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下局之修罗道》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一章 伐蛟(上) 皇城京都的气氛很凝重,空气像是吸足了血液的海绵,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声音,敲打着京都人的心。 从去年下半年到今,京都出奇的不平静,腥风血雨,一场接一场,看得人惊心。 “陛下,陛下。”黑暗里,老太监乔保颐有意压低的声音微乎其微,在静谧的宫殿里引起的震动不会比尘埃起舞时对空气的搅动要强,仿佛黑暗里到处都是水晶铸成的秘密,说出的字不是轻微得再轻微就会把秘密碰碎似的。 龙床上的人掀开垂幔,在黑暗中冲乔保颐招招手,命他走上前来。 “陛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您这就出宫吗?” 皇帝点点头,借着宫殿墙壁上泛出的微弱金光,隐约可以看到他是一副宫廷小太监的装扮,堂堂九五之尊却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这当然也是一个不可言传的秘密。 乔保颐和皇帝一前一后走出宫殿,殿外值更的宫女太监连忙上前参拜,拜的不是皇帝而是老太监乔保颐,黑夜下,皇帝的乔装天衣无缝,很难会被人识穿。 “乔公公,陛下如何了?” 乔保颐正眼看着那问话的小太监,不怒自威。“你这颗脑袋早晚要搭在你这不该有的好奇心上。” “奴才知错,只是听说天妃娘娘薨了后,陛下忧伤不已,寝食难安,小的关心陛下,这才失了分寸,奴才多嘴,该死,该死。” 说起天妃黄瑞莹,这还是一段曾经惊艳天下的皇室奇情。 据说黄瑞莹是天上的五彩翳鸟托胎到了人间的天女,命带福瑞,乃国君佳伴。 人们犹记得,她入宫的那天,头上戴着一顶透明的琉璃水晶冠,冠上立着一只羽翼舒展的翳鸟,在阳光之下,幻化出五彩的流光,鸟的两翅和嘴里各垂着长长的红珍珠珊瑚链,随着她的移动,微微摇晃,传递出不尽的摇曳之意。她身上鲜红的石榴色长裙,明艳生辉,流泻而出的光辉黯淡了金碧辉煌的宫墙后又给每一根柱子染上朝霞的绚烂。她好像是披着红霞来的,而裙带飘舞之间,那轻盈曼妙的姿态,又好像是马上就要披着红霞御风离开。 那已不是凡人可以抵御的美。 黄瑞莹随即被册封为天妃,宠冠六宫,其父兄皆被封侯,一时间,黄氏一门五侯,显赫无比。 而就在三月前,恩宠正盛的天妃黄瑞莹猝然而逝,京都城的气氛随即变得妖媚而充满戾气。年轻的皇帝伤心过度,卧床不起,丞相上官复出面主持大局,彻查天妃死因。 查来查去先揪出了天妃的父亲黄棹,原来天妃之前突患急症,太医诊治后说需要以天妃亲人的心脏入药方可治病,皇帝随即命黄棹献子为药,但他却因为爱惜儿子,以他人代替导致了天妃的香消玉损。 跟着有人在宫廷中发现皇后用以行巫蛊之术,诅咒天妃的小布偶,皇后随即被废。 这还没完,就在行刑前夕,黄棹在狱中拿出伍真的亲笔信,招供自己之所以李代桃僵,欺瞒皇帝,全是靖侯在背后施压的结果。 靖侯伍真是谁,当朝太后的胞兄,皇帝的血亲舅舅,但即使是如此,皇帝还是毫不留情的出了手。如今黄家人的鲜血还未凝固,又轮到靖侯府上下引颈待戮。 一个天妃之死,就这样演变成了两大豪门颠覆和一国之母被废的局面,直把天下人看得眼花缭乱,一片哗然。 “知道关心主子是好事,可眼下娘娘刚走,陛下的心情你们也知道,稍有不慎,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现在要多做事,少说话,知道吗?” “奴才谨遵教诲!” “奴婢谨遵教诲!” “行了!”乔保颐用余光轻轻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皇帝,摆手让太监宫女们起身。“陛下喝下太医开的安神汤,刚刚才睡下,你们在外面守更仔细些,别叫任何人靠近,要是闹出点什么声响惊扰到陛下,你们也就可以为自己准备后事了。” “是。”刚刚起身的内侍们一听这话,又都惶恐的跪了下去。 “咱们走吧!”乔保颐招呼上身后的人,缓步离开。 宫殿外的侍人们目送着二人离开了,转过脸来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挺直腰板,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的正襟站直了。 一炷香之后,皇帝和乔保颐来到了京都城的大牢,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狱差没有多问,把钥匙递给他们,交代了时间,便离开了。 伍真是重刑犯,关押他的牢房在暗无天日的大牢深处,皇帝刚一迈入,鼻子中迎面钻来一阵潮湿的血腥气,刺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当看到靠在墙壁上的伍真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然已经暗中打点过,但伍真还是被拷打得很严重,即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那猩红的伤痕还是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皇帝仍记得上一次见伍真的情景,那是去年的元夕节,他们在宫外秘密会面,敲定了上巳伐蛟的计划。 所谓蛟者,典籍有记载:蛟之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至数丈,多居于溪潭石穴下,声如牛鸣。倘蛟见岸边或溪谷之行人,即以口中之腥涎绕之,使人坠水,即于腋下吮其血,直至血尽方止。 蛟这种动物,虽然酷似龙,但却不是真正的龙,龙为庇佑苍生的瑞兽,而蛟凶猛暴烈,兴风作雨,却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恶兽。 京都城内正有这样一条兴风作浪的恶蛟,那即是如今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丞相上官复。 要伐的蛟便也是他。 那日,在约定好的巷口,伍真背手而立,沉着稳重,不急不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一副卓然清高的风骨。 而如今 皇帝别开眼,不忍直视。“舅舅,苦了您了。” “侯爷,先把这药喝了。” “朕来。”皇帝从乔保颐手中接过药汤,小心的喂给伍真喝下。 “多谢陛下!” “舅舅”皇帝欲言又止,有些哽咽。“您受苦了。” 伍真笑笑,那笑里的浩然正气看得一旁的乔保颐湿了眼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知道苦后必有回甘,再苦也觉得是乐事。”伍真接着问道。“这一次靖侯突然被抄,未曾面见陛下,天妃之死究竟是何缘故?” “舅舅有答案了吗?” “上官复所为。” 皇帝点点头。“这些年,朕有意提拔黄家,使得黄家的光芒超过丞相府,上官复会出手铲除黄家,朕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朕没想上官复如此老谋深算,借黄瑞莹的死不仅击溃了黄棹,还趁机向舅舅发难。” “那陛下” “舅舅是想问朕既然已经知道上官复的计谋,为何还问罪靖侯府?” “微臣斗胆猜测,和伐蛟计划有关。” 皇帝坐直了身子,因为他从伍真的神态上看出,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正是自己心里记挂的。 伍真接着说“将逆鳞片送到镇北台是整个伐蛟计划的重中之重,若出半点差池,所有的苦心努力便将付之一炬,故而为了做到绝对的保密,递送逆鳞片的具体计划只有古老一个人知道,甚至对于陛下和微臣也不曾告知一二,微臣也一直不敢多问,但私下不免好奇,也无数次忖度古老将会用何种方式将逆鳞片送往镇北台,可万万没想到,古老最终走得却是这样一步棋。” “利用江湖仇杀来做掩盖,由白弋暗中将逆鳞片带出京都城,看似巧妙其实却是把伐蛟计划推到了十分危险的位置,递送逆鳞片本该秘密进行,越少人参入越妥当,可古家满门覆灭,一时间,千机阁倾巢而出,武林人士闻风而动,从庙堂到江湖,人人都成为了伐蛟计划的间接参与者和潜在阻碍者,朕一直在想,如此一步险棋,是古老的剑走偏锋还是千虑一失?” “更可疑的是,如果古家血案是古老计划好的牺牲的话,这未免叫人” “古老的高义,亘古绝无。”皇帝幽幽感叹道,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复杂,对古家人的哀痛,对古老感激钦佩,以及对自己身为皇帝却被重臣钳制的喟叹。 “只是”而除了那些,皇帝的心里还有几分疑虑,所谓的忠烈是杀害自己的所有亲人,包括不谙世事的孩童来报效国主吗,一个对自己的血亲都能痛下杀手的人,他的忠烈又有几分真情实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二章 伐蛟(下) 显然,伍真也有这样的疑虑,他接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只是对苍生的爱,对国家的爱不是一种抽象的,远高于人伦之亲的情感,而应该是对具体的人的爱累积而来的,古老赤血忠魂,一身忠骨,日月可鉴,我们不能说他不会为了江山社稷牺牲家人,但也不能就说他对家人的爱比他对国家的爱要少,事实上,古老爱惜每一个生命,因为他对国家的忠义也正是来源于他对每个具体的生命的爱惜,他心里装着天下人,所以,” 皇帝眼底涌上来明晰的担忧,伍真说的字字句句都直中他心中所思,自从古家出事以来,他明里还要继续扮那荒淫无度的昏君,暗地里却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此中的滋味,实在不堪言述“所以,杀害古老一家的或许另有其人,伐蛟计划很可能已经泄露?” “目前为止,没有迹象表明伐蛟计划已经泄露,而且,白弋也按照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去了南邙。” “说到白弋,此人是否可靠?” 伍真摇摇头。“微臣无能,对此人知之甚少,也是在古家出事后,才知道此人的存在。白弋的师父凌霄是少有的剑门奇才,二十年前凭一柄凌风剑横空出世,武林群豪,莫能与之争,名师出高徒,白弋既是凌霄的弟子,想来也是剑道之尊,又得古老将逆鳞片托付,必然本领过人,不是池中凡物。” “同时避开千机阁和江湖人士的重重封锁,三月之内,不露半点踪迹,这样的人世间当真会有?” “陛下的意思” “他要么是个神,要么是个鬼。” 伍真脸色微变,对古老的相信自然而然转移到他所倚重的人身上,所以他虽对古家之变心存疑虑,但却从未对白弋生过疑心。 “他若是神,自然是好,可他若是别人安插的鬼,那伐蛟计划,危矣。” “会是上官复吗?” “不,以上官复的性子和权势,他若是知道伐蛟计划,恐怕早就逼宫了,而不会还煞费苦心的毒杀黄瑞莹,设局来扳倒舅舅,以图将朕架空。朕怀疑伐蛟计划是被第三个有心之人知道了。”皇帝忧心忡忡的说道。“而那第三人还是个不容小觑,出手便能搅动江湖和朝野之人。” “陛下还且先宽心,”伍真深思了片刻,摇头道。“江湖人士重义轻利,古老和凌霄的交情微臣是知道的,而且,古老的眼光,微臣是相信的,他既然把逆鳞片交付给白弋,那白弋必然是个信得过之人。但细细想想,古家覆灭的确疑点重重。” 会不会是古老和白弋会晤之际出了什么意外,使得古老不得不对家人痛下杀手来做掩饰伍真在心里想着,脑子里浮现出古老的身姿音容,想着他那么个狭义刚善的人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杀死的画面,伍真的身心便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当时的古华该承受着何等的煎熬。 皇帝“所以,朕想借助上官复做的局,安排舅舅你去一趟南邙,以确定上巳之日,镇北台士兵会如期进京锄奸。” 伍真因思念故人而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又明亮了起来,看着年轻而睿智的皇帝,他心头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得此明主,大梁江山何愁没有出路。 “陛下的计划是?” “黄瑞莹突然暴毙之时,朕就疑心是上官复在暗中算操作。巫蛊一事是朕令人刻意为之的,废后只是为了引母后回京,等她回来必会为皇后和靖侯府求情,到时不管是废后之事,还是靖侯府的处置问题,朕都可以宽慰太后为由从轻发落,从而将舅舅你“流放”南邙。” “皇后娘娘也知道此事?” 说到皇后,皇帝轻轻蹙了下眉头。“她不知道,整个计划,第一委屈的是舅舅您,第二委屈的就是皇后了。” “为君主分忧是臣子的本分,陛下之言是折煞微臣了。至于皇后娘娘那边,异日若知陛下所谋是为江山社稷,必然欣悦至极,陛下尽可宽心。只是如此,那北芮草原那边当有谁去?” 按计划,古华负责策动镇北台的军人,而伍真则暗中联系北芮草原的定边侯霍时穆,于明年上巳节南北合兵进入京都,清君侧,振国纲。 这就是上巳伐蛟的全部。 “北芮那边,朕亲自走一趟。” “什么。”伍真瞪直了直身“不可,太冒险了,北芮草原远在边疆,以您的身份怎么能轻易远行,而若您执意前往,必将引起上官复的警觉,彼时,龙体受损,可如何是好。” “镇北台那边已经有了变故,北芮草原再不能出差错,不管有多大的危险也值得一试,舅舅不必再多言,朕已决定了。”萧琰说最后五个字时的语气和神态散发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到底是君主,肌肤下流动的血液永远透着逼人的贵气,即使是在这幅小太监的打扮下,他的皇族血统还是让他的周身散发着不可直视的高贵。 龙便是龙,即使是在深渊里,它也是强悍的。 伍真知道自己皇帝是下定了决心的,萧琰的果敢他看在眼里,满心欣慰,但也拂不去心头的担忧。“天子出巡,干系重大,如何前往北芮,陛下可已有打算。” 皇帝摇摇头,镇静道:“此事舅舅不必忧虑,朕自会小心筹划。倒是朕此次匆匆将靖侯府逮捕入狱,靖侯府上下只受苦了,朕实在愧对您。” 伍真正色道。“伐蛟计划启动至今,牺牲的人不计其数,古家更是为此满门喋血,如果有必要,区区血肉之躯,伍家人也绝不会吝啬。” “走到这一步,牺牲已经很多了,如果忠臣皆去,那这江山争来由谁治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代退场,就会有一代走上前台,只要您伐蛟的初心不改,泱泱大梁,那里会缺人才。” “不!”皇帝一把握住伍真的手,认真的说道“朕不会让您死,异日收回大权之后,朕想打理好这锦绣江山,还得多多倚仗您。” 伍真一笑,郑重点头“那陛下也不必对靖侯府耿耿于怀,不管您想做什么,都尽管放手去做,您的身后,靖侯府永远都在。” “这一点,朕从未怀疑!” 清幽别致的庭院正中立着一架可爱的秋千,一个妙龄女子,只她一个,但却丝毫不显落寞和孤独,相反,当她轻巧的身子被秋千一次次荡起,玲珑的脸儿欢快得开出一朵朵小小的向日葵,嘴里发出清甜的欢呼时,整个院子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氛:春日融融,东风和煦,桃花含苞欲放,梨花洁白胜雪,春笋钻出暖土,荷叶吐着绿尖,山泉叮咚作响,雀儿忙着合奏天是美的,地是美的,包裹着的生命怎么能不美丽? 女子越荡越高,新燕叼着春泥从她的头顶飞过,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灵动可爱的小燕子,闭上眼,蓝天白云,陌上柳稍在她的脚下徐徐铺展,她的灵魂完完全全脱离了肉体的束缚,轻轻飘飘而又冲充充实实的,升到了很高很高的天空,看到了江河大海,小桥流水,看到了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如果夜色降临,她还可以将月亮揽在怀里,将星星握在手心。 啊,她情不自禁的欢呼出一声,坐在秋千上的身子慢慢直起,张开手,她全然不觉得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行为,面挂微笑,轻盈盈的拥向碧蓝的天空。 反拥她的却是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抬起眼,看到了一双眼睛,她本该先看到他的下巴,但那是一双十分令人难忘的眼睛,没看到它之前,你会一下子就被它吸引住,看到它之后,你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这双眼睛,目光随和,宽厚,坦荡,还有真诚,让人看了,心底就无比温暖和安心。 男人抱着她往屋子里走,明朗的天空在他们的身后渐渐变成了一种轻柔宁静的黑暗,合欢树的对叶羞答答的靠拢在了一起。他将她放在床上,俯身打量着她的脸庞。