小户,没听过,没做过。”雪生魔淡淡地说道,同时撩起一侧头发,摘下雪莲别在耳边。 虽然他声音不高,但是在场的人皆是耳聪目明的修士,个个都听到了。老头当即气得猛一跺脚,不顾众人阻拦飞身上山,举着剑朝雪生魔刺去。 “等等易冲兄!散魔还没过半!” 就像是一句预言,易冲离雪生魔还有二十多尺时,雪生魔忽然伸出几乎透明的手,指尖往下按了按,动作轻得连鬓边的雪莲都没惊动。但紧接着易冲就感到头顶传来恐怖的威压,如同整座雪山都压在了头上,压得他动弹不得,一息后支持不住,往山下坠去。 雪生魔轻轻一笑,耳边的雪莲花瓣乱颤,似乎也跟着他笑了。 他扶着山壁缓缓站起,望着口吐鲜血的易春,冷笑道:“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们早就知道每一世不论我从哪里出生,三百三十三年后必要回到出生地散化,且散化前力量会逐渐消失,所以才敢来这里围堵我。趁人之危,却非得说出这么多理由为自己狡辩,你们这些人和妖也真够无聊,无趣,虚伪。” “魔头休要猖狂!你这种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只要能彻底灭杀你,我逍遥派愿当这‘趁人之危’的恶名!” “左真兄不必在意。这魔头残暴嗜杀,血债累累,还好意思教训我们,无耻之极!” 一人扬声道:“魔头,你自己能数清杀了多少人吗?十一万八百八十九年啊,天地不仁,让你这魔头肆虐了这么多年!” 雪生魔努了努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大年纪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越发透明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后,如实答:“确实记不清了。” 听这一句,山下众人都炸了窝似的,恨不得立刻冲上山手刃雪生魔。幸亏大部分人理智尚存,相互劝慰道:“魔头散魔刚刚过半,力量仍然不容小觑。他故意激怒我们,肯定想再添血债!” “对,不能上当,再等会!” “再等半柱香时间,他就不行了!” “这次有神风大人助阵,一定能破魔成功!道友们再忍耐一下,神风大人马上就赶来了!” 雪生魔望着山下群情激奋的人们,自知这次散化又不得善终。 一会儿他的力量就散尽了,只剩下一副凡躯,到时候不用易冲这样的人动手,刚刚入门的灵修就能弄死他。或者从这百丈山崖掉下去,也能摔死。 活着的时候有多跋扈嚣张,无人可敌,这一刻就得加倍的体会任人鱼肉的无能为力,也算是天地有公。 罢了,他这三百多世,只有区区几世逃过一劫,全身散化转生。前些天他路过某地时,还看到有人拿着他雨生魔那一世的骨肉泄愤呢。 不论是人是魔,死后皮囊不过烂肉一副,好好地埋在土里,或者被千刀万剐钉在墙上泄愤,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为一个十一万岁的老不死,魔觉得自己应该看淡这一劫。 他懒得挣扎,干脆重新坐下来,侧身倚在山壁上,不理山下众人嘈杂的言语。 半柱香过后,雪生魔模样大变,双手和脸庞全都变得像雪花一样晶莹透明,满头银丝在风中狂舞。力量已经散尽,他不得不手扶着峭壁才能坐稳,要不马上就要从山上掉下去了。 但众人还是不敢行动。 这次倒不是怕雪生魔再次攻击他们,而是担心打草惊蛇,让雪生魔遁走转生。 天下人皆知魔之所以除之不尽,都是因为他奇特可恶的体质。 即使死前万仞加身,被仙法符篆包成一个粽子,最后魔息都会悄无声息地遁走,过一段时间再以崭新的形态修成恶魔,重现人间,掀起另一轮血雨腥风。 所以除魔务尽,不仅要杀死他的身体,更要彻底斩杀他的魔息。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破魔法则。 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雪生魔的身形越来越透明。 魔有些诧异这些人竟然还不上来杀他,拼着最后的力气眯起眼睛,想再看他们一眼,却不想看到了不远处正疾驰而来的神风大人。 来了个老相识。 魔隐隐有些兴奋。 虽然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开始融化了,仍然想看这个热闹,歪着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神风大人。 神风大人一手持佛尘,另一手,嗯,紧握着三丈长的冰铸□□,枪头的红色绸缎在寒风中烈烈作响。 她束高挺玉冠,穿黑白色道袍,凤眼有神,脸小还白,当得起“貌美如花”四个字。但也是个高龄美人,大抵有二十多万岁吧,只比那条大青龙小一两万岁而已。两人并称“上古活化石”。 神风大人隐居在神风道,和一条四不像的神兽作伴,不理世事。常人都以为她性情淡漠,喜静厌俗,但魔知道,她不过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了,没一个配得上跟她说话,干脆谁都不理。 但要是让她碰上另一块活化石,她能教训他三天三夜不住嘴。 不过,今天另一块活化石不在,神风来这里干嘛? 魔十分好奇,要不是时机不对,他还真想跟神风说两句话。但他时候已到,手脚已经完全融化,内脏也差不多寿终正寝,只好暂时闭嘴,下一世再问。 神风隔着很远,看到魔的身体已经快融化了,美丽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异色。 来不及了! 神风当机立断,在半空中紧急止步,朝着雪生魔奋力掷出□□。 噌! 枪头无情地撕扯着寒风和雪花,发出了刺耳的尖鸣声。 雪生魔了然地闭上眼,嘴角慢慢浮上一个玩味的笑容。下一刻,锋利的□□狠狠地扎进雪生魔的胸口,刺破后心而出,稳稳地把雪生魔钉在了峭壁上! 雪生魔鬓边娇花被□□气势震碎,碎花碎叶被寒风吹散。 众人齐齐惊呼,雪生魔的消散竟然停止了。几息后雪生魔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不复刚才透明的样子,还喷出一大口鲜血! “有用!” “神风大人威武!” “魔头还不乖乖伏诛!” 神风紧皱着眉头,缓缓落在雪生魔面前,看到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却并不敢放松警惕,一边捏紧了拂尘,一边厉声问道:“雪生魔,你可记得我是谁?” 雪生魔仍然静静地钉在山壁上,鲜血小溪一般从心窝里淌出,染红了雪白的绸衫。 神风隐隐觉得不对劲,正要制止想要飞上来看看的人们,雪生魔忽然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他低着头,长发遮住他的脸,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他充满讥诮的声音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花样,原来不过如此。把我的残骸炼化当武器,几千年前就有人这么干过了,但又能奈我何?” 雪生魔扬起一张充满笑意的脸,面对着惊骇交加的神风和众人,一字一字说:“下一世再见。” 不等他们的反应,雪生魔自顾自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熟悉的剧痛从每一寸肌肤上传来,铺天盖地,连成大网。魔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很快他的意识就落入黑暗,但他并不害怕,因为黑暗于他而言,是生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收骨 青龙等人赶到石尤冰原时,好戏已经散场了。 废了那么大力气,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修士们脸色不太好看,相对叹气几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或御剑飞驰,或乘风驾云,还有乘坐骑的,急匆匆地越过冰冻千尺的原野,半途和一团臃肿庞大的浮云打了个照面,仰头一看,只见云头立着一个十分夺目的男人。 这人肩宽腿长,身形高大,穿世间独一无二的青龙色长衫,发丝轻挽,眉高目长,相貌堂堂。 他低头看到众人,脸上马上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笑意来,着实像个西天佛爷一般和善,问道:“诸位可是刚刚破魔归来?” 话刚说了一半,他身后忽然冒豆芽一般钻出一排孩子,大的有十几岁,小的还没有大人们腿高。孩子们把眼睛瞪得像铃铛,看着云下修士们的法器和坐骑,齐齐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修士们先是怒,后又兴致索然。 喏,这么没眼色的人,这么没眼界的弟子,自然是无花山青颂携弟子们姗姗来迟。至于无花山嘛,啧啧。 人们不屑地收回视线,像没看到似的,径直离开。只有齐家的门生路过时抬手做礼,再行离去。 青颂笑眯眯地看着齐家人离去时井然有序的队形,叹道:“不愧是存续几万年的家族,子辈们谦和有礼,都是可造之材。” 如柳正坐在青颂脚底下擦大刀,闻言仰头问道:“师父,那我们呢?你看我怎么样?” 她抡起她九百斤重的刀,扛在肩上,冲青颂挑挑眉,公然让青颂放水夸人。 但青颂面色一沉,严肃地摸摸她头顶的朝天辫,避重就轻地说:“说多少次了,我不是你师父,我并未教过你们什么。” “爹。” 如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眼角全都是狡猾的笑意。 青颂正要再纠正,忽然有人挤过来,直接抱住了青颂的衣角。青颂低头一看,是无花山最调皮捣蛋的孩子,天旗。 天旗不知道跟谁吵了架,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怒道:“师父,他们太过分了,来石尤冰原破魔不告诉咱们!现在看到咱们当没看到,他们眼瞎吗?我们就算了,他们怎能不跟您行礼?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气死我了!下次他们再来山上偷仙草,求咱们去补天,我就放狗把他们赶出去!” 不怪天旗打抱不平,在这个时代,强大的实力会为人带来尊敬,资历辈分和德行操守也能获取尊敬。 按照年纪来说,青颂是老人,在座的都得给他行个礼。 按照辈分来说,更得行礼了,普天之下,仙魔人鬼,没有什么比青颂辈分更高了。 很久很久以前,众神尚在,最强大也最受人敬重的神司掌天命,单名雅,被尊称为父神。青颂是父神捡来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受父神教育长大的人。 众神陨落后,青颂地位超然,一度受人朝拜。 但后来人们发现,这个神的时代幸存下来的活化石,被父神养育的人,没有传说中父神的英明神武,也没有神的威严和自矜,要不是他实力强横,单看人还以为是凡间的翩翩俊朗君呢! 这些都不要紧,光看在脸和实力的份上,倒也能和平共处。 可他偏偏在八万年前的破魔大会上,不仅没有提出破魔的好主意,还主和不主战,竟想要跟魔坐下来聊一聊。 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近日观魔的言行,发现此人并非常人所言的大奸大恶,凶残嗜杀。只要良性未抿,我相信我们可以跟他讲讲道理。一味围追截杀,只会激怒魔。” 众人哑然。 青颂察觉到气氛忽然变冷,便解释道:“我与魔交过手,非我妄言,除非父神重生,否则在座的诸位都不是魔的对手。” 众人怒极。 一个脾气暴躁的掌门当场就动了手,喝道:“你凭什么说我们这么多人都打不过他?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青颂轻轻松松躲过一刀,轻咳两声,试着自己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补充道:“我也打不过魔,所以……” 话没说完,在场的英雄好汉群起攻之,把青颂和无花山的人打了出去,表达了“众人拾柴火焰高,连龙我们都打出门去,收拾魔绰绰有余”的决心。 唉,他唯一从父神身上学到的,大概就是捡孩子了。 可惜他眼光太差,父神捡来的孩子后来都成了战神名将,智囊大修,而他捡来的孩子全是歪瓜裂枣,修为不行,操守不坚,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帮人连腾云都学不会,实乃不学无术的楷模。 无花山的人一出场,必定是一大坨祥云开路,云上歪七竖八地挤了猴似的孩子们,堪称奇闻一件。 至此,神界的招牌成了神界的耻辱,久而久之,青颂在人们口中风评不高。 要不是仙魔大战把天打漏了,而青颂一直为补天奔波,算得上尽心尽力,今天这些修士们看到他没准会动手,而不是哼一声就离开了。 对这一切,青颂竟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待人,四处寻求补天的法子,帮着灾民搬家,有空教孩子们读书。有时有人硬着头皮到无花山求药求物,他有求必应,毫无芥蒂。 此刻听到天旗的抱怨,他也只是摇摇头,语气照旧和缓:“天旗,没有规定他们见了我一定要行礼。不过芸芸众生,合眼缘相视一笑,不合缘各自离去,不必强求。” 天旗更生气了:“师父,你越不跟他们计较,他们越来劲!赶明天就得当面嘲讽咱们了!” “为何要嘲讽?” 青颂不解地看了天旗一眼,天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如柳噗嗤一乐,正在不远处抱着萝卜乱啃的娃娃姬平抽空回了一句:“平平听到了,他们说青颂要跟魔谈天说地,举案齐眉。” 天旗和如柳兴致勃勃地等着青颂怎么说,谁知青颂笑着摸摸姬平的歪辫子,说:“不错,都会用两个成语了。但‘举案齐眉’并不合适,这个词用于形容夫妻和睦。” 姬平眨巴着大眼睛,再问:“那应该怎么说?” 青颂略一思忖,道:“可用‘把酒言欢’。” “噗!”天旗差点没吐血,直呼其名道:“青颂,他们在讽刺你你没听出来吗……” “我们应该是到了。”青颂忽然说。 云上的无花山众人全都扒在云沿上,小心又好奇地往下张望。姬平也想爬过去看看,青颂却一把把他抱起来,还盖住了他的眼睛。 青颂脸上笑意全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姬平交给天旗抱,然后对如柳招招手,道:“如柳年纪最大,跟我下去。其他人在这里等着。天旗,照顾好他们。” 越下云团,石尤冰原彻骨难消的严寒顷刻间席卷全身。 如柳上臂和腿都是光着的,冷得不由得打了个颤,越走哆嗦得越厉害,后来刀都拿不住了,刀柄哐当一声磕在坚硬的冰层上,震颤声许久未绝。 青颂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也回去吧。” 如柳不肯承认自己不行,梗着脖子艰难地把刀捡起来,扛在肩上,颤声道:“我能行。” 青颂又笑了笑,右手五指大张,一个闪着荧光的球出现在他掌心。 他把光球推到如柳面前,示意她拿着。如柳抱着光球,周身暖和不少,不打冷战了,青颂便又转身往前走。 他们没走多远就看到那处山谷,山壁上插着一把红缨冰枪,枪下的人已经不在了,淋淋的鲜血顺着山壁流淌而下,染红了百丈山崖。山谷里也有血迹,被大雪盖住不少,只是零星散落。 青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面色忧郁。 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一步一步朝着山壁走去,并朝后摆摆手,示意如柳不必帮忙了。 如柳立在原地等候。 她知道这次确实也不需要她帮忙,因为战场很小,青颂自己就能找完,而找尸体这件事,青颂其实不太想让如柳做。 于是如柳抱着光球站在一处避风的山壁上,看着青颂迎着漫天大雪,在昏暗的天空下,慢慢走到山壁前,仰望着上面插的红缨枪。 红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青颂沉默片刻,飞身往上,化成一道影子,迅速流畅地来到了红缨枪前,悬在半空中。 他身上穿着青龙本体幻化成的青色长衫,和山壁上猩红的血迹对比,刺目惊心。 可他那神情又是那么悲天悯人,令人看了心中不免生出悲伤来。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红缨枪下,看着手指沾上的血迹,喟叹道:“何时了。” 然后便是收尸了。 他拔下红缨枪,抹去山壁上的血迹,而后落回地面,翻开厚厚的积雪,寻找魔的残骸。 这里有一块肉,那里有一截骨,青颂全捡起来,放到一个乾坤袋里。 最后,他看着那把红缨枪,掌心里光芒闪烁,片刻后,原来冰做的红缨枪变成了一整段桡骨。 这是神风三万年前找他要的。 当时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为什么知道他有,今天这段骨头物归原主,他也没想再问,照旧把东西丢进乾坤袋里,扎好口,带着如柳离开。 回去的路上,青颂照旧站在云头看路,孩子们在云上打闹。 他看着脚下片片飘过的云朵,正思量着下一次该找点什么材料补天,忽然听身后一声惊呼,他扭头一看,正好看到天旗嗷嗷叫着,头朝下跌落云头。 青颂赶紧把云降下接人,可天旗坠落的速度太快了,半途青颂从云上飞出,赶在天旗离地几百丈的地方接住了他。 天旗向来恐高,劝了他好几次才愿意乘云,现在受此惊吓,一下子受不住了,头一歪就开始狂吐不止,惨叫连连。 青颂无奈,只好带着他落回地面,再招招手把云招下来。 刚刚不小心把天旗蹭下云的八角,愧疚地都快哭了。 无花山一大家子人围着天旗嘘寒问暖,青颂正想嘱咐大家在此地休息一会儿,如柳忽然大叫一声,指着不远处的矮山道:“哎,那是什么?好神奇的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果 这次可不是如柳大惊小怪,青颂看过二十几万年的名山大川,人文景致,也没见过这样的树。 山很矮,不过十几丈高,山上密密地生长着一些同样低矮的树木,看起来像是桃树,结出来的果子却大有异常,非圆非扁,而是长条形,有一手长,还发着白光。若是走进了再看,还能看到果子上都有一个变形的“木”字。 青颂和无花山众人禁不住走上前去查看,姬平伸出肉肉的小手,指尖正要碰到一颗果子时,林中突然吹来一阵大风,直击姬平面门,同时一声断喝传来。 “哪个小毛贼来偷果?” 青颂袖袍一展,像一个护仔的母鸡似的,把姬平和如柳等人全扫到自己身后。又抬手朝前方一推,大风被原模原样地打回去,林中树枝乱颤,夹杂着人们哎呦呦的乱叫声。 半晌,几个光着膀子,手拿锄头的人走了出来,为首的矮壮汉子捂着脑袋上的大包,看到青颂和后面的人,更生气了:“小毛贼还敢组团来偷果子,看爷爷不教训你!” 说打就打。 青颂哭笑不得,接了一棍一刀,再扫开飞来的锄头,终于寻了空闲插进一句话。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看到果子心生好奇,并未摘果,误会误会。” “误会你娘个蛋!” 这些人打定主意要给青颂点颜色看看,可他们又打不过青颂,双方战了快半柱香的功夫,他们连青颂的衣服边都没扫到,青颂护在身后的人更是半点都碰不到。 矮壮汉子喘着粗气,道:“你等着,我回去叫人来。” 青颂连忙拦在他面前,双手作揖,弯下腰,一脸诚恳道:“我们真是路过。孩子不小心从云上坠落,我们只得落在此地。如有冒犯,青颂愿意赔偿。” “赔偿?!” 无花山的掌财人,今年八十三岁的三冬忍不住叫了一声。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小的事也要赔偿?三冬一听要花钱,刀子扎肉似的疼得眉间一抽,马上从青颂后面走出,一句“我们没钱”还没说完,那个矮壮汉子忽然从后腰摸出一只骨笛来,放到唇边吹了几声后,满脸仇恨地盯着青颂,说:“你们等着,一会儿雪生魔就来了,到时候你们这些偷果子的小贼一个都跑不了!” 青颂一愣,问道:“你们认识魔?” 矮壮男子这才发觉自己把实话说出来了,捂着嘴不住往后退,嘟囔着:“我说错了,说错了,你别瞎说。你们到底是谁,快滚出宝华山!” 青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用叫了,雪生魔已经死了。” 矮壮男人和身后的几个男人对视几眼,神情有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青颂又道:“我是无花山青颂,这些是我的孩子们。我们真不是来偷果子的。” “你是无花山青颂,补天的那个?” 青颂点头应是,矮壮男子不知怎么忽然兴奋起来,把锄头和工具一扔,满眼亮光地指着自己道:“我是有涯山的人呐!我们都是!你还记得吗?有涯山,八千年前是你救了我曾曾曾……祖父廖广!我是廖青!” 青颂一脸茫然,显然不记得自己救过谁了,但是有涯山他还记得,印象深刻。 一万多年前,仙魔大战把天打漏了,重雷、电闪、飓风、酸雨、洪水从缺口倾泻出来,天漏之处寸草不生,生灵绝迹。 更要命的是,经日削月移,这漏洞还在逐年扩大,裂痕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不知道哪天天就全漏了。 几千前后有涯山附近的天突然也漏了,当地都是平民百姓,一时之间逃不掉,是青颂及时赶过去,拼尽十万年的修为阻挡了天上降下来的酸雨和雷暴,为百姓避走争取了时间。但因此他也身受重伤,休养了好几年才能下山。 廖青拉着青颂,非要让他上山坐一坐,还自作主张地把姬平抱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山上抱。天旗和如柳没等青颂招呼,有热闹就想凑,巴巴地跟上去,青颂也只好任他们拉着上山。 廖青一边替他拨开拦路的树枝,一边随意聊天:“青颂大人,我们早就想谢你了。但是你那无花山离这里太远了,我们走一辈子也到不了,哈哈!” 青颂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我们只是路过。当年的事,不过尽力而为,不算什么大事,不必麻烦。” “那不行,这次您一定要给我们个机会好好答谢一番。对了,这是您孩子?这些都是您孩子?”廖青满脸赞许,叹道:“您还挺能生!” 青颂:“……并非我亲生。我,我还未有妻。哎小心,别让姬平吃你的衣角,他刚刚长牙,什么都啃。” 廖青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娶妻?” 如柳和天旗等人在一边哈哈大笑,一点面子也不给青颂留。 青颂不禁汗颜:“不急不急。对了,这果子世间罕见,可否告知它的名字?” “哦,它啊,”廖青随手摘下一枚果子递给青颂,爽快地答:“木浆果,从有涯山移种过来的。” 既是救命恩人,廖青没有隐瞒,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连魔的事也没有避讳。 廖青说,八千年前青颂救了有涯山众人,但是山上特产的木浆果树也被天上漏下来的风霜雷雨欺负死了,味道香甜果肉醇厚的木浆果干一下子断了货。 有涯山世世代代以贩卖木浆果干为生,而且这果子有奇效,确实世间罕见。所以木浆果绝种,幸存的人都怒了,后来水生魔一出现,他们就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不为破魔,也要求个公道。 说来也是奇闻一件,水生魔听闻他们的来意,非但没有大开杀戒,反而大笑几声,指着为首的一人说:“带我去看看。” 有涯山众人心想,今天来见魔,打的是有来无回的主意,带他去看看也不耽误事,便真引他到有涯山去看了。 水生魔穿一身玄衣,立在满目疮痍的有涯山上,暴雨如瀑,电闪雷鸣,却半点落不到他身上。 他背着手,低头看着那一株株焦黑干枯的木浆果树,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确实可惜。天是没法补了,树倒是还能活。你们想让这树种哪里?” 无人应,谁知道水生魔打的什么坏主意。 水生魔咋舌道:“那就宝华山吧,那里清净。”说完展臂一挥,漫山木浆果树枯枝消失了,几息后万里之外草木贫瘠的宝华山忽然长出一大片木浆果树,转眼已是郁郁葱葱。 光种还不算,宝华山少雨少雪,木浆果树又认土,过一段时间就蔫了。水生魔便常常趁着天黑跑到宝华山去浇水。 有涯山的百姓后来搬到宝华山上住,撞见过水生魔几回,见水生魔没有杀他们的意思,便渐渐走动起来。 后来木浆果成熟,水生魔在山上吃了个肚子圆,拍拍肚子道:“确实有奇效,吃了这果子,能让人想起一些快乐的事。以后果树出了问题,就吹笛子找我。” 说完他拿出一根骨笛扔给了廖青的曾曾曾……祖父,起身走人。 又是好几千年过去了,魔生魔死,山上的人跟着生老病死,但这约定还在延续。 外面的人对魔喊打喊杀,但是有涯山的人还在偷偷给魔看果树,每年果子熟了魔都会过来吃一顿。这消息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廖青小心地恳求青颂不要告诉别人,青颂笑了笑,让他宽心,一行人继续往山上走。 天色已近昏黑,漫山的木浆果树在夜色里闪烁着微微荧光,像是无数萤火虫在林间飞舞。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不知是否是错觉,青颂仿佛还能闻到奇异果香。 青颂对木浆果越发好奇,跟廖青说了一声,走下山道,往林中走了数十步,站到一棵稍显高大的木浆果树前。 茂密的树枝横斜眼前,枝上硕果累累,一枚足有拳头大的果子正好伸到青颂面前。 青颂见了这果子,心中无缘一阵欢喜,忍不住抬手在果皮上轻轻一碰,谁知木浆果如此娇嫩,才这么轻轻一碰,果子竟然从枝上掉下来,咕噜噜地顺着草坡往下滚去。 青颂下意识赶忙弯腰去捡,可果子滚得飞快,一眨眼已经滚出好几丈远了,还在往山下翻滚。 青颂一笑,不停分草拨叶,快步追赶,但木浆果却像成了精似的,几次绕过他的手。 扑通!木浆果滚进一丛深草里,荧光消失了。 青颂直起腰来,听到身后传来廖青的呼唤声,便回了一句:“无事。” 他慢慢走到草丛前,看到草叶在面前微微颤抖,他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又要捡到一个孩子了! 当初他在河边捡到如柳前,在人世的小巷里遇到天旗前,在废墟里听到三冬的哭声前,心里都有过这种没来由的悸动。 这次难道是个果子精? 青颂从未捡过果子精,他很想捡一个,因为精怪普遍活泼好动,爱说爱笑。 无花山已经有过凡人,妖类,兽类,禽类,也有树木修成的精怪,要是再来一个果子精,一定很热闹。 最好像八百年前寿终正寝的桃花精一样,机灵古怪,她在的时候,无花山热闹极了,每次青颂补天回来,隔着很远都能听到桃花精的歌声。 但要是不精灵古怪也没关系,像如柳也好,像三冬也成,青颂都会喜欢。 青颂深吸一口气,紧张兮兮地伸手拨开重重草叶,终于见到了那枚调皮的木浆果。 它静静地卧在草窝里,像一颗宝石散发着荧光,娇小又可爱,一定是个娴静的果子精吧! 青颂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刚要伸手拿果,廖青和如柳等人跟过来了,脚步声重得像在砸地。青颂赶紧回头示意他们轻声,然后珍而重之地把果子拿起来,放到手心,细细感受。 咦? 青颂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掌心的木浆果,试了又试,没有一点灵气。 也就是说,它没有成精,不是活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蛋 青颂不免有些失望,揣着果子又看了半天,再三确认后,摇摇头。 但转念又想,他不过灵光一现,想捡到一个果子精,结果今天偶然来到这偏僻的乡野山地,就能在林间捡到一个果子精,岂不太心想事成了。 他这万八千年里,修的是顺其自然,求的是无愧于心。像心想事成这样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还是留给孩子们当茶余饭后的闲思吧。 这么一想,青颂心又平得像无花山下的那条小溪,一个弯也不拐,直勾勾地流向前方。 他整整起皱的衣袍,转身欲走,脚踩在林下松软的土地中,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倒是能听到鸟从林子上空掠过的声音。 刚开始这声音并不大,青颂也并没在意。他听到天旗在不远处大呼小叫,便加紧脚步,赶着跟他们会和。 可没走几步,一大群鸟哗啦啦从他头顶飞过去,翅膀煽动极快,平地带起一阵大风,把满树的木浆果吹得摇摇欲坠。 不对劲! 再眨眼时,又飞过一群,好像附近的鸟都飞到这里来了。 这次它们飞得更快,像是在迁徙,又像是在逃难,叽叽喳喳地相互推攮着,落下漫天鸟毛,扑了青颂满脸满身。 “青颂!”“师父!”“青龙大人!” 刚刚还嗷嗷乱叫的熊孩子们,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小蝌蚪找妈妈般赶忙围到青颂身边,乱七八糟地喊个不停。 青颂淡定地摘下挂在鬓边的长毛鸟羽。 他比这帮孩子们要高出好多,一抬手就摸上天旗的头,来回搓了两把,安慰道:“不用担心。” 如柳到底年纪大那么几岁,还算沉着,她把姬平和廖青等人护在身后,问青颂:“师父,怎么这么多鸟?” “前面好像有东西,你们在这里待着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青颂做了一个结界,把大人小孩都盖在里面,然后一展袖袍,独自一人往前面走去。 天上的鸟雀还在乱飞,一只足有三丈长的巨禽旧鸢从头顶呼啸而过,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声。一会儿又飞回来,在青颂头顶不住盘旋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青颂正纳闷着,再抬头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蛋。 这蛋卡在果树的树杈间,一头尖一头圆,看起来像颗营养过剩的木浆果,可它身上的光又不是果子那种偏黄的淡淡荧光,而是更纯粹的白色。 它身上有灵气波动的痕迹。 青颂恍然大悟,这应该是天上那只旧鸢的蛋了,一不小心掉在这里。 早听说旧鸢这种鸟粗心大意,常常忘了自己把蛋生在哪里,甚至忘了自己生过蛋。再加上它们灵智不开化,看上去愚钝好欺,能生存到现在,实属上天有好生之德。 青颂他小跑几步,从树杈上取下鸟蛋,蛋壳上尚有余温,一手拿不住,还挺沉。 青颂把蛋翻了个身,看到蛋壳完整,松了一口气。 幸亏树林里没有尖锐的石头,要不非得磕坏了不成。 青颂弹弹上面的土,正要给心急火燎找蛋的旧鸢送过去,那旧鸢已经等不及自己落下来了,看到青颂和手里的蛋,翅膀胡乱扑腾了几下,才勉强保持平稳。 它把翅膀收起来,背到身后,歪着脑袋看着青颂。 它眼珠瞪得像是两盏大灯笼,好像有点惊讶,同时有点畏惧,四指的大爪子微微发颤,像是下一刻就要逃跑。 即使面相和善,青颂仍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上古巨龙,什么都不做,就能给禽类、兽类和妖类带来压力。 可这只旧鸢克服了本能的畏惧,并没有立刻逃走,巴巴地看着青颂手里的蛋,眼神流露出些许的恳求。 青颂笑道:“这是你的吧,还给你。” 旧鸢好像听懂了,拖着笨重的身体朝他走了两步,试着抬起一只翅膀。 青颂把蛋往前递了递,旧鸢满眼喜色地举起翅膀,一下把蛋揽过来抱在怀里,开心地叫了起来。 青颂也很开心,可他不能像旧鸢一样随随便便叫。 因为不知道谁编了传说,说是听到龙吟之声不详。 虽然没准是修士们为了挤兑他才这么说的,可是想想会有人信以为真,听到龙吟之声就惊骇难眠,青颂就很少叫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可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旧鸢那双硕大的眼珠突然弥漫起难以言喻的恐惧,清婉的啼叫陡然变调,它猝不及防地把蛋往地上一扔,连着后退好几步,嘴里不住发出嘶哑难懂的怪调,像是在说鸟语。 鸟蛋咕噜噜滚到青颂脚下,青颂不解地把蛋捡起来,这次旧鸢再也没有走近的意思了。 它看到蛋重新回到青颂手中,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怪不得气味不对,原来是这个人的蛋! 旧鸢拍拍翅膀,如释重负,毫无留恋地飞上了天。 青颂抱着鸟蛋,愕然看着旧鸢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他不敢追得太紧,怕旧鸢吓跑,一晃神的功夫,旧鸢已经飞出十几里,就快没影了。 青颂着急地喊道:“等等!这是你的蛋啊,你不要了吗?” 旧鸢扭头看了他一眼,嘴里滴里嘟噜地吐出一串鸟语,可惜青颂一个字都没听懂,它只好拍拍翅膀飞走了。 留给青颂一个潇洒的背影。 青颂:……… 半柱香后,青颂折返回来。 他走时两手空空,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比碗还大的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刚要解释一下这个蛋的来历,天旗已经率众冲了过来,一个急刹停在青颂面前,盯着鸟蛋,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师父,你终于想起来给我们改善伙食了!你一补天就是几个月不回来,我们每天吃菜都吃腻了!” 如柳也没法淡定了,她悄悄地抬起刀比量了一下,趁着天旗说话的功夫,已经想好了怎么把蛋分成三十六份。 姬平更加直白,嚷道:“青颂要给我们煮蛋吗?平平饿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怎么吃,每个人眼珠都亮晶晶的,活像是好几年没吃过蛋的饥民。 廖青看到这种情景,再看青颂一言不发好像很愧疚的样子,心里有了点猜测。 再看如柳那身破衣烂衫,姬平好像吃不饱饭的样子,他明白了! 他眼眶发热,嘴唇颤抖,按住姬平不住伸向鸟蛋的手,咬牙道:“我们这里有鱼有肉,也有蛋,管够!别愣着了,青颂大人,带孩子们赶紧去吃口热饭吧!” 青颂茫然抬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蛋壳,蛋仍是温热的。 廖青和其他人都眼神炽热地看着他,看得他非常尴尬。 他眼睫微垂,艰难开口道:“它不是寻常的蛋,是鸟蛋。” “鸟蛋更好吃啊!”天旗摸了一把口水,目光更加火热。 “我是说,这蛋不能吃,里面可能有先天灵物。” …… 青颂坐在树墩子做成的小凳上,一边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一边徐徐讲述这颗蛋的来历。 此处是山顶上的村落,名叫有涯村,这里零零星星地散落着百十来户人家。 青颂一行人正坐在廖青家的院子里,村里的人听说来了贵客,拖家带口都过来了,把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好不容易寒暄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饿了一天的孩子们才能开饭。 饭堵住嘴,吵吵闹闹的孩子们可算安静会了,满院只能听到青颂和缓的声音,和碗碟筷子碰撞的声音。 青颂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蛋壳,动作十分轻柔,好像稍微用点力气蛋壳就会碎。 过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蛋里的灵息波动忽然减弱了不少,要不是青颂对灵息的感知能力非常强悍,没准也会像天旗他们一样,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蛋。 “就是这样了。既然旧鸢不愿意要它的孩子,咱们就把它带回去。来日小旧鸢孵出来,再告知他身世,到时他可自行决定去留。” 原本老老实实待在青颂手里的蛋,忽然颤了一下,青颂猛然低头再看,蛋又不动了,像是一个错觉。 “啊?青颂你要孵蛋啊?你会孵吗?”天旗一边啃肉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 青颂皱起眉头,他还真不会孵。虽然他也是卵生的,可那也是二十多万年的事了。 廖青递给青颂一杯茶,乐呵呵地说:“对呀,青颂大人,孵蛋可不是个容易的活。我们在后山上养了几只母鸡,您要是放心,不如把它放到鸡窝里,让母鸡孵去。” 青颂还是皱着眉头,但抵不过廖青热情似火,几个人簇拥着青颂来到村后的鸡窝,果然见几只毛色鲜亮、丰满健壮的母鸡趴在里面睡觉。 廖青伸手说:“青颂大人,我帮您放进去。” 青颂略一犹疑,让廖青接了个空。 廖青讶然问道:“您不放心?” 青颂缓缓一笑,道:“旧鸢虽心智不如妖族,不知何故又把蛋抛弃,可当时见了我以后,那份护子之心仍令人感动。今日既然是我捡了这蛋,我于他便有一份责任,不可随便把他托付给其他人。况且素闻禽类认子,不知道母鸡会不会嫌弃他。” 廖青一拍脑门,跟身后的人哈哈笑了笑,道:“青颂大人您不知道,母鸡不认子,鸡蛋鸭蛋它都会孵,不信我去找个鸭蛋给您试试看。” 廖青说着就要去寻鸭蛋,青颂拦住他,笑道:“不必麻烦。” 他往四下一看,在墙根捡到一个土块,捻手一翻,土块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鸡蛋了。 廖青和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仙人施法,不禁大感惊奇,接过土变的鸡蛋,好奇得不得了,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 一个矮小男人拿着假鸡蛋钻进鸡窝,把蛋塞到母鸡身体底下,母鸡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人干了什么,抬起小脑袋,不住打量鸡窝前几个奇怪的人,绿豆小眼闪烁着精光。 “您看,母鸡都傻,分不清——哎哎哎!” 话没说完,母鸡忽然抬起屁股,歪着鸡头盯着身下突然出现的蛋看了几眼,一低头,尖锐的鸡嘴猛地磕在蛋壳上,障眼法破解了,土块在众人面前四分五裂。 青颂立刻抱起灵蛋,谨慎地往袖子里塞了塞。 他朝着廖青等人一颔首,温言道:“我还是带回去吧,告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蛋的冒险 吃过饭,道过别,说好来日再相见,青颂被廖青千恩万谢送出了门,还捎带了一篮子木浆果。 天旗他们吃饱喝足,心里无牵无挂,一坐上云就歪七竖八地睡着了。 云行万里,没碰上别的人,路上静悄悄的,连风都是轻轻柔柔的。 青颂抱着蛋站在云头,温柔地看着云过百重山,地上零星散落着人家灯火,青颂心里一片澄净。 半个时辰后,无花山到了。 从天上看,无花山如同一颗翡翠白菜,倒立在皑皑绿原之上。白菜叶是山上的风水宝地,有清泉晨光伴鸟语树香,从半山往上都算白菜帮子,草木低矮,有田有几只牛羊,和数间茅草屋。 无花山的人都住在白菜帮子上。 青龙把云降在山头,把猴孩子们一个个送回去,然后揉揉太阳穴,抱着蛋往自己那三间茅草屋里跑。 乍一看,他的屋子和其他人并没有不同,一张竹塌,几张矮桌小凳,是基本陈设,摆得不甚整齐。 竹筒做的水杯,倒了,云织的锦被,摊着没叠,靠窗的书桌摆着笔墨纸砚,一张画了一半的地图被石头随意压着,清风吹得页脚翻起。 他没理会这些东西,弹指一挥把桌上的灯点着,抱好蛋,走进东面那间茅草屋,推开了门。 满屋昏黑。 他贴着墙根走到墙角,摸到一个大箱子,手伸到里面翻了一阵,屋里回荡着叮叮当当的声音。 片刻后青颂有了收获,他找到一颗比牛眼还大的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还不知道是几万年前谁送给他的,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青颂使劲搓了好几把,才把灰搓掉,屋里亮堂起来了,竟是满满一屋子书。 神仙传记,凡人轶事,帝国兴衰,珍奇异宝,小小的书屋包罗万象,有几文钱买来的坊间书册,也有偶然得到的孤本名作。 天还没漏之前,青颂最常做的事,就是窝在这里翻书。现在可不成了,上一次找来的补天材料再次以失败告终,他明天还要出去继续找材料。 青颂就像个故地重游的客人,在书架间转来转去,一会儿翻翻这摞书,一会儿捡起那本书翻几页,像是在找东西。 灵蛋的光几近消失,像个普普通通的蛋一样窝在他怀里。青颂翻了一会儿书,随手把灵蛋放到书架上,然后转身往另一个书架走去。 灵蛋悄无声息地转了一个角度,正对着门窗的方向。 “原来在这里!”青颂忽然说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欣喜。 灵蛋倏一下转了回去,几息后,青颂匆匆从书架另一侧绕过来,拿着一本书走到灵蛋面前,一边走一边翻看。 “《我的一生》有云,幼年的蛋需要持之以恒的温度,需要有人陪着他,经常跟他说话,这样孵出来的蛋才健康。” 青颂笑眯眯地摸着灵蛋,自言自语道:“温度,多少合适?”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扫视周围,忽然一拍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咚咚咚跑出书房,又咚咚咚跑回来,手里抱着一团锦被。 “家里条件简陋,只有这个了,下次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寻个鸟窝。” 青颂边说边把灵蛋抱起来,用被子一圈一圈缠住了,放到书架上。 灵蛋只露了一个尖在外面,青颂看来看去,还是不满意,又转身走回墙角的杂物箱子翻找了半天,这次拿回一个拨浪鼓,木头削的小鸟,一块雨花石,还有咬了一口的糖糕? 青颂不可思议地看着糖糕上的牙印,从缺了一颗的门牙来看,八成是姬平的大作。小家伙什么时候爬到他的书房来了? 青颂把糖糕扔到一边,其余的东西都堆到灵蛋面前。 “不知道你们禽鸟小时候都喜欢什么,无花山还没养过蛋的先例,你先凑合着玩,下次我回来,路上给你找点小玩意儿。” 灵蛋不语。 “嗯,真乖。” 青颂摸摸蛋壳,笑容里有一丝丝尴尬。他摸摸脑袋,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自言自语有些奇怪,便在屋里来回走动。一会儿他又转回来了。 他把蛋一层层剥出来,盯着蛋壳端详了半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得出一个结论。 “你长大了一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说完,青颂又把蛋包起来。他忙于补天,已经好多年没带过孩子了,姬平几乎是如柳和天旗带大的,现在包个襁褓都扎的不像个样子。 可青颂自己看了还挺满意,在那堆小玩意里挑挑拣拣,把拨浪鼓拿出来转了两下,插到灵蛋旁边,权当点缀。 “我明日需出门,顺利的话半月即可回来。这段时间就让天旗照顾你吧。” 灵蛋一动不动。 第二日四更天,合衣侧卧在竹塌上的青颂翻身坐起,先凑到床头看看被子里的蛋,又走到门口眺望不远处的茅草屋,看到三冬已经起床准备做饭了,他走出门去,跟三冬嘱咐了几句,再转回来摸了灵蛋一把,这才扫扫袖子,飘飘然驾云离去。 他前脚刚走,床头的灵蛋就迫不及待从被子里钻出来,动作太猛,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发出砰一声沉重的闷响。 然后灵蛋顺势朝着门口滚去,滚到一半听到屋外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它慌得原地打了个转,头朝书房。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灵蛋微微转了下,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迅速朝着书房滚去。 近了,近了,马上就能滚进书房了! “哎,怎么掉地上了?”一只厚实的小手伸过来,把灵蛋捡起,擦擦上面的土。 “师父也真是的,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看顾,结果自己都这么不小心。” 灵蛋乖巧地躺在三冬手里,三冬抱着蛋转了一圈,走到床前,一只手指捏起青颂包的襁褓,嫌弃地发出了嘁的声音。 “师父太忙了,天旗还没醒,让我带带你吧!” 于是三冬带着灵蛋做饭去了。 无花山老老小小一共三十几口人,光做早饭就得好几口大锅。 三冬把灵蛋背到身后,弯腰下米的时候,灵蛋咕噜噜滚下去,扑通一声砸到大锅里,半锅水都溢出来了。 三冬吓得心差点跳出来,赶忙把蛋捞起来检查,见没摔坏,可不敢背到身后了,往桌子上一放,回头又开始支另一只锅。 他刚一转身,灵蛋就支棱起来,先是滚到地上,再咕噜噜地往外滚。 它从厨房的几间茅房滚过去,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湿印子。然后它来到了一个陡坡,二话没说一头扎下去,呼——灵蛋在空中停留了足足有五息的时间,扑通一声砸进坡下的深潭。水是活水,灵蛋随水里的落叶打了个旋,继续飘飘忽忽地顺流而下,朝着山下滚去。 它路过几块薄田,和清晨散步的牛羊遥遥打了个招呼,半山腰遇到一块十几亩的药田,里面种着各种珍稀药材和灵品植株,正在稀薄的晨雾中散发着淡淡的灵光,灵蛋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山势变得更陡,流速陡然加快,灵蛋一个俯冲,再次凌空而起,落回水中,在水中起起伏伏,奔涌向前。 啪!灵蛋越出水面,滚落到草地上。无花山山门就在附近了,只要再多滚动一会儿,就可以出去了! 妈的,它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附身到笨旧鸢怀的蛋上,逼她半空产蛋,谁知道老天还给他安排了这么一遭,让他遇上了青颂这个王八龙! 晦气! 有的时候他都怀疑,青颂到底是神的遗留,还是一个老和尚,怎么那么啰嗦呢,天一观的尼姑们念经都比他好听多了。 灵蛋抖抖壳上的水,朝前又走了一步。 绝对不能在无花山待着,打死也不在这里待着。还不如投生到逍遥派,从小偷学左真的绝学秘技,再打着他的名号出去干坏事。 不不不,要是投人身,他就不能装傻了。还是当个蛋好,什么时候他乐意出来了再出来。 其实神风的神风道也不错,要是他窝在那里不出世,估摸着这一世都不会被人发现。当然,前提是不被神风发现地盘上多了一颗蛋。 罢了,神风道太远,还是宝华山近点。 要是青颂没捡他,任他在木浆果林里长大,破壳后能天天吃木浆果,天天开心。廖青那个愣头青肯定不会对他太差,出世前会过得顺顺当当——都怪青颂多管闲事! 灵蛋气呼呼地挺直腰杆,一扭一扭往前走,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步也不得进,它抬头望天,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往前走,又撞上了。 什么东西? 灵蛋不信邪,一下一下往上撞,都快把蛋撞碎了,死活出不去。 它气喘呼呼地躺在山门后几丈外的草地上,略微一想,拦住它的东西可能是无花山的结界。 一个破山还需要什么结界? 灵蛋要是有嘴,肯定忍不住骂出声来。 它朝旁边滚去,滚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小树苗下面,再次朝着结界发起攻击,失败。 灵蛋从四更天滚到五更天,撞了无数次结界,都没能撞出去,中途还险些被一只松鼠捡回去当储备粮食。 灵蛋无比郁闷,它正权衡留在无花山的危险大,还是就此破壳化生的危险大,不远处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大叫:“找到了!蛋在那里!” 灵蛋猛然回头,三冬系着围裙瞪着大眼,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灵蛋的方向。在他身后,睡眼惺忪的如柳一看到灵蛋,眼睛霍然睁开了,脚尖一跺,蹭蹭蹭地跃下山来,飞快地跑到灵蛋面前,一把把它捞起来了。 “没碎没碎,幸亏没碎,要不师父得难过死了。你也太能滚了!”如柳敲敲灵蛋的脑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其他人也赶过来了,围着灵蛋问东问西。好多人衣服都没穿好,为了找蛋,钻树林过草地,衣服被晨露沾湿,现在被风一吹浑身发冷,天旗一边裹衣服一边打喷嚏,闷声闷气地说:“交给我吧,我们回去睡个回笼觉。” 天旗拿袖子擦擦鼻涕,把蛋接过来,想顺手抹掉蛋壳上的水。灵蛋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要挣扎,不要嫌弃天旗的鼻涕,干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显示出自己像个不同寻常的蛋! 可在袖子即将碰上它的壳时,灵蛋剧烈地抖动一下,实在没忍住从天旗怀里跳了出去,再次摔在草地上,砸在结界上,砰一声响,吓得众人心头一紧,捡起来再看,蛋没事。 “它好结实,这么都没碎。”一个人戳戳蛋壳。 “它自己会动啊!” “怪不得滚这么远,都从半山腰滚到山脚了!” “师父说他是先天灵物,不让我们吃呢。” “哎,这里面有咱们的小师弟小师妹吗?是个鸟?” “昨天没听师父说嘛,是个旧鸢。” 灵蛋生无可恋地躺在三冬手里,任由别人议论。 它露了馅,这下子谁也不敢随意对待它了,商量着把它放到哪里好。天旗不由分说再次把蛋抢回来,塞到袖子里,大大咧咧地说:“我带吧,等师父回来了再告诉他这事。” 只能先这么办了。天旗把蛋带回去,看了它一天,生怕它乱动把自己碰碎。 入夜,天旗抱着蛋睡着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随手往旁边一抓,抓了个空,再一睁眼,蛋不见了。 这天早上无花山的老老小小又开始找蛋了,这次没费多少时间就在山脚下的清泉里找到了它。水从结界流出,但是蛋卡在那里不能动弹。 第三天早上,蛋又丢了。这次没用他们找,给山上送东西的老农亲自抱着蛋找过来了,说是他下山的时候发现车子出不了山门,在车上一找就发现了这个。 第四天,蛋被放到了笼子里,第五天蛋老老实实没丢,可是蛋壳在隐隐发红,烫得要命。天旗和其他人商量着,用清凉的泉水给它降温,没用。最后不知道谁出了办法,浇了一泡童子尿。灵蛋果然老实了,直到第十三天都没有再跑出去过。 第十四天,青颂回来了。 他受了伤,半边身子血淋淋,发丝打缕,步履缓慢,手里拎着一个梧桐木搭的鸟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旧识 “青颂!”“师父!” 青颂落下云头,晃了两下才站稳。无花山的人吱呀乱叫,乱七八糟地扑到他身上。 青颂含笑张开手,揽住扑过来的八角,又摸摸天旗的脑袋,一个个望过去,发现大家都好,他松了一口气,坐在茅草屋外草地的一块石头上。 他的发带丢在半路上了,此刻黑发披散,面色发白,嘴角还沾着丝丝血迹。手上提的鸟笼子也沾上一点点血,他正要把它擦干净,天旗嚷道:“青颂你怎么又受伤了?” 青颂抬头看了天旗一眼,不只是他,其他人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如柳把大刀往一边一丢,抱起青颂血淋淋的手臂一看,捏了个空,半截袖子里空空荡荡,血还在流。 “你胳膊呢?”如柳吓坏了,眼中满是惊恐。 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姬平哇哇大叫起来,一边喊着“青颂要死了”,一边伸着手想够青颂。三冬咬着牙,眼眶红了。 “我无事,姬平不哭,过来。” 青颂把鸟窝放到地上,把姬平抱过来,单手搂着他,想替他擦泪但空不出手来了。他温和地笑了笑,看着自己的手臂说:“被妖兽咬了一口,无妨,还会长出来的。路上走得急,没有疗伤。姬平不怕,你看看。” 姬平含泪朝着青颂的断臂望去,只见那里卷起一个小风旋,把空荡荡的袖子吹得鼓胀。片刻风停止了,一截手臂从袖管里伸出来,五指修长,白皙有力,伸过来替姬平把泪擦掉了。 青颂笑着说:“这不就没事了?” 姬平抽抽鼻涕,松了一口气,转而抱住了青颂刚刚长出来的手臂,委屈地不撒手了。 如柳和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糊弄。如柳杏眼一瞪,满脸不高兴地说:“你这几年每次回来几乎都一身伤。你本事那么高,怎么还让自己受伤?别人都在破魔内斗,你干嘛这么拼命?还不让我们帮忙!我也能给你帮忙,起码打打下手也行啊。” 青颂解释道:“非我自己之功,齐家也派出众多修士查找补天材料。这次找的材料冰灵豆,有众多妖兽镇守。它们都是七八万年的生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修士们和它们斗得两败俱伤,便想和它们商量一番,没想到它们不肯。” 青颂尴尬地笑了笑,摸摸姬平的脑袋。 其他人沉静了片刻后,又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你教教我们本事,我们也能帮上忙的。起码赈灾的时候能帮着搬搬东西。” “我打不了下手,可以跑腿。你给我的独行术也练了一半了,跑得可快了。” “师父,你别看我恐高,我学腾云比别人都快,就是别飞太高。”天旗一脸骄傲地说。 青颂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言简意赅地答:“我不是你师父。” 众人绝倒,他又这样,死活不让他们去帮忙。 青颂见众人哑然,便把姬平交给了三冬,东张西望道:“那只灵蛋放到哪里了?他可还好?” 天旗哼了一声,把灵蛋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他,青颂接过来看了看,道:“好像长大了一点,沉了不少。” “有吗?” 刚刚的不愉快过去了,大家又围上来,凑到青颂脚边一起看蛋。 青颂:“嗯,确实大了一圈,沉了几两。” 众人:“他是个蛋啊,怎么还会长?” 青颂:“先天灵物,自然不同凡响。这几日山上可有事?” 大家都摇摇头,然后齐齐点头,你推我嚷地想说说蛋的事。天旗大嗓门,抢先嚷道:“有事有事,这个蛋它不老实,整天往山下跑!” “还有此事?”青颂把蛋举起来仔细端详,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笑道:“你想下山?” 蛋和青颂对视,蛋一动不动。 青颂把鸟窝拿过来,把蛋放进去,又说:“你不想待在我们这里?” 蛋仍是一动不动。 青颂身上的血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来自镇守冰灵豆草原的妖兽。灵蛋离青颂最近,闻到这两股攻击性极强的血腥味,有些头晕眼花,也跟着血气翻涌。 青颂静静地等着他,好像笃定他会有所表示。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如柳率先道:“他一个蛋,有什么想法。青颂你不用担心,我们用笼子把他扣住,他就不会跑了。一个蛋,还反了天了。” 青颂不赞同地摇摇头,眉头有些皱起,道:“这只灵蛋天性如此,你硬要关着它没有任何好处。他要走,便放他走吧。” 他摸摸蛋壳,发觉它有些发烫。他的手一放上去,蛋还抖了一下,似乎很害怕。 青颂沉吟片刻,用术法洗去一身血味,灵蛋不再抖了。青颂又说:“你的娘已经离开了,否则我也不能贸然带走你。现在你就这么下山,没人照顾你。外面世事难料,你如今只是灵蛋,无自保能力,不如在无花山等待破壳出生。到时候你想走,我必不拦你,可好?” 大家鸦雀无声,静静等着灵蛋的动静。青颂耐心很好,一边等一边抽出一根细细的梧桐木,给鸟窝做了个提手。 青颂提起鸟窝,晃了两下,说道:“好,既然你不开口,我便当你愿意暂时留下了。” “噗!他哪会说话啊,哈哈哈!”天旗捧着肚子笑道。 青颂微微一笑:“他没有表示,便是接受了。既然留下,应该给你取个名字,可你又不久留,便给你先取个小名吧。” 灵蛋没嘴难言,气绝。 青颂看向众人:“你们可有好名字?” “就叫蛋吧!阿蛋!” “太难听了吧!你怎么不叫阿蛋?” “那你说叫什么?” “叫跑跑吧,阿跑!它总想跑下山!” “叫三秋吧,跟三冬做个伴,哈哈哈!” “别胡说八道。师父说,因为捡我的地方天气异常,已经连续三年四季成冬,所以叫我三冬,对吧师父?” 青颂点头。 他看着三冬,忽然来了一点灵感,说:“叫阿蛋确实有理,但不太好听,不如叫阿卵吧!” “这个好,就叫阿卵吧!阿卵阿卵!” “阿卵!” “阿卵!” 灵蛋蛋壳微红,微颤。 可惜青颂没注意到这些,他提起鸟窝,朝众人说:“都去玩吧。”然后带着灵蛋往自己茅草屋走去。 当夜,青颂的房间里灵光大盛,亮彻山顶。 青颂坐在地上,面前冰灵豆堆得像座小山。 他抓起一把冰灵豆往前面一扔,冰灵豆漂浮在半空中,像一颗颗闪着光的星子。 青颂伸开双手,炽热的灵息从他掌心冒出,把冰灵豆烤的直冒白烟,疯狂翻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在烤五香豆。 白天的时候,姬平闻着味来了好几回,笃定青颂在偷吃好吃的不告诉他。青颂跟他解释,他不听,扒着门框流着哈喇子非要进屋看看,幸亏天旗来得及时,把他抱走了。 