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引》 《不良引》正文 楔子 血月 楔子血月 弘道元年,大明宫。手机端 惨白的孝幛在雪风中飘荡,六宫深处传来鸣钟,那悠悠不绝的沉重丧钟宣告着国殇之痛,就如同悬挂在各个宫殿墙檐上的黑色孝带,将整座皇宫笼罩在深暗的阴霾中。 童九统领一队监门卫兵卒,在宫门的墙角又见到那只皮毛如缎的黑猫,已经接连三晚,黑猫如影随形跟着他,据说在丧期见到黑猫不吉利,童九在心里暗暗碎骂一声晦气,一脸厌恶挥手驱赶。 黑猫警敏窜上宫墙,蹲踞在高高的宫檐上,琥珀般的猫眼眯成一条缝直勾勾盯着童九,在幽暗的雪夜中让他感觉格外深寒。 童九的视线越过那只黑猫往上移,雪风吹开夜幕中的层层薄云,便看见那轮悬挂天际的血月,深红色的月光好似地狱中永不熄灭的烈焰,将整座大明宫宛如置于炼狱之火的淬炼中。 分不清是夜雪的寒凉,还是血月的令人不寒而栗,童九打了一个冷战,把衣领拉的更紧,身上的黄色甲仗套了一件白色丧服,与大明宫中的积雪一样刺眼。 三日前,高宗李治在洛阳贞观殿驾崩,太子李显于灵前继位,血月便是在那一夜出现。 大唐崇信鬼神,坊间传布神罚之说,血月乃是大凶之兆,预示人间正气弱邪气旺,怨气盛戾气强,风云剧变山河悲鸣,百妖尽出群魔乱舞。 那只黑猫也是在血月当空那晚出现在大明宫。 想到这里,童九怎么看那只黑猫都邪性的很,皇宫中的皇族子嗣与嫔妃都赶往洛阳吊唁,诺大的大明宫异常冷清,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乱子,搞不好要掉脑袋。 童九不敢怠慢,连忙命兵卒围追,黑猫仿佛有灵性,毫不惧怕兵卒的围追堵截,身形敏捷向皇宫深处前行,走几步就停下回头看童九两眼,像是要带他去某个地方。 童九一路尾随,最终到了三清殿旁的凌烟阁,黑猫跳入窗檐消失不见。 凌霄阁在大明宫只是一间不起眼的小楼,但对李唐江山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唐贞观十七年,太宗为表彰开国众位功臣,命阎立本在凌烟阁内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的图像,皆真人大小,太宗时常前往缅怀。 凌烟阁也因二十四功臣图而名满天下。 童九暗暗疑惑,黑猫为何会引自己来此? 来不及细想,若凌烟阁有什么闪失,监察失责的罪名他担不起,连忙让人传来掌管钥匙的宦官,为了以防万一还命人调派来三队兵卒,在阁楼外围成一圈严阵以待,下了死命,见到黑猫就地格杀。 部署妥当后,童九才让宦官打开凌烟阁,提着灯笼小心翼翼走进去。 童九在宫中当差已有年头,各宫各殿都了如指掌,唯独没来过凌烟阁,这里虽比不得三大殿的富丽堂皇,可自太宗起,只有当朝君王能移驾于此缅怀开国先贤。 凌烟阁内两边功臣画像全部面向北方,阁中有中隔,隔内北面写“功高宰辅”,南面写“功高侯王”,画中功臣气韵雄壮,栩栩如生,烛火之中,众位功臣眉目传神,仿若站立两侧注视进殿之人。 童九往前走,在阁楼正中的主位上见到一幅立轴画像,画中长须男子,冠带轩冕威严肃穆,王者气度跃上于纸上,览之使人心容俱肃。 见到太宗画像,童九心中惶恐莫敢直视,连忙跪地叩拜,礼毕起身却看见那只黑猫竟然上了香案,悄无声息走到画卷前,举起锋利如刀的前爪,从太宗画像上划过,只听见吱的一声,画像中太宗的身体瞬间支离破碎。 童九赫然一惊,万万没想到孽畜竟然当着自己面损毁太宗圣像,还没回过神,一阵妖风袭入楼阁,众人手中灯笼尽数熄灭,凌烟阁内顿时一片漆黑,只有殿前那双猫眼流动着摄魂夺魄的妖异之光。 咔! 黑暗中传来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碎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碎裂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响起,整座楼阁也随之在微微震动,童九惊慌失措来回张望,伸手不见五指的凌烟阁内,能看见的只有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猫瞳。 童九定下神,招呼随从兵甲警戒,监门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相互靠背围成圈,就在童九手按到刀柄那刻,两团腾起的炙焰四处蔓延,顷刻间凌烟阁陷入一片火海。 童九大惊失色,正想命阁外守兵灭火,却又听到之前那碎裂的声音,循声望去竟然是从殿柱传来。 凌烟阁由四根巨大的盘龙柱所支撑,每条柱子上都雕有一条形态各异的金龙,那四条盘龙体态矫健,栩栩如生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 其中一条盘龙好似动了一下,童九错愕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怯生生走向盘龙柱,借助冲天火光仔细查看,忽见面前盘龙竟然开眼,折射火焰闪耀出琉璃之光。 童九惊出一身冷汗,踉踉跄跄向后退,碎裂之声愈发急促,环顾四周才看见,每根盘龙柱上的金龙鳞甲飞动,龙爪张扬,每每移动身体便在木柱上留下数道裂痕,片刻便破柱而出。 摇摇欲坠的凌烟阁烈焰滔天,悬挂于两侧的二十四功臣画像纷纷被付之一炬,燃烧的画卷中亮起炙眼白光,画中人竟然飘然出画,但已不是原先所绘容貌,那些人身穿缕金圣衣,头戴吞云盔,有人生有双翼,有人形如判官,手中各持不同法器,虽然面目狰狞却有仙君之气。 童九细数刚好二十四位,神情肃穆与四条金龙站立两侧齐齐望向殿中,焚烧的太宗画像中缓缓走出一人,身穿天尊袍,额生三目,右手举鞭,左手把九气,全身被圣光围绕,身后跟随一只龙首狮身,巨目大嘴遍身鳞甲的黑麒麟,身皆为雷、电、云、雾拥护其体。 据说麒麟是神界四灵之一,谙悟世理,通晓天意,能辨善恶随仙圣出没,民间多有关于麒麟的传说,但这还是童九第一次亲眼所见,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更让童九惊愕是从太宗画像中飘然而至的那人,怎么看都有些眼熟但始终想不起。 两侧仙君纷纷向身穿天尊袍的人朝拜,那人徐徐向凌烟阁外走去,身后黑麒麟长须扭动,面貌狰狞望而生畏,寸步不离跟随那人身后。 童九仓皇间闪避不及,却见那人与黑麒麟如同飘渺云烟径直穿过自己身体,童九茫然的伸手,只剩下几缕如梦如幻的残烟消失在指间。 二十四位仙君尾随出殿,当那人走出凌烟阁刹那,突闻一声旱天雷响彻天际,阁楼外警戒的兵甲被眼前异象所惊,纷纷惊慌失措后退。 童九惊愕不已跟出殿门,抬头看见夜空风云突变,狂风大作,浓厚的黑云把整个夜幕染成墨色,风起云涌间,乌云旋转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电闪雷鸣,将整座长安城照亮。 黑麒麟走到那人身前,四足一曲温顺谦恭的埋头跪身,那人端坐于其背上,黑麒麟起身四足一踏跃入空中,剩下的二十四位仙君也各自乘上金龙飞升九天。 童九目瞪口呆仰望天际,头顶上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不再像之前那样断断续续,而是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随着那些仙君飞升入云端,顷刻间群雷奔腾,漫天雷闪划破夜空,犹如万千闪耀着白光的利刃,以雷霆万钧之势般劈击下来。 凌烟阁弹丸之地完全被雷电交织,闪避不及的兵甲悉数被雷电击中化为焦灰。 童九噤若寒蝉,终于想起在道观供奉的神像中见过那人,顿时面色惊诧蠕动嘴角。 “九天应元雷……” 话还未说完,盘旋的乌云中有光亮在汇集,越来越明亮似乎要把整个昏暗的天际撕裂。 轰! 一声足以让天地都为之战栗的雷鸣之声响彻寰宇,紧接着,一道刺眼的雷冥之光从天而降,直直劈击在凌烟阁上,楼阁与童九瞬间化为乌有。 电闪雷鸣随之骤停,聚集的乌云渐渐散去,那轮血月又重新高悬于夜空中,若不是还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的凌烟阁,和被雷电劈击留下千疮百孔的地面,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血色般的月光与漫天大火交织在一起,火光在残垣断壁的废墟上映出一团巨大的阴影,像一只邪异而阴森的猫,那阴影慢慢穿过烈焰,从废墟中走出一名婀娜多姿的宫女,双瞳如宝石般闪耀着流光溢彩的妖异,一条漆黑的猫尾没入裙摆。 缓缓消失在大明宫的深暗中…… 正月初八,灞桥。 云笈七笺有云:五腊日,五帝朝会玄都,统御人间地府、五岳四渎、三万六千阴阳,校定生人。 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城外百姓还是秉承习俗,腊八节当晚前来灞桥以干食腊祭百神,桥堤两岸百姓成群,焚香点烛,摆放腊八粥,敬奉天地祖先神明,逐疫迎春,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宋开祺拉低斗篷遮掩面容,低垂的阴影与他脸上焦虑的神色一样深重,不时回头查看确定无人尾随,才上到灞桥,抬头便看见那轮血月,赤色月辉洒落在覆盖积雪的桥面,宛若传闻中幽冥地府里那条亡魂行径的光照之路。 宋开祺凝视血月,面色泛起一丝不安,寒冬腊月又时逢风雪不止,本难见圆月,而这轮满盈的血月自从高宗驾崩起,已接连出现十夜,如今城内外百姓人心惶惶,传闻将有灾祸发生。 宋开祺惴惴不安收回目光,快步走到桥心,他约人入夜后前来密会,担心会被其他人知晓,特意选了城外灞桥,可早过了约定的时辰,但相约的人却还没到,宋开祺向桥对岸张望,并未见有人上桥,焦躁不宁来回踱步,手里紧紧拽着一枚水晶云母瓶,里面装有少许粉末,好似异常珍贵。 忽闻积雪被踩踏之声,抬头看见一位衣袂飘飘的黑衣女子,手持油伞盈盈而至,那把沉韵的油伞通体冥蓝,伞底绘有繁星点点,女子站在伞下犹如沐浴星河,只是伞沿低垂,宋开祺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宋开祺见那女子停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有些惊讶,分明刚刚才看过桥对岸,不知道女子是何时上桥。 “宋侍郎等的人有事来不了,特让我代为转告。”女子声音宛转悠扬,有沉鱼出听之妙。“侍郎深夜到此,想必饥寒交迫,我备了些菜肴,不知可合侍郎胃口。” 宋开祺一惊:“你,你认识我?” 女子并未应答,抬起的手中提着红色食盒,在宋开祺面前慢慢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宋开祺定睛一看,那双目圆瞪,面露恐惧的人头正是他在等的人,顿时惊恐万分,举起手中那枚水晶瓶,怯生生冲着女子喊叫:“走开,走开……” 惊叫声引来两岸祭祀百姓观望,只见桥心穿斗篷的男子像是发疯一般大呼小叫,而男子身前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只猫蹲在桥栏,浑身漆黑,仿佛吸尽了这雪夜的深暗。 女子丢下手中食盒,人头在雪地上滚动,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伞沿缓缓上扬,一张绝世美颜的脸呈现在宋开祺眼中,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眯成一条缝,朱唇轻启,长长的舌头舔去嘴角残留血渍。 “宋侍郎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交出来,或许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女子的声音变的阴沉。 宋开祺抖动的手还握着那枚水晶瓶,就好像溺水的人握着救命稻草,落在两岸观望的百姓眼中,他的举动如同患失心疯的病人,冲着一只黑猫喃喃自语。 “妖孽,我不怕你!” 宋开祺声嘶力竭大喊,打开水晶瓶,将抖出的粉末向女子挥洒出去,女子轻转伞柄,阵阵妖风袭来,粉尘消散如烟,当宋开祺用完最后一抹,那女子还端然站立不动,却露出凶相。 “宋侍郎既然冥顽不灵,那明年的今日,宋家后人便在此地为你祭祀。” 宋开祺一听面如死灰,转身就往桥下逃命,女子在身后也不追赶,等宋开祺刚跑出几步,突然湍急的灞水中传来一声低吼,桥身也随之震动,宋开祺跌倒在地,恍惚间从桥栏缝隙见到河下有一团阴影游过,刚站起身,忽然血红月色阴暗下来,一道浓重的阴影将其笼罩。 两岸围观的百姓异口同声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见到灞河中竟然腾起一条妖龙,在月辉下通体赤红,龙身缠绕灞桥,截断宋开祺的退路。 宋开祺也觉察到身后有异样,战战兢兢转过头,那妖龙身形庞大,头长金色双角,其中一只不知何故只剩下半截,龙身四处溃烂,已不见血肉,露出里面森森白骨,周身弥漫黑气,全然没有神物的瑞祥之态,狰狞的双目流露出凶狂暴戾。 妖龙仰头长啸,一声龙吟响彻夜空,宋开祺面露惧色退至桥栏,被妖龙咆哮所惊,手中水晶瓶掉落在地,像是想到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妖龙张开巨嘴,猛然冲下咬起宋开祺,瞬间将其撕裂成四分五裂。 百姓见到妖龙发怒,吓得纷纷四处逃窜,灞桥上只剩下那名撑伞的女子,妖龙将宋开祺支离破碎的尸身丢在她面前,女子回望一眼,那妖龙竟不敢与之直视,转过龙首潜入灞河之中,激起惊涛骇浪犹如倾盆暴雨,女子持伞而立,衣裙未溅湿丁点。 女子一一查看宋开祺尸身,面色凝重似乎没有在宋开祺身上找到想要之物,也不久留,压低伞沿慢慢向桥下走去,掉落在地上的食盒与人头幻化成烟飘荡的无影无踪,女子踏过血泊,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梅花状猫爪印……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一章 潜龙勿用 第一章 潜龙勿用 长安,夜雪。手机端 万籁俱静,萧寒之气肃杀天地,秦无衣透过巴掌大的铁窗远眺。 穹隆之下,山峦连绵皓然一色,雪下得急,城内已经银装素裹。 快到上元节,长安城里家家户户悬结花灯,远望宛若云霞虹霓,勾画出长安城星罗密布,犹如棋盘的一百零八坊轮廓。 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将长安城均分东西,城东多住达官贵胄,而城西则因西市闻名遐迩,来自高丽、百济、新罗等异族商人,都在附近坊间居住,故有东贵西富一说。 秦无衣告诉绿豆,西市以南是永平坊,坊中有一条萧巷,因萧家馄饨而得名,味道鲜美,汤汁丰盈,漉去汤中油脂可以煮茶,穿过萧巷不远,就能买到庾家的棕子,白莹如玉滋味香美,外皮透明酥软,内中食材鲜红可见。 佳肴就得配美酒,秦无衣手指往左移,停在东面灯火最明亮的地方,然后告诉绿豆,那里是兴德坊,因为多是胡人居住,胡姬酒肆比比皆是,胡姬个个高鼻美目,热情洋溢,歌舞更是独树一帜,再配上古传乌弋山离所酿的龙膏酒,就应了那句,醉卧兴德不羡仙。 对了! 秦无衣一本正经给绿豆强调,龙膏酒必须用特有的酒具“玉蟾几”才能品出异国风情。 对于美食和美酒,秦无衣向来都很讲究。 只不过,比起这些珍馐百味琼台佳酿,秦无衣现在更想拿到赵虎留下的那件圆领皮袄。 赵虎算是秦无衣的狱友,可惜运气差了一点,一个月前唐高宗大赦天下,赦免旨意下来的前一天,赵虎被砍了头。 秦无衣身上还是刚来那会穿的单衣,雪风凛冽,秦无衣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冻的瑟瑟发抖,心里埋怨自己名字没取好。 脚步声,就是在秦无衣拿到皮袄的时候传来,他听力向来敏锐。 三个人,两女一男。 走最前面的男人脚步声很轻,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每一步都像是经过计算,生怕声音太大惊扰了谁。 男人旁边的女人脚步声轻盈稳健,下脚应该提过气,可见会武功,如扁舟行于巨河却无惧风浪,想必是步步为营极其自信的人。 比起前两人,秦无衣对走在最后那个女人的脚步声更有兴趣。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威仪自现,每一步,仿佛都能碎裂山河。 秦无衣不在乎来的是谁,他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自从唐高宗驾崩前大赦天下,这暗无天日的大理寺狱,就只剩下他和绿豆,每天秦无衣都喋喋不休,和绿豆讲述长安城里的事,以此消磨时间。 不过,绿豆从来都没回应过他。 因为绿豆是一只眼睛只有绿豆大小的仓鼠。 秦无衣穿上霉臭的皮袄,身子暖和了不少。 脚步声越来越近,昏暗的油灯下,秦无衣终于看见停在门口的三人。 因为逆光,并未看见来人的长相。 只见前面的男人双腿一曲,跪在地上,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好似他最擅长的就是下跪。 年轻的那个女子,素风逾迈,清辉益远,神态谦恭静立一侧。 后面的女人缓缓上前,长袍一挥,正襟危坐于跪地男人的背上。 斗篷压的很低,完全看不见她的脸,被拉长了的影子,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秦无衣笼罩其中。 秦无衣来回打量三人片刻,拔了一根干草叼在嘴角:“宫里的人?” 对面三人没有回应。 秦无衣并不介意,和绿豆在一起时间长了,他早习惯了自言自语。 干脆一边用残羹冷炙喂绿豆,一边继续言道, “这场雪下了两天,长安城内积雪少说有五寸之深,你足下宝相花纹云头鞋却未见雪泥,想必是乘车到此,唐律夜禁甚严,此刻各坊大门已闭,禁绝人行,金吾卫夜巡至五更,若有犯夜者,牢狱三年或流放两千里,你们竟然可以驾车,长驱直入无人阻拦,可见身份非同一般。 这里是大理寺狱的死牢,提审囚犯需大理寺卿掌印,入夜后外面狱卒尽撤,大理寺卿官拜三品,他也没胆子擅自调离狱吏,如此看来……你的官职要比大理寺卿高得多。 还有,地上跪着的人,他面光无须,手指不自觉上翘,有兰花指样,身上又有沉蝶露的香味,沉蝶露是皇家秘制的香露,九嫔以上后妃才配享用,他一个男人身上有这样的香味,说明他一直和后宫妃嫔在一起,所以他是一名宦官。 能坐在宦官身上的女人大有人在,但能像你坐得如此泰然处之的,我倒是只能想到一个人。” “太过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女人微微仰首,声音虽轻,却有穿云裂石之势。 秦无衣面无表情,眼里只有喂不饱的绿豆,机敏而细腻的洞察力,再加上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绪,向来都是他生存的手段:“所以我才会被关在这里。” “知道我是谁,还敢如此无礼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女人不怒自威。 秦无衣把米粒送到绿豆嘴边:“我一个等死之人,何惧之有。” “我能放你出去。”女人声音洋洋盈耳。 “天底下哪有白掉的馅饼?”秦无衣苦笑。 “只需你帮我做一件事。” “说来听听。” “一月前,尚书省工部侍郎宋开祺在城外灞桥遇害,元凶至今未能归案。” “发生在京城的命案,死者还是工部侍郎,应该交由御史台负责追查。”秦无衣偏头,看了女人一眼笑言道,“我看你来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从这里出去打道回宫,明天一早去大明宫的含元殿,找御史大夫,这事归他管。” “御史台查不了。” “御史台都调查不出结果的命案,你打算让一个死囚去查?”秦无衣淡笑。 “御史台查的是人祸,缉拿的也是人赃。” 秦无衣一愣,把这句话琢磨了几遍,感觉不对劲,取下嘴角的干草:“难不成犯案的不是人?” 年轻女子抢道:“近月来,长安城内命案频发,皆为妖物所害,死状可怖,宋开祺只是其中之一。” “妖物所害?!”秦无衣微微皱眉。 “查明真相,我赦你死罪。”女人又开口,声音铿锵有力。 “御史台都查不出端倪,你打算让我这个死囚去斩妖除魔?”秦无衣一脸无奈。 女人不语,微微颔首。 旁边女子抬手一扬,灯火间一抹银光乍现,急若电闪,向秦无衣驰射而去,看似就要击中秦无衣,电光火石间,秦无衣突然伸手,竟稳稳接住,右手端着的残羹滴水不漏。 一把古朴无华的长刀! 但刀却被铁汁浇铸,无法拔出。 被铁汁封死的刀鞘上隐约能看到斑斑银甲,犹如龙鳞,刀柄上盘绕一条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潜龙。 握住这把刀的瞬间,秦无衣像是变了一个人。 嘴角的痞气荡然无存,鹰瞵鹗视,凌厉无匹! 女子暗自一惊。 夜雪冷,却远不及对面拿刀的男人冷,他犹如远山一块恒古不化的寒冰,阵阵寒意透心噬骨。 “此刀我物归原主。”女人声轻却不容置疑,“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能耐,限期三月查明真相,无论结果如何回来复命。” 秦无衣收刀入袄,挑起额间凌乱低垂的长发:“我虽蜉蝣,可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所,你就不怕我一去不返?” “天大地大……”女人起身畅声一笑,对秦无衣抬手缓缓张开五指,灯火映照出女人的侧脸,龙睛凤颈,奇相月偃。 她虽笑,却凛若冰霜、沉潜刚克,大有权操天下,乾坤尽握于手之势。 在秦无衣面前,握手成拳:“在我看来,这天下并不大。” 秦无衣笑意收敛在嘴角:“我若幸不辱命……” “我知道你有心愿未了,若事情圆满,我遂你所愿。”女人拂袖而去。 从诏狱出来,森严的大理寺狱外竟无狱卒,四下沉寂,仿佛可闻落雪之声,最前面的女人缓缓伸出手,看着飘入掌心的雪花,眉目之间有少许愁容。 身后女子神态恭敬,上前将一件明黄貂裘披在女人身上。 “太后不必忧心,新帝已经下旨,命三司会审查明妖案,相信不日便能水落石出。” “妖邪祸乱长安一月有余,三司会审至今毫无进展。”女人面露严色,微微向前一步,顷刻间,四周阴暗中全副武装的兵甲严阵以待,将女人团团护卫在中间。“我又如何能安心。” “奴婢愿为太后分忧,请命追查妖案。”女子双膝一曲,跪于雪地中。 “你虽有经纶之才,明达吏事,世人赞你有称量天下之能,可妖案波谲云诡,并非你所长。”女人言语颇有赞许之意,示意跪在雪地女子起身,“现在局势不明,敌我难辨,他出来或许有破局之效。” 女子愕然,感觉比起三司会审和自己,身前的女人似乎更愿意相信狱中那名死囚。 “新帝刚登基继位,时逢妖案频发,如今朝局动荡,人心惶惶,长此以往社稷堪忧。”女子跪地不起,直言进谏,“先帝龙御归天时,曾下旨大赦天下,此名死囚却还被关押,想必是劣迹斑斑,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即便是大赦也难恩惠于他,太后放任他出去,而且还委以重任,倘若有差池,会有损太后威德,奴婢斗胆,还望太后三思。” 女人转身对伏地稽首的女子道:“你一句话却说错了两件事。” “……”女子一脸错愕,“请太后明示。” “你今晚所见之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女子大惊。 “先帝为缉拿此人,调派左右金吾卫围攻,六十四,他全身上下,大小伤势一共六十四处,一人持刀,岿然不动,千余名金吾卫精锐,竟无一人敢逼前半步,若不是他自己弃刀求死,又岂会被擒。”女人拉了拉貂裘毛领,淡淡言道,“先帝下旨就地斩决,是我派人暗自拦下,将他关押在此,他不是死囚,而是一名早被处决的死人。” 女子更加惊讶,转头看了一眼通往牢狱的台阶:“奴婢还说错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方才我物归原主的那把刀?” “记得,刀身被铁汁浇铸,再无法拔出,一把不能用的刀有何用?” “此刀名麟嘉,乃古之利器,威服九州,名冠神都,五年前,他持麟嘉大杀四方,身经百战的金吾卫也闻之胆寒,如若不是他以铁汁浇铸封刀,谁也不知麟嘉刀下还有多少冤魂。”女人神情凝重,仿佛那场不为人知的杀戮历历在目。 “他,他自己封铸了麟嘉刀?”女子茫然不已。 “不是我放他出去,关他的也不是这大理寺狱,而是那把麟嘉刀,那是他一生都无法除去的枷锁,他封了刀,也把自己封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女人也回头望了一眼死牢,“他苟且偷生,只因心愿未了,我只不过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女子喃喃自语:“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能耐。” “你若知道他的身份,断然不会有诸多疑虑。” “此人到底是谁,还请太后示下。”女子好奇问道。 “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你一定追悔莫及。”女人的手轻轻抬起,示意跪在雪地的女子起身,嘴角露出深奥难明的笑意,“今日初九,相书有云:初九,潜龙勿动,他如龙潜深渊,在黑牢里藏锋守拙也有五年之久,当年我救他,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为我所用,如今这长安城妖邪横行,也不差再多一条过江龙。”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章 初见南枝 第二章 初见南枝 秦无衣没有动,是真的岿然不动那种。 只是站的时间太长,腿有些发酸,即便如此还是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谁的脖子上贴着冷冰冰的刀锋,估计都不敢动,何况现在秦无衣的脖子上架着两把刀。 从大理寺狱出来才半日,秦无衣已经开始怀念那暗无天日的黑狱,至少自己不用担心一日三餐。 都说盛唐开明包容,有海纳百川泱泱大国之风,可这繁华喧嚣的长安城竟容不下他这个身无分文的死囚。 最终,秦无衣还是走进了这家官办的质库。 原想着典当点东西换些铜钱,进去前,秦无衣还在琢磨如何与朝奉讨价还价,换一顿酒钱是他最后的底线。 兴许是在死牢待久了,身上难免沾染晦气,半个时辰前,瘦巴巴的朝奉在自己面前身首异处,血就溅在秦无衣的脸上。 七八名蒙面的黑衣人在质库里翻箱倒柜,门口的两人用刀架在秦无衣脖子上,刚从死牢得见天日,这才半天功夫就遇到杀人越货的事,秦无衣暗暗在心里碎骂。 绿豆不合时宜的从皮袄中探出头,眨着眼睛东张西望,想必它也是饿了,寻常这个点,秦无衣已经喂过它。 绿豆从皮袄中爬出来,凑到刀尖嗅了嗅,秦无衣生怕绿豆和柜台后的短命朝奉一样,连忙将它塞了回去。 秦无衣这一动,脖子后面的两把刀贴的更紧,站在对面的黑衣人身材魁梧,应该是这伙人的头目,秦无衣蓬头垢面,怎么看都像一个要饭的,头目的注意力全在质库的货柜中,不时催促手下抓紧时间,秦无衣的举动把头目的视线引了过来。 走到秦无衣面前,用刀柄撩开秦无衣额前低垂的长发,目光落在秦无衣手中握着的刀上,凶神恶煞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警觉。 秦无衣舔舐一下嘴唇,吃力的挤出一丝笑意:“我,我是来当了这把刀的。” 头目接过刀打量一番,见刀鞘被封铸,便随手扔在地上。 “这破铜烂铁也能称为刀。”头目讥笑一声,言语冰冷,“你今天出门怕是忘了看黄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秦无衣跟着赔笑:“是啊,现在走还来得及。” 头目一愣,寻常叫花子见到这阵仗,估计早就怕的尿湿了裆,可秦无衣居然还能笑的出来,向秦无衣身后的人使眼色,黑衣人心领神会上前搜身。 秦无衣言语客气:“绿豆是我朋友,哦,就是那只仓鼠,它胆小,你别吓着它。” 搜身的黑衣人也一怔,回头看了头目一眼,心想这要饭的脑子多半有问题,命都快没了竟然还惦记一只老鼠的死活。 黑衣人在秦无衣身上摸索了半天,突然停住手,快步走到头目面前,摊开的手心中是一个紫金鱼袋,里面装着一枚金灿灿的鱼符。 头目赫然一惊,唐时以鱼符为身份标志,只有官阶三品以上才能佩戴金色鱼符,昨晚到访牢狱的女人在临走前留下这枚鱼符,秦无衣知道有这东西去任何地方都能畅通无阻,那女人是为了方便自己调查妖案。 秦无衣原本是想典当鱼符的,这东西应该值不少钱,可惜没有地方敢收。 头目重新打量秦无衣,一名浑身恶臭难闻的叫花子,身上竟然有紫金鱼符,想必来人身份非同小可,当机立断让持刀的黑衣人动手了结秦无衣。 峥! 剑破流空,质库内一抹银光熠熠,还未等秦无衣身后的黑衣人动手,头目身旁另一名黑衣人突然长剑出鞘,向头目直刺而去,拔剑、出鞘,出招连贯娴熟,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头目猝不及防,好在身手了得,虽避开杀招但蒙面黑布却被挑落,那人一击不中,身法却不停,剑势好似三月梅雨,细细柔寒,断钢裂铁。 秦无衣这才看出,此人佯攻头目,但真正的目标是自己身后的黑衣人,就在众人迟疑的刹那,那人已欺身上前,剑贯长虹,干净利落的一招将黑衣人击杀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头目惊愕不已,就连秦无衣也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头目抹去脸颊上伤口,眼角抽搐目露凶光,其余搜刮货柜的黑衣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那人临危不乱,挡着秦无衣前面,取下面罩正气凛然,秦无衣探出头才看见那人模样。 一袭黑衣衬出傲人英气,五官俊朗,眉目间却有几分阴柔之美,隐约有幽香扑鼻而来。 秦无衣眉头一皱,面前这人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可寻摸了良久,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名女子。 女子手中长剑一扬,气势如虹:“尔等贼子,当街行凶,打家劫舍,千牛卫已派兵包围此地,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头目明显是动了杀心,但听女子这般一说,心中暗惊,拔刀怒视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从怀中掏出腰牌,秦无衣刚想阻拦,女子朗声道:“大理寺掌狱捕快!” 头目冷笑一声,不再恋战,招呼其他黑衣人从后室撤离。 等到听不见黑衣人脚步声,女子重重长出一口气,全然没有之前飒爽英姿。 秦无衣轻轻戳了戳女子后肩:“不追?” “穷寇莫追,对方人多势众,我贸然追击怕是会不过寡不敌众。”女子还剑如鞘。 “你不是调派了千牛卫大军。” 女子浅笑答道:“我一个小小的捕快,哪儿有权力调动卫兵,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先吓走这帮贼匪。” 秦无衣抽笑一声,面前女子虽是男装打扮,可笑起来的样子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想必也是一个美人胚子,而且审时度势,有勇有谋,秦无衣一时好奇,想多问几句。 “你……” “卑职大理寺掌狱捕快,顾洛雪。”女子半跪在地,毕恭毕敬答道。 “不……” “卑职明白,上官乔装打扮追查贼匪,身份定当保密,不得声张。” “我……” “上官为查明案情,不惜深入虎穴,以身犯险,令卑职敬佩不见,这帮贼匪行事诡诈,属下追踪数月就是为了查明幕后主使,不料今日上官命在旦夕,属下救人心切,方才暴露身份。” 秦无衣处处被女子抢白,根本说不上话,若不是刚才顾洛雪突然冲出挡在自己前面,那几个黑衣人现在应该已是躺在地上的尸体,怎么话到了顾洛雪口中,反变成是她救了自己。 秦无衣从地上拾起刀:“你认错人了,我就是来当刀的。” “卑职谨记,上官就是来当刀的。”顾洛雪一边说一边奉上从头目手中夺回的紫金鱼符。 …… 秦无衣捂着额头,估计是顾洛雪看见鱼符,坚信自己是微服查案的官员,感觉自己已经给顾洛雪解释不清楚,本想一走了之,目光落在顾洛雪的肩膀上,方才为救自己,她被黑衣人剑锋所伤,虽伤势并无大碍,但鲜血浸透衣袖。 秦无衣动了恻隐之心,蹲下身从黑衣人尸体上撕下衣角为顾洛雪包扎,声音柔和问道:“洛城夜雪,初见南枝……为你取名的人定想你日后成为大家闺秀,一介女流为何要当捕快?” “古有木兰慨然从军,巾帼不让须眉,保家卫国又何来男女之分,我虽是女儿身,但心有鸿浩之志,早晚我会为大唐建功立业。”顾洛雪一边隐忍伤痛一边踌躇满志答道。 “想要建功立业首先得保住自己的命。”秦无衣苦笑,感觉顾洛雪傻的可爱,“刚才你挑落黑衣人头目面罩,你见到他的长相,这帮人穷凶极恶,日后定会回来杀你灭口,你却亮出腰牌,我想拦都拦不住。” 顾洛雪一脸真诚:“当时形势危急,卑职担心上官安危,一时情急也顾不了那么多。” 秦无衣瞟了一眼地上黑衣人的尸体:“这些都是什么人?” “卑职原本是在追查另一名重犯,偶然在城外遇到这群人,发现他们衣衫下藏有利器,行踪可疑,联想到近月内城内屡有洗劫质库的案件发生,卑职便一路尾随自此,不曾想还这真是这帮贼匪。”顾洛雪取下黑衣人面罩,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榜文,比对后叹口气,言语颇为失望,“又不是……” 秦无衣趁着顾洛雪不注意,偷偷将柜台上一贯铜钱放到皮袄中,随口问了一句:“在城里缉拿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不好吗?干嘛要搭上自己性命去抓什么重犯。” “大理寺人才济济,精英倍出,就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无法参与重案调查,平日里只委派做一些打杂的琐事。”顾洛雪声音幽怨,不过很快扭头看向秦无衣,脸上露出乐观的笑意,“卑职不会放弃的,不瞒上官,除了分内事外,卑职一直都在私下追查妖案,总有一天卑职会向同僚证明,我顾洛雪不比他们差。” 秦无衣的心思全在一片狼藉的货柜上,背对着顾洛雪,一个劲往怀里揣值钱的东西,顾洛雪的执着在秦无衣看来,幼稚的可笑 “你在查妖案?”秦无衣若有所思问。 “卑职暗中调查已有半月,尚未有眉目。” 秦无衣思索片刻:“刚巧,我也在调查此案,你既然想要建功立业,不如跟随我办案。” 顾洛雪一听大喜过望,平日都是自己私下偷偷调查,很多地方都诸多掣肘,如今得到持有紫金鱼符的大官提拔,必能大展拳脚:“卑职领命。” “你这身行头太扎眼,找个地方换了,一个时辰后在怀远坊等我。” 秦无衣打发走顾洛雪,走到柜台后查看朝奉尸体,最后蹲在断气的黑衣人面前,拨开衣衫,看见黑衣人身体上全是伤疤。 秦无衣眉目微皱,顾洛雪明显是看走了眼,这帮黑衣人并非寻常贼匪,朝奉颈上刀伤是从下往上的逆刀,这是陌刀才会用的招数,而使用陌刀的只有边军,因为刀身狭长,专门用于对付蛮夷骑兵,所以刀势由下至上。 被击杀的黑衣人面黑,但耳际两侧肤色却浅淡,说明此人长期穿戴头盔铠甲,按唐军制,能佩戴铠甲者都是官阶不低的武将,加之此人身上伤痕累累,想必经常征战沙场。 一群身经百战的边军为什么会偷偷潜回长安,而且还洗劫质库,显然不是为了钱财,秦无衣回头看了一眼被翻乱的货柜,这群人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秦无衣漠不关心站起身,又往怀里塞了几吊铜钱,绿豆爬到肩头,叽叽直叫。 “人是傻了点,可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绿豆偏过头,四处张望。 “我知道,不需要她救,我也不想把她留在身边,可她亮了腰牌还自报家门,这群不是善茬,露了相定会找上门灭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秦无衣习惯了和绿豆自言自语,“让她跟着我,这帮人自然会主动现身,等我帮她把这些人解决了,就赶她走,你就当我给自己积点德,再说,她追查妖案已久,案件细节经过想必烂熟于心,留在身边也多一个帮手。” 顾洛雪在街市迎风而立,换上捕快锦衣,腰间佩剑,剑鞘青翠浑然天成,顿时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这身男装打扮挺拔锐利,又带着几分阴柔的俊美,引起了不少妙龄少女的注意,少女们纷纷侧目偷偷窥视,却不敢直视她那墨色的目光。 顾洛雪在门坊足足站了一个时辰,若不是看见那把麟嘉刀,她险些没有把秦无衣认出来。 一个时辰前,这位持有紫金鱼符的大人还囚首垢面,恶臭不堪,结成一缕一缕的凌乱长发完全遮挡住眉目,顾洛雪甚至都没看清秦无衣到底长什么样。 而此刻,面前的男人剑眉斜飞,黑眸锐利,修长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之势。 顾洛雪虽只是一名小捕快,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她都有见闻,可怎么也想不起,还有秦无衣这样的人。 秦无衣:“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上官。”顾洛雪态度恭敬,始终跟在秦无衣身后,保持半步的距离。 秦无衣回头看了一眼顾洛雪,她的样子让自己很别扭:“我姓秦,秦无衣,你能不能换一种称呼?” “是,秦公。” “……”秦无衣又捂住额头,感觉自己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们是查案的,繁文缛节就免了,不如你就叫我秦无衣。” “卑职不敢僭越……” “别在卑职、卑职了。”秦无衣快被顾洛雪憋出内伤,“你就叫我,叫我……” “秦大哥。”顾洛雪笑靥如花,一脸天真无邪,吐着舌头轻言道,“若秦公允肯,日后我称你秦大哥可好。” 秦无衣一怔,曾经有人也是这样叫自己,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如今物是人非,再听到这一声秦大哥,恍如隔世让秦无衣惆怅万千,黯然神伤。 也不作答,只是默默点头同意。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最繁华的当属东、西两市,南面以怀远坊门为界,过了槛阶就算进入西市,门坊的吏使盘查甚严,外来商队都需逐一检查,确认无异后才会放入市集。 左右街使,掌百人佩刀戴甲来回巡查,若有异动立即擒拿。 走入市内,四周商旅驼马穿行不歇,各自招揽生意,琳琅满目、光怪陆离的商品,让顾洛雪目不暇接。 各国商人之中数胡商最多,波斯邸、珠宝店、货栈比比皆是。 秦无衣找了一间酒肆,饶有兴致点了酒食:“别看西市往来都是平民百姓,又嘈杂拥挤,赚到钱的胡商可不少,前年就听闻有胡商以一千万贯钱,从严业寺僧人手中购得宝骨一枚。” 临街酒肆多风尘,顾洛雪轻抹凳几,见指尖满是灰尘,迟疑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坐下,张望四周问道:“秦大哥,这里有妖案线索?” 秦无衣身体微微前倾:“这里有西市中最好的三勒浆,馨香四溢,堪称玉液琼浆。” 话间,貌美如花的胡姬已经端酒上桌。 比起苏杭出来的吴姬,胡姬少了烟雨婉约,却多了几分热情洋溢的异域风情。 秦无衣递过酒钱,不忘借机摸一把胡姬玉手,胡姬妖艳开放也不介意,反倒嫣然一笑,妩媚至极。 顾洛雪一脸愕然,之前在大理寺,因为自己是唯一的女捕快,难免会被同僚轻看,满腔热血空无用武之地,好不容易跟着秦无衣办案,原本想着秦无衣会带自己来找线索,不曾想是来买醉。 秦无衣看出顾洛雪心思:“查案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何况只有酒足饭饱才有力气做事。” 顾洛雪忧心忡忡:“自从先帝驾崩,屡有妖邪作祟,祸乱百姓,已有多人死于妖魅之手,只是妖物来去无踪,即便三司会审,也查不到半点线索。” “大理寺精锐尽出,至今还毫无头绪,你一个小小捕快,何必饿着肚子在这里忧国忧民。”秦无衣端起三勒浆仰头杯尽,抹去嘴角酒渍畅快淋漓。 “莫非秦大哥已有计策?”顾洛雪眼中满是期待。 “你既然心甘情愿随我办案,那么就应听命于我。”秦无衣掰碎胡饼撒在面碗中,拌上羊皮花丝,推到顾洛雪面前,“先填饱肚子再说。” 顾洛雪见秦无衣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也不再问,面前汤碗香气四溢,羊油熬制的面汤略有膻味,却浓香诱人,胡饼浸泡在汤汁中松软可口,配上三勒浆果然别有一番分味。 之前追踪那帮黑衣人,一直没有进食,被秦无衣这么一说,顿感饥饿难耐,尝了一口没想到竟然回味无穷、堪比珍馐。 秦无衣看在眼里,忍不住嘴角噙笑,一边独饮一边扫视街市中穿行的商贩和兵甲,酒足饭饱时,夜幕悄然降临。 距离宵禁还有几个时辰,秦无衣付了酒钱:“我带你去查案。” “去哪儿?”顾洛雪兴致勃勃。 秦无衣笑的暧昧:“长安城中哪儿花开的最艳,就去哪儿……”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三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秦无衣带着顾洛雪穿巷过曲,诺大的长安城仿佛了然于心。手机端 华灯初上,城内灯火通明,雪风悠然,街边门店的旗幡有节奏的飞舞,漫天雪舞中,古拙的栏杆被蒙上一层银润。 半柱香功夫后,秦无衣站在平康坊的上曲。 比起西市白天的喧嚣热闹,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平康坊分上、中、下三曲,放眼望去整个坊内都只有一个颜色。 