“孩子是慈悲的观音送给相爱之人的无价礼物”他说,声音明朗而轻柔“你愿意观音也送我们一个孩子吗?” 女子的脸突然红了,却又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脸红,男女之事,她一点儿也不懂,心里懵懵懂懂的,甚至不知道这种脸红叫做羞涩。 她的心怦怦乱跳,一个字也说不出,而男人却依旧温柔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观音娘娘怎么才能送孩子给我们呢?” “只要我们相爱就可以” 她的脸又红了,依旧也还是弄不清为什么脸红“可是,我一直是爱您的”她红着脸轻轻的说。 男人的唇随即贴上来,吻在她的额头上,然后轻柔的移到唇上。 女子又惊又喜,说不出为什么而惊,为什么而喜,脑袋像是空白一片,又像是装着许多东西。 有一团灼热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禁不住哼出了声,脚趾弯曲,全身都崩紧了,崩直了,大脑真真切切,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片混沌。她好像听见男人在柔和的说“疼吗,放轻松,不要怕。” 她什么也想不到,也完全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格外的信任男人,于是按着他说的,努力放松自己。 情到深处时,她不禁挺起上身,双手抱住他的头,以求自己的心和他的心贴得更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三章 相遇 极恐怖的一幕却在这时发生,当女子的手臂环上男人的脖子时,他颈部的皮肉由后颈开始,嘶嘶,向两边撕裂,接着是一声骨头的断裂声,女子跌回被褥,怀里抱着男人的头,她惊恐得张大嘴,尖叫声还没能发出来,一大口鲜血灌进她的肺里,火辣的刺痛奔腾翻涌,从她的肺里开始向外撕裂她的胸膛。 她趴在床沿,呕吐物由血红变成白浊,咳嗽声嘶暗沙哑。 血红粘稠的脑袋滑下床榻,在地板上咕隆隆的滚了好几圈,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最终停在桌脚旁,脸面正对着女子。那是一颗刚从血海里捞出来的脑袋,发丝被血液糊成一整块——黑色和红色交融成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包裹着整颗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 黑暗中,上官樰平静的坐起,如果不是满面的泪痕,她脸上的冷淡让人很难相信,她是刚刚从一个窒息绝望的梦魇中醒过来的。 可过了片刻,她就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起来。哭到哽咽不止时,她伏在床沿边,眼珠布满血丝,大大的往外鼓着,大张着的嘴巴像是会吐出个孩子来。 闻声赶来的丫鬟看到这个场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啊,您这是怎么了?” 上官樰看向花容失色的丫鬟,列嘴而笑,那笑容在这种场景下看上去分外渗人。丫鬟双腿本就抖的厉害,又被她以这样魔怪似的神情直勾勾盯着,直吓得扑到在了地上,全身无力。 “怎么了?”这回轮到上官樰问丫鬟。 丫鬟一咕噜跪直身,哆哆嗦嗦的,语无伦次“奴婢,奴婢您那里不舒服吗,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不准去!”上官樰厉声喝住她,刚起身的丫鬟跟着瘫坐回去,恐惧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上官樰懒懒的瞥了眼丫鬟,没多大反应。“哭什么?” “奴婢,奴婢” “哈哈哈”就在丫鬟因为太过惊恐而脸上的皮肉都开始抽搐时,上官樰忽而狂笑起来,一边狂笑一边往外走,几步走出锦瑟小院后,她站在院门边远远的扭头冲丫鬟招手“走!我们找乐子去!”说这话时,上官樰笑颜如花,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可在丫鬟看来,她此刻的模样比之前狂笑时还要令她心惊。 小丫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的跟上了上官樰。 出了丞相府,上官樰轻车熟路的直奔甘露大街的春风十里——一家在京都城颇有声名的酒楼—往店主手里塞了两张银票,把酒楼里所有人的酒钱都付了,在一片欢呼声和喝彩声中,她拎着一壶酒,一桌一桌的捱着喝下去。 那模样那里像是堂堂的丞相府小姐,与店中客人调笑之间,显得比风尘女子还要轻挑。 丫鬟站在一旁,想着上官樰半夜出府和一群三教九流的陌生人喝酒的事要是叫丞相知道,她必然会被重责,甚至于丢掉性命,害怕得哭个不停,整张脸都是泪水。 酒过三巡,眼看那个小丫头咬着嘴唇都快把眼睛哭瞎了,上官樰莫名一阵气闷,拎起一壶酒,不由分说的大步离开了春风十里,而前一秒她还眉飞色舞的和酒席上的人调笑,屋内的人一怔,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远去了,最惊恐的还是丫鬟,她用她那双通红的眼睛盯着空空如也的椅子看了好半晌,终于意识到上官樰离开了时,她惊呼一声,身子像箭似的射出去。 “小姐,小姐,小姐”整间酒楼就都是她的焦急的呼喊声,而被呼喊的人始终不曾回应一声。 上官樰故意丢下丫鬟,独自走进春风十里斜对面的一个小巷,巷子里全无半个人影,十分冷清,远处高楼的灯光落下来,把黑夜驱到墙角,使得巷子不至于太过漆黑。 上官樰晃动着酒壶,踉踉跄跄的往里走,时不时停下来,喝一口酒,或者大笑几声。 在寂静的小巷里,她把整个人间背弃在身后,在黑夜里孤独的起舞。 巷子那端,刚刚离开大牢的皇帝和乔保颐正缓步走来,他们和上官樰在巷子迎面对上,避无可避。 上官樰眯着眼,就像头察觉到自己的狼崽子受到威胁的母狼一样,双目锋利的盯着来人。 而等看清走来的是一个面容俊朗,器宇不凡的年轻公子时,她呵呵笑了,语气轻挑。“好俊的人,你也是来喝酒的吗?” 皇帝眉头微皱,转身就要离开,但上官樰却不依不饶,扑上来拽住了他的衣袖,妩媚妖柔。“唉,这就走了吗?” “你干什么?”乔保颐跳上前将皇帝护在身后。 “没事,退下。”皇帝不想引起响动,悄声屏退乔保颐。而后泰然自若的将袖子从上官樰手里抽出,既不生气,也没有要逗留的意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上官樰“夜深了,回去吧!” “这是什么?”上官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哦!你当我是站街的妓女,要用钱买我的身子?可惜可惜,我不当妓女有些年了,我现在都是当客人的哦!” 皇帝再不想纠缠,将银子放在上官樰脚边,转身即走。 上官樰倒也不怒,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酒,然后瞄准了皇帝的背心,将脚边的银子一脚踢过去,皇帝闻声慌忙避让,惊险的躲过飞来的银锭,银锭最终撞击在青石板上,引起不小的响声,疾速的传遍整条巷子。 “啊!”乔保颐按着猛然加速的心脏,瞪着上官樰怒道“大胆,你居然敢” “一百两银子,陪我喝一杯!”而后者目光之落在皇帝身上,对他视而不见。 永远不要指望跟一个醉酒的人说通道理,所以皇帝躲开上官樰的突袭后,瞧也不瞧她一眼,角上乔保颐继续往前走。 上官樰在他身后慢悠悠的加价。 “二百两。” “” “五百两。” “” “一千两。” “” 金钱完全不能使远去的男子停留分毫,上官樰立刻调整策略,把利诱换成威逼“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你再多走一步,我的父亲,当朝丞相上官复一定会有兴趣帮我找回你。” 皇帝停住,上官复!她是上官复的女儿! “你”乔保颐吃了一惊,看看皇帝又看看上官樰,愣住了。 “怎么,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正当皇帝也愣住时,上官樰走到了他的身旁,屈起一根手指头勾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到眼前,妖媚的笑着,“刚才那么无礼,该怎么惩罚你呢?”说着,她含了一口酒,凑上去,强行渡进皇帝的嘴里,皇帝没往下咽,也没往外吐,酒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流下,上官樰伸出舌头一点点舔尽,显得淫媚极了。 九五之尊,江山之主,就这样叫一个半醉半醒的女人给非礼了。 乔保颐的眼珠都要滚出来了,正要上前,却先迎上了,皇帝递来的一个禁声眼神。 “是壶好酒,都是我一个人的?”皇帝接过酒壶,云淡风轻的含笑问着。 上官樰倚着皇帝的胸膛,而后凑到他的耳畔旁,道“今夜,你想要什么,我都给!”说着,她就势整个倒进皇帝的怀里,手沿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握住他的手,又放开,用一根手指在他的手背上画着圈圈,然后她眼皮丝毫不眨动的抬头看着皇帝的眼睛,眼帘之下,情波流动。 “啊!”可这时,她却像见鬼一样,大叫一声,抽身离开皇帝,连连退出四五步,在远处惊慌的看着皇帝,准确的说,看着皇帝的眼睛。 “你,你的眼睛。”像是想看的仔细些,她又走了上来,用一只手掌当着皇帝的面部,专注的打量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像是那个人。 一阵剧烈的恶心袭上来,喝下去的每一滴酒都在她胃里翻滚,她颤抖着退到一旁,扶着墙壁大吐。 “你没事儿吧!”皇帝站在那边问,但并没有上前。 “滚!”上官樰大吼一声。 “这女人”先是非礼了皇帝,现在又胆敢对着皇帝咆哮,乔保颐气得只想跳上去狠狠赏上官樰几个巴掌。 独皇帝面不改色,只是稍稍疑惑了片刻,便喊上乔保颐,快步离开了巷子。等他们走到巷口,上官樰的哭声追上来,超过了他们,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把整条巷子填得满满的。 “那里冒出来的醉女人,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是上官复的女儿,真是疯了!”回宫的路上,乔保颐仍然对上官樰余怒难平,一路在心里嘟囔着。 “保颐。” 皇帝的声音突然传来,乔保颐立刻站直了身子,恭敬的听候吩咐。“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去替朕查清那个女人的底细。” “陛下,那种风尘女子查她做什么?” 这是要报复吗?可不该给那疯女人点颜色瞧瞧,九五之尊是她想非礼就非礼的吗?乔保颐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皇帝的双唇上,上官樰强吻皇帝的画面随之跳了出来。 “嗯?” 皇帝仿佛洞察了什么,鼻间发出一声警示性的轻哼,对上那有些冰冷的目光,乔保颐缩缩脖子,立刻把脑子里的香艳画面拂去。“是,老奴这就去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四章 暗潮 丫鬟哭着跑了几条街,众寻无果后,绝望的走回春风十里,正好遇上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上官樰,她一个人在巷子里,大吐特吐了一番,只差没把胃一起吐出来,这会儿,脸色白得吓人。 “小姐,小姐,您去哪儿了,奴婢满街找你,还以为,还以为呜呜呜” “呵呵呵,”丫鬟满面泪水,上官樰却是没心没肺的冲她笑着。“别哭了,大晚上的,像女鬼一样。” “小姐,我们回府吧,再不回去,大人就会发现了。” “好,回府!” 丫鬟一怔,有点受宠若惊,上官樰居然如此干脆的答应她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啊,是!”丫鬟连忙跟上。 “那是什么东西?”走着,走着,上官樰,看到了悬在房顶上,高高飘扬的白色幡旗,不注意不知道,一旦注意到,她便发现这样的白幡遍及京都城,随处可见,白森森的,和京都城的繁华富丽格格不入,简直就像外来物一样突兀和刺眼。 “那些是祭灵旗呢,您不知道吗,天妃娘娘过世了,陛下可难过了,降旨京都城每家竖起祭灵旗,哀悼天妃娘娘。” “天妃娘娘?就是那个传说中是天女转世的皇贵妃黄瑞莹。” “小姐,可不敢直呼皇妃的名讳。” “哼,怕什么,我父亲可是上官复。”上官樰说这话时不是自吹,而是充满了自我讥讽的意味。“那么个了不得的人,是怎么死的?” “三个多月前,天妃娘娘突然生病,可把宫里的太医急坏了,可他们聚在一起会诊了许久,各种名贵药材都用上了,却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后来,有太医提出,天妃娘娘不是凡间之人,和寻常的人生病不一样,吃人间的药是不管用的,而天妃娘娘的血亲与她血脉相连,多多少少沾染了仙家之气,如果能取她血亲的心脏入药一起服下,就能治好娘娘的病,可是,天妃娘娘的父亲因为舍不得儿子,找了别人代替,结果用的心脏不是娘娘的血亲之人的,天妃娘娘不治而亡,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怪罪下来,整个黄府的人都被抓杀头了呢” “哼!”黄瑞莹是上官复引荐给皇帝的,黄棹在未被封侯前也一直是上官复身后的追随者,听丫鬟说完,上官樰就了然黄家走到这步田地的背后,她的父亲一定功不可没,故而忍不住冷哼一声,这种狗咬狗的游戏每天都在发生,尤其以京都城的最为层出不穷,看惯了,再精彩出奇也觉得乏味,她对这个话题彻底失去了兴趣,闭口不再多言,只埋着头往前走。 走没多远,上官樰不知因为什么,又突然停下来看着高空上的白幡发呆。 “我父亲正打算将我嫁出去?”她突然这样问道。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就是偶尔听婆子们提到过。”丫鬟小心翼翼的答。 “很好。” “好!啊!小姐,你是说好吗,大人还担心你不愿意,你愿意就太好了。” “不愿意,当然不愿意,他选的人我一个都不嫁,我要嫁我自己选的人。” “小姐有喜欢的人吗,大人这么疼爱你,只要你高兴,他一定会答应的,那人是谁?” “皇帝。”上官樰看着白幡重重的咬出这两个字,眸子里跳动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芒。 二月初七,距离靖侯府的刑期不多不少还有三天。 皇帝解衣未睡,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只有三天了,太后还是没有回来。 避暑山庄和京都虽然相距较远,但早在靖侯府下狱之前,他就故意放出来废后消息,引太后回京,按行程,早该到了才是。 呼,门窗开而又合,只在眨眼之间,风声里,跃进来两抹细长的墨黑色影子。 “主上。” 跪在帷幕外的是皇帝苦心栽培的影侍,双生子影麟和影麒,两个高深莫测,不可捉摸的,如同影子般的人,即使是皇帝自己也没见过他们的面容,他们是两把最为隐秘的武器。 “母后安在?”皇帝坐起身,隔着帷幕问。 “回主上,娘娘已到了在京都百里外的驿站,明日傍晚便可进京。” “为何如此之晚?” “回主上,娘娘在避暑山庄时染了风寒,听闻废后消息,动气伤了身子,后来在半路上又听闻靖侯府之事,咳了血,为防娘娘病情加重,随侍们不得已停下銮驾,直到十天前,才接着上路。” “母后咳血?” “回主上,娘娘偶感风寒,经过太医诊治本已无大碍,后来之所以咳血,惊闻变故,心绪起伏只是小部分原因,而最为关键原因的是有人在娘娘的药膳里动了手脚,加重了娘娘的病情,以拖延銮驾回京。” “是上官复。”不是疑问,是肯定。 影麒知道这个问题完全可以不用答。 “为了不引起上官复的警惕,奴才们不敢贸然出手处决那个太医,而是暗中替换了药材,治好了太后娘娘的咳疾,所以这才耽误了时间,未及时禀告主上,是奴才们的过错。” “办得好,母后现在身子如何?” “回禀主上 娘娘已无大碍。” “好,你们接着暗中保护娘娘,务必保证娘娘安全入宫。” “是!”二人同声答应了一声,紧跟着一阵风声过后,大殿之上便只剩下皇帝,他挑开帷幕走到床边,有些忧虑的看向远方,而宫闱深深,他所能看到只有眼前的蝇营狗苟,至于远方除非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否则,永远不会知道远方有什么,而这一步一步,步步惊心。 清晨,乔保颐和黎明的第一抹阳光一道进入殿中,他瞧见皇上眼底下有一圈青影,心想:皇上昨夜定然又没有好好安歇,不由轻叹了口气。 伺候皇帝梳洗完毕,乔保颐立刻着人端上来熬制好的的甜汤,皇帝这些天来是越发清瘦,是该补补了。 “陛下,时间还早,先用点甜汤,暖暖胃。” 不待皇帝开口,殿外便有太监跑来禀报。