这样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才停止,冰灵豆化成一滩发着蓝光的冰水,在空中飘着,青颂将它收进一个细长的瓷瓶里,继续烤下一炉。 三天过去了,房间里的光芒暗下来。青颂晃了晃的瓷瓶,舒了一口气,把瓷瓶往怀里一放,走到竹塌边躺上去,就这么睡着了,面朝里,未束起的黑发散了一床。 夜静悄悄,风凉丝丝,吹得青颂发梢微动。忽然,一只透明的手伸过来,按住了发梢。 发梢仍被风吹得起卷。 手的主人慢慢地探过身去,却也不敢靠的太近,长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青颂安静的睡颜。 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这人的脸都自带一股温暖的柔光,好像下一刻就会笑出来。这也是魔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世间有这么多事值得一笑吗? 甚至在当初他们大战八日,却谁也不能奈何谁后,青颂的表情也不见着恼,一步一步跟在魔的身后,跌跌撞撞地走着,喊着,你等一等,你为何要留手。 魔猛然回头,一双丹凤长眼满是血丝,拳头也攥起来。 他当时那一世才活了二十多岁,显露魔身也不过才三四年,正是血气方刚,无法很好操控力量,被青颂这一激,显然已经气急。 可是他发现自己不能杀了这条蠢龙,只要他有这个念头,他手中的力量就会疯狂的反噬,让他剧痛难忍,不得不收手。 后来他和神风大人交手时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样的安排,怕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不忍让天生地长的珍贵活化石死在他这个魔头手里。 可现在魔并不明白,他气得要命,手在虚空中一抓,一把百丈长的长鞭出现在他手中。 他眼中暴戾横生,猛然一甩鞭子,空气被抽得噼啪作响,抖出一串刺目的火花。青颂却看都不看,劈手就抓住了长鞭的一头,手上的皮肉被烤的滋滋作响,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反而用一种无可奈何又满含悲悯的表情看着魔,乍一看倒像在笑,还说:“你也不想这样,对吗?” 魔恨恨地甩手,扬长而去,青颂化成巨龙追在他身后。两人一追我赶地行了快三千里,魔蓦地停下脚步,再次从虚空中抓出一把武器,这次是一把长刀。 青颂化为人身,抬起手,手掌向外推了推,做了个推拒的手势。 魔哼一声,正要走人,青颂又追上来了,魔霍然挥刀,刀尖凛凛地指着青颂。 青颂停下脚步,微喘道:“你力量绝非一般,只有父神在世才能和你一战。” “普天之下,你已无敌手,斩杀一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人,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你有这么大的力量,为何不好好利用一下呢?南焦有食人巨兽,滋扰民众良久,何不与巨兽一战,既能显露本领,又造福一方?” 魔冷冷一笑,声音也冷冷的,声线很低:“我可是魔头,造福一方,呵呵!” 魔甩手走人,青颂在后面跟着,不折不挠地再劝。 “前几日你和方圆派交手时,救了一个小孩,你还因此受了伤。” “哦,随手救的。看她长得好看,是个美人胚子。等她出落成绝世美人,我便把她抢回去,日日……” “为何不肯承认你不忍看她被砖石砸死?你做了好事。” “我何时做过好事?你去问问方圆派的人。他们都没看到,只有你看到了,那就是你看错了。” “我绝没看错。你良性未抿,只是积怨太深,不得化解。若你想结束这些恩怨,我愿出面调解,引你入善道。” “引我入善?呵,善是什么东西?异想天开!滚!” 青颂确实被魔一鞭子抽的滚出好几里,但他立刻又滚回来了,保持一个不会立刻被打死的距离,继续劝说。 魔去山上找果子吃,青颂就站在山道上唠叨。魔找了个山洞休息,青颂不眠不休地站在洞外说了一晚上。魔隐去身形,遁入人世,找了个茶馆听人说书,中途台上突然换人,青颂掀开布帘走出来,坐在椅子上,冲魔微微笑着,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我们说一说父神当年与神兽无听的一段事。” 魔掀翻桌子,抓起筷子刷刷刷全朝着青颂射过去,趁着他安抚众人的时候跑了。 后来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大青龙认定魔还有药可救,跟在他后面念叨了好几年。 魔只得和他大打出手,一次比一次下手重,最严重的一次魔把青颂的龙尾打断了,自己也被反噬,力量缩减大半。当时青颂从九天云外直接摔下去,足足半年没出现在他面前。 魔乐得清静,过了段好日子,没想到后来青颂又找来了,还带来一个坏消息。 世人发现有一种草,只要碾出汁液喷洒在空中,就能显出魔的踪迹。也就是说,以后魔将无所遁形。 魔心里一惊,但没多久就被青颂唠唠叨叨的劝说打断了。 这次他没有念叨几天,魔又被方圆派围剿了。 魔亲眼见到那种神奇的草的功效。往空中一洒,他经过留下的影子连成了触目惊心的长条青影,像一幅青烟缭绕的烟雨画卷,画卷的一头站着不为世人不容的魔头。 世人称这草为魔显草。这草廉价易得,随处可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真是上天恩赐给人们破魔的。 魔气得脸色铁青,大开杀戒,虽有青颂阻拦,但最终方圆派血流成河,几里外就能闻到冲天的腥味。 青颂和魔都受了重伤,伤好后,青颂终于不再追着魔了。魔那一世结束时,在血肉模糊的视线里又看了看天,没再看到青颂。后来魔再转生,一听到青颂的名字都会绕着走,这几万年里竟然也顺利地没碰到过几回。 可谁曾想,他这一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堪称绝妙的托生之所,最后又落在大青龙手里了。孽缘啊! 魔的虚影站在竹塌边,注视着睡得不省人事的青颂,暗暗盘算着怎么尽快溜出去,还不让大青龙起疑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发怒 魔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暂时留在无花山。 反正无花山的人出了名的蠢得要命,好糊弄。即使见到他没化魔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多想多疑。 这里也算的上山清水秀,结界是大青龙修的,他自己试过了,结实得很,称得上安静避世,正符合魔此世为蛋的诉求。 他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要跟这个大青龙低头不见抬头的,怪恼人的。 好在大青龙忙得很,看他这架势怕是常年在外奔波,估摸着也见不了多久。 一番思虑,魔打定主意,忍一时海阔天空。他转身准备回到蛋里,忽然瞥到门外不知谁放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莹莹有光,像是装着许多发着光的鸡蛋。 魔定睛一看,哪里是蛋,分明是木浆果! 第二日青颂醒的早,洗了个脸,用术法束发,中途想起灵蛋还在他这里,便四处找蛋。 最后青颂在门口找到他,他正躺在果篮里,身上压着好几个果子。青颂好笑地把篮子提起来,伸手去拿灵蛋,谁知刚把蛋拿起来,灵蛋便扭动了两下,一股脑又扎回去,把自己埋在果子深处。 青颂不由笑了,把它拨拉出来,弹了弹蛋壳,问:“你喜欢这个篮子?” 灵蛋又不动了。 青颂揉了揉眉心,笑道:“这个篮子当你的窝可好?” 灵蛋不动,青颂便一个个把果子捡走,想回头让三冬找点棉絮填到篮子里,让灵蛋住得舒服点。他拿起一个果子放到旁边,正要拿第二个,灵蛋忽然砰一下撞到他手上,把他往外顶。 青颂吃了一惊,不明白灵蛋怎么突然不装傻了。他收回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看到灵蛋把果子摆放整齐,然后大摇大摆地躺了上去。 青颂失笑,指着灵蛋说:“你啊你,禽类都像你这么可爱吗?” 灵蛋蛋躯一阵,蛋壳微青。 青颂没注意到这些,连蛋带果把篮子提起来给天旗送过去,并嘱咐他不要再动里面的果子。 魔的预料成真了,青颂一走就是大半年。这期间他传音回来好几次,把无花山的人都问了一遍好,当然没忘了关心一下灵蛋。每次问,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灵蛋好着呢! 当然好着呢,它一个蛋,还能怎么不好?无非有不下百次都想马上破壳而出,再立刻化魔得了! 青颂一走,无花山的人没人管教,漫山都是撒缰的野孩子。 看看,如柳把姬平夹在胳膊下面,踩在刀背上,装腾云驾雾。姬平乐得又笑又叫,哈喇子流了如柳一胳膊。 半山腰的林子里,天旗正带领一大帮熊孩子拿树枝打架。他们不懂什么招式,只能乱打一气,树叶和断枝掉的哪里都是,如同大风过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山上的药田没人敢动,可大家也没打算放过它,几个只比姬平大几岁的小毛孩正排着队给药田施肥。三冬抱着灵蛋走下山来,正准备找个人照看灵蛋,他好下山去买米和鸡蛋,不巧正看到这一幕。 子时草就种在药田最外面,此刻首当其冲,被童子尿浇得滋滋冒烟,眨眼间就倒了一大片。这小东西娇贵的很,每天必须用大量的灵力灌溉才能生长,除了家大业大的齐家,也就是青颂不吝惜灵力,栽种这个只能治疗女子不孕的灵草。 三冬脸色当即就变了,大叫一声“住手!” 他抱着蛋风风火火地往药田冲,小兔崽子们都吓坏了,急急忙忙逃跑,可三冬跑得那么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幸好天旗和他的大军也到了,天旗闪身拦在三冬面前,哎呦呦地打岔说话,再冲孩子们挤眉弄眼,小兔崽子们趁机跑开了。 三冬气得眉毛快要竖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把灵蛋往天旗手里一放,就气呼呼地下山了。 于是灵蛋就不得不跟着天旗去打架。 前段时间姬平抱着灵蛋时,不小心脱了手,灵蛋直接掉下山,砸到石头上,但是蛋壳竟然一点裂纹都没有。从那以后,天旗就不担心灵蛋会摔坏了,打架的时候也会带着灵蛋玩。灵蛋没手没脚也没嘴,唯一能让它参与到游戏中的办法,就是把它当武器。 天旗为自己的好主意沾沾自喜,抓着灵蛋朝对方扔过去。哇砸中了,砸出一个大包! 要是对方捡了灵蛋,就会奋勇地扔回来,给天旗也砸出一个大包。双方从早饭一直打到午饭开饭前,吃完午饭再接着打,灵蛋一整天几乎不得闲在空中飞来飞去。有的时候他们扔的准头偏了些,灵蛋飞出包围圈掉进山泉,顺水往下流,最后卡在结界处,拿头砰砰地撞结界。 这样的日子魔过了半个月就受不了,他想逃,却逃不掉,又不想这么快就破壳化魔,只能躲了。 夜深人静时,他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偷偷从篮子里钻出来,下了山,找到一个山洞躲起来,打算等待机会溜出去。 可无花山到底是别人的地盘,第二天中午他就被找到了,如柳扛着大刀一阵风似的刮进山洞,看到灵蛋的时候,高兴地嚷起来:“在这里在这里!它藏在这里!” 天旗听到声音也冲进去,不由分说地过去把蛋抱起来,粗鲁地摩擦蛋壳,恬不知耻地问:“你躲什么?跟我们住上面不好吗?连果篮都不要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天旗把装满了木浆果的篮子拿出来,说:“师父说果子给你留着,我们一个没吃。” 魔气得蛋壳直发抖,心道你们哪里是为了我,你们本来就觉得这果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说来也奇怪,寻常人吃过一次木浆果,都会贪恋它带来的欢欣味道,可无花山这些猴孩子不一样,尝过后抹抹嘴,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过分沉迷。 不过木浆果在前,魔还是再次动了心。他想,他们应该不会再玩我了吧? 自己跳到果篮子里,埋好,天旗拎着他上了山。 当天无花山下了雾蒙蒙的雨,第二天雨势转大,第三天大雨倾盆,雨水似乎还不太干净,三冬看到结界外的树林叶子上有很多灰色斑点。 大家都不敢外出,一直等到雨停。山下有人说,这场雨是青颂闹的。他用冰灵豆补天后,就开始下这种雨,好在冰灵豆无害,那些斑点用水一冲就掉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又开始出门愉快地玩耍了,当然没忘了带灵蛋一起玩耍。 灵蛋悲愤交加,再次出逃。 毫无疑问,再一次被找到了。 这次有人想来抱他,他就竖起头朝着他们撞过去,动作凶猛极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天旗和其他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如柳走出来问:“你不想跟我们回去?” 当然不想!蛋移动身体,在地上写出一个“滚”字。 要是他现在有原来的一身灵力,八成会让这些人血溅当场。 如柳惊诧道:“你还会说话?那你怎么不理我们?” 天旗翻了个白眼:“他怎么会说话?算了算了,先抱回去吧,晚上我带,姬平也去我那里,天旗哥哥昨天在山下买了个好玩的东西。” 他说着就往山洞里走。 清晨天色未明,洞内光线暗淡,随着天旗的步伐越来越靠近灵蛋,灵蛋身上隐隐发出红光,越来越亮。 天旗心里有些奇怪,可也并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忽然洞顶扑簌簌落下一捧土,正好砸在他前面。一阵阴凉的风从众人身边经过,天旗打了个寒颤。 天旗蓦然停住脚步,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洞口,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洞里传来咔嚓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天旗猛然甩头看向灵蛋,只见灵蛋身上出现一条细微的裂纹,刺目的红光从缝中透出来,把半个山壁映衬得一片猩红。他刚要说话,狂风忽然从洞口蜂拥而入,一下子把洞内的人刮得人仰马翻。 “啊啊啊啊!发生了什么事?”三冬恐惧地大叫起来,其他人被他带动也跟着嚷起来。 他们刚喊完,一块石头直愣愣地砸在三冬面前,数不清的石头相继砸下来,地面也开始摇晃。三冬吓得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 危急时刻,还是如柳先反应过来。 她一手抱着姬平,另一手死死抓住八角的手,大叫一声“快出去,洞要塌了!” 她拼命往洞口挪。天旗离灵蛋最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风刮到洞里,砰一声撞在石头上,也跟着晕倒了。 灵蛋越来越红,咔嚓,又一条裂纹出现了。灵蛋内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个人。 蛋里的魔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挣扎着退出的无花山人,在虚空中发生一声冷笑。 既然你们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拿你们当化魔后的第一顿…… 什么东西?魔心神一滞。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身体,却在感受到山洞深处某些东西时,体会到了“遍体生寒”的感觉。接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和悲伤的啜泣声。 狂风戛然而止,山洞的坍塌也停止了。 如柳和其他人正扒着山壁艰难地往前走,风一止住齐齐扑倒在地。如柳趁机一手一个把人都丢出洞外,转身又走回山洞里。 天旗倒在地上,身上压了一些碎石。灵蛋在天旗几步远的地方,蛋壳上裂了两条缝,身上不再发出红光, “天旗!” 如柳奋力扑过去,徒手把天旗从石头里扒出来,扛到肩上。她又急又怒地往灵蛋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想骂一句,余光忽然瞥到灵蛋身后的幽暗通道里,有粼粼的白光闪烁。 不好! 她这才想起来,灵蛋选择的藏身地可真是太不赶巧了,全无花山一共有好几百个山洞,它怎么偏偏跑到埋藏着魔头遗骨的地方来了! 和魔比起来,灵蛋发的小脾气就不足挂齿了。如柳想都没想就冲到灵蛋身边,单手把它捞起来往外冲。 灵蛋剧烈地挣扎起来,从如柳手中脱出,砰一声砸在地上,滚碌碌地往洞里滚。 “不要进去!里面危险!” 如柳不计前嫌地折回去,再次把灵蛋抱起来塞到怀里。她能明显地感到灵蛋听到她的话僵硬了一下,却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只一个劲抱着灵蛋往外冲。 她没有看到,就在她说完那句话后,灵蛋里倏地冒出一个虚影,影子化出一只手的形状,遥遥地指向山洞深处。 虚影极力挣扎着,想要从蛋壳里脱出,可最后不得不随着如柳出了山洞。 他气急败坏地瞪了如柳一眼,不情不愿地再次回到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惊疑 这里怎么会有我的骸骨? 灵蛋站起来,惊怒未定地看着不远处正查看有谁受伤的如柳,蛋壳又开始隐隐变红。 如柳使劲拍拍天旗的脸,把他拍醒后赶忙去叫醒三冬。除了几个人擦伤外,没有人受重伤。如柳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往塌了一半的山洞看了一眼,眼中逐渐弥漫起畏惧的神色。 半晌她有了主意,扭头喊道:“快给青颂传信,就说安息洞出事了!” 天旗脑子还不清楚,迷迷瞪瞪地拿出一个竹简,在上面画了几道,嘟囔道:“安息洞是什么?” 如柳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靠大喊大嚷掩盖过去:“安息洞就是后面这个洞啊,都塌了还不叫有事吗?别废话了,快走快走,能走的自己走,不能走的让别人扶着,姬平来我这里!别往山上走,去山下,离开无花山!” “为什么啊?我头好晕,我想回去躺着,呜呜呜!” “对呀,好端端下山干嘛?” 如柳没跟他们解释,一边粗暴地催促他们赶紧下山,一边往山洞看,眼中充满隐忧,好像生怕下一刻就有东西从洞里跑出来。 大人们吵吵闹闹,姬平和其他小孩敏感地注意到大师姐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拉着她的衣角,顺从地往山下走。 好,很好,看来这个山上只有你知道洞里有东西的事。 魔冷眼旁观,下了一个结论。 大人小孩都往山道走时,他哼了一声,心说人都走了正方便我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他扭身往山洞走出,刚滚出一段路,身子一轻,竟被人拿起来。魔回头一看,妈的,又是天旗! 天旗把他捧起来后立刻拍了他一巴掌,骂道:“让你跟我们回去,你还发火?脾气挺大是吧?你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烤了你!” 灵蛋身子一扭,心道你烤一个试试!等我化了魔,第一个烤了你! “天旗,你还磨蹭什么?”如柳在山道上大喊。 “来了来了。” 天旗又拍了灵蛋一巴掌,捂着晕乎乎的脑袋下山去了。 走到山门的结界处,无花山的人畅通无阻地走出去。灵蛋趴在天旗手臂上,心里哈哈一笑,小算盘打得震天响。 反正这结界我过不去,等你们走了,我就回去看看! 天旗把灵蛋交给如柳,如柳接过来后刷刷在蛋壳上画了一串复杂的纹路,往前走出一步,带着灵蛋越过了结界,若无其事地对众人说:“我们先去王伯伯家避一避,等等看青颂怎么说。” 灵蛋震惊了好几秒,蛋壳逐渐变红,红的发黑。在快到送菜的王伯伯家时,他终于爆发了,七扭八扭从如柳手里挣出来,咕噜噜地滚到王伯伯家门前,气得都站起来了,蛋壳在颤抖,头顶的裂纹也似乎在扩大。 “你又怎么了?都什么时候还闹脾气?” 蛋壳更黑了,魔咬着牙心想,很好,等我化魔后,你就是第二个。 “有气也给我忍着!”如柳箭步冲过去把蛋捞起来,给他来了一巴掌,魔被她打得脑子都懵了。 如柳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回头冲天旗说:“青颂还没回话?” 天旗赶忙拿出那只竹简一看,上面真有字了,青颂问他们出了什么事。 “给我给我!”如柳一把把竹简抢过,走到一边避开所有人,手指不住在竹简上写写画画,把今天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灵蛋在她怀里看得分明,她画完以后,竹简上浮现出一行字。大意是不用担心山洞里的磷火,魔已死,骸骨被另一层结界封印,不会生变。若是结界有异动,他会感知到。但为防万一,还是等他回去再回山。 如柳立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过了好一会儿,竹筒上才慢吞吞地出现几个字,最短三月。 如柳丧气极了,又拍了灵蛋一把,拿着竹筒走回人群中,一起去敲王伯伯家的大门。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住在王伯伯家。王伯伯家并不大,小孩子们进屋睡床,大人们就在柴房等地打地铺。天旗枕着稻草睡了两天后,忍不住抱怨道:“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不就是一个洞塌了吗,咱们不去那里不就行了吗?” 如柳横了他一眼,刀尖在地上摩擦,划出一道道忧愁的痕迹。 青颂说过,山上有魔骸骨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要帮忙收骨的如柳知道就够了。要是告诉天旗,他肯定会整天念叨。 “我回去看看,要是没事咱们就回去。三个月,总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如柳把刀扛在肩头,拍拍屁股上的土,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在她走后不久,一个蛋从后门鬼鬼祟祟地滚出去,贴着墙根往无花山滚。 灵蛋目送如柳上了山,他试着往结界撞了撞,没有受到阻拦,想来是那天画在他壳上的东西解开了限制,也跟着进了山。 但他作为一个圆滚滚的蛋,实在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他又不敢再吸纳灵力,只好艰难万分地一点点往山上蹭。这么一耽误,等他好不容易到安息洞门口时,如柳正好办完事,从洞里出来。 就像青颂预料的那样,虽然外面的洞塌了一大半,可山洞深处没有任何受到破坏的痕迹。她轻轻点了点通道里的虚空,感受到一个坚固的东西挡开了她的手,是结界。 结界完好无损,不需担心。 如柳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扛着刀蹦蹦跳跳地下山报喜。 灵蛋目送如柳离开,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开始进洞。 洞里堆着各种碎石,路并不好走,灵蛋走得很吃力。他似乎也不想这么快到达目的地,有一块大石头拦住他的去路时,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尝试从旁边绕过去。 可山洞不过那么大,走得再慢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小小的灵蛋站在黑暗幽深的通道里,望着前面看不到的结界。 这次他又听到很多声音,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怒吼。结界后面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像蜡烛一样逐次点亮,发出暗淡的白光。 它们亮起来以后,那些声音更大了,灵蛋在发抖,缓缓地朝前挪了一点,将将碰到了结界。 灵蛋静静地感受着山洞里的气息,虽然他现在没有灵力,可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它身上也亮起了白光,和里面的白光相互辉映,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群萤火虫。 魔心里一热,又一凉。 他已确信无疑,这个山洞里埋着他的骸骨,一共一百九十三具,没有一具是完整的。还有十八具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骸骨埋着洞穴最深处。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奇妙,寻常人不会有机会面对自己的遗骨,还这么多。 死亡都是痛苦的,一次足够,而仅这里的骨头就见证了他一百九十三世的死亡。 他本该习惯,都十一万岁了,三百多次轮回,还不能看淡这一切吗? 可当他和面前的骸骨共鸣颤栗时,他竟有些淡淡的悲伤,更多的是无措,慌张,就好像第一世他化魔那年,发现自己杀错了一个人时那样。 魔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念又有个疑问,青颂为什么要收集他的骸骨? 收骨这件事说起来简单,真做起来牵连甚广。 不少修士在魔生前对他恨之入骨,等他死了也不会放弃折磨他的骸骨。青颂得一世世地找,一根根地收骨,还不知道要开罪多少人,才能收集这么多。 青颂吃饱了撑的吗去收魔骨?还都埋在这里,镇山吗?! 魔回过神来,再想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百思不得其解。再一想无花山漫山遍野乱跑的野孩子们,他觉得青颂很可能是吃饱了撑的。 可他一共收了一百九十多世,这得吃了多少饭撑成什么样啊? 灵蛋不想再深思,心情复杂地滚出山洞,头顶天空蓝如湖水,山下树林葱郁,灵蛋望着白花花的山道,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 他本来打算上来看一看山洞里是不是有自己的骨头,看完了就去找个偏僻的地方落脚,要么找个无人的地方睡上几十年,反正不会留在无花山。 可真见到了,魔莫名其妙地迈不动腿。 青颂到底为什么要收集他的骸骨呢?要么他有怪癖?前段时间神风拿的骸骨跟他有没有关系?青颂是不是故意韬光养晦,实际上是个阴险狡诈之徒,还带着徒弟装疯卖傻,可暗地里正琢磨怎么利用骸骨破魔呢? 灵蛋眼前闪过青颂当年追问为什么不杀他时的模样,它烦躁地打了几个滚,一不留心顺着山道就滚下去了,撞上树才停下。在头昏目眩中,魔做了个昏头的决定,他要在无花山再待一段时间,等青颂回来搞清楚原因再走。 申时末,如柳带着大家返回无花山,天旗一回屋就看到了躺在果篮的灵蛋。 他们还以为灵蛋趁机溜走了,打算回山后跟青颂说一声,可没想到这颗蛋平时一有空就想往外溜,真放他下山竟又回来了。 天旗高兴地又给了灵蛋一巴掌,其他人也很高兴。当天夜里分饭时,三冬象征性地掰了一块米糕放到他面前,像是灵蛋有嘴能吃似的。要不是灵蛋看他是个老实人,肯定以为他在挑衅,早就一头撞上去了。 三冬絮絮叨叨地说:“阿卵,你破壳后就留下来吧,无花山多好。师父不会冲你发脾气,师兄弟都很好说话。我都听说了,别的门派管的可严了,从姬平这么小就开始每日按时修习术法。你看我们这里多开心,你在这里会过得很舒服的,除了有点穷。这也没什么的,我们都习惯了。师父他不在乎钱财,你来得晚不知道,十几年前有人重金求药,师父只收了他们带来的米面,就拱手把半畦枯荣花送出去了!那是炼还魂丹的最后一昧药材啊,他们拉来的金子有好几车,师父连看都没看……” 三冬越说离题越远,逐渐沉浸在当年没拦住师父的遗憾中,说着说着就连饭都咽不下去了。魔撞翻了米糕,示威似的在上面碾来碾去,三冬竟没看到,唠叨着走开了。 魔看着他胖胖的背景,再看看四周狼吞虎咽的无花山猴孩子,鄙夷地别开了视线。 这些人能有什么阴谋,他们能有出息就不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小旧鸢 青颂说三个月回,一听说山上没事了,便没着急回来,活脱脱是个甩手掌柜。 天旗又带着灵蛋出去玩时,灵蛋狠狠撞了他的头,蛋壳又裂出一条缝。灵蛋现在头上有三条缝,看上去有点危险,好像随时都会裂开。 灵蛋还没到破壳的时候,这三条缝都是撞出来的,再来第四条没准蛋就死掉了。 天旗不敢再带着他玩,可手又贱,每次出门仍要把他带出来,扔到草地上,让他看着他们玩。三冬也愿意带着他,把他放到背篓里背着,一边干自己的活,一边絮絮叨叨话家常。灵蛋没有嘴,只能听,三冬非常畅快,非常满意。 灵蛋不胜其扰,一有机会还是逃跑,漫山找洞藏,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每天都要把天旗连同无花山上上下下骂一遍,才能睡着。 日子就这样过了大半年,灵蛋已经长得篮子都装不下了,木浆果也坏了。 灵蛋心情越来越差,开始咒骂大青龙将熊熊一窝,咒他天天掉龙鳞,再不回来就会立刻变秃。 他还天天跑到青颂的茅草屋里捣乱,把墨汁推倒,笔杆砸坏。有的时候会顺手把姬平放进来,看着姬平在箱子里乱翻,在青颂锦被上撒尿。 有一天他听到三冬念叨青颂都活了二十多万岁了,还没找到人陪,真让人发愁。灵蛋都快乐疯了,赶忙滚到青颂的书桌上,滚上一身墨汁,在宣纸上画了个鼻孔朝天满脸麻子的女人。 他正要起个名字时,门口忽然传来砰砰的声音,姬平奶声奶气地喊道:“阿卵阿卵,我要进去!” 灵蛋瞅了门一眼,没理他。要是放姬平进来,别人都知道他溜进来干坏事了。 灵蛋又裹了一点墨,盘算着起个什么名字好,姬平又开始拍门了。 “青颂,阿卵不放我进去。” 妈的!这么小就这么蠢,长大了怎么得了! 灵蛋怕他再嚷下去把别人叫来,只好愤愤地滚下书桌,头往门栓上撞了撞,门开了。姬平乐呵呵地把灵蛋抱起来,雪白的小脸在蛋壳上蹭了蹭,现在两个人都成了大花脸了。 姬平把灵蛋放到桌子上,就去书房玩了。一个人画画,一个人翻拨浪鼓,各干各的,互不打扰,十分和谐。 半晌,灵蛋大功告成,憨笑女人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四个字,吾爱吾妻。 灵蛋越看自己的作品越满意,要不是他没有手只能滚,肯定能画的更好。 灵蛋得意洋洋地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一个活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叫姬平也来看看! 灵蛋从书桌上跳下来,扭头往书房看去。姬平不知什么时候放弃玩那一箱子破烂,改去翻书了。 姬平站在书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东西,手里攥着《川南游记》的书角,圆圆的眼睛越瞪越大,嘴角微微张开。 灵蛋和他做了一个多月的捣蛋组合,十分清楚姬平现在的神情正处于大叫和哭之间。可这里是青颂的书房,有什么东西值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灵蛋下意识往书架看去。一只银白的小蛇盘在发黄的书堆上,它五彩斑斓的三角小头缓缓抬起,渐渐和姬平的视线齐平。 电光火石间,灵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肯定不是寻常的毒蛇! 他在无花山待了这么久,从没看到一只毒蝎子,一株毒草。青颂怎么会容许山上有毒物伤害到这些蠢货呢? 姬平更是蠢货中的蠢货,听说他都十几岁了,还像个五岁小孩一样高。每天咿咿呀呀,话都说不利索,先天一副心智不全的样子。 这个孩子其实不算是青颂捡来的,而是别人硬塞给他的。天灾人祸,小孩本就难养,父母发现姬平长大了也是个傻子,便狠心把孩子塞给了前来救灾的青颂。 他早该死了,要是没有青颂,他会像无数个流离失所的孩子一样横死街头。这是命,是命!今天青颂不在,无花山的人也不在,他肯定会死。只要他叫出来,毒蛇肯定会把他咬死。他肯定会叫出来的。 “有蛇啊!” 姬平不辱使命大叫一声,毒蛇张开嘴,露出满嘴密密麻麻的细牙,闪电般朝着姬平咬去。 姬平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忽然腰上被人一撞,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推了出去。一个长着翅膀的人紧紧地搂着他,两人连续翻滚了两圈,撞上书房的柱子,屋顶的稻草扑簌簌地往下掉。 嘶嘶! 毒蛇又来了! 姬平看到毒蛇已经来到那人身后,它张开了嘴,喉头喷出透明的毒液。 姬平哇哇乱叫,抱着他的人似乎冷哼了一声,三尺长的小翅膀迅速铺展开,及时地拦住了喷涌过来的毒液,顺便一翅膀把毒蛇扇出了窗户。 滋滋滋,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酸味和焦味,像是谁烤鸡翅膀时误撒陈醋。 魔身上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越来越痛。 魔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忘了小翅膀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哇呀呀呀,蛋蛋,蛋蛋,是蛋蛋吗?” 姬平立刻忘了自己差点被毒蛇吃了,他挥舞着白胖胖的小手,激动地拍击魔的脸庞。他一手的灰,和魔脸上的墨汁一接触,二者愉快地结为泥浆,糊了魔一脸。 魔疼得说不出话来,姬平仍沉浸在灵蛋破壳的惊喜中,两手捧着魔的脸颊,不住地喊着:“蛋蛋碎了,蛋蛋出来了!” 魔俯下身,疼得全身发抖。 他一定是中毒了,要不怎么会天旋地转,视线模糊,还有人一直拍他的脸,还特么拽他的毛! 魔想揉揉自己的眼睛,伸过来的却是一只小翅膀,柔嫩的羽毛擦过他的额头,把他擦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砰砰砰,有脚步声传来,终于有人来了。无花山这么多人都是死的吗,还得我这颗蛋来为你们出头…… 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把姬平抱出去。魔一松手就倒下了,视线立刻颠倒,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他面前,青颂的脸逐渐清晰,他眉峰紧蹙,满脸焦急。 “小旧鸢,阿卵,醒醒!”青颂抓着他的肩膀,一边晃一边喊。 魔一看他更来气,一时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透着紫的毒血来。 他抬起翅膀就往青颂脸上扇,没想到这次又失手了,他抬起来的是手。他那双和姬平一样白白嫩嫩的小手,轻飘飘地蹭了下青颂的脸,稍后就被青颂抓住了。 小旧鸢灰头土脸,额头上满是虚汗,死死咬着牙。青颂把他抱起来,翻了个面,看到他翅膀上的伤口已经腐蚀露骨,不由地抽了一口凉气。 青颂单手揽着小旧鸢,并指放到翅膀的伤口上,往伤口里输送灵气,逼出毒血。 他风尘仆仆地补天回来,丹田里的灵气几近为空,只好一边吸纳一边输出。 伤口缓缓流出泛紫的毒血,一会儿血液变成了正常的颜色。可小旧鸢的脸色并没有立刻好看,他嘴唇发白,眼神灰败,疲惫地转了转头,看向青颂。 小旧鸢眼中喷射出仇恨的光芒。 青颂微笑的表情僵住了。 “毒蛇跑了!有人接应它!”如柳扛着刀,咚咚咚地跑进来,先是看到书房里一条龙一只鸟在深情对视,再看到门口的碎蛋壳,刀哐啷啷掉在地上。 她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两人身边,拉着小旧鸢的翅膀嚷道:“蛋碎了,就这么碎了!这就是旧鸢?咦——还带翅膀的!师父,你这是什么表情?” 青颂看了她一眼,再看小旧鸢,小旧鸢依旧用不共戴天的眼神盯着他。 果然是只脾气很大的小鸟。 青颂微微一笑,抬手盖在小旧鸢眼睛上,帮他闭眼。 “吓到了吗?都怪我不好,没有料到他们会把主意打到这里来。” 青颂抬手,小旧鸢又把眼睛睁开了,眼中的仇恨好像更多了一点。 青颂为难地看看他,又看看如柳,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 他抱起小旧鸢,把毛茸茸的鸟头按到自己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抚摸着小旧鸢的后背,说:“别生气,没事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保证。” 小旧鸢从头到脚都僵硬了,不像只鸟,倒像块木头。 青颂恍若未绝,他站起来,抱着小旧鸢在屋里走来走去,用轻柔的语气哄着他,同时使了个眼色给如柳,让她先出去。 小旧鸢惊诧地一时忘了反抗。 他现在只比姬平高了那么一点,躺在人高马大的青颂怀里,就像一只真正的小鸟仔。 小旧鸢眼中的凶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疑惑,探究,还有一丝丝嫌弃。 青颂低头看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龙心甚慰。 虽然他很久没有带过孩子了,看来技艺却并未生疏,抱一抱,摇一摇,小旧鸢就不那么生气了。 青颂把小旧鸢放到床上,随手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小旧鸢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开始发绿了,他咬牙切齿地蹬被子,青颂宠溺地看着他,不由分说地再次给他盖好被子。 小旧鸢被尿骚味熏得快窒息了,在心里愤愤地骂道,大青龙肯定是故意的! 青颂两手压着被角,俯下身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小旧鸢的脸。他离得那么近,呼吸就喷在小旧鸢的脸上,俊朗的面庞和含笑的眼睛占据了小旧鸢全部视线。 小旧鸢不敢再动,生怕自己忍不住上去咬他一口,只得先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青颂抬起一只手,抹掉小旧鸢脸上的墨汁和沉灰。小旧鸢的脸蛋像蛋清一样娇嫩,眼睛又大又圆,长着一头柔软的灰蓝色短发,前额的碎发聚集成心形的样子,摸上去有些潮湿,就像平常那些从蛋里孵出来的小鸟们一样。 青颂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来禽鸟小时候这么可爱! 他爱怜地摸摸小旧鸢的心形碎发,道:“今日多谢你救了姬平。姬平是凡胎,若是被咬,我怕是来不及救他。” 小旧鸢眨了眨眼,没说话。青颂继续道:“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得去看看结界。你还害怕吗?用不用我叫天旗来陪你?” 小旧鸢打了个颤。 青颂继续自作主张:“那我就不叫他了。睡吧。” 青颂好心地掖了掖被角,转身往门口走。如柳和天旗巴巴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天旗用口型喊了一句师父。 “等等,谁告诉你我要留下?”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颂转身,只见小旧鸢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蓝灰色的翅膀在身后支棱着。 青颂记得他见过的那只旧鸢是灰色的,并没有杂糅别的颜色,难不成当时旧鸢鸟真得认错了蛋? 青颂有片刻的失神,小旧鸢不满地拍了一下床板,语气凉飕飕地问道:“你在安息洞里埋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故人 小旧鸢清清楚楚地看到青颂肩膀骤然绷紧,如同遭了雷劈似的,定定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他的表情带着探究和不可思议,眼底深处隐藏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按了按眉心,再抬头时目光变得深刻无比,像是要透过这副旧鸢的皮囊看清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青颂向来宽和爱笑,几乎没黑过脸。如柳和天旗一看到他这个表情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刚要往屋里冲,青颂突然出手,一甩袖子把门关上,在如柳砰砰的拍门声里深吸一口气,声音一如往常地说:“你们先出去。” 如柳和天旗面面相觑,相互做了个鬼脸,走开了。 小旧鸢看到青颂攥起了拳头。 看到青颂竟然紧张成这个样子,小旧鸢大仇报了个开头,得意洋洋地挑眼笑了笑,露出满嘴小白牙。他倚在床头,支起一条腿,眼神充满挑衅地看着青颂。 可他还没高兴一会儿,突然想到三百多年以后他必须得回到无花山散化,在青颂的面前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他心头的怒火又烧起来了。都怪这条蠢龙! 小旧鸢眼中射出凶光,胸膛起起伏伏,气得头顶的呆毛都竖起来了。 青颂不是疑心病重的人,可小旧鸢既然问了这样的问题,再露出这样凶恶的表情,青颂越看越觉得他像魔。但是哪里像呢,他又说不清。 魔怎么会有心形的碎发,连生气都这么惹人怜爱。唔,可能小孩子故意摆出凶巴巴的表情都会显得可爱吧。 青颂目光又柔和下来,如同阳光洒在小旧鸢身上。小旧鸢马上一翅膀把他床上的锦被扇到窗子上当画,叉着腰怒视着青颂。 青颂的幻想破灭了,他苦笑一声,动作僵硬地朝小旧鸢走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手比划了两下,最后扶上额头。 小旧鸢咄咄逼人,继续追问:“你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我……”青颂喉头滚动,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墨汁,很无奈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颂还抱着一线希望,不愿相信小旧鸢和魔有关系,他巴巴地看着小旧鸢,希望他说是听别人说的。 “我感觉洞里有什么东西,和我有关系。” 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青颂眼睫颤了几颤,表情有些尴尬。他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又叹出去,再吸气,吐气,小旧鸢莫名觉得空气稀薄,有些喘不过气来,便吼了一句:“别喘了,里面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你既已知道,何必再问?真是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青颂抬头看他,消无声息地又叹了一口气。 “我们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或许你忘了。” “哦?” “既然认识,我便不忍心见你的遗骨洒落荒野,不忍见它们再次受戮……即使你做下那般恶事,我也不忍……” “住口!” 小旧鸢被青颂三个“不忍”砸得心跳如雷,再看青颂一脸抱歉,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不好意思抬头,他嘴角抽搐,眼珠乱转,断断续续地吼出一句话:“什么我的遗骨,我还没死呢,哪里来的遗骨?” 青颂霍然抬头,因为震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小旧鸢浑身颤抖,表情扭曲地垂下头去,凉飕飕地说:“你肯定杀了我的父母,把他们埋在洞里了。你骗我,你才不会不忍……” “我没有伤害你的父母。”青颂冲过来抓住小旧鸢的手臂,小旧鸢表情很激动,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眶跟着发红了。 “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青颂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小旧鸢抬起通红的眼睛,又悲又怒地看着青颂,一字一字,狠狠地回道:“不要叫我孩子,我不是你的孩子!” “好好好,别哭别哭,是青颂不好。”青颂捏捏小旧鸢的脸蛋,“山洞里的东西,肯定和你没关系,那里埋的,是,是我一个故人的遗骨。” 小旧鸢明显不信,嘴唇蠕动,小声喃喃道:“故人,你算哪门子故人。”他突然恶狠狠瞪着青颂,扯着嗓子喊:“别叫我阿卵,我不是阿卵!你为什么要埋那种东西?” 可惜青颂现在鬼迷心窍,小旧鸢无论做什么,落在他眼中都成了受到委屈后的发泄。青颂眼中充满了愧疚和懊恼,他误会了小旧鸢,还惹得他这么生气。青颂摸摸小旧鸢的发顶,抓抓他的胳膊,又扯扯他的小翅膀,眼神柔软得一塌糊涂。 终于他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小旧鸢,抚摸着稚嫩的脊背,问:“小旧鸢,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小旧鸢不答,青颂便捧着他的脸非让他看着自己:“小旧鸢,洞里埋着东西非同小可,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无花山的人也不能说。” “哼,你敢埋还怕别人知道?” 青颂赧然一笑,笑得眼睛眯起来,语气却有些怅然:“我自己不足惜,可我那些孩子万不可受此连累。别生气了,来,我带你去山洞看看。对你而言,那些其实不算什么,见过了你便不会以为和你有关。” 青颂直起身来,看了小旧鸢一会儿,比量着手就想来抱他。 “你干什么?”小旧鸢的目光如见蛇蝎,紧张地朝床里缩了缩。 “夜里路不好走,山洞满是碎石,还是我抱你去吧。” “不用。” “那就背着?”青颂背过身蹲下,手朝后伸着,似乎非背着他不可。 他宽松的衣袖褪到手腕,小臂筋骨均匀,上臂肌肉隆起,一看就非常有力。 小旧鸢不知道青颂这样的上古顶级灵修为何会修出强健的肌肉,就像他不明白青颂为何偷偷自诩魔的故人。要是他是装的,这也太可怕了,在一只小鸟面前都舍不得露出一点真面目。 “快来。”青颂催促道。 小旧鸢垂眼看到青颂手心上浅浅的刀口,伤口还在流血,可他似乎没有感觉。小旧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站起来就扑到青颂背上了。 青颂的后背宽得像一堵墙,温厚敦实的墙,趴在上面会觉得安定。他好像背惯了小孩,手臂的力道把握得很恰当,既不过分用力让人憋闷,也不会太松懈让人打滑。 夜里的山路确实不好走,路上也没有灯烛照亮,青颂走起来却如履平地,拐了好几个弯,走了很久。 小旧鸢刚刚破壳,又不敢吸纳灵力,现在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鸟,被他晃来晃去就困了。 他觉得自己正坐在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漂浮在倒映着数不清星辰的卢海上,抬头也能看到数不清的星辰,但是没有月亮。雪生魔那一世,他最喜欢这样漂在卢海上了。 “小旧鸢,我们到了,睡着了吗?”青颂晃晃肩膀叫醒他。 小旧鸢不屑地抹了一把口水:“怎么会?你晃得我头都晕了!” 他从青颂背上溜下去,和青颂并排站在结界前,青颂纵容地笑了笑,没有说自己后背的衣衫被口水浸湿了一块。 小旧鸢并没有刻意寻找洞里的东西,遗骨没有感应到他,此刻安安静静地埋在土里,洞里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清。 青颂袖子拂过面前的虚空,结界开了,他牵着小旧鸢的手慢慢往里走。他们似乎走过一条窄窄的通道,而后来到一处非常宽广的地方,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洞穴里激荡传播。 “都是别人的遗骨,和你没有关系。这一座,是最新的,半年前埋的,前面是六百多年的……” 青颂拉着小旧鸢往洞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并拉着小旧鸢的手摸上一块块木牌。 小旧鸢仔细摸了木牌上刻的字,只有简单的一个数字。越往洞里走,这个数字越小,走到写着三的木牌前,小旧鸢脚步忽然停住,抬起头来久久地凝视着前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怎么不走了?”青颂问。 “这座碑下面埋的东西和别的不一样。” 小旧鸢语气飘忽,好像心神受到巨大震动。青颂疑惑不解,可见小旧鸢站到这座木碑前迈不动腿,他便不再多说,走到这座木碑前抬起手,迟疑了片刻后,把手放到木碑上,释放灵息探骨。 这么做让青颂心中发虚,放出去的灵息都像是偷偷摸摸的,触摸到遗骨后立刻移开。故人已经安眠,便不应再打扰,可小旧鸢如此坚决,他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 突然,青颂神色微变,走到旁边的木碑把手放上去。他连续摸了四块木碑,再返回写着三的木碑前,失笑道:“确有异常。有一百九十三具骸骨化成坚硬的骨石,另有十八具虽然也变成了石头,但非常松散,像一堆沙子。你指的那座也在十八具之列。” 小旧鸢无声地笑笑,问:“这十八具不是你的故人?” 青颂尴尬地闭了闭眼,思索片刻,承认:“恐怕如此。” 小旧鸢吃吃地笑了几声,没再说话。青颂摇摇头,依次检查那十八具收错的骸骨。他收的第一具骸骨也在其中,他还记得当年的情况。 那时他刚刚从通天桥的废墟归来,被父神的遗物惊得心神恍惚,四大皆空,如同灵魂脱壳。再回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人世中去了。 夜市明亮,人声鼎沸,有人在高声叫卖莲生魔的骸骨,说是买回去埋到屋前,能挡灾防贼。 青颂脚步虚浮地挪过去,买下了它。 青颂摩挲着木碑上刻下的数字,自嘲地笑道:“可真是弄错了。” 小旧鸢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到他肩膀上拍了拍,似乎在安慰他,可他自己才是刚破壳的小鸟儿,这动作做起来莫名滑稽。 青颂笑着正要逗他两句,小旧鸢忽然开口:“你着实弄错了,你不该收这些骨,跟你没关系,白费功夫。” 虽然洞里光线昏黑,可是青颂知道小旧鸢肯定在看他。 于是青颂抓住了这个机会,展开第一次破壳后的教育。 他一边摸着小旧鸢的心形毛,一边温言道:“这些骸骨当年没人收敛,甚至被劈砍斧凿,别人弄错了。我虽也弄错,却算做了一件好事,让他们有了归宿,怎么能叫白费功夫?若是我有余力,即使知道这些不是故人遗骨,也会帮其入土为安。凡人有句俗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切莫觉得事情与己无关,便袖手旁观。这世上的因果循环,福报恶报,便在这些‘与已无关,随手积善’中。” 青颂拍拍木碑,鼓励地看着小旧鸢。可惜小旧鸢看不到,哼唧着捂住了耳朵。 没关系,小旧鸢还小,来日方长。青颂释然起身,到一边忙活着给无名的木碑做上标记。 山洞里回响着青颂细碎的脚步声,和自言自语的唠叨,却显得更安静了。 小旧鸢站在三字木碑前,摸着木碑上深刻的数字,所有的声音逐渐遥远,他心里有一股奇妙的感觉。 收不收骨,入土为安,他自己并不在乎,也不想去做,谁会愿意重新见到自己每一世悲惨的结局呢?可真有人他做了,他没法无动于衷。要是最后发现青颂其实果真扮猪吃老虎,冲着他装得这么像,做戏做全套,再遇上了也得给他留点薄面,打架的时候少捅他几刀。 这可太奇怪了,以前不过是因为天命法则才不能杀了青颂,现在连揍他都似乎不那么名正言顺,简直辱没魔的恶名! “小旧鸢。”青颂忽然喊他。 “干嘛?!” 青颂拍拍手站起来,对小旧鸢说:“我思来想去,你能察觉这副骸骨,或许你们真有渊源。” “嘁。”小旧鸢冷哼一声。 他不过找了个借口而已,谁会和一具好几万年前的骨头有关系。 “我见过你的娘亲,她就像寻常的旧鸢一样,毛色偏暗,大抵是灰黑色,而你不同。我想,你爹或者你爷爷,”青颂顿了顿,艰难地措辞,小旧鸢冷笑地看着他,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身上或许有凡人的血脉,这里埋的遗骨和你血脉相连。小旧鸢,你给他磕个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离开 磕你个头啊! 小旧鸢一脚把木碑踹倒,低声骂了一句我就不该抬举你这条蠢龙,蹬蹬蹬往洞外跑。跑出几步,黑暗里伸出一只大手把他抱住了,他的腹部被东西硌着,青颂把他扛到肩上了。 青颂爽朗的笑声从旁边传来:“今日才破壳,哪里来这么大火气?” 小旧鸢疯狂蹬腿,踹了青颂好几脚。青颂抓住他的脚,讶然道:“忘了你还没有鞋子。” 青颂扛着小旧鸢走出山洞,洞外星空郎朗,夜风微凉,青颂看了看天,温笑道:“明日定是个好天气,我带你们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小旧鸢一声不吭,青颂便又当他答应了,一回去就挨个告诉孩子们这个好消息。大家一听说明天一起出去玩,兴奋得觉都不睡了,辰时末还不肯回屋,缠着青颂要听好玩的事。 青颂出门便是补天救灾,一路上看到的全是人间惨祸,哪有几件好玩的事。可孩子们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如柳嘴上说小屁孩才听故事,可还是倚着门框不走。青颂笑了笑,把姬平和另一个孩子抱过来放到膝盖上,略一思索,讲了个女蜗补天的故事。 女蜗补天可不是个好玩的故事,但谁也没听过,大家听的津津有味,一直在问问题,比如女蜗美不美,她是半人半蛇吗,你见过她吗。 只有天旗的角度不同凡响,他咂摸着嘴说:“女蜗用五色石就把天补好了,你怎么不用五色石?” 青颂一怔,继而欣慰地叹道:“你说的不错。如果我能找到五色石,或许就能把天补好了。可洪荒大劫时,连父神都还未出世,我又怎知五色石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就没办法了吗?你用的那个,那个冰灵豆怎么样?”如柳问道。 青颂摇摇头,语气惆怅:“冰灵豆补的天只坚持三日便又塌了,只可应急用。” “啊?那你这段时间白忙活了啊。” “还是有用的。三天,足够地上的人们逃生了。”青颂说完发现屋里一片安静,大人小孩都茫然地看着他,他顿觉失言,竟不小心把自己愁心的事讲出来了。 他们只是一帮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孩子,不该让补天这样的事扰了耳朵。 “孩子们,这件事交给青颂吧,不用替青颂愁眉苦脸。”青颂扯扯姬平的脸蛋,在他头发上摸了一把,站起身道:“都回去睡觉吧。天旗早点睡觉,小心明日在云上发晕。” “师父别小看人!我自己也练习驾云呢!”天旗小脸一红,抢先迈出门去,等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开后,他又跑回来了,扒着门框朝里面喊:“小旧鸢跟我一起睡!” 小旧鸢从刚刚开始,就坐在青颂的床上不动弹,也不吱声。此刻青颂正站在床前,俯身想跟他说着什么。听到天旗说话,小旧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这就要跳下床跟着天旗走,青颂一把按住了他。 青颂眼中含着笑意,摸摸他的绒毛,回头对天旗说:“明日再去你那里。我有话要对小旧鸢说。” 天旗哦了一声,走了。 小旧鸢的脚伸出床外,没穿鞋,脚底有点脏。青颂找了一双天旗的旧鞋给他,他哼了一声,并不接,青颂抓过他的脚,拿袖子抹干净脚底,而后不由分说地给他穿上鞋,试了试大小,还算合适。 小旧鸢手脚并用爬下床,往屋外走去。青颂跟在他后面,问道:“小旧鸢,你很讨厌我吗?你看起来也不喜欢天旗他们。” 当然! 小旧鸢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生气?” 小旧鸢停住脚步:“我要走了。” 青颂表情微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离开这里。 本来小旧鸢打算今天住一晚上,当做给青颂一个面子,明天再走。可青颂偏偏要讲女蜗补天,还真当自己是当世的女蜗了。 补天,补天,你也不想想这天是谁弄漏的! 小旧鸢倒并不觉得愧疚,说起来只是无趣。他想走的架势简直八头牛也拉不回,幸亏青颂对付顽劣小孩的经验并不欠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小旧鸢手无缚鸡之力,他用身体堵住了门,按着小旧鸢两条小胳膊,恳切地说:“明天再走不行吗?