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 第八十一章 固原兵变 (求收藏) 第八十一章 大明天启元年四月初。 三法司终于将审理袁应泰的案子汇总成册,呈奏御前。皇帝粗略的看了一下,发现东林党人卸磨杀驴的本事倒是挺强,竟然将所有黑锅都甩给了袁应泰。说他庸碌无能,治军无方,还好大言欺世,讲什么明年开春收复抚顺之类欺君犯上的话。总之,三法司的意见只有一个——杀头。 不杀了袁应泰这个丢失辽沈,都是辽东镇,令百余万大明百姓尽为虏贼所有的罪魁祸首,就难以安定军心,平息民愤! 好一张大义凛然的判决书。 皇帝在折子上提笔写道:“不准,发回重审。” 四月的朝廷,除了整理辽东败局,惩处袁应泰,重新启用熊廷弼之外,还有三件大事。第一就是业已筹备完毕,只待吉时已到,就可以举行的皇帝大婚。在家天下的古代,国君的家事就是国事,丝毫马虎不得;第二件事就是德高望重的福王终于来到了京畿地面上,不日就将抵达京师,在这个节骨眼上,满朝文武又开始活动了,对于皇上令藩王进京的事情争吵的不可开交;第三件事也是震惊中外(古代的中外特指内朝外朝)——固原镇参将张飞豹及麾下两千兵勇割据罗家山,擒杀延绥巡抚张询阳,举兵叛乱了。三边总督杨鹤派遣延安总兵官张大筹、绥德总兵官郑晖心前往平叛,皆大败而归,遂奏请朝廷派重兵镇压。 军情紧急,皇帝自然要先处理第三件事。冬天已经过去,内阁又移回文华殿,皇帝诏令叶向高、三位帝师、皇五弟朱由检以及新军大将军李如柏到文华殿议事。 皇帝这一次决定穿戴衮服赶往内阁,因为他已经敲定主要,要打这一仗了。被伺候着穿衣的时候,魏忠贤奏报道:“四川石柱司都司秦良玉率领四千白杆兵抵达了京师,兵部将他们安排在了城外十里处。” 皇帝记得这个女将军,她麾下的川兵在浑河之战中打出了朝廷的威风,打出了明军的血性!不过诏秦良玉率军入京面圣却是因为骆思恭的建议。在年前,骆思恭尚未赴任辽东的时候,便建言皇帝重用这个女将军及其麾下的川兵。皇帝从谏如流,甚至罕见的下诏要见一见这位颇有功勋的女将领。在援辽之战前,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兵便以骁勇善战著称,曾在平播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 “诏令秦良玉一并入宫,到文华殿外候着。”皇帝轻声吩咐道。 魏忠贤一愣,“让...让秦良玉到内阁去?皇爷,这个秦良玉毕竟是土司官,久在蛮夷之地,不通教化。再说传言这个秦良玉生者狗熊的身材,老虎的爪子,相貌丑陋,奴婢生怕会惊扰了皇爷啊。” 皇帝冷笑道:“也是,在男尊女卑的朝野,女人带兵打仗本就匪夷所思,也就难怪有这么些不着调的揣测了。”顿了顿,皇帝忽然厉声呵斥道:“魏忠贤,自己到承天门外,令廷杖十五。” 魏忠贤面色微变,他恐慌的跪倒在地,“奴婢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还请皇爷示下。” 皇帝喝道:“朕几次三番下过旨意,土司当废,以后不许再提‘土’字!” 魏忠贤心悦诚服,连连叩头,自行令罚去了。不过执行廷杖的都是他的属下,想来也不会吃太多苦头。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反正他也没打算将魏忠贤打的皮开肉绽,事实上,他更多是作为外臣们看的。一来就连魏忠贤这等忠犬都因为不知避讳,直言土司二字遭到惩处,那么外臣们自然也就知道了深浅,能够体会到皇帝对于西南土司们的重视;二来这廷杖从来只打罚那些“犯颜直谏”的忠直臣子,现在却用“神圣”的廷杖刑执行在了大权阉大坏蛋大奸佞魏忠贤的屁股蛋上,这无疑是玷污了这种“高尚”的刑罚。日后士大夫们在被廷杖的时候,心里想的将不再是成百上千个挨了板子的“清流”臣子,而只会是魏忠贤,只会是魏忠贤的屁股蛋! 太恶心了! 日后被廷杖的文武群臣会怎么想?魏忠贤和自己受过一样的待遇,那岂不是说自己跟魏忠贤成了一丘之貉?这种“同等待遇”若是传到民间,还不被老百姓戳脊梁骨? 大臣们可以不畏惧皮肉之苦,甚至不惧生死,但是他们不能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从以儆效尤的层面上讲,廷杖魏忠贤一人的屁股蛋,胜过打一千个京官的屁股蛋! …… 文华殿。 叶向高、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朱由检、李如柏等人见皇帝竟然穿了一身衮服,不禁面色微变。要知道汉人王朝自唐朝以降,大都笃信道教,除了在正式场合外,一半都是审批道袍或者为了笼络读书人做儒生打扮的。而大明王朝的皇帝们更是出奇的懒惰,出奇的任性,大多数时候,皇帝们甚至连在早朝等重要场合都懒得着正装,就更别提在内阁处理政务期间了。 坐定之后,皇帝一挥袖袍,“赐座。” 魏忠贤命人寻来六个胡床,六人领旨谢恩,依次落座。 皇帝等六个人都坐下之后,又开口说道:“将大学士叶向高的座子撤掉!” 话音落下,无论是叶向高等阁老还是朱由检、李如柏都是面色大变。魏忠贤可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心情。作为忠犬,自然主人让咬谁,就咬谁! 叶向高尴尬的站起身后,朝皇帝谢罪道:“臣惶恐。” 皇帝冷喝道:“你的确应该感到惶恐,不然下一个惶恐难安的就轮到朕了。” 闻言,叶向高放弃了最后一丝倔强,缓缓跪倒在地,将头垂在地上,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见状,徐光启等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皇帝嚷道:“固原镇兵变的事,叶阁老可已知之?” 叶向高懊恼的闭上眼睛,答道:“臣也是刚刚得知。” “都是你干的好事!” 皇帝显得有些怒不可遏。 叶向高忙道:“臣有负皇恩,没能替皇上分忧解难,打理好九边军务,臣有罪。” 不料皇帝到这会儿却有话锋一转,“现在不是讨论谁有罪,应不应该惩处的问题。当务之急是火速平息叛乱,以免这股歪风邪气,蔓延到其余边镇,以致尾大不掉,再也不可收拾!” 叶向高拜倒道:“皇上圣明,一切都听皇上圣断。” 皇帝点点头,却并没有体恤叶向高年事已高,命他起身的意思。而是朝叶向高身后的徐光启、王象乾跟孙承宗问道:“三位老师怎么看?” 徐光启硬着头皮站起身来答道:“叛将张飞豹之所以会斩杀延绥巡抚张询阳,是因为张询阳掌握了张飞豹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张飞豹因为恐惧这才杀了张询阳,聚兵占据了罗家山,抗拒王师。所以臣以为张飞豹其罪当诛。张飞豹帐下的两千多兵勇皆是张飞豹的家丁,世世代代耕种张飞豹赏赐的田地,世世代代居住张飞豹赏赐的宅院,他们都是张飞豹的忠仆,而非朝廷的忠卒。所以臣以为张飞豹帐下的兵勇也无须抚恤,一并诛剿而已。” 王象乾也说道:“延绥、宣大、固原三边,进来严格执行叶阁老整顿边务的命令,对侵吞军户田地,贪墨兵饷的边军将校大肆逮捕下狱论罪论死。搞得三边将校人心惶惶。所以臣觉着,仅仅派兵剿灭张飞豹叛军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皇帝挑了挑眉头,面有不悦之色的问道:“怎么?王老师要朕自废武功?不在整顿九边边务?” 王象乾连忙辩解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整顿边务不可操之过急。如今边备废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乃是几朝几代积弊而成。臣常闻,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一蹴而就?皇上立志中兴大明,匡扶社稷的雄心伟略,臣等每每思及都倍感钦佩,倍受鼓舞。然国势倾颓至此,譬如病入膏肓之民,需细细、静静调养,方可使病体好转,春秋复盛。自古苛疾猛药,难有妙手回春者。” 皇帝点了点头,王象乾跟叶向高一样,的确是老成谋国之人。不过他说的道理虽然对,却不得皇帝的心意。皇帝翻翻白眼,计上心头,他说道:“王老师所言极是。但朕何时急躁过?即便朕持国未久,偶有轻率之举,可毕竟又叶阁老这般老成持重的栋梁在前头代朕操持边务,难道叶阁老也会操之过急?不!朕看此次边军哗变,的确是整顿边务操之过急之过,但是这个过错不能被按在叶阁老的头上。是那帮在九边具体执行叶阁老命令的官吏们不能体悟朝廷的苦心!他们为了邀宠,为了抢功,便不顾大局,不识大体,逼着边军将校们谋反叛乱。真是可恶之极!”话音落下,皇帝不给王象乾继续争辩的机会,便大手一挥,道:“是朕错怪叶阁老,来啊,赐座赐盏。”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刚刚还匍匐在地,死狗一般的叶向高,这会儿又因为皇帝的心回意转,不但重新落座,还被赏赐了一盏碧螺春压惊。 皇帝似乎已经咬定坏事的既不是皇帝整顿九边的国策之失,也不失叶向高这个中枢在发号施令的时候操之过急。之所以张飞豹会反叛,全赖九边的地方官们办事不力! 皇帝给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便不再给叶向高、王象乾丝毫同九边地方官们辩白的机会。因为皇帝在赐座赐盏之后,便将阁臣们晾在一旁,转身朝李如柏搭腔道:“新军编练的如何了?” 李如柏说道:“再有五月光景,新军便可出师,替君父南征北讨,平靖不臣。” “再有五个月?”皇帝似乎对于李如柏的答案不太满意。 李如柏忙道:“君父,自年前臣领衔操练新军以来,不过短短三四个月,时间着实急促。古往今来,所有能威震天下,百战不殆的军队,都是要经历短则半年,长则一载的训练。然后还需要经历血与火的阵战考验,只有百战余生的士卒组建而成的军队,才能成为朝廷成为君父讨伐不臣的依仗。臣断不敢为了邀功谄媚而谎报军功,贻误国事啊。” 听他这么辩解,皇帝点了点头,答道:“这话倒是中肯。辽东前线为何屡战屡败?就是因为朝廷驱使着一群从未经历过军事训练的农民,在同建州叛军百战余生的精锐部队作战!这种局面,朝廷又怎么可能打胜仗?你说的对,说的在理,朕不怪罪你。” 闻言,李如柏松了口气,忙道:“君父圣明。” 可皇帝接下来的谈话却让李如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 “虽是如此,但此次讨伐叛乱,安定固原镇,仍要新军出战!” 皇帝大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李如柏苦涩的说道:“君父!君父!臣刚刚已经说过了,现在的新军虽然已经经过了数月的操练,可对于阵战之事仍旧不甚熟练,贸然驱之作战,恐...恐不能一战而胜。” 皇帝冷冷的说道:“现在让新军去辽东跟建奴打,自然不能一战而胜。可现在朕要做的是平叛!对付的是原固原镇参将张飞豹的两千家丁!新军若是连张飞豹的两千家丁都剿灭不了,朕还拿什么指望他们日后战胜八旗兵?” 李如柏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不敢再做争辩。 皇帝傲然讲道:“时间不足,朕自然会留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准备。此去固原千余里,一路之上,大可继续操练将士,这不是时间是什么?不要总向朕讨要法子,要自己动脑子!” 李如柏颤栗着答道:“君父英明,臣领旨。” 见状,皇帝缓和了口吻,笑道:“你也不必有太大压力。张飞豹一支孤军而已,逃进了罗家山内,又能坚持得了多久?再者,张飞豹的这支孤军就真的团结如一?即便他们都是张飞豹的家丁,感念张飞豹的恩义,可那是在张飞豹还是朝廷册封的固原镇参将的时候,可那还是在张飞豹能够给予他们良田宅院的时候,但现在,张飞豹已经成了朝廷的敌人!仓皇如丧家之犬,总有弹尽粮绝之日。倒是这支孤军的军心还会像现在这般袒护着张飞豹吗?恐怕不会!” 听了皇帝的这番话,叶向高跟李如柏自是眼前一亮,原来在他们心中无比棘手的平叛之战,在皇帝眼里竟然可以用三言两句就给解决! 而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三人闻言,惊讶者有之,惊叹者有之,敬服者有之。此三人皆管理过兵政,对于军旅之事,那是了然在胸。特别是王象乾跟孙承宗,他们早就看到了张飞豹最致命的弱点——孤军、叛军。 既是孤军则无法持久,既是叛军则站在了道义的对立面,仅此两点,张飞豹这支叛军的失败命运就也已注定。 虽然三人都瞧出了叛军的破绽,但这并不能平息他们对皇帝也能洞若观火而胜出的震惊叹服之情。因为在他们眼中,皇帝毕竟是个毛头小子,并且生于深宫之内,张于妇人之手。怎么会对军旅之事有如此高的洞察力? 皇帝不止对远方的叛乱洞若观火,对于眼皮子底下,诸臣神色的细微变化亦是处处留心。见三位帝师面色各异,皇帝点了点头。 治国也好御下也好,总用阴谋是难以持久难以服众的。皇帝确实需要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在鼓舞自己,同时震慑朝野上下对自己施政方针的非议。 而动静闹得极大,可实际上却弱的可怜的张飞豹叛军就成了皇帝眼里最可爱的磨刀石。 “叶阁老,由内阁拟旨,命令兵部、户部配合新军,及时征调粮草军械以供军需。至于此次出征的大将人选,朕决定让孙老师挂帅。”皇帝望向了孙承宗。 文官挂帅本就是国朝祖制,这并没有什么好质疑的。而孙承宗既是帝师又在朝野上下享有隆誉,既有皇上的信任又兼备朝野的尊重,而且还以知兵事著称,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至于孙承宗本人更是对这项任命翘首以待久矣。本朝三位帝师徐光启、王象乾以及孙承宗,前两者皇帝皆有重用,徐光启自不必多言,又是负责造枪造炮又是负责泰西书院,还不是鼓吹中学西用的一套理论,早被朝野上下视为朝中第一大宠臣幸臣,而王象乾也身负重托,被皇上任命为总理经营戎政,全权负责整顿京营诸多事宜。三位帝师之中,只有他孙承宗“无官无职”,这种境遇又怎能令孙承宗满意? 所以对于皇上任命自己为平叛大军的统帅,孙承宗是求之不得。 孙承宗当即领旨谢恩,并且保证以最小的代价,平定叛乱。 孙承宗的这句保证深得皇帝的心意,皇帝笑道:“说的是。此次平叛与其说是一场战争,不如说是一次大练兵,大校武。打仗跟读书识字不同,民间俗语都说了,光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区区张飞豹何足挂齿?待朝廷平叛的人马一到,列队整齐,军容整肃,早已经缺衣少食的叛军恐怕当即就要缴械投降了。到了固原以后,只需围住罗家山,而后派遣一二使臣进入其内,劝其投降朝廷。如此便可免去一场恶战,战虽去,可练兵的效果已然达到,这才是真真正正谋国良策。” 皇帝的一席话,无论是阁臣还是皇五弟朱由检抑或是李如柏,都听得心悦诚服,纷纷叩拜在地,口称吾皇圣明云云。 皇帝欣然接受了群臣的马匹,而后对叶向高道:“此次边事有变,你虽然不是罪首,但也难逃罪责。不过念在你能够忠心王事,勤勉持国的份上,姑且就罚俸一年吧。” 叶向高刚站起来,闻言,在此拜倒道:“臣领旨谢恩,谨记皇上教诲。” 皇帝又道:“至于那些把朕的国策跟叶阁老交代下去的差事办砸了的地方官儿们,就等到固原平叛战争之后,朕再慢慢的,一个个的收拾吧。”顿了顿,皇帝摆摆手道:“孙老师、皇五弟及李如柏留下,其余人等退下。你们且随朕去见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皇帝领着孙承宗、朱由检、李如柏三人走出文华殿,在一侧偏殿,见到了恭候多时的石柱司女将秦良玉。此刻的秦良玉年近五旬,又因常年征战,落下了一身伤病,仅从外貌上观察,秦良玉同乡野老欧无异。可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却是大明国最骁勇善战的两只地方军其中之一——川兵的缔造者。 秦良玉没有皮甲,进宫来穿的是石柱宣抚使的官袍,这身官袍跟石柱宣抚使的官位,原本是属于她丈夫马千乘的。可是马千乘已经死了,按照明朝的土司制度:夫死子袭,子幼则妻袭的惯例,秦良玉才得以成为明军之中独一份的女性将领。 在偏殿陪同秦良玉的宦官是高起潜,皇上自打那次御马监校武之后,便留意上了这个小太监,大概一个月前,高起潜被皇帝拔擢上来,在乾清宫当差,做了魏忠贤的副手,尽管魏忠贤对这个名叫高起潜的人处处警惕。 在高起潜的暗示下,秦良玉拜倒在皇帝身前,口称:“臣四川石柱土司宣抚使秦良玉拜见吾皇万岁。” 皇帝的诏令下的仓促了些,无论是礼部还是内廷都没来得及跟秦良玉讲解面圣的礼仪,所以秦良玉便拽其了戏词儿,闹得皇帝哈哈大笑。皇帝亲手将秦良玉扶起,在他心中可没什么难于授受不亲的观念,照旧,皇帝拉扯住秦良玉的手,嚷道:“将军的威名朕可是久仰了啊,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秦良玉被皇帝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的答道:“万岁谬赞了,臣不敢当。” 皇帝笑道:“当得!当得!朕曾经听闻,黄帝斩蚩尤时,王母娘娘曾命九天玄女下凡,助黄帝兵败九黎。而如今,国难思良将,秦将军,就是上苍赐予朕的九天玄女啊。” 皇帝就是这样,当你有用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与你在黛前装饰,嘴巴抹了蜜一般,推心置腹,彻夜长谈。可当你再无利用价值的时候,皇帝丢弃你也会跟丢弃一只敝履差不了多少。 别怪帝王无情,因为当初他的恩宠也一样来的没头没脑。 可惜,世人能够接受无缘无故的爱,却又对这股爱潮的退却,心生愤恨,无法适从。 秦良玉惊讶于自己被皇上视为九天玄女,这是丈夫马千乘也从未讲于她听过的情话。秦良玉一声戎马,那里懂得软刀子的厉害? 不出意料的,秦良玉被皇帝用刀子狠狠的戳进了心窝里。 年近五旬的秦良玉泪眼婆娑道:“万岁以国士待我,我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皇帝那里见得了秦良玉落泪,连忙好言相劝,然后吩咐高起潜给秦良玉、孙承宗等人看座看茶。皇帝坐在高高的榻上,命李如柏同秦良玉简单陈述了一下朝廷决意出兵平息固原镇叛乱的事情。皇帝插嘴道:“秦将军,援辽之事暂缓吧,此次,你便跟着王老师,一并前往固原,将叛将张飞豹擒拿京师,朕要在这儿——”皇帝抬手指着文华殿偏殿道:“朕要在这儿质问张飞豹,他为何背叛朕,背叛朝廷!朕要悉数他的暴行、罪行,然后在惩处他,以儆效尤。”皇帝的后半段话是将给孙承宗和李如柏听得,秦良玉远道而来,并不清楚固原镇兵变的内幕,所以对“以儆效尤”四个字的皇命不甚了解。 但是孙承宗跟李如柏却深知这四个字大有文章。此次平张飞豹叛军,若是做不到这四个字,那么整个西北诸边可能就全乱了,以后指不定还会爆发多少此兵变嘞。 秦良玉对自己的新任命不敢有异议,只是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此次援辽,她是抱着必死决心而来的。一来报效朝廷,报效君王;二来只有战死沙场才对得起秦邦屏、秦民屏两个兄弟吧。 浑河一败,数千川兵子弟,连个尸首都没有抢回来,这其中就包括秦良玉的兄弟秦邦屏跟秦民屏。人死了,却寻不见尸首,不能叶落归根,那么即便做了鬼,也是孤魂野鬼。这是大明子民最不能接受的死法。 可是皇帝已经更改了任命,秦良玉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认命。 皇帝又道:“此次平叛,更多的是为了磨练新军,而秦将军又以操练武艺,演习阵法而著称,你麾下的白杆兵,可为新军步卒之师矣。李将军,且不可因秦将军为女流巾帼而小觑之,浑河一战,川兵坚且顽,已是威震四海。新军步卒之战力,应当以川兵为磨刀石,以川兵为师,而后讨伐建奴可期。” 李如柏跟秦良玉叩首领旨谢恩。皇帝摆摆手,令两位将军下去准备去吧,独留下孙承宗跟朱由检二人。 皇帝拉着朱由检的手,对孙承宗说道:“老师,此次前往固原平叛,请带上皇五弟。” 话音落下,无论是孙承宗还是朱由检都是面色微变。 孙承宗答道:“军旅之事苦甚,也鄙甚。五殿下何等尊贵?如有闪失,可如何得了。何况此次叛军微不足道,有臣与李将军、秦将军在,朝夕可破、弹指可破。何须五殿下亲往之?望皇上三思。” 皇帝没有搭腔,而是低下头问朱由检道:“五弟可愿前往?” 朱由检低着头,没有让皇帝看到他的一双眼睛。他滴水不漏的回答道:“臣弟但听皇上吩咐。” “好!” 皇帝笑道:“那便前去平叛吧。” 朱由检跪倒在地,答曰:“臣弟领旨,愿在孙大人麾下,为朝廷立功,为皇上立功。” 皇帝将朱由检扶起身来,欣慰的说道:“这句话你说的中肯。五弟,你幼且稚,虽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可行军打仗岂能儿戏?到了前线,一切都要听从孙老师差遣,不要自持身份尊贵,同朕亲好,就骄纵跋扈,听明白了吗?” 朱由检忙道:“臣弟谨记皇上教诲。” 安排了朱由检之后,皇帝才扭过头对孙承宗说道:“行军打仗的确吃苦头,但再苦还能苦的过寒窗苦读,还能苦的过困顿于深宫之内,处理没完没了的政务吗?年前,五弟曾于内阁行走,一面学习经史子集,一面学习治国理政的韬略。五弟是个能吃苦头的人,朕相信他完全可以应付的来行军打仗的苦楚。孙老师不必忌讳,你是朕的老师,也便是五弟的老师,你能教导朕治国,还不能教诲五弟治军了吗?” 孙承宗又道:“回皇上。正如皇上所言,五殿下毕竟年幼,涉世未深,臣恐怕五殿下吃不消。再者国朝素来没有令皇子亲王领军打仗的惯例啊。” 皇帝不悦的喝道:“素来没有?亏得你还满腹经纶!国朝草创之初,朝廷的诸边边务,哪一个不是各地藩王一手打造起来的?成祖皇帝亲征北元之时,不也带上了彼时尚是太孙的宣宗皇帝吗?” 见状,孙承宗俯首,他忙道:“臣思虑不周,请皇上降罪。” 皇帝瞥了孙承宗一眼后,忽然又哈哈笑道:“孙老师这是作甚,孙老师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国,实乃朝廷之栋梁,社稷之股肱。朕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倚重嘞。孙老师非但无罪,还应该重重的封赏嘞。” 皇帝扶起孙承宗,并将朱由检的手递到孙承宗手中,用一种托付大事的口吻讲道:“五弟确实涉世未深,但哪有生而知之者?譬如梅花,不经历一番严寒,又怎彰显它的扑鼻芬芳?譬如宝剑,不拿铁石磨砺一番,又怎能锋芒必露?朕的弟弟,不应是张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悲的瓷娃娃。大丈夫立于人世,当马革裹尸,不死床箦。” …… 离开偏殿之后,孙承宗忧心忡忡的朝宫外行去。他倒不是忧心于平叛战争能否如期顺利的结束,也并非是忧心皇帝将皇五弟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自个儿。 孙承宗真正担心的是皇帝对于武功兵备的热衷。 “大丈夫立于人世,当马革裹尸,不死床箦。”这句话大概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名句,类似这种铁与血与火的言论,孙承宗已经不止一次从皇帝口中听说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帝对于文臣们的轻贱与蔑视——重启考成法,苛待文臣;对朝野上下文臣们的建言多嗤之以鼻;皇帝还用铁锤击伤过何宗彦,数次对杨涟拳脚相加...... 即便是性格怪癖的万历皇帝也从没有如此苛待过文臣吧?即便是任内有过三大征这样的高光时刻的万历皇帝也从没有过今上这般对武将们的恩宠优渥吧? 身为文官集团的一份子,孙承宗敏锐的察觉到武臣们的政治地位在逐年上升。国家取士,既分文武则二者注定是零和博弈,此消彼长。武将见用,则文臣遭弃,这是在浅显不过的道理。 “唉,也许是老夫多心了吧,毕竟从皇祖朝起,国家边患日重,皇上这也是忧心国事,才会对武臣们高看一眼的吧。”摇了摇头,孙承宗踏出了承天门,一路过了金水桥,才登上自家的轿子。但正在孙承宗钻进轿子的瞬间,有人掀开了他的窗帘,孙承宗一愣,而后发现叶向高等人正在外头等着自己。 孙承宗连忙从轿子里走出来,大笑着同叶向高、徐光启、王象乾三人一一见礼。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三人出了文华殿后,便在宫外等着他出来嘞。 叶向高笑道:“老夫在百福楼订了一座酒席,若是孙大人回府之后没有别的事情,就一块儿来坐坐吧。” 孙承宗愣了半晌后,猛然察觉徐光启跟王象乾二人也是满脸凝重之色,他这才点了点头,心中自付道:这些时日朝中出了太多变故——福王即将入京、首辅方从哲致仕、袁应泰下狱遭三司会审以及此次固原兵变事宜。执此多事之秋,身为内定的下一届首辅的叶向高,此时约自己等当朝重臣密谈,想来意义重大,意义深远啊。 孙承宗答道:“如此就太好了。此次稚绳(孙承宗的字)出京平叛,还有许多事宜要请教三位阁老嘞。” 叶向高喜道:“那好,今天必定尽兴,请吧。” 孙承宗微微倾着身子见礼道:“敢不遵命?” …… 百福楼是一家背景极大的酒肆,寻常百姓是不被允许进入其中吃酒的。甚至若无熟人引荐,就连外地的富商巨贾也不被百福楼的店小二待见。能够有幸到百福楼吃酒听曲儿的,要么是京官、勋贵,要么是地方上的要员士林中的鸿儒,要么就是同前两者沾亲带故者。 不过孙承宗到底头一遭至此,他还未来得及脱下官服,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店内无论是小二还是歌舞伎,见到他一袭官袍至此,并不感到惊诧,只是面上的笑意更加殷勤了。 似乎察觉到了孙承宗脸上的惊异之色,叶向高解释道:“来这里的食客都是达官显贵!别说穿着官服的食客,就是穿着飞鱼服、穿着衮服戴着皮牟的食客,在这里也是寻常的紧。” 孙承宗点了点头,他的确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但是宦海沉浮多年,对于这种地方他却是早有耳闻。孙承宗笑道:“想来在这种地方吃酒,定是花费不菲,下官着实占了叶阁老的便宜啊。” 叶向高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当我乐意来这儿?唉,这棋盘何时是由你我来充任棋手的?老夫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吧。不过若是孙大人有意,只需向这里的老板亮明身份,日后一日三餐都由百福楼供应,想来这里的老板也是甘之如饴啊。” 孙承宗汗颜道:“叶阁老这句话可是折煞下官了。”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在店小二的引领下,拾阶而上。半道上还碰到不少同朝为官的同僚,其中非但有六部的文臣,也不乏有驻京的武将,这些人见到几位阁臣之后,慌忙见礼。 等到了三楼雅间坐定之后,孙承宗忍不住抱怨道:“今日内阁不由你我当值,如此才浮生偷得半日闲,到这百福楼长长见识。可外面那些文武,一个个都肩负要职。现在一不是节假日而不是下班时间,他们怎么也跑到这酒肆之中喝的烂醉如泥?” 叶向高叹了口气道:“要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何执意要复活不得人心的考成法?” 闻言,孙承宗面色微变。对于张居正,孙承宗跟大多数东林党人其实都是同情乃至钦佩的,他们不止一次地鼓吹替张居正翻案,但这更多的是站在伦理道德上说事。因为一来张居正秉政期间,的确国力蒸蒸日上,革除积弊,国势几于富强;二来是因为张居正是万历皇帝的老师,万历皇帝怎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自己的老师进行清算? 虽然孙承宗对张居正抱有同情的念头,可是若是谈到张居正的变法,那却是断不可为!张居正的哪是在变法?分明就是在掠夺富民地主们的财富,分明就是在揽权! 这也算是天下士林的一个共识吧——张居正就其人生际遇而言,确实值得同情,但是对于张居正的变法,却是要大加批判,绝不能有朝一日,让这个该死的变法死灰复燃。 一条鞭法! 考成法! 丈量天下田亩...... 这一桩桩一项项都是在夺地主们、官宦们的根啊。 孙承宗说道:“皇上让阁老筹备勤政司?不知道阁老做到那一步了?” 叶向高瞥了孙承宗一眼后,说道:“老夫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老夫也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告诉你们——”叶向高同时朝徐光启跟王象乾点头示意道:“考成法是非借尸还魂不可了。或许为了安抚朝野人心,考成法的名字会变上一变,但总也换汤不换药。” 孙承宗忙道:“叶阁老铁了心要办好勤政司?阁老可知道这是要跟天下数万官员数百万仕子为敌?你就不怕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吗?” 叶向高重重的喝道:“你刚刚也看到了!国朝吏治崩坏,较之九边军备废弛有过之而无不及!”叶向高面色一板,不怒自威的说道:“官员们懒政堕政也不失一日两日了,今上即位以来,数次在早朝之时,发下雷霆之怒,稍稍遏制住了上朝的懒惰之风。可是寻常办公时间,皇上却是见不着啊,否则还不知道要动多少肝火。现如今的京城,能够在办公时间在自个儿衙门里坐的住的,可谓是凤毛麟角。他们去哪儿了都?或在酒肆买醉,或在青楼快活,在上班时间回家跟老婆耳鬓厮磨者都已称得上是人臣典范了!” 孙承宗面色难看,他知道这的确是国朝官场乱象,他自己亦对此痛心疾首。 叶向高叹了口气,又道:“较之懒政更大的祸害还是贪腐、奢靡之风啊。”叶向高站起身来,背着双手一边踱步,一边大声痛陈时弊道:“太祖成祖、仁宗宣宗之时,如果有清官辞官回家,乡邻们都引以为荣。但到了嘉靖年间时,如果官员回乡后,还是两袖清风,必然要被街坊四邻嘲笑,‘清官’几乎成了‘傻官’、‘呆官’的同义词,这还有一点儿公道可言吗?” “国朝虽久历刀兵,但那都是在边关。内地诸省承平日久,人丁孳息,百业兴旺。以至于人心浮躁,仕子们再也难静下心来耕读,乃至国朝官员从中进士开始,就忙着买田置地,上任掌权之后,更是滥用职权,插手各类生意,赚的盆满钵满,搞得民风民俗追名逐利,不复淳朴。” 