红色。 红色的灯笼、红色的轻幔、红色的盛装,甚至楼阁也被映成红色。 平康坊里歌馆酒楼林立,仙音袅袅,舞姿翩翩。 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便是这里。 这里的花,姹紫嫣红,缤纷妖娆,令文人骚客醉生梦死,流连忘返。 最艳丽的花开在流杯楼。 那是一座碧瓦朱甍的大宅,层台累榭,雕栏玉彻,朱门南开。 里面尽是风花雪月,往来全是风流薮泽,京都侠少萃集于此,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花魁聂牧谣的芳容。 美人起舞度华年,翠被金裳郁金香。 最美的花当然是最美的女子,能在流杯楼当花魁,单单有样貌还不行。 聂牧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诗笔艳荡而工,七绝尤长,在长安城名噪一时,达官显贵全都慕名而来。 流杯楼与其他歌坊不同,花魁只卖艺不卖身,任凭才高八斗或是家财万贯,也别想有床笫之欢,能被聂牧谣请上香闺小酌,已足够在长安城传为美谈。 秦无衣带着顾洛雪走进去时,流杯楼高朋满座,榭台上的聂牧谣正弹奏琵琶曲,曲调绵绵不绝,婉转细腻犹如天籁,大有绕梁三日之功。 顾洛雪凝视良久,但见聂牧谣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映得面若芙蓉,艳比花娇,仿佛能轻轻拧出水来。 弹奏琵琶的手指纤长白皙,竟与琵琶上镶嵌的白玉无二色,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虽同为女子,但顾洛雪还是难免在心中暗赞,好一个人间尤物,我见犹怜,难怪整个长安城的男人都为之趋之若鹜。 一曲弹罢,聂牧谣彬彬有礼起身答谢,吐气如兰,柔弱婉约,待上了香闺,楼下才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顾洛雪反应过来:“你寻的就是这朵花?” “想查清妖案就得靠她。”秦无衣答非所问,落座点了一桌茶点,动作轻车熟路,像是这里的常客。 顾洛雪警觉起来:“她与京城的命案有关?” “能来流杯楼的非富即贵,谁也不差金银财帛,要博红颜一笑除了文采斐然之外,还得能言会道,纵观这城里,下至巷曲旮旯,上至皇宫内苑,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流杯楼这位花魁。”秦无衣解释道。 “我去拿她问话。” “稍安勿躁,风月之地别负了良辰美景。”秦无衣按住刚要起身的顾洛雪,“见她还有其他办法。” 婢女站在三楼高声说道:“我家聂娘感谢各位贵主、公子垂青,聂娘惜才爱文,时逢上元将至长安夜雪,聂娘以雪入题出七绝上联,各位贵主才俊可在东墙留下联墨宝,若起承转合与我家聂娘心意相通,可上楼秉烛夜谈。 请各位听好上联。 晚雪尽在胡笳曲,元夜寒水望君聚。” 婢女话音一落,席间才俊纷纷跃跃欲试。 顾洛雪自小精通诗词歌赋,原本以为聂牧谣虽倾国倾城,也不过是个一般的风尘女子罢了。 听了七绝上联两句,竟是对仗工整,哀怨惆怅,颇有意境,不由心里暗暗惊叹,难怪聂牧谣被誉为花魁,果然有不同凡响的过人之处。 再看看席间落座的人,对秦无衣低语道:“长安城里久负盛名的文人墨客,这里坐了有一大半,想要靠赛诗见聂牧谣,恐怕并非易事。” 秦无衣将甜枣放在嘴里笑而不语。 第一个上前提笔赋诗的衣着华贵,举笔在东墙一蹴而就。 倚楼红妆问娇娘,云雨巫山露凝香。 “太常少卿辛谭,贞观二十三年的进士,才富五车诗画双绝。”顾洛雪瞟了一眼,露出鄙夷之色,“轻浮艳俗,不堪入耳,朝堂之上都说此人有魏晋之风,今日一见,怕是沽名钓誉之辈。” “我瞧着这个叫辛谭的也有花甲之年,就他这身子骨还想秉烛夜谈,也不怕被屋里妖精要了他的命。”秦无衣翘起腿踩在长椅上,一脸痞样和楼里众人格格不入。 第二个去东墙留诗的是个样貌俊朗的中年人,看年纪刚过而立,举手投足却有大家之范。 翠掩琵琶道离恨,谁言东风不惜花。 “这位的诗又如何?”秦无衣笑问。 顾洛雪侃侃而谈:“程东风,宗正少卿,显庆五年甲第高中,此人工于书法,据说诗词风清骨骏,奇雄飘逸,不过在我看来,他的书法远比诗写的要好,行文毫无神韵,以自己名字入题多有卖弄之嫌,而且文不对题,浪得虚名,不值一提。” 这两人应该是今晚官职最大的,陆续还有其他人在东墙提诗,秦无衣听顾洛雪谈吐,应是擅攻诗词之人,又见她屡屡对众人留在墙上墨宝冷眼相加,就猜到墙上诗词难有能入她眼的。 “聂牧谣姿色倾国,又天性聪慧,才思敏捷,难免会持才傲物,听闻她只以文会友,即便是高官显贵也不留情面,可见此女性烈,你若强拿审问,我怕她会缄口不提。”秦无衣斜着身子对顾洛雪说,“我听你言谈,好似对诗词甚有钻研,既然今日东墙上的诗词难尽人意,你不妨也赋诗一首,兴许能独占鳌头,我们岂不是就能见到聂牧谣?” 顾洛雪也不推辞,虽是女子,却有一股舍我其谁的自信。 上前提笔沾墨,不假思索挥笔而就。 因是流杯楼的生面孔,周遭宾客打量了她半天,也没人认出她是女儿身,等顾洛雪退回落座,席间溢出一片赞赏之声,众人纷纷侧目观望。 竹林贤迹声犹在,鸿鸬寒窗流杯败。 那一手书法隽永苍劲,笔力峻激,颇得王羲之法,完全看不出女儿气。 秦无衣看在眼里,暗暗想笑,这丫头倒是刻薄的很,以竹林七贤来鄙视在场的众人,当年的鸿鸬之志和寒窗苦读,没有换来贤名仁德,却都败在这声色犬马的流杯亭。 可笑是,居然没人看出顾洛雪的讥讽之意,甚至还有人拍手称好。 婢女从东墙抄下诗句回房,少顷,站在三楼栏杆处朗声道: “聂娘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日文会到此为止,怠慢之处还望各位贵主海涵。”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就是今晚没有一首诗令聂牧谣看中。 顾洛雪一脸不服,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风尘女子看低,心有不甘却又不能发作,对面的秦无衣笑得畅快,好像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流杯楼里的文人骚客意犹未尽,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秦无衣吐出枣核,举手高呼一声。 “桃红归一破龙城,旧闻四方有故人。” 众人纷纷停步而望,顾洛雪也是愕然一惊。 聂牧谣上联哀怨惆怅,深闺盼君的绵绵之意溢于言表,而秦无衣出口成章,诗词豪迈不羁,一扫上联的颓然幽怨之情。 桃花预示严冬将逝,故人将会踏春而至。 这还不是让顾洛雪震惊的地方,聂牧谣的上句中以“在”和“水”两字为诗心,而秦无衣对仗工整,以“一”和“方”应对。 这是一首藏中诗,合在一起便是: 在水一方。 顾洛雪只知秦无衣身份显赫,为查案不惜以身犯险,对他多有敬佩之意,可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位举止怎么看也不像寻常高官的人,竟然诗词同臻极境。 想起秦无衣在西市轻佻不羁,再看看如今洒脱至极的他,顾洛雪一时错愕茫然,猜不透面前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楼上香闺雕门轻掩,倾城之貌的聂牧谣重新站在楼边,长袖一拂媚态万千。 “这位公子诗赋瑰丽,才情双绝,若是不嫌请楼上一叙。” 秦无衣弹衫而起,举手投足潇洒不羁,拱手向众人道了一声:“承认。” 顾洛雪跟在后面,身后是众人的羡艳之声,越发感觉秦无衣深藏不露,心想自己没有跟错人,和秦无衣一起定能破了妖案。 聂牧谣的香闺奢华别致,扑鼻而来的淡香沁人心脾,檀香木的床上挂着玫红色的纱幔,一缕夜风袭来,纱幔随之舞动,妖娆瑰丽,处处流转着女儿家的细腻温婉。 靠近窗边的书案上垒着各色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砚台上搁着几支墨迹未干的狼毫笔,桌几上摆放几张宣纸,宣纸上是一幅刚起笔的画,细腻的笔法隐约勾画出某个浪客寂寥的身影。 顾洛雪环视一圈,嘴微微张开,长安城内达官贵胄、文人侠少趋之若鹜的香闺,比起自己那间陋室不知道好多少倍。 聂牧谣屏退婢女随手关门,顾洛雪刚想开口,忽见聂牧谣上去,冲着秦无衣左右就是两巴掌,顺势一把拧住秦无衣的衣领拎到面前。 “吃老娘,用老娘,赖在流杯楼住了大半月,临了招呼没一声,还偷了老娘的如意簪。”聂牧谣再无之前妩媚柔弱之态,冷冷瞟了顾洛雪一眼,“现今还敢带着小浪蹄子回来,你活腻了?” 秦无衣也没躲闪,硬生生接下这两巴掌,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抬手捂脸,却捂在聂牧谣纤细白嫩的手背上。 秦无衣也在看顾洛雪:“你知道她是女人?” 聂牧谣一脸傲娇:“不正眼看我的都是女人。” 顾洛雪愣在一旁,半天没回过神,前一刻聂牧谣还婉约成诗,风情万种,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刁蛮任性不可一世。 听言谈,顾洛雪猜到两人是旧识,可聂牧谣下手却如此之重,片刻间秦无衣脸颊已经红肿坟起。 饶是口中骂着,手上打着,顾洛雪还是看出聂牧谣眼底的欢喜,再看一眼案几上那副画,这才明白,她一直在等的人就是秦无衣。 “这五年死哪儿去了?”聂牧谣指尖如刀,抵在秦无衣脖子上,像是只要秦无衣答错半个字,誓要让他血溅当场。 秦无衣碍着顾洛雪的面不能直言,把聂牧谣拉到一边,耳语道:“大理寺的死牢。” “无赖活千年。”聂牧谣虽嘴上不依不饶,手却松开了,目光也透出一丝担心,还没忘旁边的顾洛雪,冷声问,“她是谁?” “聂姐姐,在下大理寺掌狱捕快,跟随秦大哥查案。”顾洛雪又亮出腰牌,这句话好像是她的口头禅。 这一次倒不是威慑,顾洛雪想的简单,秦无衣能持又紫金鱼符,少说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员,聂牧谣敢几耳光招呼在秦无衣脸上,两人关系应该非比寻常,指不定聂牧谣是秦无衣的相好,叫声姐姐也不为过。 “秦大哥?!”聂牧谣先是一愣,噗嗤一口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捕快妹妹?” “路上捡的雏儿。”秦无衣在聂牧谣耳边低语,“为了救我让仇家露了相,她还报了家门,我担心她活不了多久,就把她留在身边,总之说来话长,日后再慢慢告诉你,她以为我是朝中大官,你别漏了底。” “你一条满口尖牙的饿狼,身边带着一只小白兔。”聂牧谣瞟了一眼听不到两人谈话的顾洛雪,附耳低言,“她早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秦无衣一脸痞笑:“在大理寺关久了,我早就吃斋念佛。” 聂牧谣声音缓和了许多:“你刚才说查什么案子?” “聂姐姐,我们在追查近期的妖案。”一旁的顾洛雪接过话。 这声姐姐,让聂牧谣听着舒坦,虽嘴里没说,手上已经放开秦无衣。 秦无衣嘴角上翘,依旧挂着不羁的放荡:“案子查不出来我还得再回去,所以找你打探点消息。” 聂牧谣坐回到圆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眼泛秋水,却多了几分江湖气,举止完全不像是被誉为率意任情的才女,更像八面玲珑,精明市侩的商人。 “你知道我这儿的规矩,我的消息一向很贵。” 秦无衣跟着坐了过去,推倒聂牧谣面前的是一宝金开元。 唐时开元通宝多是铜钱,金、银铸造的开元通宝并不流通,只作为皇家赏赐之物,因此难得一见极其珍贵。 顾洛雪心头一惊,这分明是质库里的财物,连忙一脸正色道:“秦大哥,质库乃官办,私拿货库中的钱财是重罪,你我都是官差,监守自盗罪加一等,如此一来,和鸡鸣狗盗之辈还有什么区别。” 聂牧谣脸色一沉,凤眼微挑,随手将桌边百宝盒扔到顾洛雪面前,满满一盒名贵的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其中不乏十几枚金开元。 “什么时候这流杯楼还有说话比我声音大的人?”聂牧谣泼辣娇蛮,锋芒毕露,言语刻薄刁钻,却处处维护秦无衣,“他是鸡是狗也只能我管教,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不就拿了质库钱财,老娘帮他赔便是。” “聂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说两句。”秦无衣打断一脸委屈的顾洛雪,蹲在地上把洒落的珠宝装好,还不忘夹带私藏几件,一脸媚笑试探着问向聂牧谣,“这么说你是打算帮我?” “你死了谁还老娘的钱。”聂牧谣白了他一眼,“你想打听什么消息?” “今早我去了西市,留意西市四门吏使,虽盘查严密,但巡街的左右街使并未增派人手,反而到了东市这边,入夜后金吾卫频繁巡察各巷曲,而且进出皇宫的各个道路皆由千牛卫和左右骁卫警戒,加派的人手是以往数倍。”秦无衣收起笑意问道,“莫非是皇宫出了什么事?” 顾洛雪这才明白秦无衣为什么拉着自己去西市,她只记得那碗回味无穷的汤面,而秦无衣却将东西两市兵力调动掌握的一清二楚。 “你所问之事很是蹊跷,来我这里的文武百官各品都有,莫说皇宫,就是整个长安城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偏偏最近一月来,皇宫里没有任何消息流出来,往来官员酒照喝钱照给,但我却从他们嘴里撬不出只言片语。”聂牧谣愁眉不展。 “连你都套不出来的消息……那就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秦无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忽然看向旁边的顾洛雪,“你一直私下在调查妖案,可知一月前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洛雪答道:“一月前,血月当空,古籍上说,赤月如血,国之将衰,气尽,如堕狱!结果当晚便应验,先帝高宗在贞观殿驾崩。” 秦无衣不屑一顾:“天象有异在所难免,何必杞人忧天,道听途说。” 顾洛雪欲言又止,缓缓坐下后神情凝重:“先帝驾崩晚,大明宫发生的凌烟阁发生了一件怪事。” “供奉二十四功臣画像的凌烟阁?”聂牧谣正色问。 顾洛雪点头,凝望摇曳的红烛,娓娓叙述:“凌烟阁被雷电所击起火,前去救火的守卫,亲眼目睹太宗从神像中走出,身后跟随破画而出的二十四位开国元勋鬼影,在电闪雷鸣间游荡穿行于凌霄阁之中,那些鬼影虚无缥缈却活灵活现。” 秦无衣一怔:“鬼,鬼影?!” 顾洛雪:“殿内大柱上盘龙开眼,太宗带领二十四位已故开国功臣,乘龙破殿而出,盘龙一飞冲天消失在夜空之中,只留下一座在烈焰中熊熊燃烧、诡谲阴森的楼阁,而在场的守卫全被雷电劈击成焦灰。” “亲眼所见?”秦无衣有些不敢相信。 “据说,据说是猫妖作祟。”顾洛雪犹豫不决说道,“听闻宫中当值的卫兵说,血月出现那夜,大明宫里突然多了一只黑猫,凌烟阁出事的当晚,那只黑猫也在,事后便销声敛迹不知去向。” 聂牧谣面泛疑色,若有所思:“难道真和那个传闻有关?” 秦无衣问道:“什么传闻?” 聂牧谣浅酌一口淡淡言道:“大唐崇信鬼神之说久已,坊间盛传太宗李世民是九天应元雷生普化天尊下凡,救万民于水火,开创贞观盛世,而凌烟阁供奉的二十四功臣,是随同天尊下凡的雷部二十四天君,庇佑大唐万世基业。” 秦无衣:“神鬼之说你也相信?” “不得不信,那猫妖出现在大明宫就是最好的佐证,猫妖敢去凌烟阁,就说明天尊飞升归位,大唐失去庇佑,妖魅必定祸乱江山。”聂牧谣指触红唇,望向窗外道,“那事之后,长安城便怪事连连。” “还有什么事?” “数日后,冬月的长安城竟然满城春色、花香缭人,十里长安百花争艳,落英缤纷洒落全城,明天一早你去坊街花市一看便知,诸多怪象让城里百姓众说纷纭。”聂牧谣说道。“而赤月当空那日并非寻常日子,所有的怪事撞在一起,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 顾洛雪疑惑不解:“血月出现那天是什么日子?” “那日刚好时逢佛教中魔王“六梵天主”诞辰,魔王降世,必将天下悲鸣,哀鸿遍野,民间流传,魔王将在一名女子身上转世。”聂牧谣玲珑剔透,手里不知何时拿到秦无衣的紫金鱼符,已猜到一二,意味深长问道:“委你查妖案的就是这位魔王吧。” 秦无衣恍然大悟:“坊间传闻的魔王指的就是她?!难怪她会坐不住,让我来调查妖案。” 顾洛雪细细回味,顿时脸色大变,霍然起身诚惶诚恐言道:“你,你们所说是当今,当今……” 秦无衣将桌上果盘推到她面前,想要塞住顾洛雪的嘴:“坊间传闻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顾洛雪压低声音:“浑天监察使以血月之事蛊惑君心,扰乱朝纲,被太后当场下令斩于殿前,并严令百官,若再有人无中生有、危言耸听,其罪当诛,九族连坐!” “她斩一个浑天监察使堵文武百官的嘴,可这世间,下至汤饼幼儿,上到期颐老者,悠悠众口她堵的住?”秦无衣目如鹘鹰,令顾洛雪不敢直视,“难不成她还想斩尽天下百姓?” 聂牧谣问道:“你打算从何着手调查?” “凌烟阁的乘龙飞升是所有一切的起始,然后长安城内妖案频发。”秦无衣在心里细细推敲一番后问,“第一起命案发生在什么地方?” 顾洛雪道:“长安城外的灞桥,死者是工部侍郎宋开祺。” 秦无衣神情冷峻:“明天一早就从宋开祺查起。” 聂牧谣送顾洛雪出去,关上香闺门拦在顾洛雪身前,楼下还有喝花酒的客人,聂牧谣又变成那副楚楚动人,温婉静雅的样子。 顾洛雪轻声问道:“聂姐姐有何指教?” “冲你这声姐姐,我好心提点你几句,屋里的人你招惹不起,最好离他远点,不然日后,稀里糊涂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值当了。” 聂牧谣轻咬指尖,妩媚之态浑然天成,楼下一众客人看的如痴如醉。 顾洛雪听出聂牧谣弦外之音,连忙解释:“聂姐姐误会了,洛雪随秦大哥查案,只想查明真相侦破妖案。” “你可记好自己说的话,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屋里的男人是我的,若我知道你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你就是请来诸天神魔,也救不了你,我会挖了你双眼,割掉你舌头,再砍了你手脚做成人彘,流杯楼后院还有几口大酒缸,用来泡你绰绰有余。”聂牧谣说这些话时,脸笑得灿烂,如此恶毒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就像在和闺中姐妹闲聊。 顾洛雪一向知书达理,哪儿受得了聂牧谣这般轻薄之言,脸颊羞红,连忙埋头低声道:“聂姐姐放心,洛雪一心查案别无他想,断不会有此念。” “那就好。”聂牧谣朱唇轻抿,嫣然一笑唤来婢女,“带顾公子去厢房歇息,好生伺候可不能有半点怠慢。”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章 灞柳风雪 第四章 灞柳风雪 翌日。 今年冬雪之大,倾泻之久,以致日暮也生阵阵寒意,秦无衣站在灞桥上,拉了拉衣领,生怕倒灌进来的寒风冻着了绿豆。 好在数场雪毕,天气乍晴,彤云初歇,秦无衣依桥南眺,尽收眼底是终南山的旷远孤寒。 秦无衣将目光收回,望向河堤边,灞河附近多柳树,每年三月柳絮漫空飞扬,烟雾蒙蒙美不胜收,因此有灞柳风雪的美称。 秦无衣伸出手,落入掌心的白絮片刻间又被寒风卷走,严冬刚至,花木凋零,可柳林却郁郁苍苍,嫩绿的柳枝在雪风中轻舞,林间的野花更是姹紫嫣红,触目所及竟是春意盎然的景象。 昨夜聂牧谣提及城内异样,明明是严冬腊月,可长安城竟然满城春色、花香缭人。 起初秦无衣还当是聂牧谣夸夸其谈,今日从流杯楼到灞桥,沿路所见让秦无衣心中暗暗称奇,城里百花争艳,落英缤纷洒落全城,再看这灞柳风雪,一时间让秦无衣错愕不已,分不清当下时节到底是严冬还是阳春三月。 低头就瞧见桥心护栏上干涸的斑斑血渍,溅落的到处都是,秦无衣环视一周,眉宇微皱,这抹暗红落在他眼里,就和雪地中姹紫嫣红盛开的野花一样刺眼。 秦无衣对着冰冷的双手哈了口气:“宋开祺就是死在这里的?” 聂牧谣一身雪狐皮袄,手撑鹃红油伞,矗立在柳絮漫天飘舞的灞桥上,更加平添几分阴柔之美:“一月前的十二月初八,时逢腊八节,多有百姓来灞桥供奉腊八粥,逐疫迎春,敬神祭祖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当天的亥时三刻,宋开祺在这里遇袭,当场毙命。” 秦无衣逐一查看四处溅落的血迹,转身看向顾洛雪:“案子交由大理寺查办,可有什么线索?” 顾洛雪一袭红锦捕衣在雪风中猎猎作响,虽不及旁侧聂牧谣的媚态万千,却多了几许浩然英姿。 “宋侍郎有皇命在身,所以案件事关重大,责令大理寺全力追查,仵作验尸后认定是在桥上被分尸。” 秦无衣:“什么皇命?” “城外河道多年疏于清理,淤积塞堵,以至汛期多有洪患危急京城,宋侍郎掌天下川渎、堰决河渠,陛下下旨让宋侍郎亲自勘查京城河道。”