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不会,山下的人都是蠢货。”他怕青颂还要纠缠,便立刻补充道,“我要去找我娘。” 青颂果然哑口无言,讪讪地笑了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留。不过今日确实太晚,明日我送你可好,去宝华山?” 小旧鸢神情阴郁,好像不太高兴,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走回床上躺下了,翘着二郎腿。床边放着一本《川南游记》,书页翻开,小旧鸢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扔下了,翻了个身。 青颂叹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小旧鸢长得有点可爱,要是留在无花山会很有意思,可最后生生忍住了再挽留的冲动。他走过去关上灯,一夜安眠不说。 翌日,青颂是起的最晚的一个。 天旗和如柳他们早就收拾好了,排着队在门口坐着等开门。小旧鸢也起床了,他把翅膀收起来,穿上三冬给他找的旧衣服,一句话不说地坐在门口另一边,和天旗等人隔着半间屋的距离,摆明了看不上他们。 天旗一伙人不屈不挠地跟他说话,先是让他把翅膀放出来看看,又夸赞他昨天救了姬平的事,还邀请他明天一起玩打架游戏。 小旧鸢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抱起小胳膊,一脸高贵冷艳地回道:“我今日就下山了。” “你不回来了?你还真要走?” “当然。天旗,你应该庆幸青颂做了一件好事,要不然你以为现在还能好好在这里跟我说话……” “你们都起这么早?”青颂忽然推门,打断了小旧鸢的话。 他显然刚刚醒来,本就松散的发髻彻底散开了,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可因为五官天生俊朗坚毅,并不让人觉得柔美。 他眯着眼数了一遍,一个都没少,还多了一个。多出的那个远远坐在角落里,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回头看看,着实无情。 青颂看着小旧鸢孤僻的背影,莫名想起几千年前的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他捡回来的孩子,未满百岁便下山了,再也没有回来。他在山上的时候,也是这般不愿理人,连吃饭都端着碗去一边吃,好像很嫌弃别人。 他下山后投奔别的门派,当上了长老,最后在门派内斗时死于暗箭。死后盖棺定论,得到的评价是“生前所做之事,多令人不齿”。 小旧鸢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看他。不管眼神如何,小旧鸢的脸还是像个孩子。青颂冲他笑了笑,心道昨天把他当成魔,今天看到他又想起那个人,好像打心底里觉得小旧鸢长大后必成恶类。 人之初,性本善,只要好好教导,谁都有机会变成好人。 青颂暗暗反思自己,再抬头又是一副如浴春风的笑脸了。 他说:“我们走吧。” “等等青颂,你就这么出去?” 三冬跑到屋里拿出一把木梳,把青颂按到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给他挽起发髻。如柳拿了玉冠,天旗和几个小孩给青颂扯平衣角。 青颂哭笑不得,说:“孩子们,你们让我想起凡世的帝王。好了好了,今日不见外客,不必太讲究。” 三冬不听,非要把发髻束得高高的,再把玉冠戴上,青颂从台阶上站起来的时候,玉树临风,英姿无匹,连小旧鸢都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云从山顶起,转眼过万山。 青颂领着一群孩子先去了裂阳派观摩入门弟子大比,给孩子们长了点见识。又去附近的村庄市集转了转,小孩子什么都想要,抓着三冬的钱袋到处跑,三冬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追,喊着下个月没有米吃了。 从集市出来后,他们去了卢海,离开的时候大家衣兜里全装满了贝壳和沙子。 日头西斜,转眼间这一天又要过去了。青颂悄悄看了小旧鸢一眼,发现他脸色不怎么好,正犹豫要怎么开口,小旧鸢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似的,突然说:“把我放到前面那座山上,你们就走吧。” “宝华山还有很远。” “不去宝华山了。” 青颂点点头,神情有些黯然。 云头降下,停在山脚的几户人家前。青颂本来还想替他去叫门借宿,小旧鸢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走吧,青颂只好闭嘴了。 小旧鸢迈着小步子,独自一人往前走去。青颂站在他身后,再后面是无花山的人。他们对小旧鸢的离开也有些遗憾,但并没有想太多,因为青颂早就说过了,想走的人就可以走。 青颂看着小旧鸢的身影越来越小,快要被路边的野草遮住,他心中一动,忽然提步追了上去,说道:“小旧鸢,若以后遇事不顺,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你与旁人说话,心里会舒服很多。” 小旧鸢脚步不停,青颂紧赶慢赶追上了他,在他屁股后面念叨:“若有机会见到同族,多交朋友。记得与人为善,勿以善小而不为……” “你有没完没完?”小旧鸢回头怒视着他。 青颂不以为怵,反而微微一笑,摸摸他毛茸茸的短发,语气十分温柔:“若是找不到娘,也找不到同族,无花山也是一个去处。” 小旧鸢彻底发怒了,刺啦一声,他的小翅膀从粗麻衣服里钻出来,扑闪了两下,带着他慢悠悠往村里飞去。 虽然他飞得慢,翅膀一边高一边低,可去意坚决,头也不回。 但没多久小旧鸢就因为技艺生疏,撞上了村舍前的柳树,被柳条缠住不能动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挑衅 “哈哈哈!” 天旗和如柳同时大笑起来,姬平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看挂在树上的小旧鸢,学着他们的样子夸张地大笑起来。 小旧鸢怒不可遏,在柳条里疯狂挣扎,不仅没挣脱,反而越缠越紧,左边翅膀更是被柳条绕了好几圈,箍得他龇牙咧嘴。 “住嘴!再笑,你们再笑……” 天旗肆无忌惮地笑得更大声了,无花山其他人也笑起来了。 可恶可恶! 小旧鸢攥起拳头,眼眸微微发红,身体不自觉开始吸纳灵气。 当他体内的灵气攒到一定程度,就会脱胎换骨,恢复魔身。魔身疯狂吸纳方圆千里内的灵气,直到体内的灵气大完满,他就又是天下无人可敌的魔头了。 不行!为了这种小事化魔,他还没这么丢人过! 小旧鸢倏地松开手,刚刚围绕过来的灵气呼一下又散了出去,震断了缠在腰上的柳条。啪啪啪又是几声,小旧鸢身上就剩下左翅膀上一条柳条了,他一下子歪歪斜斜地倒挂出去,狼狈万分地陈列在众人眼前。 天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刚要说话,青颂回头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天旗立刻捂住嘴。 “别动,会掉下来的。”青颂举起双手,慢慢地走到树下,仰头说道。可小旧鸢不听话,他一看到天旗捂住肚子憋笑的样子,恨不得一翅膀把他扇回卢海。 “别乱动,我把你抱下来……啊!” 青颂刚要飞身上树,小旧鸢已经等不及自己扯断最后一根柳条掉下来了,他在半空中奋力往村庄方向扑腾了两下,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被青颂接住了。 青颂没忍住笑道:“你还这么小,自己在外面怎么能行?” 青颂替他摘掉挂在头发上的柳叶,小旧鸢愤怒地打开了他的手,翅膀也跟着比划起来。青颂手忙脚乱,按住他的手,翅膀马上又扇过来。远远看去他俩就像人和斗鸡打架,打得鸡毛乱飞,表情惊诧,场面又热闹又滑稽。 突然前面的村舍传来一阵骚动,那动静比小旧鸢和青颂搏斗还要大,青颂侧耳一听,有几十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青颂刚一走神,小旧鸢就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青颂脸颊红了一片。他似乎没想到小旧鸢真打他,低下头疑惑地看着他。 小旧鸢依然瞪着眼睛,不后悔不懊恼,趁着青颂不注意,赶紧把翅膀抽出来。 他刚要拍拍翅膀走人,如柳不乐意了,她拿刀指着小旧鸢,怒道:“你敢打青颂?别以为你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撸着不存在的袖子要过来揍小旧鸢。 青颂有些头痛,他不再留情,一手抓住小旧鸢的小胳膊和小翅膀,小旧鸢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表示愤怒。 青颂回头对如柳摇摇头,转过身来,村子前面已经站了三十多个人。 日头落下西山,天色黑得很快,不远处的村舍里陆陆续续亮起几盏白烛。借着微弱的天光和烛光,青颂认出他们是西山派的弟子,他们也认出青颂来了。 既然不是凶兽,也不是妖族,青颂就松了心,冲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颔首致意,微微一笑。可中年男人并不还礼,反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青颂怀里长了小翅膀的玩意儿。 无花山越发不伦不类了,不光有废物凡人,现在都开始养鸡了。 中年男人勾起一边嘴角,不怀好意地说:“这不是无花山青颂吗,你几天前不是还在岭南补天吗,怎么不补了?” 青颂脸上笑容仍在,但有些不自然。他上个月还在岭北见过西山派的人,他们门派带着小辈出门历练,还帮忙转移灾民,怎么今日一见倒像是仇人一般? 青颂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们结了仇,想了想,还是保持着微笑,说:“这一次补天材料仍不得法,而且已经用光了,我无能为力,只得返回。” “无能为力?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们可不信!我们可是亲眼见到你以一己之力抗住了天漏,用结界挡住风霜雷暴,足足坚持了半天,好几千人因为你才能逃生,你威风得很呢!” 青颂皱起眉头,有些明白他们敌意的由来,可又有些不明白,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小旧鸢歪着脑袋看向中年男人,听到他说话挣了挣翅膀,呼吸急促,好像生气了。青颂赶忙把他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示意他不要乱动。 中年男人眼神阴沉地看着青颂的举动,见他一点恼火的意思都没有,心道果然像传闻所言,青颂虽是活化石,神时代的遗留,但力大智残,不足为惧。 不过正如他刚说的那样,青颂补天时在他们面前露出的本事让整个西山派眼红。 能抗住天漏的灵力,可不是几个金丹修士拿得出的,连登顶修炼巅峰的世间大能也做不到。 况且西山派现在还没有金丹修士,出门就要在别的门派前面矮一截。 但青颂就那么轻轻松松地拿出来了,只是抬一抬手而已。狂风在他身边止息,暴雨不能沾湿他的衣角,他两脚踏在岭南最高的山上,托着一个巨大的结界,雷电和暴击在结界上砸出刺目的光芒,寻常凡人只看一眼就会失明。 “快走!”他回头对着山下的人喊道,声震千里。 高山在他脚下震颤,恐怖的压力让山势寸寸压低,他咬咬牙,再次喊道:“齐家的人快带着大家走,这里有我!” 补天失败后,青颂已经习惯留在后面,在场的也只有他有本事善后。西山派的人混在凡人之间往安全的地方转移,途中回头看去,山势已经压低了几十丈,青颂还在那里扛着,数不清的灵力不要钱似的往结界上灌注,不过几息之间,就不知有多少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灵力被他用光了。 这么强大,又这么愚蠢,敢当着天下人的面为打破天的罪魁祸首说话,真是勇气可嘉。 不过再厉害的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他们逃出来以后就听齐家的人说,最后青颂差点不能全身而退,被天雷劈得半边身子焦黑,多亏齐家接应的人发现了他,把他扶到最近的驿站修整。他的灵气也耗尽了,齐家的门生架着云车送了他几百里,他才能走动,自己回了无花山。 这才不过几天,他竟然敢带着无花山的人出来,是把伤养好了,还是逞强? 中年男子决定试他一试,就算不动手,羞辱两句解解气也是好的。 “阴阳怪气的,会不会说话?这么大的人连句人话都不会说,是你娘没教好吗?”天旗上前一步,熟练地骂了回去。 “青颂大人就是厉害,你气不过自己修炼去啊,在这里捻什么酸。我们姬平都知道,得了便宜要卖乖,青颂大人救了你们,你不三跪九叩,哭着道谢就算了,还这么跟青颂大人说话,你当我们无花山好欺负啊!”如柳顺嘴接上,配合默契。 “对啊,怕了你哦!”三冬挺胸向前,姬平也学着挺挺胸,无花山的人全站在青颂旁边,排成一堵高低不平的人墙。 青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些孩子似的。 天旗和如柳刚刚说了什么,你娘没教好?这不就是骂人没教养吗?还三跪九叩,哭着道谢?他们从哪里学来这些话? 青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眼前都黑了一瞬,情绪有些激动,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 小旧鸢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闭上眼睛,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样子,很不厚道地嗤笑一声。 然后青颂就听到他怀里这个昨天才破壳的小兔崽子,用小孩子特有的柔软动听的声音,说:“你们可别说了,他马上就要恼羞成怒了,废物们最见不得被废物骂没本事。” 无花山的人:…… 西山派的人:…… 天旗:“阿卵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小旧鸢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答:“现在是你这一边。” “好,我们无花山的人就是同仇敌忾!” 如柳满意地吆喝一声,指着中年男人说:“你拿剑干什么,恼羞成怒了?谁怕你,你有剑我还有刀呢,来啊来啊!” “竖子嚣张!无花山的人果然愚蠢自大,没有教养!今天就让我来教教你们怎么跟大人说话!”中年男子提着剑朝如柳冲来。 “笑话!管好你自己吧!”如柳初生牛犊不怕虎,举起大刀迎了上去。刀剑相击,火花四溅,摩擦声刺耳挠心,姬平和几个小孩赶忙捂住了耳朵。 两人一触即分,中年男人发现如柳竟然只比自己多退了一步,而他自己虎口震得发麻。 难道青颂传给这个女娃娃什么秘术了? 中年男人回头一看自己的同伴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心一横,可不能在这个臭孩子面前失了面子。 他再次冲了上去,剑锋直扫如柳喉咙,如柳一个柔软的下腰躲了过去,背后有眼似的立刻抽刀横在背后,挡住了他的另一击。 中年男人现在是真得恼羞成怒了,大喝一声,使出灵力灌注在剑上,猛然刺向如柳腹部,如柳眼神一变,急忙躲开,却还是被剑锋割伤,没有衣服遮挡的腹部横着一条浅浅的血线。 “住手!” 青颂一看如柳受伤,心急如焚。他正想抬手分开他们,刚刚还想逃走的小旧鸢忽然改变心意,手脚并用地缠住了青颂,翅膀也铺展开来,毫不见外地把青颂包住了,还狡猾地笑了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吗?”青颂简直哭笑不得。 他没有试图挣开小旧鸢,只是跺了跺脚,强横的灵气自他脚下散开,恰到好处地把如柳分开了,并有意无意地把正打算过来帮忙的西山派人震了回去。 “如柳,回来。和别人恶语相向,话不投机就动手,这是谁教你的?” “他们骂你!” “我知道了。” 如柳被堵得哑口无言,西山派的人不想这么算了,但忌惮刚刚青颂那一脚的威力,不敢再动手。 “如柳,天旗,过来道歉。” “凭什么?”天旗嚷道。 如柳看了青颂一眼,眼眶发红。 “别人辱你欺你,你立刻骂回去,再奉送一顿拳脚。图一时快意,涨自己的戾气,以后你和他们有何区别?” “我~”如柳欲言又止,下唇微颤,表情很是委屈。 “没教养。”中年男子嘲讽地看着如柳,骂得却是青颂。 如柳刚刚有些动摇的意志因为这话破功了。 砰!如柳把青颂送她的大刀扔出去好几丈远,喊道:“我就是没教养,就是脾气大,我乐意!” 如柳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归家 “如柳!”青颂冲她喊了一声,可如柳头也不回地跑进黑暗中。 不用多说,天旗和其他人就追过去了,青颂回头对西山派的人颔首致歉,没再多说,也举步追过去。 “哼,全是蠢货,哈哈哈!” 西山派的人大获全胜,指着一窝蜂逃跑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中年男子脸色稍霁,傲慢地慢慢抽剑回鞘,正要应和着说一句,忽然觉得前方有一点点不对劲,抬眼望去。 夜色已经暗透,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个鬼魅一样在柳树下站着,抱着胳膊,身后背着一双小翅膀,应该是那只鸡,竟还没走? 烛光影影绰绰映照在他脸上,小旧鸢嘴角似乎微微翘起来了,像是对西山派的人笑了笑,可是连同中年男子在内,都从他的表情里体会到冷飕飕的意味,就好像他马上要做什么不会让人愉快的事。虽然他看起来没有灵力,也没有武器,可很奇怪,在场的人都觉得非常不舒服,要是非要形容的话,如同察觉到危险降临。 就像是不久前他们在某处峡谷突然遭遇了一只三丈高的野狼,野狼在众人头顶悄悄俯身时,他们就体会到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鸡啊!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中年男子让他看得心里发毛,大着胆子挺剑朝他走去,心里嘀咕着刚刚这小鸟崽子看起来还挺好欺负的。 小旧鸢立刻一扭头,原地转了半个圈,扑腾起翅膀飞走了,撤退得非常果断。 中年男子莫名其妙地扑了个空,再追上去似乎也没什么用,只好不太痛快地把剑收回来了,骂道:“鸟就是鸟,也是废物一个!” 小旧鸢赶到的时候,青颂他们已经找到如柳了。 如柳站在一条三岔路口前,梗着脖子不说话,也不跟青颂说话。青颂在她旁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其他人都站在不远处看着。 小旧鸢走近他们,只听天旗激动地说:“青颂又这样!每次都这样!不论谁惹了事,都是咱们的错!” “青颂太怕事了,咱们可不怕。要我说,这事如柳做得没错,他们敢当面挑衅咱们,下次还不知道怎么嚣张呢,不能忍!” “对!上次日月门的人来山上求药,走的时候竟然说青颂是个傻子,这么多药材竟然没要多少钱。岂有此理,忍无可忍!” “你们别这么说,青颂肯定是为咱们好。青颂根本就不怕他们,你没看到吗,青颂一跺脚,他们马上就不敢动手了。” “可是如柳都受伤了,要是我,我也难受。” “都别说了,我知道。”三冬抱着姬平站在后面,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来得晚,我听说,青颂以前也有过有本事的孩子,比如柳厉害多了,但是大多数孩子都不得善终,他不希望我们惹事。” “那也不能任人欺负啊。我们不惹事,只要自保。这里只有如柳还有点本事,她为了保护……” “哼!”小旧鸢忽然发声打断了他。 众人一起转头看向小旧鸢,只见小旧鸢嘴角噙着冷笑,不屑地看着不远处半蹲在如柳面前的青颂,嗤笑道:“瞻前顾后,胆小如鼠,连自己山上的人都叫人欺负,以后也不用指望他护着你们了。别叫龙了,叫老鼠还差不多。” 场面突然鸦雀无声,不远处青颂还在唠唠叨叨地说:“别气啦,你先让我给你治治伤,疼不疼?乖,把手给我,给我。如柳啊,你穿这么少,露着肚脐和腿,平常不冷吗?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不在乎,三冬只比你小几岁,昨天还说腰疼呢……” 大家集体看向三冬,三冬欲哭无泪,颤抖着说:“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凡人活到我这岁数,已经了不得了。”他看向小旧鸢,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声音破了调:“你凭什么这么说青颂?青颂对你不好吗?青颂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上古巨龙,无比尊贵,他最厉害!” “对!我们说说就算了,你凭什么说!你是无花山的人吗?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看不上青颂你就走啊,我们不欢迎你了!” 天旗也嚷道:“青颂是最厉害的大青龙,你才是老鼠,你全家都是老鼠!你一只小旧鸢神奇个什么劲?” 小旧鸢脸阵青阵白,深吸一口气,攥起拳头像是要发怒,姬平忽然遥遥朝他伸出小手说:“青颂对我们很好,阿卵不要说他。” 你们自己刚刚骂得不是更厉害?小旧鸢要气死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无花山的人忽然呼啦一下跑开了,小旧鸢回头一看,只见青颂已经成功地牵起如柳的手,正笑眯眯地朝着众人招手。 “师父!”“青颂!” 大家乱七八糟地叫着,把青颂和如柳围起来。姬平摸摸如柳的朝天辫,如柳破涕为笑,扯扯他的脸蛋。 青颂给如柳输了灵气,不一会如柳身上的伤口就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疤。他含笑看着如柳,如柳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逗姬平,青颂笑着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少,也没有受伤,他很满意。 除了…… 小旧鸢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正望着他们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一发觉青颂在看他,他立刻把翅膀支起来,做出一个马上要飞走的架势,但是又没有立刻飞走。 多可怜的小旧鸢啊,没有娘亲,也没有爹,他以后要怎么过啊?会不会又碰到西山派那样的人,他又口出狂言,不知收敛,最后被人欺负,被人打…… 青颂爱怜地看着小旧鸢,心里有点难受,可是小旧鸢不想跟他回无花山。 “平平困了。”姬平揉着眼睛,靠在如柳怀里哼哼。大家一听他这么说,像是受到感染似的也困了,纷纷要回家睡觉。于是几个小的拉着青颂的袖子,天旗和几个大的走在前面,慢慢往刚刚降下云头的地方走去。 但是青颂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似的走不动,好像那几个小孩扯得他走不动路。他频频回头,小旧鸢还站在原地,除了嘴唇动了动外,没有别的表示。 大概是想说“快走快走”吧! 青颂叹了一口气,又走出十几步,招了一朵云下来。如柳领着大家依次爬上去,青颂最后上来,站在云头往小旧鸢站的方向看了一眼,道狭路长,野草丰茂,人已经走了。 云团缓缓升到半空,往无花山方向疾行而去。 小旧鸢站在柳树下,遥望着白色的云团渐行渐远,最后完全不见。天空晴朗,星辰璀璨,今年明天都是一个好天气。 早就该这样了,无花山的人太聒噪,也太蠢,吵得慌,他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落脚。 这座山不是个好地方,西山派的人都能来这里。他应该走远一点,或许可以往北边走,那里气候寒冷,人迹罕至。他长着毛应该不怕冷,不化魔也能生活好多年。 小旧鸢沿着小路往村舍走去,村子里的灯陆陆续续地灭了,他没往村里走,找到最近一户人家的墙角坐下来,倚着墙望着天。 明天再走吧,今天先在这里歇歇脚。 小旧鸢支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不远处那棵柳树,不知不觉就开始发呆了。 他想起另一棵柳树,种在小河边,河上游几十丈外有一个三十来户的小村庄。 小村庄在熊熊燃烧着,火光把漆黑的夜点亮。道士的尸体被绑在村前空地的柱子上,被一堆柴火环绕,血已经被烧干了。其他地方也躺着不少尸体,有老有小,最老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族长,最小的是他的曾孙。 火生魔站在柳树下,苍白的脸上沾满了鲜血。他眼神绝望,望向倒在族长怀里的曾孙尸体时,他眼中像落满白雪的大地一样空茫。 已经十几万过去了,火生魔还能想起那个小孩的模样,记得他的孙子把孩子抱出来时他有多开心。他的孙子是个粗壮的中年男人,颧骨高耸,脸颊通红,眼睛很小,和他的妻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学到他那副俊美潇洒长相的一星半点。 不过没关系,干农活上山采药不需要多好的皮相,只要一双有力的手。他和他的妻子过得很好,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女又生儿女,子子孙孙在这个小村庄繁衍。 直到这场大火…… 小旧鸢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有些奇怪怎么会想起这些事。 或许是那个叫姬平的小孩让他想起来的,或许是无花山的人太聒噪,让他想起当初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的场景。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他也过了三百多世了。 他已经习惯独身一人走遍天下的日子。世人恨他入骨,他正好不齿和他们说话,大家一见面立刻打一架,打完各回各家就是了。这一世最好谁都找不到他,谁也不来惹他,让他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世,不用死无全尸,最后还得让那个大青龙来收骨,真是太丢人了,太难看了…… 小旧鸢余光忽然瞥到有一抹影子划过夜空,他立刻警觉地直起背,翻了个身,悄悄往墙后爬去。他遇到一个篱笆,没多想就翻过去,蹲下来屏息聆听。 “阿卵~”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小旧鸢~”这次更清楚了。 小旧鸢眼中忽然放射出光彩,嘴角提起,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意,然而下一刻他就生生把笑容压下去,转身往墙根下钻,放慢呼吸,静止不动,不让人发现。 可是村庄很小,青颂毕竟是“无比尊贵又非常厉害的大青龙”,不一会小旧鸢就发觉有个人站在篱笆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小旧鸢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青颂。青颂微笑着看他,喟叹一声,道:“怎么在这里?” 小旧鸢没有说话,青颂半跪在地,手扶着篱笆,把声音放得平和舒缓,像此刻的风:“小旧鸢,我从来没有强迫过别人非要留在无花山,有缘便相聚,无缘便离开,不应该强求……” “你想说什么?”小旧鸢没发现自己声音带笑,青颂听到后笑得更厉害了,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隐隐闻到一股臭味,但有更重要的事在前,他没有计较这个,他说:“我想问问你,你可有明确的去处?你打算自己去找娘吗?要是你不嫌弃,我帮你找你娘,总比你自己一个人乱跑强,太危险了。等找到你娘,你再跟她走,也算有个照应。世道太乱,我实在不放心……” “你不是忙着补天吗,哪有空帮我找娘。” “我,我抽空,明天就去。” “有木浆果吃吗?” “嗯?”青颂没反应过来。 “木浆果,吃了很开心的果子。” “有,廖青有。”青颂站起来,激动地语无伦次。“你喜欢那个?对了,你没破壳的时候就抱着果子不放。有的有的,我明日去一趟宝华山,要一篮子木浆果来,你看可好?” 小旧鸢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嗯了一声,青颂笑得嘴角快扯裂了,赶忙朝他伸出手,小旧鸢不接,青颂等不及一脚迈过篱笆,却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小旧鸢身后的窝棚有了动静,一只黄白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从窝里飞出来了。 老母鸡愤怒地围着小旧鸢转圈,开始啄他的裤腿和鞋子。小旧鸢抿着嘴,踹了老母鸡一脚,老母鸡更生气了,小旧鸢任他啄了两下,刚要再动手,青颂忽然一把把他抱起来,长腿一伸,迈出鸡窝。 青颂看看小旧鸢,小旧鸢也看看青颂,青颂好笑地说:“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它只是一只鸡啊。” 小旧鸢冷哼道:“我还是旧鸢呢,放我下来。” 青颂放下小旧鸢,不死心地又朝他伸出一只手。小旧鸢对此真得无话可说,青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不干脆不利落呢,动不动就牵小手,当他是姬平是如柳吗?他可是魔,十一万岁了,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等他化魔那一天青颂不得吃惊地去撞山…… 青颂本着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的原则,主动把小旧鸢的手牵起来了。他比小旧鸢高出太多,这动作做起来并不容易,他宁可斜着身子弯着腰也要牵着他,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小旧鸢没力气和他计较,只能任他牵着走到无花山众人面前。年纪小的都在云上睡着了,年纪大的趴在云头看着青颂和小旧鸢,每个人都在憋笑,但看到小旧鸢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他们捂住嘴又缩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山上的日子 回无花山的路上,小旧鸢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不用担心有人拿着刀忽然闯进他的领地,也不用担心会不知不觉被谁包围。天旗睡得迷迷糊糊,一脚蹬过来,把他踹到青颂脚底下,他也只是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自己还在云上,便又放下心睡了。 朦胧中,他似乎被人抱起来了,青颂的声音模模糊糊从上方传来,好像在说我带他回去。小旧鸢捂着耳朵,用翅膀把自己包起来,不做理会。 翌日再醒来,他果然在青颂的竹塌上,青颂倚在床头看一本书,看到他睁开眼睛,立刻笑着望过来,直起身看着他说:“醒了?睡得可真够久的,日上三竿了小旧鸢。” 光说还不算,青颂胆大包天地伸手碰了碰小旧鸢头顶蓝灰色的碎发,小旧鸢龇牙恐吓他,他也不收敛,反而把手伸过来,从小旧鸢腋下穿过去,一把就把小旧鸢从竹塌上提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 “洗洗脸,吃点东西,和姬平他们去玩吧!” 青颂把小旧鸢带到茅屋旁边的水池边,亲自掬起一捧水,扑到小旧鸢脸上,替他揉了揉脸。然后不由分说地拿袖子抹干水,塞给他一篮子木浆果。 小旧鸢满心莫名其妙,顺从地吃了几个木浆果,心情似乎没有变好,反而打了个饱嗝。 “吃好了?”青颂笑眯眯地问。 “嗯?” 青颂牵着小旧鸢的手往山坡的草地走,小旧鸢开始挣扎,青颂笑着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发,继续往前走。 草地上很热闹,如柳和几个人在树下打坐修炼,练习吸气入体,看起来像模像样,但小旧鸢注意到如柳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看来进行得不太顺利。 天旗则领着一帮人继续拿树枝打架,姬平和几个小孩子则举着一截短短的树枝,也学着天旗比划。天旗他们哗啦一下从东边跑到西边,姬平就举着树枝迈着小短腿跟着跑,还没来得及追上,天旗他们又跑回来。姬平愣了几秒后,举着小树枝继续追。 小旧鸢被青颂夹在胳膊下,看到这个场景,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道:“你让我跟姬平一起玩?” 魔活了这么多世,在未化魔时必定得掩藏身份,装傻充愣,可还没直接真刀真枪地装傻子。 好在青颂自己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他看看姬平竭力追赶天旗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怀里这个疑似早慧的小旧鸢,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去和天旗玩吧!”青颂大手一挥,把小旧鸢放到天旗面前,“带着他一起玩,别欺负他。” 天旗一看到小旧鸢身后背的翅膀,眼中顿时闪现出别样的风采,许多年后他第一次见到温柔漂亮的同龄女灵修时,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过来过来,早就等你了,走走走!”天旗仗着自己比小旧鸢高出两头,勾着小旧鸢的肩膀向同伴走去,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同门有爱的架势。 但是…… “师父师父,青颂!青颂!他们打起来了!”八角气喘吁吁地站在屋前喊道,青颂赶忙从书房走起来,手里正拿着一张“吾爱吾妻”的画作。 他正纳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幅画,突然听到八角的声音,原本疑惑的表情急剧地变成惊诧,他把画胡乱一卷,急匆匆地跟着八角走,还没走到就听到大呼小叫的声音。 “你松手!再不松手,我就咬你了!” 另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先放手!他肯定不会放的!” “一起放!” “哼!” 小旧鸢被天旗抓着头顶的呆毛,可气势丝毫不减。天旗被他反拧了手臂,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如柳则拧着小旧鸢的手臂,警告地抬了抬,可小旧鸢表情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反而威胁天旗说:“你要是敢再招惹我……” “你们在干什么?”青颂看着快拧成一股绳的三个人,表情都快崩了。小旧鸢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把手松开,天旗立刻嗷一嗓子喊出来了,没出息地掉了泪。小旧鸢则不屑地抱着手臂,如柳刚开头说了一句“他俩打架”,小旧鸢就扑闪着翅膀飞起来了。 青颂急忙喊道:“别走!” 小旧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扑腾着往茅草屋飞去。 青颂舒了一口气,把天旗拉过来看看他的伤势,见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骨头没事,叹了一口气,询问原委。 他好不容易把天旗安抚住,教育一番小旧鸢年纪还小要多让着点的道理,转身再去找小旧鸢,却发现小旧鸢并没有在屋里,而是在——树上。 小旧鸢冷漠地看了青颂一眼,说:“我以后住在这里。” 青颂站在树下,摊着手问道:“……为什么?” 小旧鸢表情无悲无喜:“他说我是外来的,还是只鸟,就应该住在树上。” 青颂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但颤抖的眼睫出卖了他的内心,声音也有些底气不足:“天旗才十几岁,又长在山上,平时确实,顽劣了些。你放心,既然在这里住下了,你和他们便都是一样的。” 青颂讨好地看着小旧鸢,小旧鸢撇过头不看他,青颂摇摇头离开了,不久小旧鸢听到天旗哭诉的声音“我绝对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在树上给他搭个窝,他不是鸟吗,在树上住得惯,如柳别打别打,啊!” 小旧鸢翻了个身,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一颗白皙又尖利的小虎牙。 跟本魔斗,我装傻的时候你爹娘还没出世呢! 小旧鸢枕着胳膊,翘着腿躺在树杈上,眯起眼睛正要睡觉,树下传来脚步声,好像还不少人。他睁开眼睛一瞧,青颂携无花山弟子全都站在树下,天旗垂头丧气地站在最前面,拖长了调子说:“对不起。” 小旧鸢一愣,直起身来,不解地看着天旗。天旗抬起头看他,脸上的愧疚和沮丧情真意切:“我没想赶你走,我想让你留下,谁叫你总不跟我们玩。” 小旧鸢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周围的人对天旗都是谴责的态度,小旧鸢惊呆了。 他不是在陷害天旗吗,怎么天旗这傻子没察觉到不对劲呢? 青颂摸摸天旗的脑袋,抬头对小旧鸢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你也别赌气了,乖,下来。” 小旧鸢被青颂的“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青颂飞身接了小旧鸢下树,拉起小旧鸢的手放到天旗手里,强行让他俩和解了。 小旧鸢不敢再轻举妄动,他感觉到了阴谋的意味,但又没有证据。一会儿天旗果然拉着他继续玩无聊的打架游戏,可是没暗中使绊子,也没指使小伙伴攻击他。 按照第一百多世他在某个门派当弟子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天旗不该联合无花山的人继续排挤他,在青颂面前诬陷他,最后把他赶出无花山吗? 小旧鸢一脸茫然,拿着树枝胡乱比划了两下应付天旗,余光瞥见青颂拍拍手,心满意得地转身回去了。 这事竟然这么了了。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小旧鸢还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天旗端着自己的碗蹭过来,热情地邀请小旧鸢跟他同睡。小旧鸢拼命摇头,天旗不依不饶,还端了粥碗要和他碰一碰碗,说以粥代酒,相逢一笑泯恩仇。 这叫哪门子恩仇?你打了我一拳,我拧了你胳膊? 小旧鸢被天旗蠢出了一脑门子热汗,急急慌慌地跑到青颂屋里睡去了。第二天天旗和其他人又来找小旧鸢玩,小旧鸢盛情难却,敷衍地玩了一会儿就说累了,回屋继续睡觉。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小旧鸢逐渐摸索出一点跟无花山人相处的心得。只要他忍住不嘲讽他们,双方不吵起来,就可以和平共处。要是嫌他们聒噪,还可以躲到青颂的书房里,反正那里只有姬平会去。 不过只要他去书房,必然要和青颂对上。青颂见他这么爱往书房跑,还以为他喜欢看书,立刻放下手里的古籍凑到他身边来,手把手教他看书识字。 小旧鸢怕青颂察觉到他的异常,装不识字装得十分辛苦,好不容易挨到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待在书房那天,无花山的结界忽然嗡嗡地震了三声,有客人到了。 青颂放下笔,嘱咐小旧鸢以后要勤学多练才不会生疏,便举步走出书房,往山下走去。 他刚走小旧鸢立刻把笔扔了,背着手绕着书房转了两圈,略一思索,也走出书房,悄悄地溜下山。 山下停了一架云车,云车的形状和普通的马车大抵相同,但车身全部用云雾堆积而成,坐上云车,即使是不通术法不辩灵气的凡人,也可以日行千里,朝发卢海,夕至无花山。 这架云车明显从更远的地方赶来,车头上挂的五块极品灵石已经有四块不再发光,最后一块也将近用尽,引路符纸上的字也辨别不清了,云车再走不出几十里或许就要从天上掉下来。 青颂一看到云车,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边走边往身后看了一眼。 车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爬出来,看到无花山的山门后,长舒一口气。他扶了扶头顶的金冠,正要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着,却发现青颂已经来到面前。他只好苦笑着抬手做礼,宽大的衣袖滚着金丝边。 青颂还礼,上前把中年男子扶下车,说:“刘管家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看了看车头,随意地并指如刀指向用光的灵石,五块灵石又缓缓亮起来了,青颂给它们重新灌满了灵气。 中年男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顾不得喘口气,便按住青颂的手背,迫不及待地说:“老爷让我来告诉你,齐家的门生找到五色石的线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五色石 除了青颂以外,齐家历代主人也在寻找五色石的下落。齐家的势力遍布整个神州大地,得意门生和追随者数不胜数,他们先找到五色石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青颂表情一瞬间就空白了,好半天才抓着刘管家的手重重地回握一把,一字一字,道:“在何方?” 刘管家给青颂指路,并告诉他已经有齐家的人在那里等着了。但那处环境恶劣,家里的鉴宝师不能进去,需要青颂到场才能确认。 青颂连连点头,目送刘管家上了云车后,他不由地仰头朝天大笑几声,把袖子朝后一甩,喜滋滋地往山上走去。 过了山门,转过几棵桃树,青颂停下脚步,朝着低矮的灌木丛喊了一声:“还不出来?” 小旧鸢慢吞吞走出来,脖子上被蚊虫叮了个包。青颂看到他一直挠脖子,不知怎么又笑了起来,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快意。 “你都听到了?”青颂问。 小旧鸢没吭声,走到青颂面前,青颂把他背起来往山上走,他的步子迈得非常大,好像恨不得一步就走到半山腰。 “听到了,老头说他找到五色石了。”小旧鸢忽然说。 “……他是齐家现任管家,姓刘,可不是什么老头,你应该称一句前辈。齐家主人明事理,晓大义,这么多年来一直花费说不清的人力物力寻找五色石和补天材料,若不是他们,我不知要何时才能找到五色石。以后见到齐家的人,可不要随意说话,冒犯他们。” 小旧鸢翻了个白眼,心说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青颂背着小旧鸢很快来到山上,无花山的人像散养的牛羊一般到处都是,干什么的都有,青颂颇费功夫才把人都叫到一起,宣布他马上要再次出远门,归期未定。 这消息太突然了,青颂这次回来才待了半个月,原本还高高兴兴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一大半。 青颂在山上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书房里,但只要知道他在山上,就像定海神针一样让所有人安心踏实。 青颂看到大家脸上的沮丧,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捡过的孩子中,面前的这几个是关心最少的了。他们来到无花山,却正赶上天漏地陷最厉害的时候,青颂分身乏术,只好让大孩子照顾小孩,自己在外面奔波。这次要是五色石有效,他八成要补完天才能回来,到时候姬平可能都长大了。 青颂走过去,依次抱了抱每个孩子,最后特意对几个最小的孩子多嘱咐几句,让他们要多听三冬的话。 说完话,青颂就要走了,连自己的屋都没回。无花山的人串成一条线,跟在青颂后面送他下山。走到一半,如柳和天旗把一些人拦住,让他们先回去,又走出一段路,大点的孩子也都止住脚步,依依不舍地注视着青颂的背影。到山脚下,青颂身后只有一个人了。 小旧鸢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坠在青颂后面,紧赶慢赶地下了山。青颂走出山门后回头一看,见小旧鸢还打算跟着,便停住脚步,笑着问道:“还不回去?” 小旧鸢答:“我要跟你一起去。” 青颂大惊:“这怎么行?你刚刚也听到了,那里条件险恶……” “你不能保护我吗?”小旧鸢坏笑着问。 青颂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虽有心,但怕有力不能及,疏忽懈怠的时候,你还是回去罢!”说完朝后一甩手,小旧鸢面前多了个明晃晃的结界。 小旧鸢的脸当即就青了,一脸愤愤地看着青颂,青颂笑笑,笑容里掺杂着惆怅和宠溺,道:“回去吧,我尽早回来。若是不能回,也会捎信回来。” 青颂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到身后咚咚巨响,回头一看,小旧鸢竟然跳着脚往结界上撞。 这可不是小孩子撒泼打滚求糖糕吃的撞法,小旧鸢简直是在用命撞,左边翅膀撞掉了十几只羽毛,一下子秃了一大块。他目露凶光,再一次狠狠地撞上去,好像不撞出去就决不罢休。 青颂赶忙收了结界,小旧鸢扑腾一下子撞了个空,贴着地摔出去好远。他不喊疼也不哭,打个滚马上翻起身,不屑地拍拍翅膀上的土,道:“我可不是姬平,你休想拿糊弄他那一套糊弄我。我就要跟你去,你要是甩下我,我就天天撞结界。” 真是胡搅蛮缠不讲理! 青颂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干脆拉着他坐下,一边替他清理身上的土,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去。 日上中天,天气渐热,小旧鸢鼻尖顶着汗珠,神色有些困倦,当着青颂的面打了一个哈欠——到了他午睡的时间了。 青颂:…… 青颂摇摇头,又摇摇头,问:“为何这么想跟我一起去?”小旧鸢当然不答,又打了一个哈欠,眼中蒙了一层泪水,看起来像是哭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托腮看着青颂,那模样又天真无邪,又故作严肃老成,青颂实在没忍住,笑了。他招了一朵云下来,还未及动作,小旧鸢一扫刚才的倦意,率先扑了上来,手脚并用地往云上爬,生怕晚一步青颂就架着云走了。 到了这种地步,青颂不得不妥协了,带着小旧鸢赶赴几万里之外。 刘管家说,齐家发现五色石的地方在西疆的大漠,那里常年炎阳高照,流沙千里,根本不是寻常的凡人可以进入的。修士们也不会来这里,因为这里没有宝物灵石,在烈日炙烤下,连灵气也非常稀薄,谁来这里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齐家的人偶然来到此地,为了躲避匪盗不得不进入大漠,却在入夜后看到了大漠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出五彩的光芒,把漆黑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他们欣然起身,不顾夜间陡然降下的温度,冒死前往发光的地方,结果只看到一块半丈长的石头,谁都不敢相信,那么夺目璀璨的光竟然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头发出的。 在场的人惊诧过后,有人突然想到齐家内部高价悬赏多年的五色石,立刻报了信。刘管家一接到消息就亲自赶了过来,到底因为年迈,只看了几眼就被日头晒晕了,醒了以后只说快快找青颂。 青颂和小旧鸢赶到的时候,落日正在西方缓缓沉下,余晖遍洒大地,赤土流金,景象壮观雄奇,令人赞叹。 在此地留守的齐家管事是个年轻男人,一见到青颂就赶不及把发现五色石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还说了另一个消息:清晨有修士进入大漠试图把五色石搬出来,却发现这石头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沙子下面肯定还藏着更多的五色石。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得先用沙子把五色石盖住。 青颂一连听到好消息,一时心花怒放,忘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拖油瓶,目光直直地朝着大漠走去。 小旧鸢跟在他后面,脚一直往沙子下面陷。落日很快沉下去,大漠的夜黑得不见五指,小旧鸢走得越发艰难,迈过一个沙丘时,他没看清脚下踏空,咕噜噜地滚了下去,这动静总算让前面的大青龙惊醒了。 “你怎么还跟着?”青颂如梦初醒地问道,把小旧鸢捞起来,检查他没有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说:“没事就好。” 青颂已经被五色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把小旧鸢背到背上后,没有再说别的,一门心思往前走。 没过多久青颂就感到小旧鸢一直在发抖。青颂果然就像他说得那样,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说把小旧鸢送回去,而是脱下外衫把他裹了裹,就目光怔怔地继续走,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再阻拦青颂寻找五色石。 半柱香后,青颂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停下了,并把小旧鸢放到了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单手在身前划过,薄薄的沙层被他轻抹淡写地擦掉,流光溢彩的五色石第一次在青颂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青颂眼眸被五色石的光点亮了,随着他继续挥走沙子,一个巨大沙坑出现在眼前,坑中歪歪斜斜地埋着几十丈高,十几丈宽的硕大石块,小旧鸢的眼睛几乎要被石头的光刺盲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艰难地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青颂,却见青颂跳下深坑,颤抖的手缓缓放到五色石上,几息过后,青颂瞳孔微微压紧。 他感受到了一股神圣却渺茫的气息,既像是皑皑雪山不容俗人践踏,又像是山间浩瀚大雾,让人心生茫然。这石头一定是远古之物。 青颂喟叹一声,屈起一条腿跪下,继而双膝触地,跪在五色石面前。 “多谢上天恩德,青颂感激不尽。愿穷余生之力,为世人平灾祸保平安。” 青颂俯身扣首三次,再抬头时,眼睛中闪动着比五色石还要耀眼的光芒。 他站起身来,五色的光把他高大的影子投到沙地上,小旧鸢小小的身影完全被他的影子盖住,青颂的身形一下子伟岸无边,乍一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神时代遗留的意味了。 小旧鸢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青颂的影子,看青颂迟迟不动,终于忍不住懒洋洋地嘲讽出声了:“你怎么就知道它是五色石,可以补天呢?” 青颂回首,微微一笑:“一试便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夜谈 青颂看起来信心十足,弯下腰从石堆上掰下一大块石头,放在手中左看右看,还掂了掂重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小旧鸢则不以为然,撇撇嘴,把披在身上的青衫紧了紧。 这件青衫看起来很普通,却非常挡风又保暖。小旧鸢现在灵力全无,裹着衣服坐在入夜后的大漠中,竟然并不觉得冷。 小旧鸢捏起衣角研究了一会儿,扬声问道:“大青龙,你的衣服是法宝吗?” 青颂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极了,能听得出他很开心。 小旧鸢就没见过比他还爱笑的人,旷野无人,他的笑声无形中被放大了,和着呼呼的西南风,有些滑稽,小旧鸢没绷住,也跟着嗤笑一声。 “它应该不算法宝,是我的龙鳞所化。”青颂说。 他已经盘膝坐在地上,开始炼化五色石了。在他灵气催化下,古老而坚固的五色石渐渐变成了流水状的东西,像一条闪闪发光,璀璨夺目的小溪,在半空中静静流淌。 小旧鸢得到答案后安静了好一会儿,青颂已经掰下第二块石头开始炼化,他才语气不自然地说:“你这么容易就把龙鳞脱下来给我,就不怕我穿着它跑了?” 青颂头也没回,反问道:“你能跑到哪里去?小旧鸢,你还这么小,为何凡事总往坏处想,也总把自己往坏处想。” 小旧鸢心想,我可不小了。他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怪我总往坏处想,是这世间坏事太多。” 青颂停下动作,回头看了小旧鸢一会儿,见他小小的身体几乎被宽大的青衫掩盖住,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他半仰着头,圆溜溜的眼睛像五色石一样闪烁着光芒。 明明这么小,语气却这么沧桑。 小旧鸢被青颂探寻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紧,生怕自己露出马脚,赶紧低下头去。发觉青颂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他心一横,把手从温暖的衣服中伸出来,抓了一把沙子往空中一抛,最后捏了一小撮沙子,放到自己头上。 以防万一,他的心又一横,缓缓把手往嘴里伸——就像笨蛋姬平经常做的那样。 青颂果然被小旧鸢的脑残举动欺骗了。 他如同受到惊吓似的,立刻走过来抓住小旧鸢吃沙子的手,把小旧鸢提起来倒掉身上的沙子,三下两下用衣服把他包严实了。 小旧鸢很配合地扭动身体,表示自己被裹得很难受,青颂顺理成章地没理会他的感受,把手放到小旧鸢又软又细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两下,叹了一口气,说:“别乱动,当心冻着。” 小旧鸢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青颂哭笑不得,回头继续干活,问道:“你所说的坏事是何事?” 小旧鸢懒洋洋地答:“我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母亲抛弃,被别人捡了去。万一捡到我的不是你,而是西山派那样的人,我现在或许已经变成一颗烤灵蛋。你稍有不注意,你的孩子们,哼,也会把我当蛋吃了。” 青颂微微一楞,没想到小旧鸢这么在意自己被母亲被抛弃的事,看来以后要多关心关心他。 “但是最后捡到你的人是我,你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还看到了五色石。五色石漂亮吗,小旧鸢?” 小旧鸢在他背后哼了一声:“我不过靠着运气才能好好坐在这里,更大的可能还是会被人吃掉。生而为蛋,本身就是一件坏事。” “运气也是机缘的一种,一份好运气或许就是旁人求之不得的。我承认,机缘确实有好有坏,但坏事不会一直坏下去,好事一般也不会长久。万事万物,世间百态,便是在好好坏坏起起伏伏中曲折向前。切莫看到一道山坎,望见一朵乌云,便觉得世间晦暗。凡人有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是说的这番道理。” 小旧鸢冷冷一笑:“说得好生轻巧!大青龙,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上古巨龙,享无边寿命,得众神护佑,有通天彻地之能,连魔都没法杀你,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地劝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但若你从一出生就跌落深潭,翻身无望,每天受人践踏□□,你还能说出这些话?” 