顿了顿,叶向高对孙承宗指着雅间里的饭桌讲道:“孙大人刚刚说来到这百福楼就算是长见识了?那是因为你没有到过江南,没有去过苏杭,没有见过秦淮河的盛况啊。” “江南官场的饭局,都是在船上吃的,一边听着船娘们唱曲儿,一边顺着江水顺流东下。吃醉了酒,便夜宿船上,与一二船娘大被同眠,岂不醉生梦死?” “江南的船好啊,富丽堂皇犹如宫廷御宇,江南的伙食好啊,各种佳肴堆砌的城堡麦垛一般!为何江南的官员们敢如此奢靡?还不是因为一切开支都由公家支付?” “国朝士大夫们的心,早被银子、宅子、女子给腐化了。从熟读圣贤书的君子,变作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老夫身为阁臣,身负皇恩,怎能不对这世风日下,吏治崩坏的时局痛心疾首?今上锐意进取,有古来圣君明主的气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既是我叶进卿青史留名的机会,还是诸位流芳百世的机会。皇上圣明,这便是老夫敢于冒着天下之大不违,得罪整个官场,主持考成法的底气!” 孙承宗被叶向高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论震惊的无话可说,他两眼空洞地盯着说上的酒肉佳肴,长久的不能讲出话来。 见状,叶向高重新坐定后,哈哈大笑着转移话题道:“不说了,不说了。老夫邀请几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相商。”顿了顿,叶向高单刀直入的讲道:“不知道几位阁老对于袁应泰的案子怎么看?” 闻言,孙承宗、徐光启、王象乾三人都是面色微变,这个问题就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啊。不好回答,不好回答呀。 三个阁臣兼帝师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急着跳出来长篇大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三章 密会百福楼 第八十三章 见三人似乎有所顾忌,叶向高笑道:“骆思恭就是百福楼背后的东家之一,在这里大家大可畅所欲言。咱们今日所谈所论,绝不会被锦衣卫知晓。而老夫自然也不会多嘴,今日老夫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 孙承宗、徐光启、王象乾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百福楼背后的东家竟然是骆思恭! “阁老畏惧骆思恭?为何不参他一本?仅仅百福楼一项,就足以搬到骆思恭。”孙承宗试探道。 叶向高笑道:“老夫不是说过了吗?他只是东家之一。” 三位帝师面面相觑,见状,叶向高笑道:“也不瞒你们,不止这百福楼,就连婉清院、福禄赌坊等如雷贯耳的所在,背后也都有骆思恭的影子。但他还不是大头。真正的东家其实是在京的三位藩王,乃皇祖之子,先帝同胞,今上皇叔——瑞王、惠王、桂王三位殿下。” 闻言,三位帝师变了颜色,在皇祖朝时,这三位王爷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当时先帝跟福王斗法,他们三个小可爱那里敢掺和?就是朝中大臣也时不时的要参奏一本,说他们不能履行皇室宗亲的职责,在京师骄纵行事,欺男霸女云云。做了几十年“小受”的三位王爷熬走了万历皇帝之后,地位便上升了一大截,因为先帝即为,他们一下自从“儿藩王”便成了“手足藩王”,但先帝毕竟是他们的兄长,想要惩处他们无论是从法理上讲,还是从孝道伦理上讲,都名正言顺,毕竟长兄如父,分封他们为王的皇祖崩逝了,身为长兄的先帝,便自然代行父权。可是到了天启皇帝这一辈,三位藩王的地位便陡然提升。虽然从法理上讲,藩王们的权柄来自于皇帝,可是从伦理孝道上来说,三位藩王却成了皇帝的皇叔父!也就是说皇祖在世时,三位藩王地位尴尬,无论皇帝还是大臣们谁想踩上一脚都可以,到了先帝时,藩王们地位上升,除了先帝之外,大臣们想要踩上一脚,就需要掂量掂量了。及至今上即为,三位藩王真可谓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一朝成了皇帝的长辈,按照孝道,皇帝逢年过节还需要给他们送礼嘞!到了这时候,就连皇帝想要惩处三位藩王,也不得不投鼠忌器。毕竟是自个儿的叔叔,若是皇帝连自己的叔叔也不放过,这在朝野上下造成的舆论影响就大了去了。三位帝师深谙其中道理,见此事涉及到三位皇祖亲封的藩王,便不在开口。 徐光启转移话题道:“袁应泰丢失辽左,致使辽东百余万民众尽为虏贼所役,其罪无可赦。三法司会审的结果似乎也是这样。” 叶向高两手一摊,说道:“实不相瞒,三法司会审的卷宗皇上看过了,还朱批了六个字。” 朱批大权自古就是皇帝权柄中最重要的一项,但是明中后期以来,朱批大权逐渐被宦官包揽了过去,自嘉靖皇帝开始,明朝皇帝亲手朱批的折子都极为罕见,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勤政的崇祯皇帝登基以后才被遏制住。 有鉴于此,三位帝师都有些好奇,徐光启忙问道:“皇上御笔撰写了那六个字?” 叶向高摇头苦笑道:“不准,发回重审。” 闻言,孙承宗、徐光启跟王象乾三人面面相觑,愁眉不展。 “如此说来,皇上不想定袁应泰的死罪?” 徐光启问道。 叶向高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让老夫倍感困惑的事情。” 孙承宗抬手夹了块五香酱驴肉,笑道:“恐怕叶阁老非但倍感困惑,还倍感惊惧嘞。” 叶向高眼前一亮,答道:“不愧是稚绳,这句话算是说到我的心坎儿上了。”话音落下,叶向高举起酒杯,敬了三位帝师一杯。 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三人虽然都是被皇上即为宠信的帝师,但在叶向高眼里,他最器重的只有孙承宗一人。徐光启虽然隐隐有三位帝师之首,天下第一宠臣的架势,可他亲近泰西人,鼓吹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已经将满天下的读书人得罪了个七七八八,在叶向高看来,徐光启的政治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身为人臣,恪尽职守甚至邀宠媚上都是必要的功课,对于徐光启总能够讨得皇帝欢心的本事,叶向高非但不想许多文臣们那样心存鄙夷,相反,他甚至有些羡慕。试问古往今来哪一个在政治上有过一番大作为的臣子,不是跟君主打的火热?商君与秦孝公情同手足、昭烈皇帝与诸葛武侯更是千古君臣典范、天王苻坚与王猛亦师亦友...... 叶向高多羡慕徐光启啊,若是他叶向高也有这邀宠媚上的本事,那该多好?可是身为人臣,仅仅会邀宠媚上还不信,还需要能够御下服众。贴别是在文官势力极大的明代。正所谓“皇帝与士大夫共坐天下”,想要位极人臣,做一番成绩,保一生富贵,仅仅讨好皇帝还不够,还需要在士大夫群体中树立足够高的声望。如此两条腿走路,才走的既快又稳。 明代自张居正以后的首辅们、阁臣们之所以权柄越来越小,地位也越来越尴尬,究其根本就是他们往往难以兼顾皇帝跟士大夫群体的情绪。皇帝心仪的首辅,士大夫们却认为该首辅只会迁就皇帝,一味的邀宠媚上,为了讨好皇帝,为了升官发财,将气节节操丢尽了都,自然人人喊打。而士大夫们心仪的首辅之臣,皇帝又觉得他不能体恤圣恩,不能尽心竭力地替自己办事,自然隔三岔五的找麻烦,直到能够一脚踢开为止。 所以在叶向高眼里,徐光启并不是个能够寄予厚望的政治家。 而王象乾也不行,首先,王象乾的年纪比叶向高还大十来岁,即便王象乾是姜子牙、诸葛亮那样的治世能臣,可又能替国家发光发热多长时间呢?王象乾今年虚岁都七十五啦。正所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王老大人能不能迈过八十四那道坎儿还难说嘞。又怎能托付大事? 再者说,王象乾老大人擅长治兵治国,而不能治心呐。现如今的国朝,什么妖魔鬼怪没有?什么幺蛾子没闹过?妖书案、梃击案、移宫案、红丸案......音犹在耳啊!王象乾当年身为吏部、兵部两部尚书,可为大权在握,实权在握,却仍是难以招架朝野上下的弹劾污蔑,为了自证清白,竟是一气之下,辞官回乡。如此心性,如此爱惜自己胜过爱惜国家,又如何能够托付重任? 但孙承宗不一样,他是东林党人,曾在国本之争中,久经考验的战士,在皇祖、皇考两朝的四案之中,也展露出超然的政治智慧。最关键的是孙承宗既身受东林党人的爱戴,也因为知兵事而被皇帝宠信。 孙承宗才是如今国朝上下,唯一一个用“两条腿”走路的大臣。仅这一点儿而言,就连叶向高这等三朝阁老也远远不如。 “稚绳,既然你瞧出了老夫心中的恐惧,那么不妨就袁应泰案,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老夫洗耳恭听。”叶向高道。 徐光启跟王象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紧紧盯着也想搞跟孙承宗,实在想不通他们两人到底在打些什么样的哑谜。 孙承宗说道:“本来下官也一直很困惑,袁应泰丢失辽左,多大的罪责啊。更何况今上即位以来,对边事对武备那是极为热衷。下官愿意为出了这等岔子,盛怒之下的皇上还不把袁应泰五马分尸喽啊。可是下官猜错了,皇上的确很愤怒,但多半是做做样子,若是真的动了肝火,何不让锦衣卫拿了袁应泰下诏狱?到时候想怎么折磨袁应泰,想怎么定袁应泰的罪,那还不都得顺着皇上的心意?” 叶向高频频点头,暗道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 徐光启跟王象乾则是大吃一惊,他们忙问道:“皇上不生气?怎么可能?” 孙承宗摇了摇头道:“皇上怎会不生气?可皇上生的的确不是袁应泰的气啊。” “那皇上在怨恨谁?” 徐光启问道。 孙承宗笑道:“原本我也很困惑,直到今天在文华殿对奏过后,我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叶向高忙道:“哦?说说看,稚绳,是什么叫你一下自拨云见日的?” 孙承宗道:“当下官得知固原镇兵变的事情以后,便预感到阁老您似乎要大祸临头了。及至文华殿对奏之时,皇上撤掉了您的座位,更是令下官心里头‘咯噔’一下子啊。” 叶向高点点头,刚刚在文华殿的一幕幕再次浮上心头,他仍心有余悸。 “可是令下官没有想到的是阁老您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也是宽宏大量,竟是只罚俸一年,以示警告,如此虎头蛇尾,当时下官就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孙承宗又道。 徐光启跟王象乾两个连忙点头道:“外患未靖,内忧又起,我等也以为皇上会龙颜大怒,降罪于叶阁老嘞。可是谁知有一次揣摩错了圣意。” 孙承宗笑道:“原本我也想不通这件事,知道后来我尝试着将叶阁老这件事跟袁应泰的事联系起来后,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闻言,叶向高眼中闪过一抹精芒,他几乎是一瞬间就领会了孙承宗的意思。 “无论是辽左沦陷还是整治九边过激生出了兵变,皇上并非不生气,而是不生袁应泰跟叶阁老的气罢了。”孙承宗侃侃而谈道:“可冤有头债有主,这两件大案的罪责不归到袁应泰跟叶阁老头上,又有谁能够背下这样一口大锅?” 叶向高面色苍白,他问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皇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喽?” 孙承宗点了点头,叹息道:“当今朝野,除了这个‘沛公’,还有谁值得皇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围追堵截?” 听了叶向高跟孙承宗的神仙对话,徐光启跟王象乾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两个摇头苦笑,对饮了一大白。徐光启问道:“二位,二位!叶阁老、稚绳,你们到底在讲些什么?什么项庄舞剑?沛公指的又是谁?” 孙承宗摇头叹息道:“当今朝野,除了东林党,谁还值得皇上如此大动干戈?” 徐光启跟王象乾皆是大吃一惊,“什么?你是说皇上不日要清算东林党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吧,皇祖排挤东林党,东林党便团结在了先帝身边;及至先帝即位,则三党见弃,东林党如日中天;到了现在今上即位,东林党又怎么可能不腾出些位子,让给今上的羽翼?若是东林党人聪明,不贪恋权柄则还罢了。若是相反,恐怕一场席卷朝野上下的腥风血雨是在所难免了。皇祖能够清算‘张党’从而实现乾纲独断,政由己出,那么今上也可通过清算‘东林党’,来推行新政。”孙承宗的话令徐光启跟王象乾感到毛骨悚然,而叶向高却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一切,他不咸不淡的讲道:“稚绳,噤声!” 孙承宗抱歉的朝徐光启、王象乾二人拱了拱手,闭上了嘴巴。 叶向高苦笑道:“这件事就聊到这儿,吃酒。” 叶向高有意淡化刚才的紧张气氛,但三位帝师那里还能静下心来? 孙承宗喝了两杯酒水后,开口道:“实不相瞒,皇上留下我、五殿下以及李如柏,是去见了四川石柱司宣抚使秦良玉,皇上下令让秦良玉跟随我一同前往固原镇平叛。” 王象乾笑道:“这个秦良玉老夫倒是印象深刻,他父亲秦葵也是一员儒将啊。秦良玉打小便从其父操练武艺,演习阵法,显露出一般女子所难企及的军事才干。” 王象乾的确跟秦良玉有过交情,事实上,秦良玉能够有今天,也是王象乾在朝多加保举的结果。平播战役后期,王象乾任川贵总督,曾一再向朝廷举荐秦良玉这员女将。 王象乾又道:“老夫这里还有几则这位‘花木兰’的轶事嘞。” 叶向高忙道:“那么就劳烦王老大人同咱们讲讲啦。” 王象乾哈哈大笑,讲道:“秦良玉跟几个兄弟都在秦葵帐下学习校武、兵法,一日,秦葵对她说:‘惜不冠耳,汝兄弟皆不及也。’(可惜你不是个爷们儿,你的兄弟们的武功兵法都比不上你)。你们才,这位花木兰怎么回答的?” 叶向高忙问道:“秦良玉怎么说?” 王象乾抚掌笑道:“她说:‘使儿掌兵柄,夫人城,娘子军不足道也’。秦葵听她这么说,便高高兴兴地将兵权交给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害羞’爹爹还是让伯叔兄弟们掌兵吧,‘夫人城是则典故’娘子领军打仗那里见得了人?) 叶向高、徐光启、孙承宗三人皆是饱读诗书之辈,听到“夫人城”三个字,那里还听不出秦良玉的言不由衷啊。 “想来这个秦葵儒将之名有些名不副实吧?”叶向高嗤笑道。 王象乾哈哈大笑道:“可不咋地!秦葵到死也只混了个贡生!他那里晓得‘夫人城’是什么意思啊。” 听王象乾这么说,几个老头子再也忍不住,便放肆的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落下来了。叶向高一副搞事情的模样站起身来,用铜槌敲了敲一旁的玉瓮。玉瓮声响了三下,一位妙龄少女推开房门,绕过屏风走到几人面前款款施了一礼,问道:“不知众位客观唤小女子前来,有何吩咐?是要添菜呢,还是添酒?又或是听曲儿?” 叶向高扶着笑的酸疼的腰,答道:“皆不是!既不添菜添酒,也不听曲儿看戏。”顿了顿,叶向高朝少女讲道:“老夫且考考你,可知道‘夫人城’的典故?” 少女沉思半晌后,答道:“据小女子所知,夫人城的典故有两个,一个是说东晋太元初,前秦苻丕围攻襄阳城,守将朱序之母闻秦兵将至,自登城巡行,至西北角,以为不固,遂率百馀婢及城中女丁筑斜城于其内。及秦兵来攻,西北角果溃。晋兵移守新城,苻丕久攻不克乃还。襄阳人为纪念韩氏的功劳,遂称此新城为夫人城。” 叶向高哈哈大笑道:“酒肆女姬远胜秦葵那个贡生矣。”闻言,三位帝师亦是大笑不止,却是闹得不明情况的少女面色绯红。王象乾插嘴道:“另一则典故又是什么,你若是也能说的上来,这定银子,就归你了。”王象乾说着,便从袖口内摸出十两纹银。 那少女连忙笑吟吟地讲道:“另一则典故指的乃是‘范夫人城’。《汉书》曾写道:汉军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这个范夫人城本是汉军建筑的城池,后来驻守城池的将领阵亡了,他的夫人范氏率领士卒保全了那座城池,范夫人城便是因此得名。” “好!” 王象乾大喜过望,他亲手将十两纹银交给少女,笑道:“了不起啊,小小年纪,竟然记得住《汉书》中的词句?” 少女答道:“妾倾慕汉朝国威,汉军武威,故而对汉史方面的书籍略有涉猎。” 叶向高乐不可支的说道:“你这小丫头可不简单,一个略有涉猎,可是把国朝的贡生都给比下去了。” 闻言,三位帝师老不正经的哈哈大笑,闹得少女更加莫名其妙了。虽然她觉得几个老家伙脑袋可能有点儿老糊涂了,可是那十两纹银却是货真价实,喜的少女连连道谢。 待少女退下之后,叶向高笑道:“如此说来,这个秦良玉是十分想掌兵的才是。只不过女儿家羞涩,所以难以启齿,不敢挑明了直说,便扯出了一个‘夫人城’的典故来表明心意。原以为自己的爹爹好歹也是个国朝贡生,谁料想到呢?自己的贡生爹爹竟是个二把刀,愣是没听懂啊,哈哈哈哈。” 王象乾笑道:“秦葵这老小子是个二把刀倒没什么,却是害得秦良玉这个璞玉差点儿蒙尘嘞。” 闻言,孙承宗连忙请教道:“王老大人,不日下官就要带着秦良玉到固原镇平叛了,下官对这个秦良玉不甚了解,还望老大人不吝赐教。” 王象乾忙道:“好说好说,至于这个秦良玉,老夫早有定论。”顿了顿,王象乾郑重地说道:“此女饶胆智、善骑射、熟韬略、工词翰、仪度娴雅、而驭下严峻。” 孙承宗大吃一惊,这可是个了不得的评价啊,更何况秦良玉还是个女将。 “浑河一战,难道稚绳还不清楚川地白杆兵的坚锐吗?”王象乾笑道。 孙承宗忙道:“白杆兵不是其丈夫马千乘训练出来的吗?” “马千乘?哼,那虽然跟戚少保一样惧内,却连戚少保一勾的治军本领也没有,白杆兵之所以能够横扫南北,此皆秦良玉之功也。”王象乾斩钉截铁地说道。 孙承宗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老大人啊,受教了。下官明白该怎么委任她了。” 叶向高的关注点却不再此,他插嘴道:“马千乘也惧内?” 王象乾嘿嘿笑道:“可不嘛,如此就要牵扯出另一段有关秦良玉的典故了。” “快说,快跟咱们讲讲吧。” “讲讲?” 王象乾卖了个关子。 “唉,讲!” 叶向高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四章 劝降诏(求收藏) 第八十四章 王象乾越老越像个顽童,将其旁人的八卦来,可用“越战越勇”四字来概括。不需叶向高催促,王象乾便讲道:“婚后,秦良玉悄悄对丈夫马千乘说:‘现如今天下用兵的地方很多,而石柱司又位于黔、楚、蜀三地交界处,四战之地也。不可不练兵以安境保民。更何况,大丈夫当万里觅封侯,以期振兴高祖汉新息侯伏波将军马援的家声(马千乘认马援为先祖),可不能就满足于一个宣抚使的官职啊。’对于老婆秦良玉的劝说,千乘唯唯。” 王象乾的这个故事有点儿虎头蛇尾的意思,那一句“千乘唯唯”似乎有些敷衍,但也未尝不是意犹未尽的留白。 叶向高三人都是聪明人,马上就领会到王象乾的深意,不禁相视一笑。 孙承宗抚掌笑道:“好一个惟妙惟肖的‘千乘唯(诺)唯(诺)’,怕是秦将军在家没少调教这个马千乘嘞。” 叶向高半开玩笑的朝孙承宗笑道:“稚绳,当心啊,听王老大人如此说来,这个秦良玉可不好领导啊,你过真降的住她?别结束了这趟固原镇之行后,坊间又多了个‘承宗唯唯’的笑谈?” 孙承宗哈哈笑道:“下官又不打算续弦,怕她作甚?” 续弦? 叶向高瞪大了眼睛,而王象乾、徐光启二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最后则是仰面大笑。“好你个孙承宗,治学如此严谨,没想到私下里却也是个滑稽生!妙极妙极,今日与诸君聊得痛快,当浮三大白!”叶向高举起酒杯,提议大家不醉不归。 …… 古代打仗,在正是出征前,是需要耗时良久的动员的,特别是中国这样地域辽阔的农业国。除了征集粮草,动员全国的军队,选拔将校以外,还需要庙算、祭祀、檄文等等舆论战,总之中央朝廷每次打仗都能轻易的将对手描绘成残暴的蛮夷,而帝国调兵打仗,全然是正义之师,威武之师,胜利之师。这种重视舆论战的传统,最早可以追溯到周代,且不见《诗经》中,总是在讴歌周王朝的武士是如此的勇猛,而四方蛮夷又是如此的残暴与野蛮? 舆论战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对于指掌天下的中央朝廷来说。事实上,中国的中央朝廷只在很少的事期拥有对地方压倒性的军事优势,在绝大部分事期,中央朝廷的对地方的军事优势都不十分明显,这一特征放在边将与少数民族聚居区就更加明显。即便如此,在王朝寿命的存续期间,地方还是很难同中央朝廷抗衡!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于中央朝廷在处理内战的时候,拥有一项比挥师平叛更有力也更有效的武器——正(天)统(命)。 这种文化上的向心力,是朝廷发出的,这种对于地方的号召力就如同星月都围绕着太阳运转一样。中央朝廷的军事优势兴许无法压倒某个地方的军事存在,但中央朝廷手握天命,可以轻而易举地号召各地方出人出力,同朝廷一块征剿某一个或数个地方的“不臣”。 古中国的中央朝廷之所以会覆灭,究其根本倒不是说朝廷对于地方的军事优势的丧失,从本质上讲,是中央朝廷丧失了天命——对国家各地方失去了号召力。 中央只有一个,地方却有无数个。当中央朝廷可以号召多数地方的时候,即便有少数地方不服从朝廷的权威,但王朝仍旧可以凭借多数地方的支持,持续运转下去。只有当大部分地方都不再被中央朝廷的“正统”、“天命”所吸引,被号召的时候,王朝才会寿终正寝,然后各个地方中最出色的一个会脱颖而出,夺得“天命”,以中央朝廷自居,开始下一场轮回。 所以说,自古以来,中国的统一都不是建立在武功的天下无敌上,而是依靠着绵延千古的文脉得以分久必合,维系着大一统的体面。蒙古族跟满族都曾脱颖出彪炳千古的英雄人物,他们也都曾依仗着一时的勇武,降伏四夷,南面称王。但最终还是一败涂地,恰如昙花一现。是他们的铁蹄不够沉重吗?是他们的刀锋不够锋利吗?恐怕都不是。只因为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向来不吃这一套。 中国,从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国家。而某岛国虽沐浴着中国衣冠制度脱离蒙昧,却与中国的民族性恰恰相反。他们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国家,向来只服从“力”而不服“理”。 皇帝虽然对于明代的儒家学说颇有微词,但是深知“话语权”重要性的皇帝,对于儒家这一整套的舆论战战术还是十分肯定的。 首先翰林院的高材生们,向朝廷进献了十几分檄文,都是痛斥固原叛军,目无君上,背弃天命,必遭天下臣民唾弃,必遭上苍谴责云云。总之,将张飞豹之流的叛兵叛将骂了个狗血喷头,好似天底下再也寻不见比张飞豹更坏的大坏蛋。当然,写这些东西,自然不是让张飞豹他们看的,更不会希冀着他们看到这些檄文后会悔悟,会跑到京师负荆请罪。这些鼓舞士气,哄骗民心的话,自然是给天下老百姓们瞧的。 这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不狠狠的痛批张飞豹等叛军一番,怎么向天下读书人,向老百姓们解释张飞豹为什么要谋反叛乱的问题?难不成要承认是朝廷举措失当,逼反了他们?难道要承认是皇帝失德,获罪上天,所以上天才会指示张飞豹他们犯上作乱,给皇帝一个教训的? 然后皇帝精选了几份言辞刀笔最佳的檄文,交给温体仁,让京报馆刊发个几十万份,散播到天下诸省。同时皇帝还亲自润笔,假借着劝降张飞豹的名义,朝天下臣民装了个逼: “朕闻将军聚兵哗变,心至沉痛,顾左右问询曰:武臣谋逆,乃朕失德所至,乃朕苛待士卒所至,朕自当沐浴斋戒,赶赴太庙告罪。然中外群臣奏对曰:边将飞豹叛,乃其侵吞私产,兵饷,虐待兵勇之事,被朝廷获悉,畏罪聚兵。” “由是,朕始知将军累累罪行。然朕仍无怨言,对将军不忍弃之,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东虏汹汹,磨刀霍霍,朕忧心如焚。每与阁臣言道:国危始思良将,国危始知武臣之贵。” “前年,皇祖骤然崩殂,皇考即皇帝位,恩威四海,立朕为东宫。一月,皇考亦崩,由是朕年未及弱冠,于奉天门遭群臣拥戴,接过祖宗万里河山之重担。数月间,国朝历任三帝,变换王旗,社稷又怎能不颓?军心民心怎能不乱?故朕知将军之苦矣。” “国事日颓,国朝日丧,将军为朝廷武臣,又怎无‘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之忧?故而如丧家犬般网罗田产银两,以备大厦倾倒之用。” “将军之私心,人尽有知。朕无怪将军。” “然朕有肺腑之言,‘请君为我倾耳听’:朕不及弱冠即皇帝位,早年丧母,一月丧祖,再月丧父,国朝虽大,万万里河山,却无朕之依靠;皇帝虽贵,举朝上下,更无一人可倾诉衷肠。朕虽天子,神明贵胄,然非少年者乎?朕之苦楚,望将军亦知之。” “虽如是,朕可曾大肆网罗田产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朕虽幼稚,也知兆民生机操持不易;将军雄壮,莫非不识此浅显道理乎?” “朕年虽幼,然一日为帝,则不可不为天下黎民福祉计;朕肩虽稚,然一日为帝,则不可不挑起天下臣民心底之道义。将军世受皇恩,受封固原,文则为百姓父母官,武则为兵勇父母官,却不知体恤百姓兵勇之苦楚乎?却不知体恤麾下兵将之性命乎?为脱一己之罪,而裹挟麾下数千兵将身家性命,绝非儒将所能为之。” “朕涕零所书,往将军思之念之。左右皆曰固原将飞豹者,触怒天恩,不可不惩。然朕受上苍之命,戍卫四野,以安靖万民,由是深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故不愿膺惩将军;朕继皇祖皇考之恩,南面御极,是为天下君长,极为君长,又岂忍责罚打骂自家臣子?故愿将军自省。” “然固原,朝之一极也。将军之叛,朝野物议纷杂,坊间民怨沸腾。此朕欲保将军而不得之由也。朕再三陈述将军苦楚,朝臣始罢擒杀将军之议,却也留下十日之期。十日内将军向三边总督杨鹤缴械,既往不咎将军叛乱之罪,十一日,则朝廷遣派天兵天将,十二日将军与诸兵勇皆碾作飞灰矣。将军与诸兵勇亦朕之子民也,望不日迷途知返,朕已于御前备酒设宴,思慕将军早至。” “切记,切记。将军唯有十日,朕乃天子,生而神圣,勿谓言之不预也。” 皇帝以前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虽然在禁足期间,学习了两年的经史子集,可诗词歌赋的水平仍旧有限,便写下了这么一篇半文言半白话的诏书。原本皇帝还想着让翰林院给润润笔,特别是让名满天下的钱谦益给该上一改。但是后来想想便作罢了。毕竟,皇帝还年幼,并且在这道劝降诏书中,皇帝亦是言辞恳切地点明了自己年幼一说,既然年幼,这个文言文的水平一般般也就一般般吧,倒显得更为真切,不做作。 温体仁的京报馆效率极高,不一日的功夫,这封皇帝亲笔书写的诏书,便刊载在京报纸上,传遍了京畿地区。 彼时,叶向高正与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商议袁应泰案。然后汪文言走过来,兴冲冲的给几人一人一份京报纸。 “皇上对固原叛军下了亲笔诏书!全在这京报纸上了。”汪文言显然已经看过了皇帝的诏书,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亢奋。 叶向高等人接过京报纸,仔细看来。片刻后,叶向高大为惊叹道:“好一招攻心之计啊。”汪文言喜道:“是啊,老师,皇上诏书之中用词恳切,却又字字珠玑。通篇之作,全然是放低姿态,以一种同情的师长式的口吻在劝诫叛将张飞豹早日迷途知返!这可比翰林院写的那些咄咄逼人的檄文高明多了。” 叶向高深以为然的答道:“是啊,如今天下再没有比今上更懂得如何使用软刀子杀人的人了。” 可一旁的赵*南星看了京报纸后却是生气的说道:“成何体统?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向区区一个统辖千余乱兵的叛将低三下气?朝廷的威严何在?祖宗的颜面何在?” 汪文言解释道:“尚书大人,此一时彼一时。今上聪明着嘞,诏书之中那一句‘朕不及弱冠即皇帝位,早年丧母,一月丧祖,再月丧父,国朝虽大,万万里河山,却无朕之依靠;皇帝虽贵,举朝上下,更无一人可倾诉衷肠’。可谓是听着伤心,闻着落泪!更何况诏书之中皇上多次提到自己年幼,这就为自己的低姿态找到了最佳的借口。以下官愚见,皇上的这封诏书,非但没有因为言辞恳切,姿态处下而折损皇上跟朝廷的威望,反而以绵绵无穷尽之柔情,昭示了皇上励精图治,礼贤下士的形象、决心跟意志!前年,皇祖皇考接连崩殂,天下人心浮躁,今上未及弱冠即皇帝位,天下臣民更恐主少国疑,江山社稷有倾颓之虞。但只要将这封诏书颁行天下,让天下读书人跟老百姓都读上一遍,下官敢断言,一个命运多舛但心存鸿鹄之志的少年天子形象便会深深的印刻在天下人心里!最重要的是,今上连张飞豹那种十恶不赦的叛将都流露出同情悲悯的博大胸襟,就更何惶朝野上下万千忠臣直臣了呢?天下仕子官员读此诏,无比感动涕零者!” 闻言,赵*南星仍旧不悦的说道:“什么叫‘举朝上下,更无一人可倾诉衷肠’?这不是在拐弯抹角的骂咱们当朝秉政的这些人不能替君分忧吗?此招不妥,已经传颂,怕是要为我等召来无穷尽的非议。浙党、楚党、昆党等邪*党又要因此兴风作浪了。” 汪文言默然。 叶向高哈哈笑道:“赵老弟言重了。好了,不提此事,咱们继续讨论袁应泰的案子吧。” …… 彼时,孙承宗带着朱由检、秦良玉、张世泽、李如柏在军都山校阅新军及四千白杆兵,校阅之后,孙承宗召集诸将入大帐议事。坐定之后,孙承宗显示询问了朱由检亲历军阵的一番见解后,才发表意见道:“叛将张飞豹虽然只有二千多乱兵,但却都是些究竟阵战的边军戍卒,他们常年同北虏作战,一个个悍勇异常,皆是百战余生之辈。