顾洛雪抬手指向灞河,叹息一声道,“谁料工期刚过半就遭此不幸。” 聂牧谣依桥而立,侧脸笑言道:“京城是从东西两面引水进城,龙首北源又将河流与都城远远隔开,汛期历来都有,可几时听闻过京城有洪涝之患。” 秦无衣听出聂牧谣言外之意:“莫非宋开祺奉命勘查河道还有其他原因?” “宋开祺的确有皇命在身,只不过他领的是一道秘旨,可长安城里哪儿有瞒得了我的事,工部尚书在我那儿,三杯酒下肚就全都说出来。” “秘旨?!”顾洛雪大吃一惊,大理寺在调查宋开祺死因时,根本没有获悉什么所谓的秘旨,即便是有,这道旨意也应该只有宋开祺知道才对,可聂牧谣却像是了如指掌,“聂姐姐,到底是什么秘旨?” “当今陛下让宋开祺勘查“龙眼”所在的位置。”聂牧谣脱口而出。 秦无衣顿生好奇:“何谓龙眼?” “京城四周有八条水脉,自古有八水绕长安之说,所谓龙眼,就是这八条水脉交汇之地。”聂牧谣瞟向湍急的河面说,“可城下水网纵横,想要找出龙眼绝非易事,所以宋开祺才日以继夜亲自探寻。” 顾洛雪一脸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龙眼所在?” 聂牧谣轻言道:“新帝登基以后,这长安城就没太平过,新帝崇信神罚之说,坊间一直流传,太宗是九天应元雷生普化天尊,率雷部二十四天君下凡,有神尊镇守庇佑,世间妖邪鬼魅不敢造次,这才有了现在的大唐盛世。 可自从凌烟阁被雷击焚于大火,天尊飞升归位,妖孽又开始蠢蠢欲动,妖邪鬼魅乃阴物,由盘游九地,统摄万灵的玄武所统,想要镇压住妖孽,就得在龙眼布阵施法,祭拜玄武大帝。” 顾洛雪百思不得其解:“敬天法祖乃君王之责,祭祀山川神灵以求国泰民安,本是遵循周礼礼法的国之重典,陛下为什么不公告天下,反而要秘旨授命?” “玄武是太阴化生的北方神,北方色黑,五行主水,因此水通幽冥,龙眼乃妖邪鬼魅出入之地。”聂牧谣张望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新帝继位,就逢灾祸不断,陛下担心威望有损,因此极力想要平息妖祸,但怪力乱神又非王道,陛下怕此事传扬出去,会落人口实,所以才秘而不宣,让宋开祺经办。” 秦无衣若有所思,目光又专注到地面四溅的血迹,从血迹分布来看,宋开祺是在桥心遇袭,并且在瞬间被分尸,越是靠近桥边血迹越少,这说明宋开祺当时是正面朝向灞河,而袭击他的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在河中。 “宋开祺在腊八节亥时三刻遇害,当时桥上有很多来祭祀的百姓,他被杀的过程一定会被人看见。”秦无衣转头看向顾洛雪,“凶徒有几人?是乘舟至此突袭,还是凶徒早藏于桥下,待宋开祺上桥之后,伺机而动伏击?” 顾洛雪一时语塞,迟疑良久才答道:“凶徒不是人!” 秦无衣一怔:“是什么?” 桥间有嘈杂之声传来,一行人敲锣打鼓向桥心走来,最前面是几个精壮男子舞着一条纸扎的龙,首尾相距约莫有十数来丈长,锣鼓声中,栩栩如生的龙蜿蜒游走。 龙首时而低潜,隐身藏形,时而昂首摆尾,神形毕露,龙身甩动中发出的啪啪响声,与舞龙人腰间的铃声交织混合,引来桥上众人回目观望。 冬舞黑龙是祈雨的风俗,但这行人舞动的却是一条白龙,而且身后跟随的人全都埋头低吟,挎着篮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祭品,像是在进行某种声势浩大的祭祀。 秦无衣多看了几眼,那白龙张牙舞爪,模样狰狞,全无祥和之态,桥上的人越聚越多,祭祀人的举动让秦无衣惊诧不已,从篮中取出鸡鸭,当众割喉后浇淋在纸龙上,那些祭品徒劳的挣扎,抽搐着身体直至从断喉中流淌出最后一滴血。 片刻间,那条白龙浑身上下沾满血污。 等到众人将纸龙放入灞河,聂牧谣才低声沉吟:“是龙王,杀宋开祺的是龙王!” 秦无衣赫然一惊:“龙王?” “此案听起来的确匪夷所思,但我看过大理寺调查的卷宗,宋侍郎的确是被龙王所杀。”顾洛雪愁眉不展,“卷宗记载,宋侍郎在灞桥勘查河道时,天现异象,黑云遮天蔽日,灞河河水翻滚,激起惊涛骇浪,一条巨龙破水而出,当众将其撕咬成碎片,最后潜入河水销声敛迹,整个过程被百余人亲眼目睹。” “宋开祺为找龙眼,派出多人在各个河道下潜探查,此举惊扰河神,宋开祺亵渎神灵,所以才招致天谴。”聂牧谣持伞静立在桥边说道,“起初我也不信,但从各个渠道获悉的消息都如出一辙,那日从水中显身的龙王有所不同,浑身惨白,身无血肉,龙身由许多尸骨组成,残暴狂戾绝非神物,坊间传闻是专门吞食溺水者亡魂的尸骨龙王,为妖邪之物。” 秦无衣再看了一眼河中缓缓下沉的白龙,这才恍然大悟:“这些人在祭祀尸骨龙王。” “还有一件事。”聂牧谣指着秦无衣身后的桥栏,“宋开祺遇害那晚,在两岸祭祀先亡的百姓看到,宋开祺冲着一只黑猫自言自语,像是受到惊吓,夺路而逃时妖龙破水而出。” “黑猫?”秦无衣眉头紧皱,想起凌烟阁出事那晚,同样也有一只黑猫出现过。 顾洛雪在一旁说:“大理寺追查一月有余,证据确凿,排除人为行凶的可能,加之那百余名目击者的证词,最终认定是妖邪作祟,可元凶既然是尸骨龙王,总不能派人下河寻凶,将其缉拿归案,虽然大理寺人才济济,可谁也没有斩妖除魔的能耐,所以宋侍郎的命案一直悬而未决。” 秦无衣听后一言不发,抬头眺望渐渐没入河中的白龙,沉默良久,对顾洛雪说道:“你回趟大理寺,复查五年前的上元节发生的命案共有几起,是何人主审,又是如何判决。” “复查五年前的命案?”顾洛雪面泛难色,“秦大哥,我只是人微言轻的掌狱捕快,哪儿有资格复查旧案。” 秦无衣从怀中拿出紫金鱼符递给顾洛雪。 “鱼符上有凤纹,大理寺卿越南天见到此符定知轻重,你持符传令,越南天绝不敢怠慢,查得结果之后,去宋家与我汇合。” “是。”顾洛雪接过鱼符,还是一脸茫然,“秦大哥,为什么要让我复查五年前的命案,难不成和宋侍郎的死有关?” “此案非同寻常,不宜张扬,你办完事于亥时前往宋家,你持有鱼符,即便是宵禁之后也能在各坊畅通无阻。”秦无衣答非所问,神情冷峻说道,“我身份暂时不便公开,你先行调走巡街的金吾卫。” 顾洛雪点头转身而去。 聂牧谣在伞下望着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灞柳风雪中的顾洛雪,嘴角边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什么时候一副菩萨心肠。”聂牧谣笑靥轻点胭脂面,“难不成在死牢吃了五年斋饭,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 秦无衣拂去衣袖上的飞絮,笑而不语。 “你让她亥时去宋家,还调走巡街的金吾卫,坊街上鬼影都没有,月黑风高杀人夜,你煞费苦心,就是为了让她仇家有动手的机会。” 秦无衣缓缓向桥下走去,边走边将质库发生的事告诉聂牧谣。 “她涉世未深,不知世道险恶,那帮黑衣人并非寻常贼匪,是久经沙场的边军,而且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边军惯用陌刀,所以习惯双手持刀,招数也与寻常刀法不同。” 聂牧谣不以为然:“兴许是受不了边陲劳苦的逃兵。” 秦无衣摇头:“若是逃兵还不足为惧,但被顾洛雪杀的那人,我查验过尸体,从身上伤痕看,此人应当身经百战的武将,被顾洛雪挑落面罩的是头目,能对边军武将发号施令,想必官阶不低。” “武将?!”聂牧谣减缓脚步,声音略微惊讶,“除非是奉诏,边军武将不能擅自返京,否则将以谋反罪论处,再说,质库里多是典当的杂物,并无多少值钱物件,边军武将俸禄颇丰,不至于沦落到打家劫舍。” 秦无衣:“冒死返京,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洗劫质库钱财,我见那群人举动,像是在寻找某件东西。” “什么东西能值得这群人连命都不要?” “他们想找什么,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只不过这群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在顾洛雪面前露了相,又岂会留她活口,平白无故承了她的救命之恩,我总不能一走了之,不帮她了结这帮人,我就得一直带着她。”秦无衣苦笑一声,“这只兔子虽说纯真无畏,可留在身边终究是件麻烦事。” 半晌未闻聂牧谣言语,秦无衣回头才见她停在柳树下温婉无声,纵然垂柳有千种风姿,万般风情,也不及聂牧谣脸上那抹哀怨惆怅:“我也是你的麻烦之一吧。” 秦无衣上前不语,折下一片柳叶放在她掌心。 聂牧谣随手将柳叶撕碎,扬在秦无衣眼前:“古人折柳送别,你此举是想劝我离开长安?” 秦无衣神情凝重:“如今是多事之秋,你留在长安城怕是难独善其身,早日离开方位上策。” “太后严旨,百官不得妖言惑众,危言耸听,违者斩立决,可新皇刚登基就暗地里委派宋开祺勘查龙眼,做法镇妖,这二人既为母子,又是君臣,却貌合神离,背道而驰,你何等聪慧之人,就看不出其中利害关系?”聂牧谣轻拉秦无衣衣袖,声音柔和了许多,“不如你我就此启程,远离这是非之地。” “我和她有三月之期的约定,你知道我守诺,查明妖案之前,我不能离开。”秦无衣浅笑。 “妖案?”聂牧谣拂袖而怒,“别说死了一个工部侍郎,就是这长安城千妖齐聚,万户灭绝,尸横遍野,你会在意丝毫?你虽然答应帮她,但你想查的根本不是妖案!” 秦无衣埋头不语。 “五年前你来流杯楼与我辞行,我知你此去将无归期,我未挽留半句,可知为何?”聂牧谣再无妩媚之态,向前半步咄咄逼人,“你每次夜宿流杯楼,都是枕刀而眠,唯独那晚你带来一坛酒,我陪你对饮至天明,你笑言,待过了上元节,便将麟嘉刀赠予我,我便知你将远行,我虽不舍,但与其见你终日枕戈待旦,我宁愿你了无牵挂终老山林。 可这五年你却在大理寺的死牢,你我认识多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你名字真假,你不说我便不问,我怕自己开了口,会毁掉你我之间这份默契,也怕你就此消失不见。 但今日就当是我求你,一次,就一次! 你能不能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让顾洛雪复查五年前上元节发生的命案?” 秦无衣叹息一声:“欠债。” 聂牧谣掷地有声:“欠钱还是欠命?欠钱我帮你收,欠命我帮你讨!” “是我欠了别人,欠了很多,很多……”秦无衣沉吟,“我不能走,因为我有债要还。” “我陪你还。” “不需要!”秦无衣声音决绝,“你今日就启程,走的越远越好,别告诉我要去的地方,若是让我明日还在长安城看见你……” “怎样?”聂牧谣性烈,毫无惧色打断秦无衣,再逼前半步,“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若想取拿去便是,你让我走,我能去哪儿?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当年你救我,醒来后我记不到所有事,是你把我带回长安留在流杯楼,除了告诉我自己叫聂牧谣,其他的事一概不提,我不问,是知道你不想说,现在看起来,我和顾洛雪一样,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极力想摆脱的麻烦。” 秦无衣一时语塞,面泛愧色声音也低缓了许多:“你不是麻烦,无衣孑然一身,能交心的朋友寥寥可数,你是其中之一,是我不想还账的账簿上会有你的名字,至于你的过去……有时候遗忘或许并非一件坏事。” “我不在乎,也不想知道过去的林林总总,我很喜欢当流杯楼的花魁,因为这样我就能帮你打探到各路人马的消息。”聂牧谣转怒为喜,在秦无衣面前摊开手,“我知你重诺守信,既然这一次是回来还债,怎么就忘了欠我那份,你的账簿上早就该有我的名字,想让我走可以,先把欠我的钱还上。” “我……” “没钱免谈,什么时候把账还清了,我什么时候走。” 秦无衣长叹一声:“妖案波谲云诡,我未必有把握全身而退,你留下,怕是会被牵连其中难以脱身。” “牧谣何时怕过牵连,能承你口中朋友二字,牧谣于愿足矣,你便是渡黄泉,闯幽冥,牧谣也誓死相随。” 秦无衣一怔,拂去聂牧谣发髻上的飞絮,苦笑一声:“难怪我的朋友会这么少。”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章 尾七 第五章 尾七 顾洛雪从大理寺出来已是深夜,宵禁的京城,灯火稀疏,交错如棋盘的长安城仿佛被黑暗笼罩的巨大棺椁。手机端 过了洒金桥出槐巷就到朱雀大街,顾洛雪按照秦无衣的交代,一路调离巡夜的金吾卫,秦无衣和聂牧谣远远跟随在后面,沿路除了在屋檐上游走的野猫,偶尔还有几声零星的犬吠之外,并未觉察有任何异样。 直到顾洛雪停在永昌坊的南门,秦无衣才和聂牧谣跟了出去,顾洛雪连忙迎上来:“秦大哥,我复查了大理寺的卷宗,五年前的上元节,各州道以及京城没有一起命案。” 秦无衣应了一声,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让顾洛雪带路去宋开祺的府邸。 秦无衣边走边问:“宋开祺官声如何?” “宋侍郎为官清廉,恪尽职守,庙堂上下有口皆碑,起初只是都水监,京城洪患屡疏不绝,宋侍郎身先士卒带人勘查河道,疏通积淤,才确保长安城数年未有洪涝之灾。”顾洛雪叹息一声,“宋侍郎为政勤勉,视民如子,不曾想竟遭此大劫。” 秦无衣若有所思点头:“宋开祺在朝中可有政敌?” 聂牧谣对朝中百官底细了如指掌:“宋家原是高祖旧部,随高祖起兵反隋开创大唐,宋家也因此显贵,被太宗封开国县侯,世袭罔替,宋家后嗣历代均为朝中重臣,宋开祺官拜工部侍郎,为人中庸、谦逊,谨小慎微,未曾听闻有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之举。” 秦无衣意味深长说道:“宋开祺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 顾洛雪一脸诧异:“秦大哥何出此言?” 秦无衣岔开话题:“宋开祺遇害当日,大理寺可查得宋开祺有何异常?” 顾洛雪欲言又止:“卷宗上倒是看不出可疑之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秦无衣追问。 顾洛雪答道:“宋侍郎两朝为臣,均深德圣恩,被视为肱骨之臣,并被先帝钦点为驸马,将乐阳公主下嫁宋家,公主是金枝玉叶,宋家又是皇亲国戚,大理寺虽奉命侦缉,但碍于宋家身份显赫,未必敢详加问讯,我推测难免会有遗漏之处。” 秦无衣笑问:“大理寺卿越南天官居三品,在宋开祺的命案上都知进退,你一个小小捕快,就敢上门提人问讯?” “洛雪奉大唐律,肃正纲纪,查案缉凶,上至权贵,下至百姓,洛雪都一视同仁。” 顾洛雪一脸磊落正气,边说边将鱼符交还秦无衣,“秦大哥,这枚鱼符还真是好使,越公见到鱼符毕恭毕敬,不但全力配合卑职复查旧案,得知我如今调查妖案,非但没有追问半句,还叮嘱但凡与妖案有关事务,由我全权处理,不必向他承报。” 聂牧谣在旁笑而不语。 顾洛雪一时好奇:“聂姐姐,你笑什么?” “越南天是出了名的老狐狸。”聂牧谣冰雪聪明,淡淡一笑说道。 “妖案一事让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朝局势必会受影响,太后责令三司会审,至今尚未有半点眉目,大理寺卿越南天难辞其咎,一边是皇命,一边是皇亲贵胄,越南天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个节骨眼,你持凤纹鱼符传令查案,他当然是大喜过望,若是让你查出来,功绩归他,若是捅出篓子,越南天只需要一句不知情,便能把所有过责全推到你身上,所以他才会让你全权处理,是怕惹火烧身被你牵连。” 顾洛雪摇头,神情谦恭:“聂姐姐多虑了,越公立朝刚毅,不附权贵,绝非奸险小人。” “难怪你只能当一名小捕快。”秦无衣苦笑,“怕是在你眼里,就没有奸邪之辈。” “秦大哥见笑了,世间百态固会藏污纳垢,并非不视奸邪,只是洛雪坚信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顾洛雪坦荡无邪答道,“这也是我当捕快的原因,惩恶扬善,拨乱反正,洛雪愿为锦绣大唐尽绵薄之力,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秦无衣硬生生停在前面,转身久久凝视顾洛雪。 “秦大哥,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顾洛雪一脸惶恐。 秦无衣回过神,神色黯然避开她视线,喃喃自语:“人无有不善……很久以前,有人也给我说过同样的话。” 聂牧谣觉察到秦无衣神色有异,还想追问,却见秦无衣一言不发只顾向前,半柱香时间,就到宋家府邸,远处有更声传来,已是亥时,四下一片沉寂,却见宋家府院灯火通明,有唱词之声绵绵不绝。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佳节,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唯独宋家门前还挂着两盏白灯笼。 顾洛雪上前扣门,开门的老仆从虚掩门缝中探出头,身后还站在一众护卫,顾洛雪亮出腰牌:“大理寺查案,劳烦通报。” 老仆眯着眼盯在腰牌上,露出鄙夷之色,宋家家世显贵,即便是区区府邸仆人,压根没把顾洛雪这个小小捕快放在眼里:“我家老侯爷薨逝,今日尾七,不便受到惊扰,诸位还请改日再来。” 老仆边说边想闭门谢客,顾洛雪非但没气,反稽首赔罪,尾七是大事,于情于理都不该唐突打扰,可话还未出口,身后秦无衣上前一步,一掌推开朱门,老仆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 秦无衣神情冷峻:“宋开祺死了,宋家不是还有一个喘气的乐阳公主,叫她去宋开祺书斋见我。” 老仆刚想发作,见秦无衣这般气势心里没底,宋开祺在灞河被妖龙所害,此事在长安城人尽所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也多次派人前来问讯,但都是先递拜帖,等到择定好日子才敢登门,别说一名捕快,就是御史大夫亲临也得毕恭毕敬,得到允许方才敢入门。 老仆定睛打量秦无衣,身上破皮袄满是污秽,怕是多年未曾清洗,怎么瞧也不像是朝中官员,乐阳公主虽是先帝庶出,可就算是当今圣上关了门还得叫一声姑姑。 眼前这人竟敢直呼公主封号,老仆服侍宋家大半辈子,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胆敢在宋家如此狂悖放肆的,要么是嫌自己命长,要么就是来人身份非同小可。 老仆看不透秦无衣来历,不敢贸然定夺,招呼围上去的护卫退下,派人先带秦无衣等人去书斋,自己转身通报。 顾洛雪跟在后面,心里暗暗吃惊,虽说秦无衣手里有凤纹鱼符,但如此无礼强闯侯爷府邸,万一乐阳公主追究严办,他们三人怕是今晚出不了宋家的大门。 秦无衣全然看不出丝毫顾虑,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径直穿过院落,偏头扫了一眼在院中做法事的那群方外之人。 做七是丧葬必不可少的风俗,从死者卒日算起,丧家每隔七天就要举行一次烧纸祭奠,共有七次,俗谓“烧七”,头七回魂,尾七归魄,因此头七和尾七尤为重要。 院中碧桃满树桃花,积雪压枝,稍许夜风便抖下一簇簇落雪,白色的桃花、白色的夜雪,在这焚香明烛的院落中平添几分萧杀之气。 碧桃树上挂满黄纸道符,树前设有三宝道坛,上放香烛酒食和各种法器,一众青袍方士围树盘膝而坐,众人闭目掐印,嘴里念念有词。 领头的方士手持桃木剑,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用竹竿立在门口台阶上,能引亡者阴魂返家,最后将草木灰细细铺洒在地上,若是亡者回魂便能留下足迹。 秦无衣收回目光,在护卫带领下穿过前院,方才看出宋家府邸有多大,院内古木林立,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书斋在东南角,顾洛雪查阅过大理寺的卷宗,宋开祺遇害当日,在离开宋府前一直留在书斋办公。 秦无衣走进书斋,身后留下清晰可见的脚印,想必宋开祺遇害后,这里再无人进出,房间里布满灰尘,还保持着宋开祺最后离开前的模样。 秦无衣环顾一周,书斋陈设简致,又不失风雅,一幅灵秀淡雅书法悬于南墙,上书四字:真水无香。 看落款印章应是宋开祺手迹,书法淋漓悠远,与这书斋相得益彰,从中能窥其心境。 秦无衣信步走到座椅前,矗立良久缓缓坐下,顾洛雪大惊,刚想提醒那是侯爷主位,外人不能随便僭越,但随后又一想,大半夜硬闯侯府,已经惊动乐阳公主,能不能活着出去都还不清楚,还在乎什么礼节。 秦无衣久坐不语,目光如炬扫视书斋,悬于墙上是一把古琴,想必宋开祺平日里通达从容,闲时坐抚琴,明月来相照。 案几上有一盆七里香,有驱虫防蛀之效,久未打理,初露枯败之相,案头置有铜炉,启开一侧的鎏金银盒,香料的气息喷逸散出。 秦无衣揭去铜炉上的镂空盖子,炉内旧香饼已经枯涩无味了,只剩下雪样的霜灰,清理干净后从银盒中取出香饼,点燃后置于炉内,一会后,从镂空的缝隙中飘出一缕缕似有似无的氤氲。 