青颂回身望去,只见小旧鸢一边嘴角微微翘起,表情满是讥诮和自嘲,道:“你一定见过天漏后那些人逃跑的样子。你走到他们面前,拦住任何一个人,把刚刚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看看有谁会听?若是坏事不会长久,为何魔不死不灭,贻害万年,最后把天都打漏了。” 青颂猛然一惊,蹭一下子站起来,还未炼化的五色石咕噜噜掉在地上,光芒暗淡下来。小旧鸢跟着一惊,赶忙别开视线,侧对着青颂,嘴角紧紧地抿着。 完了,他一定露馅了,一只小旧鸢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每次一听到青颂云淡风轻地说着些不愉快的事,他就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带着满身优越感,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你可知道我这样的魔头,天旗那样的蠢货,要是没有绝佳的运气和机缘,该怎么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小旧鸢越想越气,心脏砰砰乱跳,他掩饰性地把头扎进衣服里,不想让青颂看到自己此刻愤怒的眼睛。 忽然小旧鸢的头被人抱住了,青颂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捧着小旧鸢的脸让他面对自己,脸上竟然还是那副温温柔柔带笑的样子,但眼神中有些悲伤和不解:“小旧鸢,你可否告诉我,在无花山是否让你不快乐?你还这么小,不该有如此深重的戾气和怨气。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要往好处想。” 小旧鸢眼睫微颤,心思急转,破口而出道:“你懂什么?我们旧鸢一族,本就,就让你们看不起。天旗他们虽然不说,但是肯定看不起我!”他咽了一口唾沫,补充道:“别看他们都是凡人,可比我们出身好多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旧鸢的苦?” 他这么一喊,又有几分孩子气的样子,青颂被他搞糊涂了,觉得小旧鸢的作风有些分裂。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小旧鸢,天旗他们肯定没有这么想过,他们虽然有时顽劣,但绝对不会看不起你。只要你自己看得起自己,是旧鸢又如何?你看,旧鸢虽说生性愚笨,可你不同,你是一只聪明的小旧鸢。” 小旧鸢哼了一声,没敢再说话,他今天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没准青颂再回想这件事就会对他的身份起疑心了。 夜风拂过小旧鸢额前的碎发,小旧鸢刚刚挣动得厉害,露了半个肩膀在外面,被风一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青颂把他裹紧,单膝跪在他面前,笑着说:“真看不出来,你的心思可真多。” “小旧鸢,其实我也不是你所言的出身高贵。我会被父神养育,却是因为另一段机缘。那年天地初定,父神有一日偶得一梦,梦中他来到一条十分宽阔的河边,河水湍急汹涌,滚滚流向前方,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河下游则是一处断崖,深不可见底,阴森的黑气顺着河水倒爬上来,刚一见光便变幻成人形,但又立刻被河水打下去。父神看那黑气眼熟,心中正思量此处是不是与暗界相连,这时河上游忽然飘下一个蓝色光球,在黑色的河水中载浮载沉,顷刻间就来到眼前。父神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凌空而起,把蓝色光球拦下来。梦的最后,他看到光球缓缓展开,一个婴孩躺在他怀中对他微笑。” “那是你?”小旧鸢惊奇地问道。 他头一次听到神时代的故事,暴怒的心情稍稍平息一点,坐直身体,追问道:“你就是这么来的?” 谁知青颂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满是苦涩,摇摇头,道:“并不是我。” 没等小旧鸢追问,青颂就自顾自继续道:“我也以为是我。父神曾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河上捡到一个孩子,第二日便出门寻找那条河的踪迹。他找了好多日,终于见到了通天河,刚刚落脚河上游就飘下来一个光球,和梦里简直一模一样,于是我就成了他的孩子。但父神没说,他看到的光球不是蓝色,而是青色。” “父神见颜色不对,只迟疑了一瞬,那光球就被河水送到断崖前,眼看就要坠入深渊,父神当即出手,千钧一发之际把光球拦了下来。” 说到这里,青颂低头看着小旧鸢,小旧鸢眼睛瞪得很大,俨然被故事吸引了注意力。 青颂黯然一笑:“他刚刚回到岸上,就看到一个蓝色光球从上游滚落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断崖,不见了。后来父神查证,通天河下确实连着暗界,那处还是一片混沌,充斥着奇形怪状的生灵和四处飘散的灵团雷暴。没过多少年,暗界和世间合二为一,那个蓝色光球却再也找不到了。” 故事的进展太过出乎意料,小旧鸢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未想过青颂还有这样的经历,恐怕全天下的人也不会猜到青龙是这么来的。 青颂没有意义地摇摇头,道:“我现在能坐在这里炼化五色石补天,也是机缘运气所得。但我的运气却是从另一个孩子身上抢过来的。小旧鸢,你觉得青颂应该憎恨那个梦里没有他,他差点就要掉下断崖无法降生吗?” 小旧鸢无言以对。 青颂说:“我唯一可做的,便是珍惜,而不是憎恨那个没有发生的可能性。既然目前一切都还好,我们就不该沉湎过去,须好好对待今时今日。你没有被火烤,反而平安破壳而出,以后便要安心做一只小旧鸢。若是天旗欺负你,你尽可以告诉我。” 青颂拍拍小旧鸢的小肩膀,又把衣服往上拉了拉,嘱咐他先睡觉,自己则转身回到五色石山旁边,继续炼化。 他的衣服给了小旧鸢,自己则只穿了一件浅青色的内衫,宽厚结实的身体把衣服撑得有棱有角。 小旧鸢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转了个身。他一边觉得这条大青龙烦人得很,一边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想他说的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不巧,他也做了一个梦。这个梦里,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只成年的旧鸢,脏兮兮的翅膀在地上拖着,脸上的表情又呆又傻,而青颂则拍着他的肩膀,温笑着说:“你没有被火烤,反而平安破壳而出,以后便安心做旧鸢吧!” 小旧鸢吓醒了,猛地翻身坐起来,发现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他面前的沙坑不见了,五色石山也不见了,青颂拿着一个细长的瓶子坐在他身边,目光落在瓶身上,神情有些疲惫。 青颂竟然只用了一晚上世间,就把整座五色石山炼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仇人见面 小旧鸢把衣服还给青颂,迎着冉冉初生的日头伸了个懒腰,抖抖小翅膀,问道:“我们去哪里?” “去补天。”青颂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结果人还没站正就先猛地晃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到小旧鸢身上。 撞到地上没事,砸到小旧鸢就不好了,毕竟小旧鸢人小,还是个鸟。青颂显然也知道其中利害,险险地往旁边偏了几寸才倒下去,小旧鸢无声地嗤笑一声,青颂半跪到地上,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青颂实在太累了,昨夜为了炼化五色石,几乎把丹田里存的灵气耗尽了。大漠里灵气稀薄,短时间他无法补充灵气,现在就如同凡夫俗子,手脚沉得要命,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深陷到沙子里。反观小旧鸢昨天睡得不错,今早起来神清气爽,拖着小翅膀走到前面,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青颂有没有滚到沙山下。 齐家的人在大漠外面等了一夜,年轻管事正抱着一件狐裘打盹,听到前面有动静,抬头一看,一个大人一个小人正迎着朝阳满满地走出来,他立刻一个激灵,跳起来奔到青颂面前,嚷道:“青颂大人,是五色石吗?” 青颂笑着点点头,把小旧鸢拉过来,往年轻管事面前一推,道:“烦请照顾一下这只小旧鸢,我找个地方试一试。” 小旧鸢回头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没有再要跟着去。管事这才正眼看小旧鸢,见到他身后背的一对小翅膀,瞠目结舌地嗯嗯了几声。 青颂走了。 年轻管事把小旧鸢领到齐家附近的驿站住下,嘱咐仆人拿来吃喝,又道有事就叫驿站的人办,然后急匆匆离开了此地。 他一走,驿站里就剩下小旧鸢,两名仆人和驿站管事,三人都非常沉默地干活,并不跟小旧鸢说话,偌大一个驿站空落落的。 小旧鸢打算出去逛逛,但只要他一出门,就会有仆人过来问他去哪里,说是万一青颂大人回来也好回话。一提青颂小旧鸢无端不想出门了,心想等等吧,这破地方估计没有可消遣的,便回屋睡觉解闷。 小旧鸢本来以为青颂三四天就会回来,谁知等了十几天还没等到人,也没有消息,简直岂有此理! 魔什么时候等过人,还等这么久?他向来潇洒随意,自在如风,想走就走,想来就来,青颂算什么东西,竟然敢一声不吭地晾着他? 砰!小旧鸢一拳砸在木桌上,瓷碗嗡嗡地转了几下,险些滚到地上。 “早知道就跟着他去,总好过在这里苦等。”转念又想,“哼,我为何要等他?既然已经离开无花山,我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正好此处偏僻安静,不如就在这里落脚,过几十年再说!” 小旧鸢站起来,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最后一脚把桌子踹翻,决定走人。 说走就走。 小旧鸢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一旦要走,迈开两条腿走就行。他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下台阶,走出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屋找到纸笔,草草写了一封信痛斥青颂,然后离开了驿站。 驿站开在大漠旁的小镇上,和镇上其他房屋一样灰头土脸,到处都是沙子,除了挂着一个写了齐字的驿站番旗,看起来没有特别的。 小旧鸢出门以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里呆了十几天。这么一想,他更生气了,愤愤地边骂青颂边往街上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前方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有十几个男人正骑着高头大马往这边奔来,转眼间就来到眼前。 他们戴着破破烂烂的毡帽,穿着粗布皮衣,个个胡子拉碴,形容狼狈。马的口鼻处都泛着白沫子,大概是走了很远的路,刚停下就有一匹马倒地不起,马上的人摔在地上打了个滚,一句话不多说便立刻起身,脚不沾地地往驿站里闯,似乎有很着急的事。 男人刚进门,正巧碰上驿站里的仆人拿着小旧鸢写的信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仆人哎呦呦地叫了起来,男人一把抓住仆人的胳膊,急赤白脸地问:“无花山青颂可在这里?” 仆人结结巴巴地答:“前些日来过,现在已经走了。”仆人脸朝门外一转,看到站在街角的小旧鸢,马上嚷道:“小公子,您怎么走了,等青颂大人回来老奴可怎么说?” 爱怎么说怎么说! 这些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一上来又追问青颂的下落,怕是青颂的仇家,现在他可不能和青颂扯上关系。不过青颂这样的臭脾气竟然也会和人结仇,要不是他们看起来人多势众,小旧鸢还真想听一听原委当下酒菜。 小旧鸢拔腿就跑,仆人生怕自己被问责,屁滚尿流地去追,小旧鸢展开翅膀往屋顶飞去,飞到一半腰上忽然一紧,一条鞭子不知什么时候套在他腰上了,无法抗拒的大力从鞭子上传来,小旧鸢在半空中转了圈,呼啦一声被扯回地面。 小旧鸢愤怒地回头望去,只见鞭子的另一端在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手中,男人看起来像是这群人的首领,他一下马,所有人都跟着下来了。 男人脱掉破毡帽,胡乱地揉了一把沾满沙土的胡子,一边把鞭子缠起来,一步步朝小旧鸢走近。小旧鸢直直地看着男人的脸,就在男人偏头对身后的人说话时,小旧鸢脑中灵光一现,发现这个人他好像认识。 破魔队的领头人,冯康。 不过上一次见到冯康时,他眉目硬朗,身形俊逸,刚脱离名门正派弟子的身份,斗志昂扬地要置魔于死地。但是当时魔没有理他,甚至没和他动手,因为魔赶着去怀翠楼听说书人讲连载故事的最后一段,木浆果也熟了等着他摘。魔飘然离去,冯康感觉受到了侮辱,在后面追了好几里,最后被魔甩了一屁股灰,无功而返。 魔其实觉得很费解,冯康或是整个破魔队,几乎都和魔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却放弃一切来除魔,还十分大义凛然,一副要为天下讨回公道的义愤模样。而冯康这样的人,没十几年就会出来一个,成为破魔队的首领,随身携带魔显草,想起来就撒一撒,恨不得把魔经过的地方都画出来,传扬出去,让魔无处藏身。 魔很讨厌这帮人,早年间恨不得把他们斩草除根。但虱子多了不觉咬,渐渐他只觉得无趣,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每个人都斩草除根,怕是全天下没几个人了,索性作罢,由他们去了。 冯康快步走到小旧鸢身边,抓起小旧鸢的衣领,好好打量一番,好笑道:“你是无花山的人?” 小旧鸢冷飕飕地笑了笑,没说话,仆人先着了急,扑过来抱住小旧鸢,冯康瞪了他一眼,仆人吓得往后一缩,眼珠子瞪得极大,哆哆嗦嗦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想怎么样?这里可是齐家的驿站,这位小公子也是齐家照看的人,你们不能伤害他……” 冯康还没说什么,小旧鸢先笑了。他堂堂一个魔头,还有需要老仆保护的时候。 不过仆人也是极聪明的,把齐家的名号搬出来。齐家家大业大,门生势力遍布天下,即使和立场不清的青颂常有来往,仍然不可轻易开罪他们。 冯康挑眼看了看驿站的旗子,转过头对老仆说:“我们自然不会动齐家要保的人,不过有几句话要问问青颂,青颂不在,那就请这位小公子传个话了。” “好好好,你们说。”仆人松了一口气,谨慎起见,还是把小旧鸢从冯康手里拖过来。 冯康拍拍手站起来,破魔队的人站在他身后。他们全都衣衫不洁,但望过来的眼神坚如磐石,好像把小旧鸢当成青颂一样很用力地看着。 被人这么看着压力可想而知,仆人手臂显而易见地紧绷起来,小旧鸢反而觉得无所谓,推开仆人自己站出来,大大方方地说:“有什么话?” 冯康深吸一口气,道:“冯康敢问无花山青颂,既已见过天漏灾区百姓惨不忍睹的模样,前些天在朝阳郡救灾时为何还要再次口出妄言,为那魔头说情?远的不说,易家全家被杀,明氏满门被屠,如此惨祸,青颂怎可视而不见,大言不惭地说出’魔死债消’四个字,十几万年,魔可有一日真正死亡?!” 这番话说得字字铿锵,传遍整个小镇,镇民很识趣地各自紧闭门窗避祸。 小旧鸢一听又有易家的事,也跟着血气翻涌,不假思索地答:“易家的事,可有人亲眼见过是魔做的?明氏灭门的原委,你敢说出来吗?至于天漏,呵,那天可有几万人都在场,灵修妖族都来了,你们每一个出手的人都是天漏的帮凶,现在倒好,全怪到魔一人头上了。真可笑!” “胡说八道!”冯康被小旧鸢激得脸红脖子粗,吐沫横飞,怒道:“你果然是无花山的人,和青颂是一丘之貉!他身为神界遗留,不替苍生除害,反而为魔说好话,真是神界耻辱!” “神界又怎么了?你以为众神还在,会救你们吗?谁会管你们这些事?神风前几年管了吗?她见到青颂的时候,对他恶言恶语了吗?还不是因为战祸绵延到她家门口,她才不得不出面杀雪生魔。你们这些人,有的时候真是幼稚的可笑,还蠢得要命,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你住口!” “我偏要说!青颂说得没错啊,魔每世都是怎么死的,你们打算装糊涂吗?你们有血债,魔也有血债。魔杀的人,跟你们有多少关系,可魔每世死的时候,你们这些无关人哪个都没有吝啬自己的刀剑。既然双方已经不死不休,又何必给自己争一个为民除害的美名,你配吗?你觉得你高尚有理,是个义士,其实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可悲可叹!” “闭嘴!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鸟!” 话刚落,变故陡生,一道寒光从人群中飞出来,直指小旧鸢眉心。 小旧鸢虽然牙尖嘴利,可仍是肉眼凡胎,虽然很快反应过来,但飞剑去势猛烈,他一只小手根本挡不住,剑尖猛地插进他柔软的腹部,刺破后背而出,余威拖着小旧鸢倒退了一丈远,小旧鸢坐在地上,喷了一口血,伤口血流如注,在他身上的黄土地上蔓延开去。 “啊!你们怎么敢动手!”仆人惊叫着扑上去,想扶小旧鸢。 冯康也惊住了,他猛地回头往身后看去,一个年轻男人涨红着脸,嘴唇哆嗦道:“我没想到他避不开,青颂挺厉害的,他的弟子怎么会……” “卢明!”冯康对年轻男人吼道,年轻男人吓得掉头想跑,冯康的鞭子又挥出去,把他狠狠地掼在地上。 冯康再回头一看,只见小旧鸢脸都白了,手脚痉挛着想爬起来,可剑尖一头已经插进土里,小旧鸢根本爬不起来。 冯康本来只是想要个公道,质问一番,没想到会伤了无花山的弟子。冯康六神无主地走到小旧鸢面前,伸出手想要帮忙,小旧鸢霍然抬头,脸上都是虚汗,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钉在冯康身上。 “很好,这是你们逼我的。”小旧鸢疼得嘴角不住抽搐,但这种情况下竟然还笑了笑,冯康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蹲下身来按在他的伤口上,正想把剑□□,小旧鸢忽然拍开了他的手,发狠翻了个身,腹部插着三尺青锋,自己站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仗势欺人 正文 燥热的边疆小镇忽然静默了一瞬,紧接着风沙无故平地而起,天地骤然变色,整个小镇被弥漫的风沙团团围住,远远看去就像个漩涡。 沙土和碎石子从长街两侧迎面扑来,把街边的房屋吹得噼里啪啦。破魔队的人一时被迷了眼睛,纷纷抬手遮挡。 冯康被风沙吹得不住倒退,破魔队的人扶住他,他艰难地喊道:“都聚到一起,别跑散了!” 破魔队的人后背相抵站到一起,这阵风来的奇怪,他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但除了风沙,还是风沙,并没有别的人或者危险的东西出现。 突然,一道刺耳的破空声传来,像是有一把十几丈的大刀骤然落下,镇上的风沙被劈开了一个豁口。冯康眯着眼睛,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倏地从身边划过,他正要出言提醒,沙子忽然纷纷扬扬落下,把当场的人从头到脚浇了一遍。 风停了,前面三丈外的地方,小旧鸢歪歪斜斜地站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五指大开,放在身侧,好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仆人跌坐在他旁边,用极度惊恐的目光看着小旧鸢大张的手,最后捂住了嘴,可还是有一声尖叫溢出来,仆人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驿站。 小旧鸢的眼中,一道诡异的红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青颂站在小旧鸢面前,单手放在他肩膀上,脸上的表情和小旧鸢简直如出一辙。 “你在做什么?”青颂手指猛然收紧,差点掐进小旧鸢单薄的肩膀里。小旧鸢吃痛闷哼了一声,继而喷出一大口淋漓的鲜血,扑通跪在地上。 青颂这才注意到小旧鸢受伤了,赶忙接住他,鲜血像是小溪一样从他的伤口蜿蜒流出,很快就把青颂的青衫染红了。 “怎么受伤了?别动!” 小旧鸢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打开青颂的手,不让他碰。 他全身抖得厉害,后背紧绷着,腮边的肌肉一紧一紧,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青颂朝他走出一步,他立刻警惕地往后退去,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青颂,就像个害怕遭受非礼的良家妇女。 青颂不知道他为什么闹别扭,不敢置信地抓住他的胳膊,又说了一遍别动,但小旧鸢面露凶光,喉咙里嗬嗬有声,看起来像是要咬人。 青颂深吸一口气,最后照旧把小旧鸢一把揽过来按在怀里,手心贴在小旧鸢的伤口上,温凉的灵气顺着伤口流淌进体内,小旧鸢身体猛地打了一个颤,片刻后终于缓缓放松下来,正面伏在青颂怀里,微微地喘着气,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 青颂给小旧鸢输了一会灵气,看到血不再流了才收手。但是这伤贯穿了整个腹部,光输灵气没用,还得上点药。 小旧鸢已经闭上了眼睛,脸颊和额头上密密麻麻地蒙了一层冷汗,汇成小溪流到下颔,又长又密的眼睫毛上也挂了几颗汗滴。 青颂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把小旧鸢抱起来,转过身,面对破魔队众人。 “你们伤了他。他手无寸铁,没有灵力,为什么要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青颂的语气并没有恼火的意思,但他向来逢人眼带三分笑,这一不笑就不太对劲了。不知是不是错觉,破魔队的人都感到一股说不清的压力,好像空气不流动了,他们的喘息声逐渐粗重。 冯康咽了一口唾沫,皱着眉头看了身后一眼,那个年轻男人缩在人群后面,根本不敢出声。 冯康吁出一口气,拱了拱手,道:“我们本想找你,没想到你不在,便找这小孩说了几句话,言语间发生冲突,我的下属年轻气盛,没忍住动手伤了他,还,还望海涵。” 青颂低头看了看小旧鸢的伤口,皮肉外翻,贯穿腹部,若是他晚来一会儿,小旧鸢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谁伤的他?”青颂的目光平平地看向冯康身后的人,并没有谴责的意味。看到那个瑟缩的年轻人时顿了顿,继而移开望向西方的天空。 冯康咬了咬牙。 本来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现在手下动手伤人,理全跑到青颂那边去了。冯康不耐烦地朝后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人自己站出来道个歉,没想到那人嘴努了努,破口而出道:“凭什么要我先道歉?他先口出狂言,为魔辩护,他才应该道歉,我不过是,不过失手而已……” “卢明!” 冯康吼了一声,走过去劈手把年轻人拖出来扔到青颂面前,厉声道:“道歉!快点!” “凭什么?” “为魔辩护就该挨这一刀,以死相抵吗?孩子,你这么做,和魔有什么区别?” 青颂的眼神平静极了,定定地看着年轻男人,年轻男人不敢和他对视,青颂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我也为魔辩护,你是不是也想捅我一刀,让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年轻男人赶忙辩解道,“我怎么敢……” 他及时住了嘴,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他自然不敢跟青颂动手,普天之下敢跟青颂动手的人就没几个。虽然青颂言行不端,但是可以一力撑住天漏,实力恐怖如斯,谁敢轻易冒犯。 正在这时,小旧鸢忽然睁开眼睛看了青颂他一眼,因为小旧鸢感到青颂的胸腹正比平常还要快地起伏着,不复往日平静有力,一看就是动气了。 青颂发怒的场景应该挺罕见的,小旧鸢放弃装死的企图,期待地望着青颂。 果然,下一刻青颂朝前迈了一步,这简简单单的一步却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效果,破魔队的众人人仰马翻,跌倒在地,想爬却又爬不起来,因为后背上好似压了一座大山,那个年轻男人更是口吐一口鲜血,表情十分痛苦。 就好像一条上古巨龙正盘踞在小镇之上,即使不动手,光是放出威压,就足够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股压力一时兴起,却又小心翼翼,十分矜持,除了让破魔队吃了点不大不小的苦头外,连房顶上膝盖高的荒草都没压弯。 青颂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旧鸢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吆喝两声,青颂已经不动声色把威压收了回去,破魔队齐齐松了一口气,有的人还咳嗽起来。 青颂缓步走到那年轻人面前,年轻人跪伏在地上,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望向青颂,眼中隐隐有怒气,可敢怒不敢言。 青颂低头看他,沉声道:“你能伤的了小旧鸢,是你本事高于他。我本事高于你,便随意伤你,你一定心中有气,觉得不公,但你可知小旧鸢被你随意伤害,也和你此刻同样心情。孩子,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幸好今日未酿成大祸,我便不再追究,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三思而行。” 年轻人不吭声,紧咬着牙,明显不服气。冯康一行人也目光不善地看着青颂,青颂摇摇头,抱着小旧鸢走了。 他们刚一离开,年轻人就猛然跳起来,把毡帽往地上狠狠一摔,怒道:“仗势欺人,还强词夺理!如果他是寻常人,敢说一句魔的好话,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他还敢如此嚣张!” 冯康一脸阴沉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愤愤地朝着长街另一头走去,竟是要离开,几个人上前拦他也拦不住,有人跑回来请示冯康的意见,但冯康的目光却一直看着青颂离开的方向。 “为什么这个小旧鸢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冯康喃喃自语。 “您说什么?” 下属茫然地看着冯康,冯康摇摇头,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转念一想,魔总是会做点出其不意的事,他会变成一只旧鸢也不奇怪,听闻他还曾托生到一把宝剑身上,那家主人的儿子不懂事,拿着宝剑去砍石头,宝剑断成两截,魔被迫化生。 冯唐若有所思地看看面前的齐家驿站,思忖片刻,走入门内。 另一边青颂带着小旧鸢回了无花山。 小旧鸢活蹦乱跳出门去,横在青颂怀里回来,身上还沾了那么多血,把大家都吓坏了。 天旗听说青颂回来了,急急忙忙地跑下山接。在山道上见到小旧鸢的时候,他一声大叫,把从姬平那里抢来的萝卜扔了,飞奔着朝青颂扑过来,抓着小旧鸢的小翅膀不住摇晃,哭嚎道:“师父他怎么了,他死了吗?小旧鸢死了吗,怎么多血,都是他的吗?小旧鸢死了吗?哇~” 小旧鸢本来睡得正舒坦,被天旗的鬼哭狼嚎吵醒,眉头立刻拧起来,睁开眼不满地横了天旗一眼。天旗一愣:“哇,还没死,师父他怎么了?小旧鸢,你说句话。” 其他人也围过来对青颂问东问西,小旧鸢被他们吵得耳朵嗡嗡响,两手捂住耳朵,但天旗就像是失心疯似的抓着小旧鸢的手不让他捂,一个劲在问他怎么了。姬平也费力地挤进来,扯着小旧鸢的衣角问他怎么了。 小旧鸢不胜其扰,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没事了,姬平哦一声,总算不问了,但天旗就像个碎嘴的鹦鹉似的,还在絮絮叨叨:怎么刚出去几天你就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还是在无花山好吧,以后就别出去了,在山上待着多好,我还等着跟你一起玩呢。 小旧鸢恨不得一翅膀把天旗扇下山,幸亏青颂及时解围,道:“一会儿再叙旧,小旧鸢受了伤,得去给他采点药止血生肌。” 话音刚落,围在周围的人就空了一半,大家就像一群勤劳的蜜蜂,嗡嗡叫着往药田奔去。 青颂趁着这个功夫把小旧鸢带到茅屋,刚把他放在竹塌上,采药的人已经回来了,天旗和如柳打头阵,每人举着一棵长青草,气喘吁吁地站在塌前。 长青草在市面上价值千金,能生死人肉白骨,用在小旧鸢身上就如同杀鸡用宰牛刀。 青颂愣了愣,如柳便快步走过来,抢先把草塞到青颂手里,大方地说:“快给他治伤吧。”天旗也把草给了青颂,青颂正哭笑不得,又有几个人冲进屋来,每个人都举着一棵长青草。 看这架势,长青草田估摸着要秃一大片了。 小旧鸢也认识长青草,他看到这么多人举着长青草站在面前时,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习惯性又想讽刺人了,话到嘴边到底转了弯,哼哼道:“小伤而已,还用得着长青草,大惊小怪。” 最后四个字声音很小,只有坐在床边的青颂听到了。 青颂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天旗满不在乎地说:“用长青草好得快啊。小旧鸢,你不用心疼草药,咱无花山别的没有,长青草多得是,白送给别人还不如自己用。你现在已经是无花山的人了,以后也得跟我们一样,捍卫咱们的药田,不能让别人随便……” 如柳赶忙来捂天旗的嘴,但是已经晚了,青颂好笑地回头问道:“捍卫药田?” “他胡说八道呢,青颂你快给小旧鸢治伤吧,你看他都翻白眼了。” 青颂闻言回头一看,小旧鸢果然在翻白眼。天旗临走还在嚷着让他快点把伤治好,小旧鸢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咕咚一声躺平在塌上,卷起锦被往身上盖,盖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又蹬开了。 青颂把草药挤成绿汁,浇在小旧鸢伤口上。草汁凉凉的,还带着一股清香和灵气,涂上去非常舒服。小旧鸢本来一躺在这塌上困意就不住上涌,涂了药以后眼前更加模糊,只想闷头大睡几天。 青颂替他把被子重新盖上,见他困得睁不开眼,想开口说话,又有些犹豫。 小旧鸢睡意昏沉,见到青颂这番情态,心想等他醒来的时候,青颂肯定又走了,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便强撑着眼皮,语气无比倦怠地问:“你想说什么?” 青颂好像很感激他的贴心,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问出来的话却像把刀子直插人心。 他问:“小旧鸢,在驿站的时候,那阵风沙是你招来的吗?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幻境 青颂的语气并不是在询问,他非常肯定才这么说的。 他一接近小镇,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朝着某个地方汇聚,想起小旧鸢还留在驿站,他心急如焚,生怕小旧鸢受到殃及。但当他把风沙劈开一道缝时,猛然发现那股力量是从小旧鸢大开的左手中传出的。 先天灵物向来自有不同凡响之处,但小旧鸢的不同凡响似乎只表现在脾气大。青颂觉得小旧鸢有无数次想发火,可身无灵气,只能干生气,除了今天这次。 他按住小旧鸢肩膀的那刻,明显感到小旧鸢身上似乎带着同归于尽的怒气和怨气,这让他一下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小旧鸢才这么小啊。 小旧鸢的神志一下子就清醒了,但是脸上的表情仍旧表现得十分困倦,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和暴躁。 青颂往前凑了凑,端详着小旧鸢的表情,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若是累了不想说,等我回来也不迟。” “你都看到了,何必明知故问。”小旧鸢眯着眼睛看他,静静地等待着青颂的反应。 青颂摇摇头,道:“我想听你自己说。” 这算什么,让我自己坦白从宽吗? 小旧鸢从床上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青颂,青颂回之以悲悯的笑容,还伸出手摸了摸小旧鸢额前的碎发。 青颂这副神情让小旧鸢想起十一万年前那个族长。 八十多岁的族长站在道士面前,仰头看着不断发抖的姬安。 族长脸上爬满了皱纹,身子也佝偻得不像样子,扶着拐杖才能站稳,像一枝在风中飘摇的柳条。 而姬安只比他大几岁,却依旧如十几岁时那样俊秀逼人,即使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披头散发,但还是能看出来他身形俊逸,健康强壮,好像岁月从未从他身上带走什么。 明明是总角之交,在几乎同样的时间里娶妻生子抱曾孙,但这两人的相貌对比直白地摆在所有人面前,这幅场景让知情人触目惊心。 事出有怪必有妖,这个妖克死了儿子孙子,现在连曾孙都死了,只有他自己青春永驻,长久得活下去。 多可怕啊!竟然和这样的人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久! 族长怜悯地看着这个当年的大哥哥,颤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姬安嘴张得大大的,口水黏连在下巴上,看上去狼狈极了。他的喉咙里嗬嗬地响了一会儿,像是铁片在摩擦,却没有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 他已经从早上喊到了现在,泪已流尽,话已说干。 到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火把已经点起来了,他的曾孙姬平的小小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大家全部用嫌恶的害怕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恶魔,而不是曾朝夕相处的远亲近邻。 族长说:“点火。” 小旧鸢说:“我想杀了他,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青颂一怔,小旧鸢已经从床上爬下来,耷拉着肩膀站在青颂面前,眼中射出钉子一样的光芒,残忍地笑道:“凭什么他可以杀我,我不能杀他!” “他是无心的,你怎么能,你不会这么做的,你做不到。小旧鸢你过来……” “哈,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能做到。我会把所有的灵气都吸取过来,在场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别说了!” 青颂难以置信地看着小旧鸢,刚刚还摸过他发顶的手猛地蜷缩起来,隐隐抬起了几寸,像是要打小旧鸢。 小旧鸢看着青颂的手,笑了笑,那副表情根本不像个刚刚破壳半年的小旧鸢,更像个魔鬼。 一切都结束了,小旧鸢想。 小旧鸢静静地等着青颂下逐客令,但是青颂只是攥着拳头,迟迟不说话。天旗在外面自以为很小声地嘟囔:“你看到小旧鸢肚子上的伤了吗,从这一头,噗,穿到另一头。太吓人了太吓人了。他怎么不哭呢?” 小旧鸢在心里冷冷笑道:哭什么哭?本魔头千刀万剐都受过不止一回了,区区一刀又能奈我何? 小旧鸢最后又看了青颂一眼,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呼啦一下,把紧闭的木门打开了。 天旗和如柳望过来,小旧鸢仿佛没看到他们,径直往山下走。 “你去哪里?”天旗在后面追,如柳一个箭步拦住小旧鸢,问:“你又怎么了?” “让开!我要离开这里。”小旧鸢单手捂着伤口,人小但是站出了气势凌人的架势,如柳先是一愣,继而好笑地过来拽他耳朵,骂道:“小破孩子,这还得了?” 突然小旧鸢被另一只手拎了回去,青颂捏着小旧鸢的手腕,脸色沉沉地说:“跟我走。” 小旧鸢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但青颂一反常态并不放手,一路连拖带拽把他拉到草屋后面,动作略显粗暴。如柳和天旗看到这样的青颂,惊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青颂真生气了。” 青颂让小旧鸢站到一棵古树下面,低声道:“思过。” 小旧鸢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身看青颂,只见青颂脸上平和的微笑全不见了,他板着一张脸,重复道:“在这里思过,吃晚饭的时候再回去。” 小旧鸢轻笑道:“惩罚我?我是不是还得跪下?” 青颂看起来更生气了,使劲揉了一把眉心,却道:“你有伤,不用跪,好好思过。” 这算什么惩罚?小旧鸢简直要大笑出声了。 “我没有错。”小旧鸢看到青颂发火的样子,更加有恃无恐,还挑衅般地贴上来,仰头看着青颂,问:“要是我今天杀了他们,你还会让我在这里思过吗?” 青颂叹出一口气,道:“未发生的事就不要多揣测了。但是你一定要思过。小旧鸢,你不是普通的先天灵物,你是附身到旧鸢蛋上的恶灵吗?” 终于来了,他怀疑了。 小旧鸢眼神凛然,答:“是又怎么样?” 没想到青颂却明显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是别的就好。”他低头道,“你从何而来,为什么要附身到旧鸢蛋上?” 小旧鸢冷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幸知道自己的来历。” “等你知道了再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将往何处!” “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以后慢慢寻找答案。” “青颂,你是装傻还是真得傻,我被你捡到实属凑巧,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要离开了。” “不是巧合,我认为这是缘分,这是你的运气。”青颂声音平平地说。 小旧鸢被青颂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愤愤地甩开青颂的手,刚要展开翅膀,青颂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坚定地说:“不许走。” 小旧鸢挑起眼皮笑了笑,表情写满了嘲讽,仿佛在说你凭什么拦我。青颂却更加用力地按了按他的肩膀,严肃地看着小旧鸢,说:“思过,今天没有你的晚饭了。” “你留着我就是个祸害!”小旧鸢咬牙切齿地喊。 “不一定。人之初,性本善。小旧鸢,你不是无药可救的人。趁你还没做下错事,留在无花山吧。” “已经晚了。”小旧鸢无情地拒绝道。 “不晚。但是下次不要随意用自己的力量了。好好思过吧,小恶灵。” 青颂拍拍小旧鸢的发顶,转身离开。小旧鸢在他身后喊道:“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青颂朝他摆摆手,微笑道:“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哎,我们都知道他脾气大,像个炮仗一样。习惯了就没什么了,都是一个山头的孩子。”如柳说。 天旗一边扒饭一边偷偷往怀里塞了一个馒头,含糊地答:“对,反正他又打不过我们,看他气得毛都炸起来,还挺好玩的。” 青颂听到这话不知作何感想,恍惚地把一勺子饭递给姬平。姬平莫名其妙地看着青颂递到嘴边的饭,道:“平平会自己吃饭。”说完自己把勺子接过来往嘴里塞。 “平平越来越乖了。”青颂欣慰地摸摸姬平的发顶,摸完忽然发现姬平好像长高了一点。 他转头对所有人说:“天旗做得很好。小旧鸢脾气着实不小,戾气很重,但并没有随意伤害你们,破壳那天还救了姬平,所以你们不要疏远他,要多忍让他。但若是他做了错事也要告诉我。” “知道啦!”稀稀落落的声音回应他。 青颂又道:“上次灵蛇潜入山中的事,我已经知道原因。这次回来我把结界又加固了一层,乖乖待在山上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们。孩子们,吃完饭都来我书房一趟,我要重新给你们画上通行符篆。” 饭毕,无花山的孩子们都排着队到青颂面前,一边听青颂的教诲,一边让他画通行符篆。天旗抢先让青颂画完,不等他再嘱咐几句就窜出了屋,跑出十几步后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如柳也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馒头。 天旗和如柳对视一眼,谁也没多说话,两人默契十足地下了坡,来到那棵古树前。让他们意外的是,小旧鸢还真得老老实实地站在树下思过,竟然没有干点出格的事,也没有再逃跑。 小旧鸢听到有人来,回头看了一眼,见不是青颂又转头继续沉思。 天旗和如柳慢吞吞凑过来,天旗蹲在小旧鸢旁边,见他额前的碎发被露水打湿,模样更加可爱了,连他眼中的不耐烦都觉得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碎发,小旧鸢恶狠狠地瞪回去,天旗哈哈笑了两声,如柳赶紧过来捂他的嘴,小声道:“别让人听到了!” 天旗和如柳各自掏出馒头递给小旧鸢,小旧鸢似乎愣住了,没有立刻接。天旗毫不见外地往他手里塞,道:“你可真厉害,我头一次见青颂让人站到树下思过。我上次把他一本书烧了,他都没有这样,他可从来没有罚过我们。你到底做了什么?” 如柳附和道:“青颂脾气好得让人无话可说,你待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但你也别太过分啊,要不我就得罚你,我可是无花山年纪最大的人。听到没有,别再动不动惹青颂生气,还嚷着要走。要不你就真走,要不就别说这话让青颂寒心。” 小旧鸢白了她一眼,如柳瞪着眼睛要发怒,天旗赶紧抱住她,道:“算了算了,快回去吧,回去晚了青颂没准就看到了。” 天旗和如柳走了,小旧鸢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两个馒头,沉思片刻,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小口。 “小旧鸢?”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冒出来,吓了小旧鸢一跳。他本能地把馒头塞到怀里,回头一看,三冬带着另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小跑过来,一人塞给他一半馒头。 三冬同情地看着小旧鸢还未愈合的伤口和湿漉漉的头发,说:“吃吧吃吧,别生青颂的气了,我觉得他肯定后悔了。” 小旧鸢:…… 三冬前脚刚走,一会儿又来了两拨人,偷偷摸摸地塞给他一点东西又溜回去。 只有一个人是空着手来的,小旧鸢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得意洋洋地跟小旧鸢说自己的发现:“青颂刚刚问三冬还有没有饭,让他给你留着点饭呢!我觉得他晚上肯定叫你回去,他从来没有罚过我们,现在肯定可愧疚了。” 小旧鸢彻底无语,青颂知道自己养了一帮这样的孩子吗? 他正腹诽着,又有人来了。姬平举着一棵刚刚新鲜出土的长青草,艰难地跋涉过来,把草塞给小旧鸢,道:“阿卵,你还疼不疼啊?” 小旧鸢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姬平,神情有些复杂。姬平还以为他在伤心,便举着草按到小旧鸢的伤口上,道:“上次平平被石头割破了,涂上这个草睡了一觉,第二天就不疼了。” 小旧鸢接过草,淡淡地哦了一声,姬平也走了。 夜风习习,吹得山坡上草叶起浪,古树细长的绿叶飒飒作响。头顶是万里星空,脚下是修改过结界固若金汤的无花山,但小旧鸢却忽然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这座山,这些人,手里的馒头,远处茅草屋透出来的烛光,都是真的吗?更像是谁故弄玄虚,给他织出来的幻境,圆十一万年前在那个小村庄里未做完的梦。 小旧鸢耳朵竖起,烦闷地朝后吼道:“还有完没完……” 在看到青颂的刹那,小旧鸢的吼声戛然而止。青颂弯腰正要把食盒放下,被小旧鸢撞破,立刻另一手背到身后,仰头看天,好似在看星星。 小旧鸢活生生被气笑了。 这满山的蠢货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相携 青颂坐在小旧鸢旁边,看着小旧鸢如同撕扯羊腿一般狠狠咬着馒头,咕咚咕咚把已经温凉的汤咽下去,看样子是饿狠了。 “慢点,慢点吃,别噎着。还吃吗?”青颂探过身,把小旧鸢嘴边的馒头渣抹掉,小旧鸢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望着一闪一闪的星星,喃喃道:“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青颂没吱声,小旧鸢又嘀咕了几句话,声音渐渐弱下去,小旧鸢睡着了,翅膀盖在身上,把自己裹得像个蛋似的。 “还是像个孩子。”青颂看着小旧鸢的脸,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天亮的时候,小旧鸢发现自己躺在青颂的竹塌上,屋外吵得要命,无花山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恨不得让隔壁山头上的人都知道青颂要走了。 小旧鸢揉揉眼睛爬起来,低头一看,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发现屋檐下坐了一排人。青颂坐在大孩子和小孩子之间,目光怜爱地看着每一个孩子,嘱咐他们要多听三冬的话,有空的话多看看书,再无聊的话就打坐修炼。 听到开门声响,青颂回过头看了小旧鸢一眼,笑了笑,道:“快去吃点东西,我们马上要动身。” 动身? 小旧鸢不明所以地看着青颂,等他自己说清楚。青颂扫扫衣服上粘的糖糕屑,刚要开口,天旗已经像条狗一样冲上来,使劲捏着小旧鸢的脸蛋,说:“在外面别给青颂惹事,早点回来。” 小旧鸢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外加一记眼刀才把天旗逼回去,其他人马上围过来问东问西。小旧鸢一头雾水,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青颂打算带着他出去找材料,救灾。 虽然跟青颂出去会辛苦,甚至有危险,但这也是明明白白的偏心。包括如柳在内的其他人都对此很羡慕,但谁也没抱怨,大家一边给小旧鸢塞干粮,一边嘱咐他不要惹事。 无花山的人全都来到山脚给他们送行,小旧鸢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充满了难言的别扭和动荡,甚至觉得衣服都粗糙得要命。青颂接过他肩上的干粮,替他把衣服拉紧了一点,终于抓住机会解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答应了吗?”小旧鸢瞪着眼睛反问。 小旧鸢永远不会知道,他每次这样瞪着眼睛表示愤怒的时候,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连同青颂在内的其他无花山人,都觉得他不开口嘲讽人,只是这样气鼓鼓地瞪着水汪汪的双目时,实在太可爱了。 青颂摸摸他的头发,温言道:“刚刚你没说话我就当你接受了。” 又来这套! 走着走着,小旧鸢发现不对劲,青颂在带着他往前些天去的大漠走。待到看到那座熟悉的小镇时,小旧鸢忍不住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青颂降下云头,两人就站在小镇入口的长街上,望着不远处灰蒙蒙的大漠,青颂叹了一口气,道:“五色石无用。” 小旧鸢略有吃惊,不等他问,青颂已经率先走进小镇,边走边解释说:“其他补天材料或许能支撑一时半刻,上次的冰灵豆能支撑三天,但是五色石一放上去就掉下来了,还砸伤了很多人。” 青颂再次来到了驿站前,大门紧闭着,风卷着沙土在门口的石狮脚下打着旋,才一天不见,这里突然充满了荒凉萧瑟的感觉,好像镇上的人一下子全走光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开门的正是那天护着小旧鸢的仆人。 仆人看见青颂来了,脸上立刻堆满了尊敬和讨好的笑容,视线一偏,陡然见到站在旁边的小旧鸢,仆人像是活见鬼似的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神躲闪,好像很害怕小旧鸢。 小旧鸢心中明了,定是那天仆人看到自己发怒的样子被吓到了,凡人见识短浅,胆子小的很。 他见青颂和仆人有话要说,便走开了,站到一户人家的门外,仰头看着伸出墙外的枣树枝条。 青颂和仆人说完话回来,就看到小旧鸢捧着一把枣,坐在墙头上咯嘣胳膊地吃枣。 青颂大惊道:“怎可随意摘人家的枣?快放下!” 小旧鸢白了他一眼,展开翅膀赶紧飞走了。 当天夜里青颂又带着小旧鸢回到了当初发现五色石的地方,小旧鸢在旁边吃枣啃干粮,青颂一个人把沙丘移平,在地上掏出一个十丈深的大坑,还在继续往下掏。 “你在找什么?”小旧鸢吃饱喝足,蹲在坑沿边喊道。 过了一会儿青颂飞上来,手里抓着一把沙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才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在找五色石。” 小旧鸢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青颂一番,忽然就开始动手扒青颂的外衫。 “等等,我自己来。”青颂很快便明白了小旧鸢的意思,一边笑着一边把衣服脱下来给小旧鸢穿上,把他包得像一个粽子。 小旧鸢彻底满足了,裹着青颂的衣服风吹不到雨淋不透,再听着大漠特有的风声,一夜安眠。 翌日一早,他还没睁眼就觉得身体非常沉重,费力地把手伸出去,却摸到一手沙子。小旧鸢立刻清醒了,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压在身上的沙子推开,扯掉青颂的衣服后,他一看到面前的景象就傻眼了。 昨天只是十几丈深的大坑,现在已经深不见底,还不断有沙子从坑底抛出来。 小旧鸢呸呸吐掉两口沙子,顺着锥子形的沙坑滑下去,耳边风声呼呼大作,眼前也越来越暗。过了好久小旧鸢感到一只手搂住他的腰。 青颂顺势把他揽入怀中,止住下坠的趋势。 青颂头发和内衫上全都是沙子,英俊的脸庞上也蒙了一层发灰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憔悴。可看到小旧鸢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了,笑着问道:“天亮了是吗,你饿了?” 像青颂这样的上古遗物,早就脱离了五谷杂粮,琼浆玉液。修士尚且需要修炼才可辟谷,他则天生如此。 小旧鸢昨夜吃得太饱,此刻并不感到饥饿,没好气地推开青颂,道:“我都快被你埋起来了。” 青颂充满歉意地摸摸他的头发,小旧鸢愤愤地别过头去,说:“你打算把沙漠挖穿吗?” “不用了,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青颂的表情有些沮丧,他揽着小旧鸢飞到地面,东方天空无比绚烂,日头快要升起来了。 青颂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叹道:“五色石仅此一块,沙子下并无根基,应该是偶然掉落在这里的。它们,或许不是当初的五色石。哪怕是,也丧失了补天的神能。” 小旧鸢哼了一声,学着青颂的样子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道:“现在的天可不是几十万年前的天了,补不上也有可能。” 即使知道小旧鸢是个恶灵,并不是普通的旧鸢,青颂也暂时没法适应小旧鸢这种老气横秋的样子。 但仔细想想,小旧鸢说得极有道理。现在的天下,无论灵气的质量和浓度,先天灵物的数量,甚至人的品性和修为,都明显不如以前了。 青颂深感意外,低头看着小旧鸢,默默地思考小旧鸢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旧鸢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笑意,问:“值得吗?费了这么大功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看来上天并没有听到你的祷告,没有恩赐你补天的五色石。” 青颂摇摇头,郑重其事地回答他:“值得。只要有一个人因为补天的拖延逃过一劫,这一切就都有意义。” 小旧鸢哼了一声,明显不认同他的话。青颂没有再解释,而是拉着小旧鸢走出大漠,稍作休整后再次上了云头。 这次青颂带他去了一个叫故城的地方,城门口熙熙攘攘,人们出出进进,有人在城墙下支了小摊叫卖吃食,八辆马车满载货物进入城中,车上的人风尘仆仆,但满脸喜悦。年轻的夫人们相携出城去拜菩萨,小孩子举着风车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个小孩不小心撞上了小旧鸢,急匆匆道了个歉立刻跑开了。 小旧鸢皱起眉头,眼中充满不快和烦躁。青颂带他走了几条街,最后停在一个绸缎庄前,用眼神示意小旧鸢往里面看。 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柜台后招呼客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小旧鸢嗤之以鼻,转身欲走,青颂拉住了他,说:“这个人,连同这座城的人,都是从白眉山搬过来的。” “白眉山?”小旧鸢眼神忽然一变。 青颂还以为他不知道,便解释道:“白眉山就是天漏最开始的地方。人族妖族和灵修在白眉山设下天罗地网,本以为能擒住魔,谁知魔的力量悍不可挡,人族集中力量给魔最后一击,魔正面相迎,双方的力量把天空轰出一个大洞,顷刻间白眉山就没了,住在山脚下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消失了。我和齐家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把剩余的人全都转移到这边,算起来,他们已经在这里繁衍了好几千年了吧。” “是一万一千三百六十八年。”小旧鸢脸色阴沉地回道。 “嗯?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旧鸢哼道:“在书上看到的。” 青颂不疑有他,反而称赞小旧鸢孺子可教,带着他离开故城,乘着云来到了宝华山。 到了这里小旧鸢可谓轻车熟路,刚下云头就迫不及待地扎进木浆果林,青颂在后面叫了好几声,小旧鸢理都不理。 但正如小旧鸢所料,木浆果林风姿不复当年,不仅没有果,连叶子都掉了不少。 魔没有再给林子灌溉灵力,这些娇嫩的果树便不肯长了。 虽说只要不化魔就没有力量照顾木浆果,但最近几世他转生后没几天就化魔了,雪生魔那一世更快,魔息一放出来他立刻托生在雪花上化魔,把来不及走的围剿大队杀了片甲不留,敌人的尸体和自己的尸体叠在一起,场面令人难忘。 