新军虽众,白杆兵虽勇,仍不可小觑固原叛兵,望诸将谨记!” 诸将皆曰:“旦听孙督师安排,谨记训令。” 孙承宗见朱由检也站出来如此回答,连忙说道:“五殿下不可如此,您是君我是臣,天底下哪有臣下在君王面前颐指气使的?” 朱由检虽然只有十一岁,可他的回话却是有板有眼,他朝孙承宗鞠了一躬,恭敬的答道:“五殿下之言可以休矣。于公在军中您是督师,由检连一偏将也不如,如此称呼,真是折煞由校。于私督师乃皇上钦命的由检的老师,由校虽是宗亲,可也不能偏废师徒之礼。自古都是老师教诲弟子,哪有老师在弟子面前发号施令还要瞻前顾后的?更何况,由检此次承蒙皇上厚爱,得以来孙督师军中历练,自然一切都唯督师马首是瞻,还请督师日后但有趋势,都不必顾忌。自古严师出高徒嘛,督师对由检苛刻些,由检欢喜还来不及呢,最气的却是督师偏爱,不肯教授由检真本事呐。” 此话一出,非但孙承宗感动的几乎落泪,就连帐中的李如柏、秦良玉、张世泽诸将也是惊为天人。都觉得五殿下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极有慧根,既贤能又谦逊。自是无不拜服。 孙承宗将朱由检扶起,感慨道:“既是如此,臣便不再矫情了。”顿了顿,孙承宗又道:“直言不讳地讲,张飞豹叛军不值一提,作为一支孤军,张飞豹既无根基有无援兵,即便朝廷不派兵镇压,料想张飞豹叛军弹尽粮绝之后,自会作鸟兽散。既然叛军不值一提,那么此战的关键就在于王师,在于王师不能轻敌,在于王师敢不敢战,能不能战!” “本督师觉着,王师抵达固原之后,只需同张飞豹叛军交锋一次,就能覆灭叛军。可就是这关键的一次,咱们一定要打胜。否则叛军士气大涨,王师多是新兵,被挫了锐气之后,必然陷入苦战之中。朝廷可没有在固原长久用兵的打算。换句话说,此战我军若不能速胜,便是败了。” 闻言,诸将无不肃然,将本来对叛军的那点儿轻狂之见迅速抛之脑后。虽然新军多是新兵,但毕竟有两万之众,更何况又平添了四千天下闻名的川兵相助。所以大部分兵将对于张飞豹叛军都是轻蔑的。但是经过孙承宗的一番剖析之后,诸将又重新对叛军重视起来。 孙承宗见状大为满意,他命将佐拿来固原镇以及罗家山一带的地图,与诸将说道:“那么现在就让咱们讨论一下我军应该如何速战速决!记住,只有一次交锋的机会,胜了则叛军军心即刻涣散,不战自溃!败了我军极可能陷入泥沼,陷入苦战,徒耗钱粮!” “得令。” 就在孙承宗跟诸将讨论的时候,孙承宗的仆人却欢天喜地的闯进军帐里来,见状,孙承宗呵斥道:“军机重地,汝何为来?速去,否则就地格杀之。” 诸将闻言,无不肃然起敬,感叹孙承宗治军之严。要知道这个仆人可是跟了孙承宗二三十年了,说砍就砍?不是狼人又是什么? 那个仆人连忙磕头道:“老爷,是,是皇上的诏书。”说着,仆人将一张京报纸举过头顶。 孙承宗接过京报纸,仔细的通读了皇帝的诏书,片刻后,孙承宗感叹道:“看来此去固原可能一场战役也不用打了。此诏可抵十万兵!”话音落下,孙承宗将京报纸传阅诸将。 很快,孙承宗便瞧见李如柏呜呜地哭泣起来,他身为新军大将军,位列总兵官之上,却是哭的捶胸顿足,好像死了爹妈一样。 见状,孙承宗忙问道:“大将军何故痛哭涕零?” 李如柏悲伤的直抹眼泪,他挥舞着手中的京报纸,嚷道:“末将是心疼君父啊,督师,您瞧啊,君父这道诏书写的真叫人心酸啊——朕不及弱冠即皇帝位,早年丧母,一月丧祖,再月丧父,国朝虽大,万万里河山,却无朕之依靠;皇帝虽贵,举朝上下,更无一人可倾诉衷肠。朕虽天子,神明贵胄,然非少年者乎?朕之苦楚,望将军亦知之。” “督师,这诏书字字泣血啊,那个王八蛋张飞豹真不是个东西,君父都这么作难了,他还要跳出来给君父添乱。此次前往固原,末将非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生吞活剥了不可。”李如柏双眼通红,当着孙承宗与诸将的面慷慨陈词,哭的更加撕心裂肺了。 见状,孙承宗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李如柏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了,他总算是明白皇上非但没有追究李如柏萨尔浒之败的责任反而还委以重任的原因所在了! 如此惺惺作态,岂是臣子所为? 孙承宗暗自摇头,觉得这辈子李如柏若非错生在辽东李家,兴许能成为一个誉满天下的戏子。 但戏子自有戏子的好处,李如柏的表演极富感染力,就如同大笑可以传染一样,哭泣也能让人触景生情。朱由检、秦良玉、张世泽诸将无不感叹与皇帝的艰辛,也无不愤慨张飞豹的犯上作乱。特别是秦良玉,她因为是女儿身的缘故,就连自己的生父跟兄弟们也对她多有轻视,就更别提大明朝的其余文武勋贵了。秦良玉这一生吃了太多身为女将才能体悟到的苦楚,她付出了那么多,做的比男性将领更好,可是仍然得不到肯定,心中的壮志仍旧不能施展,所以常常感到苦闷。直到数日前承蒙皇帝召见! 皇帝召见啊! 皇帝召见一个女将军,这是国朝乃至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先例! 秦良玉至今记得当时皇帝亲昵的拉扯着自己的手——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欧的手,一只粗糙的武夫的手! 秦良玉从没有想过,除了自己那个懦弱的丈夫外,还会有别的男人会拉扯自己的手。 从皇帝执着自己的手的那一刻起,秦良玉便在心底发誓,要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征战一生,直至力竭而死,血染疆场,马革裹尸。 “既然圣上不嫌弃老身鄙陋,那么老身这条命便任由圣上趋势了,百战不悔,至死方休!”秦良玉当时就暗暗发誓,要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但是知道今天秦良玉才知道,皇帝之所以那么努力的治国治军,之所以那么勤恳的礼贤下士,招揽贤才,实在是因为国家的局势过于危难,皇帝不得已才这么做。 这种认知非但没有让秦良玉觉得皇帝功利、现实,反而让秦良玉心疼的皇帝几乎落泪。秦良玉早已经不是多愁善感的少女了,世间的事,好的坏的恶心的,她哪一样没见过没经历过?人与人不就是互相利用吗?皇帝治国本就需要利用文臣武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良玉不为皇帝的现实感到反感,反而替皇帝感到心酸。 “他还不到二十岁啊,幼年没了娘,少年没了祖父、父亲。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活在世上,既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又有祖、父留下来的破碎山河需要他来治理。他的心里得有多苦啊!”秦良玉是一个女将,但更是一个母亲,这一纸诏书完全激发出了她心中的母性,所以除了心怀鬼胎的李如柏之外,秦良玉算是落泪最多的那一个。 女人真伤心的时候,就连落泪也是无声的。 秦良玉盯着手中的京报纸,哭的两目红肿,浸透了衣衫。 朱由检也是大受触动,原本他跟自己的皇帝哥哥还有过龌龊,甚至暗自怨恨哥哥的冷漠乃至是薄情寡恩。在朱由检心里,自打哥哥登基之后,他在这世上便没了兄长。皇帝就是皇帝,皇帝是拿来磕头的,是拿来敬畏而非亲近的。 但是现在,朱由检的心结被打开了,“原来哥哥心里埋藏着这么多的苦楚,这么多的悲伤。最可气的是我这个跟哥哥最亲近的人还不能体会到哥哥的苦,还时常同哥哥怄气,真是不应该啊!怪不得哥哥会讲出‘国朝虽大,万万里河山,却无朕之依靠;皇帝虽贵,举朝上下,更无一人可倾诉衷肠。’这般凄苦孤寂的话来,这都是做臣弟的不称职啊。” 孙承宗面色古怪,他盯着军帐之中诸将尽皆恸哭,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要不老夫也挤点儿泪水出来?谁知道此刻军帐之内有没有锦衣卫的哨探?大家都哭了,老夫不哭,这件事若是传到皇上哪儿,皇上不对老夫有成见才怪嘞。”孙承宗自付道。 如同秦良玉不再是多愁善感的少女一样,孙承宗也早过了天真幼稚的轻壮年。若是此诏搁二十年前,指不定孙承宗比谁哭的都很,试问读了一辈子致君尧舜上,被世世代代灌输忠君爱国思想的儒生们,哪一个不对诏书中展现的那个“命运多舛、心怀凌云壮志而又礼贤下士,心胸宽广的少年天子”感到同情,感受到号召,从而激发出浓烈的保护欲跟使命感? 可惜!可惜! 经历过嘉靖、万历两朝的孙承宗早已经看透了帝王家的那点儿权术心术,即便没有腹黑的嘉靖帝跟薄情寡恩的万历皇帝伤透了孙承宗的心,仅凭孙承宗对今上的脾气秉性的判断而言,他也决不相信今上会是诏书之中描绘出的那种“战战兢兢即位,生怕德才不能胜任;呕心沥血治国,生恐对不起祖宗;仁心仁德对待臣下,生怕失去文武之心”的文弱、仁慈的帝王。 孙承宗最终坚守住了心中的节操,他答道:“大军出征在即,诸将抱头痛哭,成何体统?诸将皆注目于皇上的仁爱慈善,唯独本督师从此诏书中看出了吾皇的英武霸气!” 闻言,诸将止住哭泣,李如柏眨眨眼,似乎有些费解孙承宗砸一滴眼泪也没流,他问道:“孙督师,此话怎讲?” 孙承宗夺过京报纸,朝诸将大声示意道:“且看诏书最后一句是何等的霸道——切记,切记。将军唯有十日,朕乃天子,生而神圣,勿谓言之不预也。” 孙承宗感慨道:“皇上授命于天,言出法随!这句话的份量,足抵的上千军万马啊。皇上此招兼揉儒家仁术与法家王霸之道,可谓恩威并施,当真是英明无过今上。此次平叛,我等只需持此诏书,当面痛陈叛将张飞豹,飞豹必幡然悔悟,无地自用。” 诸将拜服,然后跟着孙承宗朝着京报纸山呼万岁,自是不提。 不出皇帝所料,诏书一经下达,便在朝野上下获得了核弹级别的热度,文臣武将纷纷上折子痛斥张飞豹的犯上作乱之举,然后又都隐晦的说了好多安慰皇上的话来。这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武将,皇帝的诏书话里话外几乎将武将给吹捧上天了,就单说那一句‘国危始思良将,国危始知武臣之贵。’就将在京的武将跟勋贵们感动的痛哭流涕,纷纷上折子请战,要提着三尺剑跟张飞豹拼命,更有不少上头的,竟然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倾尽家财以作军资,然后带着家丁们赶赴辽东,跟建奴们玉石俱焚云云。 皇帝对于这些折子一概不信,虽然他们一个个言辞恳切,但皇帝却深知,这群老油条也就嘴上说说而已,若是皇上真的下诏让他们捐钱打仗,恐怕一个个又会推三阻四。甚至还会恬不知耻的声称自己是清官,家里下饭的大米跟蔬菜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耕种出来的,那里有多余的钱支援前线呢? 皇帝虽然不信,却是不能不理,他懒得自己一一批阅,便让魏忠贤代为御览,一一回复,总之就是些“朕知道了,你能这么说,朕心甚慰。”“朕知道了,你能这么说,就表明你是个大大的忠臣,在家里等着吧,你很快就会高升了。”云云。 政治嘛,又是王朝没落期的政治,就是这么虚伪。 皇帝发一封虚伪的“动态”,群臣纷纷鬼怀鬼胎的“留言”,好一个太平盛世的景象啊。 当然,总不会一点儿正能量也没有,至少大部分青年文武以及淳朴的老百姓们被皇帝的诏书深深感动,一边庆幸着自己逢上了一位明军,一边又替皇帝感到心酸——幼年丧母,一月丧祖,再月丧父,未及弱冠,即皇帝位,放眼中外,都是需要依靠他的人,而他又能依靠谁呢? 除了京畿地区的文武勋贵、仕子百姓们及时拜读了皇帝的诏书外,还有另外一个大人物也买了一份京报纸,他便是已经快要感到京城大门口的福王殿下。 当福王读到那句经典的“朕不及弱冠即皇帝位,早年丧母,一月丧祖,再月丧父,国朝虽大,万万里河山,却无朕之依靠;皇帝虽贵,举朝上下,更无一人可倾诉衷肠。”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对左右言道:“怪不得皇上千里迢迢地要将寡人请到这京城里来,你们瞧瞧,我这个皇帝侄儿着实命苦啊。”话锋一转,福王又道:“不过现在好了,寡人来了!寡人来帮衬着皇上治国理政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左右忙奉承道:“国有长君,天下之幸。国朝若有大王这般德才兼备的贤王辅政,何愁仁宣之治不复出?何愁太祖成祖朝之盛世不重现?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福王笑了笑,不过他觉得这些奉承话前半句还挺顺耳的,就是最后那一句“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听着着实不是滋味儿。 那位子原本就应该属于寡人不是? 这回儿寡人杀个回马枪,可不准备再回到洛阳那一隅之地了! 福王低头看着京报纸刊载的诏书,冷笑道:“皇侄啊皇侄,既然你做皇帝做的那么辛苦,何不让叔父替你解脱?你放心,待寡人做了永乐帝,绝不会亏待你,绝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建文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五章 福王进京 第八十五章 皇帝写过诏书之后,忽然来了灵感,便闷着头在乾清宫里用木料打造一种名叫“鲁班枕”的小玩意儿。鲁班枕俗称“瞎掰”,相传是木匠的祖师爷鲁班七号发明的。这种物件构思巧妙,利用铆钉结构,设下一缓缓地机关,展开机关之后是一个小凳子,合上机关便是一个木枕。鲁班枕是用一块整板纸做成的,同时上面雕刻有各种图案与文字,可供欣赏。 皇帝想着自己就快结婚了,怎么着也应该给新娘子制备点儿礼物吧。身为大明天子,人间的帝王,皇帝相送任何礼物都是拿得出手的,但是皇帝多吝啬地人?上任不足半年,已经下令魏忠贤先后四次缩减宫中的开支用度。即便是历来靡费甚大的皇帝大婚,皇帝也勒令魏忠贤能省则省。不过,皇帝揣摩着以魏忠贤的脾气秉性,不可能不趁着皇帝大婚大捞一笔,但只要不从皇帝的内孥中贪腐就成,至于魏忠贤会不会借着皇帝大婚的幌子,朝各省摊牌银钱,那就不归皇帝操心了。 皇帝准备用几个木匠伙计儿,糊弄糊弄自己的三个媳妇,虽说鲁班枕的价值跟皇帝大婚的比格极不匹配,但皇帝自有一套说辞,譬如当今天下多灾多故,百姓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朕只不过是结婚罢了,怎忍心大肆颇费?还不如省下银钱,赈济灾民,款待边军。这些话是用来搪塞内外臣工的,至于如何忽悠三个媳妇以及媳妇的娘家人,皇帝还准备了另外一套说辞:鲁班枕虽是俗物,却也是朕精雕细琢出来的,每一个都倾注了朕的心血。古人有云,千里鹅毛,礼轻情重!朕觉着夫妻相处,重在情,其次才是礼,所以便不在俗礼上破费了。但你们日后既然成了朕的女人,朕自会慢慢补偿你们的。 而三位被选中的秀女的家人们即便会私下里讽刺皇帝的吝啬,却也不敢声张。虽然皇帝没有像预料之中,下重重的聘礼迎娶自己女儿,但从此之后,他们的家族就因为跟皇帝攀亲带故而一朝飞上枝头,这不比一百辆马车的聘礼更珍贵? 总之,身为一个吝啬地皇帝,只要他不愿意掏银子,谁也强迫不了他。再说了,是他自个儿讨老婆,谁人敢置喙? 但是皇帝也明白,这件事捅出去之后,恐怕还真会有不少人会弹劾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或者将脏水泼在魏忠贤身上,说皇上本来准备了重重的聘礼,但都被魏忠贤给侵吞了。毕竟,皇帝虽然是自己讨老婆,但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皇帝娶老婆怎能敷衍了事?岂不让世人笑话?岂不折损皇帝的威望? 这么想想的话,皇帝又有些踌躇,但转念一想,若是按照成例办,三位秀女的娘家,那一家不得封赏个十万两银子的聘礼?这便是整整三十万两,可以打造三十门红夷大炮嘞。 皇帝叹了口气,“都说皇帝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地主,可现如今地主家里也没余粮啦。”摇了摇头,皇帝心意已决,大不了将这口黑锅甩给魏忠贤就是了。反正做太监的,不就是专职帮主子道:“皇叔言重了,皇叔言重了。”顿了顿,皇帝拉着朱由检的手递给福王,说道:“皇叔,这是由检,朕的五弟,您的侄儿。” 福王用那双油腻的大手不断地拍打着朱由检的手背,满脸堆笑,眼睛都笑成了一条肥厚的缝儿,他说道:“五殿下,年纪轻轻,也是英姿勃发,身上不但有先帝的儒雅,亦有皇上的英武嘞,了不起,了不起。” 朱由检没那么多言语,只唯唯诺诺的讲了句:“由检见过福王叔。” 皇帝批评他道:“五弟却是叫生分了。福王叔?这是咱兄弟的亲叔叔,叫皇叔。” 朱由检忙改口道:“由检见过皇叔,祝愿皇叔身体康泰,福如东海。” 福王笑道:“好好,由检乖,由检真乖,真是个好孩子。” 皇帝后退一步,拉着福王的手,说道:“皇叔,随朕乘撵入宫吧,朕已在宫中为皇叔备下酒宴,接风洗尘。” 福王眼皮狂跳,忙道:“皇上不可,此乃龙撵,小王卑鄙,岂敢亵渎神圣?” 皇帝不悦的说道:“皇叔生分啦,这世上还有谁比由检比皇叔您同朕更亲近得?皇祖、皇考接连崩殂,国无长君,正需皇叔秉政,再造玄黄嘞,此撵皇叔乘不得,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乘得?” 福王点了点头,又挤出了两滴眼泪,对皇帝又一阵歌功颂德,掏心掏肺。 正阳门外迎接福王的文武群臣们见皇帝竟然同福王一同乘坐了龙撵,不禁都是面色大变。正直的清流们愤怒的咒骂福王僭越礼制,目无君上;朝野中的投机分子们却是起了另一层心思,现在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对福王极为看重,不日就会委以重任。而福王现在在京中没有丝毫根基,正需要人手,此刻若是自己交了投名状,福王还不虚左以待,到时候攀上了福王的高枝,还愁高官厚禄吗? 见福王被皇帝拉扯着走进龙撵,叶向高等阁老面面相觑,无不面露遗憾、懊悔之色。如此看来,皇帝非但要让福王进京,还铁了心要让福王入朝啦! 这可怎么成?福王什么身份?他日后若是掌握了大权,皇位岂非要易主?天下岂非大乱? 存了这个忧国忧民心思的人,并不止叶向高等老成谋国的阁臣们——龙撵缓缓走动了十米,便停了下来。皇帝蹙眉,问护卫在龙撵左右的许显纯道:“怎么停下了?” 许显纯答道:“皇上,杨涟、左光斗二人领着三四十个文武,跪倒在龙撵前,挡住了去路。” 闻言,皇帝怒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顿了顿,皇帝朝福王笑道:“皇叔莫怕,且待朕出去喝退这群无赖!”话音落下,皇帝便满脸煞气的冲下龙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六章 杨涟的尸谏 第八十六章 许显纯撩开帷幕,皇帝面色铁青的从龙撵上冲下来,果然看到杨涟、左光斗二人带着三四十个青状文武跪倒在龙撵前。皇帝站在龙撵上,呵斥道:“惊扰皇驾,你们有几个脑袋?” 杨涟面沉如水,他膝行数步,奏对道:“臣命不足惜,请皇上听臣一言,言毕,臣请自死尔!” 皇帝冷笑道:“朕听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好,准奏,你说吧,真听着,说完了就请速死。” 杨涟听到这话,心如刀绞,他先是同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后,这才缓缓答道:“皇上诏福王进京,无外乎就是一句‘国赖长君’罢了。皇上,您固然年幼,却英武聪颖,既不失太祖成祖之王霸,亦不逊仁宗宣宗之仁德,更何况天下正直的臣子犹如过江之鲫,亦可替皇上查漏补缺,何需劳驾福王千岁?” 皇帝撇撇嘴,满脸不屑。 见状,杨涟咬咬牙,又道:“请容臣讲一则故事。”顿了顿,杨涟说道:“昔年建文君受奸臣蛊惑,发难于诸藩,与宗亲倪墙于内。齐王、湘王、代王相继遭戮。成祖惊且怒,愤慨于朝中诸逆蛊惑年幼的建文君,于是厉兵秣马,准备以刀兵抗阻削藩之策。更何况,太祖时就已经袁应泰还没有死?他丢失辽东,令百余万百姓被虏贼所掳,早已罪孽深重,小王恳请皇上杀了袁应泰,以平息天下民愤。” 皇帝点点头,站起身来,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却是面朝群臣,言道:“这也正是朕急诏皇叔进京入朝的原因啊。朕空有一腔热血,想要中兴大明,还国朝子民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可朕到底年幼啊,面对这么庞大一个朝廷,要治理朝六千万百姓,朕终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朕原来觉着这满朝文武可以倚重,便采纳了他们的谏言,撤换掉熊廷弼,依照他们的举荐,让袁应泰经略辽东......”说到这儿,皇帝的眼泪在此流出来,他悲痛的嚷道:“皇叔,你知道吗?当初这满朝文武是怎样一种振振有词?他们将熊廷弼贬斥的一文不值,却将袁应泰吹捧的犹如诸葛武侯脱胎转世。朕怎么就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呢?”皇帝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皇帝在肆无忌惮的打群臣的脸,可这帮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著称的文武却是无话可说,再也不敢折腾,再也想不出狡辩的词儿。 因为皇帝的话句句都是事实,句句都是真理。 殿上的阁臣们已经跪倒一片,都是请罪的声音,而福王则是满脸冷笑的盯着殿下的群臣,今天杨涟等人的出现可谓是将他恶心透了,此刻福王心中巴不得皇上将这满朝文武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嘞。 “辽沈的丢失,辽东的沦陷,以及袁应泰的昏庸无能,令朕幡然醒悟——朕这个朝廷里头,庸臣多,能臣少;奸臣多,忠臣少。朕好怕啊,朕自己年幼,无法料理好国政,而朝廷里养的这帮文武又不堪重用,长此以往,祖宗的江山可怎么办啊。还好,好好!魏忠贤给朕举荐了皇叔您。”皇帝似乎有点儿上头,已经忘记了自己诏令福王进京入朝的借口是思念叔父,而是顺口将黑锅甩给了魏忠贤。 一旁侍奉皇帝的魏忠贤闻言,两眼一黑,险些站立不稳,而殿下的群臣则纷纷朝魏忠贤怒目而视。 这条阉狗,尽出些祸国殃民的点子! 好你个魏忠贤,原来让福王进京入朝的主意,是你向皇上进的谗言! 等等,魏忠贤为什么单单中意福王?莫非他与福王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一时间,殿下文武恨不得将魏忠贤这个奸佞生吞活剥,自是不提。 皇帝走到福王身边,拉扯住福王的手,一会哭一会笑,只把福王夸作是周公旦式的人物,好似中兴大明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了福王肩上一样。 总之,今天的这个酒席皇帝算是抓住群臣特别是东林党人举荐袁应泰的把柄,可劲儿的踩文武群臣,与之相应的,皇帝却是将福王捧得高高的,恰似天边的银月。 …… 散席以后,叶向高忧心忡忡的回到府上,刚下轿子,叶向高便瞧见汪文言站在自家门外。叶向高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汪文言瞥了眼叶向高阴沉的脸色,笑道:“学生也刚从宫里出来,见老师愁眉不展,便一路跟过来,想着竭尽智诚,替老师分忧。” 叶向高欣慰的笑了笑,他环顾左右问道:“只你一个?” 汪文言苦笑道:“我与他们就这件事分歧很大,因而便只身前来。” 叶向高点了点头,带着汪文言到了府中的书房坐下。 “福王到底还是来了。”叶向高叹息道。 汪文言笑道:“老师三朝元老,还惧怕福王那个酒囊饭袋?” 叶向高摇了摇头说道:“福王不足虑,奈何皇上亲信之啊。瞧今天皇上先是出正阳门亲自迎接福王,而后共乘龙辇,又在接风宴上对福王大加赞扬,瞧那架势似乎还真有意令福王秉政嘞。”顿了顿,叶向高说道:“守泰,说句不敬的话,福王的确是个庸才,可是一旦福王秉政,大权在握,届时指不定有多少‘姚广孝’要走他福王的路子嘞。这件事自始至终的要害处,都不是福王如何如何,而是福王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 “即便福王是个刘阿斗,即便福王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一旦福王掌握大权,他身边就会吸引无算的阴谋家,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这帮有心计,有能耐,有野心的家伙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一旦让福王的权力跟这些奸佞人物结合,即便福王不想反叛,这帮人也会拖拽这福王反叛的。因为只有福王做了皇帝,这帮奸佞才能一个个粉墨登场,封侯拜相!” “我们为什么反对福王入朝?是因为福王有谋逆的征兆吗?当然不是,实在是福王的身份太过特殊,他是皇祖最宠爱的皇子,先帝地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又是今上的皇叔,惠王、桂王、瑞王的兄长,在宗室可算得上是德高望重。这种身份太要命了,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必是一场大祸。再者,早在国本之争的时候,福王就与现如今的朝中第一大党东林党势同水火,一旦福王入朝,肯定会跟东林党‘开战’,届时党争将再也无法收拾。” 叶向高点明了此事的要害所在,不过汪文言似乎不以为意。 汪文言神秘兮兮的笑道:“老师,今天杨涟不是阻止了福王乘坐龙撵了吗?” 叶向高点了点头,答道:“这个还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其一,老夫没有想到杨涟跟左光斗等人如此铁骨铮铮,竟然敢跪倒在御道,阻拦龙撵;其二,老夫没有想到杨涟如此的刚烈,竟然采取了‘尸谏’那种极端的法子;第三个出乎意料,就是皇上竟然真的做出了让步。皇上即位以来,作事向来雷厉风行,颇有种军旅令行禁止的硬朗风格。几乎从来没有向外臣们在任何一件事上,做出过任何妥协,可奇了怪了,今天竟然还真就慑于杨涟的尸谏,将福王赶下了龙撵。” 汪文言笑道:“杨涟他们也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不得不为啊。毕竟,早在皇祖朝的时候,他们就跟福王结了私怨,一旦福王得势,还会有他们的好处吗?”顿了顿,汪文言笑道:“学生这次来,就是为了杨涟这场‘小胜’。” 叶向高蹙眉,“你这是何意?” 汪文言笑而不答,反而岔开话题问道:“老师,你觉着皇上为什么将福王从洛阳诏回京城?” 叶向高沉没了会儿,说道:“皇上不是说了吗,其一,前年除夕的时候,皇上触景生情,想念福王了;其二,就是皇上今个儿酒宴上趁着醉意讲出来的——在魏忠贤的举荐下,皇上才动了诏福王进京入朝的念头。” 汪文言笑道:“老师信哪一个?” 叶向高答道:“后一个吧,依照皇上对魏忠贤的宠信,那还不言听计从?” 汪文言笑而不语。 见状,叶向高反问道:“那你信哪一个?” “学生哪一个也不信。”汪文言语出惊人道。 叶向高眉头一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忙问道:“守泰,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汪文言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学生打一开始就在思考,皇上诏福王进京的初衷是什么。” “会像诏书中说的那样是因为思念吗?”汪文言笑了笑,“请恕学生妄言一句:先帝跟福王关系如何?为了一个太子位,你死我活的争斗了十几年,仅有的那点儿兄弟情分早消磨殆尽了,恐怕彼此心中巴不得对方早死呢。先帝跟福王都如此生分,更何况是今上?” “再说说那个魏忠贤,他起初是伺候今上生母的,然后又转到西李娘娘手下,最后被今上选中,做了秉笔太监。他跟福王没有任何交集,没道理冒着天下之大不违,蛊惑今上诏福王进京。再者,福王进京又能给魏忠贤带来什么好处呢?似乎没有。”汪文言剖析道。 叶向高连连点头,问道:“那么你认为皇上的初衷是什么?” 汪文言说道:“我有两个猜想,第一个把握大一点,第二个把握小一点。” “第一个猜测,是皇上想要让福王留在京城,作个幌子,吸引朝中文武百官们的眼球,只要让文武们跟福王斗起来,皇上就可放开手脚,实施新政了,如此以来,可以很好的化解改革的阻力。皇上并不担心福王有朝一日会尾大不掉,因为皇上压根就不打算给福王任何官职。有群臣在,皇上就有足够的借口用来搪塞福王。可一旦群臣对皇上的新政指手画脚,品头论足,皇上肯定又会拿福王做文章,最后这件事的解决,肯定会以群臣对改革做出妥协,然后皇上投桃报李的赶福王出京为结尾。” 听了汪文言的分析,叶向高频频点头,对汪文言的见解大加称道。 “那你的第二个猜测又是什么?” 叶向高好奇的问道。 汪文言叹了口气,抬手蘸了蘸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两个字——削藩。 见状,叶向高面色陡然变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七章 福王入阁? 第八十七章 京师福王府。 魏忠贤亲自将喝的酩酊大醉的福王送回府上,待钱余包了个红包将魏忠贤送走之后。钱余趋步来到福王塌下,对着不住说醉话的福王道:“大王,魏忠贤走了。” 闻言,福王一改醉态,从床榻之上爬起,他对钱余道:“速将世子与陈先生请来。” 福王世子朱由崧跟陈光中先一步抵达京师,早在府中恭候多时。可是过了半晌之后,钱余只将陈光中一人请来,却是没有寻见朱由崧的踪影。福王接过宫女递来的醒酒茶,喝了半盏后问道:“由崧嘞?” 钱余满脸尴尬的答道:“世子殿下已经睡下了。” 福王怒道:“连你这个奴才也敢哄骗本王了?” 钱余噗通跪倒在地,道:“奴婢不敢。” 福王冷哼一声,抬眸朝陈光中问道:“同尘(陈光中字),你是厚道人,告诉寡人,由崧那个小王八蛋跑哪儿去了?” 陈光中答道:“世子殿下的确已经睡下了。” 