铜炉一侧是灵璧石,石质坚硬,敲之铿铿,历来为文人所钟爱,上架一支尖毫,笔端墨汁干涸,砚台中还剩下少许研磨的墨迹,一方章印置于笔前,看印纹是宋开祺的官印,如此重要之物竟然随意放置,可见宋开祺离开时走的极为匆忙。 案几旁还有一个火盆,里面盛有少许纸灰,秦无衣在里面翻找,拾起一片还未燃烬的纸角,可惜上面没有文字,倒是纸张的质地让秦无衣眉目微微一皱。 聂牧谣在书斋走了一圈:“一桌一椅一方几,一窗一屏一天地,瞧这书斋,这位宋侯爷不像是附庸风雅之辈,还真是宁静致远,颇有建安风骨,如此旷远澄澈之人,行事必定淡泊豁达,为何离开书斋时竟这般仓促,莫非受到了什么惊扰?” 顾洛雪掌灯走到案几前,埋头细细观望书案,面露疑色,还未开口,就听见书斋外有嘈杂之声。 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名长相俊朗,器宇轩昂的男子握剑而入,看他身穿长子孝服,顾洛雪就猜到来人是宋开祺独子宋宸。 宋家被封县侯,世袭罔替,宋开祺一死,宋宸继侯爵位,按礼当拜,顾洛雪本想上前迎拜,被宋宸一脚踢在肩头,力道不轻,顾洛雪半天没站起来,捂着肩膀强忍痛楚。 宋宸双目溅火,身后护卫也剑拔弩张,见到秦无衣坐在书斋座椅上,更是怒不可遏,全然不顾身份,仗剑一指大声呵斥:“汝等无礼擅闯,惊扰家父尾七法事,罪不可赦,还胆敢僭越书斋,脏了家父清净之地,混账贱奴,还不给本侯滚下来。” “宋开祺也是风雅之人,你带剑进来坏了书斋茶香墨韵的意境,宋开祺九泉之下怕是也难瞑目,你为子,是为不孝。”秦无衣不动如山,声音虽轻,却有泰山将崩之势,“她奉大唐律查案,有官命在身,你竟敢出手伤人,为臣,是为不忠,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莫不成你还想造反不成?” “你……”宋宸被秦无衣这番话说的无言以对。 “宸儿不得无礼。” 声音从屋外传来,满屋嘈杂瞬间安静,宋宸连忙收剑退了半步,脸上戾气全无,人影缓缓没入书斋,所过之处家仆、护卫纷纷跪迎,一名妇人款款而至,虽然身着素服,不施粉黛,但与秦无衣对视,顾盼之际,威仪毕现。 顾洛雪强忍肩伤跪地迎拜,即便是聂牧谣也屈膝俯首不敢仰视。 宋宸站在一旁毕恭毕敬:“阿娘连日操劳,还是早些回房歇息,此等琐事交由孩儿处置便是。” 妇人不语,目光始终落在案几前的秦无衣身上,众人皆跪,唯独秦无衣正襟危坐,与之直视,全无丝毫怯弱之意。 家仆前来通报,大理寺深夜到府查案,乐阳公主就感觉事有蹊跷,定睛打量秦无衣一番,莫说区区大理寺,就是一品亲王到了这儿也端不起这等架势,朝中掌权重臣自己都耳熟能详,细想一遍竟无眼前这人。 乐阳公主心里暗暗思索,胆敢在侯府和自己面前如此嚣狂,怕是受人指使,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乐阳长袖一挥,示意护卫和家仆掩门退下:“犬子年幼,疏于管教,冒犯之处还望上官海涵。” 秦无衣也不接话,望向跪地不起的顾洛雪:“你肩伤可重?” “啊……”顾洛雪一愣,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秦无衣居然会问自己伤势,“无碍。” “乐阳久不闻朝中之事,不知上官何时新晋,又是奉何人之命调查?” 秦无衣置若罔闻,对顾洛雪说道:“方才我见你对书斋有所疑虑,如今有乐阳公主在此,你但说无妨。” 顾洛雪起身:“敢问公主,宋侍郎遇害后,这书斋可有他人进出?” “宋郎遭逢惨祸,本公主痛不欲生,怕睹物思人,特命人锁了书斋,至今无人进出。” “宋侍郎死因与勘查河道有关,命案发生后,大理寺始终无法找到宋侍郎的《勘河纪要》,三司虽然多次派人来侯府核查,但碍于侯爷和公主身份尊贵,都未详加搜寻。”顾洛雪不卑不亢直言道,“若是按照公主所言,书斋在宋侍郎遇害后再无人进出,为何案几上有浅浅痕迹,分明案几上原有物件,被人事后取走,才导致尘埃沉积不均留下印记。” 乐阳公主:“听你言外之意,是指摘本公主监守自盗?” “卑职不敢。” “不敢?”乐阳公主冷笑一声,“今晚这侯府里,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顾洛雪一身正气,朗声答道:“《勘河纪要》至关重要,仵作验尸未在宋侍郎身上找到,或许被宋侍郎留在府邸,若是能找到或许能让命案水落石出,卑职猜想,公主也想早日为宋侍郎讨回公道。” 乐阳避而不谈:“你们还未回答本公主,是受何人之命查案。” “卑职大理寺掌狱捕快。” “这么说,你是受越南天调遣?” “是。” “好,好的很。”乐阳公主脸色一沉,之前不知道秦无衣等人底细,一直隐忍不发,“区区大理寺居然欺到侯爷府来了。” 秦无衣突然问道:“你怕什么?” “我怕?我堂堂大唐公主,何惧之有?” “她问你《勘河纪要》,你顾左右言其他,闪烁其词,分明是有所隐瞒,这书斋除了你,想必也无人敢进,我就问你,你从案几上拿走了什么?” “放肆!”乐阳勃然大怒。 聂牧瑶未等乐阳公主话音全落,抢声道:“素闻乐阳公主和宋侯爷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怕是言过其实,宋侍郎尸骨将寒,公主原本最应为其查明真相,却诸多推诿,瞒情不报,难不成公主与命案有关?” 乐阳公主一生荣宠,哪儿受过这般欺落,眼角抽搐:“越南天见到本公主都要卑躬屈膝,放三条狗就敢来侯府狂吠,今晚不杀了你们,传出去本公主还有何颜面见人。” 秦无衣淡淡一笑:“宋开祺丧期未过,侯府不宜见血,还望公主三思。” “现在才知道求饶,晚了!”乐阳公主杀心顿起,“宸儿,替为娘收拾了这帮以下犯上的贼子。” 宋宸方才被秦无衣讥落,一直耿耿于怀,得到乐阳允肯,二话不说拔剑直刺。 灯下剑影如虹,泛点寒光,剑势刚猛犹如雷霆万钧,刹那间已逼近秦无衣咽喉,顾洛雪惊呼一声,距离秦无衣太远,来不及挥剑去救,而站在秦无衣身边的聂牧瑶,非但没上前阻挡,反而向后退了几步。 宋宸剑招摧枯拉朽,誓要秦无衣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顾洛雪见秦无衣不闪不避,侧脸不忍再看,可许久为听见有响动,抬头这才看见,宋宸的剑锋悬停在秦无衣咽喉半寸,手腕不知道何时被秦无衣扣住,任凭宋宸如何用力,剑锋也难再进丝毫。 顾洛雪一脸惊诧,被扣住手腕的宋宸更是震惊,他甚至都没看清秦无衣是何时出手。 宋宸刚一迟疑,秦无衣左手疾出,犹如鹰爪锁住宋宸颈喉,顺势一拉将宋宸拖到案几上,右手夺剑,反手一剑穿透宋宸肩胛,剑尖力透案几,将其活生生钉在书案上。 出手、锁喉、夺剑、刺杀…… 整个过程完全是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多余的动作。 顾洛雪之前的担心变成瞠目结舌的惊愕,好像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秦无衣的动作快到让她难以置信,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没有华丽的动作,也没有起承转合,甚至连防御都摒弃,就是为了追求极致的速度。 那是顾洛雪见过最简单的招式,简单到每一招都只有一个目的,一击毙命,置人于死地! 书斋又恢复寂静,冷风长窗边缝隙吹进来,还带着庭院外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书斋里血腥气。 宋宸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不断渗出,颈喉还被秦无衣死死锁住,即便承受剑锋断骨的剧痛,也只能轻微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鲜血刚好飞溅在聂牧瑶的脚前,顾洛雪这才明白刚才聂牧瑶为什么要后退,她知道秦无衣要出手,也知道秦无衣会用怎样的方式去了断。 顾洛雪想起那天在质库第一次见到秦无衣,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累赘。 这一切都还不是让顾洛雪真正吃惊的地方,她望向案几上痛苦抽搐的宋宸,就在刚才,秦无衣重伤了一名侯爷,而且还是当着乐阳公主的面,顾洛雪熟读唐律,以下犯上,加害勋爵,其罪当诛,顾洛雪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隐约有些发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乐阳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料到秦无衣胆敢在侯爷府动手,更没想到会当着自己面重伤宋宸。 宋宸是宋家独子,自幼被乐阳宠爱有加,自己虽然贵为公主,但在宋宸面前只是溺爱无度的母亲,看着自己儿子血流如注,乐阳心如刀绞。 秦无衣依旧面无表情,剑下痛不欲生的宋宸在他眼里好似待宰羔羊,剑锋稍许一动,便能听见骨头被切割的声音。 乐阳方寸大乱,不敢喊叫门外护卫,生怕秦无衣鱼死网破加害宋宸。 “放,放了他……”乐阳声音透着一丝惊慌失措的哀求。 “你真担心他死活?”秦无衣意味深长问。 乐阳公主:“你若放了他,今晚之事,本公主既往不咎,就当没发生过。” 秦无衣笑意冷峻:“有些事不追究,不代表就能高枕无忧。” “什,什么意思?” 秦无衣身子微微前倾:“永徽四年正月初一,高阳公主预谋废黜高宗,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高阳曾书信一封于你,邀你共襄盛举,响应荆王夺位逼宫,你有自己图谋,宋开祺当时还只是都水监,你想借此为宋开祺谋划青云仕途,但对高阳谋反一事却无万全把握,因此你按信不表,静观其变,打算待到局势明朗再伺机而动。” “你……”乐阳大惊失色,嘴角蠕动半天才定下神,“信口雌黄,你诬蔑本公主,居心何在?” “永徽四年正月十七,巴陵公主夜访侯府与你密谈,你权衡利弊称病不见,却在当晚书信给荆王李元景,信中洋洋洒洒尽诉兄妹之情,高阳、巴陵两位公主远不及你乐阳心思缜密,你先求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坐等鹬蚌相争。”秦无衣嘴角缓缓上翘,“你说我无中生有,可你给荆王的书信却是你亲笔所写,上面还有你乐阳公主的印玺。” 乐阳听完如同五雷轰顶,浑身不由自主战栗,噤若寒蝉看着秦无衣:“你,你到底是谁?” 顾洛雪听闻也怛然失色,没想到当年高阳公主等人谋反的事竟然牵连乐阳公主,更让顾洛雪好奇的是,如此机密的事为何秦无衣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奉何人之命?” 秦无衣话落,抬手一扬,鱼符掉落在乐阳面前,灯火下,紫金凤纹灿灿生辉,乐阳顿时面若死灰。 “永徽四年二月初三,谋反一事暴露,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等被处死,李元景、巴陵、高阳公主被赐以自杀。”秦无衣目光如电,不怒自威,“我今夜断的是他肩骨,若是给你乐阳公主加上叛党余孽的罪名,明日断的就是你宋家上下的项上人头,我看你也别等宋开祺回魂,带着你一家老小下去陪他岂不是更好!” 乐阳一脸惶恐,双腿一曲跪在地上:“上官明鉴,乐阳从未与高阳等人同流合污……” “你那些陈年破事我没兴趣。”秦无衣打断乐阳,手指敲击在案几上,“想让我放了他,就交出宋开祺留在书斋的《勘河纪要》。” 乐阳不敢再推诿,起身从书斋暗格中取出《勘河纪要》,毕恭毕敬送到秦无衣面前。 秦无衣拔出剑,宋宸捂肩瘫软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涌出,秦无衣将长剑丢在他面前。 “我不杀你,并非是忌惮你皇亲贵胄的身份。”秦无衣指向一旁的顾洛雪,声如寒冰,“你踢她一脚,我就还你一剑,你伤她肩膀,我就断你肩骨,你这只手已废,往后不能再使剑,不过也好,免得你日后胡作非为,祸及无辜。” 顾洛雪心里一暖,起初以为秦无衣胆敢重伤勋贵,是奉太后旨意查案,所以才有恃无恐,不曾想,秦无衣睚眦必报,竟然只是为了方才宋宸踢伤自己。 宋宸不敢直视,乐阳担心其伤势,传来家仆送宋宸下去止血疗伤,还叮嘱护卫撤离书斋,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章 龙冢 第六章 龙冢 秦无衣翻阅《堪河纪要》,上面文字工整,目录清晰,京城内外的堤堰、渔捕、运漕、汛期等均巨细无遗记载详细,看得出宋开祺严于律己,亲躬政务。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纪要中还有河道分布和支流交汇图册,校对笔迹,每一幅都是出自宋开祺之手。 秦无衣问:“你可知宋开祺受命勘查龙眼一事?” “新帝登基,委以重任,宋郎不敢有丝毫怠慢,凡事必定亲力亲为,通宵达旦务求为君分忧。”乐阳答道。 秦无衣抬头瞟了乐阳一眼:“这里不是朝堂,更不是刑部,你犯不着敷衍搪塞,我只想查明宋开祺命案真相,难道你就不想为宋开祺讨一个公道?” “宋郎的确向我提及龙眼之事,不过宋郎一直顾虑重重。” 顾洛雪追问:“为何事顾虑?” 乐阳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停顿片刻低声问道:“不知各位可听闻梵天魔王?” 秦无衣眉头微微一皱:“龙眼和梵天魔王有什么关联?” “一月前,天现血月,盛传是梵天魔王降世之兆,魔王入世,必定妖魔肆虐,新帝秘旨让宋郎找到龙眼,就是为了作法镇魔,阻止魔王降世,但民间多有流言蜚语,暗指,暗指……” “暗指当今太后为魔王真身。”聂牧谣说出乐阳不敢说的话。 “看来这流言已是人尽皆知。”乐阳叹息一声,忧心忡忡说道,“宋郎奉旨勘查龙眼所在,本着社稷安危,百姓安平,可万一有人搬弄是非,将矛头指向太后,那么宋郎此举就是和太后做对,所以宋郎担心会引火烧身。” 顾洛雪点点头:“宋侍郎这是骑虎难下,一边是皇命不可违,一边又得提防人言可畏,也难怪宋侍郎会有诸多顾虑。” “或许是宋家当有此劫,如果早知宋郎因此送命,我就是不要这诰命封号,也亲自去求圣上免去旨意。”乐阳声音懊悔哀愁,“宋郎在发现龙眼之前,本已觉察事态有异,却因为皇命难为无法抽身,终是丢了性命。” “宋开祺觉察到什么?”秦无衣问。 “宋郎在找到龙眼之前,发现了一些很离奇的事。” 秦无衣一惊:“宋开祺发现了龙眼!” 乐阳点头:“宋郎在遇害前就找到龙眼,并且奏明圣上,但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圣上严旨不得外传,宋郎连我也未告诉,如今宋郎仙游,知道龙眼位置所在的只有当今圣上。” “宋侍郎在找到龙眼之前,发现了什么?”顾洛雪很是好奇。 乐阳将《勘河纪要》中的图册翻到最后,图页上画着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被袅袅青冥雾气笼罩看不真切,隐约可见殿上屋檐四角高跷,各自缠绕一条黑鳞青须龙,两边列有数十个面目狰狞的金甲石俑,执戟悬鞭,怒目而视。 秦无衣端详半天:“宋开祺所画的是京城哪一座宫殿?” 乐阳摇头:“不在长安。” 顾洛雪神情错愕:“画中宫殿雕龙砌凤,宏伟壮丽,按规制只有天子君王才能享配,若不在京城,谁有胆子敢逾制建这样的宫殿?” 乐阳迟疑良久:“这座宫殿在江河之下。” …… 三人大吃一惊,聂牧谣好半天才问出声:“江,江河之下?” 乐阳低声言道:“昔年太宗身边重臣魏征,因龙王失职导致长安久旱,触犯天条,按律当斩,金角老龙向太宗求情,太宗答应饶其一命,岂料魏征公正严明,不惜违抗圣命入梦斩龙。” “你所说是魏征斩龙。”聂牧谣嗤之以鼻,“坊间好事之徒编造的故事而已,就连长安城三岁孩童也能倒背如流,后面的我替公主说,龙王迁怒太宗言而无信,托梦惊扰,太宗派秦琼、尉迟恭两员大将,守在宫门保驾,两位将军杀气太盛,老龙亡魂也不敢靠近,这才平息此事。” 乐阳摇头:“事实并非如此。” 秦无衣向来不信鬼神:“愿闻其详。” “太宗贵为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深感有愧龙王,为平息龙王怨气,命人在河道之下为金角龙王修建宫殿,君王失信,传扬出去有损帝王威望,所以此事秘而不宣。” 秦无衣听到这里赫然一惊,拿起《勘河纪要》最后那副图册重新查看,画中宫殿前有一座三间四柱子的牌坊,最中间有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龙冢! 秦无衣这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宋开祺在勘察河道的时候发现了龙冢?!” “我初闻此事时,与上官现在一样惊讶。”乐阳定了定神,娓娓道来,“宋郎为找到八水交汇之处的龙眼,派人在各个河道下潜,发现交汇之地被一座宫殿所阻,派下去查探的人屡有溺亡,这幅画是根据侥幸存活的民夫口述所绘,但不日后,民夫也暴毙而亡,宫殿前立有石碑,上有太宗平息龙王怨气,悼念的诏书和印玺。” 顾洛雪连忙追问:“后来呢?” “宋郎自知此事关系体大,承禀圣上定夺,谁知接到旨意,龙眼所在关系大唐社稷,让宋郎命人凿毁龙冢,确保八水交汇。”乐阳神情哀伤说道,“宋郎为此事寝食难安,民夫在死前告诉他,龙冢四周尸骨累累,冥气聚而不散,想必是金角老龙怨气难平,入魔成妖,一旦捣毁龙冢,后果不堪设想,可宋郎有皇命在身,不敢抗命不遵,结果,结果触怒妖龙,命丧灞桥……” 秦无衣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看着手中图册,龙冢四周白骨森森,堆积如山,诡异之气跃然于纸上。 宋开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尸骨龙王所杀,如今又牵扯出一座鲜为人知的妖龙龙冢,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似乎让宋开祺的死变的有迹可循,秦无衣虽不相信神罚之说,不过现在却有些动摇。 聂牧谣在一旁问道:“宋侍郎出事前,可有反常异样?” “龙眼一事虽有波折,但宋郎也算幸不辱命,事后圣上除了叮嘱此事不得外传之外,还有意加封宋郎为工部尚书,可宋郎一直心事重重,终日在书斋翻阅历代水部文献,我听他言语,颇有辞官归隐之意,我多次追问,但宋郎似有难言之隐,一直对我闭口不谈。” 顾洛雪言道:“会不会是宋侍郎因为凿毁龙冢而惴惴不安?” “具体缘由我也不知,出事前几天,宋郎更加魂不守舍,将自己独锁在书斋,我放心不下,偷偷隔窗窥望,见宋郎神色不宁,心浮气躁,要么在房间来回走动,要么就是伏案书写,但每次写完好像都不满意,焚烧于火盆当中。”乐阳稍许停顿想起一件事,“对了,宋郎还问我过封地的事。” “封地?” “我下嫁宋家时,父王曾赐金陵封地和宅邸,我嫌封地远离长安甚少回去,宋郎有意举家迁回封地。” 聂牧谣愁眉不展:“难道宋侍郎预感劫难将至,所以才迫切想要离开长安避祸?” “宋郎的确有远离京城之意,不过在腊八节前一晚,事情似乎又有转机,我记得那天宋郎心情甚好,还邀我共酌,许久未见他那样开朗畅快,入夜后宋郎又去了书斋,我送茶过去时,他在一张绫纸上奋笔疾书,见我进去有意遮掩,所以我没看见纸上内容。”乐阳说到这里潸然泪下,“我原以为雨过天晴,谁知第二天腊八节的饷午,宋郎更衣外出,临别时还让我备好家宴,等他回来一叙天伦,谁料,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绫纸?”秦无衣骤然一惊。 聂牧谣也神色大变:“纸上是不是有五色金花?” 乐阳回想片刻,不太确定说道:“我只是晃眼见到一角,依稀记得上面的好似是有金粉花纹。” 秦无衣连忙在火盆中查找:“宋开祺可有烧掉那张纸?” “没有。”乐阳言语肯定,“半夜我为宋郎送去披风,还亲眼见他将书写好的绫纸装入信函。” 秦无衣声音严峻:“宋开祺有一个木匣,七寸见方,匣上并排有两把锁,你可知道?” “宋郎确有一个这样的黑木匣,收放极为慎重,平日都是与官印一起存放。” “木匣在什么地方?” 乐阳打开书架后面的另一处暗格,里面空空如也,乐阳表情惊讶:“怎,怎么不见了?” 秦无衣抬头看向顾洛雪:“仵作在查验宋开祺尸身时,有没有发现木匣?” “没有,宋侍郎尸身支离破碎,好不容易才拼凑完整,查验时,宋侍郎身上除了少许钱财之外别无他物。” 乐阳看出秦无衣神色有异:“莫非那封书函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又与木匣有什么关系?” 秦无衣眉头紧锁:“那不是普通书函,宋开祺在遇害前写了一封奏疏。” 顾洛雪大吃一惊:“在宋侍郎身上并没有发现上奏圣上的奏疏。” 聂牧谣摇头:“这封奏疏不是上奏给圣上的。” 乐阳一脸茫然:“那,那是给谁?” “这是黄藤纸。”秦无衣摊开手心,上面是他在火盆找到未燃烬的纸屑,“唐承隋制,官员文书用纸有严格规定,文武百官向君王奏请需用黄藤纸。” 乐阳好奇问道:“宋郎最后所用是绫纸,既然是奏疏,为什么没用黄藤纸?” “宋侍郎所用是金花五色绫纸。”