小旧鸢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身边的木浆果树,抬脚欲踢时青颂从后面抱住了他,一边劝一边把他拖出木浆果林。 廖青看到小旧鸢后非常热情,又拿糖又拿鸡蛋,俨然把他当成无花山那些孩子中的一个了。小旧鸢顺势问道:“木浆果干还有没有?” 廖青摊着手,一脸遗憾道:“今年果期太短,果子少,果干已经卖光了。” 放屁!就算果林里只长了一个果子,廖青也会发晒干了留着给魔。可是小旧鸢现在不是魔,有口难言,只能暗戳戳地想趁廖青不备,去村里把果子偷出来。 青颂自然不知道他这份心思,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有涯山的人搬来这里有多好,小旧鸢抱着胳膊背对着他,一点都不想听。 后来青颂又从木浆果说到了魔的事,语气平静地讲述了魔和廖青的渊源。 小旧鸢回头看他,问:“你是不是想在此守株待兔,杀魔一个措手不及。” 青颂连连摆手,道:“不,只是一看到木浆果,就会想起魔,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钟情木浆果。” 小旧鸢笑笑,没有再说话。 他们在宝华山住了一晚,第二日打算启程去齐家问问补天材料的消息。小旧鸢觉多,早上根本不起来,青颂便把他背起来扛到云上继续走。 小旧鸢辰时末才醒来,手臂被什么东西硌着,抬手一看,云上竟然有好多红艳艳的小野果。 小旧鸢咕噜噜爬起来,睡得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茫然地看向青颂。 青颂笑了笑,道:“刚刚路过一座山,见到山上长了很多果子就摘了些。你也爱吃果子吧?” 小旧鸢一言不发地看了青颂好久,青颂还以为他没睡醒,拍拍他的头让他继续睡,反正离齐家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程。 过了一会儿青颂再回头,发现小旧鸢已经坐起来了,云上的果子一个都不见了,小旧鸢怀里鼓鼓囊囊的,嘴角抽搐似的笑了笑。 青颂见小旧鸢高兴,不由地跟着笑了笑,心情无比快慰,五色石失效的失望冲淡了不少。 还有希望,一定能找到合适的补天材料,五色石不行就试试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寻宝 转眼间小旧鸢已经和青颂在外流连几个月了。 近来他们一直在周国腹地一处大山里找宝物,这座山被周国人称为神山,传说山中经常有异光出现。 青颂和小旧鸢在山上找了一个多月,终于发现了异光的来源。原来是月圆之夜,山中一只桃花精会去山上的清泉沐浴。她显形的刹那,周身放出异光,被清泉映照,五里内可见。 青颂看到这只桃花精,蓦地想起几百年前无花山上寿终正寝的桃花精,只是愣了一下神,桃花精已经开始迎着月光利利索索地宽衣解带,就如往常那样。 小旧鸢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当场哈哈大笑起来,桃花精悚然回头,看到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男人出现在清泉边,她当即花容失色,边捡衣服边乱叫起来。 青颂赶忙往前走了几步,试图解释,桃花精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尽想着逃跑了,却不想慌不择路地掉进水里,连呛好几口水。 月光皎洁,清泉荡漾,本是美人出浴好时辰,但肤白貌美的桃花精没做成水芙蓉,在水中翻腾挣扎,间或惨叫,状如水鬼。小旧鸢看热闹不嫌事大,盘腿坐在泉边拍手叫好。 青颂无奈地看了小旧鸢一眼,抬抬手把桃花精捞起来,又卷起泉边绿树上掌宽的大叶给她做了一身衣服,枝繁叶茂的大树一下子秃了半面。 桃花精抽抽啼啼地站在泉边,听到青颂解释自己误入此地,以为有异宝,怒也不是,不怒更不是。 青颂弯腰作揖,再次诚恳道歉,月光下他面如冠玉,身材高大,桃花精渐渐止住哭声,挑起眼角偷偷打量他。小旧鸢笑着笑着就不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看桃花精,又看看青颂。 桃花精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青颂见她频频回头,还以为她心中仍有怨愤,饱含歉意地再次弯腰作揖,桃花精忍不住问道:“你以后还来吗?下一个月圆夜我在这里等你。”说完也不等青颂答复就拎着裙角跑远了。 青颂的笑容一僵,几秒后回过神来,脸竟然红了。 今夜天空无云,月光正好,青颂的窘态一览无余。小旧鸢本来还想讽刺他几句,一看到他这副样子,话一句挨一句地全吞回去了。 小旧鸢颇觉不可思议,下山的路上,好笑地问道:“听说你已经二十多万岁了,但从未有妻,此事当真?” 青颂被石头绊了一跤,差点滚下山,幸亏扶住了山道旁的树。 “这,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自会明白。” “明白什么?你从未有妻?”小旧鸢玩味地看着青颂。 “我我,我,我们该下山了。” “哈哈哈!” 青颂加快脚步,明显不想多谈,但小旧鸢偏不依不饶地坠在后面,小嘴吧嗒吧嗒地念叨个不停:“让我猜猜为什么。女修们偏爱实力强大皮相上佳的男人,精怪们更不必多说,光是你的修为就能让她们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她们连魔都敢招惹,肯定也来找过你,但是你……你拒绝了她们?” 青颂耳朵尖红了,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小旧鸢,道:“你年纪还小,不该知道这些事。”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她们和你相处后觉得你不会说话,迂腐无趣,家里还有那么多孩子。啧啧,真惨,二十多万岁了,还从未……” 青颂赶紧捂住小旧鸢的嘴,直觉告诉他小旧鸢嘴里可能会吐出惊天之语。见小旧鸢还要纠缠,青颂不得不蹲下来认真地解释道:“在我看来,她们都是孩子,和如柳天旗他们是一样的。我比她们多活了二十多万年,不该,不该……” “神风和你年岁相仿,你们好过?” “休要胡说污人清白,神风心有所属。”青颂涨红了脸。 小旧鸢想想神风骂青颂的样子,也不像是双方相互倾慕。他翻了个白眼:“你年轻的时候就没有一个相好吗?” 青颂心中何其无语,他竟然会和一只小旧鸢谈论风花雪月的事,实在太有违礼数了。 “没有。” 小旧鸢眼中的鄙夷刺痛了青颂的眼睛,青颂提起一口气,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拍小旧鸢的头,带着他下山了。 下山不远便有一个小镇,两人本欲在此投宿,进去后忽然发现镇中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街上散落着通红的爆竹皮,小孩子举着糖人和糖葫芦跑来跑去。 青颂掐指一算,猛然意识到,今日是除夕。 山中不知岁月,差点把这个日子忘了。修仙的人大都不过节日,试图忘却七情六欲,可无花山的人还有不少是普通的凡人,年还是要过的,而且过得非常热闹。 青颂当即决定回无花山,拉着小旧鸢站上云头,行了三个多时辰,总算赶上了守岁。 无花山的人见腊八青颂还没回来,也没传消息,还以为他又忘了这个日子,突然见他带着小旧鸢回来,都万分惊喜地迎了上去。 青颂空着手回来,感到非常抱歉,因为姬平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一过来就翻开他的手看看手心,又翻过来看手背,什么都没找到,又去拉小旧鸢的手。 在一堆“你怎么不提醒青颂要回来?”“你长高了,都快跟我一样高了!”“你怎么长这么快!”的大喊中,姬平弱弱地自言自语:“没有。” 小旧鸢听到别人对他长高有异议,心习惯性地稍稍提起一瞬,下一瞬又轻轻巧巧地放下了。 小旧鸢低头看了姬平一眼,从衣襟下摸了几下,抓出一把手指头大小的野果塞给姬平,弹了弹手指,好似不耐烦地说:“走吧,别烦我了!” 姬平马上就高兴起来了,和其他人一起簇拥着青颂和小旧鸢来到茅草屋前的空地上守岁。 几个月不见,小旧鸢发现天旗话更多了。他本想回屋睡觉,让蠢货们自己守那劳什子的岁,但是天旗神神秘秘地拉住了他,把他扯到青颂的茅草屋后面,说:“小旧鸢,我也会飞了,你看,我飞给你看。” 小旧鸢打了个哈欠,恩赐他表演一番。天旗学着青颂的样子,先从天上招下一朵云来,小心谨慎地踏上去后,开始念咒语。 片刻后,云团还真得慢悠悠地腾起来了,虽然只能停在一个地方,但天旗已经兴奋地说不话来,手舞足蹈地嚷小旧鸢看他。 小旧鸢哼了一声,展开翅膀,优哉游哉地飞到半空,围着无法动弹的天旗绕了几圈,又落回地面。 那嘲讽意味简直不言而喻,甚至比语言还要锋利。 天旗果然面露沮丧。 他本来就惧高,好不容易能让云飞起来,今天云还停得这么稳,已经突破自己的极限了。被小旧鸢嘲笑后,他心绪不稳,云也跟着摇晃,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的恐惧一瞬间袭上心头,脚下的云倏地散开了。 “啊!”天旗大叫出声,手胡乱抓着跌了下去,眼看就要撞上草地,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小旧鸢一脸鄙夷地抓着天旗的手,带他落回地面,天旗脚软,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小旧鸢。 小旧鸢拍拍手,好像手下沾了灰似的,最后又看了天旗一眼,背过身不紧不慢地往草屋走去。 这段时间虽然跟着青颂居无定所,但小旧鸢大部分时间心情都不错,这次化生又不用担心自己露出异常让人发现,便放任自己长高了不少。 原本快要拖地的翅膀一下子提离地面,翅膀尖轻轻地打着小腿。头发也养长了,但并没有扎起来,柔软的发梢披在肩头。额前的心形碎发变长不见了,原本外表可爱内心暴躁的小旧鸢忽然有点阴柔的少年气了,脾气好像也好了那么一点点。 天旗看着小旧鸢的背影,咽了有口唾沫,有些不习惯。 小旧鸢刚刚睡下没多久,忽然感觉到草屋被可怕的力量推了一把,床板和地面都在颤动。 他一睁眼就看到如柳和其他人疯狂地朝他跑来,差点吓得灵魂出窍。如柳仗着自己这半年修为有小成,轻而易举制止了想要爬窗逃生的小旧鸢,一伙人齐心协力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不由分说带到草地上。 那里青颂正抱着姬平和另一个小孩看星星,看到小旧鸢被人托着往天上扔,那张总看不起所有人的脸此刻露出了恐惧和震惊的表情。青颂说着让大家小心点,但最后自己却被小旧鸢逗笑了。他这么一笑,其他人更加无所顾忌,相互扔来扔去。 年过完以后,青颂又要出门了。小旧鸢以为这次青颂不会带着他,但出发前一天无花山的人又开始给他塞东西,小旧鸢便知道这次他还要跟着走。 在一堆脑子不好使的人中间放一只恶灵,显然是极其危险的事。不过小旧鸢也不愿意留在山上,跟着青颂就当游山玩水了,起码不会太无聊。 人间破五日,小旧鸢临行前被三冬又塞了两个枣糕,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下了山。青颂嘱咐大家多看书,又对如柳几个修炼的人嘱咐了两句,跟在小旧鸢后面离开了无花山。 没过多久,齐家传来消息,有食客在洄岛周围的海岸上发现一种奇特的宝玉,这种玉被商人拿到街上贩卖,却趁人不备偷偷幻化成脏兮兮的石头,店家大意,险些把宝玉当废石扔了,后来经人提醒才知道是宝玉所化。 青颂听说消息后,立刻带着小旧鸢来到了洄岛,却发现这次等候在外的不仅仅有齐家的管事和门生,还有好多别的门派的人。 在修仙界小有名气的灵秀派也在其中,三十多个年轻弟子随着长老前来历练。其他小门派的人和灵秀派的人寒暄过后,便三五成群地站在岸边,等候齐家的管事详细说明宝玉的所在。 小旧鸢之前跟着青颂找过几次材料,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都来凑热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没多久他就发现,除了齐家的人,没有一个后辈或者长老峰主来和青颂说话。青颂身边冷冷清清,他自己也不往前凑,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给小旧鸢说补天遇到的事解闷。 小旧鸢不耐烦地打断他,问道:“我怎么觉得你的人缘越来越差了。” 青颂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小旧鸢忽然发现这只大青龙眼睛很迷人,眼窝深,眼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低头看人的时候,眼神深邃又温和,给人一种踏实而情深的感觉。 这样的皮相竟然从来没有和人双修过,真不知该说是谁的损失。 “你不说我就找别人问。” 小旧鸢作势要走,青颂立刻服输,拉着他往岸边走了几步,鞋子都快被水打湿了,青颂说:“半年前补天的时候,我又劝过他们,希望魔再出世时大家能坐下来解开恩怨,所以,所以这次怕是也连累了你。待会进去以后,万不可嘲笑他们再生事端,紧跟在我身后。” “我可不怕他们。”小旧鸢不屑道。 “害怕和不惹事可不是一回事。乖一点,若是看不过,你就留在岸边,和齐家的人待在一起。” 小旧鸢才不会躲着他们走,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嘲讽这些人了。 齐家的人说,这片海自有古怪,腾云驾雾御剑飞车统统不能用,否则会掉进海里,来得早的修士不信邪试过一次,剑果然掉进海里了。 齐家的人提前准备了几条特殊的船只,青颂和小旧鸢最后上船,但是青颂的脚一踏上甲板,原来在船上的人就如临大敌地各自提起武器,其中一个小门派的人还愤愤地呸了一口,带着自己人下了船。 陆陆续续又有人下船了,最后只剩下灵秀派的几个人岿然不动,青颂望过去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师兄的一个弟子竟朝青颂颔首致意,青颂惊喜万分地马上回礼。 小旧鸢嗤之以鼻,抱着胳膊看着灵秀派的人。青颂站起身来,往洄岛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拉起小旧鸢的手走下了船。 “你什么意思?”小旧鸢怒了。 “让他们先去吧,要是我在船上,这二十几个人就得等船开回来接他们,还不知道岛上情况如何,船什么时候回来。” 小旧鸢往四周看了看,船都开走了,只剩下这一条。刚刚给青颂吐口水的人哼了一声,率先走上船,其他人也跟着上船,最后一条船也开走了,齐家管事看到青颂还站在岸上,脸顿时皱成苦瓜。 “不妨事。”青颂对管事说。管事松了一口气,早听齐家的人说青颂好说话他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很好说话。 小旧鸢气得脸色发白,猝不及防地挥起一边翅膀扇青颂,青颂笑着按住他的翅膀,道:“怎么又随便打人?” “打的就是你!”小旧鸢快气死了,“你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有什么意思,活二十万年有什么用?” 青颂笑容不改,继续按他的翅膀。小旧鸢气疯了,收起翅膀开始动手打,没几下又被青颂按住了。 “我有办法过去,不急,不急。”青颂笑着说。 小旧鸢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青颂。 半柱香后,青颂估摸着大家都离岸很远了,才转身走到齐家管事面前,道:“此海名为贪婪海,只要身上不带一物就可以游过去。” 管事先是恍然大悟,接下来又是一惊,嘴张的能塞下鸡蛋了,道:“青颂大人,你莫不是想……” 青颂缓缓一笑,拉起小旧鸢的手走到岸边。 “青颂大人,我马上再叫一艘船来!您等等!” 话音刚落,管事就看到青颂单手抱起了小旧鸢,小旧鸢挣扎得厉害,对青颂拳打脚踢的,青颂在他头上轻轻地摸了一把,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一人一鸟凌空而起,下一瞬出现在半里远的海面上,再一跳就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洄岛 云雾渐渐散开,洄岛在众人面前展露了真正的面目。 洄岛其实并不大,但是岛上树木非常茂盛,枝叶苍翠欲滴,远远看过去如同一块成色极好的翡翠。抬头望,岛中心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石林,灰白色的石头在绿油油的树林中十分突出,好似绿石上的瑕疵。 青颂单手揽着小旧鸢,不一会儿就飞跃贪婪海,马上就要登岛。 青颂本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落脚,谁知齐家派出的船行的如此快,他还来不及转向,就已经撞进别人的视线里。 其他门派的人本站在岸边往回望,好像在等着谁。看到青颂竟踏风而来,还抱着小旧鸢,有人忍不住问道:“齐家的人不是说只能坐船吗?” 有人哼了一声,答:“不信的话你自己去试试,灵秀派弟子的剑现在还在海里沉着呢。” 大家都不言语了,神色难明地看着青颂飘然落下。 刚刚对青颂吐过口水的男人脸色更是难看,甩甩袖子率先往岛上走。有人在后面叫他:“师叔等一等吧,还不知里面情况如何。” 被叫师叔的男子回头扔下一句话:“若是知道里面如何,还用得着我们来?” 虽然他口气不好,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齐家派来的门生简要地说明了附近百姓对此地的见闻,并没有太多有用的消息,大家便成群结队往岛上走。 越往里面走,树木越发茂盛,地上老树盘根,藤蔓横生,荆棘和灌木见缝插针地生长,几乎让人难以行走。但奇怪的是,除了众人砍掉拦路枝条的动静外,竟听不到一丝旁的动静,好像这片小岛只有他们这些大活人。 青颂手里没有刀剑之类的武器,遇到走不过去的地方轻轻拂袖,那些荆条便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们走在最后面,只有小旧鸢看到这一奇事。小旧鸢看着青颂不停拂袖,本应是风度翩翩令人侧首的举动,青颂却做得好似在偷人东西,自己偷就算了,还拉着小旧鸢一起弯腰,生怕被人瞧见。 小旧鸢刚刚被他那横跃贪婪海的本领哄好的小情绪,此刻又像是水一般沸腾起来,他猛地一脚踩住一条有人小臂粗的藤蔓,怒道:“你是来找东西的,又不是偷东西的,做这副样子真难看!” “嘘!”青颂赶紧捂住小旧鸢的嘴,把他脚下的藤蔓解救出来,小声解释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或许并不明白。看到自己此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大多数人会生出嫉妒之心,有些人转身就忘了,有些人却会放到心上。你说的对,我们是来帮忙找宝石的,不必太过张扬……” “我非要张扬!” 小旧鸢张嘴恨不得喷出一口火来,青颂头疼不已,正想再劝,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一个女修胆战心惊地指着某个方向道:“我刚刚看到有个黑影过去了!” “什么黑影?”同门的修士走到她身边,张望了一会儿,女修摇头道:“没看清,不会是鬼族吧?”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有人安慰道。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人忘了,大家继续往前走,但没过多久有人大叫道:“我也看到黑影了!” 这人胆子很大,喊完以后不待别人跟上,提着剑就追了上去。他的同伴见状也不得不追上去,灵秀派的人也要跟上去,一个弟子忽然看到青颂和小旧鸢站在后面并不动弹,青颂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弟子脚步稍稍放慢,并朝他的师兄弟们使了个眼色。 在船上对青颂颔首致意的年轻修士走过来,抬手作揖道:“青颂大人可有高见?” 青颂如梦初醒,见是灵秀派的人,立刻还礼道:“不敢当一句大人。我只是觉得这山上的灵物气息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在结阵,这阵法或许能扰人心境。” 灵秀派的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能从青颂嘴里得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他们出门前得派中长老教诲,出门在外要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见到德高望重的前辈一定要有礼数。虽然青颂算不上德高望重,但也算是前辈了。 为首的弟子沉思片刻,低声嘱咐大家进去后小心。 青颂忽然道:“小旧鸢,你修为太低,里面的阵法恐怕应付不了,还是回岸边等我吧。” 小旧鸢横了他一眼,青颂赶紧补充道:“出来后带你去找果子吃。” 小旧鸢这才抱着胳膊转身,看样子真得回岸边了。见青颂这么认真地把不中用的弟子打发走了,灵秀派的人也有些犹豫,纷纷看向青颂。 青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指两个和天旗一样大的少年,道:“二位若是有空,可否帮我照看一下小旧鸢。他年纪小,总不让人放心。” 灵秀派的人听明白了,他是在劝这二人别去。其中一人想了想,站了出来,另一个却挺胸道:“多谢青颂大人好意。不过这次出门本就是为了历练,不经历点危险叫什么历练?” 青颂还要再说,那年轻人已经跟着灵秀派的人走了,青颂摇摇头,只得跟上。 路上他们又见到好多人,灵秀派的人代为转达了青颂的推测,有人自知心智不坚不再前进,更多的人越走越远,灰扑扑的石林已经近在眼前。 小旧鸢坐在岸边,百无聊赖地往水里扔石头,贪婪海海水特殊,一个水漂都翻不起来,小旧鸢越玩越无聊,又等了好大一会儿还没见其他人出来,有些等着急了。 他回头一看,等着急的人不止他一个。 其他门派的人都在用类似无花山的竹简那样的东西联络,此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人,好不容易有人联系上自己的师兄,他师兄却在纵声放歌,靡靡小调刚一传出来,这个师弟脸就绿了,正要再问,歌声断了。 诡异的气氛在岸边蔓延开来,留在这里的人大都心志不坚本事不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拿不出一个主意,也没人说进去看看,毕竟连师兄师叔都处理不了的事,他们进去肯定是送死。 小旧鸢拍拍手坐起来,抬头望了那石林一眼。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那石林的颜色和刚开始不一样了,此刻隐隐由灰转黑,颜色越来越深,在绿意森森的丛林掩盖下,像是直指苍天的黑色利刃。 小旧鸢并不担心青颂的安危,能活二十多岁的人要是被一个小岛上的精怪困住,可真让人笑掉大牙。 但和偷袭者、跟踪者、围剿者缠斗几万年的直觉同时告诉他,这个岛上似乎在发生某些奇怪的变故。 小旧鸢背着翅膀缓缓走到树林边缘,刚想走进去看看,脚下的大地忽然猛烈地震颤了一下,小旧鸢眼神一凛,抬眼望去,正好看到参天的石林轰然倒地的一幕。 巨大的石柱一根接一根地砸下来,大地晃得越来越厉害,轰隆隆一阵巨响,大地裂开了,海水拼命地灌了进去,把来不及躲避的弟子们冲的七零八落。 小旧鸢脸色很镇定,他勉强站住,面前的树林像是潮水似的一片片倒下,很快就铺展到他面前。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四散逃开,反而侧着耳朵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但他的修为确实太差了,什么都听不出来,反而被逃窜的弟子们喊得耳朵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青颂竟然制服不了岛上的精怪? 小旧鸢皱着眉头走进林中,这次没有人给他穿林拂叶,他走得很慢。在被一团瑟瑟发抖的爬山虎挡住去路时,小旧鸢恼火了,他愤怒地伸手撕扯盘根错杂的藤蔓们,手指被划破,掌心血肉模糊,这让他更气愤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搞鬼。哼,堂堂上古巨龙,竟然还要我这个魔头……嗯?” 小旧鸢霍然回头,一个半大少年从他身侧跑过去了。少年在这乱七八糟的树林里健步如飞,一根石柱眼看就要砸下来,却被他轻巧地跳了过去。 小旧鸢一惊,正要出声,又有更多的人跑出来了。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全都步伐矫健,一个劲朝着林外奔跑,和那些门派的人混在一起,纷纷下水往远处游去。 小旧鸢看了一会儿,嘴角缓缓勾起。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的信号弹,朝着天空弹开,告诉齐家的人岛上有异变,然后把东西一扔,继续朝岛中跋涉。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鬼哭狼嚎的声音,进岛寻宝的人都聚集在石林中,不少人都被砸死了,剩下的人却像是做梦似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并不逃生,任石头和树木砸。 有的抱着树哭,有的念念有词,小旧鸢看到跟青颂说话的灵秀派弟子跪在地上,面朝东方,神情肃穆地一个劲磕头。 小旧鸢不厚道地笑了,石林倒塌,正好方便他发挥。他展开翅膀朝着石林中间飞去,没一会儿就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 青颂站在石林中心,周围山崩地裂,他仍一脸淡然,一根石柱眼看就要砸到他身上了,却诡异地偏了一个角度,砸在他脚边。 小旧鸢不觉想起自己当初对青颂动杀心后,那百爪挠心生不如死的感受,嘴角抽搐着缓缓落下来,站在一边。 青颂眼睛似睁不睁,像是被魇住了,但是嘴一点都没受影响,小旧鸢刚凑近就被迫听了一耳朵唠叨。 “要是人人都愿意为补天出一份力,不管是找材料或是转移灾民,甚至帮忙传递天漏的消息,现在的天下都不该是这样的……此处已经被人发现了,毁山也无用,让这么多灵物无家可归,岂不可惜?若是你不嫌弃,此后无花山便是他们的去处。无花山上有很多可爱的孩子,他们会和睦相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可愿意做一方春泥,把天上的漏洞补上?” “你自己怎么不去?!” 一声爆喝突然传来,青颂面前的虚空黑烟滚滚,小旧鸢赶紧探头去看,片刻后一个少年狼狈地半跪在青颂面前,喷出一口鲜血。 吐完血,少年秀丽的脸蛋苍白如纸,抖着手指向青颂,隐隐要发怒,青颂立刻上前扶住他,答道:“若是我能把天补上,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在天漏伊始便试过了,虽然我是上古青龙,但天并不接纳我。” 少年看了青颂一眼,双眸闪动,欲言又止。 青颂擦掉少年嘴边的鲜血,目光中带着惋惜和悲哀,又道:“打扰你清修是我不对,求你补天是我太过胡搅蛮缠,但只有先天灵物才能让天漏弥合。万望体谅,请三思!” 少年叹了一口气,神情不复刚才那般激愤。他看看旁边站的小旧鸢,问道:“这又是谁?” 青颂看了小旧鸢一眼,答:“是我的孩子,不不不,你误会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小旧鸢脸色微变。 少年借着青颂的手站起来,微微抬头仰望着青颂饱含歉意的脸。 少年鼻梁秀挺,下巴尖小,连小旧鸢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长得十分秀美,若是个女人,定是个美人。 小旧鸢在一边咋舌,少年的视线久久在青颂的脸上驻足,青颂回之以坚毅和鼓励的眼神。 片刻后,少年拍拍青颂按在他手腕上的手,有意无意地反手抓住了青颂的手腕,拉着他边走边说:“我跟你走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牺牲 小旧鸢脸上的怒气几乎要变成化骨绵针,一根根射向少年。他攥着拳头站在原地,等着青颂回头。 但是青颂似乎忘了自己这次不是空手来寻宝,还带了个只会飞的小旧鸢。 相携行过万里河山,见过百种宝物,最近还一同欣赏了桃花精出浴,但小旧鸢眼睁睁看着青颂把他丢下跟着少年走了,没有回头,真得一次都没回头。 青颂被少年攥着还挺高兴,笑呵呵地说:“多谢你的体谅,哪怕此事不成,日后若是你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定当竭力相助。灵物们也可以去无花山……” 少年闻言顿了顿脚步,青颂俊朗的脸庞像是放光般的笑着,少年忽然抬手摸了摸青颂的脸颊,青颂愣住了,虽然强装镇定,但其实还是不太自然。 “不必麻烦。若是我走了,他们也会走的。”少年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岸边。 乱石和树木让海水变得浑浊又动荡,海边一个人都没有,想来人们游过海了。 青颂恭敬地低头邀请少年一起过海,少年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青颂。青颂揽起少年的腰,刚要跃起,忽然想起小旧鸢来了。 青颂回头一看,小旧鸢垂眼站在青颂身后几丈外的地方,脸色极其冷漠,看着青颂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完了,小旧鸢肯定生气了。青颂忧愁地看着小旧鸢,不知道这次他要记几天仇,要挟要吃多少果子。 但小旧鸢却并不理他,走到岸边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 “小旧鸢你这是做什么?” “你眼瞎吗,我当然要过海。贪婪海,呵呵,我□□,它还能贪我何物?” “等等,不必,我们一起……” “呵!青颂,既然你这么不拿我当兄弟,那咱们就此别过。” “……” 青颂单膝半跪在地上,求了小旧鸢好半天,小旧鸢才勉强答应回岸上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走人。于是青颂左手揽着少年,右手揽着小旧鸢,飘飘乎乎过了海。 因为小旧鸢及时报信,齐家的人把山上跑出来的灵物全抓住了,灵物们一被抓住全化成了脏兮兮的石头,但是这次没人把它们扔掉,反而都放进了袋子里。 青颂和齐家的人解释在山上发生的事,说那些宝玉都是普通灵物,还是放了吧,这个少年才是最珍贵的灵物。 幸存的人远远看着青颂带出的少年,不少人蠢蠢欲动要上前报仇,少年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目光一直落在青颂身上,看他宽厚的肩膀,高大的身材,和带笑的侧颜。 原来传说中的上古青龙竟是这番样子,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少年这厢看得目不转睛,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风景。小旧鸢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抱着胳膊打量着少年,又低头看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他这一世托生成旧鸢,长相不尽如人意。脸和鼻子还看得过去,只是这双眼睛也太圆太大了,睫毛浓密纤长,还略微卷曲,真是越看越像只旧鸢。 所以即使身体长成了十六七的样子,光看脸还像个小孩。偶尔他发怒的时候,青颂还会不惧死地上来拉他的脸蛋,太没有尊严了! 万幸,他化魔的时候容貌会稍稍发生变化,上一世当雪生魔是他最满意的长相了,冰肌雪骨,眉目犀利,天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惜青颂没看到,要不然还有这个玉石精什么事。 但真等到他化魔那一天,青颂估计没心情看他长成什么样吧。 小旧鸢放下手,把视线移向大青龙,大青龙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径直走到少年面前,抬手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少年按住青颂的手不让他再客气行礼,温情脉脉地注视着青颂的眼睛,答:“叫我阿瑾好了。” “好。” 青颂无视所有窥探的目光,带着小旧鸢和阿瑾踏云离去。行了快四个时辰,天色越来越昏暗,风也大了许多。 小旧鸢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早早就躲在青颂后面让他挡风,就像他习惯的那样。阿瑾则立在云头,蹙眉问道:“那就是天漏吗?” “对。这处天漏从几百年前就有了,原本只有方寸之大,可现在,唉,不补便会越来越大。附近的人已经搬到远处去了,但经常有地方突然天漏,来不及逃生的凡人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吞噬。” 阿瑾示意青颂把云降下,迎着风走了上去,雨丝打在他清俊的脸庞上,很快他的衣衫全湿了。 他面色忧愁,抬头看着天漏,它就好像一处倒挂的深渊,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完全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不时有电闪雷鸣撕裂天空,却不能那处黑暗照亮。 阿瑾默默地站着看天,青颂站在阿瑾身后,一手扯着小旧鸢的手腕,怕小旧鸢被大风刮走。青颂不敢打扰阿瑾,也不想再说什么,便陪阿瑾站着。 站了快两炷香的时间,小旧鸢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他变成雏鸟以后从来没有离天漏这么近过,疯狂的大风把他的头发全糊到脸上,眼泪几乎要被吹出来了,实在狼狈。 但是阿瑾顶风而立,形容优雅,怪不得青颂一直看着他。 小旧鸢忽然觉得无趣,他在青颂身边简直白费功夫。虽然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但是这样的浪费让人不愉快。 小旧鸢几乎打定主意这次回去就不跟着青颂出来了,让大青龙自己拯救苍生吧。 忽然阿瑾动了,他慢慢地回过头来,眼神有些悲伤,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以前也这么劝人牺牲吗?”阿瑾温吞地笑了笑,道:“有些不近人情呢。” 青颂脸上又浮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么一笑尤其像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就差没摸着自己后脑勺说话了。 阿瑾也笑起来,这次笑容里多了些释然的意思,周身散发着温润的气息。 他走到青颂面前,青颂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青颂终于忍不住道:“我这是头一次劝人补天,以前拿来补天的都是未修出心智的灵物。” 阿瑾点点头,看了看扒着青颂衣角的小旧鸢,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往前走出几步,回头道:“青颂大人,阿瑾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你说得对,阿瑾得天地养育多年,现在该做点什么了。” “你,你愿意?”青颂不敢相信阿瑾竟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脸上明显带着点吃惊。 接着,让他更吃惊的事发生了。阿瑾忽然跑回来,踮起脚在青颂的唇边亲了一口,而后后退几步,径直朝着天上黑漆漆的大洞飞去。 飞到半空,阿瑾化作漫天亮晶晶的碎玉,顶着风迎着雷电,义无反顾地朝着天漏扑去,用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皮肤竭力和天融合。 青颂眼睛倏然回神,紧张万分地看着阿瑾消失的方向。 就像拿出绳子把口袋扎紧了,天漏里掉出来的风霜雷电逐渐减少,漆黑的大洞也越来越小。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青颂咬牙看着最后一点天漏,恨不得自己扑上去把这个洞堵上。万幸的是,这一次上天眷顾了他,天漏完全补上了。 天漏消失的瞬间,天地骤然失语,千里荒原沉浸在杳无人烟的沉寂中,青颂不知什么时候攥住了小旧鸢的手腕,自己都不知道使出了多大的力气,小旧鸢白嫩的手腕被掐的发紫。 “成功了?”青颂有一种做梦般的不踏实感,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手背上忽然传来锐痛,他茫然地回头一看,小旧鸢使出了吃奶的劲咬了他一口。 青颂缓缓回过神来,松开小旧鸢,自己飞到天漏的地方看了看,没有一点痕迹,这是补得最好的一次,简直就像是阿瑾本就是天的一部分。 “小旧鸢,我们成功了。”青颂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小旧鸢说话,像是非要找个人确认这一切是真得。 小旧鸢冷冷回道:“是啊,玉石精倾慕于你,愿意以身补天,还补得这么好,比之前的桃花精强多了。” 然而青颂只听到了前两个字就像疯了似的立刻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东看西看,仿佛找不到北了,激动得脸色发红。 扑通!青颂又给天跪了。 “感谢上苍!”青颂几乎匍匐在地,连小旧鸢靠近他都没发现。 “多谢阿瑾,此恩此德,青颂永生不忘!其他的灵物我一定带回去好好照顾!” 青颂朝天叩拜两次,待要拜第三次的时候,小旧鸢拉住了他的衣领。 青颂不知道小旧鸢怎么看起来那么生气,他直接把小旧鸢扛起来扔到肩上,像一匹撒欢的野马似的在荒无人烟的大地上奔跑,边跑边道:“天漏有救了,普通的灵物不行,只有心智开化的先天灵物才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蓦然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青颂下意识摸摸被亲过的嘴角,若有所思地看着补好的天,迟来的忧伤出现在他眼中。小旧鸢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翅膀,自己飞走了。 青颂回到贪婪海边时,天已经全黑了。口袋里的玉石像是感应到了阿瑾的离去,个个现出人形来,面朝阿瑾离去的方向。 青颂亲手解开口袋,每打开一个就是一张哭泣的脸,在摇曳的灯笼照耀下,真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青颂恨不得立刻把他们全带到无花山去,可惜没有人愿意跟他走。就像阿瑾说得那样,洄岛毁了,灵物们各自找了去处。 那天回去的时候,青颂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小旧鸢连番挑衅,瞪眼嘲讽,青颂都没来哄他。最后青颂按住小旧鸢的翅膀不让他飞,语气很落寞地问:“我是否太不近人情?” 小旧鸢真想铿锵有力地回一个字“对”,但不知为何没说,可也没给青颂好脸色看,翻了个白眼,哼哼了两声。 青颂没有再追问,他背负双手站在云头,望着蔼蔼云山,神情渐渐平静。 小旧鸢忽然冷不防问:“你没有娶妻是因为喜欢男人吗?” 青颂差点被风刮下去。 “为何会这么想?” “你看到桃花精时面不改色,从容不迫替人找了身衣服。但是刚刚那个玉石精只是亲了你一口,你好大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我有吗?其实现在想想,我确实有些不近人情,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去补天,而且此事宣扬出去,恐怕其他人会……” “你活了这么久,应该也看过男人和男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也不是什么奇事。”小旧鸢对补天完全不感兴趣,反而朝着诡异的方向一直钻研。 小旧鸢仔仔细细地看青颂,像是非要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证明他喜欢男人,青颂叹了一口气,盖住他的眼睛,哭笑不得道:“你为何知道这么多奇怪的事?” 奇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若是有一百个女修女妖追过魔,那便有十个男人追过魔。 一开始魔还觉得不可思议,把人赶走后立刻跑得远远的。后来他就习惯了,一边躲一边回头看看那些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次一个狐妖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了他好几天,魔实在无聊便假意不查,躺在树干上继续休息。 狐妖慢吞吞地摸到树下,就像是在看神袛一般仰望着魔,鼻翼翕动。魔微微挑起眼皮看他了一眼,继续闭眼装睡。 等了好久后,他才听到狐妖说:“果然灵力充沛,要是能******” 魔下颔收紧,抬起手,隔空把狐妖抓起来远远地扔了出去。 但玉石精和狐妖不同,他看起来是个正经人,最后冲青颂微笑的时候,确有几分令人心动的魅力。要是当初玉石精也追他几天几夜,魔觉得自己应该会从树上跳下来,好好听听玉石精想干什么。 “在想什么?”青颂边脱衣服边问道。 小旧鸢没说话,青颂把衣服披在他身上,道:“睡会吧,回无花山还得好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失效 这次回无花山,青颂没有立刻离开,每日待在书房里看书沉思。 期间齐家的人又来传信两次,希望他去南疆大陆找灵物,青颂罕见地没有立刻答应,问还有别人去吗,齐家管事答有两个门派的人受邀前往,但若是青颂同去,把握会大些。 听完青颂表示不去了。 齐家副管事略一思忖,最终没再说什么,拱拱手道别。青颂回礼,转身回山继续看书沉思。 副管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回去就告诉主人,青颂大人被冷遇多年,这次怕是赌气不想干了。 小旧鸢斜倚在塌上,看着青颂平正的脸庞,却想,青颂肯定因为那个叫阿瑾的伤了心,不忍心再拿先天灵物补天。 这次可不是小旧鸢乱揣测,青颂回山后,晚上偷偷摸摸地给阿瑾立了一个衣冠冢。不知是有意还是图方便,这个衣冠冢就立在安息洞里,和那一百多具魔的遗骨成了邻居。小旧鸢等青颂离开,想进洞搞点破坏,谁知一碰结界青颂立刻赶回来了,当着小旧鸢的面在结界上又加了一层结界,保持惯有的温和带笑的表情,说:“这里埋的都是苦命人,让他们安息吧。” 在我的洞里埋别人的衣冠冢,还这么振振有词? 小旧鸢立刻发飙,挥起翅膀扇动石块打砸结界。青颂连拖带抱,好不容易把他带出山洞,夹到胳膊下想弄上山。但小旧鸢可不是一年前那个只比姬平高一点的小鸟崽了,他已经和青颂的胸口一样高了。 小旧鸢见青颂吃瘪,坏坏地笑起来了,正要说“你已经奈何不了我了”,青颂忽然矮身弯腰,将小旧鸢扛到了肩上,笑呵呵地扛上了山。 五天后,齐家的人又来了。这次传来的消息十万火急,说是上次去南疆寻宝的人被困住了,三十几个人一个都没回来。齐家请求青颂出手救他们,顺便把灵物带回来试试能不能补天。 这下子青颂没法推脱了,草草把书一卷再次出山。 小旧鸢还记得青颂把他扔下的仇,并不想再跟青颂出门。 他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山洞里,本以为能逃过一劫,谁知青颂特意来寻他,时间紧急,甚至动用了一种他闻所未闻的异术,让无花山的草木全指向了小旧鸢所在的方位,最后青颂一只手把小旧鸢从洞里拖出来,扛到肩上带走。 “大青虫,你是不是怕你走了,我会把你山上的孩子都吃掉?小恶灵可怕得很呢!”小旧鸢磨着牙,没好气地问道。 青颂微微一笑,想过来摸小旧鸢的头发,小旧鸢躲开了。青颂揉揉眉心,道:“非也。我只是觉得你再多一些经历,会对世间的人和事另眼相看。” 小旧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跟你待得时间久了,便真有些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傻到以别人为先。” “这算傻吗?”青颂好奇地问。 “当然,要是我喜欢那个叫阿瑾的,我便不会让他补天,天下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他死了,你躲在屋里感时伤秋,唉声叹气,还有个屁用。” “我何时说我喜欢他了?何时唉声叹气?莫要,莫要扭曲事实。” 青颂把小旧鸢抓过来,晃晃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小旧鸢挑起下巴,眼睛半闭,从眼皮下矜持地抽出一点视线分给青颂,哼了一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后来青颂又跟小旧鸢解释了好多次,但是小旧鸢打定主意青颂对阿瑾念念不忘,怎么都说不通,便由他去了。 青颂出手,南疆的灵物立刻俯首称臣,主动把他们要的灵物献了出来。 齐家的情报很少出错,灵物大都罕见奇异,这次的灵物也是如此。它是一只山茶花精,听说花开几百年不败,身有异香,离花百里都能闻到花香,引来蜂蝶无数,最后把齐家的人也引来了。 青颂本以为这花精会和桃花精一样身姿妖娆,美艳动人,没曾想竟看到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被捆好装进袋子里,眼睛和小旧鸢一样又大又圆,见到青颂的瞬间噗一口喷出三丈大火,青颂伸手接住火团,手指捻了两下,火熄灭了,茶花精不敢吱声了。 面对这样的先天灵物,青颂根本没法开口。小旧鸢推开青颂,展开三寸不烂之舌,连劝带恐吓,逼得茶花精在就死和补天间选了一个。 茶花精眼眶里泪水滚滚,颤颤巍巍地回头看青颂,似是有话要说。青颂见到赶忙上前,半蹲在她面前。茶花精问:“我还会重新回来对吗?” 青颂一愣,回头看小旧鸢,小旧鸢懒洋洋地抱臂走过来,茶花精简直怕了他,不由地后退一步。 小旧鸢道:“你要相信旧鸢哥哥的话,魔那样的祸害都可以一次次轮回,你们这些为了补天牺牲的灵物肯定也会重回大地。” 茶花精含泪点点头,飞到天上去,把一块十丈见方的大洞补好了。青颂叹了一口气,和小旧鸢又回一次无花山,给茶花精立了个衣冠冢,详细写上茶花精牺牲的日子,补天的方位。 这次没等青颂开口,小旧鸢很自觉地走出了安息洞,还对青颂说:“走吧走吧,不要打扰苦命人安息了,苦命人呐!”说完这个苦命人还装模作样地擦擦眼泪。 青颂被他逗笑了。 接下来的一年里,青颂和小旧鸢又陆陆续续找到很多像阿瑾和茶花精这样有智有本领的灵物。灵物们大多被青颂说服,自愿去补天,无花山的安息洞渐渐快要被衣冠冢填满了。 不只是青颂,还有更多的人自发寻找先天灵物补天。但是他们没有青颂识灵物的本领,抓到一个有智灵物就逼迫它补天,出了好几起补天不成却害死灵物的惨祸。 过年后不久,青颂待在无花山还未启程,有一日忽然有三架云车停在山脚下,这次齐家的家主竟亲自来了。他告诉青颂,阿瑾补过的天又漏了。 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青颂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还差点被树根绊倒。 小旧鸢赶紧扶住他,皱着眉头道:“漏了就漏了,再找灵物补就是了,能管一阵也是好的。你摆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想让我同情你吗?” 青颂摇摇头,对小旧鸢笑笑,道:“你懂事了,知道安慰别人了。” 青颂笑得十分轻,像是肩头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要很用力才能笑出来。 小旧鸢被他笑得浑身不舒服,嫌弃地抽回手,嘟嘟囔囔地自己回山了。 就像是暴雨来临前划破天空的电闪,阿瑾补天失败只是一个开始,其他灵物补的天陆陆续续跟着漏了,这一年来抓捕有智灵物的人成为一个笑话。但没多久,这些人又开始继续抓捕灵物,他们和小旧鸢想的一样,能阻挡一阵也是好的。 青颂便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出山了,远赴齐家商讨对策。可这次携手共进几万年的双方产生了分歧,齐家主张继续寻找有智灵物,青颂希望他们提供无智灵物的消息,打算继续寻找一样东西,能从根本上把天补上。 虽然家主同意会继续派人寻找无智灵物,但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发动全部人力物力去寻找了。青颂对此并没有怨言,齐家已经为补天做了很多。 双方不欢而散,青颂便带着小旧鸢踏上了独自寻找补天材料的路途。二十年间,他们两个几乎把整个大陆都走遍了,试过上万种灵物和珍稀材料,最后仍以失败告终。而捕获有智灵物的行为愈演愈烈,有智灵物却越来越少,常常大半年都没法再找到一个能补天的灵物。天却越漏越大了,白眉山附近几万里的土地全部沦陷,天漏逐渐蔓延到了西方大陆上。 小旧鸢坐在茶馆的长条凳上,左脚踩在凳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偷听身边人讲话,就当听故事解闷了。 青颂出去打听消息的功夫里,他已经知道左前方那个断眉的汉子家里有个河东狮,不让家里的男人纳妾。后边那个中年男人儿子今年高中状元,马上就要启程进京当官去了。正前方七八个人在讨论前段时间忽然涌进城的修士们,说起他们佩剑的花纹有多华丽,年岁几何,最后提到修士们把兰花馆的花魁抓走,老鸨去官府告状,修士们却说那花魁是狐狸精,要送去补天。 小旧鸢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几个人,心想可不能让青颂知道此事,否则他一定要去找那些修士们理论。 小旧鸢烦透了听青颂和人理论,青颂唠唠叨叨,令人耳鸣,对方看不起青颂,言语间多讽刺和嘲弄,这让小旧鸢气愤。最后青颂还不让小旧鸢动手打人,只能白白吃一肚子气,着实亏本。 小旧鸢抬抬屁股,准备换个地方听故事。他刚站起来,那七八个人里忽然有人说:“最近怎么没听到魔的消息,他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吧?” 小旧鸢又坐下来了,把瓜子往桌上一扔,拿起粗瓷的破茶杯,抿了一口又苦又涩的茶水。 “嗯嗯,二十多年了。传说他前几世死时怨气滔天,他前一世叫什么,雪生魔,雪生魔就是当场托生在雪花上,就地化魔,大开杀戒。这一世怎么这么安分?”一人道。 “孔福兄真博学,雪生魔可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咱们这样的凡人哪有机会知道这些。” “我表兄家有人成了灵修,他们有人专门记录魔做下的事,年年寻找魔的踪迹。修士们也很奇怪,按照雪生魔死时的样子,他应该会就地化魔,神风大人正好和他大战一场,可他竟然这么跑了。” “魔难不成真死了?”一人觎着众人的脸色,小声问道。 大家沉默了,小旧鸢竖起耳朵仔细听,片刻后有人道:“那可不一定,以前也有好多年才化魔的时候。依我说,魔肯定找地方躲起来了,身边有个如兰馆花魁那样的角色,每日饮酒抱美人,岂不逍遥?” “哈哈哈,孔福兄说的不是魔,而是自己吧!”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打趣孔福兄,让他去如兰馆英雄救美。孔福却红了红脸,道:“胡说!我家中有妻,怎会喜欢如兰馆的花魁……” 小旧鸢笑了笑,三口两口喝干粗茶,随手抓起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往外走,刚刚走近门口就看到他的美人来了。 青颂站在门口不进来,一直往袖子里揣什么东西。小旧鸢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看了他好一会儿,青颂没发现,又折腾了一会儿发现揣袖子里容易掉出来,就把东西拿出来了。小旧鸢定睛一看,是包油纸裹着的酸糕。 青颂略微一想,最后把乾坤袋拿出来装酸糕。 他那乾坤袋里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灵物残片,旧书,凡人送他的破东西,还有不知道多少年的破玩意儿也没收拾出来。前几天他们在山中遇到一只六足猛虎,现在虎皮也在乾坤袋里。要是把酸糕放进去,那还能吃吗? 小旧鸢一步跃下台阶,直接扑到青颂身上,左手抢乾坤袋,右手抢了酸糕。青颂像是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任他抢。 小旧鸢退后两步,站在茶馆的台阶上,一边嚼酸糕一边道:“姬平要是知道你把东西放到虎皮里带回去,他一口也不会吃的,这小家伙最近爱干净了。你给他还不如给我吃。” “这个月暂时不回无花山,酸糕本就是买给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还想藏起来?” “你太不知节制,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全吃完才罢休。这次买了这么多,你一次吃完定会腹胀难受,晚上趴在塌上哎哎……” “你住嘴!还你破酸糕!谁稀罕!” 青颂接过酸糕,哈哈地笑起来。他容颜俊朗,双目含星,牙又白又整齐,要不是身材高大肩膀宽厚,衣袖下隐隐现出肌肉的轮廓,还真算个美人。路过的女人们都要看他几眼才走开,还有人看不够似的,都走出十几步了还扭头看。 小旧鸢目不转睛地看着青颂,青颂把酸糕揣进怀里,拉着他重新走进茶馆。还未来及坐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喧哗声,回头一看,茶馆外的路上走来二十几个修士,他们推着一个大大的笼车,笼子里蜷缩着两个面目苍白的男人,正在瑟瑟发抖。 小旧鸢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茶馆里有人探头看去,讶然道:“这不是如兰馆的花魁吗,怎么还游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起疑 好事者三言两语把门前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小旧鸢手掌按在额头上,深吸一口气,想骂人。身边一阵风起,青颂果然冲出去了,张开双臂,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拦在笼车面前。 接下来的进展和小旧鸢设想的完全一样。 青颂和人理论,说狐狸精不是先天灵物,无法补天,况且这两个男人也不是狐狸精。修士们大怒,让青颂滚一边去。青颂亮明身份,说自己补过好多次天了,让他们相信他。修士们更怒,一个立场不明为魔说好话的人有什么可信度,让青颂快滚。 虽这么说,但忌惮于青颂的本事,修士们一边和青颂纠缠,一边偷偷让人把狐狸精带走。 最后,小旧鸢出场,先骂了青颂几句,最后集中精神把这些修士骂得狗血淋头。双方大打出手,青颂轻轻松松把人救出来了,长臂一伸,左手揽着俩,右手揽着一个,带着三个人飞到城外几里一座小山包上。 如兰馆的花魁和他身边的小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那些修士们有多野蛮,这般那般又那般这般,事后却不给钱,还要带他走,他不肯,那些人就说他是狐狸精,要送他补天。 青颂开始有些听不明白,后来听明白了想拦着他不让再说,但是一拦花魁就想哭。再后来青颂整个人已经无力反抗了,双目怔怔,一个劲点头。 忽然青颂想起小旧鸢还在旁边,立刻捂住小旧鸢的耳朵,小旧鸢听得正起劲,被他一捣乱,当即大怒,龇牙咧嘴地瞪了青颂一眼,作势要咬,青颂讪讪松手,小旧鸢让花魁继续说。 花魁说得口干舌燥,心满意足,郑重地道过谢后,想以身相许。青颂忙摆手,笨拙地解释一番,劝花魁别回去了。 花魁看起来有些惋惜,但也没再纠缠,扫扫衣服上的土,道:“不回去也没关系。我和小童再去下一个地方住下。不管到哪里,我都能当花魁。” 小旧鸢觉得这话并不是花魁自大,有这样传奇经历的奇男子,当得起花魁的美名,毕竟没有几个男人能忍受被男人那样对待,还以此为乐。 小旧鸢摆摆手,和花魁道别。青颂心虚地看着小旧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像听完这些事的小旧鸢就不是以前的小旧鸢了。 小旧鸢心情非常愉快,扯扯青颂的衣襟让他低下头来,贴着他耳朵说:“我是为了你才听的啊,以后路上万一再遇上一个像阿瑾那样的,省得你笨手笨脚一问三不知,错过好姻缘。” 青颂低下头连连退开好几步,忙不迭道:“莫要胡说了,我们该走了。” 