福王奇道:“这会儿才什么时辰?由崧怎么睡的那么早?在洛阳的时候,他不同拿群歌姬舞姬闹腾到月上柳梢头是绝不会就寝的。” 陈光中尴尬的说道:“自打进京的第二天,世子殿下便从一个叫刘子墨的商人手中,购得四五个扬州瘦马。由是欢歌笑语日日夜夜从世子殿下的房间传出,这些日子里,世子殿下恐怕早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了。” 福王大怒,从一旁抓起一根鸡毛掸子,就勒令钱余带自己去世子房间。钱余不敢怠慢,一边领着福王前往朱由崧的房间,一边帮着朱由崧辩解,可算是好话说尽。但是福王却是越听越怒,竟是先一步让钱余尝到了鸡毛掸子的厉害。吃到苦头之后的钱余再也不敢多嘴。 福王一脚将房门踹开之后,见正堂里摆放着凌乱的乐器跟酒桌,酒桌之上早已杯盘狼藉。绕过屏风珠帘,福王来到里屋,见到了一地的衣物。福王大怒,一把拉开床上的帷幕,见到朱由崧跟三四个女人赤身裸体的躺在哪儿,白肉垒着白肉,好一幕淫*乱的场景。福王怒喝一声,将两个女人从朱由崧身上推下去,然后将朱由崧拖下了床。 朱由崧还真是喝了不少酒,醉的死死的,虽然从床上被父亲拖下来,可仍旧没有醒来。倒是那些女人一个个惊叫出声,争夺着仅有的一张被子,她们惊恐的盯着福王,恐惧的瑟瑟发抖。福王指着这些女人怒喝道:“钱余,将这些妖孽拉到后院投井!一个不留!” 看着王爷那双猩红的眸子,钱余不敢劝阻,连忙指挥家丁将床上的这些女人擒下,不顾她们拼命挣扎,一个个押了下去。 福王又对钱余吩咐道:“给这个小畜生醒醒酒,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将他带到寡人的房间。”话音落下,福王领着陈光中走了出来。 福王苦笑道:“家风不振,家门不幸,唉,倒是让陈先生耻笑了。” 陈光中心说:没事,老朽这么些年不都一路耻笑过来的吗? 可他嘴上却说:“大王的确应该对世子爷严加约束,毕竟京师不同洛阳,应当事事小心谨慎。” 福王答道:“正是此理。”顿了顿,福王忽然扯住陈光中的手腕,小声问道:“前些日子你与我来信说皇上与世子单独聊过?” 陈光中答道:“皇上听信歹人谗言,问世子大王在洛阳可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臣开口替大王辩解,皇上动怒,将臣赶出宫,独留下世子对奏。” 福王惴惴难安的说道:“由崧不会什么都抖搂出来了吧?” 陈光中说道:“世子爷虽然年幼,却也懂得那些话说得,那些话说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 福王紧张兮兮的问道。 陈光中叹了口气道:“只是架不住皇上旁敲侧击啊。无论皇上怎么循循善诱,让世子爷交待大王是否向奸臣们奏言的那般不堪,可世子爷都一口咬死,绝无此事。但后来皇上改变了策略,同世子爷聊起了风月之事,这好比是搔中了世子爷的痒处,世子爷便同皇上从大同婆姨聊到了西湖船娘,又从西湖船娘聊到了扬州瘦马......” “蠢材!” 福王又惊又怒,他高叫道:“钱余,钱余,那个狗杂碎还没醒吗?还不快将那个不肖子孙提上来。” 片刻后,钱余领着唯唯诺诺的朱由崧走到福王面前,盛怒之下的福王二话不说,直接拎着鸡毛掸子就打。鸡毛掸子看上去毛茸茸的,可实际上却是一条荆条般的软竹,打在皮肉上,能叫人呲牙咧嘴三五天嘞。 朱由崧娇生惯养了十几年,那里见过这种阵仗?疼得他满地打滚,哭爹喊娘。见朱由崧这副孬种的模样,福王更生气了,便往死里揍他。 见福王动了肝火,陈光中与钱余连忙阻拦,这才救下朱由崧一命。 福王怒道:“你这个不肖子孙,真不应该将你生下来!害得寡人跟你娘瞎忙活大半夜,怎么就鼓捣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朱由崧那里见过父王这么可怕的一面,唯有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的份儿,自然是福王怎么说怎么是。 福王喝道:“从今往后,你不准往王府带一个女人!烟花巷柳之地也绝不准再去,赌坊酒肆也要少去。过几日本王从翰林院给你请几个师傅来,从今往后,由崧!从今往后,你我父子的格局应当大不同!你能明白父王的深意吗?” 朱由崧那里明白,却又不敢忤逆了福王的心意,便连连磕头。 见状,福王叹了口气,他道:“这也怪寡人,这些年着实忒纵容你了。”他摆摆手,让朱由崧退下,却将钱余留了下来。福王问钱余道:“听说魏忠贤在巴结你?” 钱余面色微变,忙道:“大王明察秋毫,魏忠贤的确说过要送给奴婢一个宅子。” 福王喜道:“好啊好啊,魏忠贤何许人也?乃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挖空心思想要走他的门路嘞。钱余,你说这么一个人物,何必自降身价,来巴结你这个老东西呢?” 钱余讨好的笑道:“还不是奴婢身后站着大王您的嘛。” “说的好!” 福王眼里闪过一抹精芒,道:“魏忠贤是最懂皇上心思的人!连他都不惜奴颜媚态来巴结寡人,由此可见1寡人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哈哈哈。” 钱余也反应过来,极忙拜倒在福王面前,山呼千岁云云。 福王身体太胖,不能久坐,便歪过身子,躺在床上吩咐道:“传令下去,从明日起,缩减府中用度,歌姬舞姬什么的都打发走,寡人要跟世子一块清心寡欲嘞。” 闻言钱余跟陈光中面面相觑,不知道福王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要,要知道在洛阳的时候,福王那天不吃掉百两银子的美味佳肴?那天不要同二三十个歌姬舞姬欢饮达旦?怎么到了京师走一遭,突然就转了性了呢? “对了,钱余,日后多与魏忠贤来往,好向他打听宫里的动静,明白了吗?”福王有吩咐了两句后,便沉沉的睡下了。 …… 京师乾清宫 皇帝看过许显纯接过来的锦衣卫探报后,轻笑道:“古之所谓枭雄者也,必有过人之节。人欲有所不能忍者,譬如孔曰食色男女。多疑如曹孟德者,仍时时标榜己身曰:山不辞土,海不厌深;好色如隋炀帝者,潜邸之时仍勤勉寡欲,以侍双亲。今令福王痛改前非者,亦如是。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顿了顿,皇帝对魏忠贤吩咐道:“既然福王让钱余同你接洽,你便告诉钱余,这些时日里,东林党人老爱劝朕将福王打发回洛阳,为此不惜极尽污蔑之能事。” 魏忠贤笑道:“皇爷,奴婢是忠厚老实的人,这种挑拨离间的伙计,怕是做不大好吧?” 皇帝哈哈笑道:“好你个魏忠贤,几时变得如此滑稽?你不想做高力士了?要当东方朔?”闻言,魏忠贤尴尬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 第二日,皇帝诏内阁群臣至文华殿。皇帝说道:“国赖长君,朕想着让福王入阁,不知道在座的阁老们,谁赞成,谁反对啊?” 叶向高眉头一挑,怎么从皇上的话里,让他嗅出了“指鹿为马”的政治用意?是不是说赞成的人皇上就引以为心腹,反对的人日后都要遭到清算? 至于皇帝让福王辅政的意图,叶向高倒是不出所料,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自打内阁首辅方从哲致仕后,皇帝一直没有敲定下一任首辅的名单,叶向高本来很奇怪,这个首辅落在他的头上本来就是朝野所望,皇上对他也颇为信重,可为什么迟迟不肯将首辅之位传下来了?直到福王进京以后,叶向高才恍然大悟——难不成这个首辅的位子,皇上早就暗许给了福王? 叶向高正在心神交战,可刘一燝、韩熿等人却是反对道:“皇上,祖制是宗亲不可操持四民之业,士农工商本是生养天下万民的,宗亲贵为天子血裔,怎可与生民争利?再者内阁之制自成祖起,便皆有文臣担任,却是不好坏了规矩。” 皇帝不悦的问道:“又拿祖制来压朕?宰相制度难道不是祖宗之法?可太祖仍旧废除之,内阁制度古来有之乎?岂非成祖独创,凡行百二十年,亦成祖制矣。祖亦有祖,及至无穷,可无穷之始祖其制度何来?朕为何不能效仿始祖,仿效太祖成祖,对祖宗之法损有余补不足?” 可无论皇帝如何争辩,群臣都能够据理力争,总之皇帝想要让福王掌权,那就是不行。毕竟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跟福王结下了血海深仇,若是让福王入阁,那朝野还不大乱? 皇帝似乎被阁臣们吵吵嚷嚷的心烦意乱了,便命令阁臣们一人写一个折子上来,便闷闷不乐的回宫了。 诸臣都是愁眉苦脸,只有叶向高一脸讳莫如深的转过身,朝孙承宗处望去。孙承宗亦是望了过来,两个人轻轻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上似乎有一次选择了妥协! 这太不同寻常了。 很快,皇帝意欲诏福王入阁秉政的事情便传开了,这件事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纷纷上折子劝阻皇上此议不可。毕竟,现如今的朝堂,都是朱常洛党,当年支持福王继承万历皇位的那批官员,早被排挤的排挤,清算的清算了。所以朝野上下有这个反应在正常不过了。 当然,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的,朝野上下自然也有不少失意人,不安于现状的人纷纷投效到福王麾下,替福王摇旗呐喊,支持皇上诏福王入阁的提议。 这场风波吵吵闹闹,延续到了皇帝大婚的日子。皇帝大婚有很多繁文缛节,皇帝不喜,便以国务繁重为由,让下面的人闹一闹,与民同乐一番,而他自己则在大婚的当日召见了福王跟内阁群臣。 现在福王跟内阁群臣可谓是新仇旧恨,早已势同水火,若非皇上高坐殿上,恐怕这会儿福王都要扯着几人的衣领骂娘了。 皇帝道:“朕有意诏福王叔入阁,奈何中外物议沸腾,这件事暂且作罢吧。” 闻言,内阁群臣格格欢欣鼓舞,口称万岁,福王则如丧考批,但仍称万岁。 皇帝话锋一转,又道:“中外群臣不知皇叔,但朕与皇叔乃是血亲,怎会不知?皇叔亲且贤,朕留皇叔在朝必有重用。虽物议沸腾,亦不敢偏废。朕料想群臣不知皇叔,故猜忌腹诽不断,所以欲任皇叔与内阁行走,则必使皇叔与中外群臣相亲相知。欲使皇叔与群臣相亲相知则非天长日久不可察也。” “这些时日朕也在反思,群臣之所以反对皇叔入阁,都是因为群臣不了解皇叔,没有跟皇叔处过的缘故啊。这也怪朕,怪朕治国心切,骤然将皇叔拔擢到内阁,中外群臣有这个猜忌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朕决定现在朝中给皇叔安排个一官半职的,让皇叔跟群臣多大打交道,等日后火候到了,再入阁也不迟。” 随着皇帝的长篇大论落下,福王转忧为喜,群臣则转喜为忧。 当皇帝下一句话响起的时候,群臣的面色更是如丧考批,而福王则是面色涨红,匍匐在地,连连叩头。 皇帝说道:“皇叔,你就现在督察院暂任左都御史的职务吧,杨涟不是病了嘛?就让他在家好好歇着,皇叔将他的担子肩起来,负责处理袁应泰案吧。” 福王拜倒道:“小王定不负皇恩,尽心竭力办好这件差事。” 皇帝大喜道:“好好,皇叔请起,快快请起。皇叔可一定要办好这件差事,让中外群臣都瞧瞧皇叔的能耐嘞。”顿了顿,皇帝又道:“你们都下去吧,今日朕大婚,都留在宫里吃酒吧。” 福王与群臣在此拜倒谢过皇帝的恩宠。待皇上走后,福王颤颤巍巍的爬起来,身材肥胖的他今天跪了好几遭,此刻早已是精疲力尽。但现在的福王精神却是抖擞的很,他兴奋的篡着拳头,冷冷的瞥了内阁群臣一眼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诸位大人。寡人这一路走来,你们不知道在背地里下了多少绊子。仰赖今上英明,寡人才得以保全。此一时彼一时,诸位,终于轮到寡人出招了。请诸位大人给寡人记牢了。寡人不出手则还罢了,寡人一出手便要一鸣惊人。”话音落下,福王畅快的大笑三声,率先走出了文华殿。 阁臣们格格面色铁青,却也无可奈何。 刘一燝摇头叹息道:“这可如何是好?福王早恨死咱们了,现在皇上又命他主审袁应泰案,福王指不定要借着袁应泰案牵连出多少忠臣志士嘞。” 韩熿等人也是面有忧色道:“如今福王见用,亦不知会有多少奸佞小人投其所好,投怀送抱嘞。瞧好吧,用不了多久,朝中就会出现一个福王党,一个乌烟瘴气的邪*党,奸*党!” 阁臣们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向袁应泰案这种牵扯朝野的大案要案,本就不知道干涉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现在福王来主审此案,怀着报复群臣的歹意,真不知道会酿出多大的灾祸嘞。 只有叶向高一个人悲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闻言,刘一燝、韩熿、朱国祚等阁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叶向高是何用意。 刘一燝拱了拱手,讨教道:“叶阁老因何悲叹?” 叶向高道:“老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顿了顿,叶向高说道:“袁应泰案已经提审过一次了,可不是给皇上驳回了吗?诸公,难道你们还没有醒悟过来?” 可是让叶向高傻眼的是刘一燝等人仍旧大眼瞪小眼,不明其意。 叶向高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离开文华殿,到承天门外吃酒去了。现在的叶向高是何其的寂寞啊,现在他真是有些想念方从哲了,那条老狐狸若在,该多好啊。 文华殿内,大概只有孙承宗明白叶向高的深意,他便代替叶向高朝诸臣说道:“上一次提审袁应泰案,咱们将丢失辽左的过失统统按在了袁应泰一人头上,皇上显然没打算这么轻巧的结案,便将折子驳回。现在有令福王主审此案,显然就是想着借福王之手,给朝中诸臣一点颜色瞧瞧罢了。打一开始,皇上就没想让福王入阁,之所以提这么一嘴,不过就是为了退一步,给让福王主审袁应泰案行个方便罢了。朝局如水,皇上总能因势利导,高明啊。” 孙承宗说的对,皇帝压根没想过让福王入阁,可是命福王主审袁应泰案,就是皇帝的最终目的了吗? 恐怕孙承宗也说不上来。 对于这个问题,叶向高应该能解答一半,汪文言能解答另一半,能合二为一者,除了皇帝这个始作俑者外,恐怕只有致仕的方从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八章 皇帝大婚 第八十八章 坤宁宫,皇帝与刘昭妃高坐在殿上,殿下则站着三个女子,她们分别是张氏、田氏跟段氏。皇帝按照惯例邀请刘昭妃帮助皇帝从三人中挑选一人为后,立为正室。刘昭妃则再三推脱,言道:“天下虽大,皆在皇爷一念之间。老身年老昏花,恐不能胜任,皇爷何不自取之?” 皇帝面色犯难,答道:“自古婚姻大事皆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亲取之,只怕不合祖制。” 刘昭妃奏曰:“皇爷有志推行新政,革除积弊,对于祖制自然可以则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皇帝曰:“善。” 皇帝跟刘昭妃搁这儿一唱一和自然是事先排练好的,虽然坤宁宫内不允许外臣前来观礼,但是身为皇帝,他的屁股后头可一只跟着一到两名史官,负责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虽然理论上将史官们记录的皇帝言行都是国家机密,不允许对外泄露分毫,但是在“礼崩乐坏”的明末,许多行之有效的制度都形同虚设,史官们自然也就不再那么三缄其口了。 通过史官之口,今日坤宁宫内的一幕定然会传遍天下,事实上,即便史官们不到处声扬,皇帝也会让温体仁将今日的言行通到京报纸上去,让天下都明白皇帝改革的心意。 皇帝随手一指,对着张氏说道:“立她为后,余者册立皇妃。” 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立张嫣为皇后。之所以没有立田秀英为后,实在是因为田秀英的老爹已经做到了漕运总兵官兼辽东水师提督,节制被中国海一切水师兵马,这已经是一个势力十分雄厚的外戚了,假如再让田秀英成了皇后,那么田弘遇的势力就太大了。明朝向来抑制外戚的势力,这时吸取了汉朝衰败的经验,所以绝大多数的明朝妃嫔都是选自民间的小民小户,以防止外戚势力尾大不掉。 坤宁宫的消息很快以圣旨的形式下达奉天门外。群臣尚未开席,在圣旨宣读完毕后,喜宴才正式开始。而国丈张国纪则因为这道圣旨被朝野群臣高高捧起,好一阵吹嘘。酒过三巡之后,张国纪大概是喝嗨了,脑瓜子嗡嗡的,竟是掩面哭泣。 见状,同席的几个官员忙道:“国丈爷何以至此啊?今天非但是皇上大喜之日,更是您老荣登国丈的日子,可谓是黄喜临门,莫要落泪才好啊。” 张国纪呜咽道:“俺也是一时情难自抑啊。” 同席的钱谦益笑道:“是啊,是啊,自家闺女养了十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现在见闺女嫁人了,难免喜极而泣。” 听钱谦益这么一说,大家伙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毕竟,姑娘不比小子,嫁了人就跟了人家的姓了。正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又怎能不掩面而泣,悲从心来? 不料,张国纪直摇头道:“非也非也,俺这泪并非是为了俺闺女而流,而是为了王安恩公啊。” 王安?恩公? 大家伙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钱谦益听得却是面色微变。 张国纪继续呜咽道:“宪台(张国纪字)能有今日之富贵,全赖王安恩公操持,奈何功成名就之时,王安恩公已经溘然仙逝了。”张国纪不断地稀嘘短叹,而钱谦益的面色也越发难堪,他不断地劝阻张国纪噤声,示意张国纪你醉了。 但张国纪似乎被压抑了很久,对于钱谦益的劝阻浑不在意,他嚷道:“诸位可知宪台的恩公王安是谁吗?” “莫不是先帝朝的大太监王安?被骆养性杀害的那位?”有人猜测道。 张国纪大喝道:“正是这个王安恩公!若非有王恩公,哪有宪台今日之富贵?可惜王恩公出师未捷身先死,到了今日宪台有能力报答他的时候,却已经子欲养而亲不待了。故而宪台悲从心来,难以自抑啊。” 张国纪看来真的醉了,讲起话来颠三倒四。钱谦益面色已经变得狰狞起来,他连忙抓住张国纪的手,朝同席的诸人道:“国丈爷吃醉了酒,我这边带着国丈爷下去休息,诸位继续,诸位继续。”话音落下,钱谦益不顾张国纪的反抗,推推攘攘的就将张国纪带离了酒席。 附近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张国纪的富贵跟全仰仗大太监王安? 群臣不明所以,张国纪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不应该是生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好闺女的缘故吗?怎么跟王安牵涉上了? 奉天门外的群臣除了巴结张国纪这个国丈爷外,还有不少人眼巴巴的跑到福王面前,一个劲儿的敬酒,表达景仰之情,敬佩之意。福王来者不拒,一一把酒言欢,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朝重逢,非喝个不醉不归不罢休。 而能够与福王同席吃酒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就连内阁诸臣也没有资格列席福王这一桌酒席。因为能够同福王肩并肩坐在一块的,只有藩王跟宗亲。所以福王的一桌子,坐着的都是群大胖子,他们分别是福王、福王世子、瑞王、瑞王世子、惠王、惠王世子以及桂王及桂王世子。四位皇祖时分封的藩王中以福王的年龄最长,自然也就以福王为尊,特别是今上表露出对福王的无比宠信与器重,更令三王及三王世子对福王马首是瞻。 福王自然也瞧出了三个弟弟的心意,便开口说道:“皇上志存高远,有中兴大明的伟略,一心锐意进取,革除弊政,故而多置祖法于不顾。寡人能够被任用,足见皇上有意重用宗亲,今日是寡人见用,审理袁应泰案,他日尔等必然也能进入皇上的法眼,被委以重任。” 福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让三个弟弟恳求自己,让他代替三个弟弟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然后谋求个一官半职的。要知道明朝的宗亲是没有丝毫权力的,虽然他们地位尊贵,钱粮禄米无比丰厚,可就是手里没有一丁点儿权力。不过各地的藩王在自己的封地内权力还是很大的,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封王?就更别提藩王的封地往往只是一个城池,小的只能容下半个王宫而已。 王爵虽然尊贵,可越来越像一个花瓶,中看不中用,哪有权力实在?握在手中,任谁不敬畏三分? 福王像让三个弟弟为自己马首是瞻,想要培养自己的党羽跟东林党人们争,就不得不替弟弟们的政治前途着想,这本是好意。但是让福王大跌眼镜的是三个弟弟却都是窝囊废,他们竟然纷纷表示丝毫不羡慕福王如今的权势,只求福王能够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两句,让皇上给自己哥几个寻找一处富裕的封地,早早的出京,到自己的封地上去逍遥快活。 闻言,福王的脸都绿了,他破口大骂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都是太祖成祖的子孙,每年都享受着朝廷分发的万石粮米,却不思为君分忧?如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皇上年幼,若是我等宗亲都袖手旁观,皇上还能指望谁匡扶社稷?中兴大明?”福王出奇的愤怒,一身肥膘都因为暴怒而激烈的颤抖着,吓得三王及三王世子连忙道歉,纷纷表示愿意为皇上分忧,为大明江山添砖添瓦,但同时这些渣滓又表示他们才能有限,恐怕只能替皇上看守一城一地,所以还是让皇上早点儿见他们送出京城,分封到地方去吧。 福王失望的摇了摇头,心说怪不得皇上放着你们哥仨不用,非要道:“快快平身,还真是为难你了。” 顾秉谦起身说道:“大王哪里话,这些都是忠臣孝子的本分。” 福王拍着顾秉谦的肩膀笑道:“你放心,你顾大人绝不再被株连的名单之内。非但如此,你顾大人指不定还会高升嘞。” 顾秉谦可不就等着这句话的吗?自打皇上那道“知道了,发回重审”的旨意下达以后,不知道有多少曾经举荐过袁应泰的人惶惶不可终日。顾秉谦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惶恐中寻找到了一条不太体面的对策。 福王又对顾秉谦承诺道:“寡人在朝毫无根基,只顾大人一个心腹。等日后寡人沿着袁应泰案一路清洗下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丢掉乌纱帽嘞,届时空出来的位子,还望顾大人帮忙盯着。” 顾秉谦忙道:“大王知遇之恩,微臣必肝脑涂地,以死相报。” 福王满意的点点头,心说大明朝到底是聪明人多啊。 …… 皇帝大婚虽然选出了三个人,但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皇帝可没有那个艳福可以大被同眠。按照惯例,皇帝需要首先同皇后行夫妻之礼。张嫣早早的换上喜庆的婚纱,坐在乾清宫内,心里即使紧张又是甜蜜。而皇帝此刻也在暖阁之中,他没有欢迎宾客的人物,原本皇帝在大婚的时候是少不了要抛头露面的,但皇帝以靡费甚大,国库空虚,应当体恤民生疾苦这种高大上的理由给回绝了。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庆中的时候,皇帝其实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的,毕竟,他真正喜欢的那个姑娘此刻并不坐在暖阁之中。 皇帝自斟了一杯酒,扭头对端坐在床榻上的张嫣问道:“喝酒吗?” 出于羞涩,张嫣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道:“臣妾不懂饮酒,可若是交杯酒,臣妾愿意喝一小口。”张嫣的嗓子是极好的,讲起话来,好似一双无形的玉手按捏在皇帝的肩头,很舒服。这也正是皇帝宠爱她的原因——有种成熟的风韵。 这种原因也同样适用于皇帝对王珂姑娘的迷恋。但是王珂身上之所以有一种成熟的御姐气质,一来是因为王珂是个红尘中历练出来的侠女,二来王珂比皇帝年长了七八岁,有这种成熟的风韵不难理解,可让皇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年纪同自己相仿的张嫣为何也是如此。 难不成真有什么天生媚骨? 皇帝摇头苦笑。向来铁石心肠的他却也会在大婚之日心神失守,总也患得患失的胡思乱想。 “酒要大口喝才来得过瘾。”皇帝站起身来,牵着张嫣的手,做到了酒桌前。张嫣的手如同豆腐般嫩滑,入手之后,皇帝情不自禁的揉搓起来,惹得张嫣呼吸急促。不过由于她头上道:“这...这是客氏娘娘硬塞给臣妾的...臣妾也是今天才懂...哦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皇帝翻开小册子,看到了许多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见状皇帝笑道:“皇后看过了?” 张嫣面色通红,她的眼神躲躲闪闪,说道:“看...看了。” “看了多少页?”皇帝问道。 张嫣道:“臣妾一时好奇...便看完了。臣妾知罪,甘愿受罚。” 皇帝解开腰带笑道:“既然甘愿受罚,那还不快躺倒床上去?” 张嫣闻言娇羞的笑起来,她媚眼如丝的靠过来,言道:“让臣妾来伺候皇上宽衣吧。” 皇帝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让朕帮皇后宽衣解带吧。” 张嫣连忙惊叫道:“皇上,吹灯。” 皇帝不满的问道:“皇后不是怕黑吗?” 张嫣嗔怒道:“臣妾更怕羞。” 皇帝其实更喜欢开着灯做,但转念一想张嫣可能是第一次,又是古代大家闺秀,可能真的怕羞吧,便也就迁就了她。反正这丫头已经煮熟了,还怕日后没机会开着灯欣赏一下胴*体吗? 皇帝灭了灯盏之后,便猴急的将张嫣扑到在床,暖格外侍奉的宫女嬷嬷们只听到了皇后娘娘的一声惊呼,然后便是咯咯直笑了。 宫女们听得面色赤红,嬷嬷们则是陷入了追思,某年某月某日,她们也曾度过美妙的鱼水之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九章 三王 第八十九章 第二天,皇帝并没有因为大婚而赖床,相反的他起了个大早,倒是张嫣昨晚被折腾了大半夜,还沉沉的睡着。穿戴了皮牟衮服之后,皇帝召见内阁群臣与乾清宫。 皇帝对群臣说道:“固原镇兵情似火,一刻也不能耽搁。朕虽新婚,照理应该多留孙老师些时日,但奈何拿群乱兵叛将不消停啊。” 孙承宗出列奏道:“臣愿替皇上收拾西北乱局。” 皇帝笑道:“孙老师说的好!的确,这场兵变绝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三边总督杨鹤等人查办诸边贪将,早已将边关的骄兵悍将们给惹出了火气。朝廷此次戡平的不仅仅是一个固原镇,而是整个西北边关!一定要将这场西北乱局扼杀于方兴未艾之中。” 孙承宗领旨。 皇帝拉着孙承宗的手嘱咐道:“朕命你为‘西北诸边督师元帅’,非但节制西北诸边的全部兵马,而且也一并总领西北诸省诸边的财政民政事务。另外,固原镇是战是和,孙老师到了前线也可酌情自作定夺。” 闻言,孙承宗感动的又要跪下,却被皇帝给阻拦了。其余阁臣也是面带羡慕之色,如今看来,皇帝对于孙承宗的新任并不亚于徐光启!皇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将几乎西北诸省诸边的一切军政大权都交到了孙承宗手中!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实权职位! 皇帝问道:“孙老师决定何日誓师出征?” 孙承宗答道:“臣与诸军业已就绪,只待皇上一纸诏令,便可提三尺剑平定乱兵,除暴安民,戍境保边。” “好好好。”皇帝大喜道:“既是如此,那么明日便率师开拔吧。” 孙承宗答道:“臣领旨。” 皇帝精神振奋,他面带喜色的走回座椅之上,思绪却已经离开了京城,飘荡到遥远的边疆去了。即位以来,皇帝不敢说夙兴夜寐吧,也称得上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是皇帝天性如此吗?不!相比于一位为人称颂的明君圣主,皇帝更想像一位昏君那样酒池肉林的肆意快活。他之所以克制住自己心底的欲望,实在是被逼无奈。 他不是秦始皇、汉武帝,那种刚登基就手握雄兵百万,国库里的串钱的绳子都腐烂掉了的“皇二代”。始皇帝有“六世之余烈”、汉武帝有“文景之治”的积蓄,可天启皇帝有什么?有一个二十多年不上朝的皇爷爷,有一个登基不到一个月就纵欲过度,暴毙身陨的父皇! 皇帝没有始皇帝、武皇帝的幸运,可两位先皇先帝面临的困难皇帝却是一样也没有落下:始皇帝有山东六国合纵的威胁、武皇帝内有诸侯王兄弟倪墙,外有匈奴人虎视眈眈,而天启皇帝也不遑多让——天灾人祸,起义叛乱糜烂于内,女真、蒙古、荷兰海盗环伺于外,真可谓内忧外患。 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君圣主,都是被逼出来的。 皇帝不想像夏桀、殷纣那样被人攻破都城而死,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抗争! 半年来,皇帝苦心孤诣的布置了很多措施,现在他终有有机会吐露自己的獠牙了!此战一定要打胜!这场平叛战争的政治意味远大于军事——小皇帝需要一场实打实的胜利来向朝野的政敌们立威,同时也向摇摆不定的骑墙派们释放出强烈的信号:朕有雄才伟略,卿等何不速速从龙? 皇帝正美滋滋的意淫着,叶向高却不合时宜的站出来,进奏了一件跟西出平叛毫无瓜葛的事情。 叶向高说道:“臣有本要奏。” 皇帝道:“讲。” 叶向高道:“皇祖诸子、先帝诸弟,瑞王、惠王、桂王已壮,按照祖制,应当裂土封王,以全亲亲之义。臣斗胆进言,请皇上下旨赐予三王封地,打发三王出京。” 