“陛下,上官大人入宫了,靖犯人伍真也已经到了午门。” 皇帝闻声,猛地站起,而又缓缓坐下。 行刑之期还有三天,上官复这是要做什么,他要提前行刑! “保颐。” “奴才在!”乔保颐知晓一切,自然知道其中干系,强做镇静,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慌。 “传书给给麒儿和麟儿,要他们务必晌午前护送母后入宫。”皇帝用只有乔保颐听得到的声调迅速吩咐完,转而高声言语其他。“今天早膳都有什么,通通呈上来吧。” “是。” 上官复进来的时候,只见皇帝坐在软塌上,气定神闲的喝着银耳粥,桌上琳琅满目的摆满了各色小吃。“陛下今日看来心情不错。” “天妃娘娘薨了后,这还是头一遭,丞相大人有事稍后再说,难得陛下今日胃口不错。”乔保颐便立刻迎到上官复,小声说道。 “参见陛下。” “丞相大人来了,来人,快赐座。”太监拥着上官复落座后,皇帝顺手将一蝶松子糕递给了他“爱卿来点?” 松子糕接过来后,上官复没有要吃的意思,随手搁在肘边的桌子上,只一边气定神闲的品茶一边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皇帝。 接下来,上官复就那样坐着,漫不经心的看着皇帝的手一个劲儿往杯盘里捞食儿,津津有味的将桌上的十几蝶点心细嚼慢咽的吃完。 看看外头,已经是日上三竿,皇帝这顿早餐吃得够漫长。 “那松子糕,丞相怎么一点儿没吃,这是宫里新来的大厨做的,味道可是一绝。” “难得陛下如此喜欢,既如此,这糕点微臣更不敢收了,还请陛下享用吧。”上官复将先前皇帝赏赐的糕点递了回去。 由来,皇帝赏赐东西,不论好坏,臣子都只有领赏谢恩的分,那有退回的道理。 殿上的气氛有些诡异,皇帝和丞相,皇权和相权,在暗中激烈厮杀,但那厮杀的声音,只有少部分人听得到。 “也好!”还不是可以撕破脸皮的时候,这张昏君的面具还得接着戴下去。“爱卿若想吃了,朕再命人给爱卿做。” 皇帝装傻充愣,好似不知臣子将皇帝赏赐的东西退回是一件大不敬的事一般,反而兴冲冲的将糕点接过了来。 直看着皇帝将一蝶点心吃完,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满,上官复才像个真正的赢家,满意的起身,道“陛下,靖侯府的人已经押到午门了,陛下要亲自去看看吗?” “这刑期不是还有” 话说到一半,触到上官复严峻的眼神,乔保颐立刻收住了口。 “这就到日子了啊!”皇帝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到日子了,陛下。” “朕当然要去,伍真害死了爱妃,朕一定要亲眼看到他生不如死的下场。爱卿先去,朕更衣之后就来,朕不到可不许先开始。” “微臣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五章 风波(上) 上官复转身走后,皇帝信步走回内室,到了没人的地方,身子一弯,扶着墙将刚才逼自己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陛下,您怎么了,宣太医” “别喊,朕没事。”皇帝喝住惊慌的乔保颐,自己取出手帕擦拭干净嘴角,眸子内闪动着奇异的光辉。 上官复居然堂而皇之的将刑期提前,倘若母后晌午前未能进宫,则所有努力,付之一炬,而且,群狼环伺之下,他又该如何保住靖侯府。 计划被全盘打断了,一切都得重新筹划,而且,刻不容缓。 乔保颐看着皇帝紧锁的眉头,也跟着着急,汗水大滴大滴的滚落。 过不多久,上官复便派人来的太监催促。“陛下,丞相大人差奴才来问,您何时移驾午门监刑。” “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按下心头的焦急,镇静道“给朕宽衣。” 午门前,那方巨大的灶台像头巨兽一样蹲伏着,灶高一丈,巨大可与一座宫殿比争,灶上架着的那大铁锅,黑光粼粼,立在地上往上看,就仿佛天上的一朵乌云压了下来。 文武百官到了大半,这些人中多是上官复一党,因着靖侯府的垮台窃喜不已,脸上跳动着藏不住的笑意,而又还故作矜持的极力掩饰着,摆出一派肃穆庄重的姿态。 伍真等人被反绑着摁在大灶边,只等着水开了,便会被一个个丢进锅里活活煮烂。 灶台中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一下一下,烤灼着年轻皇帝的心,他看似慵懒的半倚在龙椅上,心里的一根弦却绷得笔直。 “陛下,水沸了。” “沸了。” 一颗冷汗划过皇帝的背脊,带来沙砾一般的摩擦感,有些生疼。 上官复立即吩咐“来人,先把伍真扔进去。” 皇帝很不高兴的喝住正要上前的护卫“退下!” “陛下”上官复。 “爱卿!”皇上语气懒懒的打断上官复,似是控诉,似是哀求“朕等了这么久,可不能就这么玩。” 玩,他说这是玩。 上官复喜欢这个字,玩,可不就是玩,翻云覆雨,玩弄天下道义。他暂且收住对伍真的杀心,毕竟对于伍真这种不怕死的贱骨头,折辱他远比一刀杀了他要有趣得多。“那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表情很是认真庄重。“有了”他兴冲冲的“转玉笔吧,转到谁就是谁。这岂不更有趣!” 上官复欣然点头,目光瞥向伍真,讥讽嘲弄,这个满口家国大义的人,誓死忠君爱国的人却被自己追随的君主以这种儿戏的方式杀死,真是可悲。 皇帝兴奋的命人把靖侯府的人排成一个圈,然后叫近侍太监拿着御笔站在中间。 “陛下,可以转笔了吗。”太监问。 皇帝的点子层出不穷“急什么。来来来,众爱卿都猜猜,会转到谁,猜中了,有赏,猜错了么,嗯,丞相,你说说,该怎么办。” 上官复想了想,反问。“陛下觉得呢?” “猜错的人,一并煮了,如何?” 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哈哈哈。”皇帝被众人惊慌的神情逗得一乐。“瞧你们,胆子都去那儿,朕不过开个玩笑。” “哈哈哈。”上官复也跟着笑“那猜错的人,罚俸一月?” “你们的俸禄都是朕给的,朕要你们的俸禄做什么。没意思,没意思,换个花样。” 大理寺卿曹安想了想,开口提议道“陛下,不如罚猜错的人进献美姬一名,进献之人必须得是倾国倾城之色方可,如何。” 皇帝用余光轻轻看了眼上官复,稍稍迟缓了片刻,点头应允。“曹爱卿提议甚好,就这样办。” “好,开始转玉笔。” 玉笔开始转动,第一个被选中的人是靖侯府的老管家,笔尖转向这个耄耋老人时,他似乎微微吐了口气,好像为此感到轻松。不待侍卫上前拖他,他自己先站起来,看了一眼伍真,便自己往锅炉走去。 侍卫们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跟在后面。 老人走到高台,往下看,锅口热雾漫天,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到,咕咕的沸水声充斥满耳畔,只站了片刻,脸面就觉得一阵灼痛,似乎在被滚烫的砂石摩擦着脸皮。 “下去!”见他不动,侍卫们赶紧抓住机会在皇帝面前展示威风。 老人最后再看了一眼伍真,纵身投进大锅里,扑通一声声响后,人在锅里扑腾了几下,很快化成一块糜烂的骨肉。 皇帝远远的惦着脚尖扶着太监的肩头往这边看,心头轻颤,面上极力装出兴味索然的样子“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侍人尖着嗓子告诉他“陛下,这沸水厉害着呢,人一掉进去,那马上就熟透了,自然是不会再发出什么响声的了。” 皇帝闷闷的坐回龙椅,脸上很不高兴。“那这还有什么意思,还没斩首来得好看。” 近旁的太监和宫女见皇帝龙颜不悦,连忙跪在地上请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沉着脸不理会。乔保颐急中生智,连忙提议道“陛下,不如把水温调低些,这样人掉下去,不会立即毙命,待人扑腾时就有看头了。” 皇帝重又兴致勃勃。“还是你这个老东西贴心,去去去,就这样办。” 乔保颐快速的跑下高台,向上官复传达圣谕,上官复远远瞧了皇帝一眼,有些犹豫,这一锅水,想调低温度,花费的时间必不会少,他用眼睛询问对面京都城防营的营长曾斌。“太后今日当真进不了京都城?” 曾斌亦用眼神回答。“属下肯定太后今日绝对踏进不了京都。” “陛下发话,尔等还不照办。”转身,上官复高声吩咐负责施刑的廷卫。 廷卫停止了鼓风,又把灶中的柴禾退出来了大半,等了许久,锅里的沸水才停止冒泡。 上官复如此配合,皇帝反而更加不安,他那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分明告诉皇帝他胜券在握。 他的胜券是什么?皇帝余光看向宫门,心缓缓的下沉。 又过了许久,玉笔重新转起来了,笔尖指到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投入半沸的水中,或是靖侯府骨子里便有不畏生死的傲气,奔赴汤锅的人,没有一个有半点的犹豫。 只是,一旦落进了滚烫的水中,周身皮肉皱缩,拧成一团一团的,如千把生锈的刀在皮肉里游走,一时半刻断不了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施刑的人还是免不了一番凄厉的嘶喊,挣扎,好半天才会得以解脱。 糜烂的骨肉浮在水面,发出一股股浓郁的腥甜臭味,刺鼻难闻,令人反胃,在这种气味中站久了,只觉得口鼻中被塞进了一块块蠕动着蛆虫的腐肉,说不出的恶心,难受,后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百官们面色一律变成了菜青色,在天子面前,想吐而不敢吐,想走而不能走。 皇帝和上官复这边,早有宫娥燃起了五六个香炉,围在两人周边,将臭气隔挡开。眼看人越煮越少,皇帝的心也越沉越深。 他的目光和伍真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呼,那是玉笔转动时,搅动空气的声音,听来像风的幽咽。 犯人已经处决了大半,但显然对于一旁的看客来说,之前的那些人都是可有可无的小配角,这场戏伍真才是唯一的主角,那么现在,主角高登场了吧。 玉笔的速度越来越慢,笔尖在在令人倍感的折磨的速度中逐渐逼近伍真,会是他吗? 皇帝不自觉直了直腰,同时脑袋飞快转动,如果被选中的是伍真,他该如何应对,他必须马上给出答案。 “这是”玉笔最终停在了伍真和与他邻近的另一个人之间,负责上报的廷卫为难起来,看向上官复。“大人,您看?” “嗯?” 廷卫马上会意,大声道。“伍真。” 空气随即躁动起来,一颗颗狼子之心在风里猎猎作响。 一阵寒意袭上皇帝的脊骨,他感到有些无力,龙椅之下,他的臣子们个个不怀好意,他们的躲躲闪闪的笑容看上去就像一如恶狼眼睛里忽闪忽闪的阴恶。 忽的,远处传来一声喊道“太后驾到。” 皇帝眸子一亮,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慌张,因为他的余光已经看到,听到这个消息的上官复第一时间向他投来了狐疑的审视。 而在上官复审视他之时,皇帝已经收拾好了惊喜之态,投过去的是张皇的目光。“太后怎么来了,丞相,你不是说,母后不知道靖侯府的事情吗?” 太后极快的闯到了人们眼中,脚步急促,华丽的衣服沾染着的尘埃,风尘仆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六章 风波(下) 因为不满皇帝作为的缘故,太后假借礼佛为名常年住在千里之外的避暑山庄,很少回宫,如今风风火火的赶回来,而且还是在这种关头,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才是慌乱的跪拜施礼。“太后娘娘千岁。” 风尘仆仆的太后的目光急急的扫视了刑场一圈,看到哥哥伍真还活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皇帝和太后同时走向对方,都沉默着,沉默里酝酿着暴风骤雨。 “母后,您怎么来了?” 母后,您终于来了! “皇帝的好大的威风,要杀尽靖侯府伍姓之人,那皇帝是不是忘了,本宫是伍家的女儿,是伍真的胞妹,也是靖侯府的伍姓之人?”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污浊,胸膛被呛得一阵刺痛,他脸色不禁发白了,但心里着实无比畅快,好险,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太后质问道。“本宫生你,养你,后宫腥风血雨不断,本宫为护你周全,费了多少心血,你怎么就敢,你怎么就狠心在本宫还活着的时候,就对伍氏一族下此杀手?” 皇帝无言,上官复不待太后示意,自己走了过去“太后娘娘,伍真谋害皇妃,欺君罔上,证据确凿,陛下不过按律论处。” 啪,太后抬手给了上官复一耳光。 一个万人之上的丞相,一个呼风唤雨的大朝臣以及一个年过半百的高傲男人被人当众打一耳光是个什么滋味,上官复只感到火辣辣的羞辱。 “皇帝和本宫在此,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太后” “你还敢造次!”太后厉声道,作势又要打下第二巴掌,上官复后退几步,到底,他还不敢公然和太后叫板。 “方才在宫外那些阻拦本宫进宫的人,是丞相大人安排的吧?” “微臣不知道娘娘所言何意。” “城防营的人何在?” 曾斌身子一颤,先看了眼上官复,方才走到太后面前。“微臣在。” “京都城防的事可是你负责。” 曾斌咬咬牙,道“是微臣负责。” “来人,拖下去斩了!” “太后娘娘”曾斌心里有鬼,早就害怕得颤抖,听到太后这样说,一下子跌坐下去,惨白着脸,不能说话。 “太后这是何意?” 太后斜视了上官复一样,目光尖锐。“京都现在的守卫已经差到有贼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冲撞本宫銮驾了,丞相毫不知情,上行下效,这玩忽职守的风气原来还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吗?” 上官复狠狠的瞪了曾斌一样,那眼神狠厉得想要吃人。“哦,有人冲撞銮驾,太后息怒,微臣这就命人去彻查。” “那倒不必,一些个跳梁小丑,本宫的人已经收治干净了。” “那怎么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事,微臣一定追查到底。来人,没听到太后的话吗,曾斌玩忽职守,致使銮驾受惊,其罪可诛,拖下去,丢锅里煮了。” 太后分明说的是拖下去斩了,而上官复却自作主张改成了拖下去煮了,而关键的是廷卫们还都按照上官复说的去做,曾斌再烫水中的哀嚎声像动物的嘶叫一样凄厉尖锐。 太后的脸色变了,曾斌的下场岂不就是哥哥伍真当下面对的危机吗? “对自己的羽翼如此不留情,丞相大人担心害了人心,异日反被手中刀刃所伤。” “虽然不知太后所言何意,但既是异日之事,那微臣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事情总得一件一件的做,这不,眼前的事还没了解呢?” 太后转向皇帝“皇帝,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对伍家人斩尽杀绝?” “娘娘,自开朝以来,便有后宫不能干涉朝政的规矩,这事,娘娘插手,有违国法。” “国法,你上官复眼里还有国法?平坦光明的大路你不愿走,你说的法是我大梁的国法,还是你上官家那些个舞弊弄私,蝇营狗苟的手段。” “太后” “你如此迫不及待,心狠手辣的铲除忠臣义士,是心里害怕了吧,手上血迹斑斑,心中劣迹累累,是不是梦里听闻花叶之声,也会陡然坐起,惊战不能入眠,想用杀戮来掩盖自己的恐惧,想用鲜血来冲刷自己的丑恶?可你以为,天地正气是一只鼬鼠玷污得了的吗,你以为,头上三尺的神灵,是一个龌龊小人可以蒙蔽的吗?邪不胜正,造化之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古往今来,为恶之人,谁有好下场?” 伍氏一族的傲气,正气,血性,刚烈,又被太后演绎了一遍。 “臣一心为国,问心无愧。”上官复强作镇定。 太后只觉得无比可笑,扭开头,不再正眼瞧他。“陛下,伍氏一族,你当真非杀不可?”她冲着皇帝,再一次重复。 上官复昂然上前一步,站在太后与皇帝中间的一侧,声音颇有威严“君无戏言,太后怎可因一己之私,而让社稷之主失信于天下。” “丞相,不如,”皇帝就坡下驴,正要说“不如就免去伍真的死罪吧。” 话还没出口。太后却一声大喝,打断了他,也打破了他的全盘计划。“萧珏”不是“皇帝”,不是“珏儿”,连名带姓的呼喊,愤怒堆聚在山巅,绝望沉积在峡谷,决裂横亘在正中,皇帝知道,太后这一声痛心疾首的“萧珏”喊出口,在她心里,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就是断了。 皇帝脸色惨淡,袖中的手牵起心在微微颤动,几乎就要伸出去扶住眼前因悲愤和失望全身颤抖的母亲。 “太后娘娘。”上官复很快从太后的那一声大喝中回过神来,正色道“纵然是皇帝生母也不可直呼天子姓名,娘娘此举有辱国礼。” 