小旧鸢赶紧凑过去,见青颂脸颊果然微微一红。 说来奇怪,这些年来每逢碰到个长得漂亮的女人,小旧鸢都会拿来打趣青颂一番,这样的事多了,青颂已经能渐渐淡然面对,但若是拿他和一个男人打趣,青颂必定会红一下脸以示敬意。 青颂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一下心情,露出一个面具一样标准的微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朝前走去。 小旧鸢笑得快要趴到地上,背着手跟在他后面,不时绊他一下,扯扯衣角,后来趁他不备助跑两步,一气蹿到他后背上,青颂顺势捞起小旧鸢的膝弯,把他稳稳地背住了。 小旧鸢细长的腿随意地晃荡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走了两步后开始哼一首靡靡小调。青颂听了露齿笑了笑,再走出几步,忽然停住脚步,侧首问道:“你如何知道这首词曲?” 小旧鸢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首小调讲的是渔夫和鱼的爱情故事,调子朗朗上口,当年风靡一时,几乎谁都会哼两句。但那可是一万多年前的东西,他一时得意忘形竟给哼出来了。 “又偷偷看闲书听闲曲了?奇怪,这么多年的曲子竟然还有人在唱。那日给你找的《方圆之道》看完了没有?” 青颂不等小旧鸢想出借口,自己先给他找了一个,还抖抖肩膀,把小旧鸢颠来颠去。小旧鸢舒了一口气,趴在青颂后背上装死不吭声,青颂连着问了好几遍,最后只好笑着作罢。 青颂体恤小旧鸢没有灵力,身娇体弱走不了远路,把他背到下一个城镇才放下来。 他们找到客栈的时候夜幕已然落下,小旧鸢在青颂背上睡了一觉,夜里躺在硬板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他起身下床,把外衫草草往身上一披,推门出屋,打算找青颂寻点乐子。 大青龙不需睡觉也不用饮食,不管何时找他都精神抖擞,简直比魔的存在还要反天地伦常。 小旧鸢站在青颂房门前,吹了句婉转清亮的口哨,等着青颂来给他开门。但连吹了三声,房里都没动静。小旧鸢径直把门推开,房里无人,《方圆之道》摊在桌上,茶水喝了半碗,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临时离开了。 小旧鸢眉梢抽动一下,若有所思地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走出房门,看着直通楼梯的走廊,沉思片刻,走下楼去。 这家客栈一楼大堂招待住店的客人和行人吃喝,二楼往上才是客房。 小旧鸢刻意放轻脚步,站在一楼拐角处,望见大堂里有一角青色衣衫,那独一无二的青龙色,让他一眼就认出是青颂了,于是心稍稍放下,正要举步下楼,忽然听到一个男人说:“青颂大人把我们困在这里,不知是何意?难道因为上次的事对我等仍怀恨在心?” 小旧鸢脚尖虚点在半空,悄悄又收回去了。 这个声音是破魔队的冯康。 “若非阁下穷追不舍,青颂也不会使出这般手段拦住各位。”青颂慢条斯理地答了一句。 单看青颂隐隐带笑的面容,还以为他心情不错,可小旧鸢和他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光听声音就知道青颂有些生气了。 小旧鸢饶有趣味地勾勾嘴角,听墙角听得非常愉快,要不是怕动静太大让别人发觉,他真想捏一把瓜子再来一杯粗茶。 “青颂大人说笑了,破魔队还有正事要干,怎么会追着你们不放。”冯康道。 “唉。上个月在莲峰山,破折谷,永安城和定波城。这个月伊始,你们一直跟着我们,寸步不离。刚刚我打算离开客栈见一位故人,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就想上楼,其用心已无须多言。不知我家小孩子有何处得罪诸位,难道当年的事诸位仍念念不忘?小旧鸢以前确实顽劣,但近年来已经懂事多了,若是有恩恩怨怨解不开,不如今日就在此地说明白,以后双方各行各路,莫要再难为他。小旧鸢,过来吧!” 等了半晌,小旧鸢才慢吞吞下了楼,一露面就把刀锋一样尖锐的视线扎到冯康身上,好似看到了杀父仇人,看上去似乎没有“懂事多了。” 青颂有些头痛,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把小旧鸢拉到自己身边来,道:“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旧鸢,年纪还小,以前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小旧鸢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捡了一张长凳坐下,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冯康。 想他堂堂一个魔头,竟然被人跟了这么久都没发现,真是丢人! 青颂拍拍小旧鸢的胳膊,让他说话,小旧鸢并不买账,气呼呼地拍开他的手,满心恼火地想,和青颂待了二十多年,肯定是被他养残了,再过几百年没准和无花山的人一样蠢了! 青颂又扯扯小旧鸢的袖子,冯康嗤笑道:“青颂大人还是别白费功夫了,我看他和二十年前也没什么两样。” 小旧鸢拍桌而起:“关你屁事!以前放过你是小爷心情好,再敢跟着我们试试!” “阿卵!”青颂忽然喊道,神情有些严肃。 突然被叫了小名的小旧鸢狠狠砸了一下桌子,还是忍下了。但是他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受气,转身就走。青颂拉着他,反而被他拽起来,拉拉扯扯往楼上走。 “且慢。青颂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也就直说了。”冯康忽然道。 青颂回头看冯康,不动了。小旧鸢扯不动他,只好也停下脚步,倚着扶手不耐烦地站着。 “二十年前,在西疆的大漠,破魔队和他发生了点不愉快,他施展了一门异术。青颂大人见多识广,敢问这是何种异术?” 小旧鸢脸色阴沉,五指捏着木头扶手咯咯作响。 青颂忽然握住小旧鸢的手,不让他再发声。又含笑对冯康道:“你猜的不错,小旧鸢并非普通旧鸢,他是恶灵附身所化。但青颂以为,即使是恶灵也不一定为恶,小旧鸢在我身边二十年,虽然调皮了些,但从未做过一件恶事。” 小旧鸢怔怔地看着青颂的手,又抬头看看青颂的脸,青颂正经严肃,没有脸红,但青颂手心的热度却烫的小旧鸢脸发烧,手臂发热,浑身都别扭得要命。小旧鸢难受地往回抽了抽手,青颂却不放,反而按得更紧了,既是一种无言的袒护,又是一副沉甸甸的枷锁。 “不,我要说的不是此事。青颂大人,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当初你身边这个旧鸢到底使用了什么异术,你是否觉得有些熟悉?” 青颂沉默了,好似真得在沉思。他偏头看了小旧鸢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诧异,但一瞬间就消失了,迅速恢复成抚慰和宽容的笑容。 小旧鸢在上,青颂在下一节台阶,离得这么近,青颂俊朗的笑容晃了小旧鸢的眼,连冯康说什么都顾不上听了。 “并未觉得有何处熟悉。既然诸位不愿和解,那便告辞了。”青颂反手抓住小旧鸢的手,迈上台阶。 “你心虚了吗,青颂大人?”冯康冷冷追问,“当年你和魔头大战八日,被魔重伤,怎会不熟悉魔的手段?” “你怀疑小旧鸢是魔的转生?”青颂攥着小旧鸢的手,回身问道。“那种异术并非魔特有,我,神风大人,还有几位修士大能都能使出来,不过力量有区分罢了。仅凭这点就说他是魔转生,岂非太过武断?” “是不是一试便知。青颂大人,你敢让你身边这个人再使一次异术吗?要是魔显草没有异样,冯康自会赔礼道歉,再不打扰青颂大人补天。” 冯康朝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一个人立刻从怀里摸出一把新鲜的魔显草,在手里攥了几下,绿色的汁液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冯康接过几滴魔显草汁,往前走了几步,往空中一洒,绿汁化作绿雾,弥漫在青颂和小旧鸢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失望 小旧鸢脸色铁青,推开青颂,上前一步,挥起翅膀把雾气挥散了。 干完这一切又莫名地回头看看青颂,青颂低头看着台阶上掉了清漆的部分,好似没看到没听到。 小旧鸢心情又好起来了,有青颂撑腰,他还有恃无恐地踢翻了一张长凳,脚踩在凳子腿上,用鼻孔看着冯康。 “你不敢?你心虚?”冯康指着小旧鸢。 “哈,我有何心虚的?倒是你们,像条癞皮狗一样追着魔跑,就不怕魔哪天心情不好把你们全宰了吗?!” “魔杀得人还不够多吗?今日魔杀我一个,明日会有千千万万义士会为我报仇。死又何惧!你敢不敢让魔显草一试真假?” 小旧鸢拳头渐渐攥起,翅膀呼啦一下刺破衣服钻出来,三丈长的巨翅把大堂里的桌椅掀翻了一片,店主吓得叫了一声,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 青颂看了店主一眼,温言道:“小旧鸢,算了,我们走吧。” 青颂上楼把东西收拾好,又在柜台上放了一点碎银,拉着小旧鸢走了。 夜已深,风凉入骨,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白天热闹的街市显得空荡荡的,两人的脚步声在长长的石板路上回响着。 小旧鸢把翅膀收起来后,衣服后背上的洞一直钻风,冷得他一直打颤。青颂回头看了他一眼,脱下外衫递给小旧鸢,小旧鸢立刻穿上了,快走几步追上青颂,问道:“大青龙,你就没怀疑过我是魔的转世吗?” 青颂低头一笑,复抬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说安息洞里有东西时,我便疑心你是魔,但后来你的种种表现又和魔无关了。” “哦?你觉得魔变成魔前应该是什么样子?” 青颂替小旧鸢把外衫穿好。青颂比小旧鸢高了一头多,外衫几乎要拖地了,小旧鸢两手提着衣摆往身上胡乱缠了两下,抬眼看着青颂,目光很少见地认真起来了。 青颂想了想,道:“不好说,我从未见过化形前的魔。但从他所作所为看,大概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他隐藏身份混在人群中,不能对任何人道明真相,自然也不会有朋友,或许会时时感到孤独,压抑。他想起以前做的事,会不会觉得懊悔忧愁?会不会因为天命的轮回痛苦煎熬?” 青颂抬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月亮,凡间管这叫毛月亮,是凶兆。传闻这样的月夜凡人须退避,以防遇见猛鬼。 但青颂眼神温柔,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嘴角忽然漾起恬淡的笑意,好似把毛月亮当成月亮美人了。说来也对,他这样的人出来,怕是猛鬼要先退避。 小旧鸢脸上不觉也带了笑容,长吸一口气,和他一同看月,道:“听上去你似乎很有同感。你活了二十多万年,看着众神陨落,天地归位,沧海桑田,桑田沧海,王朝兴衰,门派起落。见证了魔头的出生,生祸,天漏。还有你的孩子,他们一个个在你眼前生老病死,你可否觉得苍凉悲苦,怨恨自己有无穷的寿命?” “哈哈!”青颂没有预兆地笑起来了,摸着小旧鸢的头,小旧鸢翻了个白眼,但没躲开。 “小旧鸢,我有时很好奇,你到底存在了多少年?为何我时时觉得和你,有一种,”青颂微笑着思索片刻,但好像没找到合适的词,道,“或许不太准确,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几百年,几千年,而是更长久的岁月,丰富的阅历。只有和神风说话,我才有这种感觉。” 小旧鸢松开手,任衣角掉在地上,拖拖踏踏地转身走了。青颂笑着追上去,问:“怎么又生气了?” 小旧鸢道:“我可比不过你们两块活化石,得天地庇佑,万古长青。连烦心的事都跟我们不一样,我现在只想着下次回山,天旗这臭小子可千万别再让我上他的云头,要不然我真忍不住揍他了。” “天旗修炼小有所成,想让人看也属正常。天旗很喜欢跟你玩,你小时候就这样,你还记得你刚去无花山的时候,和他们打了一架……” “行了吧,还有完没完,都取笑我多少次了。快走快走,冻死我了,再不找地方今天就要睡路边了,我可不想半夜再被猛兽吵醒。” 此夜,两人还是睡在了野外。青颂在树下打坐,小旧鸢躺在树杈上,裹着青颂的衣服睡觉。 此地灵气充沛,青颂查看附近没有危险的妖兽,便开始吸纳灵气,巩固修为。 天上云团渐密,悄悄把月亮挡住了。旷野中远远传来狼的叫声,但距离很远,草地中虫鸣阵阵,夜静谧而安详。 下半夜时,树上的小旧鸢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低头看树下的青颂已经入定,周身放出了十丈宽的半球形结界。 小旧鸢身子一跃,轻轻地落在结界外,半蹲在地上,宽大的翅膀折起贴在身体两侧,就像一只真正的旧鸢鸟。 他回头静静地看了青颂一会儿,眼底弥散着愁苦,孤独,和压抑,这副神情就和他当年坐在百丈冰崖上,等待着有人来包围他时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他低着头,没有人发现。 今夜也没有人看到。 小旧鸢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地上青青草芽,想起那无处不在的魔显草和驱魔队,眼神逐渐清冷。 他站起身的时候,万般情绪凝聚成眼中一点精光,如同夜幕中偶然撞见狩猎的孤狼的绿眸,令人望见遍生寒意。 小旧鸢折返到城中客栈,借着夜色掩映,悄悄落在屋顶,摘下一页瓦片,探身往下看。 房内人影重重,酒气熏天,驱魔队被小旧鸢羞辱,又被青颂无视,每个人心里都不痛快。 冯康也不能免俗,倚窗喝着闷酒。他的手下醉醺醺地过去和他碰杯,他连看都不看,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将军,我们不跟着他们了?那个旧鸢太嚣张了,就算不是魔头也得教训教训他,竟然敢那么跟将军说话。”一个男人大着舌头含糊地说着,杯里的酒洒了一半在冯康身上。 冯康头也没抬,旁边有人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还能怎么跟?青颂只要一上云头,咱们就追不上了。再说了,咱们也没法证明那只鸟就是魔头转世啊,呃~”这人打了个嗝。 “怎么没证据了,那鸟不是能使出那种异术吗?” “青颂都说了,那种异术不光魔会用,神风大人确实也用过,但是没有魔那么厉害。” “你竟然还信青颂?你忘了破魔大会上青颂怎么说的吗,’我近日观魔的言行,发现此人并非常人所言的大奸大恶,凶残嗜杀。只要良性未抿,我相信我们可以跟他讲讲道理’。说的什么屁话,杀了这么多人,凭什么跟魔讲道理!” “够了!”冯康抬起通红的眼睛,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碗筷齐齐一跳。 “青颂这一点确实说得没错,他和神风大人,还有当世大能都会用这种异术。可那只鸟才多大,身上没有一点灵气,他从何学得这种异术?齐家的仆人可看得清清楚楚,旧鸢动手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 冯康站起来,环视屋里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字地说:“事出有怪必有妖,青颂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公然袒护魔,就可能偷偷把魔藏起来。不过一只鸟,和魔比起来算的了什么,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今天喝过酒,明天还要继续跟着他们。我就不信了,他要是魔,还能一直忍着不化魔!” “好!”大家纷纷举起酒碗应和着,刚刚还颓废丧气的众人被冯康一席话又点起了破魔的决心。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露了马脚。小旧鸢无声地冷笑着,没发出一点声音下了屋顶,从二楼临街走廊翻进去,埋伏在楼梯口附近。 没过多久,送酒的小二来了。 夜半三更忽然住进这几个客人,要菜要酒,简直是来讨债的。被从睡梦中叫醒的小二睡眼朦胧,端着托盘打着哈欠,迈上最后一个台阶。 他刚迈步,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盘子里的酒壶立刻打了个旋,眼看就要摔下。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好险地接住了酒壶,小旧鸢冲小二甜甜一笑,道:“小哥小心点啊,酒翻了那帮人闹得更厉害了,吵得我们都没法睡觉。” “对不住对不住,他们喝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应该就歇息了。您多海涵。” 小二低头道歉,想要接过托盘,小旧鸢忽然把手抽回去,惊讶地看着小二的脚下,道:“怪不得摔跤,你腿上什么时候缠了条绳子?” “咦?”小二低头一看,裤腿上真得缠了条白绳,另一头踩在脚底下。 小二赶紧动手把绳子解下来,小旧鸢趁机后退一步,飞快地掀开壶盖,从怀里摸出一棵断肠草,掐出一两滴绿色的汁液,凑近了壶口。 看看这颜色,多像你们喜欢的魔显草。 小旧鸢狞笑着把毒草的汁液滴了进去,盖上壶盖,笑容满面地把酒壶递给小二,道:“小哥真是辛苦,这么晚了还要伺候这些人。” 小二讪笑地接过酒壶,道:“可不好说客人的不是。您先回房睡吧,一会儿就不吵了。” “嗯,一会儿他们就不吵了。”小旧鸢意味深长地笑着,目送小二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突然一阵风从小旧鸢耳边略过,把他耳尖划破了一道血口。 小旧鸢凛然回头,在看到青颂铁青的脸庞的一刻,身后同时传来酒壶落地的声音。 小二惊慌失措地捡拾碎片,抬头质问青颂:“你你你,是你打碎了酒,你赔给我!” 青颂站在小旧鸢面前,胸膛起起伏伏,喘着粗气,像是从很远地地方赶过来似的,而不是静静地站了很久。 “我会赔的。”青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旧鸢,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 这是他们最后的盘缠了,青颂上个月采到一株珍贵的药草,小旧鸢偷着拿去换了钱,要不他们哪能吃吃喝喝。这人自己餐风饮露,还以为别人餐风饮露就能存活…… “跟我走!”青颂一声断喝,打断小旧鸢不合时宜的思绪。 小旧鸢退后两步,斜着眼看着青颂不说话。见他如此,青颂又深吸一口气,喘得更厉害了,往前跨了一大步,在木制地板上落下沉重的脚步声。 “不走也得走。”青颂强横地说着,拉起小旧鸢径直从走廊翻了出去。 小旧鸢落地一个趔趄,青颂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赶紧过来扶起他,反而像头牛似的扯着小旧鸢一个劲往前走。 两个都能飞的人便这样磕磕绊绊地走了三里地,走到他们刚刚休息过的大树下。 小旧鸢早就力竭,强撑着走过来,刚一停步就扑通一声趴在地上,翻了个身,对着皓月和星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故作轻松地嘟囔着:“这么罚我,着实有效,我,我都眼前冒金星了,你……” 青颂猛然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的上半身离地,眼中不见愤怒,反而满是痛意,好像刚刚小旧鸢没给别人下毒药,反而往他心口上扎了把刀子似的。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青颂声音有些发颤。 “知道。”小旧鸢不笑了,脸色也严肃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夺人性命是万恶之首,你在我身边二十多年,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会变好吗?”小旧鸢反问道。 他双手朝后撑地,虽然被青颂抓着领子,但是双腿伸长,仰面看人的样子,懒散而放松,丝毫不觉大难临头。 “要是教化有用,那天下岂不是没有坏人坏事了?但是你看看,青颂,你知道刚刚他们在说什么吗?他们说要杀了我,宁可错杀,不要放过。” “我会保护你,他们绝对伤不了你一根汗毛。你为何非要自己动手害人性命?” 小旧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深吸一口气,垂头不语。 “小旧鸢,你太让我失望了。”青颂冷不防撂下这句话,缓缓站起来,满脸愁苦和懊丧地闭上了眼睛。 小旧鸢如遭雷击,霍然抬头,厉声道:“青颂,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补天救人,我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别得意忘形,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这又是从哪里的评书学来的浑话? 青颂一边难受得要命,一边又觉得滑稽,最后苦笑着,看着小旧鸢防备的姿势,道:“我送你回去思过,什么时候悔过什么时候再下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禁闭 “小旧鸢你回来了,这次怎么这么早?小旧鸢,小旧鸢,你怎么瘦了?” 小旧鸢不理天旗。 “青颂,你们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师父,师父,爹!” 天旗气喘吁吁地拦在青颂面前,青颂这才停下脚步,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莫要乱叫。”说完继续沿着山道往山上走。 小旧鸢被他攥住手腕,宛如死狗一样被拖着走,路过天旗时吐了吐舌头,天旗噗嗤一下乐了,坠在后面,朝他挤挤眼,小声道:“你又惹他生气了?” 小旧鸢歪着脑袋看青颂,没回答。 他这次可不是惹青颂生气了,是彻底把青颂惹毛了,他相信要是他敢说不回来,青颂会立刻拿绳子把他绑起来。 突然,青颂停住脚步,小旧鸢一头撞在他后背上,天旗撞在小旧鸢身上,两人各自捂着额头龇牙咧嘴。 青颂回头一笑,先揉揉小旧鸢的头,又揉揉天旗的头,终于把禁锢的手松开了,小旧鸢的手腕已然被他抓得红肿。 青颂眉头一皱,似是不忍,小旧鸢立刻把手伸到他眼皮底下让他愧疚,然而青颂只是在他手腕上拂过,道:“我便送到这里了,望你好自为之。下次我回来的时候,会考你功课,还有你思过的感受。” “你真忍心丢下我?”小旧鸢不敢置信,但是青颂转身便要下山。他人高腿长,小旧鸢只是一愣的功夫,他已经走出好远了,竟是毫无留恋,心狠如斯。 小旧鸢赶紧追,天旗也在后面追。 “没有我,谁给你找好吃好玩的?谁带你去听评书听故事?谁让你不用每天晚上睡在野地里?谁任劳任怨替你收拾麻烦,你还总是出去惹事,明知道别人看不起你,你还理论个屁……” “阿卵。”青颂听不下去了,他按住小旧鸢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并不是出门游山玩水,救灾和补天全不是儿戏。” “别叫我阿卵,什么破名字,这么难听。”小旧鸢叉着腰,一脸愤愤地看着青颂。 青颂深吸一口气,嘴张了张,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最后忍住了,转身继续往山下走,任小旧鸢在后面如何叫嚷都不回头。 “好,救灾不是玩的。那是谁帮你打探消息?齐家不帮你了,你嘴又那么笨,哪次不是我出马替你打听异宝的方位?你在上面补天,谁在下面抗风抗雨转移灾民?你说丢下我就丢下我,我是你身上的玉佩吗?” “我……” “你没话说了吧?我承认我做得可能有那么一点欠考虑,你可以罚我站,罚我走路,不能……哎!” 青颂神情赧然,低头任骂,但是毫不犹豫地回身一划,像是王母娘娘摘下金钗划出银河一样,在无花山的山脚布下另一重结界。 做完这么丧尽天良的事,青颂惭愧地笑了笑,像是有些讨好,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 小旧鸢趴在结界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下一刻砰砰地打砸结界,同时污言秽语扑面而来。 他拼命地诅咒青颂,从掉青鳞到断子绝孙。和青颂一起度过的二十多年间,再加上以往他在人间晃荡的经历,让他学会很多人间的方言,几乎全是骂人的话。他骂得没有一句重复的话,中间还夹杂几句晦涩拗口的音节,那是不小心把他第一世的记忆带出来了。 幸亏青颂光顾着挠头发揉眉心,长吁短叹,没仔细听。 天旗赶到了,他先问小旧鸢怎么了,小旧鸢根本不理他。他又去问青颂,青颂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小旧鸢,道:“你比他大,要看好他。要是他再做出有违天理伦常的事,用竹简告诉我。” 青颂回头最后又看了一眼小旧鸢,抬起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头,但小旧鸢气得上蹿下跳,青颂的手一伸过来他就作势要咬。 青颂走了。 他彻底消失在拐角的桃花林后,像当初跟着阿瑾走一样没有回头。 小旧鸢哑然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天旗还以为他很伤心,推了推他,没想到下一刻小旧鸢咆哮道:“你这次又丢下我,以后就别想再捡起来了!” 天旗不知道青颂有没有听到这话,反正他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小旧鸢又撞了几次结界,发现如论如何都出不去,就把主意打到天旗身上。 天旗按照他的指示进进出出结界几次,这道结界只拦小旧鸢,拦不住天旗。小旧鸢不信邪,又让天旗往自己身上画符,打算强行拼凑出一个通行结界的符篆,但他对符篆几乎一窍不通,青颂下的结界又不是一般人能解开的,两人从晌午试到暮色渐深,也没能将小旧鸢挪到结界外。 天旗打了个哈欠,建议道:“明天再试吧,没准师父想通了就给你解开了呢!” 小旧鸢被天旗感染,跟着打了个哈欠,不置可否地摆摆手道:“回去吧!” 半路他们遇到了闻讯赶来的三冬,三冬欣喜地嘘寒问暖,问小旧鸢想吃什么,这次回来待多久。小旧鸢没脸说自己是被青颂赶回来的,敷衍地嗯嗯两声,偷偷瞟了一眼三冬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鱼尾纹。 三冬已经五十多岁了。 虽然长在灵气充沛的无花山,但对于连引气入体这样初步的修炼都做不到的三冬来说,不过风景秀丽而已。 三冬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扯着小旧鸢的胳膊不放,年纪越大,三冬越发唠叨了,从山脚走到半山腰的时间,小旧鸢从三冬口中,已经把山上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以如柳为首的几个人纷纷在几年前完成入门的修炼,正式成为一个灵修。 这次青颂算是捡到宝了,如柳根骨奇佳,青颂扔给她几本书,趁着回山不多的时间引导过几次,她的修为就已突飞猛进,和同龄的修士比起来一点也不落后。 天旗和其他几个人比如柳差一点,但近些年勤勉修炼,倒也能勉强算中游。剩下的人,譬如三冬,譬如姬平,都是彻头彻尾的凡人。有些人继续在山上,也有人下山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或者当学徒学手艺。 说话间,三人上了山。草屋前的空地已经摆开了饭食,姬平刚拿起一个馒头,偶然抬头瞥见小旧鸢来了,立刻放下东西跑过来,欣然地叫道:“阿卵。” 又叫阿卵。小旧鸢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心里无比郁闷,当年为何不起名叫阿蛋,叫阿跑也是好的。 但姬平叫这个难听的名字,没有玩闹和嘲笑的意思,反而郑重又小心的,小旧鸢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又摸摸他的发顶,道:“去吃饭吧!” 姬平乐滋滋地转身,先给小旧鸢端了饭过来,小旧鸢没胃口,让他先吃,不动声色地把姬平从头打量到脚,心道,姬平也长大了。 那年被灵蛇惊吓,似乎意外打开了姬平的心智,他开始长高,看书认字,现在俨然成了无花山的账房,和三冬一起管家。 对救命之恩,姬平无以为报,只要小旧鸢在山上,他就一直围着小旧鸢转圈。小旧鸢问他有什么事,他只是笑,也不说有事,和小时候小话痨的样子完全不同,反而把青颂有时犯傻犯憨的样子全数学了来,真是好的不学光学坏的。 姬平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往这边看,他那平凡又满足的样子,让小旧鸢心里阵阵发紧,脑子不断回闪着当年柳树旁的村庄里发生的事。 那个小孩要是能活到二十多岁,也该是这副模样吧? 小旧鸢轻轻地叹了一声,不愿再去想了。 除了几个闭关的下山的,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就坐吃饭,吃完饭各自离去。小旧鸢没有动筷子,拳头抵着下巴,坐在树下看天。 他还是不敢相信青颂真把他丢下,一身轻松地出门去了。 他当年一心想走,青颂全力挽留,现在他不想走了,青颂却把他放下,岂有此理!不成魔没有本事,就要被人这么欺负吗? 当然不行! 翌日寅时刚过半,姬平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在无花山不会遇到强盗破门的事,所以心宽似海的姬平继续呼呼大睡,小旧鸢几步走过去,把姬平从被窝里抓起来。 小旧鸢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但是眼珠子非常亮,乍一看甚至有些吓人。 “姬平,你们师父平时最喜欢什么?他那破屋子里根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几本破书,一个破箱子,夜明珠还是掉了角的,对了,书,哪本书他最喜欢?” 小旧鸢坐在床头,苦苦思索着。姬平打了个哈欠,指指小旧鸢。 小旧鸢:? “师父最疼你了。”姬平一脸睡不醒的懵懂。 小旧鸢:? “师父从来没有带人一起出门补天救灾,你是第一个。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姬平又打了一个哈欠。 小旧鸢在姬平脑门上一推,姬平顺势躺平了。 “继续睡吧!”小旧鸢摆摆手,走了。 青颂那是怕我把你们吃了! 小旧鸢愤愤不平地想着,为了让自己孩子脱离危险,不惜以身饲虎,把麻烦留在身边,青颂确实挺疼这些小兔崽子们。 但他总不能把姬平绑起来要挟青颂吧? 小旧鸢走到天旗屋门前,砰一脚把门踹开。 天旗不像姬平心那么大,听到动静他立刻就惊醒了,不先拿武器防身,反而抓起被子往身上裹。 小旧鸢皱着眉头走过去,天旗已经缩到了床头,低着头,红着脸,一副被人撞破好事的样子。 小旧鸢没多想,一屁股坐在床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天旗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吓得小旧鸢赶紧后退好几步,以为床上又有灵蛇之类的东西。 “你你,你别这样。虽然…….你这么突然进来,我有点…….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说好了。”天旗满脸通红,吐字不清,小旧鸢叉着腰立住了,看到他裸露的肩头,猜想他可能睡觉没穿衣服,于是对他这个样子好像有点理解了。 但又不是很理解。 不管理解不理解,一个不到一百岁的小兔崽子不会让小旧鸢分心太久。 小旧鸢清清嗓子,站在门口开了腔:“青颂最喜欢什么,平时有什么爱好,无花山有什么值钱的?对了,药田!”小旧鸢恍然大悟,双手相击,啪一声响,把天旗跑飞的思绪抓回来了。 然后小旧鸢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天旗怔然看着门外,渐渐有些怅然若失,没多大功夫,小旧鸢又跑回来了。 “竹简呢!给我给我。” “这里这里,别翻了。”天旗赶紧把竹简递给小旧鸢,小旧鸢又跑出去,这次没再回来了。 天旗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跟着走出门去。他毫不费力地在药田边找到了小旧鸢。 小旧鸢仰面躺在地上,枕着田垄,大大的眼睛写着大大的沮丧。他胸口摊放着刚刚从天旗那里抢走的竹简,只见竹简上有两行字。 一行字龙飞凤舞:速来解开结界,否则药田尽毁。 另一行中规中矩:静心思过,毁田无用。 天旗突然明白小旧鸢想干什么了,他坐在小旧鸢身边,抬手在小旧鸢眼前晃晃,小旧鸢双目无神,眼珠都不转了。 天旗好笑道:“师父让你思过你便思过呗!好好道个歉,他会原谅你的。” 小旧鸢眼珠略微转了转,道:“我没有错。” 天旗叹了一口气:“师父说你错了,那你就顺着他的意,道个歉吧。让他解开结界,放你出去。你不是爱吃木浆果吗,咱们一起去宝华山摘果子去。以后也不必跟着师父,我听说补天很辛苦的。若是你想出去看看,我陪你一起去。” 小旧鸢没好气道:“木浆果没了,不会再长了!还有,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你不用修炼吗?” 天旗哑口无言,讪讪地低头,一会儿视线又转到小旧鸢生无可恋的脸上,讷讷地说:“阿卵,旧鸢都长你这样吗?真,真好看。” 小旧鸢一愣,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无所谓道:“这算什么好看,当然,比你们这些凡人是好看多了。” 天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和小旧鸢一起抬头看天。小旧鸢一夜没睡,现在愿望落空,没过多久忧愁入梦。 一个时辰后,无花山突降暴雨,把露宿药田的他和天旗一起浇醒了。 两个难兄难弟同时得了风寒,小旧鸢裹着青颂的被子,坐在竹塌上看雨生愁,天旗也裹着被子过来,陪他一起发愁。 这场雨足足下了半个月才停,小旧鸢触景生情,竟真得生出一种叫“懊悔”的罕见情绪,并且迫不及待地告诉了青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煎熬 “恩人,来,喝口水吧!”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佝偻着身子走到青颂面前,递给他粗瓷破碗装的清水,碗底还沾着两颗泥巴。 青颂满脸微笑地双手接过去,一饮而尽,将碗还给老人家,道:“多谢。” 老妪感激地点点头,走开了。 青颂坐在倒塌的土墙上,青色的衣衫被染得一块黄一块绿,还有不少地方沾了血,这身举世无双的青龙衣看起来像是一块马上要丢弃的破布。 但他气质不凡,腿长肩阔,即使坐在苍烟四起,遍地残骸的地方,也十分有风度。 又有几个人来跟他道谢,他回完礼后,坐回原位,想了想,第十三次从怀里摸出竹简,不厌其烦地看着上面短短两行字。 “近来山中多雨,锦被生潮,我伤寒迟迟未退,怕是熬不到再见君颜。想起以往所作所为,我心甚苦。若下世再为蛋,愿不要破壳为人吧!” 青颂眉梢和眼角一起耷拉下来,满脸愁苦。他修长的手指在竹简上抚过一遍又一遍,又叹了一口气。 小旧鸢着实淘气,但因为长得令人心生喜爱,倒也不算大错。 以往独行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一旦习惯了小旧鸢在身边讨巧卖乖,惹是生非,找乐子吵架,每天耳朵边不得闲,就不能再轻易习惯他不在身边了。 青颂承认他有点想小旧鸢了。 小旧鸢伤寒一事,可能不是假的。 按理说禽鸟有羽,可小旧鸢总是怕冷怕热。他又没有灵气,严寒酷热都要自己的凡躯来扛。跟着青颂补天的日子,得过不知道多少次伤寒,发起烧来两腮通红,自己蜷在一个破羊皮袄里哼哼。但他总是不说,非要完全走不动路了,让青颂自己发现了才承认。 他以前被冯康等人伤到了也是如此不当回事,不与人言,就好像让人知道他受伤他难受会多难堪似的。 青颂又看了一眼竹简,内心翻江倒海,一边想着东边还有一个地方得去看看,听闻那里的天气不正常,按照经验来看,可能是天漏的征兆。 一边往西边走,一路疾驰回到无花山。 我看一眼就走。青颂想。 青颂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过了结界,往山上走去。快来到半山腰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这一身行头似乎容易让人担忧,便先使了个障眼法,让衣衫看起来整齐干净。 现在才丑时,小旧鸢应该还在睡觉吧。偷偷看他一眼,给他输送点灵气,再喂一点草药。或许要是他醒了,只要他认真承认错误,我便不能再责怪他。他如果发点脾气也是正常的,生病的人总会比平常脆弱点。我关他禁闭,他委屈也是应该的。我…… 青颂被门前的酒壶拦住了去路。 青颂房间的屋门大开着,五六个酒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个酒壶还在滴滴答答地流淌着,酒渍给《方圆之道》的“方”涂了个圆圈。 屋子中央,小旧鸢裹着被子歪倒在桌下,双腮潮红,眼睛紧闭,睫毛在下眼睑铺了整整齐齐的半圈,非常圆满好看。 嘴唇也喝得红嘟嘟的,耳尖红了,手指也红了,三丈长的大翅膀一边伸向书房,一边伸向卧房。而同样醉醺醺的天旗抱着他的翅膀一直嘟囔,只能隐隐听出几个词,“不去”,“又走了”,“修炼”。 青颂站在屋门前,深吸一口气想平复心情,却被酒味熏得越发头昏脑涨。 他扶着门框定了定神,最后踢开酒瓶子进门,把小旧鸢连人带被子抓起来,丢到卧房的竹塌上。又回去抓起天旗,扔回他自己房里。 然后青颂走了,非常生气地走了。 小旧鸢伤寒未退,又宿醉,第二日烧的不省人事,三冬见他没来吃早饭,打发姬平去叫他,却见姬平直接把小旧鸢背出来了,说他“浑身像铁棍一样烫”。 山上的药虽珍贵,但偏偏治不了伤寒这样的小病,只好打发人下山请大夫,给小旧鸢换了一剂猛药。 小旧鸢吃了药睡下,三冬抽空拄着拐杖去骂天旗。 天旗一问才知,不是三冬找人把他抱回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异口同声地得出一个结论:青颂昨晚回来了。 小旧鸢睡了一天一夜才醒,刚一睁眼天旗就跟他说青颂昨天回来了。小旧鸢两眼一抹黑,咕咚倒回床上,用嘶哑的声音怒吼道:“功亏一篑,白费功夫!他凭什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以往不管小旧鸢说什么,青颂有空都会回几个字,但是这次却一夜没有回信,而是直接回来。 小旧鸢顿时不知道该朝谁发火了。 几日后,青颂一直担心的那处天气异常的地方,果不其然发生了天漏,所幸防范及时,并没有多少人受伤。齐家和其他门派也得到消息赶过去了,几家人齐心协力,把方圆千里内打理得妥妥当当,果真众人拾柴火焰高。 青颂作揖道别,准备去下一个地方找寻可以补天的异宝。齐家管家却拱拱手,和他寒暄起来。 这个管家已经不是以前的管家了,他年纪更轻一点,刚刚上任五年。听他所言,齐家似乎意见松动,也想继续找死灵物补天,青颂便多留了一会儿。 言谈过半,管家忽然笑着问道:“那位旧鸢小公子怎么没有跟来?听闻门生讲述,上次文良塞的天将要漏下前,他连哄带吓,把好几个村子的人一起赶到了安全的地方。英雄出少年啊!” 青颂垂眼看地,复抬头,笑道:“下次吧,他最近生了病,不宜外出。” 齐家管事一听,立刻起了讨好的心思,让手下塞给青颂好多东西,玩的有扇子瓷瓶古画蟋蟀罐夜明珠,珍品的有补气助修炼的丹药,还有些绫罗绸缎金簪玉簪。管事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不管有用没用,送就对了。 青颂哭笑不得,并不接。管事便叫人在无花山附近收集一番,打包直接送到山上,非要青颂承情。 无花山上没见过世面的皮猴子纷纷出来看。如柳刚刚出关,境界再上一层,却没修出淡然出世的大修模样,也拿起一个玉簪,劈手掰掉嘀哩当啷的坠头,往自己的朝天辫上插。天旗则捡起蟋蟀罐,转手递给了小旧鸢。 小旧鸢啪一下打掉他的手,抓住送东西的人,问道:“谁送的?为什么送这么多东西?” 下人见他脸色骇人,不敢答,简单地回了几个字,礼尚往来。 小旧鸢闻言呆愣片刻,继而气得胸脯起起伏伏,口鼻直喷热气,扔下一句,“他青颂怕不是把自己嫁了吧”,甩袖子回屋。 又过几日,他听说齐家也开始和青颂一起找灵物了,才渐渐回过神来。思及自己当日的无名火,又觉得好笑,拿过竹简,慢条斯理写道:“齐家聘礼已经收到,何日是良辰?望提前告知,容我等为师父梳洗打扮一番。” 这次青颂很快就回了一句:“若派你去和亲,日后齐家必定俯首奉上情报。” 小旧鸢把消息看了十几遍,愣是不敢信这是青颂本人写的。青颂说话向来一本正经,为何突然开起玩笑,还打趣起他来了? 没一会儿,竟又有字浮现在竹简上。 “有悔否?” 小旧鸢赶紧回:“悔” 他整理衣冠,静坐在书桌前,从晌午等到半夜,没把人等来,青颂的消息才慢悠悠浮现出来:“你并未有悔。” 小旧鸢颓然倒在椅子上,把青颂桌子上的东西重新弄得一团糟。过了一会儿又赌气回道:“我后悔这么容易就被你带回山,不如在客栈里就此逃走!” 青颂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把竹简塞回怀中,篝火映照下,他刀削斧凿般的轮廓满是温柔。 再抬眼,正好碰上齐家派来帮忙的小厮的目光,小厮笑得意味深长,但并无恶意,道:“青颂大人,虽然外界对您颇多微词,但齐家上下都以您为尊。您是魏广见过最有神气最有德行的人!” 咳咳!青颂尴尬地咳嗽两声,摆摆手不让他说了。小厮又问:“青颂大人,您刚刚拿的是和家人联系的法宝吗?” 青颂点头。小厮又哇一声,好像很神奇的样子,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青颂一笑,道:“并不算厉害法宝,你若是喜欢,送你一对,和家人一人持一个,就能说说话了。” 青颂随手从身后的竹林里掰下一节竹筒,以手做刀,劈成四五段。捡出两段削平,刻上符咒后,递给了魏广,魏广顿时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连连鞠躬道谢。 其他几个人也满是艳羡地看过来,青颂便给每个人都做了一对竹简。 魏广和几个小厮又陪青颂走了四五天,逐渐逼近了可能藏有异宝的地方。再走下去,魏广等人会有性命之忧,青颂便让他们先回去,独自进去寻找。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青颂便这样走走停停,一边让齐家的人带着寻找异宝,同时随时准备哪里有天漏就去哪里救灾。 小旧鸢也从一开始的信心百倍,无所不用其极地吸引青颂注意力,到后来心如死灰,整日睡觉,状似昏迷。天旗给他找了好多有意思的玩意儿,可小旧鸢总是提不起兴趣。 某一日天色大阴,无风。半夜大家突然被姬平的哭喊声惊醒了。 近来缠绵病榻的三冬忽然从昏睡中醒来,让姬平把大家都叫来,说他自己要死了。 小旧鸢被叫醒前正在做梦,梦里反复回味自己在石尤冰原上被千刀万剐的场景,骤然惊醒,一身冷汗,却来不及擦,和其他人一样急急忙忙地跑到三冬房里。 他刚进屋就听到天旗喊:“已经告诉师父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赶回来……” 小旧鸢心中猛然一惊,浑身忽然热起来了,烦躁地缩在了墙角。 天旗越说声音越小,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三冬也听到了,但他并不在意,反而笑着安慰天旗说:“不回来也不要紧,师父已经见惯了这种事,不让他见到更好。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 话未落,姬平就使劲抽泣了一下,大家都看他,他便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三冬朝他招招手,道:“姬平,过来,以后无花山的吃喝拉撒,就交给你了。” 姬平彻底哭出来了。 三冬说完他,又把天旗叫过来说了两句,让他好好修炼,不要分心,还莫名其妙地看了小旧鸢一眼。天旗本来只是眼睛憋红,听完这话耳朵红了。 最后三冬又叫小旧鸢过来。 小旧鸢不想过去,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身在无花山,他又不得不过来。 “咱们山上,就数你最淘气了。青颂没发过的火,都给你了,可他也最关心你,最怕你走上歧途。以后别惹他生气,这么无私地关照一个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恐怕全天下就他一个。师父对咱们的好,都要记得。”三冬拍拍小旧鸢的手,重复道,“要记得啊。” 小旧鸢非常想把三冬的手甩开,三冬的手背上有好几个老年斑,就像寻常的老人一样,皮肤干燥,好像皮肉马上要分离。 小旧鸢感到恐慌,他想起了当年的族长。某个灯火昏昏的夜里,族长在油灯下推心置腹地劝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并问他,你为何不老? 你为何不老? 小旧鸢看着三冬枯瘦的手,答不上来。 突然屋门被重重地撞开了,风尘仆仆的青颂霍然出现在门口,脸上的神情混杂着焦虑和难过,眸中光芒闪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死亡 青颂跨着大步,几步迈到床前,坐在床边,抓起三冬枯瘦如鸡爪的手。 三冬刚刚还老神在在地教训这个教训那个,青颂一抓住他的手,他立刻架子散了,双目含泪,喊道:“师父。” 青颂嘴唇动了动,看口型应该是习惯性想说“别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我并未教过你什么”,但看在三冬已经油尽灯枯的份上,把话收回,摸摸三冬已经白了一大半的头发。 这副场景其实很怪异,青颂看起来那么年轻,仿佛才二十六七岁,而三冬却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青颂摸三冬的头,动作非常熟练,饱含着宠溺和疼爱,最后擦擦三冬的眼泪,动容道:“莫要哭,也莫要害怕,或许没过多久,你便以另一个形态回来了。” 三冬哽咽道:“可我怕是不认得师父了。” 青颂微微一笑,道:“我会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当成是你们,好好对待。” 三冬泪流满面,屋里的其他人也哭了,只有小旧鸢双目通红,注视着坐在床边的青颂,没有哭出来。 三冬艰难地跪坐起来,执意要给青颂磕头。青颂阻拦不得,只好受了,磕完赶紧让他躺下。但当他回身的时候,发现屋里的人都双膝触地,给青颂扣头。 青颂一个个把他们搀扶起来,扶到墙角时,这才发现了小旧鸢。 他们的视线隔着一个人遥遥相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一瞬间,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如出一辙的悲怆和孤独。 那是因为活了太久造成的。 但同样是活了太久,他们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青颂坐在三冬床边,三冬含含糊糊地回忆这些年的事,青颂一直微笑,点头,看着三冬无憾的神色,青颂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就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接受了即将到来的离别。 卯时初,三冬含笑而去。无花山的人依次给三冬磕过头后,青颂抱着三冬,来到后山的一处平坦的草地,把三冬埋在了那里。 大家流着泪,默默回房。青颂站在三冬的坟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小旧鸢来了。 他想起那个心有灵犀的目光,有些茫然,片刻后又想,小旧鸢到底经历过什么? 青颂回到自己的茅草屋找人,没找到。又问天旗,天旗眼睛红肿地说不知道,还问小旧鸢怎么了。青颂说无事,让天旗先回去睡觉,自己站在屋前的草地上想了想,不知怎地就往安息洞走去。 小旧鸢在山洞的结界外面,倚着山壁,双目紧闭,脸色泛白,嘴唇发干,这日子关禁闭让他吃了苦头,脸颊比之前瘦了些。 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却从不束发,也不想剪短,任它自然生长。此刻鬓边的头发垂落在肩头,他眉头微皱,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一条缝,像是在忍受痛苦。 青颂不由地屏住呼吸,却还是被发现了。小旧鸢霍然回头,一瞬间双目怒睁,像是看到了仇人,几息后又渐渐把情绪收回去,重新闭上眼睛,现在又是一副懒散浪荡,觉得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模样了。 “求你你不来,我不想见你,你又来寻我。青颂,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小旧鸢阴阳怪气地说道。 青颂不吭声。 小旧鸢瞟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笑,便笑了。青颂似乎松了一口气,也笑了,安慰道:“生老病死,都是常事,不要太过挂怀,否则伤身损心。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这一件事,并不是……” “那你说完了,走吧。” 青颂点点头,走出几步,又转头问:“你可后悔?” 小旧鸢眼睫低垂,深吸一口气,郑重而坚定道:“不后悔。” 青颂又点点头,转身欲走,小旧鸢忽然大声问道:“青颂,你为何不老?” 青颂脚步顿住,原地沉思片刻,答:“或许天不让我老,想让我多做点事吧,除非我也要死了。神濒死前,也和三冬一个模样,这是公平的。” 小旧鸢放声大笑,安息洞里回荡着他的笑声。 笑声逐渐转为苦涩。 小旧鸢声音颤抖,似是自言自语:“那魔为何不老?上天又想让他做什么?” 小旧鸢声音低沉近无,可青颂听得一清二楚。青颂觉得十分意外,目光紧锁住小旧鸢,脚步朝他挪了两步。 “别过来!”小旧鸢喊,青颂脚步一顿,但下一刻继续朝前走,青颂蹲在小旧鸢面前,想看他的脸,小旧鸢狠狠地推开了他。 “回答我。”小旧鸢执着地问着。 青颂叹了一口气,好似很为难很发愁的样子。小旧鸢还以为他回答不出,正想嘲讽他,青颂忽然道:“现在不知道,以后或许会知道,但我想,那一定是个令人震惊的答案。这些事,其实你不用去想。” 小旧鸢愣住了,忘了躲闪,反而下意识地直勾勾地看着青颂,像是迫不及待想从青颂脸上立刻得到答案。 他面上的仓皇和落寞尽数落入青颂眼底,三冬带来的死亡魇住他的心神,他如同正沉浸在痛苦的梦境中。 青颂心中一软,不由地凑近几寸,无限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发,发愁地说:“小旧鸢,别害怕死亡,我会一直陪你从生到死。这山上的人也会和你相伴,不管以前的日子如何度过,来到无花山以后,应该不至于让你再那么孤独。” 小旧鸢无意识地摇摇头,不知道在否定青颂的那句话。 他转念又想起青颂白发苍苍地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道别的场景,心里说不出的别扭,那种听到青颂要回来时的燥热和烦闷又重新占领思绪,小旧鸢把青颂推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青颂小心地觎着小旧鸢的脸色,见他情绪逐渐平复,顿了顿,讨好的表情渗出一丝小心翼翼的味道,问:“是不是我关你禁闭太久,才让你思绪紊乱,情绪敏感?” 什么?小旧鸢猛然推开青颂,还试图补上一脚,被青颂拉住脚腕,原模原样地蜷了回去。 “和我大闹可以,出去以后可不能随意对人动手,要不禁闭还是要的。”青颂临走前没什么威力地威胁道。 小旧鸢恍恍惚惚,没仔细回味他的话。第二日竹简上浮出两行字:抄方圆之道千遍,算你悔过。勿代笔,我识你字迹。 青颂心软服输了。 小旧鸢看了竹简一会儿,脸上逐渐泛起笑意。他使劲想把笑憋回去,可越笑越收不住,最后倒在塌上哈哈大笑。 小旧鸢老老实实抄了一个多月的书,却只抄了七百多遍。他口中生疮,鼻中红肿,着急上火,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跟青颂说你爱来不来,老子就是不悔。 但晚上发过火,第二日还是得继续抄书。 姬平几次想过来代笔,小旧鸢好言哄了几次,但他心绪不佳,最后还是忍不住把人骂走了。天旗则别出心裁,让小旧鸢修习灵力,说这样下笔神速,很快就能抄好了。 小旧鸢没跟他客气,一翅膀把他打出去了。 要是修炼,怕是终有一日掩盖不住魔息,到时候魔身出现,就…… 就不如继续抄书。 小旧鸢抄书抄得头昏脑热,让青颂每日报告自己的去向作为奖励。青颂有空便跟他说一声,没空等有空了再补一次。 小旧鸢从青颂的消息得知,现在以白眉山为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天崩地裂,山河陷落,天漏越来越大,齐家人和其他门派的人都很忧愁。 小旧鸢叼着笔杆,越看这话越心烦,最后只得丢下笔,去山下转几圈解闷。 他出不了山,最远只能在结界附近逗留。天旗和其他几个人正好往山上运东西,在不远处和菜农说笑。 小旧鸢盘腿坐在结界后面,看着天旗的背影发呆。 突然,他听到嗡一声,好像琴弦被极快地拨动了一下,又很快停止震颤。 小旧鸢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咯噔一声,好像刚刚拨动的是自己心里的弦似的。 很快天旗和其他人也愣住了。 天旗是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修为也最高的人,他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朝小旧鸢跑了几步,小旧鸢以为他要扑过来,可他却停在几丈外的地方,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天。 天旗挪到山道上,袖子朝着天空一洒,六道隐隐泛光的结界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像一个个倒扣的大碗,把整个无花山盖得严严实实。 小旧鸢面前几寸的地方就有一道,只是结界上此刻灵气稀薄,光芒越来越弱,好像一碰就碎似的。 小旧鸢伸出手一碰,哗啦啦,把他困了许久的结界竟像是蛋壳似的完全碎了。 接着,另外五道结界也纷纷消散殆尽。这下子不仅天旗,连其他人也面如白雪,哆哆嗦嗦。 一个年纪小的禁不住扑在天旗身上,心惊胆战地问:“有人闯进来了吗,结界怎么碎了?” 这些结界都是青颂亲手布下的,却也和青颂受邀给齐家布置的结界不同。 无花山的结界上面不仅有灵流,还有青颂特意分出来的一缕灵识,若是有人强行攻击结界,青颂能在第一时间得知。灵识还会把低级的闯入者直接赶出去,不会发生上次灵蛇爬进山差点伤人的事。 天旗满脸震惊,立刻望向小旧鸢,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 无花山的结界原本固若金汤,谁都没料到会这样,天旗自然也不知所措,被看得脸色越来越白,憋了半天憋出仨字:“快回去!” 天旗抢先往山上跑,跑出几步又转回来拉着小旧鸢跑,小旧鸢真恨不得一棍子把他打醒,要是有人能把青颂的结界打碎,必定修为高深莫测,他们就算是跑到山上有个屁用! 小旧鸢甩了好几次都没甩开天旗,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跑到山上,草地上空空荡荡,大家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三冬不在,天旗和众人面面相觑,一下子不知道要找谁主事。 小旧鸢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后面踢了天旗一脚,怒道:“叫如柳去!属她修为最高,还能顶点事!” 天旗捂着屁股去叫如柳,其他人也都去喊人了,小旧鸢独自站在青颂的茅草屋前,望了望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没有外敌入侵的紧迫感。 半柱香后大家在青颂的草屋前会和,如柳横刀在前,凛然道:“不要怕,结界碎了师父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天旗别哆嗦了,把年纪小的和不会打架的都带到青颂屋里去,其他人,有修为的人跟我下去看看。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找咱无花山的晦气!” 