皇帝挑了挑眉,不悦的问道:“叶阁老收了三王不少银子吧?” 叶向高跪倒在地道:“臣不敢。三王何其尊贵,又何必贿赂老朽?” 皇帝道:“不能吧,若是没有好处,叶阁老为何执意上奏这个封王策?朕记得上一次叶阁老上的折子是封王及三王就藩折,是也不是?好嘛,叶阁老倒是比朕更关心朕的家事嘞。” 叶向高低着头,答道:“臣知罪。” 皇帝扭过头对魏忠贤说道:“宣三王入宫,就到这乾清宫里来。” 吩咐了魏忠贤之后,皇帝又下诏赐宴,“诸位阁老起了个大早,想来都没有用膳吧,那陪朕一起吃点好了。” 诸位阁臣连忙叩首谢恩,能和皇帝一块吃饭,自古以来就是无上的荣耀跟褒奖,诸臣不能不领旨谢恩。罚可以避,赏却是难逃。 很快太监、宫女们端上桌椅板凳,以及一碟碟家常小菜:一碟青菜、一盘盐水豆腐、两颗盐鸭蛋、一碟辣白菜以及两碗大米饭、一盏绿豆汤。 阁臣们抓起碗筷盯着身前的粗茶淡饭面面相觑,实在是提不起丝毫的食欲。他们纷纷偷瞄向殿上的皇帝,见皇帝桌前摆放着的也是一模一样的饭菜,这才心服口服的将青菜豆腐往肚子里拔。 吃着吃着,叶向高忽然哽咽起来,他两眼浑浊,泪滴大颗大颗的砸落在饭桌上,惹得刘一燝、韩熿、朱国祚、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等人侧目望了过来。 皇帝似乎也被叶向高的异样所吸引,便放下碗筷问道:“叶阁老,是御膳房的手艺太好的缘故吧?不然何故啜泣落泪?”顿了顿皇帝又自鸣得意的笑道:“不瞒诸位阁老,宫里的厨子一个个都神乎其技,即便是最寻常的食材,到了他们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叶向高起身,朝皇帝恭敬的答道:“臣哭泣并非是因为饭菜美味香甜的缘故。” 皇帝蹙眉问道:“那么叶阁老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叶向高哽咽的答道:“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说啊,可急死朕了。”皇帝不满的嚷道。 叶向高抬手摸了把眼泪道:“臣实在没有想到,皇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平日里竟然只吃这些粗茶淡饭。皇上是君,老朽是臣;皇上是父,老朽是子。臣子见君父食此粗茶淡饭,又怎能不沉痛自责,又怎能不泪染衣裳?” 闻言,皇帝到没觉着什么,倒是刘一燝、韩熿等人听得自惭形秽,也慌忙抠了抠嗓子眼,硬挤出两滴眼泪来。 皇帝叹了口气道:“各省连年灾荒,饿殍遍野,朕忧心民生疾苦,又怎能吃得下大鱼大肉?更何况国库空虚,皇祖二十多年不临朝,如今朕冲龄即位,重振朝纲,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朕又那里敢铺张浪费呢?” 叶向高刚止住哭声,现在听皇帝这么一说,便又落泪了,他说道:“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怎可食用这些饭食。皇上,老臣恳求皇上从今以后不要再发放俸禄给老臣了,皇上就拿老臣的俸禄多买些肉食吧,皇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只吃这些,长此以往可如何了得啊。” 皇帝摆摆手笑道:“宫中用度可不差叶阁老那点儿微薄的俸禄。再者说,你那点儿糊口的俸禄都给了朕,你却是如何过活?” 叶向高动情地答道:“臣还有一群子孙可以赡养臣,另外,臣家中尚有两亩薄田,皇上大可不必替臣的生机忧虑。” 皇帝点了点头,向其余阁臣说道:“叶阁老是个忠臣啊。” 闻言,刘一燝、韩熿等人也纷纷上奏道:“臣等家中也有薄田!皇上也将臣等的俸禄拿去吧。” 皇帝嘴角一抽,但面上仍不无感动的说道:“诸位阁老都是忠臣啊。”顿了顿,皇帝说道:“你们的心意朕都知道了,但你们都是朝廷栋梁,国家股肱,朕恨不得对你们掏心掏肺,又怎忍心要你们的银子。” 就在君臣之间打的一片火热地时候,许显纯走上前来说三王已在殿外候着。皇帝如蒙大赦,连忙下令让三王进殿对奏。 瑞王、惠王、桂王依次进殿,皇帝亲热的免除了他们的跪拜之礼,并迅速赐座。 皇帝问道:“吃了吗?” 三王面面相觑,直言道:“回皇上,还没。” 对于养尊处优的亲王们来说,这个点儿的确太早了,若非皇帝一纸诏令,恐怕他们仨今天还要再睡两三个钟头嘞。 皇帝笑道:“好,那便也在宫中用膳吧。”话音落下,魏忠贤命太监们搬来桌椅板凳,给三位亲王上了一模一样的饭食。 瑞王盯着饭桌上的盐水豆腐、辣白菜一脸懵逼,惠王、桂王也不遑多让。瑞王开口问道:“皇上,您平日里就吃这些?” 皇帝笑道:“一餐一饭足食而已,岂可铺张浪费?朕贵为天子,当为天下表率,所以打朕即位以来便下令缩减宫中用度,若是三位皇叔,吃不惯这没油水的粗茶淡饭,朕这便令御膳房准备珍馐美馔、饕餮大餐。三位皇叔乃长辈至亲,朕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三位皇叔啊。” 闻言,桂王忙道:“皇上,大可不必大费周章,这些饭菜也挺好。皇上能为天下表率,小王倾佩的很,回府之后必当仿效,缩减开支,教化百姓以勤俭为德。” 皇帝点了点头,觉得桂王的智商勉强在线。可是不料随着桂王话音落下,瑞王跟惠王老大不乐意,他们合起伙来凶桂王道:“老六,怎能拒绝皇上的一片好意呢?再者说了,堂堂大明王朝的皇帝,请自己叔叔吃饭就吃这些糟糠?传出其岂不令四夷笑话?再者说我们兄弟平日里在家吃斋念佛,日日夜夜替皇上,替大明祈福,都盼着进宫吃点好吃的勒,既然皇上乐意为咱们准备珍馐美馔,饕餮大餐,那便欣然接受就是了,又何必惺惺作态?自家叔侄如此生分作甚?” 桂王沉默不语,阁臣们倒是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被瑞王、惠王的智商给感动到了。怪不得皇祖宁愿将这几个儿子留在京城几十年也不替他们建府封地,想来知子莫若父,万历老皇帝也深知这些儿子不成器,怕到了地方惹出更大的祸事吧。 皇帝倒是面如常色,即刻吩咐魏忠贤让御膳房去购置大鱼大肉,无论是鲁菜徽菜还是扬淮菜,只要三位皇叔报的上菜名,就统统准奏。 见皇帝对叔叔们百依百顺,瑞王、惠王得意洋洋的瞥了面沉如水的桂王一眼,然后朝皇帝拱了拱手,道了句吾皇圣明云云。 皇帝喝了口绿豆汤后,开口说道:“今日召见三位皇叔,是因为叶阁老给朕上了封折子。”三王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叶向高登阁臣的精神也陡然紧张起来。 皇帝抓起几案上的三王就藩折子递给了魏忠贤,由魏忠贤转呈三王。 “叶阁老劝朕放三位皇叔离京就藩嘞。”皇帝轻笑道。 闻言,三王的心都激动的狂跳起来,瑞王首先坐不住他跳起来说道:“皇上,叶向高老大人是个贤臣啊,他...他这个折子上的太好了,太妙了。” 惠王也站起身来说道:“皇上,我等兄弟三人已经在京城困顿了几十年,早想着离开京城,到地方上施展拳脚去了,希望皇上能够采纳叶向高老大人的劝谏。” 三王之中,唯有桂王说得还像人话,他站起身来说道:“皇上,依照祖制,我等兄弟三人早就应该离开京城到地方上就藩了。如今天下流民四起,我等兄弟三人正可以替皇上镇守地方,保境安民。虽然做叔叔的想着时常陪伴在皇上身边,可我等宗亲应以祖宗的江山社稷为重啊。皇上,小王愿意离京就藩,替皇上镇守四方,弹压骄兵悍将,镇压流民刁民,永保大明太平盛世啊。” 瑞王跟惠王连忙说道:“皇上,桂王说的对啊,俺也一样。” 皇帝挠挠鼻头,感觉这三个老混蛋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若真是将他们分封到地方,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地方上他们最大,还不可劲儿的祸害地方老百姓。还说什么替皇上镇守四方,弹压骄兵悍将,啧啧,也不瞅瞅你们一个个都什么德行,打起仗来不尿裤子就算是太祖成祖显灵了。 皇帝说道:“朕也不愿意叔叔们离开京城,离开朕啊,但是叔叔们讲的句句在理,情真意切,朕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强留叔叔们在朕身边,而阻止叔叔们为国尽忠的雄心壮志啊。” 闻言三王尽皆大喜,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的脸色涨红,唯有对皇帝脾气秉性极为熟悉的魏忠贤跟内阁群臣面露怪异之色。他们常伴君侧早瞧出来皇帝的话只讲了一半。 果不其然,皇帝又道:“既然叔叔们愿意为国之屏藩,替朝廷镇守四方,那么朕就将三位叔叔分封到辽东镇、蓟镇跟甘肃镇去,这三个地方正是用兵之地,正好仰仗三位皇叔前往统兵,御辱于外,扬威于外,不知三位叔叔意下如何?” 瑞王、惠王跟桂王面面相觑,脸色铁青。 瑞王厚着脸皮说道:“皇上,杀鸡焉用牛刀,九边诸镇还是让丘八将校们去把守吧,我等贵为藩王,整日待在边塞吃沙石也太丢朝廷的威严跟皇上的脸面了,不妥不妥。”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瑞王叔说的是,倒是朕欠考虑了。”顿了顿,皇帝又道:“陕西多年来灾害频发,流民四起,为祸数年,官军绞之不尽。不如朕就把三位皇叔一并分封到陕西去?凭借着三位皇叔的威名,定叫陕西流民不剿而服,乖乖归顺朝廷,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瑞王跟惠王大汗淋漓,焦急的口干舌燥,没想到皇上竟然将他们刚刚的那一番漂亮话给当真了。什么镇守四方?身为分邦列国,为朝廷羽翼、屏藩,都是信口胡诌而已。三王想要离开京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还不是天子脚下,他们不好使展,虽然贵为藩王,可在京城之中又有谁能尊贵的过皇帝?虽然贵为藩王,可手中却既无一兵一卒,也无一官半职,而京城之中达官显贵数不胜数,谁又会高看诸王一眼? 唯有离开京城,到了自己的封地,藩王们才真真正正能够活出尊严,活出自信! 可是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尽量,无论是边疆跟东虏北虏接壤的地界,还是农民军不断起义的穷省份,他们都搞不掂,他们也不想搞。他们是王爷,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苦去打打杀杀,吃力不讨好呢? 瑞王跟惠王咬咬牙,彻底不要脸了,便开口说道:“皇上,陕西还是算了吧,那地方穷山恶水的,我们兄弟怕是住不习惯。不如皇上从扬州、苏州这样的江南城市中挑选一座,分封给俺们得了。” 闻言,皇帝面色一变,嚷道:“两位皇叔不是口口声声要替朝廷镇守四方,要替朕分忧解难的吗?怎么事到临头,却要当缩头乌龟,躲到江南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是何道理?莫非刚刚两位皇叔的慷慨陈词都是在欺辱朕?欺辱朕年少无知?” 见皇帝要将一道:“桂王是个明白人啊。” 桂王这一招以退为进虽是无奈之举,但也不失为最佳抉择!电光火石之间,能够做出这种决断,桂王似乎颇有潜质。 “那便依了你。”皇帝转过身对叶向高说道:“三王就藩朕准了,不过要等三位皇叔熟读兵法,具备了统兵打仗的本领之后,再行分封。在那之前,此事不可再议。” 叶向高连忙领旨。 皇帝又对孙承宗说道:“孙老师就给三位皇叔举荐几位熟读兵法的夫子吧,另外,此次前往固原平叛,从三位皇叔府各挑选一名王子随军出征,不必担任要职,只需叫小儿辈熟悉熟悉行伍之事便可。另外,三位王子借由皇五弟节制,若有不法事,孙老师可与皇五弟商议,对三位王子做出处罚......” 这是一条奇怪的旨意,同时这也是一条透露着敏感政治信号的旨意。 三王虽然担心儿子们的安危,可是他们理亏在前,却是不敢声张,只能磕头领名。 “都退下吧。叶阁老留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章 出征固原 第九十章 等三王及阁臣们离开以后,皇帝说道:“重新修订商业税的工作进行到那一步了?”叶向高诚惶诚恐地答道:“皇上,臣虽然跟户部的官员们商讨多日,但仍然没有拿个章程出来,请皇上治罪。” 皇帝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能再拖了。国库必须尽快充盈起来,可以想见,未来十数年内,国朝需要用兵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正所谓皇帝不差饿兵,国库里没钱可不成。” 叶向高不慌不忙地答道:“皇上圣明,勤政爱民;群臣忠正,忧国忧民。这君臣一心,上下同德,国事只会一天天好起来,绝不会荒废。皇上,治大国如烹小鲜,皇上年不及弱冠,何必急于一时?”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又怎能静得下心来?”皇帝瞥了叶向高一眼,推心置腹的说道:“朕今天就给你交个底,大明江山传到朕这一代,已经快穷途末路啦。” 叶向高跪倒在地道:“皇上,国事虽然艰难,但以皇上的聪颖英明,革除弊政,中兴大明,不过是一振作间的事情罢了。皇上!无论是腐败的吏治还是空虚的国库抑或是蠢蠢欲动、山雨欲来的东虏、北虏,都是癣疥之疾。皇上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跟精力可以学习如何治国理政,降伏四夷。切勿操之过急。治理像大明这样庞大、复杂的国家,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皇帝有些不悦的问道:“那么以阁老的意思,需要几年拿出重订商税的主意啊?” 叶向高忙道:“臣不敢,臣一定尽快协调户部官吏,尽早拿出个章程来。” 皇帝重重的将碗筷砸落在餐桌上,怒道:“莫非叶阁老当真想要朕打发魏忠贤到勤政司衙门里去当差?” 叶向高面色一变,答道:“内臣岂可任职于外廷?请皇上三思。” “即知如此,那便给朕立个军令状,限期完成。”皇帝怒道。 叶向高沉默半晌后,只能答道:“一个月内,臣必然拿出个章程来。” “十五天!”皇帝冷冷的回绝道。 叶向高说道:“皇上,臣身上兼着的担子可不少嘞,既要在内阁当差,又要在勤政司主持考成法,还要整顿九边,现在又要主持修订新的商税法,实在是分身乏术。” 皇帝说道:“为将相者,何必事事亲躬?大明何其之大?国务何岂繁重?倘若事无巨细,朕都要亲力亲为,身子又岂能吃得消?十五天就十五天,一个时辰也不多给。” 叶向高无奈,只好跪地领旨谢恩。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天底下的官僚都是这么一个德行,得需用胡萝卜跟鞭子双管齐下,否则他们是不会干活的。 “对了,王化贞那个款待蒙古人的法子,不知道阁老意下如何?”皇帝迅速岔开话题问道。 叶向高忙道:“用蒙古人来对付建奴,的确是一招妙棋。可是王化贞当真能够保证蒙古林丹汗收了朝廷的银子后,就会替朝廷卖命吗?假如蒙古林丹汗左右逢源,一边用建奴来邀宠于朝廷,一边又向建奴兜售联合起来,以抗拒朝廷的诡计,两头拿好处,又当如何?国朝同蒙古人打了两百多年的仗,对于他们的狡诈反复可是吃了不少亏啊。” 皇帝点点头答道:“熊廷弼也是这个意思,他不同意王化贞款待蒙古人,让他们协助防守辽西的战略。” 叶向高又道:“可假如王化贞真的能够保证蒙古林丹汗能够归顺朝廷,共同进剿建奴,却不失为一大助力。国朝在辽东虽然一败再败,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得到了一个教训——建奴兵野战能力强,朝廷的官兵则更擅长据城而守。而蒙古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待在马背上,他们的骑射技术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下无双。假如有了蒙古林丹汗的归顺效忠,正好可以弥补朝廷官军野战能力不足的弱点。官军的火器、钱粮加上蒙古人的骑射,想来平定建奴,不过是在反掌之间。” 皇帝笑道:“是啊,这个也正是吸引朕的地方。假如王化贞当真有法子让林丹汗归顺朝廷,那么平定建州叛军,就指日可待了。朕也可以睡几个安稳觉了。”顿了顿,皇帝忽然问道:“那么以叶阁老的意见,王化贞当真可以驯服桀骜的林丹汗吗?” 叶向高面部肌肉激烈的抽搐了一下,沉默了好久。 有了袁应泰的教训以后,朝野上下哪儿还敢贸然举荐别的大臣? 见状,皇帝叹了口气道:“叶阁老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朕绝不追究。” 叶向高微不可察的撇撇嘴,那表情似乎在说“我信你个鬼,你们老朱家的皇帝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都是大猪蹄子,越相信你们,死得就越快。” 这些话想想是可以的,但面子上还是要尽量讨好皇帝。 叶向高答道:“皇上,臣一心谋国,拙于谋身,假如能够定国安邦,臣即便死一百次也不会后悔的。臣刚刚迟疑,绝不是因为担心皇上事后会怪罪臣。而是臣对王化贞这个人了解的不多。不过,臣倒是知道兵部尚书张鹤鸣对王化贞颇为推崇,皇上何必唤他前来问询?” 皇帝暗自摇头,觉得叶向高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蹴鞠高手。 “算了吧,那个张尚书朕又不是没召见过。他啊,的确有点儿能耐,可惜他心里装的只有自己的名利,一点一毫也没有国家社稷!”皇帝不满的嚷道:“朕不愿意见他。这件事还是要派几个机灵点儿的人到辽西,到广宁城去了解了解具体情况才好下定论。”顿了顿,皇帝道:“叶阁老,就由你举荐几个人到辽西走一趟吧,好好查一查,好好看一看,给朕做个评估报告出来,朕倒是要看看这个王化贞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呢?还是多多益善的韩信!” 叶向高忙道:“那么臣就安排几个精干的御史去看看?” 皇帝点点头道:“可。”话音落下,皇帝便摆了摆手,叶向高会意,离开了乾清宫,回到了文华殿内阁。 见叶向高回来,阁臣们纷纷围上来,说道:“叶阁老,刚才福王来过。” 叶向高吃了一惊,忙问道:“他来作甚?” 阁臣们七嘴八舌的答道:“还能干什么?逞口舌之利罢了。” “无非就是耀武扬威,仗着皇叔的身份,对咱们威逼利诱一番而已。” “唉,皇上怎么会宠信这么一个昏聩荒唐的藩王?听说他在洛阳就藩的时候,可是无恶不作啊,干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叶向高静静的听着,然后坐下来喝了碗凉茶,问道:“福王是不是提到了袁应泰案?” 徐光启忙道:“叶阁老料事如神。现在福王受命办理袁应泰案,是铁了心要借机株连一大批朝臣了。” 见徐光启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同仇敌忾之意,叶向高暗自点头,心说徐光启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砺,果真是长进了不少。至少他现在已经在设法跟东林党人缓和矛盾,乃至培养自己的势力了。要知道,无论福王怎么借袁应泰案大发淫威,也不会动摇徐光启的地位。 因为徐光启是首席帝师!是皇上潜邸之时唯二的班底! 是天字第一号大红人,就连魏忠贤也比不了这份情谊。 之所以徐光启跳出来抨击福王,倒不是说徐光启嫉恶如仇,不过就是为了讨好东林党,跟个其余阁臣处好关系罢了。如今内阁之中虽然没有一个人挑明身份,宣称自己是东林党人,但大家伙都心知肚明,除了徐光启跟王象乾以外,就连叶向高也跟东林党人不清不楚的。 叶向高笑道:“徐阁老大可不必忧心。区区一个福王还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让他尽情尽兴的折腾去吧,不过是枚不知天高地厚的棋子罢了。” 见叶向高胸有成竹,阁臣们无不拜服,他们忙问道:“假如福王当真凭借袁应泰案,株连朝堂上大批忠臣志士,当如何是好?” 叶向高叹了口气道:“诸位,袁应泰丢失辽左,罪无可恕!这一局,东林党的确是棋差一招。成王败寇,既然输了,肯定是要被剪除一茬羽翼的。东林党若还想保证辽沈丢失前的大好局面,那是不太可能了。” 闻言,阁臣们无不心怀戚戚之意。 “但福王若是不见好就收,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福王在朝野的根基浅薄着嘞,他是斗不过东林党人的。再者说,从万历朝起,福王不就是东林党的手下败将吗?”叶向高举重若轻地笑道:“别搞得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事情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孙承宗不是率师平叛去了吗?他可是正儿八经的东林党人啊,他的功绩也就是东林党的功绩。只要孙承宗能够挟大胜归来,东林党还是那个东林党,大明朝仍旧是那个众正盈朝的大明朝。” 叶向高一番鼓舞人心的话讲下来,阁臣们精神大振,自是不提。 …… 三日后,皇帝为孙承宗在乾清宫设宴,款待过孙承宗后,他便率军开拔,离开了京师,直扑固原镇而去。此次,孙承宗率领23000名新军、4000名白杆兵以及由2000泰西人跟1500名蒙古人组成的外籍兵团,共计三万余人,除了这三万野战军外,皇帝跟兵部还抽调了两万多名农夫,充作押运粮草的后勤兵。一路之上,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惹得沿途居民无不上蹿下跳,家家闭户。 朱由检坐在马背之上,他看到路过村镇的老百姓们见了官兵,一个个畏如虎狼,不禁蹙眉问道:“书上不是讲,王师讨逆,一路百姓,扶老携幼,争睹威仪。箪食壶浆,共迎师旅?为何我大明的老百姓见到朝廷的官兵,见到自家的军队,何以畏之如匪盗?” 朱由检的问话令左右锦衣卫迅速低下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替朱由检释疑解惑。朱由检虽催促军马折返,来到中军,面见督师孙承宗。孙承宗年纪大了,乘不了马,便备下了一辆马车。孙承宗走下马车给朱由检行礼,朱由检回礼后问道:“督师大人,我有一事不明,苦思良久仍不得解,所以希望督师大人能够替我释疑解惑。” 孙承宗慈祥的盯着朱由检,笑道:“殿下但讲无妨。” 朱由检抬手指着附近村镇,道:“家家闭门闭户是何道理?我们是官兵,又不是匪盗。百姓何以畏之如虎狼,惊惧如鸟兔?” 孙承宗叹了口气道:“苛政猛于虎啊。”顿了顿,孙承宗答道:“这些年来,国家武备荒废,军中将校骄横,贪赃枉法者众多。兵饷都被将校们贪墨,大头兵们只能跑出军营,对老百姓敲诈勒索。” “什么?地方官就不管一管吗?”朱由检愤怒的说道。 孙承宗叹了口气道:“当然并非所有地方父母官都袖手旁观。但是大多数地方官慑于当兵的蛮力,不敢管啊。”顿了顿,孙承宗说道:“这些年,天灾频频,天下流民四起,而国库的银钱又连年告罄,流民们得不到朝廷的赈济,老实淳朴的,就成了乞丐或者到地主家买了身,成了奴仆,心怀歹意的,就摇身一变,落草为寇,为祸一方。地方驻军得征剿这些变成匪寇的流民吧?可是地方驻军征剿流民的饷银谁出?朝廷是不给拨银子的,只能地方乡绅出,地方乡绅出小头,老百姓们出大头。假如这笔银子满足了地方驻军从上到下的胃口,那么地方驻军就会出兵征剿流寇,若是给的银子少了,地方驻军便眼睁睁瞧着老百姓们被流寇劫掠,置若罔闻。更有甚者,地方驻军会时常以流寇为祸之名,对老百姓们敲诈勒索,若是老百姓们敢告他们,下一次地方驻军开拔征剿流寇的时候,就会将整个村镇屠杀一空,割下村民们的脑袋,当作流寇的首级,一来可以邀功,二来也是震慑其余不服的村民。这种风气在十几年来大肆助长,所以老百姓们才会对官兵畏之如虎狼,惊惧如鸟兔啊。” 孙承宗的一席话,可以说毁尽了朱由检的三观,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问道:“孙老师是说...孙老师是说...我大明朝廷养出来的兵马,到头来就是祸害了我大明朝的老百姓?” 孙承宗点了点头道:“殿下,对此老臣亦感到痛心疾首。”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朱由检少年心性,立刻怒发上指冠,直言要上奏皇帝,惩治地方驻军。 在这支平叛军中,只有三人拥有直奏皇上的大权,第一个是孙承宗,第二个是大将军李如柏,第三个就是皇五弟朱由检! 孙承宗叹了口气道:“殿下知道那些地方上的驻军是坏的,那些地方上的驻军是好的?假如殿下贸然株连一大片,势必又要激起兵变嘞。” 闻言,朱由检冷静下来,他连忙向孙承宗请教起来,如何才能扭转这种局面。 孙承宗满意的点点头,他邀请朱由检进入自己的马车,边走边聊。 这一幕被孙承宗的几个幕僚看在眼里,在这群幕僚之中,赫然就有那个撰写《武备志》的茅元仪。另外几人分别是鹿善继、王则古跟宋献。 鹿善继答道:“在京时就听闻五殿下贤明爱民,不耻下问,有古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王则古则意味深长的说道:“前年五殿下被皇上恩准到内阁行走,与叶阁老、何阁老等人相处的十分融洽。五殿下虽然年幼,却是虚怀若谷,对于忠诚正直之士的劝谏,无不接纳。对待忠诚正直的臣子更是礼遇有加,可与周文王礼遇姜尚、昭烈帝礼遇诸葛亮向媲美呐。” 宋献说道:“是啊,今上就没有这个肚量啊。” 鹿善继跟王则古瞥了他一眼,后者自觉失言,连忙闭口。 茅元仪哈哈笑道:“皇上有皇上的情非得已,五殿下有五殿下的难言之隐。生逢乱世,又有谁能够逍遥肆意呢?” 宋献忙道:“止生言之有理。” 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跑过来,正是锦衣卫密探孙旭。 孙旭见了茅元仪后笑道:“毛止生,这回你怕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茅元仪闻言,同鹿善继、王则古、宋献几人面面相觑,鹿善继说道:“孙旭,你这话讲的没头没脑的,说得什么胡话?” 孙旭笑道:“俺这不也是刚刚探知这个消息嘛,便立马赶来报喜来了。” 茅元仪问道:“甚么喜事?” 孙旭笑道:“在五殿下的行囊之中,我看见了你老哥的《武备志》嘞!” 茅元仪眉头一挑,鹿善继等人也是面露倾羡之色。 “如此说来,五殿下在拜读你老哥的大作嘞。”孙旭兴奋的笑道。 茅元仪面露欣喜之色,可面上却说道:“五殿下还真是博览群书啊,竟然连在下的愚作也有涉猎。” 宋献有些嫉妒,便岔开话题,朝孙旭问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孙旭笑道:“俺最近遇着贵人,被提拔成了锦衣卫百户官,跟随骆养性骆大人负责五殿下的安保工作。” 宋献冷笑道:“骆养性怕是顶着一个护卫将军的虚名,干的则是监军活儿吧?怪不得此次出征没有看到监军太监,原来是骆养性来了。” 孙旭不愿意跟宋献做口舌之争,便嚷道:“随你怎么去想吧。” 良久,朱由检从马车上走下来,朝孙承宗鞠躬说道:“老师的话,学生铭记于心。” 孙承宗拱了拱手道:“殿下,国朝落魄到今日这个地步,那是几代积弊所致。想要重振朝纲,中兴大明,非十年,二十年之功不可也。身为秉政者,当老成持重,举重若轻。最忌讳的便是嫉恶如仇,操之过急。老话说得好,饭要一口一口吃,国家也需一点点的好转。无论是殿下还是皇上,都年轻着呐,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 朱由检点了点头,笑道:“班师回朝之后,我会劝说皇兄的,请老师放心。” 闻言,孙承宗欣慰的笑道:“殿下果然天纵之资,你能够体悟老臣的深意,老臣甚是欣慰啊。” 朱由检朝孙承宗拱了拱手,翻身上马,朝前军而去。 盯着少年朱由检英姿勃发的身影,孙承宗跟随后赶来的鹿善继、茅元仪等人感慨道:“五殿下真乃天人也。敢担当,能折节,不耻问.....假以时日,必为朝廷臂膀,天下之幸事啊。” 宋献小声嘟囔了句:“若是天子也有这份胸襟肚量,何愁大明不兴盛?” 孙承宗闻言,呵斥道:“做臣子的怎可背地里恶语君上?” 宋献忙道:“下官失言。” 孙承宗冷喝道:“日后少于何宗彦、赵*南星他们来往吧!他们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瞧瞧杨涟,那才是真君子,与杨涟受得委屈相比,何宗彦跟赵*南星那点儿苦楚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可曾见过杨涟杨大洪有过怨言?” 宋献大汗淋漓,支支吾吾,不能对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一章 固原镇罗家山 第九十一章 孙承宗深知朝廷久困与钱粮财赋,所以竭力催促军中士卒赶路,不过二十日光景,便抵达了固原镇。固原镇位于六盘山北麓,清水河上游,素来有“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之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明弘治十年起,为了低于来自北方的入侵,朝廷在固原设立“三边总督府”,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等地的军务。在努尔哈赤跟张献忠、李自成尚未成气候的时候,三边总督算得上是明廷在地方上最大的实权官职——三边总督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的九总兵。可谓位高权重。 在抵达固原镇后,孙承宗及朱由检受到了三边总督杨鹤的隆重欢迎。 酒过三巡,孙承宗问道:“叛将张飞豹现在何处?” 杨鹤答道:“仍拒守罗家山。” “三边囤积了那么多兵马,何以致被区区张飞豹所掣肘?”孙承宗不满的说道。 杨鹤摇头苦笑道:“孙阁老有所不知,陕甘延宁四地的民众颇为悍勇,民风刁顽。加上这些年月灾害频发,朝廷又没有救济粮,便有越来越多的流民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此次叛将张飞豹率所部两千余人造反,占据了罗家山,为何?