太后凄然一笑,泪水划过脸庞。 “来人,送母后回宫休息。”皇帝高声吩咐。 此刻,太后的头是低垂的,不去看上官复,临了,临了,若还要见到这样虚伪阴恶的嘴脸,简直会有种要被鞭尸的羞辱感;也不去看皇帝,被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刺得太痛,太悲,太失望了。她最后只瞧了眼哥哥伍真,两人相距有十五丈,她被泪水朦胧的眼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来扶她回寝宫的宫女已近在咫尺,她忽的重又抬头看着皇帝,眼神冷静决绝。“皇帝,你我终究母子一场,最后,只求陛下按国葬礼数许我这老妇一场大赦天下,如此,你我母子缘分也就尽于此了,年逢忌日,汝不许以儿子之身祭拜,否则,老身死不瞑目。”她的嘴里发出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在她口中被咬碎。 皇帝就那么看着,太后的身体像一片秋天的落叶缓缓向后倒下去,一道阳光斜射过来,正好跳进他的眼中,阳光并不刺眼,但他还是觉得一阵大眩晕,耳边嗡嗡的作响,两眼发黑,意识茫然混沌。 好久 “太医,快叫太医”上官复大声咆哮。 太后的贴身侍女大哭不已“娘娘,娘娘。” 皇帝上去,推开侍女,把太后尚有余温的身体用劲的搂在怀里,看见黑血正从她的口鼻眼儿中不断冒出来,才知道,她早就在嘴里藏了剧毒。 众人忙成一团,而皇帝静静的仍将太后的紧紧的抱在怀里,脸贴在她的鬓角上,没有流泪,一动不动,埋没在一种宁静的,深沉的,凝重的伤痛里,这种孤寂的伤痛把他和周围的一切分离开了。此岸人声喧闹,光怪陆离;彼岸灯火阑珊,寂寥无声,他独坐在一方危石上,不言不语。 皇但他的心却剧烈的颤抖着,脑门开始发昏,发热,发涨,心脏的跳动极为缓慢而幅度极大,好像天地一次的闭合与分离。他试着调节呼吸,却觉得吸入的空气搅得胸口十分疼痛,仿佛空气里藏着一把把抹了辣椒的小刀从他的喉咙开始划拉到她的心肺。 看到太后的嘴角在动,皇帝忙俯身凑上去问“母后,您有话要说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七章 帝伤 “吾儿当为尧舜。”太后在皇帝耳畔这样说道,说完,她的身体缓缓铺展了开,虚软无力,明亮的阳光包裹着她的全身,然而她脸上的红潮在一点点退去,仿佛,她脸上的红晕只是洒在表面的一层红色的细末,起风了,细末便被清风一点点抚走了。 红潮褪尽,她的脸一点点沉进了灰白中。 这之后,她的人,不只是脸庞,是整个人都如同一张被火燃尽了的纸张,余留的灰烬惨寂无光。 一滴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苦苦挣扎了许久,缓缓的滚落出来,浸入她的云鬓。归于平静,归于安详,归于虚无,归于永恒。 太后薨了! 皇帝将太后抱得更紧,积聚在他胸腔里,压迫着他,鞭笞着他隐忍谋划,步步为营的那股气被太后的死击得粉碎,皇帝无力的伏在地上,从鼻子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然后,他猛地抱起已经闭气的太后,不相信她已经死了似的,一边喊“宣太医,宣太医,”一边向太医院跑去。 “陛下,陛下!”大臣们跟在他身后,乱成一片。 是夜,皇帝从一个个连环的噩梦里惊醒,在开始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但很快的,白天的点点滴滴便涌了上来,将他重重包围。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啸,乔保颐立刻走上来。“陛下,您醒了。” 白天,他抱着太后的遗体跑了好几道宫墙,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了去往太医院的路上,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 他缓缓坐起身,什么都没问。 乔保颐到希望他能问些什么。 好久,本以为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母后怎么样了。”但他问出的却是“文武百官都在外面吧!” “是的。” “传朕旨意,太后仙逝,举国大丧,大赦天下。” “那靖侯爷?” “流放南邙。” “是。” “流放南邙?”上官复接过圣旨,微微皱了下眉。 乔保颐心里冷哼,表面却只能微微安抚。“好歹是太后以死力保的,陛下那边这会儿也难受得很。” 上官复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带着圣旨离开了。 乔保颐忍着上前踹他几脚的冲动,俯首恭送他离开。 等乔保颐转回寝宫,先看到了帷幕外跪着一个人,也不知是影麒还是影麟,他们本是双生子,平时出入都是一同,今日却只来了一个。 “为何是你一人。” “禀主上,麟儿受了重伤,为防暴露踪迹,所以未能前来。” 乔保颐心想,白天京都城外的厮杀不知该有多惨烈,才会使得这来如神迹,去如鬼杳的影卫都受了重伤。 “白天发生了什么?” “城防营的人扮作山贼,阻拦銮驾入京。” 果然是这样,皇帝闭眼咬着牙,许久才平复下心头的怒火。 只听影麒接着道“请陛下降罪。” “奸相乱国,与你们何干?退下吧!”皇帝感到很累,累到说话都觉得艰难。 “不,陛下,奴才有罪。” “何罪之有?” “京都城下一战,对方人数众多,奴才们实在无力护全銮驾,只能单独护着太后娘娘一人突出包围,为了要娘娘答应跟着奴才们进京,奴才们,将陛下吩咐之事全盘告诉了娘娘,娘娘料想她若进到宫中向陛下求情救下靖侯爷势必引起上官复怀疑,这才选择以自杀成全陛下之谋。” 难怪,难怪,难怪她当时那么焦急的打断自己,难怪难怪,她临死前会说,吾儿当为尧舜。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袭上来,皇帝捂着胸口,划过脸颊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朕知道了,你去吧。” “陛下” “大人,你先下去吧!” 影麟看着乔保颐,面罩下的脸不知是怎么样的表情,过了许久,他跪下身,向着帷幕内的人磕了三个头,方才落寞的离去。 乔保颐转过头来,看着那帷幕上的影子,只觉得,那帷幕中的人和青烟一样孤独。 “陛下” “你也退下。”里面的人说。 “奴才遵命。” “公公,公公。”乔保颐刚退出宫殿,把门合上,一个哭哭啼啼的宫女就扑通一下跪在了石阶下,吓得她一惊。 等看清是皇后宫里的大宫女时,他更是一阵心慌。“秋桐,怎么了,你哭什么?” “乔公公,皇后娘娘快不行了。” 果然,是坏消息。 “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被幽禁冷宫后,一直精神恍惚,郁郁寡欢,晚饭前听说了太后自杀的事后,更是大受打击,就在方才,娘娘,娘娘想不开饮下了毒酒。” 轰,乔保颐有种被塌下来的天砸中了天灵盖的感觉。“叫太医了吗,快去叫太医啊。” “叫了,但太医说” “说什么?” “说,怕是救不回来了”说着,秋桐便又是一阵泣不成声的哽咽,别说是她,就是乔保颐也想哭了,太后刚走,皇后也跟着自杀,一天之内,两后都要离去吗。 “太医们都是干什么的,你快回去,务必让他们把娘娘救下,我这就去禀告陛下,快去,别哭了,快去。”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在,捱着跪在冷宫的院内,见皇帝进来,个个都将头埋了下去,不敢正视龙颜。看他们的脸色,皇帝就知道了,皇后之命危矣。 他已经没有心力去责怪太医,大步跨入殿内。 沉睡的记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全然复苏,皇帝想起大婚那晚,他亲手挑开她的红盖头,盖头下的那张脸,两颊上浮着薄纱似的红霞,娇艳欲滴,惹人怜爱,他不过打量了片刻,还未亲近芳泽,竟就觉得有些沉醉了。 春宵一夜,缠绵悱恻。 第二日,她比他早起,他醒来时,只见她正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穿过纱窗照进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轻轻的包裹着她,给她的全身加上了一道模糊的光晕,使得她看上去就像梦中人一样柔美。 皇帝看着她挽在手中的青丝,想到了两个字,情丝。 青丝,情丝。 那三千青丝在她指尖缠绕,绕到他心头就变成了三千情丝。 见到皇帝,眼泪瞬间在皇后的青白的脸上肆虐开来,皇帝来到塌边,握住她的手,那只手的冰寒直透进了皇帝的心里。 “皇后,你为何要如此?朕,朕” “臣妾有一夜偶然看见陛下独自立在碧荷池边沉思,眉宇之间,透着帝王之气,臣妾还以为您是卧岗之龙,异日大风起,便会扶摇而上,君临天下,是,是,是臣妾想错了。” 仿佛就是为了说出这一句话才苦苦挣扎到现在,所以话说完,皇后便毫无留恋的合上了双眼,毅然决然的将自己从皇帝余下的人生中干干净净的剔除。 皇帝仍然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直到屋内的宫女太监哭成了一团,他才后知后觉——她走了。 太后因为知他而自杀,皇后因为不知他而自杀,这深宫中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日之间都走了。 所谓帝王之路孤绝,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晨光熹微,天已经快亮了。 皇帝立在碧荷池边,裹着天际将明而未明时分的那种半透明黑色,他的模糊的身影看上去比青烟还要孤独。 听到乔保颐走近,皇帝头也不回的说道“保颐。” “奴才在!” “是朕害死她们的,都是因为朕的算计,她们才会死,是朕害死他们的。” “陛下啊。”乔保颐抹着眼泪。“您千万别这样想,这不是您的错,这真的不是您的错,如果,两位娘娘在天有灵,知道您这些年的隐忍谋划,也必然不会怪你。” “不,是朕,都是因为朕的算计” 说着,皇帝身子颤了颤,嘴角溢出了一抹鲜红。 血! 眼泪顺着乔保颐皱纹纵横交错的流动着。远处,天空朦朦胧胧的,像极了这人间之事光影杂糅,暧昧不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八章 麒麟 滁州,琅琊山。 伍思召脚步匆匆的往山顶走,天空飘着毛毛细雨,一身墨色的文衫已经被浸透了,贴着他白杨似挺拔身躯流泻而下,吞吐着凉悠悠的湿意。 他走得很急,没留神,头发叫树枝从玉冠里刮下来一缕,散在他清朗的脸颊边,在轻风细雨里微微摇曳着。 不由想起了自己离家的那天早晨,天空也是飘着这样雾纱似的绒毛细雨,他去向父母辞行时,经过一株老槐树时,一片叶子不偏不倚落在脸上,因为有雨,就黏在了皮肤上,没往下掉,他不知为何,对这片坠落的叶子生出了浓浓的怜惜,握在手里,轻轻的捏着,没舍得扔掉。 父母的房门紧闭着,离别就这样隔着一扇冰冷的门进行。 “父亲,娘,召儿走了”他说。 伍真低沉的嗓音穿过门传出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去吧。” 这一去就是千山万水,这一去就是天涯海角。 此去经年啊,但父亲最后说的话就只是“去吧。” 母亲的哭声突响起,歇斯底里,传到他的耳朵里,像钢针在一针针往他心里扎,扎进去后还不就此罢休,横着划拉,把他的心撕成碎片。 “娘” “召儿,莫问前程,但行脚下路,快去吧。”伍真催促到。 那年伍思召十一岁,作为靖侯伍真的长子,他本该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然而因为一个过路老道的一句谶语,他的父亲便要以近乎流放的形式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琅琊山,二十年间,不可相见。 那老道说,他天生反骨,为三逆之子,异日将会逆父,逆君,逆国,大梁山河将因他血染千里,天下百姓将因他伏尸百万。 唯一解救的法子是令他一生都远离权利。 所以,他十一岁时被送往琅琊山,十三年来,伍真既不许别人来看他,更不准许他回京,不怪世人都以为伍真无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伍真的儿子。 可当靖侯府被抄的消息传来,当头一记棒喝,伍思召大梦惊醒,血脉之亲,只会被时间越煮越浓,原以为看淡了的,其实一直是心中最在乎的。 老夫子坐在一棵古松下,沐浴着蒙蒙细雨,看着伍思召快步走来,一如往常,和蔼的招呼他。“小召,你来了。” 伍思召走到他旁边,平复了一下喘息,俯首站立着。道“老师,学生是来辞别的。” “老夫知道。”老夫子和蔼的点点头,端详了他片刻,用目光指了指面前的铺开的纸笔“别时容易见时难,你我师徒十余载,你走之前,写个字送为师作个念想吧!” 伍思召顾着忧思父母亲人,未曾多想,听了老夫子的话,被勾起无限离别之意,鼻尖微微酸了。“老师,学生日后还会回来的” “人间风云,变幻无常,一旦陷入其中,许多事就不是你所能掌控的了,顺其自然吧,能否回来,不必强求,再见与否,皆看缘分,小召,你不必如此忧怀,来,写下你此刻心头所想之字。” 伍思召按下心头的感伤,提起笔,沉思起来,蘸饱了墨汁的毛笔笔尖,墨汁一滴接一滴,有条不紊的下坠,就像时间的流逝,缓慢但却不会停息,落在素白的绢笺上即刻晕开成一团团绵柔的淡云,像极了伍思召身上润湿的衣衫。 老夫子极有耐性的等着,微风吹拂,他的胡须和松叶一同摇曳起来。 过了些时候,伍思召推移着笔杆,认真的写了一个灵动流逸的“道”字。 老夫子温和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笑容,捋着胡须,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藏着几分激动“去吧。” 伍思召原以为老师会先点评一下他写的字。“老师,这字?”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他点评的不是字,却是人。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仁厚的公子啊,你就是那麒麟。 老夫子低沉淳厚的嗓音缓缓响起,拨动着琅琊山的花花草草,也拨动着伍思召的心弦,这声音蕴含着一种说不出但可以被感觉到的智慧,那嗓音中的力量仿佛是在给宿命下定义。他说“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今日有雨,山路泥泞,道虽难行,但贵在草木清华,风景绮丽,宜远游。你这就下山去吧!” 替老师送走了伍思召后,老夫子的大弟子不禁追问,“老师,命卦上说师弟为三逆之子,伍大人也嘱咐我们要将他留在琅琊山,如今就此放他下山,是否会有不妥。” 老夫子听了,朗朗道“错了,错了。” “错了?老师是想说放师弟离开是错的吗,弟子这就去把师弟追回。” “不,是命卦错了,不是三逆,是四逆!” 何为三逆之子,其一逆父,其二逆君,其三逆国,这三逆已经是大逆不道了,竟然还有第四逆。大弟子瞪圆了眼。“还有一逆?” “第四逆,逆天命。”三个字,掷地有声。 “老师此话怎讲?” 老夫子将墨迹已经干了的纸张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放进衣袖里,没有回答大徒弟的问话,头靠在古松的枝干上,只是微笑着说“这天下要乱,谁也拦不了,这天下要平,又有谁乱得了。” 快马加鞭疾行了半月,伍思召这才赶回京都。 距离刑场风波过去不到十天,太后以自杀保下伍真的余波在京都城内的给个大街小巷翻滚着,不用伍思召打听,刑场上发生的一切就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钻进了他的耳朵。 半月的风雨兼程,身体实在疲惫,伍思召找了家客栈住下,打算第二天再沿着去南邙的道路寻找伍真,不管如何,总要见父亲一面。 小儿很机灵,瞧着伍思召一身风尘,立刻为他准备好了热水。 “多谢。”伍思召随手赏给他一小块碎银,那小二便已高兴得合不拢嘴。“多谢客官,多谢客官,有事您吩咐。” 大发走了小儿,伍思召解了衣带,跨进浴桶中,热水漫及他的胸膛,被风霜吹打得寒冷僵硬的肢体,像一滴墨汁,滴到了水中,开始极慢极柔的舒展,半月来,大半时间都在马背上颠簸着,舒展开的身体隐隐传出阵阵酸痛,经过热水的抚摸,酸痛感又渐渐转化为深深的疲劳,生出无限的困倦。 他没有抵制那翻涌的睡意,将澡帕拧干了,放在眼睛上挡住光线,靠着桶沿睡着了。 好长的一个梦,可醒来又全然想不起梦里都发生了什么,只是记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热水已经完全冷却了,在木桶上靠得太久,脖子僵得厉害,手脚也是。 他抬手拿下搭在眼睛上的手帕,却摸到了一把泪水。 是在梦哭了?他看着被泪水沾湿的手掌,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苦笑。 