如柳像阵风一样带走了十三个人,天旗把人送到青颂房里,关上门,犹豫着该不该把没有灵气的小旧鸢也藏到里面,小旧鸢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抬步往山下走。天旗哎了一声,只能跟上去。 他们来到山脚,没有看到敌人,却发现如柳等人几乎都架着云在天上逡巡。小旧鸢也振翅飞到空中,先围着无花山转了一圈。 山下平静得如同一潭静水,孩童在田里放风筝,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 一会儿如柳等人也发现了异常,大家一起聚集到无花山的山门处,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乱糟糟地讨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什么都没商量出来,只得先回山上。 半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旧鸢忽然飞走了,只有跟在他身后的天旗发现了,喊了他一声,小旧鸢头也不回,径直往远离山道的地方飞去。 小旧鸢落在安息洞前,脚刚一触地,就赶不及往洞里跑,竟一口气跑到了阿瑾的衣冠冢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安息洞的结界没了。 除了如柳和青颂,没有人知道这里埋着非同小可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攻击安息洞的结界。况且按青颂的个性,便是自己死了都不会让人有机会接触洞里的东西,安息洞的结界一定比无花山的结界还要牢固。 小旧鸢悚然抬头,洞里的魔骨感受到他的躁动纷纷亮起荧光,满洞惨淡的光照亮了他阴厉的面容。 不是有人攻击结界,是结界自己碎的,青颂恐怕出大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落难 到底出了什么事?青颂死了吗? 小旧鸢眼神阴鸷,转身跑出安息洞,正碰到追过来的天旗。 天旗是跑过来的,此刻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小旧鸢瞥了他一眼,正欲错身离开,忽然眼前一亮,折回来,问道:“你能飞多远?” 天旗挠挠头:“这个没试过,几百里总是有的吧。” “好,现在你带我去找你们师父。” “找师父?你不能走,哎哎,别拉我啊!” 小旧鸢把天旗拉出安息洞,拿下巴指了指他,命令道:“你不是会飞吗?快招云过来!” “现在不是出去玩的时候,无花山结界破了,现在很危险,我们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天旗很无奈地喘着粗气,好像很拿小旧鸢没办法却只能宠着似的。 小旧鸢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怒道:“老子就没见过比你还他妈蠢的人,如此不开窍!结界不是被人打碎的,是自己碎的,你要是再愣着,就等着给你师父收尸吧!” “什么?师父他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青颂怎么可能出事?”天旗一脸茫然,左看右看,又问,“咱们不跟如柳商量一下就走吗?” 小旧鸢气急,他决定不再解释,抛弃这个蠢货自己去找青颂。 小旧鸢展开翅膀,一飞冲天,在无花山上盘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青颂昨天说他去了临松谷,要是出事也应该是在那里发生的。 小旧鸢不再犹豫,掉了个头往临松谷方向飞去。刚飞出半里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阿卵,回头一看,竟是天旗追上来了。 天旗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驾云功夫一流,此刻又焦急又紧张,先天又恐高,他脚下的云头摇摇晃晃,险些把他自己晃下来。 “我带你去,我跟如柳说了。”天旗脸色苍白地说。 小旧鸢略微一想,驾云确实比他自己飞得快,便直接上了天旗的云头。 无花山离临松谷有几万里远,天旗飞不到八百里就灵气透支,脸色发灰,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不能动了。小旧鸢只好背着他往前飞,又飞出不到一百里,小旧鸢也没有力气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天旗不辨方向,也不认路,只能跟在小旧鸢后面慢腾腾往前走,不时说几句,“我们歇一会儿吧”。 小旧鸢横他一眼,实在被烦得不行,冷冷道:“你就留在这里算了。”说完自己继续往前走。 小旧鸢本来就不习惯身边有人同行,除非这个人是青颂。要不是他没有灵力没法靠自己的力量赶过去,根本不会带天旗。 “等等,我不能扔下你,太危险了。”天旗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师父现在恐怕比我们危险多了。”小旧鸢站住脚,深吸一口气,竟没有朝天旗吼。看来跟青颂这样的人待久了,确实会传染一些毛病。 “对于修行者来说,灵识是他的眼睛,是他的疆域。你还没有修出灵识,当然不知道灵识断了意味着什么,对青颂这样灵力无边的人又意味着什么。哦,你不妨想一想,灵识断了,青颂就不能在万里之外保护你们这些小孩了。但凡他有一点意识,我相信他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要么他已经死了,要么他快死了。明白了吗,小孩?” 小旧鸢面无表情地说完,立刻转身重新振起翅膀,完全放弃了天旗。 天旗脸青青白白,仰头看着小旧鸢离去的方向,震惊和羞惭几乎在那一刻摧毁了他。 但一炷香后小旧鸢又听到了天旗的声音,天旗气若游丝地说:“上来,我还能坚持一会儿,去救师父。” 小旧鸢看他一眼,继续往前飞,天旗艰难地抓住他的手,道:“快给如柳传信,要是真像你说得那样,我们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小旧鸢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心道,谁告诉你我做不了什么,真当我是你们山上吃白饭的了。 我还可以化魔。 小旧鸢和天旗交替带着对方,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不顾一切地朝着临松谷赶去。 天旗根基不稳,原本又恐高,这一路几乎要了他的命,离临松谷还有不到一百里的时候,他突然喷出一口血,脚下云层也散开了,和小旧鸢一起从天上掉了下去。 小旧鸢把气息奄奄的天旗放到一处平缓的山坡上,撂下一句:“我先走一步,你一会儿再跟来。” 天旗还欲起身,小旧鸢却已经飞走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不知是什么时辰,天气非常阴沉,小旧鸢飞出二十里后开始落雨,又飞了一会儿,竟开始落雪了。 在细碎的雪花中,小旧鸢停下来,警惕地看着灰蒙蒙的天,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前方的天空漏了。 那种景象其实说得上壮观。天空漆黑如泼墨,浓云被大风吹得四散,又很快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十几丈的漩涡。滚滚惊雷不时从漩涡中震响,闪电如蛇一般在黑云中穿梭,突然,漩涡中间出现一个光点,继而光点越来越大,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漩涡和光点同时消失了,浓黑的天空出现一处更加黑暗的大洞,数不清的雷电风霜同时从洞里涌出,洪水倾泻,狂风大作,地上顿时成了一片汪洋。 寻常人见了定要胆寒颤栗,寻常修士也会止不住想离开,只有青颂总是迎上去,用自己的身躯,自己的修为,和天漏做抗争。 现在,他肯定是在这场抗争中失败了。愚蠢,活该,谁叫他多管闲事! 小旧鸢冷笑一声,烈烈大风撕扯着他的头发。他凛然回头看了看和天旗分开的方向,又看看无花山的方向,继而义无反顾地朝着天漏区走去。 此刻化魔也并不遗憾,他想。 这二十多年来他过得其实还不错。本以为只有躲在蛋里才能获得一时片刻的安宁,却第一次以活生生的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吃喝玩乐不说,还做点了青颂说的“好事”。 不算好事,不过把一些蠢货从天漏的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这是看在青颂的面子上才做的。 今天看在青颂的面子上化了魔,就算答谢他二十几年的陪伴相护,日后,日后便各走各的路吧! 小旧鸢继续往临松谷走,渐渐能看到一些凡人了。他们满面惊恐,拖家带口,哭哭啼啼地往外走。见到小旧鸢竟逆行,有个好心的年轻男人拦住他,焦急地劝道:“里面进不去了,天漏要来了。” 小旧鸢眉头一皱,反问道:“昨天是不是有个人来救灾了,他长得比我高一头,相貌英俊,很有本事……” “有!”小旧鸢还没说完,年轻男人就喊起来了,而且看起来更着急了,“天漏从那边蔓延过来了,他就这样,”男人抬手指天,“飞到天上去了,后来就没看到了。” 小旧鸢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骂了句什么,急匆匆地走了。 越往里面走,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地上的水越来越深,小旧鸢不得不飞起来,停在一处山峰上极目远眺。 刚一落脚,他就听到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像是一万头牛马在迎面跑来,晃的地动山摇的。两息后,第一道洪水墙在天际涌现,继而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朝着地势崎岖的丘陵地带冲过来。 小旧鸢眨眨眼睛的功夫,洪水已经来到他脚下的山峰处,离峰顶只有二十几丈。水势还在不断爬升,想来不用一碗茶的时间,临松谷附近的山峰就会完全沉没在水面以下。 等到那个时候,别说救青颂了,他光凭一对翅膀,根本飞不出去,要么化魔,要么淹死。 小旧鸢有些着急,他一个越步再次飞起来,暴雨倾盆而下,让他本来就酸麻的翅膀更加沉重,到临松谷前,他差点没站稳掉进水里。 好不容易爬上山峰,他浑身被浇得没有一寸干燥的地方,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脸色青白似鬼,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只能化魔了。 小旧鸢望了望天,雨水打在他脸上,顺着瘦长的脸颊流到下巴,坠到地上。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如同这雨水一样澄澈,纤长的眼睫上挂着雨滴,眉毛上也是。 小旧鸢缓缓抬起双手,五指大张,一道惊雷在他头顶天空炸响,周围却静得要命,丝丝缕缕的灵气从雨滴中钻出来,从脚下的山丘里钻出来,甚至洪水里也有灵气出来,朝着小旧鸢汇聚。 这就是魔的力量独步天下的原因。修士们 ,包括青颂这样的上古灵物都只能吸收成型的,飘散在空中的灵气。但魔不同,山川河流,树木花草,只要他想要灵气,就能从它们身上吸出来。 突然,小旧鸢的动作停止了。 刚刚吸出来的灵气倏地回到原位,洪水裹着断掉的房梁,树木,还有其他杂物,从小旧鸢旁边的临松谷流过,更远处,有一个非常庞大的东西也跟着水流冲过来了。 那个东西足有百丈长,三十多丈高,如同一座小山,侧卧在水里浮浮沉沉。它遍体生青色鳞片,光是鳞片就有一间民房那么大,头上长着鹿一样的角,还有鹰一样的爪子,硕大的眼睛紧闭着,像是死了。 小旧鸢简直忘了呼吸,直愣愣地看了许久,那口气才终于呼出去,他的怒吼在大雨中回响着,竟是连雷电和洪水之声都无法遮盖。 “青颂!” 青龙没有一点反应,它的尾巴撞上临松谷前的一座小山,转了半个身,小旧鸢看到他的背后,不由地再次屏住呼吸。 青龙后背已然血肉模糊,血不断滴在洪水里,顷刻就被冲散。最严重的伤口横贯了二十多丈,周围青鳞掉得一干二净,靠近尾巴的地方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青颂!” 小旧鸢怒不可遏,咆哮地含着青颂的名字,身子往下一蹲,继而冲天而起。 没飞多远他就被大雨打回地面,他的翅膀沉得要命,只能在地上拖着走。青龙又撞了一座山峰,转了个身,顺着水流进了临松谷。 谷中的水已经快要涨到峰顶了,青龙庞大的身躯从小旧鸢身边经过。小旧鸢清楚地看到青龙巨大的鹿角,还有他那紧闭的眼睛,接着是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小旧鸢在看到一片青鳞从青龙背后掉进水中时,立刻攥拳怒吼了一声,又气又恼,目眦欲裂。 他把沉重的翅膀收起来,朝后退了几步,助跑,凌空一跃,好险地落到了青龙身上。 小旧鸢弯着腰,连滚带爬地从青龙的半身处跑到龙头处,揪着他的龙角,冲着龙耳先吼了一声:“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你才是无花山最蠢的人!” 青龙自然是无法给出回应的,任水流把他带出了临松谷,继而往谷后广阔的平原涌去。 小旧鸢艰难地爬到他的鼻子上,伸出手想按在他眉心上,看看他还活着没有,奈何够不到。 小旧鸢跳了跳,竟还是够不到,气得他使劲揪了一把青龙像芦苇一般又长又密又硬的眼睫毛。 “自作自受!狂妄自大!你不是要陪着你的孩子从生到死吗,你他妈睁开眼睛看看,你要是死了,无花山马上会被荡平。” 地势忽然变低,水流加速,青龙立刻俯冲而下。小旧鸢猝不及防,顺着青龙的鼻梁滑下去,在青龙脸上一撞,眼看他就要掉进水里。 说时迟,那时快,小旧鸢忽然看到头上竖着一根奶白色的东西,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抓住了,这东西被小旧鸢的重量拉扯地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竟是条绳子。 怎么会有绳子? 小旧鸢扯着绳子借力一荡,身形轻巧如燕,再次落到青龙的脸上。他顺着绳子看去,发现另一端竟长在青龙身上,原来是青龙的胡须。 小旧鸢被气笑了,泄愤似的使劲又扯了扯胡须。突然他的余光瞥到左边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下子可不得了了,青龙竟然皱起眉头来了,想是被扯疼了。 青颂还没死。 小旧鸢禁不住仰天大笑,又喜又怒地吼道:“青颂,你要是敢死,我第一个先拿无花山开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得救 青颂将沉重的眼皮缓缓掀起一线,眼珠同时往中间转,视线聚焦落到自己脸上,勉勉强强看清小旧鸢的脸,好半天眼珠都没有再动一下。 小旧鸢又扯了他的胡须,青龙依旧不动,像是又死了。 小旧鸢紧张地顺着他的鼻子往上爬,抓住他的眼睫晃了晃,忽然青龙又撞上了什么东西,庞大的身躯转了个圈,小旧鸢再次被甩了下去。 “别乱动!” 小旧鸢怒喊着,在空中奋力挣扎,但这次去势太猛,胡须呼呼地从他手上滑走,他竭力想抓住什么,身体却一直往下坠,耳中已经能听到洪水的咆哮,波涛滚滚的水面已经离他只有几尺之遥。 突然,小旧鸢腰间一紧,青龙的胡须把他缠住了,并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往上提。小旧鸢恍然抬头,只见青龙硕大的眼珠已经转向下方,想来应该是在看着他。 最后青龙重新把小旧鸢放到鼻梁上,小旧鸢却并不放心,毫不客气地用胡须往腰上又缠了几遭,还打了一个结。 青龙眼皮又略微抬起一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旧鸢看了一会儿,突然张开嘴,发出沉厚嘶哑的龙吟之声。 小旧鸢被这声音震得差点又摔下去,使劲拍拍青龙的鼻梁,不满道:“叫什么叫!” 青龙又想摇头,却只是幅度很小的晃了晃,实在没有力气了。 “你想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去是吧?想得美!我千里迢迢地飞过来,你休想再甩下我!” 青龙的眼神一凝,略带忧愁,小旧鸢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洋洋地倚着青龙的鼻翼。大雨顺着他的头发哗哗往下流,他几乎睁不开眼,那副眼睫微垂鼻孔朝天的神情,倒是让人很熟悉。 “我不是你山上那些无脑小孩,需要你关到结界里。我有分寸,也知道自己做什么。”小旧鸢扯扯胡须,这下子有点重,青龙眉头又皱起来了。 小旧鸢却很高兴,躺在青龙的鼻梁上,任雨水冲刷,喃喃道:“你没死,太好了,要不然,我可能会很无聊的。别乱动了,攒点力气把你原身收起来,我可搬不动你。” 但青龙伤得这么重,体内灵气运转也受到阻碍,一时半刻无法变回人身。 他们从天色阴暗一直飘到天完全发黑,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听到轰隆隆的水声,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不久青龙就再次陷入昏迷,小旧鸢生怕他死了,趴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喊青颂,想唤回他一点意识,不知喊了多久,青龙终于低低地叫了一声作为回应,小旧鸢才放下心来。 后半夜,雨停了,乌云渐渐散去,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中天,洒下清冷的月光,照在漂浮在汪洋大海的一龙一鸟身上。 小旧鸢从青龙的鼻子上站起来,头发上滴滴答答地落水,他草草拧了一把,把头发甩到身后,然后变出翅膀,抖抖翅膀上的水,又收回去了。 小旧鸢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纤细单薄但骨肉均匀的少年身体,纤毫毕现地勾勒出来。微微透着冷光的脸颊,白皙的后脖颈,弯曲的脊梁,紧实的长腿,尽数落在青龙巨大的眼睛中,他的目光逐渐聚焦。 小旧鸢抓起衣服下摆拧了一把,抬头见青龙的大眼珠一直看着他,笑着往他眼里弹了几颗水。 “看什么看?” 青龙倏地把眼睛闭上了,好似还呼出一口气,像是沉重的叹息。 翌日一早,天竟然放晴了,白刺拉拉的光烤得小旧鸢头晕目眩,却又忽冷忽热,暂且用翅膀遮一遮光。青龙又开始看他了,小旧鸢觉得他那双巨大的对眼里似乎有些担忧。 小旧鸢不理他,攒足了一点力气后,飞到天上看看他们身在何处。但周围一片茫茫,除了水什么都看不到。 小旧鸢在看到青龙背上的伤开始红肿溃烂时,又忍不住想,如果他现在化了魔,把方圆百里内的灵气全都吸取过来给青龙输送进去,青龙这一身伤立时便好了。 青龙又低叫一声,唤回小旧鸢的思绪。小旧鸢飞回青龙的脸上,问:“干什么?” 青龙眼神中满是哀求,费力地摇摇头,小旧鸢只是笑。青龙便动用他唯一还可以控制的胡须,把小旧鸢卷起来作势往天上扔。小旧鸢手舞足蹈在空中扑腾两下,被他折腾得想笑。 “我不是不想走,我走不了,这一片全是水,我飞不出去。”小旧鸢现在又热又饿,头有些发晕,干脆爬到青颂耳边,用它比蒲扇还大的耳朵当遮阳,喘息道:“青颂,你不是信天命吗?你是天的宠儿。你说天命会不会再帮你?它会怎么选?” 青龙又摇摇头,胡须寻到小旧鸢的腰,再次缠了上去,把他往自己耳朵下塞了塞,继而不吭声了。 青龙不知道天会怎么选,但是如果入夜前还看不到生路,小旧鸢便要做出选择了。 日头渐渐偏西,一直奔涌的洪水终于平息下来,水面反射着粼粼之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小旧鸢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水米未进。虽然身上的衣服被晒干了,但他还是觉得越来越冷。他变出翅膀把自己包起来,从耳廓的阴影区走出去,跳到鼻梁上,蜷缩在青龙的鼻翼处。 青龙察觉到小旧鸢下来了,无力地掀开眼皮,要是他现在能说话,小旧鸢相信他肯定会啰啰嗦嗦让小旧鸢想办法离开。 小旧鸢喃喃道:“别着急,再等一等。青颂,我以前,算了。”小旧鸢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吞了回去,靠在青龙的鼻梁上,闭上眼睛。 他的脸呈现出不正常的微红,鼻息灼热,头尤其发昏,却奇妙地有了些醉酒的感觉,闭着眼睛躺在青龙脸上,随着水流晃晃荡荡,其实还挺舒服的。 青龙声音很小地叫了一声,像是很担心他。过了很久,小旧鸢疲惫地再次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里有了丝丝血迹。 他拍拍青龙的鼻梁,好似青龙的担忧和哼哼都很滑稽,小旧鸢笑得眼睛都弯了。 他的嘴张了张,半晌,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青颂,我以前,很久以前,我,我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以为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娶妻生子,子又生孙,又有了曾孙。平时上山打柴打猎,耕种田地,闲的时候怡儿弄孙,坐在桌前话家常,日子过得很美满。” “我的妻儿都是憨厚善良的人,除了一把好力气,从来不会嚼舌根,搬弄是非,他们敬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可是别人不一样,说我克死了儿子孙子,还克死了襁褓中的曾孙。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我,我不老,因为我没有和他们一样衰老。我,真得,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道士。有人跟他说起村中奇事,引他去偷偷看我,见我八十好几,还比他年轻有力,就一口咬定我是……我是妖,是怪,是不祥之物,说我日后要给村里带来大祸,要烧死我才能化解。不少人蠢蠢欲动,想动手,我抱着我的曾孙,我唯一的亲人,躲到了一个山洞里,后来却还是被他们抓到了。我的曾孙在颠簸中染上风寒,没两天就死了。他死的那天,族长让人把我绑上了火台。” “我以前一直想找个人问问,我当年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当事人都死光了,没有人能回答我。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哼,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我着实和他们不一样。”小旧鸢自问自答,机械似地偏头看了看青龙呆滞的双眼,被他的蠢样逗笑了,“我接受这些不同。就像你说的,现在没有答案,以后也会有的。” 小旧鸢筋疲力尽,说完这话就闭上眼睛。青龙哀鸣一声,想唤醒他,但小旧鸢已经昏睡过去了。 小旧鸢再次睁眼时,耳边听到潮水不断撞击的声音。 他浑身酸软地站起来,往四下一看,嗬!他们竟然已经上岸了,青龙的身躯停在一处地势起伏的草地上,远处仍是洪水茫茫,身后却已经能看到连绵的山脉了,翠绿的山峰一半在落日的余晖里,一半在阴影里,就像化了半面妆遮了半面脸的美人。 “大青龙,醒醒!” 小旧鸢跳到地上,草地上留有不少水,像一处浅滩,他一踩上去就不住往下陷,眼前阵阵发黑。 但很快他就挣扎着爬起来,跑到青龙耳边,忍着嗓子的红肿剧痛喊了几声,但大青龙已经昏迷不醒了,后背的伤口更是泛着白肉,流出青黄的脓液。 小旧鸢当机立断,抛下青颂,憋着一口气独自往有山的地方飞去,寻找能救青颂的灵修。 或许是托了青颂的福,百里之内就是灵秀派的某处驻地。 灵秀派的人听说青颂落难,很痛快地回去叫人。没过多久驻守此地的派中长老便赶了过来,带了灵药和几个弟子,见青颂伤势如此之重,便草草地处理了伤口,把他先带回山。 因为青龙身躯太过巨大,普通的客房住不下,只好先把他放到后山上。 灵秀派的弟子给小旧鸢煎了一帖药,又苦又热的药汁灌下去,小旧鸢终于有点力气把眼皮睁开了。 他谢绝了弟子的搀扶,一个人扶着花墙满满走到后山,看到灵秀派两个长老和三个大弟子正在给青颂输送灵力。 青颂的丹田简直是个无底洞,一个时辰后,长老们还算从容,三个弟子全已经渐渐顶不住了。一个长老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撇撇头,三个弟子如释重负,赶忙收手。 小旧鸢费力地勾勾嘴角,笑了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嘲讽。两个灵秀派的弟子站在他身后,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相互摇头。 不久长老们也觉得有些吃力,可大青龙体内的灵气还是没有复苏的迹象,把输送的灵气照单全收,但并不运转,想来是灵气还不够。 两个长老苦笑着看着对方,笑容里又有几多感慨,上古老化石的灵气和修为实在太可怕了。 不过这次应该是和无花山结下不小的善缘了。别人不稀罕青颂的恩情,可灵秀派需要这一份助力。 最后长老们也撤了手,看到小旧鸢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个长老摆摆手,刚要解释,小旧鸢先俯身,低头,不伦不类地做了个礼,道:“多谢灵秀派各位长老,无花山上下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是假,感激倒是真的,所以小旧鸢语气也算真诚。他向来有仇报仇,有恩也会记着,这次也不例外。 长老见他还算懂事,立刻笑容满面,回道:“不必多礼,你师父上次也救过我派弟子。修仙世家,灵修门派,就该相互帮助啊。” 小旧鸢僵硬地笑了笑,闭好嘴,怕自己一会儿说出点功亏一篑的话来。 夜里小旧鸢懒得去客房休息,干脆拿翅膀当被子,靠着青龙的爪子睡了。 夜半三更,灵秀派的后山静悄悄的,青龙庞大的身躯在逐渐升起的薄雾中散发着微光。 片刻后,山一样的身形渐渐缩小,最后定格成一个青灰的人形。小旧鸢骤然没了倚靠,仰着头往后栽倒,被一只大手托住后脑勺,让他枕在了自己怀里。 小旧鸢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瞟到青颂一脸病容,但好歹是人脸了,心里稍稍放心,借力想起身。 青颂布满裂口的手一下把小旧鸢按了回去。 “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青颂把小旧鸢鬓边的头发拨拉到一边,又摸摸小旧鸢仍旧发烫的额头,摸摸他的脸颊,手还在往下移,想要确定小旧鸢有没有受伤。 小旧鸢忍不可忍地把他手打掉,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困得只能睁开一只眼:“信你就还在水里漂着呢。我告诉你,你欠我一个大人情,要还的。以后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得先想想我救过你……” “好好好,我记得,别说话了,你又发烧了。” “是吗?”小旧鸢几乎把眼睛闭上了。 “对。” “怪不得,那就回去吧,我想睡觉了。” “回无花山?” 小旧鸢嗓子里嗯了一声,很放心地睡着了。青颂看了他一会儿,想起当初他执拗地要离开无花山去找娘的一幕,心里又酸又软。 他好像把这个小恶灵养熟了呢。 “好,我们马上就回无花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大梦 灵秀派好事做到底,不仅救了人,还派出云车把这一龙一鸟送回家,不可谓贴心周道。 小旧鸢平常自己腾云驾雾惯了,再不济也坐别人的云,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坐云车,算是一件新鲜事。可惜他人事不知,连云车的边也没摸到,反而被青颂一条大红锦被裹上捂汗退烧,抱上车。 如柳和几个人听说青颂在临松谷落难,马上跟在天旗后面赶了过去,但天漏发展得太快,他们去了也只能把天旗找到,小旧鸢早就追着青颂去了。 两拨人走叉了路,于是青颂回到无花山的时候,山上除了姬平之外,没有一个顶事的。青颂找了竹简给他们传信,再抱着小旧鸢下车。姬平和几个小孩站在山道上看着他们,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无花山的结界没有了,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姬平抹着泪走上前来,忽然见青颂怀里的红被动了动,里面似乎有人,他那颗总赶不上进度发育的脑子终于开窍了一回,讷讷道:“青颂,你给我们找了师娘吗?阿卵呢?你没把他带回来?” 青颂失了全身灵力又受重伤,本就是在孩子们面前强撑面子,听到姬平这么诽谤他,他当即嗓子一甜,竟呕出一口黑血来。 姬平几人七手八脚去扶他,青颂摆摆手,像剥鸡蛋似的把被子一角掀开,小旧鸢汗津津的脸埋在被子里,脸色还是有些微红,青颂赶紧把被子又盖回去。这孩子风寒还没好,还得继续捂着。 “阿卵为了救我辛苦奔波,染上风寒了。姬平,去山下找个大夫来给小旧鸢看看。” 小旧鸢前不久还刚刚病过,姬平轻车熟路找了大夫上山,领到青颂的房门前。 只见青颂盘腿坐在床下,双目紧闭,像是在打坐,可叫他又不醒,推一推竟然倒了。小旧鸢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浸得湿透,要不是大夫来得及时,怕是要脱水而亡了。 忙忙碌碌到日上三竿,大夫终于把小旧鸢和青颂料理清楚了。 小旧鸢伤寒未愈,不宜见风,也不宜待在人多的地方,建议找个清静的地方让他养病。姬平当机立断把小旧鸢抬到自己房间里。 至于青颂,大夫他老人家号不了青龙的脉,但能看出青颂呼吸平稳,便让他静养。 没多久,如柳和天旗等人赶回来了。一伙人先是冲进青颂房里,瞻仰了一会儿青颂的睡颜,指指点点一通,却没一个人看出青颂现在情况如何,只好关上门让他先自我痊愈。 然后天旗听说小旧鸢也病了,立刻撒丫子跑到姬平房里,守着小旧鸢去了。 当天夜里,小旧鸢被大夫的汤药救回来了,虽然四肢乏力,口渴得要命,但脑子还算清楚。 意识一回笼,他就发现有人正抓着他的手腕,力气还不小。 小旧鸢嘴角一抬,心想抓这么紧做什么,我要是还想跑早就跑了几万回了。罢了罢了,我救了他这一次,他一定感激得要命,恨不得……小旧鸢看到了天旗那张大脸。 天旗坐在地上,脑袋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手则抓着小旧鸢。哈喇子把他半条胳膊淋得水光盈盈,还殃及了下面的褥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姬平长这么大还尿裤子呢。 小旧鸢深吸一口气,先是把天旗攥着他手腕的手一根根掰开,天旗呓语两声,没醒。 小旧鸢走下床,看到姬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四下看看,认出他这是占了姬平的房子,便甩甩手臂攒点力气,踢开拦路的天旗,把姬平弄到床上。 天旗不得不醒了,揉着眼睛见到小旧鸢好端端地站在床前,喜得见牙不见眼,立刻走上前去。小旧鸢不明所以地扫了他一眼,他近乡情可怯似的后退了几步,满脸堆笑道:“没事了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听说你进了天漏区,可把我吓死了。你除了飞,什么都不会……” 小旧鸢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往屋外走去,天旗跟在他后面一直叨叨,小旧鸢回身问道:“你回去睡觉行不行?别跟着我了。” “你去哪里?你病还没好。” 真是啰嗦死人了。小旧鸢懒得再解释,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径直往青颂房前走去。 青颂的房门竟然是关着的,小旧鸢推门吱呀一声响,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青颂不在?”小旧鸢回身问道,天旗赶紧摇摇头,又点头,道,“在呢,师父他一整天都没醒,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小旧鸢脚步加快,狐疑地走进门,骤然见到青颂躺在他自己那张床上还有些不习惯。 小旧鸢在无花山还没有自己的屋子,平常就住在青颂房里,占他的床,把青颂挤得只能去书房打坐。 可现在青颂就睡在小旧鸢经常睡的床上,身上盖了小旧鸢盖的被子,小旧鸢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反而生出一种青颂住进自己家里的错觉,本来只是来探病的心情忽然昂扬起来。 小旧鸢坐在床前,盯着青颂完全放松毫无防备的脸庞看了一会儿,一会儿把青颂的头发撩到一边,一会儿又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折腾了一会儿青颂还是闭着眼,小旧鸢有点不耐烦了,刚要抬脚踹,天旗在后面抱住了他。 “天旗你给我放手!”小旧鸢双脚腾空,回头怒视着天旗。 天旗一脸欲哭无泪:“你怎么说翻脸又翻脸?师父不是你救回来的吗,对他好一点吧,别趁他病要他命。” 小旧鸢咬牙切齿道:“谁说我要害他,我要把他弄醒!” “哦!不对啊,师父在休息呢。别玩了走吧走吧,回去睡觉去吧,今天我的床让给你。” 天旗热情相邀,小脸红红。小旧鸢叉着腰泼了他一盆冷水:“你总围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回去睡觉去!不睡觉就修炼去!我从现在开始修炼都比你驾云架得好!” “我~”天旗哑口无言,羞愧得无地自容,转了两个圈,终于待不下去了,草草地留下一句“我现在就去!”,还真得回去修炼了。 小旧鸢把门一关,心说早干嘛去了,差点就耽误了他救青颂。 小旧鸢转身搓搓手,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青颂。 青颂的脸色比刚恢复人身的时候好多了,身后的伤口也在慢慢痊愈,虽然没醒,但是凭着大青龙的生命力,他很快就能好过来。 确认他没事,小旧鸢越看青颂安静的睡颜越发手痒,心里一个劲地叫嚣想把青颂弄醒,可叫醒了做什么,小旧鸢其实是没有想法的。 小旧鸢手随心至,念头一动,手就伸向青颂的下巴,鬼使神差地把他的脸扭向自己。 本来他觉得大青虫只是一般好看,见过他的原身后,竟然越看越觉得这张人脸顺眼,没来由就想摸一把试试手感。 小旧鸢刚把手放到青颂的脸上,青颂的眼睫忽然动了动,小旧鸢做贼心虚,正要抽手,青颂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顺手一拉,小旧鸢趴在青颂怀里了。 小旧鸢浑身僵硬,抬头一看,青颂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是嘴角有了笑意。 装睡,你找死! 小旧鸢伸手要打,青颂忽然说:“别闹了,明日还要赶路,快些睡吧。” 小旧鸢虎躯一震,满脸震惊,青颂则毫不客气地伸出另一只手懒住小旧鸢的腰,想把他往床上搬,一下两下搬不动,不勉强,改为按着小旧鸢的脑袋,随手摸了两下,再没有别的动作了。 “你说什么?”小旧鸢忍不住问,“你在跟谁说话?” 好半天青颂才回了一句:“阿卵,快睡吧。”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可真听到青颂吐出那个难听的名字,小旧鸢心里仍是一颤,怔住了。 青颂在说梦话。他一定梦到了以前和小旧鸢一起补天救灾的日子,小旧鸢夜里不睡,白天不醒,还总去折腾青颂,青颂有时候就得又哄又劝让他睡觉去。 他竟然会梦到这些事! 不过,堂堂远古活化石,顶天立地的大青龙,竟然会像个人一样睡着,还说梦话了!说出去不得笑掉大牙! 小旧鸢吃吃地笑起来,把青颂的手拿开,青颂皱了皱眉头,仍是没醒。小旧鸢爬上床,拍着床板笑,逗青颂再说几句,可青颂说什么都不再开口了。 小旧鸢捡够了笑料,十分满足,倚在床头等青颂再说几句话,或者完全清醒过来再跟他说话。 但没想到,他这么一等就是半年。 青颂这次伤得太狠,虽然伤口痊愈了,但是失去的灵气和生机却不能马上补回来,那天被小旧鸢打扰了一次后,就陷入深眠中。 上古之物就是不同凡响,虽然躺着睡觉,但身体却能自发地吸收天地灵气,吸完无花山的开始吸附近的,路过的灵气也会被他一把揪过来吸收掉。 那段时间不仅小旧鸢过得很艰难,如柳他们这样需要吸纳灵气的灵修也非常艰难,不得不离开无花山一段距离才能正常修炼。 小旧鸢枯等了大半个月,越等心里越烦,一天往青颂这里跑八遍,后来干脆就搬来个床放到青颂旁边,吃住都不让青颂离开自己的视线,省得他哪天醒了,小旧鸢不能第一时间得知。 又过了一个月,青颂还是没醒。天旗受了小旧鸢的刺激,近来勤学苦练,不来找小旧鸢唠叨了,小旧鸢耳根子清静,却也更加无聊,最后实在没办法,捡起没抄完的《方圆之道》继续抄写。 抄完了书,青颂还是没醒,小旧鸢便又开始折腾青颂了。 天气好的时候,他就把青颂背出去晒太阳。大家吃饭的时候,他也把青颂放到一边当摆件,让青颂看着他们吃饭。如柳等人出门修炼,剩下的小孩们敢怒不敢言,只有姬平鼓足勇气上前劝几句,被小旧鸢一句“我不会害他”打发了。 又过了几日,小旧鸢的心情再次发生变化。他等的十分恼火,扯着架子要把青颂打醒,被姬平看到了,抱着小腿不让他动。 小旧鸢只得哑火。但夜里他就做了一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梦。 在梦里,小旧鸢的小把戏得逞,他在青颂脑门上使劲推了一把,睡了好几个月的青颂终于醒了。 青颂勾住小旧鸢的手,把他往怀里一按,一切就和那天一模一样。只是这次,青颂说得却是:“阿卵,别闹了,我很想你。” 小旧鸢抬头望向青颂,青颂满脸笑容,如春风拂面,令人心生亲近之意。小旧鸢鬼使神差地爬上床,手掌撑着青颂耳侧,居高临下地看着青颂,用他好久都没有用过的温柔语气,回道:“我也想你。” 青颂听了这话,却把脸色一压,冷漠得和刚才完全不是一个人。 青颂问:“你以前是谁?为何会有妻儿,还有曾孙?” 小旧鸢虽然做着梦,却在那一刻体会到了心惊肉跳的滋味,被这一句问得方寸大乱,大汗淋漓,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青颂按着小旧鸢的脖颈,往下一压,小旧鸢和青颂只有几寸的距离。 青颂眉峰紧蹙,眼皮压得极低,表情看起来阴沉极了,缓缓把嘴移到小旧鸢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小旧鸢勃然变色,一把推开他,跳下床怒道:“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要你别再想这件事了!” 青颂也下了床,青衫半敞,露出紧实宽阔的胸膛和腹肌。 他一步一步朝着小旧鸢逼近,冷笑道:“不问也可以,但是你怕这个东西吗?” 青颂从身后抓出一把魔显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客至 小旧鸢猛然惊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瞳孔收收缩缩。 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流下来,他尝到了苦涩的汗味,胡乱抹了一把脸,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再往下一探手,又凉又黏。 小旧鸢看着自己的手,目光空茫,像是还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他这一世扮人扮鸟竟如此入戏,爱憎贪嗔痴欲都要尝一遍吗? 他嫌弃地撇开手,随手在衣服上抹干净,扭头忽见旁边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青颂,一看到那张脸,小旧鸢立刻像是被雷打了似的,飞速地往后缩了缩。 他定了定神,继而胡乱裹了件衣服下床,却不小心踩到衣角,扑通栽了个大跟头,反而直愣愣地扑到青颂床前。 青颂表情恬静,眼角修长,高挺的鼻梁下,是形状姣好的嘴唇,这副面容,就像是虔诚的教徒按照最美好的想象,一笔一笔勾画,又一刀一刀雕刻出来。 小旧鸢心里轰然一声,好似水底有巨兽在纵声咆哮。他低骂了一句,赶紧兜起衣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翌日小旧鸢说什么都不肯住在青颂房里了。天黑以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往姬平屋里蹭,说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 姬平有些奇怪,但还是转身抱了新被褥出来,一边铺一边问:“为何不在师父那里睡了?” 小旧鸢正色道:“你师父夜里睡觉打鼾,吵得我睡不着,你不打鼾吧!” 小旧鸢本是随口一说,说完就不客气地往床边走,姬平瑟瑟地站在床边,突然不肯让地方了。 小旧鸢往前走一步,姬平反而几下把被褥重新折起来,眼皮子抖啊抖:“阿卵,要不你去和天旗睡?” 小旧鸢有些不耐烦,你连个床脚都不分我? 姬平最怕小旧鸢生气,一看他拉下脸来,马上苦哈哈地告饶:“我我我,我也打鼾啊,要不你睡这里,我去找天旗!” “行了!”小旧鸢顿觉无趣,把被子一摔,烦躁地走出门去,刚往天旗那边走了两步,一想起天旗那唠叨的样子,又折回来,走到后山找了一棵树睡下了。 小旧鸢吃了早饭后,背着手围着半山腰的房子转了一圈,但毫无收获。 无花山上房子不少,除了有人住的,剩下的年久失修,遍布蛛网,光照也不好,所以只能放点杂物和柴火。三冬空出来的房子也已经给身体不好的人住了。 他蓦然一想,自己在无花山待了二十多年,竟然没有一处名正言顺的安身之所,而他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啧啧。 小旧鸢百感交集,再想到最东面房子里住的大青龙,那个梦立刻涌上心头。小旧鸢赶紧朝着脑门狠狠拍了一掌,拍的脑门泛红,呼吸加快,但好歹没再想那个梦了。 他开始沿着山道往下走,路上有几个人纷纷给他打招呼。自他先后救了姬平和青颂后,山上的人对他越发青眼相看,但小旧鸢不是个亲近人的性子,除了天旗和姬平这样整天围着他转的,其他人基本只面熟,叫不上名字。 他敷衍地应了,转眼间走到山脚下,抬头看。 无花山四季如春,绿木葱葱,大半个山头烟雾缭绕,阴雨天从远处看,就像传说中的蓬莱仙境。而远处则是另一番景致,青山如翠,河流如带,几个村庄像是雨后的蘑菇散落在河边,那是和无花山迥然不同的人间烟火气。 小旧鸢回头看看无花山,又看看远方,轻叹一口气,下山走远了。 小旧鸢在外面浪荡了三天才回来,把身上的银钱都换了酒,一身酒气不说,还有些女子的脂粉气,脸颊上甚至有朱红唇印。 他醉醺醺地卧倒在山门处,大刺拉拉地仰躺着睡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轻轻的喘息声。 小旧鸢骤然惊醒,汗毛倒竖,同时化出双翼,一瞬间掠退了四五丈,满脸警惕地看着他刚刚躺过的地方。 一个道姑站在山门处,背对着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像鹿像驴像马像牛,组合起来却什么都不像的神兽。这神兽低着头嗅着小旧鸢刚刚躺过的青石板,看起来又像狗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小旧鸢嫌弃地抹抹脸,总觉得那畜生把口水沾到他脸上了。 “小白,你不是认错地方了,这是大青龙的地盘吗?”道姑忽然说话,小旧鸢这才正眼看她。 这道姑头戴玉冠,身材高挑,正仰头望天,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的天也快漏了吗?怎么灵气都被吸成漩涡了?” 道姑边说边回头,凤眼斜眯,唇红齿白,不是神风又是谁? “应该不会错。”被叫做小白的畜生说话了,道姑一听更加嫌弃,拎起自己的道袍脚,好像生怕沾到点不干净的东西,一下蹦到小白背上,道:“快上去看看,他这怎么成这样了。” 神风和她的神兽很快消失不见,小旧鸢磨了磨后槽牙,眼底划过一抹狠色。 神风,在石尤冰原上可是捅了雪生魔一枪啊。 “哒哒哒!” 蹄声传来,神风竟又回来了。小旧鸢神情微变,戒备地看着她,神风不以为然,拿起拂尘随意地弹弹神兽头上的毛,随意问道:“你是这个山上的吗?你们结界呢?你师父在家吗?” 小旧鸢不知想起什么来,似是想笑,但一看到神风又把笑收回去,冷漠道:“他不是我师父,他又没教过我什么。” 神风夸张地往后撤撤身子,继而把拂尘往自个肩上一搭,由衷赞赏道:“你得了你师父的真传。乖孩子,快给你师叔带带路,我忘了你们住哪里了。” 你算哪门子师叔?小旧鸢咬牙切齿地想着,但还是走到他们前面带路,倒要看看神风来干什么,又来偷魔骨吗? 走出几步神风又道:“乖孩子,你刚从哪个享乐窟里爬出来的?这一身的味儿,不把自己洗洗再上山吗?你师父虽然脾气好,但也不喜欢你们太不洁身自好。” 小旧鸢凉凉一笑,道:“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管。管事的今年没了,大青虫他,呵,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小旧鸢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了,现在又打不过她,只能一展翅膀,甩下他们自己往山上飞。 可不曾想他前脚刚离地,那个没长翅膀的神兽也跟着一跺脚腾空,如履平地蹬蹬踏了几脚,马上就跟上来了。 神风侧坐在神兽背上,抱着胳膊摇头咋舌道:“你师父真是越来越不行了,养的孩子一代不如一代。我上次来这里,还有人给我牵马呢!” 说完扬长而去,神兽的蹄风扫的小旧鸢凌空翻了个跟头,差点没掉下去。 “神风!”小旧鸢低吼一声,奋力扑腾着翅膀上山。 姬平和几个小孩都站在青颂屋门前,像是看怪兽一样看着神风和她的小白。 姬平还拿着一把木剑做防御状,一看到小旧鸢回来了,像是见了亲人似的把剑一丢,颤抖道:“他们一来就进了屋子,结界没了,拦不住他们。” “她认识青颂,你慌什么!” 小旧鸢看到姬平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来气,在姬平脑袋上一拍,朝青颂房里走去,还未进门就听到神风说:“你也有今天,青颂!你给我起来听骂!” 小旧鸢脚步一顿,乐了。 他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看神风站在青颂床边骂人。 “怎么受的伤?我就问问你,现在魔头不在,谁能把你伤成这样?是不是自己补天补的,遭天谴了?你想补天,天愿意让你补吗?你要是补天的料,能补了一万多年还补不好吗?” 青颂还保持着闭目平和的模样,他平常爱笑,这样的表情也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在笑。神风越看越生气,真恨不得拎着他耳朵骂。 “你还有脸笑?下次你还想怎么着,为世人捐躯吗?你可真够伟大的!” 小旧鸢虽然以前就听过神风骂青颂,但现在还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因为神风说得太对了。 神风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当回事,继续骂道:“你逞什么英雄,当年父神陨落的时候你没替他拦住天劫,这二十万年还耿耿于怀是不?都一把年纪了,消消停停过日子多好。你没有小白解闷,这不还养了个鸟吗,我看这鸟挺好玩的,你逗逗他也比出去补天强啊!” “住口,滚出去!”小旧鸢怒道。 他听神风说第一句鸟的时候就生气了,一看青颂又忍下了。但神风还继续说,小旧鸢怒发冲冠,翅膀挥起竹凳朝着神风头上砸过去。 神风动都没动,小白周身忽然凝出一团白雾,一只手从雾中伸出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凳子腿,往旁边一摔,竹凳四分五裂。 白雾散去,一个白衣男子出现了。他眉眼如画,肤白如玉,一只手背到身后,气质超然,和刚刚那个四不像完全不是一回事。 小旧鸢一愣,神风的神兽原来有人形?怪不得自己在神风道住了这么多年也不嫌寂寞,敢情是有人作伴。 小旧鸢撇嘴一笑,小白看他一眼,最后无可奈何地对神风说:“先别骂了,你不想帮他吗?” “我救他作甚!反正死不了,正好让他吃点苦头。”神风气鼓鼓地坐在床边,忽然伸手在青颂眉心戳出一个红印子。 “别碰他!” 小旧鸢推开小白,正要去推神风,神风的拂尘忽然挥过来,小旧鸢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退到了房门外。 神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大人说话,小孩子先在外面待会。” 小旧鸢立刻迈步进屋,看到神风的拂尘又挥过来,他眼睛一眯想躲,到底还是没躲开。 他骂骂咧咧地站在门口,忽而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的神色,偷偷溜到后窗,砰一声从窗户里撞进去,正正好好落在青颂床上,差点把青颂压住。 出乎意料,这次神风竟然没出手。她和小白一起站在床边,她朝小白伸手道:“我猜对了,他从窗户进来的,晚饭你做。” 小白在她手心按了一下表示成交,然后眉尖微蹙,不解地看着小旧鸢,道:“神风不会和小辈计较的,再走门她也不会伤你。” “愿赌服输,揭我短做什么。他可不是个老实的。” 神风朝前走了两步,小旧鸢立刻竖起毛支起翅膀,揽着青颂的肩膀,做好了随时抱着青颂夺窗而出的准备,就像个护仔的老母鸡。 神风越发觉得小旧鸢好玩,问:“你知道我是谁,还怕我伤了你师父?” 小旧鸢哼了一声。 神风又问:“你想不想救你师父?” 小旧鸢看看怀里的青颂,眉梢一挑,道:“爱救不救,不救赶紧滚。” “你这小兔崽子!有你这么跟师叔说话的吗?” 神风本来想逗他几句,没想到他这么不知好歹。小白赶紧拦住她,朝小旧鸢说:“快认个错,她会救你师父的,要不你师父还得睡好久才能醒。” “爱醒不醒。” 小旧鸢索性把青颂放回床上,替他重新把被子盖好,慢条斯理道:“这样躺着挺好的,你治好了他,过些天他又得带着一身伤回来。” 小旧鸢盘腿坐在青颂身边,脸色有些发冷,好似正生着大气。 神风见他着实也为青颂着想,本来的一点小不满也荡然无存。小白又在旁边怂恿她救救人,神风矜持地晃了晃脑袋,最后道:“罢了罢了,等他醒了再骂吧!小孩到一边躲躲,你师父没准会把雷也招下来!” 小旧鸢没有立刻起身,神风直接把他隔空抓了过来,往小白身边一丢,而后朝天举了举手,竖起两指,凝神聚力。 轰隆隆,一道雷劈开屋顶茅草,接着滔天的灵气从天而降,疯狂地朝着青颂身体里灌入。 青颂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的手抓着被褥想要起来,可接着被更凶猛的灵气生生按回去,竹塌被压扁了,狂风从他身上升起,把简陋的茅草屋一起卷上了天。 小旧鸢砰一下飞了出去,小白赶紧接住他。独留神风还站在原地,一身道袍猎猎作响。 神风抬头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灵气,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她偶然旁观了化魔的一幕。 那种天地都为之倾倒,万物万灵都奋不顾身成就魔身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要是可以,她半点也不想和魔打交道,更不想青颂去趟这淌浑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规劝 无花山上一卷大风扶摇直上,勾连九天,紧邻的茅草屋在大风中瑟瑟发抖,好险没被吹散。姬平等人趴在草坡上,远远地看着他们,也跟着瑟瑟发抖。 这场大风持续了两炷香的时间才见颓势,小旧鸢离风眼太近,半边身子躲在小白身后才没被风吹走,但也头发狂舞,衣袂翻飞,碎石和灰土吹得他睁不开眼,形容狼狈不堪。 呼~ 一片绿叶打着旋缓缓落在小旧鸢眼前,风止,云散,小旧鸢被风撕扯的长发衣服悉数落回,他眯着眼抬头,面前神风仍保持那个不动如山的姿势站着,不知看到了什么,发出“咦”的一声,好似在喝倒彩,又好似索然无味。 小旧鸢赶紧推开小白,捋一把头发后奔到前面,只见一地废墟中坐着一个青衫的身影。 青颂长发披散,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数灵气还在顺着他修长五指灌入体内,但方式已然温和了许多。青颂灵智回归,能自行控制吸纳的节奏了。 “你的灵力怎么消退得如此快,这么快就满了?我还以为你得吸纳半天才会奏效呢!”神风皱着眉头,语气十分怀疑。 青颂抬头看她,温和地笑了笑,神风嗤之以鼻。青颂抬手作揖,颔首道:“多谢。” “你怎么搞成这样子?还要不要命了?你给他们辛辛苦苦补天,怎么一个探病的都没有。青颂,你到底想怎么样?”神风走到青颂面前,气势汹汹地问道。 “我不想怎么样啊。”青颂看起来挺无奈,摊开两只手,温润的灵气像是奶白的骨汤萦绕在他身边,衬得他脸白如雪,眉眼漆黑,眼角挂着一缕缕温笑,真是一幅无辜无助的好神情,把替他担心的神风生生衬托成了逼良为娼的恶人。 “你还想继续给他们补天?”神风换了一个方式继续问。 青颂嗯了一声,十指舒张,加紧催动灵气。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各个地方钻进他体内,他脸色越显苍白,可见这样并不舒服。 神风无法理解地仰头叹了一口气,正要再说,青颂忽然抬头看见了小旧鸢,欣喜地叫道:“阿卵过来,神风,这是我二十多年前捡的孩子,这次便是他千里迢迢赶到临风谷救了我。” “阿卵?你叫他阿卵?哈哈哈哈!什么破名字?”神凤可算出了一口气,笑个不停。 小旧鸢本来想走过去,一听到神风笑成这样,蓦地起了逆反的心思,站着并不动,青颂无可奈何地又朝他勾勾手,小旧鸢依旧不动。 “还有你,叫’颂’叫得好好的,非要给自己加一个’青’字。”神风继续哈哈大笑,小旧鸢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青颂,原谅了他,迈着四方步慢吞吞走到青颂面前。 青颂欣然看着小旧鸢,就如同在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答:“如今名字为单字的少见,加一个青有何不可,不过是名字而已。” “我看你就是为了迎合那些人才改的名字。你本是上古巨龙,尊贵强大,何苦自降身份,跟他们这些人搅在一起,还费力不讨好补天?” “怎么能叫搅合到一起?你啊你,”青颂笑看神风,手却搭在小旧鸢手臂上,拉他坐下,替他把那满头乱发理顺。 “都一万多年了吧,你还要和天漏,和魔纠缠多久?我本以为你会知难而退,再不济也要抽身避世。可你一而再出手,这次还差点伤了原身……” “不是差点,他已经伤了原身。我都看到他的原身了。” 小旧鸢当着青颂的面公然吃里扒外,被青颂顺着毛,却反而借力打击青颂,吃准了青颂不会拿他怎么样。 果然青颂停了手,看不出喜怒地看着小旧鸢,小旧鸢坦坦荡荡地看回去,还吹了个口哨。 “看看,你徒弟都看不下去了。我劝你不要管这事,你也和魔交过手,便该知道魔不是我等可以降服的,天命所归,天命来降,只需静待。” “那你为何也要出手呢?上次你来要魔骨的时候,并未说你要去破魔。” 青颂目光平平地看过去,神风美目生怒,紧紧握了握拂尘,像是要打架。 小白赶紧出来当和事佬,双手比停道:“神风本无插手的意思,只是不知谁打听到了神风的居所,几千人日夜不休地跪在神风道外面,跪了一月有余,神风不得已才答应为他们破一回魔。神风炼化魔骨,最后刺了雪生魔一枪,便是履行诺言了,此后绝不再插手。” 神风哼了一声,道:“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什么道理不懂,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说白了,他就是不信邪。” “心知肚明,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们一群群赴死,能救一个还是要救一个的。” “救了一个还想救另一个,还有另一个。世人有千千万,你只有一个,肯定救不过来的。” “在我眼前的便要救,实在救不到的不强求。” “听起来你还挺有分寸,为何这次把自己搞得原身受损?” “此次乃是意外,天漏突然发生,且气势汹汹。若是我不能阻拦一时片刻,地上八千黎民便要葬身于此。” “意外?这样的意外不止一次了吧?”神风一甩衣袖,气得想一下子把他这无花山全掀翻了,而不是只祸害一间茅草屋。 “唉。”青颂叹了一口气,抬头笑道,“神风,若是小白也在这千千万人中,你并不知他是哪一个,你会不会也舍身补天,为他们拖延时间?” “你咒谁呢?