就是因为罗家山原本就有一伙跟张飞豹有勾结的匪盗,这些时日里,张飞豹呼朋唤友,不知道在罗家山附近聚集了多少人马,不容小觑啊。” 孙承宗不悦的说道:“修龄(杨鹤字),休要助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依我看来,张飞豹率众不过乌合之众,之所以你不能统兵平定,完全是你御下无方,将士们也都不肯用命!” 杨鹤面色微变,他自然不敢奢望孙承宗会看不出破绽,但是杨鹤没有料到孙承宗一点儿颜面也不给自己留,竟然当着五殿下朱由检的面揭穿自己的老底。 杨鹤紧张的答道:“阁老教训的是。可下官也有苦衷啊。”他这后半句叫苦的话,多半是将给朱由检听得。 “孙阁老,敢问张飞豹放着好好的朝廷武将不做,为何要同那帮流民草寇为伍?这不是自甘堕落吗?”杨鹤反问道。 孙承宗无言以对。 朱由检这时缓缓开口道:“来的时候,我听皇兄讲,是你们将张飞豹给逼反的。” 杨鹤闻言,连忙跪倒在地,朝朱由检嚷道:“殿下,冤枉啊。下臣乃是三边总督,逼反自己麾下的将校,这是何道理?” 朱由检说道:“可廷臣们都向皇兄劝谏说,是你们这些在地方上主政的封疆大吏们,举措失当,对叶阁老主持的整顿九边的事务,操之过急,这才激起了兵变。” 杨鹤变了颜色,忙道:“殿下!若非叶阁老苦苦相逼,勒令臣下限期完成整顿任务,臣下也不会硬逼着麾下的将校们啊。”话音落下,杨鹤从袖口内摸出数封书信,嚷道:“此乃臣下与叶阁老的书信往来,可做凭证——臣下曾多次劝说叶阁老不可操之过急。整顿军务跟整顿吏治不同,硬逼这官吏就范,他们就只能乖乖就范,得透彻,罗家山上的叛兵毕竟是我大明朝的士卒,只要咱们旗帜鲜明地打出‘惩办首恶,协从者不问’的口号,再围困他个十日八日,待山上的粮草耗尽,叛兵们为了活命,自然捆绑了张飞豹下山请罪。” 孙承宗又道:“若是张飞豹及其部众当真冥顽不灵,那么本督师也只好强攻了。到时候修龄你负责封锁罗家山,而本督师则率领本部人马进山剿灭叛兵。” 杨鹤闻言面色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 孙承宗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别怪本督师抢你的功劳,这是皇上的意思。”顿了顿,孙承宗道:“想来你还不知道吧,本督师此次率领的乃是皇上一手打造的新军,外加上四千名声威赫赫的川兵。” “新军?就是李如柏给皇上操练的那支军队?”杨鹤问道。 孙承宗点了点头。 杨鹤面露不屑之色的嚷道:“李如柏本就是败军之将,他能训练出像样的军队出来?孙阁老,不是下官多心,您这一路走来,就没有好好巡阅一番?这支新军当真有战斗力吗?张飞豹的叛兵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这真交起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孙承宗笑道:“从京师开拔的时候,本督师肚子里的疑问比修龄还要多嘞。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修龄的是,你大可将心放在肚子里。这支新军虽然没有经离战火的磨练,但无论是装备还是将校的军事素质,都是一顶一的。本督师敢断言,假以时日,让这支新军多打两仗,磨练一二,日后新军的成就当不在戚家军之下。” 虽然得到了孙承宗的当面保证,可是杨鹤仍旧顾虑重重,只当是孙承宗在奉承皇帝罢了。见状,孙承宗也不以为意,正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想要彻底让杨鹤心服口服,待他日战场上相见就是了。 …… 两日后,一个哨骑快马上了罗家山,半道上便被守军拿下,捆绑了去见张飞豹。张飞豹见了来人之后大惊,连忙走下木椅,亲手替他松绑。 “人龙兄,你怎么上山来了?” 张飞豹抱着来人的双肩问道。 来人名叫贺人龙,乃是延绥镇的守备将军,张飞豹当年在延绥镇做参将的时候与贺人龙交好,现在因为张飞豹的反叛,三边总督杨鹤从宁夏、宣大、延绥抽调兵力前来平叛进剿,而贺人龙所率的本部人马,正在抽调的名单之中。 贺人龙答道:“朝廷派了孙承宗做督师,率重兵来剿你嘞。” 闻言,张飞豹面色大变。 这时,贺人龙从怀里摸出一份京报纸递给张飞豹,说道:“杨鹤让我来把这个交给你。” “这是啥?”张飞豹问道。 贺人龙嗤笑道:“还能是啥?要么是檄文,要么是招安表,难不成是表扬你张飞豹起兵造反的颂词?” 张飞豹哈哈大笑:“痛快痛快,人龙兄快人快语,俺喜欢。来啊,速速备下酒宴,老爷我要跟人龙兄把酒言欢。” 两人坐定以后,张飞豹一边劝酒一边看京报纸,片刻之后,张飞豹哈哈大笑道:“他娘的,老爷我还以为是啥玩意儿,原来是小皇帝卖惨的作文,想叫老爷尽早归降嘞。” 贺人龙抓着一根大肘子,边吃边问道:“如何?我来的时候可看了,小皇帝说自己老爹老妈死了个干净,孤苦伶仃的,你张飞豹怎么忍心在他最需要依靠的时候背叛他?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张飞豹哈哈大笑道:“放屁,要是有爹有娘,他这个皇帝能做的那么舒坦?要我看,没爹没妈才好嘞,没有约束,想干啥就干啥。”话音落下,张飞豹胡乱将京报纸丢在一旁,他朝贺人龙说道:“人龙兄觉着我下一步应当如何?要不我跑吧,树挪死,人挪活,我还就不相信,孙承宗的大军能够一直驻扎在固原!等他们粮草用尽,自会离去,皆是我再杀个回马枪就是了。” “跑?”贺人龙摇了摇头,说道:“孙承宗的部队里少说有1500名蒙古骑兵,他们一个个可都是一人双马,乃至一人三马!你手底下的马匹满打满算才多少?能跑得过蒙古人?” 张飞豹面色一变,嚷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被困死在罗家山吧?” 贺人龙笑道:“咋?你张飞豹也有怕的时候?” “他娘的,老子从十三岁就开始杀人,这辈子杀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早他娘的够本了。只是这占山为王,逍遥快活的山大王日子过得刚没几天,就要死了,总觉着舍不得啊。嘿,人龙兄,今晚别走了,就留宿在山上吧,前几日,兄弟我下山劫掠,可是抢了不少美娇娘嘞。手下兵丁们懂事,跳了二十个最有姿色的送到了我的营帐。你若是再晚来几日,可能老哥都不能直起腰给你讲话了。”张飞豹自鸣得意的笑了起来,脸上对生死性命全然没有计较。对于命如草芥的他们而言,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逍遥快活,今日尽兴,明日死去,在他们的价值观里才算是够本,否则就白活一世,死了也不能瞑目。 贺人龙哈哈笑道:“别担心,老哥,你真走运。” 张飞豹眼前一亮,忙问道:“兄弟此话何意?” 贺人龙笑道:“孙承宗此次率领的三万兵马全是新兵蛋*子!除了那1500名蒙古人跟4000川兵外,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每一个上过战场,见过人血的。” “此话当真!” 张飞豹眼睛发亮,兴奋的跳了起来。 贺人龙哈哈笑道:“这种大计我怎敢愚弄老哥,事实上就连杨鹤也对孙承宗的部队直犯嘀咕,听说训练这支新军的将领还是李如柏那个丢尽父兄脸面的蠢货。” “什么?李如柏训练的?”张飞豹哈哈大笑,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萨尔浒一败后,李如柏这个“名门之后”算是臭大街了。大明军界都将李如柏当成“将门虎子”的典范,教育自己的子孙后代了。一听是自己的对手是李如柏这种庸将训练出来的部队,张飞豹觉着自己已经赢了一半了。 贺人龙奉承道:“老哥你可要稳住啊,此役若是胜了,山寨二当家的位子可得给兄弟留着,兴许日后我贺人龙还得跟着你老哥混嘞。” 张飞豹面色红润的笑道:“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顿了顿,张飞豹笑道:“等会儿我修书一封,你且带下山去,交给胡凡、邓璋两位总兵官。” 贺人龙蹙眉道:“他们两个不是被杨鹤给软禁起来了吗?老哥此时给他们写信,莫非是......” 张飞豹笑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被杨鹤软禁?那是因为老哥我起兵反叛之后,杨鹤派他二人统兵前来同我交战。可是这两位老哥日前也被杨鹤抓着了苛待士卒,侵吞土地的把柄、罪证。他们不愿意与我为敌,便同我的部下短暂交手一场,便诈败而走。由是触怒了杨鹤,被杨鹤关了起来。想来此二人想在心里定然愤懑不平。我这封书信,就是劝他们跟我一道干的,反他娘的!” 贺人龙点了点头,笑道:“老哥深谋远虑,人龙拜服。只可惜如此以来今晚就不能留宿在山寨之中了,只盼着老哥能念及往日香火情分,将寨中的美娇娘给兄弟留着。” 张飞豹淫笑道:“兄弟放心,兄弟放心!待我击溃孙承宗的部队,便一鼓作气攻下固原镇,到时候还愁没有银子跟女人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二章 兵围罗家山 第九十二章 贺人龙快马加鞭回到固原镇三边总督府,听到贺人龙归来,杨鹤连忙邀请孙承宗及朱由检到大堂,一块听口信。 杨鹤问道:“贺人龙,叛将张飞豹看了京报纸后如何反应,又如何作答?” 贺人龙答道:“回大人,张飞豹冥顽不灵,铁了心跟朝廷作对。卑职几经三番的劝说,他非但不听,还将卑职痛打了一顿。若非张飞豹还需要卑职回来传话,恐怕此刻卑职已经身首异处了。” 杨鹤点了点头,道:“确是难为你了。他让你传什么话?” 贺人龙答道:“张飞豹说他麾下有精兵三万,猛将三百,数月以来,对罗家山苦心经营,现如今罗家山已经固若金汤,若是官兵来剿,定叫官兵有来无回。他还叫嚣说,若是逼急了他,他还要攻进固原镇,要总督大人好看嘞。” 杨鹤听得勃然大怒,他说道:“这贼子好生张狂!” 孙承宗摆摆手,按下杨鹤,朝贺人龙问道:“此次你上山去,可曾打探到山中虚实?” 贺人龙低着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这个问题有些棘手。贺人龙怕迟疑太久露出破绽,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以卑职看来,张飞豹手下的确网罗了不少兵马,但那些多是附近活不下的饥民、流民,毫无战斗力可言虽有三万人又如何?卑职斗胆请缨,只需卑职率本部一千兵卒,就足以击溃这三万乌合之众。” 孙承宗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忠勇,本督师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贺人龙迟疑了一下,便起身离开。 等他走远,孙承宗说道:“看来张飞豹铁了心要负隅顽抗到底了。” 杨鹤说道:“为防止日久生变,下官请求立刻出兵,先围困住罗家山再说,免得让张飞豹跑了。” 孙承宗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 贺人龙出了总督府后,便朝总兵官胡凡的府上跑去。因为征剿张飞豹叛军不利的缘故,杨鹤命胡凡跟邓璋不得离开家门半步,待平叛之后,再做发落。待胡凡见到贺人龙之后,两人只对视了一眼,胡凡便瞧出了贺人龙的来意,他朝家眷们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同贺人龙单独谈谈。 “你去见过张飞豹了?他怎么说?又是怎么打算的?”胡凡问道。 “胡大人,张飞豹决定据守罗家山,以守为攻,击败朝廷派来的官军。”贺人龙答道。 胡凡怒道:“张飞豹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尿吗?就他那二千家丁,还妄图抗衡孙阁老率领的三万精兵?” 贺人龙冷笑道:“怕是胡大人有所不知,孙承宗麾下的那些人马,都是新兵。估计朝廷是临时从各地征调而来的农夫,一支由农夫组成的队伍,那还能叫做军队吗?别说两千家丁,就是一千,就是五百,也能正面击溃孙承宗的三万人!胡大人,你我都是久历阵战的老卒,想来对于新兵老兵战力的区别最清楚不过了。” 胡凡眼前一亮,他忙问道:“此话当真?” “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我哪里敢扯谎?就连杨鹤也对孙承宗的部队颇有微词嘞。另外,听说训练这支部队的人还是李如柏那个蠢材,此役张飞豹焉有不胜之理?” “李如柏操练的部队?啊哈哈哈。” 胡凡大笑道:“朝廷的肉食者们是何其愚蠢?竟然让那个将门犬子操练士卒,岂不贻笑大方?” 见状,贺人龙趁热打铁的说道:“胡大人,虽然孙承宗从朝廷带来的部队不值一提,但是杨鹤毕竟从延绥、宁夏、宣大等地调来了不少精兵强将,这些人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张飞豹固然可以死磕朝廷派来的军队,但是若是给足了那些精兵强将们好处,他们真卖命攻打罗家山的话,恐怕张飞豹的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胡凡眉头一皱,忙问道:“贺人龙,你这话里有话啊。” 贺人龙阴测测的笑了笑,然后从衣领内摸出张飞豹的那封书信,递给了胡凡。趁着胡凡看信的功夫,贺人龙继续说道:“胡大人,你觉得朝廷覆灭了张飞豹之后,下一个目标是谁?肯定是你胡大人以及邓璋邓大人。胡大人,你与邓大人各有两千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的家丁!何苦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呢?” 胡凡放下书信,面沉如水的问道:“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贺人龙嘿嘿一笑道:“总督府那边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到时候聚集在固原镇的兵将势必倾巢而出,围剿罗家山,到时候,胡大人跟邓大人只需只会本部四千精锐家丁,便可轻而易举地占据固原镇。届时,得知固原镇丢失的孙承宗、杨鹤等人,必定无心恋战。到时候,我与张飞豹再里应外合,掩杀一阵,何愁孙承宗跟杨鹤的大军不败?” 胡凡面色大变,他死死盯着贺人龙,怒道:“没想到你小子也是天生反骨!” 贺人龙叹气道:“胡大人!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朝廷腐朽,天下即将大乱,真是我辈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再者说,这也并非我等不仁,是朝廷不义,对我等边将苦苦相逼,他娘嘞,试问大明朝那个官员,那个将领是清白的,是两袖清风的?还说什么整顿九边?不就是贪图咱们边将们几世几代积攒下来的那点儿银钱跟土地吗?我呸,胡大人,决断吧,你不起兵谋反,下一个朝廷要诛杀的就是你,你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也要想想自己的家眷,子嗣啊,到时候满门抄斩,他们可都要为奴为婢啊。” 胡凡面色数变,他叹了口气道:“你去邓璋府上吧,他若是肯应承下来,本将自然也不在话下。” 闻言,贺人龙大喜,他忙道:“好说好说,卑职这就前去游说!” …… 杨鹤在孙承宗的命令下,统帅五万兵马将罗家山围了个水泄不通,按照孙承宗的战略,杨鹤围而不攻,只在山麓安营扎寨,修建坑道、布置拒马桩。贺人龙及其本部人马也在被征召之列,他的人马被安置在罗家山北麓。一个心腹问道:“大人,这要围到猴年马月啊?” 贺人龙嗤笑道:“鬼知道上头是咋想的,拥数倍重兵,却只围而不攻,徒耗钱粮而已。”言谈之间,贺人龙对于孙承宗的战略嗤之以鼻。 另一个心腹嚷道:“大人,我看不然。如此大兵压境,想来山上的乱兵定然人心惶惶,指不定会有多少人下山投降嘞。” 贺人龙面色微变。 罗家山下,杨鹤遵照孙承宗的命令,唤来一队神射手,命他们将劝降书射向山上,为了以防山上的乱兵不识字,杨鹤还临时组建了一队力士,他们一个个体魄强健,声如洪钟,列队山下,跟随着一二识字的文官幕僚,大声念叨着劝降书上的文字,对山上的乱兵进行心理攻势。这封劝降书,乃是出自孙承宗之手,通篇都是歌颂朝廷的仁义以及官兵人多势众,战力强悍。“尔等皆是大明百姓,世受皇恩,一时被歹人蒙蔽,落草为祸。朝廷体恤尔等生息不易,若能下山来归,必不追究。然贼人张飞豹者,人面兽心,罔顾皇恩,已犯下十恶不赦之罪,熟难赦免......”罗家山上,张飞豹看着手中的劝降表,心中大怒。 久经阵战的他又怎能不清楚这封劝降书的威力? 这罗家山上,其实只有一万多人,说是三万精兵,不过是唬骗官兵的话罢了。在这一万多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张飞豹落草之后,从各地强拉来的壮丁或者是别处来投的匪盗,跟正规军比起来,他们的军心士气无疑极为脆弱。现在山下重兵围困,不日山中屯粮告罄,这批人定然要生变的,到时候自己这支队伍怕是要不战自溃。 “他娘的,不能坐以待毙!”张飞豹唤来心腹说道:“你且去山下诈降,摸清楚山下的主将在何处,而后归来告我,我率精锐夜袭,擒贼擒王,一举破敌!” 那个心腹闻言眼前一亮,嚷道:“朝廷大兵压境,料想我等龟缩在山上,必然没有防备,此刻夜袭,十拿九稳,老爷英明。” …… 山下中军大帐,杨鹤见朱由检巡视归来,连忙起身相迎。此次率军讨逆,孙承宗并没有到罗家山亲临指挥,而是率领三万兵马屯驻在固原,只是让杨鹤率兵围山而已。不过朱由检倒是主动请缨,要到前线来长长见识。这令杨鹤大为敬服,他原以为像朱由检这种皇亲贵胄,都是些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却没有想到朱由检非但勤学好问,礼贤下士,还有股子不怕吃苦的韧劲毅力。杨鹤这辈子没少跟老朱家的宗亲们打交道,可他认识的那帮皇亲国戚中,没一个成器的,不是酒色过度,就是志大才疏,要么干脆不识五谷,跟何不食肉糜的某某皇帝一般无二。但是自打见了朱由检之后,杨鹤对老朱家大为改观,认为朱由检的确是一块儿璞玉,假以时日,必为一代贤王。 邀请朱由检坐下以后,杨鹤劝说道:“殿下,军旅之事甚苦,殿下身体娇贵,何须亲自巡营,若是累坏了身子,可如何得了?” 朱由检喝了口凉茶,叹息道:“杨大人有所不知,我此次西行,身负皇上重托,不敢有丝毫怠慢。”顿了顿,他满腹惆怅的说道:“杨大人,你觉得皇兄是个怎样的人?” 杨鹤面色微变,忙道:“皇上不是人!” “嗯?” 朱由检面露异色。 杨鹤道:“皇上是天子!是天下兆民的君父,岂能以常人视之?” 朱由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虽然年幼,可是生长于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又接连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更替期间的那些离奇事件,他的心智早已磨练的较为成熟了。朱由检一眼看穿了杨鹤拙劣的马屁,笑道:“杨大人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的。” 虽然朱由检满脸诚恳,但是杨鹤何许人也,仍旧不肯相信,便还是一副严肃的老样子。 朱由检说道:“在我看来,哥哥就是个凡人罢了,而且是个苦命的凡人。” 杨鹤挑了挑眉头,他是在不能将皇帝跟苦命这种字眼联系在一起。 “皇兄...以及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母亲、祖父、父亲......皇兄今年还不足十七岁,可肩上的担子亦是整个天下。我知道朝野上下对皇兄有些微词,认为皇兄薄情寡恩,对于拥立他的那批臣子没有重用重赏。可是皇兄心里得苦楚,又有几人知道?”朱由检这一路西行,一路思索,一路长进。他现在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找个人倾诉,但是理智告诉他,杨鹤绝非一个值得他倾诉衷肠的人。 朱由检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几十天的军旅生涯,搞得我身心俱疲,有些心神无主了。说了些胡话,希望没有唐突到杨大人。” “殿下说得哪里话,都是我们做臣下的不是,没能体恤皇上的难处,实在是罪该万死。”杨鹤眉眼低垂,好似极其自责懊恼一般。 见杨鹤如此,朱由检甚为欣慰的说道:“你能这样讲,皇兄想来很欣慰。知道吗?皇兄整日为国事操劳,可宫中的用度却是一削再削,每天吃的饭菜,合计起来,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这件事杨鹤倒是略有耳闻,即便是以道德君子自居的东林党人,对于皇上的勤勉也是大加称赞,他们不满意的不过是皇帝重用徐光启跟魏忠贤那样的奸佞,而疏远他们这些正人君子罢了。 杨鹤说道:“皇上的勤俭可比汉文帝,皇上日后的文治武功,也必然超过汉文帝。” 朱由检振奋的说道:“杨大人说话很是中听,我也这样认为。” 两人相谈甚欢,这时,一个兵丁走入打仗,禀奏道:“大人,山上又人来投。” 杨鹤大喜,“这么快就撑不住了?果真是一群乌合之众。”顿了顿,杨鹤说道:“将人带来,让五殿下跟本大人审问一番,探探山上的虚实。” “是。” 很快,三四个草寇被压上大帐,杨鹤请朱由检主审,朱由检则谦虚的以自己年幼,不足以震慑宵小为由,支持杨鹤主审。杨鹤拜服,不再推辞。坐在上位,杨鹤先是大声质问了草寇们反叛朝廷的罪过,然后又说他们能主动来投,杨鹤会上奏朝廷,宽恕他们的,但是这需要他们老实交代山上的布防云云。 在杨鹤审问他们的时候,朱由检也仔细打量着这些草寇,朱由检年幼,阅历浅薄,大部分时间又虚耗在神宫之内,倒是第一次见寇匪。他发现这些寇匪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不由得暗暗心惊。 待审问完毕后,杨鹤命人将草寇们待下去歇息。杨鹤道:“殿下,刚刚您也听到了,山上现如今是人心不稳,见王师大兵压境,那里还有勇气负隅顽抗?想来也不用咱们去打,围上个三五天,叛军自溃。” 朱由检没有战争经验,自然杨鹤说什么都是对的。 又聊了会儿后,朱由检回到自己的营帐,他立即修书一封,将今天的所见所闻一一记下,然后命锦衣卫传回固原镇,交给孙承宗。 这其实算是孙承宗给朱由检布置的家庭作业,让朱由检写下自己的心得,然后由孙承宗斧正,两两相益。 黄昏的时候,锦衣卫折返回来,不过这一次他非但带来了孙承宗的回信,还带来了孙承宗的一纸军令——加强戒备,严防叛军夜袭。 信是给朱由检的,军令是给杨鹤的。 杨鹤接到军令之后,犹如醍醐灌。”张飞豹笑道。 草寇道:“杨鹤军帐之中,有个少年,杨鹤对他十分恭敬,还口称殿下。” “殿下?”张飞豹眼睛放光,哈哈大笑道:“这可是条大鱼啊,若是俘虏了这个殿下,以他为要挟,咱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朝廷的兵马了。” 听张飞豹这么一说,叛兵,草寇们无不精神大振。 张飞豹有心提振士气,便又捕风捉影的说道:“既是殿下,那么随军而来的金银细软,歌姬舞姬能少喽?兄弟们,俘虏了那个殿下,他的人归我,那些金银丝软,娇妻美妾都赏给你们!” 见张飞豹如此慷慨,叛兵、草寇们无不放声呐喊,一个个眼睛放光,他们这一辈子拼死拼活的为了个啥?还不是图个痛快,图个钱财美色? 像他们这些人,命如草芥,一辈子可能也赚不到娶媳妇的钱!要不然谁还会落草为寇?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活计儿? 在张飞豹的重赏之下,这群亡命之徒眼睛都红了,见状,张飞豹事不宜迟,即刻率领这帮虎狼朝东麓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三章 夜袭 第九十三章 张飞豹还是十分谨慎的,毕竟山脚下驻扎着超过五万兵马,而他麾下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是那两千家丁。所以张飞豹并没有鲁莽的直接率领全军扑向杨鹤的中军大帐。相反的,他十分谨慎的派出数支斥候前往杨鹤中军附近打探,斥候后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身手了得,折返回来后报告说:“老爷,杨鹤的中军布置得体,砍伐林木筑下城寨,又做拒马桩若干,上有精锐往来巡视,可谓是戒备森严,我们无隙可寻啊。” 张飞豹面色微变,他沉思半晌后猛然醒悟道:“定是杨鹤察觉到诈降的事情,所以有了防备。” 心腹们齐声问道:“老爷,那该如何是好?” 张飞豹咬咬牙,说道:“事到如今,已是箭到弦上不得不发。但硬拼肯定是要玉石俱焚的......”张飞豹眼珠子溜溜的转着,最后他一狠心,便说道:“你们回趟山寨,将山寨里的全部金银细软都收拾一下,抬着去山下贿赂军中的将官们。反正大家都认识,不会拒之门外的。听着,你们见到他们以后,先把金银送到,然后承诺他们事成之后,再付一倍的酬金。若是他们不肯就范,便威胁他们说,今日的张飞豹,便是他们明日!现在朝廷要惩治九边的贪将,我不相信他们有一个是清白的!不收我的金银,等朝廷剿灭了我,下一个栽跟头的肯定是他们,想来他们自己心中也有数......” 张飞豹说道:“告诉他们,等会儿夜袭开始以后,稍作抵抗便立刻退却,待我擒拿了杨鹤以后,他们的那点儿肮脏事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心腹们都觉得张飞豹这个计策可行,便都加快脚力,前去布置了。 无论是张飞豹还是山脚下围困张飞豹这支叛军的官军,他们都是三边的边军,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还真有些香火情,再者朝廷发难,他们一个个对张飞豹多多少少有点儿兔死狐悲之感。此次收了张飞豹的好处,那里还肯在拼尽全力? 再者说,张飞豹的承诺也极有诱惑力不是?假如在三边具体执行整顿九边边务的杨鹤被张飞豹擒杀,这么这件事可算是闹大发了。到时候朝廷顾及到可能引起更大的哗变,说不定就偃旗息鼓了,到时候他们贪污的事情也就不会再被追究了! 张飞豹铤而走险的一招取得了奇效,心腹们接连归来,报告了张飞豹喜讯。张飞豹顿时精神大振,这时,他察觉到战机已经成熟,便命令两千家丁为前锋,口衔木枚,瞧瞧朝杨鹤的中军大帐摸去。 直到张飞豹部逼近杨鹤中军城寨的时候,守军才后知后觉,朝张飞豹部射来火箭,但为时已晚。两千名精锐家丁部队,迅速攻克了城寨,随后三千名从匪盗之中挑选出的精壮也掩杀上来,顷刻间罗家山东麓陷入了火焰与撕杀的海洋之中。 朱由检从睡梦中惊醒,他起身而出,便被骆养性、孙旭等一众锦衣卫护住。骆养性显然也是被从睡梦中惊醒,他衣衫不整的跑到朱由检身前,慌张的嚷道:“殿下,快快上马,叛军袭营!叛军袭营!我等拼死也要护卫着殿下杀回京城。” 朱由检毕竟年幼,他抬眸瞧见前方现厮杀声震天响,心里早有惧意,又听骆养性这么说,那里还有什么主见,便半推半就的被骆养性扶上马背,这就要脚底抹油。 说时迟那时快,百户官孙旭猛地跳到朱由检的马头前,紧紧的抓住缰绳,见状,骆养性拔出绣春刀,怒斥道:“孙旭,你作甚?想犯驾不成?” 孙旭大声喝道:“殿下,你不能走!你走了军心就乱了。” 见孙旭阻拦,骆养性回首望了眼被攻破的城寨,他的胆都要被吓破了,哪儿还顾得上许多?只听骆养性怒吼一声,抬手挥刀,砍向孙旭,“滚开!” 孙旭冷哼一声,挥刀格挡,顿时将骆养性击的连连后退,站立不稳。骆养性虽然位高权重,却是依靠的祖宗的荫庇,他本人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那里有什么功夫?被迅速一刀砍的双臂酸麻的骆养性勃然大怒,他吩咐身边的锦衣卫鹰犬嚷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乱刀砍死。” 见几十个锦衣卫虎狼扑上来,孙旭面色大变,虽然骆养性是个怂包,可是他手下的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更有不少是跟随骆思恭戎马半生的家丁,一个个都是从壬辰战争的是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死士,若是真打起来,纵使孙旭长出了三头六臂,也绝不是着几十人的对手。 眼瞅着孙旭就要命丧当场,被乱刀分尸。朱由检忽然高坐马背大声呵斥道:“住手!还不住手!” 骆养性忙道:“殿下,此人阻拦殿下撤离,其心可诛啊。” “够了!” 朱由检此刻已经缓过神来,他从马背上滚下来,吩咐随军照顾他起居的太监王承恩给他找了张胡床。朱由检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的营帐外,他又从王承恩手里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后才缓缓答道:“我不走了!他说的是,我是皇上的弟弟,若是连我都跑了,都逃了,将士们哪儿还会有心思作战?” 见状,骆养性都快急哭了,眼瞅着叛兵越来越多,守军越打越少,他可不想留下来送死。他是皇帝宠信的玩伴,他爹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头子,未来他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享受,若是死在这儿,可不就亏大发了? 骆养性“噗通”一声跪下,紧接着他又一路匍匐到朱由检脚下,哭嚷道:“殿下,殿下,您可是皇上最疼爱的至亲啊,万一您有个闪失,臣等可怎么担待的起?殿下,您也看到了,叛兵已经攻陷了城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朱由检愤怒的说道:“杨鹤呢?杨鹤是怎么搞的?不是已经从孙老师那里得到警示,明知道今晚叛兵会袭营,还把仗打成这个样子?庸臣!你不必再说,正是因为我深受皇兄重托,才更不能临阵脱逃!今天若是兵败,我还有什么面目回京叩见皇兄?” 骆养性见朱由检心意已决,自知劝说不动,竟然舍下朱由检,转身就跑。见状,朱由检先是一愣,然后悲愤的怒吼道:“好你个骆养性,亏得皇兄那么信重你!