伍思召在大堂随便吃了点东西,看看门外,时间还早,方才睡过一觉,现在也不觉得太疲惫,便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冲动。 他本来只是打算在京都街头转转,走着走着,一抬头,却发现“靖侯府”三个字高悬在眼前,十三年没回来了,可记忆深处对回家的路却清晰得很,甚至可以越过他的大脑自行调动双腿往这儿走。 大门上贴着封条,宅子外面门可罗雀,昔日声威赫赫的靖侯府就这样独自在晚霞里萧寂,像极了一个骑马走向夕阳的落魄英雄,落在脚边的影子,写满了哀怨和忧郁。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几次告诫自己应该离开,但伍思召还是任性的翻墙进入了靖侯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九章 兄妹 阳光呈柱状斜穿过宅院,被雕琢过的房梁,门窗所切割,变换成各种形状,在庭院里铺展出一地的斑驳,亭亭如盖的碧树下,光与影的交替,毫无章法,只是极致流畅,轻柔的黑影,明亮的光斑。此刻倘若把周围的阳光都抽去,单单留住这一地的光斑和树荫,那就可以完全像是天上银河落下来的一截。白墙红瓦泛着典雅的光泽,精心修护的盆栽排列在墙角,分享着经过墙体调和过的阳光,鲜花被染成了彩玉,绿叶被染成翡翠,点缀出一院的明丽清幽。假山上的藤蔓繁密青嫩,纤柔的碧绿似乎在流动,偶有清风拂过,枝叶摇曳,如波浪一般层层波动,更显灵动。假山对着的湖面,不时跳出来几条红色的鲤鱼,带起的水花反射阳光,仿佛一朵怒放的合欢花,鲤鱼的鳞片同样也反射出红色的光辉,美丽撞得人眼睛眩晕。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小到门帘卷起的形状都和记忆中的毫无差别。熟悉感,一股从他的骨髓里溢出,一股从他的毛孔钻入,在他的身体里交融,膨胀。 如此的熟悉,就像从未离开一样。好像,他昨天还在这里仰望星空,好像,他今天早上便是在这个宅院的某一间屋子里醒来,好像,他刚刚还和小妹在湖畔折荷叶反而是琅琊山十年的生活变得不真实起来,就像一个不知那个时间做得一个已经遗忘了具体内容的梦。 伍思召跪在地上,用手掌轻轻的抚摸着青石板,泪水轻易的撞开他的眼帘一滴滴滚的落到从石缝里的长出来的野草上。“我回来了,娘,爹,恩儿”他呐呐自语,无声哽咽。 宅院无言,花草无言,跳跃的鲤鱼亦无言。 院子偏西一角突然传过来咚咚声,有人进到了院中。 伍思召警惕的站起身,抹尽脸上的泪水,快速躲到房柱后,探头往外看时,看见走来的是一个生得玲珑温婉的女子,她是从后门悄悄溜进来的,合上门后,站在那儿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便跪倒在地上,掩面呜呜哭泣起来,泪水从她捂着眼睛的手掌指缝间不断溢出。 伍思召仔细得打量了她许久,记忆咬破了一道水堤,漫天洪水一泻千丈,把他卷到了一个极速旋转着的大漩涡中。 恩儿,小小的,肉嘟嘟的恩儿,花谢了也要哭鼻子的小恩儿,他唯一的妹妹,总是会跟在他的身畔嘤嘤呼喊他,开心时,奶声奶气的说个不停,伤心时,用他的衣袖搽鼻涕眼泪。 在他被父亲关禁闭时,她会跟着大黄狗钻过狗洞去给他送吃的,她把热乎乎的鸡腿藏在怀里,弄得胸前的衣襟全是油渍,终于爬过的狗洞,拿出鸡腿时,早沾满了黄泥,根本无法下口。 但她的脸上分明是满满的骄傲,明明白白的向她的哥哥宣示,他有一个多么能干的妹妹,沾着黄泥的脸因此而笑成一朵绚烂的鲜花,一边说“哥哥,快吃,快吃。”一边用花爪子抓着鸡腿往伍思召嘴里送。 他盛情难却,勉强咬一口,差点没崩掉一口小白牙,只好趁她和黄狗玩耍时偷偷把鸡腿扔掉,假装是被自己吃完的。 她这才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一样,心满意足的从来路溜走,他望着她,两截圆乎乎,软绵绵,白藕般的小腿一前一后耸动,慢慢爬走了。 “恩儿”伍思召喊着她的名字走出柱子,把还在哭泣的人惊得瞪圆了眼珠。“恩儿”他又呼唤了一声,离她只有两步的距离,但他就停在了那里。 伍思恩张着嘴但没发出声音,泪眼朦胧,久久的凝视着他。他的音容早不是往昔的模样,十年分别他已从男孩长成了俊雅阳刚的青年,甚至可以说是成熟稳重的男人,星辰大海般深邃的眸子透着风雨洗磨过的沧桑感,当着双眼睛看到伍思恩通红的眼睛时,那白杨似的身躯便在这忧伤的氛围里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都在岁月里各自成长了,变化了,而长久的分离,使这些变化在彼此看来就如同沧海桑田一般巨大。唯有那剪不断的血脉亘古不变,让他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生出一种直抵心底的熟悉和亲切。 “恩儿”同样的称呼,从不同的人嘴里发出来是不同的。 “恩儿” “哥哥,你是哥哥!?”她忘了哭,把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有哥哥回来了,就站在她面前的念头,巨大喜悦把她的心怀填得满满的,甚至有些无法承受,以至于感到有些痛苦。 这一刻,她期盼了太久,久得已经不敢期盼了。 伍思召走上前,搂住她,她长大了,不止长大了一倍,但把她拥进怀里时,他就觉得她还是那个四尺不到的水嫩嫩的小小瓷娃娃。 兄妹俩相互拥抱着彼此,曾经幻想过万千次的相遇,以为会是多么激动欢喜,会有多少倾述呼唤,真到了,竟是组织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许久之后,伍思召才问“恩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听闻靖侯府的人可是全部被抓了的。 伍思恩似有些羞涩。“我一年前出阁了” 出阁了,恩儿居然都已经嫁人了,可惜啊,不知她一身红妆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子。 “爹爹的事皇帝单单怪罪了靖侯府,未株连其他,但我的公婆还是担心会被牵连,将我关在府内,不许我去探视,直到十天前爹爹被流放南邙,案子尘埃落地了,我才得以自由,哥,我想爹爹,我是个不肖的女儿,他出了那么大的事,可我,连去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不,别这样想,恩儿,哥庆幸你的公婆阻拦了你,当时的局势,你见了父亲又能做什么呢?那些事本应该是我来做的才是。” “哥哥,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找父亲,押送那么多人,走得慢,我还跟得上,即使救不出父亲,我也要陪他去南邙。” “啊!”伍思恩先是惊呼了一声,继而沉默的垂下脑袋。再抬起头时,她柔弱脸上的坚定让伍思召心头一紧。“我也去。” “不!”伍思召想也没想,一口否决。 伍思恩不争不抢,平静里高高托着决不退让的坚定。“我一定去。哥,你知道吗,爹把你送走后不到五年,娘就因为忧思成疾而走了,她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一定不要让我们家散了,可是我那时心里恨爹爹,恨他因为一个过路老道的三言两语就把哥哥你送走,恨他不准娘去探望你,致使娘抑郁而终,所以我在府中时就不愿和爹爹多见面多说话,出嫁后更是找理由不见爹爹,可是,可是,我现在想见,却是见不到了。所以,哥,你带我去吧,我想见见爹爹,我不是个好女儿,我,我怎么就会恨爹爹呢?” 伍思恩的字字句句都扎进了伍思召的心窝,他背对着她,不能言语。 “哥,你拦不住我,如果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是要去的。”伍思恩下最后的通牒。 伍思召转过来看着她,她的果断令他欣慰又心碎“可是,此去南邙岭的道路恶劣难走,你的身子”他担忧的目光落在伍思恩明显隆起的肚子上。 这是她的软肋,她被击得心肺破裂,血色尽无,一片凝重的惨白。伍思恩突然奔上旁边的假山,纵身就要跃下。“我不要孩子,我要爹,我要娘,哥,我要我们一家在一起。”伍思召拼命把她抱住,她在他的怀里死死咬着他的衣服,全身颤抖。 “好,哥带你去,恩儿,我们去找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这样,哥难受别这样。”安抚了半天,怀里的人才逐渐平息下去,松开了嘴,伍思召胸前的衣服早破了两个洞。 伍思恩给公婆留了书信谎称自己去水月庵小住,要他们不要来找,过几日,自己便会回去。 要带上恩儿,行程必会大受影响,时间能抓紧就要抓紧,伍思召当下改变了在京都城留宿一晚的念头,请人雇了一辆马车,踏着一地残血似的夕阳,驶出了京都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章 择后(上) 人说,吃了端午粽,才把寒衣送,虽然已经是开春了,夜晚的天气却还是寒意料峭。 那夜皇帝在碧荷池边站了半宿,回来人就病倒了,额头滚烫,烧了一天一夜体温才退下,如今大半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伤寒病却也还未见全好,苦药还是得一碗接一碗的喝着。 “陛下,该吃药了。” 皇帝接过药,抿了小半口,皱着眉说了句。“真苦!” 之前病得重,味蕾有些麻木,还不觉得这药十分苦,现在病好了大半,才知道这药真是苦极了。 但皇帝还是仰脖子将药一口气喝完。 乔保颐接过空碗,神情有些悲伤。皇帝不吃药,他担心,可看着皇帝像完成不得不完成的责任似的喝下苦药,他又觉得心疼。 “陛下,您让老奴查的事,老奴查好了。” “说。” “禀陛下,那个女子是上官复的女儿没错,名唤上官樰,十四年前嫁给了瑞王爷,四年后,瑞王爷因为谋逆之事暴露,先帝盛怒之下,命人抄了瑞王府,府上男丁后来都被处死了,而女眷一律充为了官妓,”有道异光自皇帝的脸上闪过,但快得叫人捉不住,乔保颐顿了一下,见皇帝没打算提问才接着说“上官樰在被发配到定州的暗香楼,在那儿待了快三年,七年前才被上官复救回,回来后,性情大变,公然在府中集养男宠,沉溺于声色犬马,时常半夜出府,混迹于各大酒楼,一掷千金,与陌生男人通宵饮酒,那夜”说道那夜,那香艳的画面又冒了出来,偏偏皇帝也不知作何思考,竟在这时轻轻的抿了抿唇。 非礼勿想,非礼勿想,赶走脑袋里的图景,他小声把话说完“那夜,陛下遇到的人就是上官樰。” 那晚,她近身亲来,皇帝本来是躲得开的,只是在看到她的眼睛时,他却迟疑了,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自我毁灭似的悲壮意味儿。 人世间有很多这样的人,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被现实的浪潮狠狠击中,从此从天堂跌入地狱,而当他们发现自己连爬回人间的机会没有时,他们就会选择一头栽进更深的地底,在自我毁灭中寻求一种悲剧似的快感。 当年的瑞王爷谋逆之案,京都城闹得沸沸扬扬,那时萧珏已经懂事了,光听别人议论都能听出其中的大有端倪,不必说,不过就是帝王家演烂了帝王驭术罢了。 对于帝王来说,臣子有没有真的谋逆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他若想谋逆的话,他是否办得到,若是,那他就得死。 “七皇叔的案子,当年是谁主审的?”问出口,皇帝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多少年的陈事了,就是有冤屈,他也是不能动的,毕竟那可是他的父皇亲自裁夺的案子,这后面关系着皇族尊严,还有手足人伦。 有些东西,一开始错了,就得让它永远错下去。 “是上官丞相,那时,他还是刑部侍郎,因为是王丞相眼前的红人,在王丞相的推荐下,先帝着他主审瑞王府一案。” 所以,是他的父亲亲自毁掉了她的天堂。 那么她现在的放浪形骸除了是自我放逐外,还是一种对上官姓氏的恶意玷污和报复? 皇帝扶着下颔,陷入了沉思,乔保颐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安静的立在一旁,不敢多语。 这么出神的模样是什么意思,陛下莫不是看上那上官樰了吧,这可要不得啊,莫说那上官雪曾沦落青楼,千夫骑过,单说她是瑞王爷的遗孀,按辈分是萧珏的皇叔母,两人就不可能。 一定是多虑了,一定是多虑了。 可是,陛下为什么还是这副入神的表情? 午饭后,内使长齐锦言来面圣,说起了今年享祀先农和享祀先蚕之礼的筹备事宜,言语之间多有为难。 也不怪他为难,这两件事是马虎不得的大事,仲春之后,天子率百官祭祀农神,以祈求仓廪丰实;皇后率内外命妇祭祀蚕神,以祈求衣布充足,合起来便是替黎明百姓向天讨个丰衣足食的福祉。 但如今,皇后薨了,太后薨了,就连贵妃娘娘也薨了,后宫嫔妃是不少,可奈何品阶摆在那里,登不了场面,齐锦言就是挖空了心思也找不出能主持祭蚕大礼的人来。 他旁敲侧击的向皇帝表示自己的为难之处,不断暗示皇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齐锦言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堆,瞥见龙椅上的人面无表情,猜不出皇帝是真的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呢,还是沉溺于太后之死的忧伤中,无立后的心思。君心难测啊,一不下心雷霆之怒就会落下,若不是祭蚕大礼干系重大,而且后宫那些个繁琐复杂的事情也真的急需一个管事人出面拿主意,齐锦言都想撤退了。 “陛下,微臣无能,不知今年祭蚕大礼该由那位娘娘主持妥当。”委婉的不行,只能来直接的了。 “往年的祭蚕大礼都是皇后主持的吧!” “是是,禀陛下,是的。”齐锦言将头重重的埋下,不敢瞧皇帝的脸。 “既如此,便还是皇后主持吧。” 一股阴风灌进齐锦言的脊梁骨,顺着背脊溜下,最终摇晃着他的双腿。“这”皇后娘娘已经薨了呀。 “传朕旨意,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即日起,宣王公朝臣之女入京,凡适婚者一律入宫,由内廷司负责筛选,德貌俱佳者,赐凤冠,执后印,以为六宫之主。” 乔保颐和齐锦言同时看向皇帝,皆有些惊讶。 “怎么,爱卿有异议?” 那怎么敢。“微臣遵旨。” “保颐。”齐锦言退出后,皇帝将乔保颐唤至身边,低声吩咐“你去找人放出消息,就说丞相府有女初成,雍和粹纯,淑慎性成,有之仪。” “奴才遵命” 走出大殿,乔保颐心里五味杂陈,皇上说的不是上官樰吧,雍和粹纯,淑慎性成,有之仪?这赞誉之词可不是这样用的啊。 皇帝择后的消息很快传遍京都,消息又很快从京都往四面八方扩散。 京都城外,七十二路红尘自远方滚滚而来,红尘里,一辆辆精美华丽的马车载着一个个名媛闺秀缓缓驶近。 不久前的腥风血雨再无人记得,京都城上的血腥之气被涌来的女郎们身上的脂粉香气一熏,人们闻得到的便只有那红巾翠袖下撩动人心的少女体香了。 立后,立的不只是一个皇后,还有皇后身后的一个整个家族,皇族外戚在历朝历代的权利场上一直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那家女儿入主了后宫,无疑也昭示着这个家族即将走进权力的核心。 听闻立后消息,上官复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在那个或将会权势熏天的家族站起来之前就把它掌控在手中。 各方名门闺秀还不断涌来,一颗颗年轻的心在浮动的香气中悸动着,路过皇宫时,车帘轻挑,惊鸿一瞥,皇宫的恢弘随即在少女们眼中燃起热切的向往之火。 只是她们不知道,她们千里而来的嗒嗒马蹄声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为她人的得意再添几分热闹的伴曲而已。 皇后的人选早已内定,在皇帝,皇后务必是上官樰,在上官复,皇后务必是衢州总兵之女。 上官复正往府邸里走,两个下人拖着一个昏昏沉沉的男人同时往外走,与他差点撞个满怀。 下人冲撞主子,按例要乱棍打死以示惩戒,两个下人伏在上官复脚尖前,面如死灰,也不敢开口求饶。上官复脸色严峻,看到倒在两个下人身后的男子裹在一条薄被子中,面色青白,发丝凌乱,露出来脸上脖子上都是紫红的斑块。上官复命令他们掀开棉被,只见被中的男子满身累累伤痕,下体只剩下一半,两胯之间的棉被浸满了暗红的污血。 “全拖下去,烧了”上官复愤怒的说完,大步跨入府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一章 择后(下) 上官复进到府中,儿子上官摩先过来拜见了他。 “那男子是怎么回事?”上官复冷声问,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上官摩穿着华贵的象牙色丝绸长袍,头发用玉冠束在头顶,横插着一根镂空玉簪,高贵俊美,拜过了上官复,他就倦倦的斜靠在椅子上,淡淡的反问。