聂牧谣声音低缓,“此纸是太后专享。” 乐阳目瞪口呆:“奏疏是写,写给太后……” “自太宗开始便有密奏制度,四品以上官员都有密匣,遇重大事情,可将奏疏装于密匣上承,除了当朝皇帝,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阅览。”聂牧谣消息灵通,即便是朝堂机密也了如指掌,“宋侍郎的密匣不在,说明是用来装呈报太后的密奏,不是宋侍郎对公主有所隐瞒,想来,宋侍郎奏请之事非同小可,就连当今圣上也不能知道。” 顾洛雪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事,让宋侍郎要越过圣上,用密奏向太后呈禀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无衣突然问道:“宋开祺遇害当日,是什么时候离开府邸?” “巳时。”乐阳脱口而出,“宋郎那日外出时,刚从工部回来不久,在书斋逗留少许便匆匆离开,因为临近中食,所以时辰我记得很清楚。” “宋开祺是在亥时三刻遇害,这中间有六个时辰,从府邸到灞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秦无衣细细推算后说道,“宋开祺在离开府邸后,并没有直接去灞桥,而是还去了其他地方,密匣和里面的奏疏不在宋开祺身上,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宋开祺在去灞桥的途中不慎遗失或者就是被他交给了其他人。” 聂牧谣:“宋侍郎连公主都隐瞒,可见奏疏上的内容非同小可,如此重要的东西定会妥善保存,所以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秦无衣点点头,继续询问乐阳:“宋开祺离开府邸时,有没有什么交代?” “没有,那日宋郎走的匆忙。”乐阳一边回想一边答道,“离开时没有穿官服,也不让安排车马,更没有带随从。” 秦无衣揉了揉额头:“宋开祺独自离府,有意隐瞒身份和行踪,说明他要去的地方不便让其他人知晓。” 一旁的顾洛雪像是想起什么事,从身上拿出一枚小指大小的水晶瓶:“公主,您仔细看看,这个水晶瓶是不是宋侍郎的?” 乐阳接过手端详,确认不是宋开祺之物。 “水晶瓶是在宋侍郎尸身残骸上发现的,里面装有少许白色粉末,仵作查验过,确定无毒,但并不清楚粉末是何物,而且水晶瓶造型奇特,非中原技艺。”顾洛雪心思缜密说道,“既然此瓶并非宋侍郎所有,说明是宋侍郎在离府才得到,或许能从这个水晶瓶追查宋侍郎去过什么地方。” 秦无衣拿过水晶瓶嗅闻,没有丝毫味道,聂牧谣将瓶中粉末抖落掌心查看,在指尖细细搓揉一番后,竟然异香扑鼻,沁人心脾。 聂牧谣想到什么,将剩余的粉末倒入炉中,顷刻间,翠烟浮空,满屋奇香结而不散,聂牧谣再拿来案几上的水盂,袅袅烟缕,遇水而入,缓缓沉入水底。 “龙涎香!”聂牧谣埋头细细品味,少顷,嘴角扬起一丝淡笑,“这些粉末是糅合龙涎香的西域香料,龙涎香本身并未香味,但却有聚香不散的功效,混合上等香料能让香味经久不绝。” “宋郎生性淡泊,不逐名利,平日焚香也选用雅淡的青木香。”乐阳嗅闻后神色诧异,“从未见他用过西域香料。” “便衣出行,西域香料……”秦无衣沉思良久,眉宇逐渐舒展,“难道宋开祺去的地方是……” “西市!”顾洛雪眼睛一亮,抢先说出,“唐律以工商为未利,严禁百官入市,所以宋侍郎才未穿官服,龙涎香是西域特有的名贵香料,只有西市胡商贩卖,由此可见,宋侍郎在去灞桥之前,还去了西市。” 秦无衣表情沉稳:“西市贸易繁多,尤以香料为盛,贩卖西域香料的胡商数以千计,即便知道宋开祺去过西市,可要得知他是从何人手中购得龙涎香,无疑是大海捞针。” “龙涎香奢贵,一般人用不起,经营这种香料的胡商也不在多数。”聂牧谣收起水晶瓶说道,“我倒是认识一人,对胡商货物了如指掌,兴许能从这人身上打探出消息。” 悬而未决的妖案终于了有了眉目,三司一个多月都未查出来的线索,秦无衣只用了一晚就有了进展,顾洛雪在心里暗暗高兴之余,也愈发对秦无衣心生钦佩,但同时也对他身份更加好奇。 秦无衣见宋府已无线索,正准备离去。 乐阳扑通一声再次跪在地上:“上官请留步。” 秦无衣转身瞟了一眼,目无尊卑,也无搀扶之意,一脸傲气问道:“何事能让公主纡尊降贵?” 乐阳哀求道:“妾身是戴罪之人,不求上官体恤,还望上官看在亡夫为社稷鞠躬尽瘁,请上官高抬贵手放过宋家老小。” 秦无衣神色冷漠:“你宋家老小死活,与我何干?” “长安妖案让百姓人心惶惶,朝局动荡,太后严旨,百官不得怪力乱神,危言耸听,宋郎勘查龙眼,发现妖龙龙冢,虽是身受皇命,但却违抗了太后旨意,这本《勘河纪要》若是上承天后,陛下都难辞其咎,太后为维稳朝局,势必迁怒宋家,所以妾身才斗胆藏匿。”乐阳长跪不起,连声苦求,“恳请上官怜悯,留下《勘河纪要》,宋家上下定铭记上官大德。” 秦无衣不为所动,目光落在顾洛雪身上:“你熟读唐律,瞒情不报,阻碍官吏查案,私自藏匿命案证物,该以何罪论处?” 顾洛雪迟疑不决:“公主所犯十恶与六脏两罪,按开元律,两罪并罚,流三千里,居作三年,不过……” “你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秦无衣将《勘河纪要》交到她手中,“我只想查清妖案真相,这东西对于我已经没有用处,证物归三司监管,你是这里唯一隶属三司的人,只要你将此证物上交,便是大功一件,加官进爵垂手可得,如何定夺你自己衡量。” 顾洛雪捧着《勘河纪要》,来回看了看秦无衣和跪地不起的乐阳,薄薄的书页却犹重千斤,自知手中捧着的是功名利禄,同样也是宋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迟疑片刻,顾洛雪转身走到案几前,竟然将《勘河纪要》在铜炉中点燃,丢在火盆里付之一炬。 乐阳为之一怔,反应过来连忙叩首:“妾身带宋家上下百口,叩谢恩人再造之恩。” “公主快快请起,卑职担不起公主如此大礼。”顾洛雪将乐阳从地上搀扶起来,言语真诚说道,“宋侍郎为官清廉,忠君爱民,无愧于天地,卑职敬重宋侍郎风骨,卑职奉命追查妖案,既然这本纪要与案情无关,就不在卑职职责所内,公主没有见过,卑职更没见过。” 乐阳一听声泪俱下:“恩人大德,乐阳没齿难忘,日后恩人若有差遣,宋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她说烧就烧,难怪只能当一个小捕快。” 聂牧谣走到秦无衣身边,苦笑低语,“不过,挺对我胃口,我倒是越来越喜欢这只傻兔子。” “是只悲天悯人的兔子不假,但未必是真傻。”秦无衣依旧神情冷漠,好像任何事都在他内心荡不起丝毫涟漪,可眼角却泛起一闪而过的笑意,低声说道,“她一句没见过,就把徇私枉法,焚毁证物的事推的一干二净。” 顾洛雪向乐阳告辞,刚走到秦无衣身边,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仆不顾礼数,径直推门闯入。 老仆上气不接下气:“公,公……” 乐阳恢复威仪,沉声呵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老仆指向门外,惊慌失措说道:“公,公主,老,老侯爷回魂了!”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七章 尸骨龙王 第七章 尸骨龙王 乐阳听闻全无惧怕之色,惊喜交加,泪如泉涌,不顾一切冲出书斋,聂牧谣和顾洛雪两人面面相觑,也跟了出去想一看究竟。手机端 亡者回魂一说在民间由来已久,七七祭日内,亡人未了断凡尘牵挂,逝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所以回魂返家和六亲眷属一一告别。 但回魂都是在头七,从未听过尾七回魂的。 秦无衣本来就不信鬼神,可从死牢出来短短几日,所见所闻匪夷所思,若真有亡人回魂,那有妖邪作祟就不足为奇。 走出书斋,屋外夜风骤起,院中碧桃树上道符哗哗作响,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是幽冥深处冤魂的哀嚎。 刺骨的雪风卷起枝头积雪和飘落的花瓣,围绕着招魂幡上白白的幡布旋转飘荡,整座庭院充斥着诡异的阴森。 少顷。 一阵铃声从院外传来,开始还是零星几声,渐渐越来越密集,是从捆绑在公鸡脚裸的铃铛发出,这是做七习俗,以此来贿赂鸡脚神,亡者回魂时,鸡脚神便会在门口提醒。 之前围坐在树下的方士,战战兢兢缩成一团,想来,是群滥竽充数之辈,平日就靠装神弄鬼来骗丧家财物,见到这等阵仗,全都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铃声和庭院中的阴风突然骤停,在空中旋转的花瓣纷纷落下,犹如扬散的纸钱,纷纷扬扬在青石板上铺成一条惨白色路,在灯火尽灭的院中格外醒目。 一缕烟尘就是在这时从朱门飘进来,凝聚成霜,铺天盖地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白霜漫地,院中花草瞬间枯败。 据说白霜是阴煞之气,亡魂怨念越重,阴气也就越浓,在阳世便聚集成霜。 烟尘在草木灰铺就而成的路上汇集不散,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幻化成一名披头散发的老者,面泛青色,双目无光,一身破烂白衣,上面全是斑斑血迹,神情茫然的四处张望,好像眼前一切似曾相识。 老者缓缓上前,看不见他迈步,整个人像是悬地而浮,却能依稀听见草木会上沙沙的脚步声,就如同是踩在泥泞的水坑里,在草木灰上留下的脚印渗出四溢的水渍,好像老者刚从水里爬出来。 一轮残月当空,月光在萧杀的冬夜分外清冷,照射在庭院里,秦无衣看不到老者的影子。 秦无衣不由自主舔舐嘴唇,竟然真有鬼魂,而且就在自己眼前,他看见了已经亡故一月之久的宋开祺。 宋开祺似乎遗忘了生前很多事,步履阑珊向书斋走来,直到看见乐阳,眼中才有了神色,传闻逝者离开阳世,只会记得一些刻骨铭心的事或人,宋开祺嘴角蠕动,大放悲声:“公主!” 乐阳也认出宋开祺,两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后来又被太宗赐婚,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情比金坚,在长安城被传为佳话,不曾想再见宋开祺已经天人陌路,乐阳涕泪交零:“宋郎!” 宋开祺快步迎了上去,刚走出半步,就听见哐当一声,身子被重重拉了回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乐阳不顾一切冲到宋开祺身边,伸手想要去搀扶,指尖穿透他身体,犹如烟云飘忽不定,无法触碰,这才想起宋开祺已是亡魂,夫妻二人阴阳相隔,殊途同归。 秦无衣寻着刚才响声,看见宋开祺脚裸上竟然被锁着一条粗大的铁链,另一端没入身后四处弥漫的白雾中,宋开祺身不由己像是被谁牵扯。 乐阳见宋开祺伤痕累累,心如刀绞,瘫坐在地,泪如雨下:“你我夫妻盟誓白头偕老,为何宋郎如此狠心,留下我一人独活。” “公主切莫动情伤身,都是为夫的错,这些天我被困于灞河,见桥上行人不绝,可任凭我如何唤喊,却无人应答,好像没有人能看见我,今夜返家见堂前灵位,这才方知自己已亡故多日。”宋开祺颤颤巍巍站起身,眼中满是眷恋,伸手想拂去乐阳泪痕,刚一触碰便烟尘四散,宋开祺长悲一声,“人鬼殊途,为夫怕是不能再与公主携手红尘,还望公主自行珍重,了却为夫俗世牵绊。” 乐阳字字含泪:“你我二人有山盟海誓,此生至死不渝,我又怎能忍心见你一人孤行,宋郎稍等,待我料理后事,便随你共赴黄泉,乐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宋开祺情深似海说道:“公主万万不可,愚夫才薄智浅,幸得公主垂青此生足矣,今夜一别,你我夫妻情缘已尽,今生不能再常伴公主左右,公主恩情,开祺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你我盟誓情定三生,如今宋郎西归,留我青灯枯坐,乐阳原想常伴三宝为你祈福诵经。”乐阳打量宋开祺,心如刀绞说道,“我请过高僧神人超度,好送你早登西天极乐,可宋郎为何如此惨落,叫乐阳怎能放心让你独去。” 两人情真意切,句句肺腑,一旁的顾洛雪闻之动容,偷偷侧脸揉眵抹泪。 “愚夫这次回来,除了再见公主一面,还有一事相求。”宋开祺神色惶恐说道,“我捣毁龙冢,触怒龙妖被困于河底受罚,龙妖愤恨难平,日夜用铁链鞭笞,愚夫残躯终日皮开肉绽,恳求公主烧一座纸扎的宫殿为愚夫赎罪,否则龙妖必将我打至魂飞魄散,再无机会入六道轮回超生。” 乐阳听到宋开祺死后还受尽如此磨难,心如刀割,一边悲凄大哭一边点头答应。 秦无衣听不进这些儿女情长,生离死别对于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听到宋开祺所求之事,心里暗暗一惊,竟然真是妖龙作祟,即便宋开祺死后也不放过。 既然杀宋开祺命案的罪魁祸首是妖龙,秦无衣现在只想知道其他真相。 秦无衣沉声问:“你死前曾写过一封密奏,上面内容是什么?这份密奏现在在什么地方?” 宋开祺循声望来,表情迟疑:“密奏……我写过密奏?我,我不记得了。” 亡魂之会记住生前最牵挂的人或事,看来宋开祺已将凡尘俗世忘的一干二净,唯独让他牵肠挂肚的只要面前乐阳公主。 秦无衣还不死心:“你遇害当天,为什么偷偷前去西市?” “西市?我,我去过西市吗?”宋开祺神情呆滞反问。 聂牧谣追问:“宋侍郎是在灞桥遇害,不知大人可否还记得,为什么要去灞桥?” “灞桥?”宋开祺目光迟钝,想了良久,俗世记忆在他脑海中已经越来越模糊,“是啊,我为什么要去灞桥?” 秦无衣还想细问,突然一声阴哑沉浑之音成霜雾中传来:“时辰已到,随我速速归去!” 宋开祺面露惧色,却因为对乐阳不舍,久久不愿离去,只见他脚下铁链一震,发出振聋发聩的撞击声,宋开祺身不由己,被猛然一下拉倒在地,像牲口一般在地上拖行。 宋开祺稍有挣扎,一条铁链从青冥霜气里破空而出,重重劈打在他身上,瞬间一道清晰可见的血印,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宋开祺的哀嚎响彻庭院。 鞭挞之力石破天惊,震开聚而不散的霜雾,秦无衣这才看见,一名白须老者,粗大的铁链在他手中举重若轻,老者相貌威严却面露凶相,手中铁链相宋开祺打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众人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秦无衣仔细查看,老者头戴通天冠,身着明黄衮龙袍,腰间还系碧玉带,竟然是一副帝王装束,只是黄袍上血迹斑斑,最让秦无衣诧异的是,老者头和颈脖之间有一道明显的血痕,像是被谁砍去过头颅。 再看老者的身下,和宋开祺一样没有影子。 乐阳那里见的宋开祺受这般折磨,冲上去挡在前面以身相护,此举非但未让黄袍老者心生怜悯,反而更加狂怒,举起铁链欲要连同乐阳一起鞭打。 顾洛雪一惊,宋开祺是亡魂,都无法经受这铁链鞭挞之苦,乐阳公主凡人之躯,遭受铁链击打,怕是瞬间只剩一滩肉泥。 顾洛雪救人心切,也不顾老者是何人,动若脱兔闪身而出,在老者铁链落下之际,将乐阳一掌推开,铁链重重击落在空地上,青石板顷刻间四分五裂,黄袍老者估计都没料到,这里有人胆敢对自己出手,稍有迟疑,顾洛雪身形不停,顺势反手就是一剑向老者撩去。 剑招势道雄浑,如风之迅,老者躲闪不及,被顾洛雪剑锋削去半张脸。 顾洛雪见一击得手信心大增,再接一招力劈华山,剑势刚柔相济绵绵不绝,看她剑招便知出自名师之手,招招精妙缥缈出尘。 一剑落下竟然将锁缚宋开祺的铁链从中斩断。 顾洛雪天性纯良,她不忍看见乐阳命丧当场,也不愿看见宋开祺受这般折磨,全然不顾老者是谁,但凭心中善念出手相救。 乐阳对顾洛雪仗义援手心怀感激,但宋开祺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惊恐,被斩断的铁链和宋开祺一样是烟尘所化,断裂处化出缕缕青烟,顷刻间又重新链接在一起,而刚才被削去脸颊的老者也在烟雾中复原。 只是老者比刚才更加愤恨,无名孽火油然而生,怒发冲冠双脚踏地,轰然一声中,青石板上碎陷,赫然出现两个四爪足印,身形渐渐胀大,五官也随之扭曲,腰间碧玉戴断成两截,身上衮龙袍四分五裂,从破碎的黄袍中透出一根根枯骨骨架。 四周白雾围绕老者汇聚成直冲天宇的擎天柱,夜空中突然风雷叱咤,经久不绝,庭院里也随之狂风大作,顾洛雪伸手遮挡在眼前,从指缝里依稀看见白雾中似乎有东西在游动,渐渐嘴惊愕的张开,等到她噤若寒蝉的放下手。 一条额头凸起,头生双角,腹生四肢,每肢张开四爪,身躯由无数尸骨组成的巨大妖龙,正狞髯张目注视着自己。 秦无衣也赫然一惊,仰头看着露出原形的妖物,这才想起刚才乐阳提到魏征斩龙的事,眼前这只妖龙想必就是昔年被魏征所杀的金角老龙,龙头上还有被斩时留下的刀印,黄袍上的血迹想必就是那时所染。 看来乐阳所言非虚,金角龙王因为怨气太重,入魔成妖变成尸骨龙王,而平息妖龙怨气的龙冢被毁,妖龙迁怒于宋开祺,才将其泄愤所杀。 尸骨龙王一声龙吟,响彻天地,俯身冲下与顾洛雪近在咫尺。 顾洛雪想起父亲自小教导她的两句话。 勇者无畏,仁者无敌。 顾洛雪就是凭这两句话闯荡长安,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但现在她有些慌乱,她忘了问父亲,如果遇到的是龙,而且还是一条戾气狂暴的妖龙时,如何才能做到无畏。 顾洛雪持剑的手抖动厉害,她承认自己很害怕,但却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不能退,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能退,因为自己退逃就没有人来保护身后手无寸铁的乐阳公主。 顾洛雪单薄的身体在巨大的妖龙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她却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害怕,她势单力薄的执着换来尸骨龙王的暴怒,没想到区区凡人竟敢如此藐视自己。 顾洛雪已经忘记该用什么剑招,在尸骨龙王面前即便拼尽全力也是徒劳,但顾洛雪还是用抖动的双手举起剑,咬着牙闭上眼睛,用一种决绝的姿态誓死不退。 那声叹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随后一只宽厚的手握住了她。 顾洛雪睁开眼看见了秦无衣,同时也看见了他眼中的抱怨,像是在埋怨她的多管闲事,也像是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 可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住秦无衣眼神中的那份坚毅,让顾洛雪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秦无衣不在乎宋开祺是不是会魂飞魄散,更不在乎乐阳会不会被妖龙碎尸万段,别人的生死,秦无衣从来都不会在意。 只不过他在心里承诺过保顾洛雪周全,恶人贼子也好,神魔鬼怪也罢,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顾洛雪有半点损伤。 秦无衣接过顾洛雪手中长剑,站到她身前,举起的剑稳如磐石,声音与这冬夜一样冰冷:“我还没杀过龙。” 身旁顾洛雪为之一怔,秦无衣话语轩昂,目射寒星,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霸气,在尸骨龙王面前犹如一尊不动明王,大有睥睨天下之威。 尸骨龙王吹须突眼,不知是被秦无衣气势所迫还是有所顾忌,竟无刚才暴戾,龙身在白雾中盘旋,若隐若现,像是准备伺机而动。 突然,一声鸡鸣从庭院外传来。 尸骨龙王一惊,看向已经泛白的天际,妖龙为阴怨之气所生,被阳光灼伤会神形俱灭,不敢再停留恋战,抓起铁链,连同宋开祺的魂魄一并拖入井中遁逃。 随着晨曦洒落在院中,四处蔓延的白霜也随之消退,破碎的青石板路,凋零的花草,熄灭的灯烛还有院中枯萎的碧桃树纷纷恢复原样。 若不是还听见乐阳伏地不起悲天彻地的痛哭声,还有刚才溅落在脸上冰冷的井水,刚才匪夷所思的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八章 烛阴 第八章烛阴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那是房屋和尸体被焚烧时散发的味道。 府邸中房屋在熊熊大火中接二连三的倒塌,耳边充斥着无助的哭喊和惨叫。 触目所及,视线里只有三种颜色。 