打的什么比方?我家小白才不会让人这么操心。好了我承认,要是小白在,我肯定也会救他们。” 神风瞟了小白一眼,小白笑得春光灿烂,点点头,按按自己的手心,示意晚饭会做好吃的。 小旧鸢嫌恶地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再看青颂,青颂却也莞尔一笑,为神风的幸福由衷地感到喜悦。 “你也会救吧。” 青颂抬手摸摸小旧鸢的头发,发现他又有些炸毛,便下意识捏捏他的脸蛋,想逗逗他。 小旧鸢浑身僵硬,直勾勾地看着青颂,青颂不自知,反而用温柔的显得有些肉麻的眼神看着小旧鸢,继续道:“于我而言,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灵修妖兽,只要并不无药可救,他们都是小白。” 青颂面前就有一个这样的“小白”,但他听到自己怎么都会被救,似乎并不开心,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青颂和神风之间来回扫射。 神风拿拂尘指指青颂,怒道:“那你徒弟呢?你要是再有下一回,这山上的孩子怎么办?”她遥遥一指躲在山坡下只露了个头的姬平,气得快要喷火,“连跟我说句话都哆哆嗦嗦,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以后他们怎么办?” “这~” 青颂有些为难,片刻后站起身,朝着神风作揖,犹豫道:“上次我便想说,我自是孤家寡人,生死不论。但我这些孩子,若又有万一,还望你能收留他们。”说完还把小旧鸢拽起来,往前一推,让他赶紧见见后娘。 “想得美!我可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神风怒不可遏,一甩袖子击出灵气,化作一柄白炽灵剑,摧枯拉朽地一路断木裂地,打到山脚下才算完,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直白地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好吧。”青颂有些失望,但面上仍是带笑,摸摸小旧鸢的头发以示安慰。小旧鸢龇牙咧嘴回头欲咬,青颂笑着躲开了。 道不同,话不投机,也便无话可说,神风转身离开。小白冲青颂弯腰作揖,而后化成四不像的肉身,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你这鸟徒弟还不错,忠心。”神风走出几十丈后,不知道为何又放下这一句话。 “这是自然。”青颂遥遥回了一句,语气轻快。 “神风喜欢你,若是有那么一天,便由你带着你兄弟姐妹一起去找她。神风面冷心软,好好跟她说话,她会收留你们的。” 青颂听神风松了口,自以为已经托孤成功了一半,志得意满地朝小旧鸢保证。 他视线一偏,忽然见小旧鸢下巴上似乎有块红斑,正要伸手查看,小旧鸢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问道:“青颂,你这就把我们许给下家了?你把我们当什么了?你问过我们愿不愿意了吗?”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以后再说。” “我非要现在说!你还要继续补天?神风也劝不了你是吧,你非要一意孤行?”小旧鸢扬起下巴看着青颂,眼角泛红,下颔处的唇印更加明显地摆在青颂面前,不知是哪个大嘴美人下的嘴。 “这是什么?” 青颂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两指捏住红痕捻了捻,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活像个捉奸的妇人。小旧鸢脸色大变,赶紧后退一步,但是晚了,青颂面露尴尬,显然已经得出结论,避重就轻地问:“喝酒去了?” “关你什么事?”小旧鸢拼命擦掉唇印,可身上的脂粉味和酒味却不能消除。他心里骂道,非要这个时候醒过来,我还没想明白呢! “不必多虑,我,不会多想。”青颂看起来比小旧鸢还要难为情,讷讷道,“你二十出头,在凡人看来,是该娶亲的年纪了。若有好人家的姑娘,我会替你留心。但切莫放纵已身,日后空余悔恨。”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旧鸢把自己下巴擦得粉红,圆润的眼睛似怒似羞地瞪着青颂,俨然被点到了痛处。 青颂见好就收,抬手朝着小旧鸢弯腰行礼,郑重道谢道:“多谢你前日相救。此恩情青颂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哦?你要报恩吗?以身相许?”小旧鸢随口打趣道,见青颂讪讪一笑,自觉扳回一城,赶紧道,“我说着玩的。这恩情日后再说,现在你先给我换个名字,以后不许叫我阿卵。” “好好好,还想要别的吗?”青颂脾气很好地主动送上门来了。 “嗯,暂时也没别的了。你罚我抄的书都抄完了,没人代笔,不信你看看去。”小旧鸢洋洋得意地往青颂身后一看,看到已经化为废墟的茅草屋时,眼前一黑,大叫道:“啊!我抄的书呢!” 小旧鸢冲到茅草屋的废墟里一通翻找,却只找到一丛茅草几块断粱。 “我真得抄完了!你昏迷的时候,我闲得都要发疯了,只能抄书。” “我信,莫慌。” “你信个屁!你笑什么?”小旧鸢脸色愤愤,总觉得青颂看他的样子像在看撒泼的孩子。 “我信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前世多磨难,才会心性大变。来世恩恩怨怨归于土,今世便要重新做人,摒弃恶念和恩怨,好好过日子,莫要带着怨气,再随意伤害别人性命。罚你抄书的目的并不是罚,我希望你知错。人命重于泰山,既怜惜姬平的性命,也懂得赶赴万里救我性命的劳苦和焦虑,便要设身处地为他人想一想,若是冯康等人尽皆死于你手下,他们的妻儿该何等悲痛?” 小旧鸢哼了一声,青颂向前一步,抓着他两只手,直直地注视他的眼睛,逼着小旧鸢看他。 “你可有悔?可会再犯?” 小旧鸢闭了闭眼睛,别开视线,青颂抓着他肩膀不让他离开,又问了一遍,“可有悔过?” 青颂的眼神恳切火热,好似怀着万般期待,令人不忍让他希望落空。 小旧鸢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拉长了调子,漫不经心地说:“悔过,以后绝不先动手伤人性命。” “别人有错在先,也不可害人性命。有话好好说,懂否?” “知道了。但要是别人先害我性命,我还不能还手吗?” “以自保为主。” “我什么都不会啊,就会飞。我可掌握不好杀人和伤人的度。” “那就什么都不要做,让我出面。”青颂面带愠色,对小旧鸢这懒洋洋的态度不太满意。 “万一你不在呢,你这次连你自己都管不好。”小旧鸢仰着脖子把道理顶回去,青颂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会些防身之术就好了,你的资质在天旗之上,现在学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小旧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管好你自己,就是管好我了。你要是有个不测,有人来害我,我肯定会杀回去。” 青颂轻叹道:“我知你好意,但遇事还要三思而行,莫要冲动惹事,要不……” “要不怎样?” “要不我便不能再带你出门。” “你敢!” “无奈为之。” 小旧鸢被他这句无奈为之和着实无奈的神情逗得火气全无,原来青颂心里着实还有他几分田地,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路昭 神风发的一通火,虽然没把青颂这个老顽固劝服,但也不是无功而返。 她引来的灵气捣毁了青颂的老巢,害得青颂晚上没地方住。 小旧鸢对此喜闻乐见,见着青颂住进了天旗的屋子,腿马上也想跟着去。 他已经养成了习惯,青颂住哪里他就住哪里。临到门口他蓦地反应过来,收住腿,转身推开了姬平的房门,大马金刀地走过去,躺下了。 翌日小旧鸢被晨曦照醒,金黄的光辉把他头发中杂质一般的灰色悉数剔去,只余下淡淡的蓝。他睁开眼睛,姬平已经在外忙活了,桌上一块石头压着张宣纸,纸角时不时被风吹卷。 小旧鸢走过去,拿起宣纸一看,上面是青颂熟悉的字体,墨迹未干。 说来也是奇怪,青颂做事沉稳冷静,为人温和,爱讲道理,真写起字却不如其人工整,反而像是老松般苍劲有力,还隐隐透出些欲张不张的快意。 青颂写道:望你前路坦坦,来日昭昭,随心所欲不逾矩,故大名路昭。 小旧鸢嘴唇微动,无声地念出路昭两个字。 “路昭。” 路昭在暖阳中笑开了眼,眉梢挑了挑,把这短短一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把纸折好,塞进怀里。隔着一层麻布的料子,他的心口被纸弄得发烫。 既然有了新名字,路昭突然有了重生之感。他围着姬平的屋子转了两遭,偶然瞥见矮桌上的剪刀,眼前一亮。 一盏茶后,路昭顶着一头蓝灰色短发出了门,除了额前不再有心形的碎发,乍一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小旧鸢破壳时的模样。 下山的路上,路昭向每一个人介绍自己的新名字,并督促他们下次不要再叫他阿卵。 天旗和如柳还没赶回来,现在留在山上的都是比姬平大不了几岁的人,平时见了路昭都有些害怕,自然说什么是什么,火速改了口。 路昭听见他们叫自己的新名字,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不自觉又哼起了渔夫和鱼的小调,溜溜达达地走到山脚下,看到青颂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正在布置结界。 青颂的修为一时半会不能恢复过来,又重伤初愈,做什么都力不从心。给安息洞布上个差不多的结界后,他已然丹田尽空,在山脚下画符画了一半,手就软软地放下去,低头微微喘息着,让人看了心疼。 路昭并不心疼,青颂出不了门正和他心意,省得他知道外面的情况又管不住腿。 路昭高高兴兴地走过去,站在青颂面前,未语先挑眉笑了笑。青颂观察了一会儿他的头发,赞赏道:“不错,看着利落精神多了。” 路昭还是没说话,他往前迈了一步,想离青颂近一点,没留心地上有个坑,他脚一崴,直接跌进青颂怀里去了。 “当心。”青颂额头蒙汗,笑容灿烂,对路昭半怪不怪地说着,顺手把他肩膀上的碎发扫掉。 路昭微微俯身看着青颂,目光在他明如星辰的眼睛上划过,最后落在唇上,停住了,眼神逐渐迷失。 “怎么了?不舒服?”青颂问,拍拍路昭的头发。 “没有!” 路昭一把推开青颂,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才多看了两眼就浑身烧得慌。他喘息了好几次才渐渐平息下来,抬头再一看,不禁苦笑一声。 青颂对路昭时不时的无名之火已经习惯,早就一身轻松地站起来,并未多想,抬头看着不远处绿水青山,问:“这些日子可有人来送信?” “没有。” 路昭撒了个谎,懒洋洋地看着青颂,目光从他随意扎起的发髻,落到宽厚的肩臂,腰身,双腿,青颂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心生敬仰,想要靠近,再靠近。那些人简直瞎了眼,怎么合起伙来冷落他? 路昭怔怔地走到青颂身后,他看着青颂伟岸的身躯,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地蹦到他背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救了青颂,青颂没有以身相许的自觉便算了,反而自己更加心烦意乱? 他有过妻儿,妻子虽然并不美丽,但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妻子辞世时他伤心了好一阵。知道自己是个魔头以后,他爱的也是美艳动人知情知趣的女人,最好皮肤白皙细嫩,媚眼如丝,千娇百转,性情一定得温顺,若是会弹个小曲更好了。 可青颂首先是个男人,别说千娇百媚了,青颂浑身上下都硬得要命,比自己这副人身要高要壮,背着他走几里路脸不红气不喘,没有半分柔弱可欺之感。 要是做错件事,他罚你禁闭,能唠叨一个月。知情知趣更别提了,阿瑾明摆着看上他了,他却始终不敢承认自己也有过心动。 再想想他固执得像头牛一样非要补天,平常就爱讲道理,别人欺负他他一笑了之…… 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 路昭真不知该说他胆小好还是怂好,反正越想越窝火,原本含情脉脉的注视火速变成不加掩饰的鄙夷。 几个人从外面回来,站在山道伤朝着青颂弯腰行礼,青颂颔首回应,继而笑着回头看路昭。 明晃晃的日头兜头罩下,青颂额头和脸颊有大颗汗滴滚落。他的笑简直比那日光和汗水还要明亮,这是路昭最受不了的。 你是人间四月艳阳天,我是阴沟里的苔藓。 “嗯?” 青颂发现路昭表情不对,一边自己抬袖子,粗鲁地摸一把汗,一边走过来,刚要把手放到路昭肩膀上,路昭一扭身退后一步,意味深长地看了青颂一眼,展开翅膀飞回半山腰。 “这又是怎么了?”青颂满脸困惑,摇摇头,重新坐下来吸纳灵气布置结界。 青颂的结界做了整整一天都没做出来,天黑以后他筋疲力尽,只好就此收手,明日再试。 他沿着山道慢吞吞往山上走,走到一半忽然见有个人急匆匆往下跑,离他几步的时候顿住,抬头一看,竟是路昭。 路昭先是有一瞬的惊讶,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倒霉撞上青颂,但很快他就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漫不经心地从青颂身边走过,青颂拉住他的手臂,关心地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吃过饭了吗?” 路昭侧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启,似是有话要说,青颂赶紧笑着洗耳恭听。 半晌路昭嘴里蹦出几个字:“去找乐子。” “找什么乐子?”青颂眉梢一抖,显然内心受到了震动。可他非要给路昭一个借口,马上又道,“又想听书了?附近有听书的地儿?” “找姑娘。”路昭残忍地解释道,然后坏坏地笑了,“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只要是个男人就得发泄一下,你说是不,青颂?” “你?”青颂慌得松了手,他那不知所措的模样真让人看了发笑。 “我怎么了,青颂,你就没有按捺不住的时候吗?” 青颂绝没想到路昭突然如此坦荡地问出这么羞耻的问题,恨不得立刻走人。 可又不能放任路昭这样,于是他低下头,深吸一大口气,硬着头皮答:“此事并非要发泄才能得解,若是平日里忙碌,或者疏导一番,或者放心思在修炼上……” “我不修炼。”路昭忽然冷下脸,果真喜怒无常。 青颂抿了抿嘴,有些难以开口,可他觉得教导路昭如何面对自己的欲也是责任,便又长吸了一口气,勉强道:“山上的柴不够烧了,不如你去劈点柴?” 眼见路昭脸色大变,青颂赶紧补充道:“我陪你一起去。你能直言自己的烦恼,其实是一件好事……” “不用了。”路昭冷笑一声,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去。 “阿卵!” “我不叫阿卵了!” “路昭。”青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 路昭在前面走,青颂跟在后面,随他一路下了山。 “跟着我作甚?你也想去见识见识?” 路昭不怀好意地想象青颂落在享乐窟里会是何种窘态,越想竟是越期待。 “不,唉,别去好不好?”青颂拦在路昭面前,笑得很尴尬。 “不好。”路昭斩钉截铁地说。 下了山,走过那片不开花就结果的桃花林,面前是条可供两辆车马并行的黄土大路,此刻在清凌凌的月光下如同银练。 沿着这条路走出个十几里,便是附近称得上热闹的百花镇,那里可不像无花山这么单调,有酒楼客栈,钱庄脂粉店,此刻过去正赶上好时候,醉仙楼最美的姑娘们正捏着红绸招揽客人,上次他遇上的红袖姑娘便热情得很。 我这几日怕是鬼迷心窍了,还是爱身娇体软的女人值得倾心。路昭忿忿地想,展开翅膀飞上了天。 他飞出半里后又觉得不对劲,按照青颂刚刚的架势一定得追过来,可为何竟然撒手放他寻欢去呢? 路昭转过一个大圈,扭头一看,大路上有个人正似走似奔地往前赶。路昭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觉得那一定是青颂。 何苦用苦肉计让我留下来? 路昭冷哼一声,继续往前飞,可飞出半里又停下了,折身回头看。 没看到青颂的人影,可能回去了,也可能还没跟上来。 路昭一展双翼,呼啸着掠过层层绿林和如豆的村野,一口气来到了百花镇外,灯火惶惶,人声从不远处传来,路昭收起双翼,理一理头发,抬步正要往前走,忽而又回头看了一眼。 谁让他跟来?路昭眼神阴鸷地望着被灯光衬得无比漆黑的原野和大路。 不让我杀人放火,还不许我寻欢作乐,管得也忒宽。还劈柴,亏你想得出来!倒不如把我打发到伽蓝寺,和那帮和尚一块吃斋念佛去! 路昭咬牙切齿地腹诽一通,抬步往前走。 清冷的大路上,传来呼哧呼哧的急喘声。 青颂脚重如石,汗如雨下,再一次试了试凝聚灵力,无果,只好认命地靠两条腿往前挪。 月光姣姣,夜风习习,青颂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没有路昭的影子了。 青颂蓦地想起曾听花魁描述的享乐地的盛况,把路昭往那情景里一放,登时呼吸火热,脚下更急,匆匆忙忙抹掉快流进眼中的汗水,继续赶路。 突然,他余光收进一抹颀长的影子,路昭抱臂站在路边,像是看到了不世出的灵兽一样看着青颂。 青颂面上一喜,赶紧走上前,把全身力气都灌注到手上,牢牢把路昭的手腕扣住了。 “回去吧。”青颂如释重负,脸上仍是带笑的,好像路昭在无理取闹似的。 “你在做什么?”路昭抽了抽手,青颂没放,他知道自己要是这么一放,可真拦不住了。 “你跑什么?平日里腾云驾雾一日千里的本事呢?”路昭觉得不可思议,青颂在给他卖苦肉计吗?堂堂一条巨龙,他用得着这样吗? 青颂叹了一口气,并不解释,拉着路昭往回走,重复道:“回去吧,我陪你劈柴,或者做什么都行。” “别管我!你管不着!”路昭气急败坏把青颂一推,没曾想青颂别看长得人高马大腿长肩宽,但就像身娇体软的姑娘一样好推,竟趔趄一下,撤开手往前跪倒了。 路昭下意识要去扶,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青颂身体往前扑去,又赶紧单臂撑了一下,另一手按住口鼻,猛咳起来。 “你!你起来!”路昭烦闷地拉扯青颂,青颂就着他的手起来,一抬眼仍是那个温和带笑的模样,只是眼睛微红,按住路昭手臂的手在微微打颤。 路昭反手按住青颂的手腕,想要探一探他的伤势,青颂虽然知道路昭肯定看不出来,可还是立刻把手抽回来了,含笑道:“不碍事,回去吧!” 路昭咬着牙,眼珠几乎要瞪出来,那神情像是恨不得一口把青颂咬死。 想咬死青颂的妖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所以青颂并不害怕,和颜悦色地继续拉着路昭往回走,温言道:“我思量过后,觉得该立刻给你寻一门亲事,正好山上有几个孩子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没有。”路昭甩开青颂的手,跟在青颂后面,垂头丧气地回。 “你喜欢什么性情的姑娘?”青颂又闷咳一声,清清嗓子问道。 “你还真把自己当爹了啊?”路昭气笑了,他使劲咽下一口唾沫,闭了闭眼睛,无奈道,“你爱给谁做媒就给谁做媒,我不用。你再提这事,我走了就不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迷津 那日回去以后,青颂还真把路昭带到后山劈柴去了。 路昭的脸比那寒铁还要冷上三分,青颂笑得发憨,好似在装傻,路昭磨了磨后槽牙,从青颂手里接过斧头,哐哐哐照着木头一阵劈砍,一块都没劈开。 “不急,看准了再劈。”青颂给路昭做示范,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声,木头劈成两段,青颂微喘着看向路昭,把斧头重递给他,鼓励道:“再试一试。” 路昭不以为然地哼一声,接过斧头。虽然这一世还从没干过这种粗活,可不代表他会如此无能,连柴都劈不好。于是他再接再厉,把一截木头劈得坑坑洼洼,最后可算劈开了。 他在劈柴,青颂就在一边打坐。路昭没有灵力,但能感受到青颂在吸纳灵气,而且似乎急于求成了些,青颂表情有些波动,虽然竭力平复,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骗不了人。 路昭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心里犯嘀咕。 青颂以往也有受伤的时候,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大半年过去了还不能恢复如初,难道是伤了原身? 没过多久,路昭手掌磨起水泡。他面不改色地掐破水泡,甩甩手,正想歇息片刻,忽听身后传来压抑的呕吐声,回身一看,青颂嘴角正滴滴淌血,脸如金纸,面前的草地上黑红一片。 “你疯了吗?就这么急着去补天送死?” 路昭怒骂着扔下斧头跑过去,扶着青颂的肩膀,青颂惭愧地笑笑,不敢看路昭的脸,只顾着低头擦嘴。 路昭更气:“你的伤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好?药田里的东西对你无用吗?” 路昭转身就想去药田里拔草给他,什么奇珍异草,天地灵宝,管他有用没用,先试试再说。青颂突然变得这么弱不禁风,真让人看了心里别扭又憋屈。 “这次受伤确实伤了些根基,不过不妨事,多花些日子休养便能复原。”青颂见瞒不过,便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两句,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下个月便该有起色了。 可惜他笑得再好看,也藏不住吐血后越显亏空的脸色,路昭把他搀起来,推着他回去睡觉。 路昭不知道青颂这次迟迟未愈,是因为伤到了神魂。 世人有三魂七魄,神另有神魂。神魂之于神灵,如同金丹之于灵修,又如凡人胸腔里的红心,损之毫厘足以令人元气大伤。 青颂那日强行堵天,天边突然惊现一道紫红巨雷,如同爹娘手里恨铁不成钢的木棍,对着青颂当头劈下,直接伤了他的原身和神魂。 青颂不是没想过这道雷到底为何而来,但一开个头就不由苦笑一声,望望屋外忙忙碌碌的孩子们,不再想了。 青颂用了三日时间才又攒点精力,补上第一道结界。他稍稍舒了一口气,马不停蹄跑去安息洞,把那里的结界加固一番,省得有人惦记他的“宝贝”。 路昭望着青颂走向安息洞的背影,嗤笑一声,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大活人站在面前你不管,却这么关心他的骨头。 路昭陪着青颂做了一月的结界后,如柳和两个灵修陆陆续续地出关回山了。 青颂和路昭刚刚修完结界,正坐在山脚的石头上歇息。如柳兴冲冲地跑过来,先单膝跪在青颂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父,把青颂吓了一跳。 青颂刚要扶她,她却又自己跳起来了,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小有所成,还要青颂试一试她。 路昭横了她一眼,道:“那你可得手下留情,青颂现在就是个纸糊的泥捏的,你碰一碰他就倒了。” 青颂本人已经非常习惯路昭夹枪带棒的关心,听完还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路昭冷哼一声,刚要再刺他两句,忽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大刀直愣愣地插进路昭屁股下的岩石,刀尖没入石中足有两尺,刀柄却纹丝不动,好似它本就长在这里,而石头竟然没碎。 对灵气和力道能如此收放自如,看来如柳真得长本事了。 路昭眼梢一挑,打算纡尊降贵也讽刺她几句,谁知下一刻如柳便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把揪住了路昭的耳朵:“谁让你这么跟青颂说话,没大没小!别以为师父疼你我就不敢教训你!” “别动手。” 青颂站起来要过来拦,可路昭长大以后哪受过这等窝囊气,当即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已经火速出手了,劈手就朝着如柳脖颈砸去。 如柳抓住他的手腕,就势往后一拧,骂道:“还敢跟我动手,天旗都不敢这么干了。叫师姐就放了你。” “如柳啊,你何必呢!”青颂按住如柳的肩膀,拉了拉路昭,路昭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怒道:“叫个屁!滚开!” 这一声滚自然把如柳和青颂都盖住了,如柳横眉一扫,讶然道:“你还厉害了,敢骂师父!师父,他这样你都不揍他!今天我替师父揍你一顿!” “你敢!” “别打别打,路昭平日里不这样。如柳啊,他没有灵力,可别欺负他。”青颂灵气有用空,心急火燎地说了这几句话,已经开始眼冒金星,赶紧闭了闭眼。 趁着他闭眼的功夫,如柳出手如电地在路昭脑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信誓旦旦地保证:“青颂放心,我光凭力气也能替你收拾他。” 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路昭疯起来一个伤重未愈的青颂根本拦不住。如柳相当看不惯路昭对青颂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全无花山上下,就属他最嚣张,比她还要嚣张,岂有此理! 青颂劝这头不行,只好劝那头,把如柳叫到后山,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再欺负路昭,说路昭其实很担心他,上次不还千里迢迢去救他吗?你再看看这些柴,都是路昭劈的。再看看两棵横倒的树,路昭砍的。他的屋子没了,路昭便打算亲手盖三间草屋,两间自己住,一间留给他。路昭没有灵力,靠着力气每天咬牙切齿地砍啊砍,多好的孩子啊。 如柳飞扬的眉毛不情不愿地落回原位,瞅瞅不远处摞得像座山的木头,怀疑道:“真是他干的?他有这么好吗?小时候可皮得很。” “当然是。你多年没和他相处,自然不知。”青颂表情有些严肃,语重心长地说:“他正是年轻气躁的时候,能这般懂事实属不易,还救过姬平,救了我。你是山里最大的,以后要宽待他一些。” “哦。”如柳挠了挠自己的朝天辫,嘟囔道,“我知道他救了你,你都在竹简上说了多少回了。可我一看他对你那态度就来气。” “态度不要紧,心好便是最好。”青颂满足地点点头,“既然要他喊你师姐,便拿出些师姐的肚量来,去跟他道个歉。这段日子我们留在山上,你们可不要再打架。” 如柳敷衍地应了,跟在青颂后面找路昭道歉,却只听到路昭已经下山的消息,甚至连晚饭都没吃。 “糟了,他怕是要去百花镇。” 青颂头疼地扯掉披风,马上便就要去追,如柳拦住他,自告奋勇地拍胸脯保证会把人带回来,不待青颂说明情况,她已经一阵风似的踩着大刀往百花镇赶去。 路昭窝着火一路疾飞,转眼间已经来到他心心念念多日的百花镇。 醉仙楼的大门正在不远处朝他敞开,脂粉香气沿路飘过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暗暗道老子再也不回那破山了。 青颂竟任着如柳这么欺负他手无寸铁,老子搞成今天这样怪谁?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她揍。无耻无信的骗子! 路昭一头朝着醉仙楼扎去,三步并两步便来到门前,姑娘热情地扬着红绸在他脸上划过,笑靥如花,女香醉人。 果然还是女子娇俏柔美,哼,他为何要和那条大青虫在山上学什么劈柴禁欲! 路昭搂着美人纤腰就要往里走,却不想心太急,被那低矮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跤。美人嗔怪地看他一眼,笑道:“公子慢点。” 路昭气得贲张的血脉因为这个笑逐渐冷却。楼中灯火朦胧,绸缎飘飘,借着迷情的光一看,他发现这个美人嘴唇长得和青颂有些相似,再一看,连眼角的弧度都像了。 路昭狠狠摇摇头,再看,又哪里也不像了。那种温润宽厚的目光,是谁都学不来的。 接着路昭脑中闪过青颂被他一推踉跄跪地的一幕,一身热血悉数凉透。路昭烦躁地推开美人,踩着门槛又出来了。 这么一出一进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路昭被自己弄得无比烦闷,什么心思都没了,离开醉仙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青颂现在怕是后悔了吧,哼,后悔也没用,老子要在外面浪荡个把月再回去,非让他悔得肠穿肚烂,以后把自个的承诺都刻在骨头里才算数。 这么想来,却让路昭愈发郁闷,干脆行到街角折向西南,找了个酒馆,要了一坛酒家自酿的米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路昭喝了半坛眼前已见重影,浑身发热。 他拎着剩下的半坛,摇摇晃晃出了酒家,来到街市上。路边的食摊已经开始收碗收碟,对面卖伞的也在收拾了,路昭偶然抬眼瞧了瞧卖泥人面具的小摊,目光忽的定住了。 路昭停在摊前,直勾勾地看向挂在竹竿下的面具,定睛细看,这面具捏得像鬼,是青面獠牙,凶狠至极,可那鹿角牛鼻,还有须子,分明和青颂的原身长得八分相似。 路昭伸出手指点点面具上的鹿角,再扯扯它的须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阿婆,你这捏的是什么啊?”路昭又灌了一口酒,含糊问道。 阿婆抬头一看,是个俊俏公子,头发短的不似常人。虽然心中奇异,但也笑答:“老婆子随便捏的,公子若是喜欢,买它送这个。” 阿婆又举了举一只草编的蚂蚱,路昭笑得更开心了,简直前仰后合,拿住那个青色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盖,故意粗声粗气地说:“日后行事可要三思而行,切莫冲动惹事。”说完自己先爆笑出声。 阿婆也跟着笑了,问道:“小公子这是学谁说话?这话说的可真不错。” 路昭拿下面具,笑意渐敛,道:“一个啰嗦的人,讨厌极了。” 阿婆摘下几个面具放到筐里,笑道:“小公子言不由衷,提起他,你笑得老婆子也跟着开心呢!” “是吗?” 路昭拿起面具盖住脸,忽又摘下面具,笑道:“他一点也不好,仗着自己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总爱多管闲事,但一到正事又说话不算数,堂堂男……富家小姐,却这么小家子气,真是难看。不过生的倒是不错,可平日里太啰嗦了,总喜欢教训我。瞧瞧这面具,他一生气就像它一样,”路昭指关节在面具敲了两下,声音清脆,路昭笑得也很清脆,“凶不凶!怪不得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阿婆笑着摇摇头,把所有面具都收起来了,只剩下路昭手里那一个。路昭痛痛快快掏钱买下,顺手帮阿婆把木板和竹竿拆下放到板车上,阿婆要等儿子来接,路昭便陪她站在路边等。 阿婆见路昭一直举着面具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道:“小公子,那姑娘可也中意你?” 路昭赶忙道:“哪有的事?他不中意我,我也不中意他,他前些天还要给我寻一门亲事。” 阿婆有些困惑了,寻常姑娘怎能给年轻公子做主寻亲呢?莫非姑娘害羞?那也不合规矩啊! 阿婆沉思片刻,忽然了然一笑,拍拍路昭的手背,道:“姑娘家害羞,少不得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可莫要当真,错过好姻缘。我看你也真心喜欢,不如回去叫父母说媒,早日让姑娘安心才是。” “什么?”路昭表情凝固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婆,“我何时说我喜欢他?” 阿婆讳莫如深地又拍拍他的手背,看着正从不远处小跑过来的小儿子,道:“老婆子也年轻过。小公子这个年纪的人遇到这种事彷徨失措该是对的,一时迷了心窍看不懂自己真心也是对的。” 阿婆抿嘴一笑,指指自己儿子,道,“我这憨儿子当年也是如此,和他娘子自幼相识,见到好吃好玩的便要拿去讨好人家,总围着人家转,可临到说亲的年纪,别家姑娘看上他了,他竟要答应,问他,他说,我与绣娘并无私情,绣娘听了生气,也跟着回一句无私情。” “娘,您怎么又提起这件事?绣娘不是已经嫁进门了吗,孙子都抱了俩了。”儿子搀起阿婆,扶她上车,回头见路昭呆愣在原地,似是大有触动。 阿婆以为自己说中路昭心事,无心插柳地又成就一段好姻缘,笑得越发和蔼,拉过路昭的手,又劝道:“你自己想想,那人在你心里是否比别人重些?若是他就此嫁给他人,你会不会后悔?” 路昭摇摇头,咽下一口唾沫,踉跄后退。 阿婆儿子责怪地看了阿婆一眼,推着车要走。但经过路昭时,突然从贫瘠的见识里跳出一句不知从何听来,也不知对错的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阿婆儿子说完才想出这话从何而来。 那是洞房花烛夜里,他美丽的娘子含羞带怯地附在他耳边说的。 他脸顿时一红,憨笑着看看自己的娘,赶忙推车走了。 路昭拿着面具倒退几步,后背抵到土墙上才能站稳,酒醒了一大半,心中如同万人齐鼓,敲得他魂不守舍,双目空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试一试 路昭仰头看天,心道阿婆误会了,我信口胡说,哪有什么姑娘。 青颂要是个姑娘,光是男女授受不亲这几个字就足够青颂离他一丈远了,又怎么会把他捡回去,同处一室,同行二十载,同饮一杯水。冷的时候把青衫让给他,病的时候抱着他心急火燎地找大夫,毫无芥蒂。 路昭想起有一回他们刚刚从大漠里出来,因为多日少水,一见到客栈小旧鸢就迫不及待地跳进木桶泡澡,正昏昏欲睡时,青颂进来了。 小旧鸢半边胸膛在氤氲热气中浮现,把手搭在桶沿上,懒洋洋地看着青颂。而青颂目光平平,脸不红气不喘地把明日的行程说完,还提醒道不要贪舒服泡的过久,否则会晕,然后才关门走人。 估摸着当时青颂看小旧鸢就像看一个光屁股的三岁小孩。 半个时辰后青颂不放心又推门进来了,把泡晕的小旧鸢从水里捞出来,裹上被子抱到自己屋里去了,生怕他夜里着凉。虽然他确实着凉了。 路昭扪心自问,无论是被青颂从水里抱出来,还是奔波中不拘小节的当着他的面脱衣撒尿,哪怕躺在青颂腿上睡觉他都没生出半分绮思来,只觉得青颂烦得要命,可又得仰仗他。 怎么现在一想起青颂就浑身不自在,好似情窦初开的姑娘,又像个坐立不安的毛头小子。 青颂是个男人。 路昭使劲拍了拍自己脑袋,妄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为了把胡思乱想又胡说八道的罪过扣在酒上,他仰脖把坛中剩下的酒悉数灌入口中,辛辣的酒味呛得他咳嗽不止,脸颊泛红。 他把空坛摔在墙上,一步三晃往前走。街上人没剩几个,他看谁都带着重影,看谁都像青颂,真是见了鬼了。 青颂是个男人啊! 是个男人又怎样?我又不想怎样! 路昭苦恼地走上小桥,走过长街,往百花镇后面走去,往远离无花山的地方走去。 我得离开一阵子。路昭想。 神风骂青颂何苦自降身份,和那些修士凡人搅合在一起,他又为何非要冒这个险,和青颂和无花山搅合在一起,被骗被欺负不说,还总是心浮气躁,就像火烧脚后跟,真是何苦何必? 可这世上又会有几个青颂,如此无私地关心他照顾他的人了。这是他数十万年来遇到的最好的人。青颂说,不要责怪天命不公,也不要自怨自怜沉迷往事,没有答案便静心等待,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有情有义?你可真看错了我。”路昭满心苦涩,展开双翼冲天飞起,在凉凉的夜风里呢喃道:“我跟这四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是青颂知道他是魔,还会像现在这样无私无欲的相处吗?肯定会不一样的,有一点不一样也让他不能接受。 知道他一直瞒着自己是魔这件事,青颂无论如何也会生气,或是老死不相往来,或是戒备,难受,不忍。 青颂可万万不要再说不忍,魔头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与你不相识,我便独自走在世间,寂寞罢,无聊罢,一日一日地度过。分离后,我还要独自走在世间,寂寞罢,无聊罢,可,可竟和你无半分相关! 那这二十年岂不是白白度过,空留回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若是此世得幸不显魔身,寿终正寝,那便还有三百多年还可以日日见到青颂。为何要畏首畏尾,不敢表露真心? “我想跟青颂待在一处,哪怕不做任何事,只要他好,我好,便是最好。”路昭自言自语道。 路昭脚尖落回地面,立刻折身往回走,深吸一口气,眼睫颤抖,牙齿打绊,磕磕巴巴的,好似自己也有些意外:“我怕是真有些,倾慕于他。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罢了罢了,回去!” 可万一不幸显露魔身,到时又要如何自处? 路昭惶惶然望向前方,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只从小被青颂捡回来的旧鸢蛋。 那诡异叵测的天命,痛苦不堪回首的轮回,都是前世一场梦,此刻梦已经醒了,只要他走回无花山,便是真正的路昭,而不是魔。 可他毕竟是魔! 魔又如何? 哪怕被拆穿真面目,他也要和青颂好上一段日子。反正他们活得够久,几万年过后或许是他先看淡这段事,或许青颂早就忘了。 若是他不幸此世又在无花山被千刀戮杀,正好死得其所,将魔息就地落下,轮回换面可不又能留在无花山,成为青颂的孩子吗? 何忧何惧?为何止步不前,彷徨不肯面对自己? “试一试。”路昭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百花镇长街上,面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和两侧紧闭的门窗,斩钉截铁道:“这话可是你教给我的。” 路昭终于如释重负,脸上表情似喜非喜,似哭非哭,只觉得多日来压在心头的烦闷都被夏日暴雨前的凉风吹走了。 无比快意,酣畅淋漓! 路昭决定立刻回山告诉青颂。 只是这么一想,路昭就期待得要命,又想,青颂怕不是要吓一跳,可管他呢,先说了再说。 路昭凌空跃起,足尖在酒家的酒幡上一触即分,下一瞬落在屋顶上,他踩着瓦片跑了几步,最后展开双翼,朝着无花山飞奔。 他把百花镇甩在身后,心想以后不来这里了,省得青颂又生气。 他飞过黑漆漆的树林,惊起一群鸟雀。 路昭抬手推开几只乱飞的麻雀,正想着抄个近路从后山直接上去,给青颂个惊喜,面前忽然闪过一面白光。 他陡然警觉起来,飞速折身后退,然而下一瞬一张巨网把他从头到脚扣住,压得他无法展翅,他直直从天上掉进林中。 路昭一路压断了无数枝干树叶,最后重重地砸在干硬的林地上。他喉中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口水,咬着牙地想爬起来。可那张网不知是何材质,竟然压得无法动弹。 “谁?”路昭怒道。 “真巧,张网就能补到鸟。”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路昭艰难抬头,只见一个似乎有些面熟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他正要开口骂,男人往旁边退了两步,冯康出现在男人身后。 路昭一身热血倏地坠入冰窟,怎么会这么倒霉?他望望无花山,冯康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别看了,这次没人来救你了。” 路昭知道他说得是实话。他偷偷跑出来,还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发现。 路昭心里一紧,随之又一松,故意摆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好像一点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哼道:“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你们想杀了我吗?” “未尝不可。”冯康坦然道。 破魔队两个人走到路昭身边,把网收起来,路昭瞬间暴起欲逃,那两人早有准备,轻轻松松把路昭手脚捆住,扔到冯康脚下。 “你要是敢对我动手,呵呵,青颂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忘了上次在驿站门口青颂说了什么吗?”路昭盯着冯康,眼中喷射出愤怒的光。 冯康眉头微蹙,看了路昭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沉沉道:“若非必要,其实我也不想和无花山结怨。说到底,我们只想让你再使一次秘术,要是无事,自然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还就得做什么了?”路昭冷笑道,“真把自己当人看了,你们就是追在魔身后的狗!” 对于这样的辱骂,冯康无动于衷。但是破魔队刚来的人可就忍不住了,他急冲冲地嚷道:“你别狡辩了,你就是那个,那个……” “我是什么?我要是魔,你们还敢有命活吗?”路昭凶狠地瞪过去,那个年轻男人被他瞪了一愣,求助地望向冯康。 冯康冷漠地看了路昭一眼:“你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试一试,非要多费唇舌?今天你要是不照做,可就没法离开了。” “你敢!” 冯康眼神颇为遗憾地看着路昭,摇摇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得罪了。” 冯康让人拿出魔显草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黑乎乎的药丸朝着路昭走过来。 “你干什么?青颂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 “别威胁我了,没用的。你只要让我们试一次,以后绝对不会缠着你。”冯康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 路昭看着药丸慢慢靠近,眼中却闪过了青颂知道他是魔后失望的表情,路昭害怕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我要是不呢?” “你一定会乖乖照做的。”冯康很有自信地卡住路昭的下巴,强迫他把药丸全咽下去了。 “不!咳咳!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 路昭拼命地咳嗽,干呕,想要把药丸吐出来,可那东西已经顺着喉咙滚进肚子里去了。 冯康表情凝重地站起来,后退几步,接过魔显草碾成绿汁,朝着路昭说:“把你在驿站前做的事再重复一遍,快点。” “休想!” 路昭眼睛憋得通红,声嘶力竭地吼道,可同时他的肚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弹,路昭竭力蜷缩身体,可那东西仍然在肚里乱窜,他眼前黑黑白白,冷汗像是雨一样浇得他浑身湿透。 “别挣扎了,这是南疆人养的蛊虫,你没有灵力,早晚要被蛊虫控制。要是你现在乖乖就范,我还可以把蛊虫弄出来。” “滚~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路昭嘶嘶地吐出这几个字,他把牙咬出了血,牙缝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眼中血管一丝丝突出来,看起来像恶鬼一样狰狞。 不能显露出来,绝对不能!要是他成了魔,还怎么回去见青颂? 可最后他还是不从本心地伸开了手,五指大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受伤 灵气涌入手指,汇入血液,如入港的海水凶猛地朝着丹田灌去。路昭的身体逐渐感到酥麻,每一寸皮肤都在疯狂汲取灵气,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天降的甘霖。 可路昭的心里却凉寒至极,他双目怒睁,咬破了嘴唇想重新攥紧拳头,但一有这个念头,肚中的蛊虫便疯狂地啃咬着他。 汗水模糊了路昭的视线,他听到有人兴奋地大叫“是不是显形了?”。 路昭卡顿般地侧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鬼魅一样生长的魔显草在他身边萦绕着,鲜绿的草汁在暗淡的夜光下变成了浓黑的雾气,像牢笼一样一层层包裹住他,攀附着灵气,形成大片黑色的影子。 “不对,只是被灵气打散了,拿灯来!”冯康冷声吩咐道。 魔显草会追逐魔息,形成一道不规则的黑色印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就算对路昭已经有七分猜疑,也不能如此仓促就定罪。 冯康说完马上有人低声交流找灯,最后不知道从谁兜里翻出一个火折子来。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拿开竹盖,对着蒙灰的火头吹了两下,灰烬扑簌簌吹落,火折子泛起了星星的光。 冯康接过火折子正要凑到路昭面前,一道疾风不知从何而来,直接把火折子打了出去。 冯康面前的土地被锐物切中,坚硬的土地激射出锋利的土块,当当当,冯康提剑格挡,同时连退三步。 袭击的人乘胜追击,直接把一柄重刀扔了过来。冯康慌忙横剑在前,刀剑猛烈相撞,刀的力量压得剑身剧烈地弯折下去,打在冯康胸前,冯康径直被自己的剑打了出去,连着后退了十几步。 蹭!那边的大刀也回到主人的手中。如柳肩膀扛刀,朝着路昭跑出几步,却被浓郁的灵气逼得不敢向前,正要再问,路昭趁冯康分神的瞬间再次掌握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路昭狠狠地咬了咬舌尖,猛地攥紧拳头,堵住了灵力汇入的入口,周围的灵气像是山一样瞬间压在他身上,身体里的灵气无头无脑地乱窜,路昭内忧外困,甚至听到自己的骨头被压断,内脏扭曲的声音。 他踉跄跪倒在地,喷出一大口混着碎肉的鲜血,疼得浑身发抖。 “路昭!”如柳吓了一跳,单手扶着路昭,却根本扶不起来。路昭被灵气反噬,嘴里一直往外流血,眼神像是刀子一样狠狠地射向冯康。 “他们伤了你?敢欺负咱无花山的,姑奶奶就让你看看厉害!”如柳甩出大刀,还未动手,身边的路昭快她一步伸出了手。 路昭刚刚被迫吸纳的灵气凝聚成一道白炽的闪电,径直朝着冯康等人打去。冯康仓促还击,路昭咬牙按住如柳的刀柄,命令道:“快走!” 那声音似乎很着急,如柳迟疑地回:“我打得过他们。” “走!” 路昭害怕冯康再次催动蛊虫,一刻也不想耽误,只想马上离开。他不相信如柳这个好战的人能不恋战乖乖走人,可他说完已经两眼一抹黑,直愣愣地倒下去。 路昭在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他身边走动,脚步很重很急,接着他的衣服被人脱掉了,一只温热的大手贴在后心上,灵流随之涌进体内。路昭下意识想把灵气逼回去,刚一动就又喷出一口血,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有人说:“他受了内伤,谁伤的他?” 应该是青颂在问吧。路昭如释重负地想。 路昭再睁开眼的时候天仍然是黑的,身上每一寸地方都疼得厉害,他费力地坐起来,中衣的后背已经被打湿了。 姬平听到动静赶忙爬起来,见到路昭醒了,又高兴又难过地跑过来,扑到床前:“阿卵,你可算醒了,还难受吗?肚子疼不疼,虫子已经取出来了。” 路昭张嘴想说话,嗓子里又干又苦,应该是昏迷的时候被灌了药汁。他清清嗓子,声音虚弱地问:“青颂呢?我有话要跟他说。” “青颂他们出门了。”姬平替路昭把被子盖好,一脸忧愁地说,“他们找破魔队去了,如柳和青颂都很生气,不会打起来吧?” 路昭怔了一瞬,反问道:“青颂去找破魔队了?” “对啊,你是没看到,青颂听说你被破魔队的人围堵,把杯子都捏碎了。看你伤情稳定了以后,就带着如柳出去了。” 路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颂那种面条般的性子,竟然还会主动找人算账? 他越想越好奇,心里还有种不能言说的兴奋和得意。他拿开身上的被子要下床,姬平来扶他,劝道:“青颂说你得躺半个月才行,别起来。” “没这么娇气。”路昭脸带笑意,捂着胸口慢吞吞往门口走。他五脏六腑还是泛着酸疼,隐隐有想吐的感觉,可那都不算什么,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青颂冲冠一怒的样子。 路昭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回来了。 如柳愤愤地骂道:“跑得还挺快,要不是路昭快死了没法耽误,我早给他们一人一刀了。” “如柳!”青颂打断了她,脸上看起来还有些余怒的影子,如柳吐吐舌头,跟在青颂后面嘟囔,“你不也挺生气吗?” 青颂叹了一口气,道:“生气也不能随便动手。” “那你叫我去干什么?”如柳大吃一惊,“难不成还去讲道理?” 看青颂刚刚那气得不轻的样子,如柳还以为青颂终于雄起一回了,激动地马上扛着刀跟上去了。 青颂摇摇头,没回答。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动手,但一想起路昭脸色惨白吐血不止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很平静。 再一抬头,青颂看到了扶着门框站着的路昭。 路昭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隔着很远看着青颂。青颂想都没想就小跑几步,来到路昭面前,把他的手从门框上挪下来放到自己手上,关切地问:“怎么出来了,还疼不疼?” 同样的话从姬平嘴里说出来和青颂说出来,意义不太一样。反正路昭一听青颂这么问,马上腰软腿软,半真半假地说:“太疼了,比你把我丢在山上大半年还要疼。” 青颂眉峰攒到一起,听到后半句又放开了,他困惑不解地看着路昭的脸,好似要分辨出他到底疼还是不疼。 路昭被他认真的模样逗得笑起来,牵动了腹部的内伤,脸色刷一下白了。青颂赶忙把他的手架起来,半扛半抱把路昭弄回床上,替他盖好了被子。 青颂站在床前,深吸一口气,忧愁道:“我要拿你如何是好?不愿意修炼,还总是乱跑。” “你在埋怨我吗?”路昭笑着问。 “不是。”青颂看上去非常无可奈何,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正在措辞时,如柳冲进来了。 如柳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脚也踩在椅子上,语气很冲地问路昭:“他们为什么给你下蛊?哼,以后我看他们一次打一次!” “有些旧怨,本想解开,可他们很执着。”青颂头疼地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半躺在床上的路昭,更头疼了。“罢了,这事以后再说,路昭需要静养,我们先出去吧。” “什么旧怨?他们不是整天找魔头吗,难为一个屁都不会的笨鸟算什么英雄好汉?” “如柳!”眼看着路昭脸色又腾起怒火,青颂赶紧制止如柳,劝道,“你不是要给路昭道歉吗?” 如柳抿了抿嘴,不自在地低头看看脚上的草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见你对师父不尊重就跟你动手,是我不对。但青颂是咱们师父啊,再生父母,你对他客气点不行吗?” “如柳!” “当然可以。” 青颂微微惊讶地看着路昭,不知道为何路昭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转性了,竟然不跟如柳呛口了。 路昭斜倚在塌上,眼中荡漾着水波般的笑意,说:“以后我会好好对青颂的。” 青颂莫名其妙地看着路昭,觉得路昭有哪里不对劲了。如柳打了个寒战,扫扫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嫌恶地站起身来:“好好休息吧,天旗过些天应该也回来了。” “天旗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路昭立刻反问。 “你没发现他一直念叨你吗?”如柳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早就想问问路昭给天旗灌了什么迷魂汤,当初一听路昭回山就跑回来不务正业,路昭又说了一句我现在开始修炼都比你强,天旗就开始奋发图强,青颂说话都没这么管用! 路昭刚要解释,忽然有人进屋来找青颂,青颂便跟着他出去了。 路昭还有话要跟青颂说,怎么能让他这么走了,按着床板要下床,如柳却把他推了回去,不耐烦道:“去去去,躺好了,别再招青颂烦心。” 青颂不在场,如柳的语气立刻不那么客气了,路昭决定也不跟她客气了,马上接道:“要不是你回来找事,我们现在过的好好的。以后专心在外面修炼,别随便回山了。” 路昭鸠占鹊巢惯了,随口就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了。如柳横眉立目,气得又想揪他耳朵,忍了又忍才没动手。 “好啊你,你才来了多少年,无花山成你的了!臭小子,这么嚣张!要不是青颂脾气好,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 “你打啊。”路昭四仰八叉地往床头一靠,挑眉道,“你们以后都是泼出去的水,早晚要离开无花山。” 如柳对他理所当然以主人自居的语气大感惊奇,又觉得好笑,问道:“你不离开?你不是从小就想走吗?现在腿长你身上,你想走就走吧!” 路昭:“我哪能走?青颂孤家寡人一个,要是没我解闷,他这日子就剩下补天看孩子了,真是无趣。” “哈!”如柳没忍住大笑起来,路昭不善地横了她一眼,如柳一点不怕他,笑得更厉害了,把刀往地上一扔,道:“小师弟,你也太天真了。青颂他根本不需要有人陪。” 路昭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觉得如柳对青颂了解得太少了。 如柳可能觉得路昭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样子很有意思,再加上路昭长得确实可爱,她的没好气变成了兴致勃勃。 她凑过去坐在床沿上,亲亲热热地拍拍路昭的肩膀,路昭要躲,她立刻勾住了路昭的脖子,逼着路昭和她摆出了勾肩搭背的姿势。 “你知道山上以前有个桃花精吗,喜欢青颂的那个。” 路昭刚想推开她,却被这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勉强推了推如柳的胳膊,没推动也没再挣扎。 如柳继续说:“我听三冬说,她叫若兮。听说长得可漂亮了,以前青颂的书房还有她的画像,青颂亲手画的。三冬说她活泼机灵,还喜欢唱歌,每次青颂回来的时候,听到她的歌声从山上传来,心情就会很好。青颂出门的时候还特意给她带点好看的东西回来,衣服首饰什么的,抽空亲自教她读书识字。有一回她出门被富家公子看上了,知道她是无花山的人,那个臭男人想仗势欺人,强行求亲。你知道青颂干了什么吗?青颂弹弹手指头,连人带聘礼打出了无花山。” 如柳说得其实夸张了,青颂当时客客气气地挥手,把聘礼移到了山脚下。来求亲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座上那慈悲佛一样的人板起了脸:“若兮不愿和你结亲,也不想见你,请你以后不要纠缠她,她一个姑娘家,不能沾上不好的名声。” 求亲的男子家族权势滔天,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勃然变色道:“我给你们面子才来做做样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颂叹息道:“既然如此,得罪了。”挥挥手,男子也被移到了山脚下。以后男子只要一靠近无花山,都会被没来由的电流电的浑身抽搐,渐渐地打消了念头。 “若兮就像你一样,以为自己在青颂眼里不同,没过多久就说喜欢青颂,但青颂从那以后就不敢回山了。若兮后来寿终,青颂回来送她,若兮哭了好久。”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给青颂惹事,惹他烦心。啧啧,幸亏你不是个姑娘,要不也得想多了吧?”如柳边总结,边恨铁不成钢地拍拍路昭后背,差点把路昭又拍得吐血。 “外面的天都漏成渔网了,青颂操心补天,还得担心你。你要是真心疼青颂,就少惹他生气,在山上老实待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