“父亲不知道吗?” 上官复气得冷哼了一声,“你做哥哥的就不能管管她。” 上官摩的神情平淡得像一碗白水。“男欢女爱,这有什么可管的,再说我这好妹妹,什么时候听过话。”他不以为然。 “她要这样胡闹到什么时候,丞相府的脸面都快叫她丢尽了。” “怎么会,我可听外面的人都在说咱们丞相府有女初成,天生丽质,倾国倾城,且柔嘉淑顺,有之仪。” 上官复狐疑的看着他。 “我查了,是小樰买通人这样说的。” 上官复还是一脸狐疑。 “父亲还不知道小樰的意思?” “她什么意思?” 到底是不够关心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那么个工于心计的人,居然还猜不出。 “她想当皇后。” “胡闹!” 上官摩品咂着茶,淡然的看着上官复,似笑非笑。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父亲自有打算,儿子不敢妄言。” “说!” “这些年来她明着不说,可对瑞王府的是却是一直怀恨在心,平常那些放浪之举分明就是刻意在给上官一族抹黑,此次亟亟争夺后位,还会是什么理由?” “她敢?” “父亲认为她为什么不敢?” “她的命是本相给的,她的一切都是本相给的。你笑什么?” “父亲还是太不了解她了,您若不信,大可扶她上后位看看,看看到时她将会如何做,不过若我是父亲,却还是会如她所愿,扶她上后位。” “为何?”上官复斜眼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目光就像是一枝射入大海的箭,在上官摩那张淡漠的脸上引不起半点波动。 官场如战场,而上战父子兵,他几次想扶上官摩进入官场来帮助自己稳固上手中的权力,可上官摩却总是搪塞推辞,拒不为官,把上官复气得几次差点没把他赶出丞相府。他本以为自己这个儿子就是那么一个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懒骨头,可每每遇到拿捏不定的事情找他商谈时,那两片薄唇轻启,吐出几句淡漠得好似白水酿成的话语,却常常令上官复为之一惊。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懒散的皮囊下有一颗深不见底的机心。 “父亲为何要扶衢州总兵的女儿上位,不过是知道衢州总兵可以为丞相府所用,对么?” “没错。” “但父亲能确定衢州总兵就没有二心,能保证他以后就不会变成第二个黄棹,在羽翼丰满后,生出置旧主于足下的野心。” 上官复眸子微寒,黄棹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背叛却是他心头一块难以剔除的羞辱。 “比起一个未知的变数,一个已知的对手,儿子觉得不足为虑,父亲以为呢?” 看不透,真的看不透,上官复挪开黏在上官摩脸上的眼睛,心里这样想着。“可为父已许诺立衢州总兵的女儿为后,若是此刻无端反悔,岂不是在给自己树敌。” “如果衢州总兵的女儿被发现与人私通,那他还有脸面追责丞相府吗?”这话淡的像杯白水。上官复自诩杀伐果断,手腕狠厉,但和上官摩这种淡淡然间决人生死荣辱的姿态相比,竟然也生出了一种说不明的挫败感。“父亲意下如何?” “如果你不是本相的儿子,只怕会是本相最大的政敌。” 一丝异光迅速划过上官摩的脸,但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抹云淡风轻的清笑。“父亲说笑了,您该知道我无心官场,何况是您儿子这件事,没可能变得了。” “哈哈哈,得子如此,夫复何求,你不爱做官,为父日后也不会再逼你了,为父去看看小樰,你且歇着吧。”上官摩的一番话很得上官复的心,他慈爱的拍拍上官摩的肩头,高兴的前往锦瑟小院。 他的身后,上官摩勾唇而笑,邪魅得像只狐狸。 “恭送父亲!” 刚走到锦瑟小院门口,各种淫靡之声便溢满上官复的两只耳朵,不用问也知道房里的人正在做什么。 上官樰瞥见父亲进来,毫不惊惶,笑盈盈的看着方才横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倌惊慌的滚下床,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上官樰这才慢慢捡了件薄罗衫子披上,慢吞吞的掀开幕帘,走下卧榻。 她披头散发,一身酒气,轻薄的衣衫下,欢爱的痕迹若隐若现。“父亲日理万机,竟也有空到我这儿。” 上官复气得要命,一把推开她,走进屋内。“来人,把这屋子内的人都推下去,剁碎了喂狗!” 一干乐师舞姬,男宠面首听了,个个吓得瘫坐在地上。 “相爷”有一个舞姬刚要开口求饶,上官复身边的一个护卫立即射出一枚袖箭,穿透舞姬的脑袋,她当场毙命。 相府之中的人犯了错,只能禁声领罚,多说话,只会死得更快。 上官樰倚在一旁,冷眼看着一群护兵进进出出,把屋内的人像拖死猪一般拖走。 “这是干什么呀?”上官樰搅动着头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副索然无趣的模样。 “从今天起,不准见任何男子!”上官复命令道。 上官樰嘻嘻笑着,漫不经心的继续玩弄着发梢。“父亲这就有所不知了,男子与男子可以有龙阳之好,女子与女子就不能行闺房之乐吗?” 门外的丫鬟婆子,护兵家丁全吸了一口冷气。 “无耻!”上官复大骂,衣袖一挥,将桌子上的香炉扫了出去,正中上官樰的左肩,她被砸得身子晃了一晃,雪白的皮肤立即红肿了一大片。 惊雷闪电在上官复阴沉的脸中酝酿着,但终究没有跳出来,把对面的人毁灭,和女儿对峙了一阵,他到底败下阵来,喝退所有人,亲自拿了外衫给她披上,“樰儿!”他说“别再闹了,你是堂堂的丞相之女,金枝玉叶,如何这般作践自己。” 上官樰倔强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尖锐无比“作践自己?父亲当初” 上官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大声打断道“住嘴,我说过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上官樰冷笑出声,俏皮的吹了口气,把额前的乱发高高吹起。“好好好,不提就不提,那父亲想提什么?” 父女僵持了一阵,上官复直截了当的发问“你想为后?” “没错。”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必欲盖弥彰了。 “为何?” “父亲说话越来越幽默了,天下男人那个不想当皇帝,天下那个女人不想当皇后?” “你真的只是想当皇后,还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想借后权来做点什么。”说着,上官复提手搭在她的肩头,狠狠的捏住了她的肩胛骨。 上官樰咬牙承受着。“权力是个好东西,既然是个好东西不就该能争多少便要争多少么,至于争到后想做什么,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 瞧她这幅神态,这种口气,上官复就知道上官摩说的不错,她对当年之事始终怀恨在心,她想要报复。 她竟然想要报复。 “说得好,”他像是安慰似的轻拍着那几乎要被他捏碎的骨头,吞下心头的怒火。“不愧是本相的女儿,难得你如此上进,皇后之位,为父许给你了。” 料定已经失败的计划却又迎来转机,上官樰看着上官复,吃不透他微笑里的意味。十年前那种被父亲玩弄于鼓掌的感觉涌上来,上官樰感到有点想要呕吐。“当真?” “本相的女儿自当穿着最华丽的衣服,享受最精美的菜肴,坐最尊贵的位置,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大婚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上官樰追到门边,但上官复已然大步离开。 倚在门上,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又一遍,上官樰突然扭头冲一旁的小丫鬟们大声说道“你们看,我父亲可真是个自信满满的人。” 丫鬟们那里能懂她这话里的意思,面面相觑,屋内鸦雀无声,只有上官樰的冷笑声像水蛇游弋于水中一般穿梭于死寂的空气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二章 复仇 黄历上写到,芒种日,宜嫁娶。 民间早有传言上官复有个倾城倾国的女儿,养在深闺人未识,如今正是二八年华,天生丽质,容貌和气韵还要在已故的号称天女转世的天妃黄瑞莹之上。 有了这样的传言做铺垫再加之上官复的帮扶,上官樰的上位毫无悬念。 真正让上官复花了一番功夫的也只是上官樰的容颜问题,她已年近三十,红颜半老,这几年来又放纵于淫靡声色,气韵也褪,剩余的美丽要想打动当今天子,说出来都会叫人觉得可笑的。 为此,上官复让儿子上官摩亲自去了一趟楚地,请来一位当地颇负盛名的巫医,这巫医在了解上官复的意愿后表示他的确有法子能让人重获青春。 “老朽这儿有一种蛊虫,名叫涅槃,有雕琢人骨,重塑容颜的功效,将涅槃植入令千金体中后,通过控制它们便可为令千金重塑芳华时分的身姿和容颜,彼时,令爱就如同凤凰之浴火重生,光耀四方。” “若你所说属实,天下万千宝物,本相许你可随意挑选三件。” “多谢丞相大人,不过,这涅槃入体,雕骨琢肉,虽有浴火重生之奇效,但令千金却要承受挫骨扬灰之痛。” 上官复想也没多想的回道。“无妨,小女受得了。” 巫医诺诺应和,继而道。“那就请丞相大人先找八十一名年岁不过周岁的婴孩来。” “做什么?” “施用了涅槃蛊后,需得把人浸泡在纯洁无瑕的婴孩鲜血之中,连续九日,每日浸泡一个钟头,每次使用九名婴孩的血,九九八十一,一个也不许能少。周岁婴孩之血,未经尘事污浊,配以涅槃蛊使用有滋润的奇效,便可养成冰肌玉颜。” 上官复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蛊术的实施相当成功,效果远远超乎上官复的预期,当上官樰以上官静歌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人都被那美丽撞得一阵眩晕。 那种造化主万万年来也不曾能创造出的美,古往今来,绝无可以与之比肩者,要用言语来形容显得苍白而无力,那些为世间美丽创造的词汇都不再适合于她,因为一旦动用无疑会给世人一个错误的指导,若说沉鱼落雁,那世人或许就会有这样的想法——那是个和西施,王昭君一般的绝世美人儿,而这实在是委屈了上官静歌的绝世容颜。 没有任何悬念,封后大典在芒种日举行。 十里红妆,装点了整个京都,光彩流泻,璀璨夺目,宛若朝霞落到了人间。 万人空巷,攒动的人群夹道而立,只为一睹那轿中人映在帘子上的一抹红影,而单单看到那抹红影,就已经让人群生出了无限的惊艳感,毕竟这红妆十里的场面实在太过华丽,毕竟跟那轿中人有关的传说实在太够绝美。 上官静歌掀开轿帘一角,往外看去,恍惚间,另有一支结亲的队伍与她们平行而前,是以,她的目光始终不偏不倚的落在那顶红轿子的窗帘上,一阵风徐徐吹起,不仅掀开了轿子的帘幕,还掀起了新娘的红盖头,那张脸,是属于十六岁的上官樰的,在这样的时刻,十三年前的场景如此清晰的重现,不知是梦还是幻觉,很快地,那些已经离去的事,那些已经离去的人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从沉睡中同时苏醒。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瑞王府的那段岁月也还清清楚楚的烙在她的每一寸有知觉的肌肤上,那些记忆,她没有忘,有的是忘不了,有的是不想忘,只是,却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样完完整整的回忆过去的经历,在她快要三十岁的时候,她人生经历被折成了两半,平行放在一起,此刻,她坐在去往皇宫的花轿上,一偏头,便能看到十七岁的自己,正忐忑而无不有少许期待的端坐在去往瑞王府的花轿上。 仍记得洞房之夜,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上官樰的脸红得发烫,好像全身的血都堆到了脸上,并且滚滚沸腾,而那人温厚的笑着,笑时,眼角会现出几条浅淡的细纹,温暖迷人。 “我的年纪差不多是你的两倍,如果你我中任何一个人有选择,这桩婚事本不必成。” 上官樰的心慌乱到了极点。 他接着说“但皇命难违,你我既已奉皇命结成夫妇,本王一定会好好待你,瑞王府的人也都会善待你。” 他说他会对她好,听到这个,那时的她真的好高兴啊。 往事如烟,回忆着,回忆着,泪水就漫出来了。 那时的时光走得不紧不慢,带着把自己挂在树上午睡的树懒的那种慵懒,连天上的浮云也可以轻易的睥睨它,惬意的游弋。时光易逝,韶华易老,时光带给生命的恐惧,那时上官樰丝毫感觉不到,因为到目前为止,时间还是与她齐头并进的好友,与另一个好友——空间一道,编织出一片广阔无垠的游戏天地,在这片天地里,她就像一朵开在荒野里的牡丹一样自由而烂漫。 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却一手毁掉了她的所有。 瑞王爷死后,她和瑞王府的一干女眷被发配到青楼,抵达的第一天,她就想死,用破碗割脉,流了一地的血,但还是没死成,醒来后被告知有了身孕,她就不想死了,一心想生下那人的骨血,她苦苦恳求老鸨允许她生下孩子,挺着肚子还要抢着做最脏最累的活讨好青楼的管事,吃尽了苦头孩子才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抱着孩子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高兴得甚至都感到有些痛苦了。 可没过多久,那孩子就死了,老鸨为了逼她接客,将孩子从她身边抱走,照料不周,那孩子八个月大时伤寒死了。 而直到半年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在那半年内,她傻乎乎的相信老鸨说的,只要好好接客,就能见到儿子。 果然见到了,却是在一堆死于花柳病的妓女的尸骨之间,她看见白色的蛆虫在儿子小小的身躯里钻进钻去 轰,那时,她听到了一声巨响,这种声音在得知瑞王爷逝世也响起过,而这一次,这声音更加纯粹。她终于不会再失去什么了。 她仰望天空,俯瞰大地,狂笑不已。 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居然派人来接她回府。 回不回? 回,当然要回。 归来,定要燃起熊熊大火,让一切寂灭于我之手。 落轿了,上官静歌收拾好情绪,走出轿子。 典雅的音乐在队伍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便徐徐响起,使宫墙内外到处沉浸在一派肃穆的欢庆中。盛装打扮的宫娥簇拥着上官静歌缓步走上红毯,衣袂飘举,裙裾曳地。 红毯两边,文武百官整齐的站立,眼见红衣如火的官静歌款款走来,齐齐叩拜,山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官静歌步子不停,目光直直的看向高台上的皇帝。 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她昨晚反复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次:等走到皇帝的身边,当着文武百官面用袖子中淬着剧毒的匕首刺穿皇帝的胸膛,不过,她不会杀死皇上,她甚至在身上带了解药,以便现场的大臣们可以救下皇帝,而等死里逃生的皇帝苏醒过来后,他会怎么看待这场蓄意的谋杀呢,她可是上官复一手扶上来的皇后,而且,还是他的女儿,再昏庸的人也不会愚蠢到把一匹撕咬过自己的狼留在身边吧! 而上官复又该如何在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自持,他的女儿公然谋杀天子,任他权势熏天,在皇帝的审视中,他难道不会如芒在背,想要先下手为强。 奸相和昏君,一场狗咬狗的游戏,那个会赢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厮杀必定精彩。 想到这些,上官静歌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三章 交锋 玉阶尽头,皇帝已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要去牵她。 而直到跨上最后一阶玉阶,上官静歌也没有伸出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她冷冷的看着皇帝,广袖中的右手开始往外递送匕首。 “皇后”皇帝见此,放下天子之尊,主动走到她的身旁,一把抓住了她蠢蠢欲动的右手“皇后,朕等你很久了。” 上官静歌毫不惊慌,重新在脸上堆起笑容,一边往外抽手,一边柔声道“请皇上恕罪。”