阴郁的黑色、惨淡的白色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 聂牧谣抹了一把脸,满手的血,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 府邸四周的大门被铁链牢牢锁住,留有精干的黑衣人把守,诺大的庭院变成无处可逃的囚笼,惊慌失措逃窜的下人被一一扑杀,还有几个护卫在零星的反抗,但很快就被屠戮。 聂牧谣茫然的环顾四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眼前这些人是谁,在她的视线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脸。 烈焰、哀嚎、屠杀、死亡…… 麻木的漫步在庭院中,聂牧谣目睹着血腥的杀戮,感觉自己行走在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 院心的天井已失去了静逸和雅致,四周的水渠蓄满触目惊心的鲜血,在青石板的苔藓上勾画出细碎而密集的纹路。 十来个人并排跪在天井中,这里原本是府邸光线最好的地方,可如今阳光也无法穿透死亡的阴霾。 跪着的是这座府邸的主人,站在后面的黑衣人来回走了一圈,像是在清点人数,然后拔出剑,一个接一个砍去他们的头颅,动作利索干脆,如同在宰杀一群牲口,娴熟的让人不寒而栗。 喷溅的鲜血溅落在聂牧谣脸上,有一种潮湿的温暖,她甚至都没有抹去,仿佛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最后跪着的应该是一名孩子,夺路而逃时摔倒在聂牧谣的脚边,孩子抓住她的衣衫,发出绝望的求助,黑衣人慢慢走过来,当着她的面割开孩子的脖子,喷涌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聂牧谣那双米色的莲花软缎靴。 眼前的血腥仿佛变成定格的画卷,火苗如同墨汁般在上面肆意的扩张,瞬间将一切付之一炬。 又换成另一个场景,聂牧谣依旧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不过感觉还是那样熟悉,耳边响起呼啸而过的风声,回头见到自己站在悬崖峭壁边,身下就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之前那群在府邸里屠戮的黑衣人将自己逼到绝境,聂牧谣半只脚悬在深渊上,转身时,迅猛的剑尖已穿透她身体,接着重重一掌将她推了下去。 身体不断的下坠,但聂牧谣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甚至也没有害怕。 这个冗长的梦魇已经伴随她很久,梦中的一切,聂牧谣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下一次睁开眼时,她会看见一个正在悉心照料自己伤势的男人,那个男人有一张冷峻而坚毅的脸,那双犹如浩瀚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始终让聂牧谣记忆犹新。 聂牧谣不记得这个梦里所有的事,唯独记得这个男人有一个很奇特的名字。 秦无衣。 聂牧谣睁开眼,可这一次她看见的却是顾洛雪,还有她手里端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薏米红豆粥。 顾洛雪一脸乖巧,见聂牧谣醒来,身子向前挪了挪:“聂姐姐,我听你口音也是南方人,特意熬了红豆粥,你尝尝可和你胃口。” 严冬的清晨格外幽冷,一碗热粥蒸腾的热气倒是让聂牧谣暖和了少许,将被窝里的匕首藏回枕头下,聂牧谣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握着匕首才能安睡:“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敲了半天门见没人应,担心聂姐姐是不是昨晚受到惊吓,所以才进来看看。” 聂牧谣若有所思点头,或许真是因为昨夜在宋家见到的那些事,让自己惴惴不安,才会又做那个离奇的噩梦。 聂牧谣尝了一口红豆粥,火候恰到好处,粥米甜香松软、沁脾暖胃,没想到顾洛雪还有这般厨艺,可怎么细品,也品不出乡愁,顾洛雪能听出自己口音,可聂牧谣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是谁,家乡何处。 抬头见到顾洛雪双手托腮,嘴角扬起浅笑望着自己,经过昨晚的事,聂牧谣对顾洛雪平添了不少好感,可聂牧谣对这笑意再熟悉不过,低头看了看红豆粥,有一种被算计的无奈。 “大清早就端着热粥在床边候着,我自己的婢女都没你这般勤快。”聂牧谣轻轻搅动瓷勺,苦笑一声问,“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洛雪眨着眼睛笑了笑,“听秦大哥说,聂姐姐消息灵通,想向聂姐姐打听个人。” 聂牧谣:“以后别叫我姐姐,我还没那么老,听着别扭,咱们年纪一般大,你就叫我牧谣好了。” “我还是叫你牧谣姐吧,叫着亲切。” 聂牧谣无奈笑了笑:“随你。” “我知道牧谣姐的规矩,也不是白打听。”顾洛雪一边说一边钱袋推过去,“这是我当捕快攒下来的俸禄,牧谣姐可别嫌少。” “谈钱就是买卖。”聂牧谣拨开钱袋,里面是少许碎银和几贯通宝,在手里掂量几下,眼角泛起精明的淡笑,“想必这里是你全部家当,就为向我打听一个人,看起来这个人对你挺重要。” 顾洛雪试探着问:“这么说,牧谣姐是答应了?” 聂牧谣将钱袋推了回去:“我这里的消息很贵的。” 顾洛雪失望的抿着嘴:“我就只有这么多,要不我再攒攒。” “我和朋友之间从不谈钱,你这碗粥倒是熬的不错,吃人口短,看来我不答应都不行。”聂牧谣喝了一口粥淡笑道,“说吧,想打听谁,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顾洛雪笑颜逐开,倒不是聂牧谣答应了自己,而是她口中那句朋友让顾洛雪心里一暖,连忙从身上拿出一张通缉榜文,上面的人没名没姓,甚至连样貌都没有,戴着一副诡异的面具。 “牧谣姐,我想打听的就是这名重犯,此犯恶贯满盈,心狠手辣,受害者皆是满门被杀,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我从当上大理寺捕快后,就一直想要将此犯缉拿归案。”顾洛雪义愤填膺说道,“只是此犯行踪飘忽,而且从不留活口,所以没有人见过这人的面目。” 聂牧谣瞟了一眼,瓷勺悬停在嘴边,脸色一沉:“你知道庙里供奉那些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菩萨为什么是泥做的吗?” 顾洛雪一愣,茫然摇头:“不知道。” “菩萨不怕死啊,被人削掉头颅或者砍去手脚,再重新塑一个就是了。”聂牧谣看了顾洛雪一眼,“你就不同了,你只有一条命,丢了没人能帮你续上。” 顾洛雪还是没听懂。 聂牧谣加重语气,指着桌上榜文上的人:“这个人你招惹不起,有多远离多远,你打探这个人的消息,会搭上自己性命的。” 顾洛雪恍然大悟,脸无惧色:“洛雪不敢与大慈大悲的菩萨相比,但身为捕快,惩恶除奸是我职责所在,即便前途凶险也义无反顾,洛雪一心只想除暴安良,为民请命。” “你只是一名小捕快,大理寺人才济济,就算要送命也轮不到你。” 顾洛雪大义凛然:“此人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不绳之以法是为大患,洛雪心意已决,还望牧谣姐成全。” 聂牧谣重重将瓷勺扔在粥碗里,顾洛雪落在她眼里,傻的已经无可救药,也不知道顾洛雪到底在图什么,本想一口回绝,可想起昨晚在宋家,顾洛雪为救乐阳公主,明明毫无胜算都胆敢与妖龙抗衡,真搞不懂她是嫌自己命长还是真不怕死。 即便自己不告诉她,以顾洛雪的执着,一样会自己四处打听,早晚都会让她捅出篓子。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聂牧谣无奈摇摇头。 顾洛雪抿嘴应了一声:“哦。” “我是真不知道,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聂牧谣见顾洛雪一脸失望,长叹一声说道,“可听闻过陈郡吴氏?” “陈郡吴氏家族显赫,兴起于曹魏,吴家子嗣在朝中都出任高位,至初唐虽有衰败,但依然是名满天下的名门望族。”顾洛雪点点头,眉间微皱,“可,可陈郡吴氏在祭祀先祖时,全族死于一场大火。” “是灭门。” “灭门?!”顾洛雪大惊。 “上元元年,陈郡吴氏在宗祠祭祀先祖,满门被杀,全族无一幸免,死后被锁在宗祠焚尸,家中财帛被洗劫一空,当地官员查明有异,兹事体大不敢贸然决断,遂向朝廷承报,朝廷派人严查,但却毫无线索,久查无果为避免事情宣扬,只能以失火草草结案。” 顾洛雪低头看了一眼通缉榜文,心头一震:“难道陈郡吴氏灭门惨案,就是这个人干的?” “上元元年,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就屠戮了吴氏满门。”聂牧谣点点头继续说道,“上元二年,太原陈氏,同样也是满门被杀,官府在陈家被烧毁的残垣断壁中,一共找到七十三具尸骸,和吴氏一样,所有死者伤口都是在脖子上,全是一刀毙命。” “又,又是这个人!”顾洛雪一脸惊愕,“我,我以为这个人只是打家劫舍的普通恶匪。” “普通?这个人一点都不普通。”聂牧谣深吸一口气,“上元二年九月,云麾将军廖岳齐,举家迁徙边陲鄯州,有兵甲过千沿途护卫,岂料行至兰州都府官道时遭遇劫杀,廖家上下无一活口,就连襁褓中的幼婴也不例外,连同兵卒,在官道上一共清点出一千三百二十六具尸体。” “云麾将军廖岳齐……廖将军是琅琊廖氏后裔,也是声名显赫的大家族!”顾洛雪越听越震惊。 “你现在还认为这个人只是在打家劫舍吗?被杀的全都是举足轻重的门阀家族。”聂牧谣神情严峻,稍作停顿后说道,“这个人从未露过行踪和破绽,直到劫杀廖家后,官府才知道了关于这个人的一些消息。” 顾洛雪追问:“什么消息?” “在清理尸体时,发现一名奄奄一息的兵士,断气前说出劫杀他们的只要七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不同的面具,并且用血画出首领面具的样子。”聂牧谣指着通缉榜文上的画像,“事后才根据兵士所画,查探出面具是出自于《山海经》中的异兽,从此这个人有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烛阴。” “烛阴!”顾洛雪目光凝视在通缉榜文上,嘴张的很大,半天才说出话:“七,七个人……” “廖岳奇是身经百战的武将,负责护卫的兵甲,是他麾下训练有素的精锐,可最终他们都死在那七个人手里。”聂牧谣语重心长说道,“你是认为自己比那千余名兵甲还厉害?还是认为自己比他们多几条命?” 顾洛雪面色错愕:“官府的通缉榜文上,只说这人烧杀抢掠,没想到居然背负了三个家族的灭门命案。” “官府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聂牧谣长叹一声,沉默了片刻,“不是三家。” “还,还有?!”顾洛雪从椅子上站起来。 “太原宁氏、范阳王氏、清河叶氏、赵郡越氏、岭南萧氏……”聂牧谣深吸一口气,“还有很多,从上元元年,这个人第一次出现至今,被灭门屠杀的人命,多的你难以想象,朝廷派人追查,可除了知道这个人戴着烛阴面具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朝廷担心事态恶化,只能封锁消息。” 顾洛雪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义愤填膺说道:“此人不除,天理不容。” “喝你一碗粥,不想欠你这份情,留句忠告给你,听不听在你自己。”聂牧谣语重心长说道,“你的赤子之心在我看来愚不可及,让你找到这个人又能怎么样?你既然没有能力除暴安良,那就是自寻死路,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一腔热血和抱负。” “牧谣姐姐忠言,洛雪一定铭记于心。”顾洛雪一身正气答道,“但若因为艰险而人人都不作为,那此等恶匪只会一直逍遥法外,还有无数生灵涂炭,长此以往,我泱泱大唐也会岌岌可危,洛雪并非自不量力,而是昨夜见秦大哥独抗妖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正的英雄气概,洛雪不才,愿效仿秦大哥,即便粉身碎骨,洛雪也责无旁贷。” “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但你一只傻兔子跟着一头狼能学到什么。”聂牧谣摇头淡笑,自知多劝无益,也不再多言,低头看了眼面前的粥,若有所思问,“你刚才说,听我口音是南方的?” “岭南道的雷州口音,和我家乡挺近,说不定我和牧谣姐还是同乡呢。” “雷州。”聂牧谣神色惆怅,“好远的地方……” “牧谣姐真是雷州人?”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听你提到我乡音,一时好奇才问你。”聂牧谣解释。 顾洛雪托腮问道:“为什么会忘记以前的事呢?” 聂牧谣神色黯然,久坐回思,可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几个零星的记忆片段一闪而过,下意识摸到自己左肩,每逢变天,伤口都会隐隐作痛。 那些不连贯的记忆画面中,她依稀还记得,有人刺过自己一剑,剑伤很深,直透后背,差一点就伤到要害。 “我,我……”聂牧谣想给顾洛雪讲述,这么多年,她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往事,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想起丁点过去的事,“我受过一次伤,想来,伤势应该很重,他说我昏迷了十多天,醒来后,醒来后我就记不起自己以前的所有事,唯独还能记得,救我的人叫秦无衣。” “是秦大哥救了你。” “那段时间,他一直陪着我身边,等我伤好之后,他就带我来长安,很奇怪,我遗忘了过去,但我却记得琴棋书画,记得如何向不同的人打探消息,然后,然后我就成了流杯楼的花魁。” 顾洛雪一脸天真:“为什么不直接问秦大哥啊,他应该知道牧谣姐的过去。” “人干嘛要活的那么通透,有时候糊涂一点岂不是更好,他不想说的事,我从来都不会问。”聂牧谣轻笑说道,“再说,前尘往事不一定都值得去追忆,既然能忘掉何必要执意去找回。” 顾洛雪理解不了聂牧谣的洒脱,如果换成是自己,要是找不回遗忘的过去,一定会被活活憋死:“牧谣姐,我以后多给你做点家乡菜,指不定你吃着吃着,兴许就能想起些什么。” “我可不敢把大理寺的掌狱捕快当婢女使唤。”聂牧谣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期许,“你厨艺倒是不错,要是不嫌麻烦,做些你家乡菜肴我尝尝鲜也好。” 顾洛雪满心欢喜的点头答应,身体微微前倾,神神秘秘问:“牧谣姐,你认识秦大哥时间长,你知道秦大哥到底是什么官吗?为什么我对秦大哥一点耳闻都没有。” “我不知道。”聂牧谣摇头,生怕顾洛雪不信,“我是真不知道,他的事我从来不问,这是我和他之间的默契,你最好也能学会这一点,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顾洛雪似懂非懂吐吐舌头,自言自语嘀咕:“朝中百官我应该都有听闻,秦大哥绝对不是朝堂上的官员,他能持有紫金鱼符,难不成是皇室宗亲?!” 聂牧谣哭笑不得:“你见过穿破皮袄的皇室宗亲吗?” “指不定是为了掩饰身份,是的,一定是这样。”顾洛雪越想越坚定自己的猜测。 聂牧谣忽然发现自己愈发喜欢面前这不谐世事的兔子:“难怪他会把你留在身边,闲暇无事还有一个逗趣解闷的。” 顾洛雪和聂牧谣熟络起来,没有之前拘束,落落大方不显生分,还想多问问关于秦无衣的事,婢女端着水盆进来服侍聂牧谣梳洗,聂牧谣让顾洛雪也回房收拾,今天还要去西市打探水晶瓶和西域龙涎香的消息。 等顾洛雪离开,聂牧谣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让婢女先行退下,自己一人独自,若有所思搅拌粥碗,直至粥凉才起身坐到梳妆台前。 灵巧的纤指,轻染少许滑涩的口脂,细细在唇边描画出娇艳欲滴的洛儿,却不知何故,画眉的手不如往日稳健,娴熟的青黛眉,不知不觉画成柳眉,徒添几分愁容,聂牧谣看着镜中自己妆容,更是心烦意乱,手指一曲,硬生生折断眉笔。 分不清是初醒前亦幻亦真的梦魇,还是顾洛雪和自己攀谈的那些事,让聂牧谣心中诸多杂念,难以静心,扔掉手中眉笔,拉开妆台箱匣,雕镂精绝的各色画眉石、眉砚、眉笔、调露耀花人眼。 寻了半天也不如意,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箱匣下露出的暗格。 起身插上房门,重回妆台久坐不语,暗格里像是装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让聂牧谣神色彷徨,迟疑了良久还是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漆黑的木盒。 聂牧谣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慢慢启开木盒,从里面拿起一样东西戴在脸上。 镜中不再是那朵长安城最艳丽的花,泛黄的铜镜中,一张赤红的狰狞的脸,嘴吐獠牙、暴珠竖眉,头上生有两角,额间还有两只上下并排的眼睛,一睁一闭。 那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具,诡异凶猛的图案极为少见,每一笔粗粝的线条中似乎都透着嗜血的杀戮。 聂牧谣用混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嘴里轻声低语。 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是谓烛龙。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九章 伤痕 第九章伤痕 曲江在长安城东南隅,因水流曲折得名,春花夏柳,秋月冬雪,一年四景都盛于此,名士侍女、贵族官贾在曲中画船笙歌,乐此不疲,再加上曲内宫殿连绵,楼阁起伏的皇家禁苑芙蓉园,便成了大唐盛世的剪影。 每年文人才子金榜题名,都会成群结伴,到曲江杏园大摆筵席,一时间,曲江流饮在城内被传为佳话,文人的宴席少不了风月美色,所以聂牧谣一直都是探花宴上的常客。 懒于往返在流杯楼之间,聂牧谣索性在曲江池边置办了一处宅邸,平日若清闲便回来小住半月,聂牧谣担心流杯楼龙蛇混杂,便将秦无衣和顾洛雪安排在这里。 顾洛雪梳洗完,这才想起整整一个早上都没瞧见秦无衣,去他厢房发现门是开着的,秦无衣还穿着那件破皮袄,神色一如既往的专注,让顾洛雪想起昨夜他持剑指龙时舍我其谁的豪迈。 只不过现在拿在秦无衣手里的是一根针,动作很笨拙的缝补手中那件缎面锦袍,每一针都很仔细,但因为不得其法,每每都戳到指尖。 顾洛雪走进去,忍不住好奇问:“秦大哥,你在干什么?” 秦无衣吮着被戳破的指尖,焦头烂额说:“东屋的小妖精嫌我这身行头丢她的人,给我备了一件新衣,我打算在里面缝一个衬兜,再垫上棉絮,这样绿豆在里面就暖和了。” 绿豆正蹲在果盘上,手里捧着透花糍,吃的不亦乐乎,顾洛雪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绿豆的头,小家伙胆小,丢掉透花糍,瞪大小眼睛一动不动,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顾洛雪发笑。 “针线活我在行。” 顾洛雪边说边接过锦袍,动作娴熟穿针引线,秦无衣还在纠结被戳破的手指,疼的呲牙咧嘴,见到绿豆呆立不动,连忙从果盘里拿起一块红酥,细细掰碎送到它嘴边,一脸痛惜说道:“你瞧你瘦的只剩下一张皮了,多吃点,囤点膘好过冬。” 顾洛雪在一旁看在眼里,秦无衣更像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仔细耐心的照顾着自己的宠物,一个能对一只仓鼠如此周道的男人,想来心底一定柔软善良,可顾洛雪却不明白,为何昨夜在宋家,秦无衣却表现出的却是冷酷、决绝和漠然,仿佛在他眼里,堂堂大唐公主和侯爷还不及面前这只仓鼠重要。 顾洛雪声音诚恳说道:“那日在质库,我一时莽撞,坏了秦大哥的安排,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救了秦大哥,殊不知那日若不是秦大哥在场,洛雪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秦无衣不以为然:“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懂,我去质库真是为当刀。” “秦大哥是不想洛雪欠下这份救命之恩,秦大哥虽然不图回报,但洛雪又怎能全当无事。” 