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见守军被打的溃不成军,城寨中叛兵越来越多,朱由检已经绝望了。可他仍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他坐在胡床之上,强装镇定的讲道:“你们都走吧,各自逃命去吧。” 闻言,王承恩跪倒在朱由检身边,哭嚷道:“主子,奴婢伺候了您那么些年,又怎忍心弃主子独活?求主子让奴婢留下,挡在主子身前,让贼兵乱刃分尸,莫伤主子分毫。” 朱由检感动的点了点头,“也好,也好。你我主仆一场,此生便同生共死吧。”顿了顿,朱由检扭过头,望向仅剩下的十几个锦衣卫,道:“你们走吧,你们跟王承恩不一样,家里必定有妻儿双亲,家里不能没了你们这些个顶梁柱。” 孙旭笑道:“殿下说得哪里话?殿下心存大义,我等钦佩之至,若是此刻弃了殿下,那我们岂非猪狗不如?报效朝廷,讲求一个忠字;人在江湖,要做到一个义字。今夜陪着殿下一同赴死,便能成全我等心中的忠义,还望殿下成全。”话音落下,孙旭跪倒在朱由检面前,见他跪下,剩余的十几个锦衣卫也纷纷拜倒。 朱由检感慨的说道:“骆养性世受皇恩,尚且临阵脱逃,而你...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却甘愿为我而死?哈哈哈,这世间最难辨的到底是忠奸啊。”朱由检从胡床上起身,他一一讲孙旭等锦衣卫扶起,朱由检每扶起一人,便开口问询一人的姓名: “卑职锦衣卫百户孙旭。” “卑职锦衣卫力士李枭。” “卑职锦衣卫力士张先。” “卑职锦衣卫......” 年幼的朱由检站在孙旭等十几个精干的锦衣卫面前,感慨良多,他心中激荡着滚雷,似有满腹的话语要倾诉,可话到嘴边,却唯有一声叹息。朱由检没有说话,而是朝孙旭等人深鞠了一躬,这在尊卑有序的大明朝是极为罕见的。孙旭等人眼眶发红,嚷道:“殿下不可,我等粗鄙武夫,当不起殿下一拜。” 朱由检苦笑道:“假如骆养性及他带走的几十个锦衣卫也在这儿,我也愿意下拜,可他们给我这个机会了吗?” 孙旭一时语塞。 这时叛兵已经杀到朱由检帐外不足百步,孙旭等人立刻上前将朱由检围住,就连王承恩也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副刀盾,严正以待。 千钧一发之际,杨鹤终于率领千余士卒赶到,暂时击退叛兵,稳住阵脚。 杨鹤一身戎装,他跪倒在朱由检面前,嚷道:“殿下,走吧!” 朱由检那里肯听?见到杨鹤之后,朱由检暴跳如雷的质问道:“罗家山下,屯驻了五万多人马,可罗家山上满打满算才多少人?既是是这样,你还能被人家打趴下?朝廷养你这样的庸才蠢材干什么?我若是你,就自裁当场!” 杨鹤羞愧的泪流满面,他嘭嘭嘭给朱由检磕了三记响头之后,吩咐左右道:“随本督掩杀过去,誓死也要击退叛兵!将士们,皇五弟就在咱们身后,退一步者斩,进一步者赏!”话音落下,杨鹤率先抽刀,朝叛兵冲了过去。他一个文官,那里操持的了刀枪剑戟?不过他身先士卒,敢为表率,却也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一时间,杨鹤仅凭麾下千余人马,硬生生是挡住了张飞豹部的进攻。 乱军之中,张飞豹嚣张的哈哈大笑,他一手握刀,另一只手篡着三颗人头,仰面嘶吼,向部下宣示着自己的悍勇。见主将如此勇武,张飞豹的士卒顿时士气大振。张飞豹提刀冲到杨鹤面前,嚷道:“杨鹤老儿,速速投降,可保全一命,否则,他日待本将攻下固原,定要你家破人亡,妻女都卖到青楼腰子里去。”话音落下,张飞豹的部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杨鹤面色铁青的站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怒斥道:“张飞豹!你身为朝廷武将,却拥兵作乱,你就不怕朝廷诛你九族吗?” 张飞豹怒喝道:“我张飞豹落得今天这个底部,全是你杨鹤老儿捣的鬼,娘的,试问九边那个将领不曾欺压士卒,贪墨军饷,侵吞军田?你为什么单单死盯着我一人不放?是我使的银子太少了吗?还是其他人给你孝敬的银子太多了?” 杨鹤面色大变,他怒吼道:“竖子休得胡言,左右还不与我拿下。无论死活,得张飞豹者,赏银五百两。” 张飞豹哈哈怪笑道:“好大一个三边总督,出手却扣扣嗖嗖的,好不爽气。儿郎们,擒杀杨鹤老儿,赏银万两,待日后攻下固原镇,再赏美人一百个,杀啊!” 杨鹤是文官,文官时刻顾及自己的体面,他说是五百两,那事后必然会兑现承诺。可张飞豹不同,他是叛将,他是匪徒,早没了廉耻,所谓的赏银万两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恐怕他为非作歹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儿也就一两万银子,那里有钱赏赐给手下?他又如何舍得? 但是张飞豹久经战阵,直到临阵之时,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气,管他事后能不能兑现承诺,先允诺了再说。果然,张飞豹手下都是些亡命之徒,匪盗之辈,一听张飞豹要赏银万两,那一个个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为了博得着万两白银,一个个不要命般朝杨鹤的方向冲去,一时间杨鹤所部阵脚大乱。 王承恩跪倒在朱由检脚边,他手里捧着水盆,帮助朱由检洗漱。他们刚刚瞧得真切,杨鹤军已经乱了阵脚,再有个两三炷香的时间,必然溃败,到时候就轮到他们了。 朱由检忽然提出自己要洗漱一番,他言道:“我乃皇上的亲弟弟,先帝的五子,皇祖的龙孙,即便是死,也应该死的体面,不能有辱朝廷的颜面。王承恩,拿金盆来。” 王承恩一边哭泣着,一边帮朱由检洗脸,梳头。这一幕落在孙旭等人眼里也是眼珠发酸。朱由检看着哭哭啼啼的王承恩,一股无名之火从丹田中生气,他愤怒的一脚将王承恩踹翻在地,怒道:“哭什么哭?不许哭!” “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好。”王承恩连连叩头。 朱由检愤怒的说道:“我为朝廷而死,为忠义殉节,死得其所,有何可哀?” 王承恩哭嚷道:“奴婢不是在痛心主子的死,而是在悲痛主子的生啊。”顿了顿,王承恩动情地说道:“主子...主子五岁的时候没了娘,十岁的时候没了爹,一生孤苦,这辈子虽然顶着个皇五子的虚名,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原以为今上即位以后,对主子恩宠优渥,主子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可没成想,今日又遭浩劫——这贼老天!对主子您何其不公啊......” 闻言,朱由检如遭雷击,是啊,是啊,什么尊贵的龙子龙孙,自己一生不过是个命运多舛的少年郎罢了。他俯身扶起王承恩,喃喃低语了句:“难为你,也委屈你了,追随了这么一个倒霉的主子,也连带着没有好日子过活。” 王承恩恸哭道:“主子不可胡说,真是折煞奴婢了。” 朱由检惨笑一声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话音落下,朱由检从王承恩手中夺过那柄跟自己几乎一样高的柳叶刀,吩咐左右道:“我绝不坐以待毙,也绝不能被叛兵所虏,辱没了朝廷的脸面。大家伙可愿同我一块冲杀上去?” 孙旭豪迈的笑道:“殿下!卑职命如草芥,此生能与殿下并肩作战,当真是三生有幸。兄弟们,冲杀的时候,护着点儿殿下,走!杀啊——” 孙旭一马当先,率领着十余名锦衣卫朝叛兵冲去,朱由检跟王承恩也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悲壮的就像数百年前固守崖山的军民。 张飞豹砍翻两名兵卒之后,见十几个锦衣卫杀入战团,忙吩咐左右道:“大鱼在那!别让他跑喽,老子要活的,活的比死的值钱!”话音落下,张飞豹就要亲率步卒朝朱由检杀过去。可就在这是,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撼天动地的马蹄声。张飞豹心头一紧,常年挣扎沙场的直觉告诉他,似乎大事不妙。 很快,一队精锐的骑兵风驰电掣一般加入战团,这支部队就像一支箭矢,从百里之外冲锋而来,砍瓜切菜般分割了战场,杀的叛兵人仰马翻。张飞豹又惊又怒,待他率领一千精锐家丁前往助战的时候,却是被这支精锐骑兵瞬间干翻在地! 张飞豹定睛望去,看到这支骑兵部队迥异于他所见过的一切明军骑兵,倒是跟塞外的蒙古人的骑兵队伍更为相似——这支骑兵部队,没人都配备了两到三匹战马,身上也是披着两层铠甲,更令张飞豹胆寒的是,这些骑兵无一不是手持双刀,打起仗来,都不需要挥刀砍杀,他们只猫着腰,横举着两柄弯刀,依靠胯下战马冲锋是携带的巨大冲击力,不断地撕开张飞豹部将的血肉之躯。 “是蒙古人!” 一个心腹胆战心惊的嘶吼道。 “的确是蒙古人......” 张飞豹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盯着马背上那些矫健的骑士,面色铁青。不是蒙古人又是什么?骑士们留着迥异于汉人的发饰,那种蒙古人特有的发型,张飞豹又怎么可能不认识? “蒙古人怎么出现在了这儿?是北虏寇边了吗?” 另一个心腹也六神无主的嘶吼道。 他们这些人,大半辈子都在跟蒙古人打交道,深知这些一生都待在马背上的蒙古人的厉害,见他们突然杀出,张飞豹的部将早没了斗志,军心涣散。 见自己的部众残遭蹂躏,在这支蒙古部队的铁蹄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张飞豹大为痛心,他懊恼的挥了挥拳头,怒道:“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就差一点儿老子就翻盘啦。” 张飞豹愤怒的仰天怒吼道:“撤!撤回山上去,骑兵在山上可不是咱们的对手!”话音落下,张飞豹第一个撒开脚丫子扯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四章 下策 第九十四章 兵法有云,兵败如山倒。 古代的军队并没有多少信仰可讲,一旦士气被消磨,没了斗志,那可谓是一触即溃。就像熊追两人的寓言故事里讲的那样,溃兵们会比赛看谁跑得快,因为跑的慢的,会被追兵吃掉,割下脑袋,邀功请赏。 所以在古代战场上,一旦出现了兵败如山倒的局势,便如同覆水难收,再难翻盘了。更何况叛将张飞豹头一个脚底抹油? 蒙古骑兵们紧追其后,又收割了数百颗脑袋后,才鸣金收兵。因为骑兵并不擅长在山地作战,见乱兵们逃入深山老林,重新龟缩到罗家山上后,便不再追击。 尸山血海之中,孙旭等人仅仅护卫着朱由检,一旁的王承恩恸哭道:“得救了,得救了!”这时,一队骑兵冲过来,朝杨鹤的亲兵们喝问道:“殿下何在?” 王承恩闻言,忙高声叫道:“殿下在此!” 骑兵们连忙冲过来,下马拜倒。朱由检推开锦衣卫的保护,走了出来,他定睛望去,见来人是新军步骑师参将张世泽以及步骑师弓骑营参将巴图。两人拜倒在朱由检身前,口称护驾来迟,死罪死罪云云。 朱由检摆摆手让他们起身,朱由检的面色不大好看,他缓缓地问道:“孙老师也来了吗?” 张世泽忙道:“孙督师不能乘马,所以来的慢些,但随后便到。” 朱由检点了点头,他说道:“你们先打扫战场吧,随后跟杨鹤一并来我军帐,等候孙老师。”张世泽跟巴图对视一眼,连忙允诺。在锦衣卫跟王承恩的护卫下,朱由检步履蹒跚的走进军帐。 朱由检命令王承恩落下帷幕,然后便俯身在案,大吐特吐。见状,王承恩大惊失色,他手忙脚乱的摸出金盆,轻轻的拍打着朱由检的后背。朱由检面色苍白的喘息道:“水...水...” 见王承恩分身乏术,孙旭接下水囊,递了过去。朱由检漱口过后,虚脱的坐在大帐之上,喃喃说道:“到处都是碎肉,把天地都染成了红色,味道腥臭无比......”朱由检一边失神的诉说着,一边不住摇头。 忽然,门外驻守的兵勇朝大帐嚷道:“三边总督府杨鹤,求见殿下。” 朱由检愤怒的嚷道:“不见!”顿了顿,朱由检仍不能消气的对帐内的王承恩及孙旭等人说道:“杨鹤坐拥五万部众,围困罗家山上万余叛兵,在提前得知孙老师夜袭示警的情况下,仍然被杀的大败,险些贻误平叛大局,实乃误国殃民的庸才,待我回京之后,定要在皇兄面前重重的参上一本!” 王承恩亦愤怒的说道:“杨鹤老贼怕是跟罪臣杨镐一样,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奴婢在京师听了不少官员都称赞杨鹤老贼驻守三边,劳苦功高,可直到今日才醒悟,那些在京师对杨鹤老贼交口称赞之人,多半是杨鹤老贼的同党!真是可恨。今晚若非孙督师派遣骑兵火速驰援,后果不堪设想啊。” 见朱由检主仆对杨鹤恨的牙痒痒,孙旭却是表达了自己的另一番见解,他上前一步,劝谏道:“殿下,刚刚跟叛兵交战的时候,卑职暗地里留心观察,发现在苦苦抵抗叛兵的兵卒都是杨鹤的家丁,除此之外,再无其余将校的人马赶来。殿下,要知道罗家山附近可是屯驻着五万官兵,从北麓、南麓、西麓赶来的官兵驰援,应该远远要快于从固原镇驰援而来的新军。可事实却是,北麓、南麓、西麓的各路官兵现如今没有一兵一卒赶到。而之前驻守在中军大帐附近的万余边军也在叛军发动夜袭的瞬间,便溃不成军,败退的无影无踪......” 朱由检年幼,又不懂军事,并没有领会孙旭的意思,倒是王承恩插嘴说道:“孙百户的意思是说,杨鹤统帅的这五万官兵中有叛兵的内应?” 孙旭答道:“内应到算不上,不过消极抵抗却是明明白白。国朝官兵素以诸边边军最为悍勇,此次杨鹤总督为了剿灭张飞豹叛军,从延绥、宁夏、宣大等地征调而来的边军,更是各边的精锐,卑职不相信以张飞豹那点儿人马,就能够击败各边抽调而来的精锐官兵,更何况还是在杨鹤得知了孙督师示警后,下达加强戒备的情况下。所以卑职斗胆猜测,之所以会有今夜袭营之败,究其原因,不过是各边精锐与叛兵有勾结的缘故。” 闻言,朱由检大怒,他大声嚷道:“朝廷每年靡费巨资养着他们,为了给他们筹措兵饷,皇兄都把国库给掏空了,为此,皇兄整日吃糠咽菜,可他们又是怎么报答皇恩的?都是奸臣贼子!我要杀光他们——” 朱由检大发雷霆,将帐内的锅碗瓢盆打砸了个干净,等他发泄累了,却有冷静下来。他问道:“朝廷待他们不薄,为何要跟叛兵们同流合污呢?甘愿冒着杀头之罪去帮助一个曾经的同袍?” 孙旭答道:“卑职猜测,应该是张飞豹在夜袭之前,用重金贿赂了守将。” “混蛋!”朱由检大怒,“为了区区黄白之物,竟然背叛朝廷,朝廷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啊。” 王承恩却是答道:“主子,怕是不止孙百户说得那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由检蹙眉。 王承恩忙道:“奴婢觉着,边军各守将之所以甘愿与叛兵们同流合污,放任叛兵们侵略中军,而不施以援手,实在是用心歹毒。”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张飞豹为何反叛朝廷?那是因为杨鹤手里握着他贪腐的把柄。为了逃脱朝廷的诘难,张飞豹才恶胆横生,提兵出营,落草成了匪寇。” “可是杨鹤并非只针对张飞豹一人而已,在内阁叶阁老的催促下,这几个月来,杨鹤已经接连从三边边军中逮捕了几十位将校官员,无一例外,他们都有过吃空饷、侵占军田、贪腐兵饷的劣迹。这本没有错,可是反腐压力过大过激,一时间边军将校们风声鹤唳,顿感兔死狐悲之意。他们生恐朝廷平叛了张飞豹以后,腾出手来,继续整顿他们,于是乎他们便冒着杀头之罪,甘愿同张飞豹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让张飞豹一直为祸下去,只有这样,朝廷才需要他们去征剿张飞豹,只要他们还有用武之地,朝廷就会网开一面,放他们一马。所以说,这帮将校们存的可都是养寇自重的歹念啊。” 听王承恩这么一说,朱由检恍然大悟,他在营帐内踱步良久后,决定召见杨鹤。王承恩出了营帐,去寻杨鹤,却发现杨鹤一直跪在帐外,这老小子撕杀半宿,虽然一个人没砍死,但是身上却是沾染了不少血污,当然,也极有可能是杨鹤为了面见朱由检,而自己泼上去的。 等王承恩将杨鹤一人带入大帐后,杨鹤匍匐在地,叩请朱由检降罪。 朱由检冷冷的说道:“统兵到这个地步,你确实罪无可恕。三边总督的官位定然是保不住了。”杨鹤忙道:“臣不敢贪恋权位。” 朱由检起身走到他面前,问道:“杨大人,你军中怕是出了奸细吧?” 闻言,杨鹤一愣,然后“嘭嘭嘭”的叩头,他痛哭流涕的嚷道:“殿下英明,殿下慧眼如炬,洞若观火!臣就是被那帮心怀鬼胎的将领们所累啊,都是他们害了臣,也害了殿下。臣这就出去将他们统统抓过来,听从殿下发落。” 朱由检经历了一场生死,心智愈发成熟,他冷冷的回绝道:“你还敢逼迫他们?前面就是罗家山,你现在派兵去擒拿那些将校,他们很有可能狗急跳墙,拥兵投奔张飞豹去了,届时局势将进一步糜烂,等到了那时,仅仅是免了你的总督官职,怕是难以抵消你犯下的罪责。” 杨鹤醒悟过来,连忙嚷道:“殿下英明,臣下愚钝,还望殿下指点迷津。” 朱由检顿了顿,紧张的握紧拳头,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下达军令,不禁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当务之急,一是继续围困罗家山,不能让张飞豹寻隙逃了去。若是让张飞豹逃离了罗家山,再想剿灭之,那便是大海捞针了。” “另外,为防不测。我们更应该安抚三军。杨鹤,你速令传令兵到北麓、西麓、南麓去,告之诸军,让他们不必驰援中军,并严令他们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绝不能让张飞豹逃走。张飞豹从那个方向逃了去,那个方向的守将就要问斩!” “需让三军知道,我们已经挫败叛兵的夜袭,并且大破之,斩首千级。叛兵不过尔尔,旦夕可破。” 闻言,杨鹤连忙点头允诺,转身布置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孙承宗率领新军其余人马赶到。孙承宗拄着拐杖,一下马车便高叫道:“殿下何在?可还无恙?” 不容他孙承宗不着急,皇帝临行前殷殷嘱托,将骨肉至亲的皇五弟交到他手里,若是班师回朝后,没有将朱由检给带回去,怕是他孙承宗也要殉葬嘞。此次平叛事小,皇五弟的性命事大! 张世泽跟巴图见孙承宗赶来,连忙迎了上去。张世泽说道:“大人,殿下安好无恙,正在帐内等候大人。” 闻言,孙承宗这才面色缓和了许多,他整理衣衫后,缓缓朝朱由检的军帐走去,一路之上,孙承宗见血染营地,不禁蹙眉道:“当时叛兵已经攻打到殿下的营帐之外了?” 张世泽答道:“当时的情况的确万分凶险,锦衣卫都参与了战斗,若是我跟巴图将军晚来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孙承宗点了点头,再抬起头时,便已经来到朱由检的营帐外,他却惊愕的发现帐外跪着骆养性。骆养性见了孙承宗后,连忙匍匐着爬过来,朝孙承宗哀求道:“孙阁老救我,孙阁老救我。” 孙承宗不解的王想张世泽,张世泽不齿的冷笑道:“亏得我以前还拿他当兄弟,谁知道大难临头,竟然会舍弃殿下,独自逃命,真是个白眼狼,将祖宗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孙承宗听他这么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测了个大概。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骆养性。“平叛军督师孙承宗求见殿下。”孙承宗恭敬地站在帐外,唱喝道。 很快,朱由检便从帐内冲出来,一把握住孙承宗的手,他眼角溢出泪花道:“孙老师,可怕你给盼来了。你来了,我心里就有底了。” 孙承宗自责的说道:“都怪下官大意轻敌,让殿下只身犯险,亲临前线,险些铸成大错。” 朱由检忙道:“不不不,孙老师何错之有。错的是杨鹤统兵五方,错的是朝廷养的那帮白眼狼。”说着朱由检还恨恨的瞪了长跪不起的骆养性一眼。 骆养性痛哭流涕,连忙给自己嘴巴子。 朱由检怒斥道:“大奸似忠,大奸似忠!我终于算是看透了你的真实嘴脸,等回京之后,看我不在皇兄面前参你一本?” 闻言,骆养性瘫软在地,他知道,以皇上对自己这个弟弟的宠爱,若是让皇上知道今天晚上自己临阵脱逃,置朱由检于危险境地而不顾的事实后,皇帝肯定会砍了他的脑袋的。 …… 进入营帐之后,孙承宗奇怪的问道:“杨鹤呢?” 朱由检连忙将自己之前布置的军令告之孙承宗,孙承宗闻言,大加赞赏道:“殿下所谋已有大将风范,臣下倾佩不已。遥想当年,臣同殿下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乡下活泥巴嘞。” 朱由检难掩心中的得意,将嘴角咧到后脑勺上,说道:“孙老师过誉了,即便偶得妙计,也是这些时日孙老师教授的好。” 孙承宗忙道:“不是臣过誉了,而是殿下过谦了。古往今来,以殿下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才思韬略的没几个人,当时之中,恐怕更无一人能与殿下媲美。” 朱由检闻言,精神振奋,“孙老师此话当真?” 孙承宗说道:“这并非臣一家之言。殿下曾在内阁中行走,臣先就在内阁之中,曾与诸位阁臣谈及殿下,阁臣们无不交口称赞,曰:古今一贤王也。” 朱由检听得有些飘飘欲仙了,他喜道:“谢过孙老师。孙老师,为今之计,应当如何?” 孙承宗沉思片刻后说道:“种种迹象表明,叛兵张飞豹冥顽不灵,上策、中策皆无功而返。逼不得已,咱们只能采用下策,率新军将士,入山征剿了。他们本都是大明子民,本督师原本无意同他们拼杀,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孙承宗道:“只待天一亮,臣便亲率大军入山。张飞豹今夜败了一阵,折损了好多兵马,已是惊弓之鸟,旦夕可破。怕只怕围困罗家山的诸将会与张飞豹有所勾连,将张飞豹放生了去。”顿了顿,孙承宗又道:“所以臣斗胆请殿下在山下固守,由殿下率一支兵马,驻守北麓,督战北麓兵马,由杨鹤率一支兵马驻守南麓,督战南麓兵马,再由张世泽、巴图二人率弓骑营驻扎在西麓,督战西麓人马。如此,才可以防之各路守将恪尽职守,不与叛将有往来。” 朱由检答道:“一切皆听孙老师安排。” 孙承宗说道:“骑兵不利于山地作战,殿下此次往北麓督战,就率领新军步骑师重骑营三千人马吧。” “是。” …… 天蒙蒙亮的时候,孙承宗便调兵遣将,指挥两万多名新军步骑师兵车营、枪炮师神机营、炮营、4000川兵以及外籍兵团的2000名泰西人火枪兵浩浩荡荡进入了罗家山。而朱由检则率领孙承宗交给他的三千重骑营一路往罗家山北麓而去。孙承宗此次还将心腹幕僚鹿善继以及茅元仪派给朱由检,以备咨询之用。朱由检现如今对孙承宗是心悦诚服,对于他派到自己身边的人也是亲之信之,这令饱尝人情冷暖的鹿善继跟茅元仪深受感动。 鹿善继进言道:“罗家山北麓的守将乃是贺人龙,下官暗中打探过,此人曾于叛将张飞豹感情深厚,若是张飞豹想要从罗家山逃走,必定会走贺人龙的门路。殿下,我们这一次责任重大,一定要盯死这个贺人龙!”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假如贺人龙过真于张飞豹沆瀣一气,合起兵来攻打咱们,仅凭咱们这三千兵马,能抵挡得住吗?” 鹿善继自傲的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新军重骑营打造之初,就是为了用于辽东战场,去抵御建奴的八旗兵。重骑营师承蒙古骑兵,人尽双马,身披双甲,仅从装备上来看,别说是贺人龙跟张飞豹的部队不能相提并论,就是在辽东战场被吹嘘的神乎其神的建奴骑兵也无法与重骑营士卒的装备较量。另外,重骑营将士皆是从京营、十九卫、御马监里挑选出来的精锐,原本就有些功底,再加上数月来的艰苦训练,虽然这支部队没有经历过血战,但是下官敢拿脑袋担保,即便是弓骑营里的那些蒙古人与咱们这支重骑营打起来,也绝讨不了便宜!” 茅元仪也赞同的说道:“殿下,新军大将军李如柏的确有些真才实学。起初,臣在草泽听闻皇上命李如柏操练新军,心中还颇有不忿,可自打见了这支新军以后,始知皇上慧眼如炬,能识英雄。” 朱由检喜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咱们快马加鞭的赶到北麓,给那个贺人龙一个下马威吧。” …… 罗家山北麓。 当张飞豹夜袭失败的消息传回以后,贺人龙便陷入了空前的焦躁之中。 “什么?蒙古人?” 贺人龙死死的揪住一个哨探的衣领,满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将军,千真万确,就是一队蒙古骑兵!他们一个个备下双马,手提双刀,见人便杀,宛如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张飞豹的部众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一个照面就给蒙古骑兵冲散了队形,留下六七百具尸首后,便又逃回了山里。”哨探答道。 “不可能!绝不可能,固原镇哪儿来的蒙古骑兵?”贺人龙怒道。 可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又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定然是朝廷的平叛军!娘嘞,情报有误,朝廷的平叛军压根不是什么新兵蛋*子!” 就在贺人龙惶恐不安的时候,哨探再报道:“将军,皇五弟率领一支骑兵来到营寨外。” “什么?”贺人龙骇然变色,“莫非事情已经败露?” “不不不,张飞豹还没有被擒,胡凡、邓璋二人也没有起事,事情应该还有补救的机会。”贺人龙在电光石火之间,转变了十几种念头,然后他披挂上马,朝麾下健儿们嚷道:“随本将去迎接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五章 贺人龙 第九十五章 贺人龙刚出了营寨,抬眼便望见乌泱泱一众骑兵站在远方山坡之上,贺人龙定睛望去,瞧见这支骑兵每人配备两匹战马,身披双层铠甲,仅从装备上来看,可谓是精良之至。贺人龙又悄无声息的打量起前排的骑兵们,发现他们一个个体态魁梧,目光呆滞,宛若木鸡,更是大吃一惊。常人都误以为行伍精锐皆是些以一当十的高手,生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双目炯炯有神,而又灵活多变,富有机敏。可实际上富有经验的名将都渴望训练出一支‘呆兵’组成的部队。正如同庄子在寓言故事“呆若木鸡”中告诫世人的道理一样——只有当一个人的精气神极度内敛的时候,这才算是修炼到家。 士卒有呆气,则能保障令行禁止!而令行禁止四个字,则是古往今来所有兵法的总要义! 打仗不是决斗,更不是街头斗殴,以一当十的高手在军旅之中发挥不了太大作用。所以当贺人龙看到这支宛若木头兵的骑军时,面色已经变得极为难堪。 他纵马跑到一道:“老爷我在固原镇的拜把子兄弟胡凡、邓璋两位将军,已经在城中起事。只要咱们坚守两天,不!一天!坚守一天,孙承宗的部队不然支撑不住,要撤军驰援固原,到时候咱们就得救了,若是连一天都坚持不住,做了孙承宗的俘虏,咱们犯下的可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到时候谁也落不着好!等过了今天这个坎儿,老爷我对你们每个人都有重赏!” 张飞豹的话鼓舞了士气,大小头目们便带领各自的队伍,躲到罗家山的各个角落,跟孙承宗的新军打游击去了。 见状,张飞豹立即他精选出十几个家丁跟自己一块换上贺人龙部将的甲胄后,一路偷偷摸摸的朝北麓逃窜。张飞豹盘踞在罗家山有些时日,山上的小径被他琢磨了个透彻,此刻循着小路下山,并没有惊动山下的守军,最后凭借着身上的甲胄,堂而皇之地混入了贺人龙的营帐。贺人龙秘密的在军械营帐会见了张飞豹。此刻的张飞豹全然没了几天前的嚣张跋扈,经过一天一夜恶战的他,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朝贺人龙拱了拱手道:“今日托兄弟的福,侥幸活命,他日富贵了,必有重谢。” 贺人龙微微一笑,答道:“老哥跟我还客气这许多?却是生分了。” 张飞豹笑道:“那倒也是,想当年你我并肩作战,不知道砍杀了多少北虏的人头嘞。娘嘞,咱们在前头替朝廷卖命,临了了,却是被朝廷卸磨杀驴,想想真是不甘心啊。” 贺人龙笑道:“世上事,皆不尽如意,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嗜酒如命的人。”话音落下,贺人龙对张飞豹说道:“我已备下二十匹快马,老哥你快些与家丁们逃命去吧,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会相见。”说着说着,贺人龙竟是多愁善感的两眼一红,险些落泪。 张飞豹也是动容的说道:“患难见真情啊,人龙兄弟,你若是不弃,咱们今日便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贺人龙大喜道:“弟弟正有此意!”话音落下,贺人龙立即命令手下,寻来关公像,两人就在关公像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结为异姓兄弟。 “我张飞豹。” “我贺人龙。” “今日在关老爷的见证下,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起身之后,张飞豹感动的直抹眼泪,他紧紧的握住贺人龙的手,说道:“圣人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兄弟,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义父义母的亲兄弟了,如今天下将乱,四方流民聚散,哥哥我总能混出个人样来,到时候忘不了你!” 贺人龙说道:“哥哥,你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大英雄,大豪杰。既然朝廷对你不仁,你大可反了就是。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本朝太祖皇帝当年微贱的就是个叫花子,可后来怎样?发迹之后,不照样坐到了金銮殿上!