只是,右手始终挣脱不了皇帝的钳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千钧一发之际,她左手捏住袖子中的毒针径直刺进皇帝的手背。这毒针本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她想好了,伤了皇帝之后就立即用这毒针自杀,来个死无对证,只留着一罐污水让上官复收拾去。 那毒针很纤细,直到右手背传来生疼,皇帝才发现那头毛似的毒针的存在,他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差点就让上官静歌挣脱开了右手。 玉台远离百官,底下的人还未察觉端倪,只有站得近的乔保颐看出了异样,匕首的尖刃乍然一现,反射出的那道寒光,差点没刺穿他的心脏。 “陛下” 皇帝侧脸瞪住他,再上前一步抓住上官静歌的左手,顺势一带,将人带进怀中,亲昵的搂住。 上官静歌还想挣扎脱身,却听到皇帝伏在她的耳畔低声喊了一声“皇叔母。” 惊讶抬头,她看到了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这双眼睛太像是那已故的瑞王爷。 “你” “勿言,稍后再说。” 皇帝牵着她向前一步,面向百官。 玉台之下,万人同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爱卿,平咳,平身。” 陛下身体抱恙吗?底下的人听出皇帝声音中的颤抖,无不担忧的往玉台上看了看。 长袖之下,被毒针刺伤的手已经黑肿了一半,这毒药性猛烈,一眨眼间竟就从手掌逼至脑髓,吞噬着他的意识,百官隔远了还看不出异常,站在他身旁的乔保颐却是瞧得心惊肉跳。 血色从皇帝脸上一点点褪去,死灰色的惨白慢慢爬上他的脸颊,很快的,汗水拖延着湿漉漉的尾巴,沿着他几无血色肌肤逶迤而下。 “各位大人,陛下的伤寒病还没好利索,不宜在外久留。礼成,摆驾凤乾宫。” “跟朕走。”皇帝暗声向上官静歌说了一声,拉着她离开了玉台。 这封后大典不过才开了个头,就结束了?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看向丞相上官复。 “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丞相都认同了,剩下的人有意见也不好说了,忙跟着跪下“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一路上,上官静歌的心都颤抖着,握着的好像不是皇帝的手,而也是自己的心,她的心是跟皇帝的手一同颤抖着的。 凤乾殿有多远,再耽搁些时辰,等毒扩散开去,就是有解药也无力回天了。 她瞥了瞥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还有夹道而立的侍人,揣着解药,却不知该如何递进皇帝的嘴中。 “陛下” 再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上官静歌避过众人的目光,飞快将解药含进自己口中,心一横,搂住皇帝的脖子就亲了上去,顺势将解药推进他的口中。 剧毒入体,皇帝的身子早就濒临崩溃,只凭着一丝不可倒下的执念咬着牙坚持往前走,脑袋眩晕的厉害,双脚的迈动不再是出于大脑的操控,而完全是一种机械的动作,每一步都如走云端,飘飘然,极不真实。 猛然被上官静歌拦下,那机械重复的动作受到干涉,断了,就再也连贯不起来。 感受到皇帝身体倾压下来,上官静歌立刻抱住他的腰,皇帝也下意识的搂住了她,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这一幕看呆了周围众人,皇帝和皇后光天化日之下竟就亲上了,而且还亲得如此缠绵悱恻,难解难分。 “都退下,都退下。”乔保颐赶忙借机将周围的人通通打发开。 “陛下你还不让开”等四下无人,乔保颐几步跳上前,推开上官静歌,将半睡半醒的皇帝扶进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面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这一记吻,吻得太过漫长,上官静歌微喘着,那种压在神经上快要窒息的压迫感好久才散去。 放眼望去,乔保颐已经扶着皇帝走进了一座宫殿,宫殿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鎏金大字——凤乾殿。 原来,已经近在眼前了! “陛下,老奴这就去找太医。” “不,别去。”太医一来,事情不就暴露了。 乔保颐着急的哭了。“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他已经吃了解药了,不会会没事的。”自顾在凤乾殿外犹豫了一阵,上官静歌还是进来了。 “你”见到她,乔保颐瞪着眼,无数字词在喉咙里冲撞,但就是连不成一句话,最后只能说出两个字“出去。” 上官静歌作势要走,皇帝的声音传了来。“别走留下。” 那话音很嘶哑,透着满满的柔弱,但却一定不是软弱的恳求或是柔情的挽留,那话里沉着不容抗拒的帝王威严。“别出去去,留下。”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完全超出上官静歌预想的范围,局面甚至变得不可理解起来,她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下一步该往那儿走。乔保颐喝他出去,她想也没想的就照做了,皇帝命她留下,她又是想也没想的就停住了。 “陛下,你觉得怎么样?” “水。” “有,老奴这就去给您拿。” 水端来了,但皇帝根本没有起身的力气,乔保颐老了,一个人也扶不动他,眼神锋利的刮了上官静歌一眼,要她来帮忙。 两人合力才给皇帝喂了些清水。 解药虽然吃下了,但毕竟不是神丹妙药,毒性一时半会儿还清除不了。剧毒依旧在身体里窜动着,身体就好像被石磨不断碾压而过一般,痛彻骨髓。 皇帝全身都是汗,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像张被打湿的白纸一样陷在红锦缎被中,轻声低吟着,发出细碎而痛苦的粗喘,凤乾殿上喜庆的红越衬出皇帝肌肤的惨白。 “你用的到底是什么毒药?” 那双和瑞王爷有八分像的眼睛盛满了痛苦,眼角沁出点点清液,那是被剧痛激发出的泪水,但那双眼睛的主人始终强咬着牙,没让清液聚成泪珠滚落,只是沾湿了他的睫毛,给那双眼睛染上几分清傲的虚弱。 就是虚弱,他也是带着傲气的。 朱丹鲜艳,但即使涂了朱丹之色,上官静歌的唇还是显出了几分苍白。“挫骨扬灰。” “什么?” “这毒名唤挫骨扬灰。” 之前,为了重获姣好容颜,上官静歌自愿种下涅槃股,承受了难以言喻的挫骨扬灰之痛,甄选施用在皇帝身上的毒药时,她便也刻意选用了这种能使人有挫骨扬灰之痛的剧毒,好使那贪恋美色的皇帝尝尝美的代价。 乔保颐身子一仰,跪倒在了龙榻边,老泪流了一地,那哭相看得人动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殿上,皇帝剧毒缠身,还受着那挫骨扬灰之痛的折磨,殿外,有太监尖着嗓子报道“丞相大人晋见!” 惊雷贯耳,大殿仿佛都跟着颤了颤。 床上的皇帝意识模糊,不知道事情的严峻还好,榻边的上官静歌和乔保颐的心却都已经跳到了嘴边。 殿外再报。“丞相大人晋见!” 要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四章 联盟(上) “我去把他拦下,陛下这幅模样万不可被他瞧见。” “等等!”上官静歌拦下乔保颐,胡乱的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又双手齐用,啪啪拍了几下,强行在他发白的脸上拍出些许血色。“不要看他的眼睛,不要多说话,只说皇帝现在不方便见他。” “唔。”也不知是被她打晕了,还是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惊到了,乔保颐显得有些懵懂,走到了大门边,接连深吸了三次,才找回老练机智的自己。 推门而出,即刻跪拜。 “老奴参见丞相大人。” “乔公公一把年纪了,又是皇上身旁的红人,这些礼数不行也罢,快快请起。”客套一番,上官复抬腿就要往里走。 乔保颐垂着头左移一步,拦住了上官复的路。“丞相大人” “乔公公这是何意?” “陛下这会儿不方便接见大人,大人还是先请回吧!” “哦,陛下现在有何不方便?” “这”乔保颐想找个借口,但脑袋里想起上官静歌的嘱咐,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上官复疑心陡起,脸色一变,严峻的威严像面墙劈头盖下来般骇人。“放肆,一介阉人竟敢阻拦本官晋见皇上,堵塞圣听,还不退开。” “丞相大人,陛下现在真的不方便见您。” 既以起了疑心,上官复那里会就此罢手,向身边内使使了个眼色,几名比乔保颐要高出半个脑袋的侍人便走了上来,有意无意的将乔保颐推攘到一旁。 “上官复,你大胆,你居然敢擅闯陛下” 剩下的话,全被侍人们堵住了。 外面的人语声,殿内听得很清楚。 嗒,嗒,嗒,上官复的脚步声在上官静歌的大脑里响动着,官靴不止是踏在大殿的地砖上,更是踏在她的天灵盖上。 那声音每响一下,她便有种大脑被木棍敲击了一下的感觉。 床上的人后知后觉,但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涣散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 嗒,嗒,嗒 一颗冷汗滑进上官静歌的后脖,在第二颗冷汗聚成前,她蹬掉鞋子,提身爬上了床。对上皇帝惊讶的眸子,她解衣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这双眼睛,真是 “闭上眼睛。”她厉声说。 皇帝随从的合上眼睛。 上官静歌还是抓起解下的腰带盖住皇帝的眼睛,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和皇帝从繁杂的喜服中剥出,衣物褪下的衣服连凤冠一起随意的丢到床边。 嗒,嗒,嗒 脚步声停。 而龙床上,撩动人心底燥热的声响起。 两具白花花的身子上下交叠着,满殿春光,仅仅瞥上一眼便足以令人血脉喷张。 到了殿外,上官复还没能从刚才的香艳画面里走出,向着金阳站立了片刻,只觉得那琉璃瓦上的阳光也满是玫瑰色的暧昧。 “丞相大人?” “咳。”上官复轻咳一声,收起失魂的表情,瞥到被那四名侍人死死架住的乔保颐,他摆摆手让他们放开了人。“得罪了,乔公公,担心则乱,方才大殿上本相见陛下神色有异,担心龙体,这才失了方寸。” 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当真没冤枉帝王身侧的宫妇美姬,堂堂一国之君,面对美色,竟然连大典礼成都等不及就转回寝殿行云雨之事。 “这事,你为何不直说,本相方才真是” 寝殿里的春光,乔保颐一概不知,对于上官复气势汹汹的进去,又随即落荒而逃的出来,他肚子里的疑云都能弹床棉被了。到底在深宫了当了几十年差,风风雨雨也经历过不少,心头的疑惑,乔保颐半点也没显露,只是用一种委屈的声音嗫嚅道:“陛下,陛下不让说” 看这委委屈巴巴的老太监,上官复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你好生伺候着吧。” “大人慢走。” 悬着一颗心,转身走进寝殿,一个粽子似的人一闪而过,眨眼就躲到了屏风后面。乔保颐下意识往床上望去,方才送走了上官复,他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些许,而这一看,全身的血液又一下子冲到了大脑中,除了一颗脑袋热血沸腾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冰凉。 床上的被子不翼而飞,皇帝横陈在云萝红缎上,一丝不挂,大婚穿的喜服全被丢在了床边。 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乔保颐赶紧到衣柜中取来一条薄毯,给皇帝盖上,瞥见遮在他眼睛上的衣带,他忙抬手将衣带拿下,皇帝清冷的目光随即跳出,吓得乔保颐差点没忍住又把衣带覆上去,那眼神真怵人。 过不多久,上官静歌就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衣服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墨黑色的头发全然散开,染着烛火温暖的金光,像截光滑润泽的锦缎一样垂在她桃枝一般婀娜的的腰背上,。 此情此景,就是年过半百,大势已去的乔保颐也不由为之血液一热。 尤物,尤物,真是人间尤物。 乔保颐顿了一下,才怒气冲冲的跳起。“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上官静歌坐到桌边,带着几分疲倦。话一出口,更让乔保颐震怒。“这副模样,你觉得我做了什么?”她的本意是皇帝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乔保颐没理解对,以为她方才当真对半睡半醒的皇帝做了不轨之举,震惊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你,你胆敢” 造孽啊! 到了半夜,那毒性才终于消解,殿内的事情不能外泄,伺候皇帝沐浴更衣的事全由乔保颐一个人跳上跳下的忙活,上官静歌坐在烛光所不及的昏暗角落里,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等一切忙完了,在乔保颐的搀扶下,皇帝着一件长衫,散着三千青丝,无限疲倦的半倚在床边,上官静歌还是不动。 两人都是长发披肩,隔空相对,没有人说话。白日的惊心动魄,生死关头都隐在了这柔软的发丝中,缠缠绕绕,缠缠绕绕,没了踪迹。 灯花跌落,乔保颐轻轻挑了下灯芯,吃不准那两人要想这样对峙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五章 联盟(下) 从初次见面开始,那个女人对皇帝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她死千百次了,乔保颐愤愤的想,是应该把她凌迟好还是车裂好。 猝不及防传来皇帝的声音,乔保颐挑动灯芯的手一颤,差点没熄灭了那盏灯。 “你想杀朕,为何?” “天下想想杀你的人很多,你打算每个人都问一下?” “因为朕是昏君,故而人人得以株之?” “既知道,何必多问。” “那为什么后来又停手了?” “你是在审问我吗?” “不是,但有些事朕必须问清楚。” “有些事,我也想问清楚。”不待皇帝同意,她便开始反卑为尊,问道“在大典上,你那是什么意思,你一早就知道我真实的意图以及我的身份,你调查过我?” “没错。” “什么时候?” “甘露大街,小巷初遇后。”皇帝并不隐瞒。 “什么?”上官静歌很久才想起来自己那夜的荒唐,愣了一下,接着冷声追问“为什么?” “在你回答了朕的问题后,朕自会告诉你。”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想杀朕?”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是因为七皇叔。” 上官静歌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走到光线下,用她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恶狠狠的瞪着皇帝。“不知有没有教过你,窥探别人的过去可是很危险的。”她现在的面容看上去比皇帝还要年轻,可这话里的训诫意味却俨然像个发怒的长辈。 皇帝嘴角微微动了动。“托皇叔母的福,今日学到了。” 听到皇叔母三个字,上官静歌神色大变,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心中如狂风过处,浪潮迭起,好半天才有所平复。“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叔母想借谋杀一事挑起朕和丞相的争斗,这算盘只怕打错了。京都城内外,千机阁,禁卫军,城防营等势力都在丞相的掌控之下,即使弑君的是你,只要丞相推脱他并不知情,那朕也绝难动得了他。” 早知道自己的父亲权倾朝野,文武百官莫敢不从,却没成想,这个文武百官之外还要加上一个九五之尊。 这样的事实让上官静歌一阵气闷,当初,上官复在把她嫁给瑞王爷后前早已和王丞相暗中勾结,想要陷害和他们立场对立的瑞王爷。 那些后来成为瑞王爷包藏祸心,意图谋逆的证据的书信其实都是上官复哄骗不知情由的上官静歌带进瑞王府的。 这就是上官静歌如此痛恨自己亲生父亲的原因,他不仅是凶手,还要她也成为凶手。 