我相信哥哥就是太祖皇帝那样的人物,日后推翻朝廷,另立新朝,非哥哥莫属,到时候,哥哥可别忘了封兄弟一个王侯,富贵一辈子啊。” 两个兄弟勾肩搭背的互诉衷肠,贺人龙一路牵着张飞豹的手,依依不舍的将他送到帐外。张飞豹举目望去,果然瞧见二十匹精悍的快马,心中大喜,他拍着贺人龙的肩膀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兄弟,就此别过吧。” 贺人龙饱含热泪的朝张飞豹拱了拱手,可是当张飞豹等人翻身上马,准备离去的时候,贺人龙忽然又高声叫道:“哥哥慢行。” 张飞豹一愣,“兄弟这是何意?” 却见贺人龙已命人呈上二十多杯美酒,贺人龙从中拿出一杯美酒,对张飞豹及其麾下的家丁们嚷道:“这一路之上,我兄长的身家性命,可就拜托给诸位壮士啦,来来来,满饮此杯。” 闻言,张飞豹感动至极,他下马而来,抓起酒杯,命令家丁们跟他一块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 一口引尽杯中酒,张飞豹豪气大增,翻身上马,火速离开了贺人龙的军帐。 …… 朱由检大帐。 朱由检备下一整只烤全羊,宴请鹿善继跟茅元仪。酒过三巡之后,茅元仪赞道:“殿下这烤全羊好啊,比京师之中那些烤全羊店里的吃食还要正宗。” 鹿善继也是点头说道:“莫非殿下随军还带了蒙古庖厨?” 朱由检连忙摆手否定道:“皇兄曾再三告诫我,为将帅者,当与士卒同甘共苦。由是,三军感念将帅德行,必忠心效命。我时刻牢记皇兄的告诫,一箪食一瓢饮,都与寻常士卒无异,怎敢特殊?”顿了顿,朱由检又道:“二位先生有所不知,皇兄所练就的这支新军,里头的全部骑兵都是以蒙古人为师,仿效的乃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故智。除了战马、装备、战术、操练要跟蒙古人一致外,就连饮食也最大程度地同蒙古人靠拢。二位先生乃是孙老师的幕僚,没有时常在军中走动,想来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 闻言,鹿善继跟茅元仪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瞧出了惊骇之色。他们二人都不是东林党那帮腐儒,自然不会指责说这种仿效蒙古人的政策,犹如朝廷脸面,久而久之可能变汉为胡云云。相反的,鹿善继跟茅元仪敏锐的察觉到皇帝的雄心壮志! “皇上英明,胸襟似山海,不辞土不厌深。”鹿善继赞道。 茅元仪也是钦佩的说道:“皇上的高瞻远瞩确实令人叹为观止。昔年赵武灵王能够凭借胡服骑射,称霸列国,现在,皇上也可令王师效仿蒙古铁骑,练成一支百战雄师。” 朱由检叹了口气,讲道:“我就在皇兄身边,感受最深。皇兄每每夙兴夜寐,为国事操劳,忧心,为了练就这样一支新军,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所以,皇兄打造新军的目的,绝非是用于平定张飞豹这种叛将乱兵!皇兄的目光始终盯着的还是北方,还是蒙古跟建奴的威胁。” 鹿善继点了点头说道:“自万历四十六年开始,国朝对辽东的统治便面临来自努尔哈赤的挑战,近年以来,努尔哈赤频繁兴兵,国朝在辽东一败涂地,想来这些便是皇上的压力所在吧。” 朱由检笑道:“今日找两位先生赶来,就是要问询一下辽东的事情。”话音落下,朱由检拿出一卷《武备志》,朝茅元仪笑道:“特别是茅先生,您的大作可谓是深入浅出,即便是我这种压根不懂兵事的人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读到精彩处,更感醍醐灌道:“若论不战而屈人之兵者,管夷吾当为其中翘楚。管仲曾经以狐皮降伏代国,以军械降伏衡山国,以鹿制伏楚国,又以服帛降鲁梁二国,终成霸业。” 朱由检求知若渴的忙问道:“茅先生快与我讲讲,其中内情。” 茅元仪还没有开口,那边的鹿善继忙插口道:“殿下,是这样的。代国产狐皮,齐国便重金求*购,代国之民全都到山里逮捕狐狸去了,便荒废了农桑,便被齐国寻机击败,从此成了齐国附庸;衡山国擅长制造甲胄军械,齐国便高价求*购,齐国大国也,甲胄军械不祥之器,齐国购之,诸侯国惊恐,便也来求*购,于是衡山国产的甲胄军械水涨船高,获利万贯。衡山国百姓由是废弃农桑,专营甲胄之利。齐国见时机成熟,便率军伐之,衡山国虽有甲胄军械之利,却无粮草供应,于是也成了齐国的附庸;齐国重金购买楚国的鹿,楚民纷纷于山林草泽间捕杀野鹿,获利颇丰。齐国则暗中囤积粮草,楚国由是发生饥荒,不战而败;齐国大国也,鲁、梁国小国也。齐国从鲁梁二国高价收购桑麻,制作衣服布帛,鲁梁二国为了眼前利益,而驱使民众废田兴桑,由是发生饥荒,被齐国趁机击败,皆成了齐国的附庸。”顿了顿,鹿善继又道:“朝廷乃天朝上国,百业兴旺,建奴野蛮不开化,就连锅碗瓢盆也造不出来,一切供应,皆源自战争劫掠跟贸易,只要朝廷断了贸易,在让人守住辽东,建奴就再也没有盐铁粮米可用,自是不战而溃。” 朱由检听得喜上眉梢,对鹿善继,茅元仪二人大加赞赏,称道他们是举世无双的大才,鹿善继傲然应允,倒是茅元仪谦虚的说道:“我算什么大才?邵武知县袁崇焕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才嘞。” “袁崇焕?”朱由检挑了挑眉头,用心记下这个人的名字。 这时,孙旭在帐外喊道:“殿下,贺人龙求见,他还带来了叛将张飞豹的尸体。” 闻言,朱由检惊喜的跳了起来,他摆摆手,请鹿善继、茅元仪二人回避,然后命令孙旭请贺人龙进账。 见了贺人龙之后,不待他见礼,朱由检便急切地问道:“叛将张飞豹死了?” 贺人龙满脸堆笑的说道:“可不嘛,让卑将白得了一个大便宜。” 朱由检蹙眉,“你这叫什么话?” 贺人龙忙道:“张飞豹不是卑将抓住杀掉的,而是自杀的。” “自杀?”朱由检愣住。 贺人龙忙道:“张飞豹的尸体就在帐外,要不带进来给殿下过过目,确确实实是自杀。” 朱由检面色微白,忙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尸体我就不看了,你就简单讲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贺人龙来之前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张飞豹自知兵败如山倒,又不愿被朝廷擒拿,吃牢狱之苦,便跟自己的十几个心腹家丁,一并饮下毒酒,暴毙而亡。他的几个手下便收敛了张飞豹的尸首,跑到卑将营帐外邀功请赏。” 在古代战争中,被属下砍掉头颅,跑到敌军首领哪儿邀功请赏的例子比比皆是,最著名的便是《三国演义》里头的猛将张飞。所以贺人龙的这套说辞可谓是天衣无缝。果然,朱由检听了之后,不疑有他。 朱由检振奋的说道:“张飞豹既死,那么平叛战争终于尘埃落定了!” 贺人龙连忙跪倒在地,说道:“一切都是殿下运筹帷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由检虽然少年老成,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听了这话后,笑逐颜开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抢你的功劳的,进京之后,少不了给你美言两句,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贺人龙大喜,连连叩头,拜谢天恩,自是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六章 善后 第九十六章 “张飞豹死了?” 孙承宗蹙眉。 被朱由检派过来报信的孙旭忙道:“孙督师,此事确凿无疑。他的尸体此刻就在殿下的军营内。” 孙承宗问道:“他是怎么死的?莫非张飞豹过真从北虏突围,被殿下率军所杀?” 孙旭忙道:“不怕督师笑话,您率领大军在罗家山上恶战,可我们在北麓连一个叛兵的毛也没瞅见。这个张飞豹乃是贺人龙送来的,跟随张飞豹的尸体一块送来的还有张飞豹的十几个亲随。” “听贺人龙说,张飞豹是畏罪自杀,逃也逃不掉,落在朝廷手中,左右也是个死。便饮下毒酒自尽了,一同自尽的还有他的那些亲随心腹。”孙旭讲这话的时候,满脸的稀嘘之色,似乎对那些亲随的忠勇感到敬佩。 孙承宗点了点头,对孙旭吩咐道:“传本督师的军令,割下张飞豹的首级,到罗家山上传阅乱兵,好叫他们早日归降,放下武器。” 孙旭连忙应允离去。 孙承宗打发了孙旭之后,便召集诸将,他命令川兵总兵官秦良玉率领四千白杆兵继续围剿残敌,而他自己则率领李如柏、张世泽诸将率领其余新军步卒撤离罗家山,往固原镇回师。离开之前,孙承宗命令亲随将杨鹤也请回了固原镇。 行军途中,孙承宗遇见了随后赶来的杨鹤。杨鹤虽然也是文官,可他比孙承宗年轻,身体还算硬朗,能够乘马。而孙承宗坐在马车里,速度便被落了下来。 等杨鹤行过礼后,孙承宗才放下手中的书卷,开口问道:“除了张飞豹,你手里还握着谁的罪状?” 杨鹤一愣,不知道孙承宗为何将话题牵扯到叶阁老整顿九边的国策之上,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答道:“倒是还有几位,不过他们或被下官下狱,或被下官软禁,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 孙承宗冷淡的说道:“假如罗家山的战役进行的顺理,这浪花自然翻不出来,可若是罗家山的战役被拖上十天半个月,你能保证他们不起异心?” 杨鹤语塞,他的确不敢保证。 见杨鹤面色难堪,孙承宗淡淡的说道:“不过你放心,张飞豹已死,罗家山的平叛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听到张飞豹已死的消息后,杨鹤面色大喜,他连忙祝贺道:“恭喜孙阁老建此功业,今上热衷兵事,有次大功傍身,孙阁老日后问鼎首辅之位,指日可待啊,指日可待。” 孙承宗摇了摇头,说道:“掌上的事的确办完了,可掌下的事却更显波谲云诡。你知道张飞豹是怎么死的吗?” 杨鹤不解的问道:“难道不是阁老的平叛大军擒杀的?” 孙承宗说道:“张飞豹的确该死,但他最好死在京城,死在朝廷的刑名之下。本督师原本就无意取他性命,开战之前,便下令活捉张飞豹,押送京师,听候皇上发落。可事与愿违,张飞豹到底还是悄无声息的死了——被鸩酒毒杀了。” “被鸩酒毒杀了?” 杨鹤瞪大了眼珠子,“他不是躲在罗家山上负隅顽抗吗?谁能毒杀他?” “贺人龙解释说,是张飞豹畏罪自尽。”孙承宗面上不动声色,可眼底深处却闪烁着森森寒意。 杨鹤面色微变,“贺人龙?” “他是你的部将!你最了解他,本督师唤你前来,就是想问一句,贺人龙跟张飞豹关系如何?”孙承宗过真老辣,一语切中要害。 杨鹤忙道:“贺人龙是三边宿将,为将,狠辣严正;为人却左右逢源,跟三边的将校们都处的不错。以臣下的所见所闻,贺人龙跟张飞豹的关系也很不错。” 孙承宗点了点头,而后一脸讳莫如深的说道:“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哪能事事做的尽善尽美?哪能人人都招待的滴水不漏?平易近人的人大都城府极深啊。” “阁老怀疑张飞豹是贺人龙所杀?可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直接砍了岂不更好?”杨鹤不解的反问道。 孙承宗无声的笑了笑,说道:“其中曲折原委恐怕只有贺人龙一人明了啦。对了,张飞豹反叛之初,你不是派兵镇压了吗?” 杨鹤老脸一红,告罪道:“都是下官指挥无状,非但没有平息叛乱,还损兵折将。此战追随阁老平叛,本就是戴罪立功,现如今战争落幕,朝廷跟兵部少不了要追究下官的罪责嘞。” 孙承宗说道:“本督师问的是你派遣镇压张飞豹的将领是谁?” “是固原镇总兵官胡凡、兴安总兵官邓璋。二将先后率领万余兵马参与镇压,可结果都折戟沉沙,大败而归。”杨鹤答道。 孙承宗忙又问道:“此二将与贺人龙、张飞豹的关系如何?好还是坏?亲还是疏?” 杨鹤似乎听出了孙承宗的弦外之音,他的面色不禁发白,支支吾吾的答道:“四人私交甚笃,常常称兄道弟,往来与各镇酒肆妓院之中。” “那便错不了了。” 孙承宗面色严肃的说道:“本督师确是麻痹大意了。临行前,皇上跟诸位阁老皆嘱咐道:张飞豹的叛乱,不过是三边边军大叛乱的前奏,若是一个处置不当,整个三边的诸将都有可能起兵造反!皇上即位以来,不遗余力地催促叶向高阁老整顿九边,惩处贪将,处以极刑。闹得诸边诸将人心惶惶,非但西北三边不稳,就连北方的蓟镇等边镇的将领也是惶恐不安,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个儿。” “在这种大背景之下,边军诸将本就蠢蠢欲动,若是本督师的兵马被张飞豹拖在罗家山,久久不能平定战乱,这让边军诸将怎么看?怎么想?他们会觉着朝廷已经成了纸老虎,已经无力钳制他们,到时候这帮骄兵悍将还不一个个起兵造反才怪。” “张飞豹离奇死亡,倒是点醒了本督师——”孙承宗意味深长的说道:“本督师敢断言,若是再迟个两三日,咱们没有攻克罗家山,这固原镇怕是已经易手叛军了。” “什么?” 杨鹤大惊失色,他乃是三边总督,又建府固原镇,若是固原镇陷入叛兵之手,那么他就真的罪无可恕了,那就不仅仅是被摘掉乌纱帽就可以轻易了事的了。 “哪儿来的叛兵?”杨鹤叫嚷道。 “胡凡、邓璋!或许还有其余的同党。”孙承宗说道:“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儿,本督师才极忙会师固原镇啊。本督师麾下有三万精兵,有如此多的人马镇守固原镇,料想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待罗家山上的乱兵被彻底招抚剿灭之后,本督师再举办一场庆功酒宴,邀请诸将前来,在酒桌之上,兵不血刃地缴了他们的械。” 杨鹤连忙吹捧道:“阁老此计妙极,将一场刀兵之祸,消弭于无形之中。” 孙承宗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杨鹤的这记马屁。 …… 张飞豹败亡的消息火速呈递京师,由兵部转呈内阁,再由内阁上报皇帝本人。不过在那之前,皇帝早已经从锦衣卫的渠道,先一步探知了固原镇前线的战局。虽然胜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皇帝仍旧不免兴奋的好一阵摩拳擦掌。这半年多以来,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亟待一场军事上的胜利在提振威望。 皇帝迅速召集了阁臣至乾清宫对奏,商议固原镇平叛之后的善后事宜。 刚打了一场胜仗,皇帝意气风发,压根不在乎阁臣们的意见,他单刀直入的说道:“这一战打的好!打出了朝廷的威风。朕要重重犒赏有功之将士,王阁老不是分管的兵部吗?你且与兵部尚书张鹤鸣商议个章程出来,朕先透露个风声给你,对于有功之将士,朕要官给官,要爵位给爵位,绝不会亏待他们,以免寒了忠勇志士的心。” 皇帝的这番先声夺人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阁臣们自然无不应允。分管兵部的王象乾更没有话说。可接下来,皇帝话锋一转,阁臣们尽皆变了颜色。 皇帝说道:“区区一个张飞豹自然弹指可破,不在话下。但三边为何出现张飞豹这个贼子?这个问题若是不加以解决,早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张飞豹粉墨登场。” “朕此次唤阁老们前来,一是为了商讨封赏将士们的事宜,二也是商议一下三边的善后事宜。大家伙都畅所欲言的议一议吧。” 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阁臣们面面相觑,这在战前不都已经谈过了吗?虽然阁臣们竭力给张飞豹本人泼脏水,但皇帝就是一口咬定,张飞豹之所以反叛,不是因为他本人天生反骨,而是因为三边的地方官在执行叶向高整顿九边的国策时,手段过激,这才扯出了一场兵变。 阁臣们瞧着皇上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了然,这是要秋后算账的节奏啊。可皇上此刻又变了嘴脸,不肯亲自站出来扮黑脸,而是见黑锅推给了一众阁臣,让他们商讨。假如商讨出来的结果不合皇上心意,皇上哪儿自然给否了。可是历史证明,在这种情况下,总会有臣子为了媚上邀功,而背弃心中的坚守,一味地迎合上意。 叶向高是个道德君子,一生清廉,品德高尚,所以深得东林党人的敬重,而叶向高也正是倚重着东林党人的势力才得以二度入阁。所以整顿九边的事务,叶向高用的都是东林党人,原因无他,一来用着顺手、听话,二来事成之后,也可分润一份功劳给东林党,这叫两两相益。可现在事情办砸了,皇帝要卸磨杀驴,那么最终清算的还是在三边任职的东林党人或者亲东林党人或者巴结东林党的官员。 所以,将皇上的心思一层层拨开,阁臣们不难发现,皇上这是要挟一场军事胜利的威严,向朝野第一大党*派开刀了。 皇帝将皮球踢给了阁臣们,可是在座的阁臣们要么是亲东林党的,要么就是叶阁老的后辈,都不愿意得罪东林党,得罪叶向高。而叶向高更是头一个发话,将所有罪责大包大揽的按在自己头上,说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老麦昏聩,整顿九边无方,致使边将造反,边军哗变,罪该万死云云。叶向高乃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见他如此泣不成声,阁臣们纷纷向皇帝求情,但无论阁臣们如何慷慨陈词,就是绝口不提惩处三边东林党官员的事宜。 皇帝将一切放在眼里,面露讥笑之色。他自然晓得这帮阁臣们在担心着什么。无非就是清流们的物议罢了。若是阁臣们当真向皇帝献策说:惩处一批东林党人,用来安抚诸边惴惴难安的将校的话,那么等阁臣们下了朝之后,肯定会被东林党人给骂死,到时候在东林党人的鼓吹之下,天下臣民都会误以为他是个大奸臣,恐怕就算是躲到老家,也会被父老乡亲们嫌弃,死了也不能埋进祖坟,进不了祠堂,下辈子做孤魂野鬼去吧。 毕竟,叶向高整顿九边的时候,重用东林党官员,现在出了事,叶向高再一脚将人家踢开应该具备顶替叶向高的资格。可是孙承宗的旗帜太过鲜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东林党人,道德君子,他假如代替了叶向高,在内阁之中执掌实权,东林党人自是皆大欢喜,可是难保浙党、楚党不跳出来互相倾辄,内耗。至于皇帝最为宠信的徐光启,且不说他的政治才干是否已经足以担当首辅重任,单单是一个素与泰西人交好的坏名声,就不能服众。 假如皇帝当真赶跑了叶向高,无论是另立孙承宗还是徐光启,都将惹出新的一场党争之祸。到时候‘在野党’天天上折子弹劾‘执政党’,‘执政党’则摩拳擦掌,时刻想着如何弹压、惩治‘在野党’,让原本就被天灾人祸所累的明廷,陷入到不必要,且空前剧烈的内耗之中,岂不亲者痛仇者快? 皇帝虽然明白阁臣们的苦楚,可是心里仍旧不免有些失望。这帮老成持重的阁臣,到底还是选择站在文官集团的一边啊。 皇帝总算是体会了一把孤家寡人的意境。但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往内阁之中安插一名‘应声虫’的念头,嘉靖皇帝有严嵩在内阁,万历皇帝也有个王锡爵,所以他们才能够让自己的政令走出紫禁城。而皇帝现如今的内阁之中,不是些自命不凡之辈,就是些悲天悯人之徒。要么是道德君子,要么是明哲保身的老狐狸,既没有治世之能臣,也没有严嵩,王锡爵乃至和珅那样的帝王心腹在前头冲锋陷阵,这也正是数次皇帝的意志在内阁无法实现的症结所在。 皇帝叹了口气,开口安慰了叶向高两句,便将阁臣们都给打发了。 阁臣们面面相觑,惊讶于皇帝的妥协。因为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认定的事情,就绝不回头。可是今天为什么既没有惩处叶向高,也没有坚持惩罚东林党? 大概只有叶向高瞧清楚了皇帝的心思,他忧心忡忡的对左右同僚们说道:“今上,越来越像皇祖啦!高深莫测啊。皇上既想着揽权,又不想自己背负骂名,所以便逼着做臣子的给出主意嘞。到时候顺坡下驴,采纳臣子们的意见。既拿了实惠又规避了风险,既揽了实权又博得了圣君明主的美名......总之,自古有作为的君王,都是牵着臣子们的鼻子走的。小小年年,如此城府,真不知是福是祸......” 叶向高今天算是被伤透了心,所以才讲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王象乾不解的问道:“可是我们并没有顺着皇上的意思,将此次边军哗变的祸事怪罪到三边的东林党官员头上啊,皇上的计谋不是已经落空了吗?” 叶向高叹息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自然老成谋国。可是朝堂之上,有多少歹人、妄人?他们可就巴巴的等着机会取悦皇上嘞。走着瞧吧,既然皇上在咱们这儿无功而返,势必会将这件事捅出去,交由天下官员们公论。说是公论,其实就是让仇视东林党的部分官员们上折子攻讦。到时候,皇上‘从谏如流’,采纳这些意见,三边的东林党官员仍旧在劫难逃。” 闻言,王象乾等人恍然大悟,纷纷面色大变,对皇帝的心机感到既惊且惧。 叶向高悲叹道:“老夫心寒啊。整顿九边的事情,原本就是皇上赶鸭子上架,老夫素来不知兵事,所以只能将整顿九边的事情吩咐给东林党人去办理。可之后皇上隔三岔五的将老夫唤去乾清宫,催促老夫快些整顿九边军务,甚至多次暗示老夫可以用些霹雳手段。老夫虽然素不知兵,可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啊,更是将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至理名言铭记于心。于是老夫便劝阻皇上,可是皇上偏是不听啊。事到如今,边军被过激的整顿政策逼反,到头来却要东林党人去背黑锅,老夫对不起他们啊。” 听着叶向高的自言自语,阁臣们无不默然,明代的臣子们为何喜爱明哲保身?为何总是报忧不报喜?总爱高谈阔论,却不务实务? 还不是因为无论你做的好与坏,都抵不过皇帝的一句评语。你再是劳苦功高,可若是不讨皇帝欢心,仍旧白搭,但若是你总能揣摩上意,迎合上意,那么即便你是个鸡鸣狗盗之徒,一生碌碌无为,也会被皇帝封侯拜相,一辈子荣华富贵。 方从哲为什么尸位素餐? 还不是被皇祖伤透了心。多做事,就多犯错,少做事,就少犯错。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吧。 叶向高摇了摇头,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宫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七章 双管齐下 第九十七章 京报馆做为朝廷的口舌,皇帝的笔杆子,自然第一时间将固原镇平叛大捷的消息传得天下皆知。京报馆十分露骨的赞美这场胜利,完全是仰仗于皇帝的英明神武。因为预计到这篇社论空前的影响力,温体仁还亲自动笔,书写了这篇社论。首先,温体仁盛赞了新军的军容之盛,战斗力之强,之后,他又对孙承宗这个主帅说了许多溢美之词,另外,温体仁还提到年幼的五殿下朱由检也随军出征,建立了汗马功劳云云。所有的这些,大概占据了整篇社论篇幅的两成,剩余的八成温体仁毫不吝啬的都用来跪舔皇帝的庙算。 “若无战前圣上庙算,定下上中下三策的平叛方略,固原乱兵又岂能被一蹴而就剿灭掉?仰赖圣上武德,王师得以迅速扑灭乱兵之祸。此圣上登基之后,在校场上的小试牛刀而已。辽东建奴叛军虽势炽固原乱兵,但仰赖圣上睿断,想来破敌也不过朝夕而已......” 这些大白话自然是写下来糊弄老百姓的,对于读书人而言,他们是不屑于读这些东西的。古代的知识分子都是特权阶级,张口便是之乎者也,动辄便是经史子集,孔孟之道。文绉绉而又自命不凡。所以除了温体仁这篇社论之外,京报馆还出了一份专供读书人阅读的文言文版的社论。而撰写这篇社论的人,则是京报馆的二把手钱谦益。 钱谦益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用字措辞都很文雅,他满腹经纶,下笔有神,洋洋洒洒的写下一千多字的社论。不过其中的意思却与温体仁的大相径庭。 温体仁早已经为了高官厚禄,便成了御用文人,他的社论之中,满是对朝廷,对皇上的溢美之词,而钱谦益虽然也不免用了诸如“徐徐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之类的词句来赞美王师的骁勇善战,但是对于皇帝的“英明神武”,他却是惜字如金。另外,在社论的末尾,钱谦益还不无忧虑的指出,战场上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可战场下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这种意味深长的留白,令历来爱琢磨心思的官僚们大为上心,便买来报纸,三五成群的相邀于茶楼酒肆之中,引经据典,畅谈国事,争论着钱谦益最后那句留白的真意。 中国人大概是最擅长玩弄文字游戏的了,很快,今日皇帝召见阁臣,并与阁臣们不欢而散的消息便传的沸沸扬扬。 顺天府麻绳胡同,庄敬祖的茶楼。 庄敬祖正在台上卖力地说着:“固原镇的乱兵贼子虽然已经伏诛,可是这场祸事却远远没有结束。” “这帮乱兵贼子吃着朝廷的兵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造反呢?”庄敬祖抛出一个疑问后,便端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 台下的听客们纷纷叫嚷道:“是啊,他们为什么要造反?难道不就怕掉脑袋吗?” 庄敬祖忙道:“诸位看官稍安勿躁,且听某细细道来。话说叶向高叶阁老向皇上进言说,国朝九边边事糜烂,将校贪墨,欺压士卒,侵吞田亩,闹得边军士气低落,毫无战斗力。皇上闻言,自是大怒,便拜托叶向高叶阁老着手整顿九边军务。叶阁老乃是三朝元老,无论资历、能力还是名望都是举世无双,他老人家自是制订了一套天衣无缝的整顿九边的计谋,巡视诸边,惩处贪将,均分军田,重整戍边军户,拔擢忠勇志士,打击心术不正的宵小之辈等等等等。按理说,叶阁老这套计谋可谓是老成持重,天衣无缝。可奈何具体着手办理这些事务的诸边官员以及从京城下派的御史们为了邀功,为了抢功,他们争先恐后的对九边的将领威逼利诱,迫使他们就藩,交代自己的罪责。一时间闹得九边边军诸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话说叛将张飞豹也是被这帮人握住了把柄,恐惧之下,才一不做二不休,反了朝廷,落草为寇。” 台下的看客们忙问道:“如此说来,是那忙御史以及诸边的主政官员们将叛将逼反的?” 庄敬祖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张飞豹自己不干净,何来逼反一说?不过到底还是御史跟地方上办理整顿边务的官员们急功近利,将好端端的一件差事,办的啥也不是,闹得固原镇一场刀兵之祸,白白损耗了朝廷大笔的钱粮。” 看客们纷纷叫嚷道:“朝廷应该惩治这批坏事的官员!如今辽东正需要军队、钱粮,本来派去平定固原叛兵的军队跟钱粮是可以用来支援辽东前线的,可现在以来,却是打了水漂。这些人太坏了,不惩处不足以平民愤!” 庄敬祖忙叫道:“正是此理!话说今天一早皇上便召集了阁臣,商讨平叛固原的善后事宜。可是奈何叶阁老心慈手软,不肯向这些门生故吏发难,便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肩上,恳求皇上责罚。” 看客们大惊失色,“不可不可!这件事叶阁老运筹帷幄,并无不妥之处。坏就坏在了地方上具体执行政策的那些官员!” 庄敬祖笑道:“诸位看客稍安勿躁,今上乃圣天子,双目如炬,慧眼独到,怎会瞧不出叶阁老的清白身?叶阁老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他的苦衷的。” “叶阁老宦海沉浮了几十年,这些坏事的地方官以及御史之中,有不少都是他的门生故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叶阁老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人被毁了仕途。于是便甘愿替他们在家养伤的杨涟听到这场“噩耗”之后,顿时就吐血三升,昏死了过去。 …… 固原镇。 总兵官胡凡跟邓璋收到了贺人龙的警告,便按兵不动,没有阴谋篡权,接管固原镇。很快,他们派到罗家山的哨探们来报,张飞豹已死。两人大惊失色,“这个张飞豹怎如此不堪一击?他娘的,祸事了,祸事了。”胡凡气的直摇头。 邓璋忙道:“为今之计,唯有毁尸灭迹,将一些起兵造反的证据都烧掉,毁掉,千万不能让孙承宗跟杨鹤察觉到蹊跷,否则你我兄弟二人,死无葬身之地矣。” 就在两人慌乱的遣散兵将,并且烧毁往来信件的时候,孙承宗率领新军主力火速回到固原镇,孙承宗的回师令胡凡、邓璋二人措手不及。但是索性,孙承宗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二人头上,相反,孙承宗回到固原以后,便下令逮捕了三边总督杨鹤,并向三边的诸将校们传送军报,说之前的种种,皆是杨鹤以公谋私,欺压三边将校士卒,罪无可恕,孙承宗以督师的身份将他下狱,不日班师回朝,还要奏请皇帝惩处杨鹤嘞。 孙承宗的这一手决策,无疑极大的安抚了三边将校们的心思,之前被朝廷整顿九边,打击贪腐将校的势头吓得不轻的将校们,纷纷歌颂起孙承宗的德行,甚至有些人还露骨的表示要在固原镇给孙承宗建立生祠,日夜上香祈福,早晚叩拜请安云云。 又过了两日,川兵总兵官秦良玉及诸边军终于将罗家山上的乱兵或降或剿,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回到了固原。 孙承宗以此为由,摆下庆功酒宴,邀请宣大、延绥、宁夏乃至甘肃镇的边将们咸来固原,吃酒庆功,另外孙承宗还表示要在庆功酒宴上,历数杨鹤的罪状,给边将们一个交代。 这个理由十分充分,也让边将们喜出望外,几乎没有任何将领心生顾虑,便都接受了孙承宗的邀请,汇聚到了固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