现在,他爬得越高,越提醒着上官静歌,他当年为求上位,踩在瑞王府上的那一脚,踩得有多卑鄙。 “是多值得骄傲的事,陛下竟还好意思说?”她一直都是用“你”来称呼皇帝,好不容易用了尊称,那“陛下”两字却是用一种奇怪口吻咬出,讽刺的意味尖锐得能杀死人。 “放肆!”乔保颐都听不下去了,跳出来维护皇上“口出狂言,该掌嘴。” 殿上一阵死寂,很长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话的确尖锐了些,上官静歌主动开口缓和了一下冰冻的氛围。“你接着说。” 皇帝也很宽宏大量的将这一篇翻了过去,语调和之前无异。“朕以为,对于含冤死去的亡人来说,报仇与否不重要,为其昭雪才是对其最大的宽慰,皇叔母以为呢?” 一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睛,上官静歌立刻移开目光,可移开了,忍不住回来顾盼,看到那双眼睛就仿佛看到了瑞王爷,看到了瑞王爷就仿佛听到了他的喟叹声。 他是戴着谋逆的罪名死去的,那么个清廉高洁的人却是带着污名死去的,若他在天有灵,必然是不甘心的吧。 “你想说什么?” “朕需要你的帮助,待朕收回大权,必为七皇叔平反。” 平反两个字的诱惑力一把抓住了上官静歌的心。“当真?” “你不先问问朕需要你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上官静歌用一种不可撼动的坚定态度看着皇帝。“但我需要你的保证。” “朕以为朕已经给了皇叔母保证了。”皇帝道。 疑惑了片刻,上官静歌便回过了神,是呀,给过保证了,他在她的面前撕下在这群狼环伺的深宫中赖以生存的伪装不是吗,还有什么保证会比这个更有分量。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 又是一阵沉寂。 沉寂中,榻边的皇帝突然笑了。 “笑什么?”上官静歌问。 “天要亮了。” 毕竟都是一同在黑暗的深渊边匍匐而行的人,这几个字的意味,上官静歌和乔保颐都是品味得出, 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抹鱼肚色的白。 按礼今天早晨六宫嫔妃要来寝宫参拜皇后,到时辰了,宫殿外人头攒动,站满了人,但皇后的宫殿却依旧是大门紧闭,没半点动静。 好久,那朱红的大门极吝啬的开了条缝,挤出来一个精瘦的人——乔公公。 “咳咳咳”乔保颐先咳了两嗓子,等各位娘娘的目光都聚拢来后,他才端着一副的模样说“各位娘娘先回去吧,今儿个不用向皇后娘娘行礼了。” 殿外的嫔妃宫女一律露出吃惊的神情,若是平常的见礼也就罢了,可今天是皇后入宫第一天,会见众妃嫔,是为立下规矩威信,以便管理六宫,意义深远,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呢。 在数十双惊疑的目光追问下,乔保颐没办法,只好补充一句。“皇后娘娘昨夜没休息好,今早疲乏得很。” 本来是想抚平风波,却引来更大的哗然。 只怪这“昨夜没休息好”一句实在太让人想入非非。 “什么,我听说陛下昨天下午就难道晚上也还” 覆水难收,听着各宫娘娘欲言又止的议论,乔保颐悔恨也来不及了,知道皇帝好色纵欲的名声这回更是拿不掉了。 转回寝殿,贵妃椅上的上官静歌还在沉睡,乔保颐试着喊了几句,想着她现在要起来到各宫去溜达一下,或许还可以补救一下皇帝的名声,可那榻上的人发出一声极其厌烦的“呜”声后,就跟块石头一样不动了。 造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六章 流亡 越靠近边疆,气候的变化越明显,中原温和的气候一层层被剥去,边塞特有的粗狂冷风越来越明显,空气变得干燥而寒冷,扑在人的脸上,就如同有人抓了一把冰冻的沙砾按在人的脸上摩擦一般难受。在刺骨的风,粗狂的沙尘,阴沉的愁云的三重合围下,身体即将被撕裂的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呼之不来,就悬在那儿,慢慢撕咬着人的身心,把人步步逼近绝望的顶点。 伍真戴着沉重的镣铐,步步艰难,黄沙覆盖的头发在他的额头前胡乱翻飞,一会儿被掀在这边,一会儿又被揉向那边,大风里藏着一股戾气,几乎要连人的头皮一起撕下来。 他的身后,长长跟着一排同样遭遇的人。 人群中突然倒下一个孩子,他的父亲赶紧上前,用牙齿咬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拉起来,引起一阵骚动。 好在押解的官吏很和善,招呼了一下,让大家就地休息。为首的官差又派出一个人去看看孩子的情况,一摸才发现已经断气了。小小的一具身体满身尘埃血污,躺在黄沙里,脸面朝上,眼睛只剩死白色,直直盯着灰沉沉的天空,告诉围在他周围的人他来过,只是离开得太早,太仓促,太凄凉。 官吏用一张破布将孩子的尸体裹住,就地掘了一个坑便埋葬了,整个过程,他的父亲冷眼旁观,恍如事不关己,等埋好了孩子,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在远处的岩石堆上撞石自尽了。 埋葬了小的,又来埋葬大的,父子两人的墓向着茫茫荒原并肩而立,人群中有人低声啜泣,但哭泣声很快就被人捂住了。 此情此景,哭泣声会令人崩溃的。 “伍大人”差吏头儿拿着一个白面馒头,撕成小块递到伍真嘴边。馒头是冷的,不过,送馒头的人的心却是热的。 “给其他人吧。” “伍大人放心,已经每个人都给了。馒头有些硬,伍大人多担待。” 一股暖流在伍真的肋骨间游弋。“大人严重了,伍真现在是阶下囚,得大人如此照顾,实在无以为报。” 吏头哀叹一口气,将馒头慢慢喂给伍真吃完,不经意间看到伍真的脚,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破了,半只脚掌露在外面,皮肉不断被磨烂,凝结出暗黑色的血痂,血痂又很快的被撕裂开,伤口再一次浸血,如此反反复复,前脚掌的模样惨不忍睹,黄泥,黑疤,血液,黄色,黑色,红色,交织成一种肮脏的黑光油亮,像一块几十年未曾清洗过的,出奇厚重的灶台抹布,只要轻轻一拧便会滴出散发着恶臭的油污液体,正如海上浮尸嘴里的唾液。“您的脚”官吏并不觉得恶心,而是为之悲伤。 伍真下意识的往下看,目光被枷锁挡住了“怎么了。”官吏惊讶他竟然不感到疼痛。“您不感到难受吗?” “还好。”其实是已经难受得不能再难受,到了麻木的地步。 官吏又叹息了一声,一声不吭的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换给他,伍真再三拒绝,都叫官吏挡下了“穿上吧,伍大人,穿上吧,小人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多谢。”现在除了最苍白无力的口头语言,他实在拿不出任何的其他东西来感谢他。 官吏的目光从自己的脚尖开始,沿着地面向远处缓缓摸索,寒冷的地面上难得冒出几株小草,但一律都缀满了黑黄色的泥土,绿色完全被掩盖住了,使得这些出奇顽强的生命如同泥石雕成的一样,非但没能给这块大地带来些许生机,反而更让人觉得生命羸弱无力,远处,乍现几座低矮的山丘,没有半点巍峨的气势,像极了一个个仰躺在地面上的死尸,起伏的山脉在灰蒙蒙的空中勾勒出一段段僵硬的曲线,再远些,天空和黄沙搅和得难分难解,天际的黑斑不知是乌云还是雾霭,目光到了那儿就不能再前进了。 “大人,送您到南邙后,小人想辞官回乡了。”官吏的脸始终对着那浑浊的天地,但目光是涣散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久久没有等来伍真的应答,官吏迟疑的扭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伍真炯炯有神,深沉有如沧海般的眼睛。 “朝廷让你们失望了。”他的嗓音淳厚有力,有那么一瞬间,官吏竟为自己的逃避之心而羞惭不已。 官吏踌躇片刻,轻声反问“大人忠君为国,体恤百姓,却反被朝廷驱逐,难道大人不失望吗?” 伍真扭头冲着京都的方向张望,眼睛里闪动着官吏看不懂的光芒。“不失望,”他郑重的说“希望一直都在。” “希望?这世道还有希望吗?”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社稷的兴衰系于天下每个人的身上,梁九千万人民还在,怎会没有希望。” “九千万人,有多杀人正在饥饿疾病,有多少人在被奴役,有四多少人在苛捐杂税里兢兢战战,又有多少人在浑浑噩噩,只为一己之利而苦心钻营,而剩下的,诸如大人这般的忠臣义士却又哎,大人,天下如此,九千万人又当能有何作为?” “古往今来” “有人劫囚!”一声大喝,淹没了伍真要说的话。 “这些人是伍大人的朋友吗?”官吏拔刀前先这样问了伍真一句。 伍真很肯定的回答他“不是。” “保护犯人!”他这才高举着佩刀大步走向前,其他官差闻声,马上聚集起来,站立成一堵墙,把伍氏一族的人护在身后。 “一个不留,杀。”为首的面罩黑衣人下达出冰冷残酷的命令。 两边的人也都知道,狭路相逢,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亡,于是同等拼命的冲向对方。 杀!杀!杀! 不过,两边的力量悬殊堪比小溪与大海,握在黑衣人手中的锋利的砍刀像孩子玩耍的竹蜻蜓一般极快的转动,扑上去与之搏杀的官差们就像被丢进刀海的豆腐,转眼便四分五裂。 官差和黑衣人以五比一的比例倒下,黄泥上覆盖着一层粘稠的血泊,初时像一块红玉般通透明亮,很快沾染了黄泥,逐渐凝固成一滩黄沉沉的污浊物,接着再被凌乱的脚步所完全粉碎。 被镣铐束缚着的犯人们失去了官差的保护,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惊恐奔逃,跑不出几步,黑衣人们持刀追上去,像敲碎瓷瓶一样把人一个个击倒。 “伍大人。”官吏退到伍真身边,浑身是血,伍真细细一看,发现他的腹部开了一条婴儿手臂般粗细长口子,他宽大的手掌也按压不住,血哗啦啦的流着。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伍真手脚上的镣铐。“大人说的希望,小人相信,大人要想办法活下去,把这个世界变成人可以居住的地方。”说着,瞪着快要凸出来的眼珠,闭了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为天下局之修罗道》正文 第十七章 穷途 情势紧急,伍真褪掉手脚上的镣铐,看了眼官差的尸体,立即寻路奔逃,向南邙方向狂奔。他埋着头,只有一个念头,跑。 磨烂的脚落下时,皮开肉绽,发出噗叽声,膝盖在那一瞬便会传上来被铁锤狠狠敲打了一下的剧烈撞击感,真害怕,下一步落下时,小腿的骨头就会断掉,断裂处参差尖锐,如鬣狗的尖牙,能轻而易举的刺穿肌肤,冒出来。 头是那么重,仿佛顶着一座大山,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尖叫声,好像有了形体,使山峰的重量越来越沉,但身体却如同死了几千年,骨髓都已经烂尽了,只剩下枯皮一张,轻得找不到一丝存在感。 伍真咬着牙,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拼命奔跑。 黑衣人发现了他,即刻追上去。 伍真见状,闭着眼顺势往旁边的山坡倒下去,贴着上坡,咕隆隆滚到坡底,黑衣人追过去往下看,黄沙漫天,看不见人影。“丞相说了,伍真必须死,追。” 黑衣人提着血刀沿着血迹寻找,在道路上遇到了一辆马车。 “你们是”伍思召惊恐的问。黑衣人沉默的走上前,凶恶的将伍思召从车梁上一把拉下来,挑开帘子往里看,只见挺着孕肚的伍思恩害怕得缩成一团,除她之外再无一个人。 “有看见人过去吗?” “没没有。” “有还是没有?” “不用问了,血迹是往前方去的,追。”一个黑人招呼了一声,其他人再不多留,即刻往前搜索。 伍思召确定他们走远后,飞奔到路旁的土堆后,将半昏半醒的伍真扶起。 为了尽快追上囚队,伍思召雇的是两匹马的马车,上天垂怜,伍真从山坡下滚下后,正好遇上驱车而来的伍思召和伍思恩。 伍思召急中生智,放开一匹马,刺伤后任其奔跑出去,方才黑衣人看到的血其实是那马流的。 在无人驱赶的情况下,马不会跑太远,黑衣人见到受伤的马后就会知道是上当了。 必须马上离开。 伍思恩跟着走下车,和哥哥一起把父亲扶进车内。 “爹” 伍真虚弱的瞧了两人一眼,他认得女儿,但不认得儿子,看向他的眼神是迷惑的,多么熟悉的感觉,可是,完全叫不出名字,是谁?会是谁? “爹我是恩儿。” 伍思召只有沉默,他离开时,父亲三十出头意气风发,京都靖侯爷,一言动乾坤,而今,他苍颜憔悴,风尘满面,撕破的衣服沾着污血和泥土,这些都是表面的,还可以说不重要,但是,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疲累,衰弱却充分地展示了他此刻的狼狈和颓唐。 岁月对他的记忆做了什么,或者,他的记忆为什么如此曲解了眼前的父亲,以至于现在的他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会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区别。 马车转进山林,开始疾驰,兄妹俩都微微松了口气,即悲又喜。 果不其然,不久后黑衣人便去而复返,顺着车辙印追赶马车。 山路崎岖,越往山里走,马车的行驶越加艰难。 掀开车帘看到黑衣人的身影,伍思恩一阵心惊。“哥,怎么办?马车太慢了,他们要追上来了。” 伍思召的背心,额头,手心,脚底都是冷汗。是呀,该怎么办,父亲,妹妹,已经那个未出世的侄儿的性命现在都压在他的肩上。 怎么办,该怎么办。 马车在土路上跑起来左摇右摆,尽管把马儿抽打得皮开肉绽,速度也提升不了多少,而追来的人却越来越接近,影子似乎比人还要着急,跑在人的前面,又细又长,诡异的贴着地面移动,像一柄柄长矛指向马车。 车子驶到一面峭壁下,伍思召瞥到那峭壁上有一道三尺宽裂缝,细细一看,狭缝入口处上方还悬着诸多碎石。 灵机一动,伍思召将马车转向那道狭缝,同时对马车内的伍思恩喊“恩儿,快,把爹扶出来。” 伍思恩照做,重着身子,尽量快速的将伍真挪到马车前的横梁上。伍思召放下马鞭,将伍真报到马背上,马车颠簸,两人好几次差点倒下去,幸好伍思恩在旁及时拉住。 “恩儿,你快上马。”他转而去扶妹妹。 伍思恩下意识伸出手,但马上又缩了回来。“哥,马儿驼不动三个人的。” “哥知道,恩儿,快上去。” 伍思恩看着哥哥,聪慧的她已经明白了伍思召的打算,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怎么会这样啊,刚刚重逢又要分离,上次是生离,总算还有相见的可能,这一次却或许是要死别了。 阴阳鸿沟,中间没有相通的桥梁,若做了死别,那就是穷尽一生,也不能再相见了。 “哥”伍思恩噙着眼泪,抬头道“哥,我肚子有些痛,你先上去,扶着我。” 伍思召本不是一个好骗的人,但此刻的情势实在太过紧急,眼看马成就要撞到狭缝了,他只能照做。 这是一个令他后悔一生的决定,一个将折磨他一生的决定——他爬上马背,侧身伸出手要去扶伍思恩。 然而,那双触手可及的手,那个触手可及的人却离他越来越远。 就在他爬上马背的那一刻,伍思恩用她袖子里的刀割断了缰绳,马儿陡然脱离了沉重的马车负坠,箭一般疾驰进狭缝,而马车凭着惯性继续前冲,撞在狭缝口,狭缝上方的碎石哗哗落下,轰 那声音就像天塌了一般。 伍思召还保持着反身去拉妹妹的姿势,全身如同石化,僵硬不动,只有瞳孔在动,不断收缩,收缩,然后又陡然散开,不满血丝 他一清二楚的看到,一块石头是如何的砸在伍思恩的头上,白色和红色又是如何流出。 而过不多久,她纤瘦的身躯就被落石埋了个严严实实。 啊~~ 咆哮无声 马儿飞快奔驰,两边的岩石连成两条模糊的丝带,黑色和黄色交融成一团炫目的混乱,搅得人晕眩恶心。明明是顺着风向而奔驰的,但狂风还是像刀子一样,快把人的耳朵给割下来。 跑着跑着,马嘶鸣一声,轰然倒下,口里吐着白沫,抽搐着。 伍思召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急切背起父亲,沿着狭缝往外走,入口被封住了,黑衣人一定会选择绕路到狭缝的出口阻击,他没有任何时间悲伤流泪,尽管心痛得在一阵阵抽搐,还是得不断的迈动脚步。 跑出狭缝后,伍思召背着伍真转进了一片繁茂的树林。 按理说,伍真骨瘦如柴,应该不重才是,但他背起来,就好比扛了一个巨大的青铜鼎在背上,压得他双腿都在颤抖,好几次跪倒下去,膝盖撞到坚硬的大地上,红肿青紫,像两个染了色的白面馒头,很快,馒头龟裂,浸出鲜血。带刺的或不带刺的,不停的抽打他的脸庞,手臂,脚踝,充满敌意,被抽打过的地方出现火辣辣的,鞭痕一样的红印。 穿过树林,一条土路出现在眼前,伍思召忍不住停下来,艰难的喘息,不知是幻听还是真实的,他一停下来,就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在接近。想休息的渴望顷刻消散,他接着在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