秦无衣捂着额头:“你帮我缝好这件衣服,咱们就算两清了。” “还不清。”顾洛雪抬头看向秦无衣,双眸清澈,“昨夜在宋家,洛雪不知道天高地厚触怒妖龙,幸得秦大哥力挽狂澜,才让我得以脱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秦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还是两次。” 秦无衣淡淡一笑:“我不能让你有事。” 顾洛雪心头一暖,针尖也戳到指头:“洛雪无以为报……” “你听我说完。”秦无衣摇手打断她,一本正经说道,“昨夜我在宋家伤了一位侯爷,还轻贱了一位公主,你熟读唐律,应知这都要掉脑袋的重罪,这么大的罪名总得有人背才行,宋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查案的是大理寺掌狱捕快,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谁帮我顶这个罪,所以,我不能让你有事。” 顾洛雪又埋头缝补,言辞凿凿说道:“秦大哥光明磊落,顶天立地,任凭你如何推诿,洛雪也不相信你是口蜜腹剑之人。” “俗人浅见。”秦无衣懒得理会,趴在桌上专心致志喂绿豆。 顾洛雪消停了一会,突然停下手中针线:“我,我还想问你件事。” “什么?” “你,你的名字?” 秦无衣慵懒的抬起头问:“我名字怎么了?” “那日在流杯楼,我见秦大哥才情无双,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顾洛雪一脸认真问道,“莫非这个名字有特别的意思?” “少时家贫,无衣裹身,遂父母取了这个贱名。”秦无衣笑着回答,“你瞧,我到现在还是一身破衣,只怕是触了这个名字的霉头。” 顾洛雪嫣然一笑,自顾手中针线不再追问,心里却暗想,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秦无衣为人磊落洒脱,一身铮铮铁骨无畏天地,这等英雄气概的男子,为何玩世不恭,自己明明坦诚相见,却从秦无衣口中换不来半句实话。 “你现在有新衣服了。”顾洛雪咬断线头,将缝好的锦袍递给秦无衣,回头看看厢房,落落大方说,“牧谣姐还真是大意,都没安排人服侍,秦大哥若是不嫌我笨手笨脚,不如让我帮你更衣吧。” 秦无衣也不推脱,心想不让顾洛雪为自己做点事,这傻丫头始终会觉得心不安,当着顾洛雪的面脱去皮袄,顾洛雪怎么也没想到秦无衣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健硕的上半身赤裸在她眼前。 顾洛雪脸一红,刚想侧过脸去,忽然瞪大眼睛,神色惊愕注视着秦无衣的身体,上面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如同纵横的沟渠,深浅不一,令人触目惊心。 顾洛雪愣在原地,不敢去细数到底有多少道伤痕,更不敢去想,要多少次厮杀才会让身体如此伤痕累累,要经历多少次痛楚才能等到伤口复原,最让顾洛雪惊诧的是,承受这么多伤害居然还有人能活下来。 顾洛雪颤巍巍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在凹凸不平的伤疤上,仿佛能感受到每一道伤疤带来的剧痛,嘴角蠕动了半天:“还,还疼吗?” 秦无衣翘起的嘴角里蓄满不羁:“冷。” 顾洛雪回过神,连忙将锦袍给他穿上,退了一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拿起桌上长剑转身而去:“我和牧谣姐在外面等秦大哥。” “你这么好奇的人,怎么就不问问我这些伤疤怎么来的?”秦无衣一边系腰带一边笑问。 顾洛雪想问,但知道得到的答案终究是秦无衣的戏言,渐渐开始明白聂牧谣和秦无衣的相处之道:“秦大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秦无衣笑而不语,捧起绿豆小心翼翼装到内兜里,这一幕刚巧被回头的顾洛雪看见,突然若有所悟,自己只能看见那些愈合的伤疤,却看不到秦无衣经历的过去,或许…… 或许,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伤从未愈合过。 所以他宁可对一只仓鼠无微不至,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丝毫。 顾洛雪出了院落,一条长长的影子从屋外延伸进来,聂牧谣依在门楣,举手投足依旧风情万种,只不过眼神中多了一丝精明。 “认识你这么久,几时见你关心过他人生死,为什么如此执念要保她周全?” 秦无衣站在镜前整理好锦袍,好似早就知道聂牧谣一直在屋外:“不是告诉过你,我只是想给自己积点德。” “你若真是一念之仁,昨夜就不会用《勘河纪要》试探她。”聂牧谣温婉的声音透了进来,“假若她为了邀功领赏,将《勘河纪要》上呈三司,你又当如何?” “追名逐利,视人命如草菅。”秦无衣从镜中与聂牧谣对视,回答干脆,掷地有声,“死不足惜。” 聂牧谣走上前,揉平锦袍上的褶皱,裁剪的尺度刚好,就连袖口长短也分毫不差,她能记住秦无衣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能留意他身体的尺寸,即便没有亲手去丈量,也能精确到毫无偏差,却始终无法猜透这个男人内心在想什么。 “既然你承认在试探她,说明你将她与另一个人在比较。”聂牧谣缓缓抬起头,吐气如兰幽幽问道,“我很好奇,这个人是谁?” 秦无衣轻握聂牧谣的手,松开时,在她掌心留下那枚水晶瓶:“等到妖案水落石出,我便告诉你。”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章 老狗 第十章 老狗 冬日的阳光从怀远坊大门斜斜透进来,照射在严老狗臃肿的身体上,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穿梭在等待查验入城的胡商商队中。手机端 严老狗并不老,去年才过而立之年,只是一身肥硕的赘肉,让他多走两步都会喘,腰间西市署腰牌也随着晃荡出声,像极了一条戴着铃铛走不动路的老狗。 距离上元节还有七天,胡商绝对不会错过一年中最赚钱的日子,有些甚至早在几月前就从各自属国出发,披星赶月,日夜兼程就为能赶上长安城最盛大的节日。 严老狗向城外望了一圈,密密麻麻全是风尘仆仆的商队,胡商身上羊皮袄的膻味和满地牲口粪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严老狗从身上掏出粉红锦帕捂鼻,露出一脸嫌弃厌恶的表情。 锦帕上绣着鸳鸯,还沾染着昨夜的酒渍,像严老狗这样邋遢的人不会有这样精致的锦帕,也不知是哪家歌坊小娘子的贴身之物。 严老狗是西市署丞令,负责查验往来商旅的通关文牒与货物,若是发现有违禁货物,便连人带货一同扣下,虽然只是八品小吏,但在这西市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商旅大老远赶到长安,无非想多赚些财帛,可能不能入市,就全看严老狗一句话,因此懂门道的胡商都把严老狗像佛一样供着。 见庙烧香,遇佛磕头。 入市的胡商会把铜钱放在门坊角落的麻袋里,那是孝敬严老狗的香火钱,背地里多半会再骂碎骂几句,还未开市,先得被他扒一层皮。 严老狗向角落瞟了一眼,门坊开了不到半个时辰,麻袋已经见不着底,眼角这才稍微上扬了少许,坐到官署的门亭中闭目养神,嘴里悠然自得哼着浪荡小曲,指头在翘起腿上有节奏敲击,心里回味着昨夜那磨人的小妖精,硬是折腾了一宿没让自己合眼。 至于查验货物的事,已无须严老狗亲力亲为,守门的小吏有条不紊盘查,凡是查验无误便高声报给主簿登记,盖印后便放行入市。 西夜国,商贾七名,骆驼十峰,马六匹,携玉石三车。 龟兹国,商贾十一名,骆驼十八峰,携麖皮七十一条,另有盐绿两车。 迦毕试国,商贾十三名,骆驼九峰,马十七匹,携金罂五车,另有肉铺干货一车。 卑陆后国,商贾五名,骆驼八峰,携花种两车。 车师前国…… “停!”严老狗突然睁开眼,指头悬停在膝盖上。 主簿上前问道:“令丞,可有不妥?” 严老狗若有所思,脸上的肉堆积在一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让迦毕试国的商队停到街边。” 主簿冲着守门兵甲挥手,十三人的商旅被带到一边,严老狗吃力的从椅子上撑起来,懒的一步也不想走,对领头的商人招招手。 胡商不敢怠慢,深知得罪这尊佛,这几个月日晒雨淋的奔波就全打了水漂,连忙战战兢兢走了过去。 严老狗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街边的车匹上:“有些日子没见到迦毕试国的商旅,听闻异方奇货,多聚此国,不曾想还盛产金罂,中原虽然也产,但口味远不及异域。” 胡商赶紧回身从车上抱了一捧,毕恭毕敬送到严老狗面前,唐音说的生硬,只能加上动作请严老狗笑纳。 金罂就是石榴,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严老狗剥去皮,露出晶莹如宝石般的子粒,尝了几颗面无表情摇摇头:“味道不对啊。” “在车里捂了快两月,难免口感不佳。” “那就奇了,居然能把金罂捂出葡萄味。”严老狗抬起头,之前涣散的目光瞬间犀利如刀,“而且还是发酵的葡萄味。” 胡商脸色顿时惨白。 “迦毕试国距此千里之遥,你带这么多人爬山涉水来做买卖,可就只拉了五车石榴,就按最好的行情让你卖完,也赚不回你来回开销。”严老狗咬碎籽核,咔嚓声让胡商心惊胆战,“你这买卖做的不行啊。” “头一次到长安,不,不懂行情。” “不懂?不懂我就教教你。”严老狗曲曲指头,示意胡商靠近点,“石榴卖不了几个钱,迦毕试国盛产葡萄,又有上佳酿酒秘法,你下次运送些葡萄佳酿,我保证你能赚的钵满盆满。” 中原虽也盛产葡萄酒,可即便是产至西山久负盛名的葡萄酒,也远不及波斯古法酿制的葡萄酒口感醇香,因此,每每有西域佳酿运送到长安,都会被达官贵人抢购一空,所以西域诸国的葡萄酒价格高昂,非平民百姓能享用。 唐律不禁酒,但课以重税,特别是对葡萄酒征税颇严,这队商旅在报关时假称贩卖的货物是金罂,可车下面装的全是葡萄酒。 严老狗之所以被称为狗,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和狗一样灵敏的鼻子,车队从他身边经过时,已经闻到别人觉察不到的酒香。 三车金罂不用十七匹马和九峰骆驼拉,看地上车撵的深浅,严老狗就能知道车里有夹带私藏的货物。 严老狗缓缓抬起手,只要一放下,街边的兵甲就会拆了车,里面的货物肯定是被充公,而胡商会因为触犯唐律,被拉到街市中心鞭挞三十。 胡商突然从桌上拿起一个金罂,剥开递到严老狗面前:“您再尝尝这一个。” 胡商上前一步,刚巧挡住众人视线,一枚西域银铤塞到严老狗怀中,严老狗视若无睹,漫不经心品尝送到面前的金罂,在西市署待的时间长了,什么样的商贩都见过,弄虚作假、缺斤少两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不过了界,别私运违禁货物入城,严老狗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怎么睁,怎么闭,要么看心情,要么就看银钱的重量,严老狗伸手掂量掂量,这次的重量他似乎很满意。 “这次味道对了。”严老狗的眼睛又眯成一条缝,慵懒倒坐在椅子上,鼻子被锦帕捂住,他闻不惯胡人身上的体味,流露出不耐烦的厌烦,对街边兵甲挥手示意放行。 这一幕被酒肆二楼的秦无衣看在眼里,端起酒碗看向对面的聂牧谣:“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此人是西市署的令丞,别看只是一个八品小吏,这可是富得流油的肥差,明面上为人贪得无厌,雁过拔毛,实则精明干练,深藏不露,鼻子灵的像一条狗,所以这里的商贩暗地里叫他严老狗,不过在我看来,他更像一条猎犬,眼力敏锐,过目不忘,出任令丞以来,从未有一起违禁货物能从他眼皮底下运进长安城。”聂牧谣点点头说道,“西市商贩的信息,货物产地、价格以及库存,他都烂熟于心,我有时会托他帮我挑选一些名贵的异域珠宝,同时也会从他那里打探到西域各国的消息。” “他身为令丞,怎能欺行霸市,中饱私囊。”顾洛雪愤愤不平说道,“这些商旅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就是为一睹我大唐盛景,小小门吏却以权谋私有辱国威。” “谁家会养一条不咬人的看门狗。”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目光落在远处严老狗身上,“西市是长安城门户,进出多异域之人,若是放入图谋不轨者,势必会危及城内安全,在门口栓上一条恶犬,总比放一条循规蹈矩的狗要好。” 聂牧谣叫来酒肆胡姬,塞了两枚通宝,让她把严老狗请过来,片刻功夫,严老狗抖动着一身肥肉,上气不接下气上了楼,身边跟着主薄一直搀扶着他,才两层楼高的酒肆,严老狗硬是走的气喘吁吁。 满满一杯茶水下肚,严老狗才缓过气,锦帕擦拭额头细细的汗珠,脸上堆积的赘肉像起伏的山,给人一种莫名的喜感。 “什么风把流杯楼的聂娘吹到西市来了。” “想向严令丞打听件事。” “聂娘说笑了,你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这条老狗又怎会知道。”严老狗说这话时,正目不转睛注视着顾洛雪,在额头皱出川字纹,“聂娘什么时候搭上大理寺了?” 顾洛雪一怔,因为要入西市,今天特意没穿官服,没料竟然被严老狗一眼就看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大理寺的?” 严老狗身子向前倾,冲着顾洛雪坐的方向嗅了嗅:“你身上有大理寺的味。” 顾洛雪大吃一惊:“这,这都能闻出来?!” 严老狗笑的像尊佛:“聂娘就没告诉你,我有一个狗鼻子。” 顾洛雪低头闻闻衣袖,怎么也想不明白,严老狗口中所说的大理寺味,到底是怎样的味道,看见对面的秦无衣,顾洛雪忽然眼睛一亮,抓过秦无衣的手放到严老狗面前。 “严令丞,你闻闻他,能闻出来他是做什么的吗?” 顾洛雪一直都对秦无衣身份好奇,想看看严老狗能不能闻出一二。 严老狗没去看桌上的手,而是直视秦无衣,宿醉的眼神变的深邃:“我们见过?” 秦无衣刚给自己斟上酒,目光没有丝毫闪烁与之对视,很奇怪回答:“应该没有这个可能。” “见过!”严老狗斩钉切铁,“三日前,你与这位小娘子来过西市,当时她还穿着大理寺的官服,而你穿着一件皮袄,后肩还有一个破洞,你们未时从西门入,去了北角的酒肆,一个时辰后离开。” 秦无衣端起的酒碗停在嘴边,脸上神色也无变化:“令丞好记性,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 严老狗直勾勾盯着秦无衣半天,突然开怀一笑,眼睛又被挤成一条细缝,指着下面川流不息的商旅,压低声音说:“这帮异族杂毛鬼精的很,稍微不留神就会给我捅娄子,我得像条狗一样,无时无刻盯着他们,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见谁都得多看两眼。” 秦无衣跟着浅笑,心里却暗暗吃惊,面前这人其貌不扬,喜怒无常,眼力异于常人极其敏锐,稍有不同寻常的地方都会被他扑捉到,自己只不过来过一次西市,因为和寻常商贩有所不同,就被严老狗盯上,自己一举一动全都在他掌握之中。 顾洛雪脑筋还没转过来,严老狗之所以知道她是大理寺的人,是因为见过她穿官服,执意要让严老狗猜猜秦无衣身份:“令丞,你先闻闻他。” 严老狗前倾的身子已经靠回到椅背:“闻不出来。” 顾洛雪一脸失望。 “看来是我昨夜洗的太干净。”秦无衣把手缩回去,“换上那件皮袄,兴许令丞就能闻出来了。” “好了,说正事。”聂牧谣插进话,将纸包推到严老狗面前。 严老狗打开,里面只有丁点白色粉末,查看一番后低头细闻。 “前调可辨出甲香、丁子香、鸡骨香和白檀香的浓烈芳馨,中调又有白渐香、青桂皮以及藿香的果味,后调则又回甜浓,猜测是雀头香与麝香。”严老狗胸有成竹说道,“这是西域独有的香薰,将众多香料碾捣成细末,酒沥阴干调以白蜜,最后以龙涎聚香。” 龙涎香需要焚烧才有香味,严老狗只闻干粉就能知道一清二楚,可见此人嗅觉何等灵锐。 “聂娘若是想买龙涎香,派人捎个话便是,我挑好就让人送到流杯楼,何必还要亲自来一趟。” 聂牧谣给严老狗斟满酒,手移开时,桌上多了一枚金开元。 “聂娘出手阔绰,但我这条老狗也不是谁的钱都赚,再说,几钱龙延香也要不了这么多。” “严令丞对西市商贩和货物了如指掌,牧谣此次不是为买香,想向严令丞打听打听,西市内贩卖这种香料的有几家?” “三十八家。”严老狗不假思索答道。 顾洛雪叹口气,低声说道:“这么多。” “龙涎香在西域被称为阿末香,品质参差不齐,以大食国所产为佳品,此物奢贵,与同等重量黄金等值,一般平民百姓用不起,能经营这种香料的商贩也为数不多。”严老狗如数家珍,“这三十八家,都是在大食国周边采买,因此品质不分上下,桌上这点干粉很难细分到底出自于何家售出。” 聂牧谣拿出水晶瓶:“严令丞可见过此物?” 严老狗看了一眼就对答如流。“这东西就稀罕了,材质是水晶云母,唐初时,还是西域小国的贡品,如今在西市只要有钱也能买到,不过价值不菲。” “这些干粉原本是装在水晶瓶中。”顾洛雪一脸认真问,“令丞见多识广,不知道西市中可有经营此类货物的商家?” 严老狗拿起水晶瓶端详,瓶式造型别致,风格独特,水晶云母质地光洁,一触欲滴,举放在阳光下,瓶色晶莹澄碧,熠熠发光。 “拂林国的工艺,距大唐数万里,商贩经南道带入大唐,有财力开辟经营拂林国贸易的商旅屈指可数。”严老狗细想片刻答道,“能用这样贵重器物装香料的商家,在西市有十一家。” 聂牧谣好生失望,虽说是缩小了范围,但还是无法确定宋开祺到底从何人手中购得香粉。 顾洛雪振作精神:“我们一家一家查。” 严老狗在旁边淡笑:“西市是做买卖的地方,有买卖就有规矩,能经营如此昂贵货物的商家,往来惠主定是达官贵胄,商家是不会擅自透露惠主信息,即便你打着大理寺的名号,人家只需一句不知道就能推脱干净,再说,能买的起这些货品的惠主,不是大理寺能招惹起的。” 聂牧谣暗暗叹口气,抬头才留意到秦无衣一直未开口。 秦无衣放下手中酒碗,漫不经心问道:“听闻令丞任职西市署以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事端。” 严老狗微微一笑:“西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管来管去都是一些琐碎之事,能有多大的事端,不过在下运气不错,这些年如履薄冰,尚未有过差池。” “是吗?”秦无衣意味深长。 严老狗眉间又皱出川字:“莫不成严某有什么过失之处,还望明言。” 秦无衣单刀直入:“一月前的十二月初八,西市可有异样?” 严老狗眼角抽搐一下,迟疑良久,回头看了站在身边主簿一眼,主簿心领神会,将整个二楼酒客与店家统统赶走。 严老狗等到四下无人,重新拿起水晶瓶:“这么说起来,这东西和宋侍郎有关?” 顾洛雪一怔,宋开祺命案一直由大理寺调查,因为事关重大,命案详情从未对外公开:“你,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我只是与商贩举止有异,他就能从人群中甄别出来,宋开祺堂堂工部侍郎,便服进市,又岂会瞒过令丞的眼睛。”秦无衣说道。 严老狗也不推诿,停顿了少许,抬头对聂牧谣说:“一家,你要找的这种龙涎香和水晶瓶,是街东最大商铺所售,店主是赫勒墩。” 聂牧谣:“你肯定?” “宋侍郎那日是酉时入市,虽然穿的是便服,但神色慌张,刚入市就被我发现,我未声张,见宋侍郎径直去了赫勒墩的商铺,大约逗留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匆匆离开。”严老狗点点头,“赫勒墩是西市胡商之首,经营种类繁多,其中就有这种上等香料。” 顾洛雪一听,勃然大怒:“大理寺追查宋侍郎命案已有一月之久,如此重要的线索,你身为官吏,为何瞒情不报?” “我报什么?”严老狗白了顾洛雪一眼,“人尽皆知宋侍郎是在灞桥被妖龙所害,又不是在西市出的事。” “宋侍郎微服入市一定有其他原因,兴许就与命案有关。” “能有什么关联。”严老狗一把将顾洛雪拉回座,不以为然笑了笑说道,“唐律不许百官入市,可总有官员乔装打扮来置办货物,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宋侍郎可是侯爷,又是先帝钦点的驸马,我一个看门的老狗,总不能扑上去咬两口,做人不能太清醒,有时候就得糊涂点。” 顾洛雪理直气壮:“多说无益,你与我速速回大理寺,将你所见所闻一一上报。” 严老狗也不争辩,指着纸包中香粉问道:“你可知这些香粉有何用?” 顾洛雪答道:“香薰。” “香薰也分很多种,不同的种类效用各有不同,龙涎香燥热活髓,助阳道,充精血。”严老狗摸着下巴,笑意暧昧晦涩,“男子内服外用皆可,可助床笫之欢,御女有道。” 顾洛雪一听,脸颊顿时羞红。 “宋侍郎买龙涎香多半也是为了香闺秘事,既然是便服入市,说明不想有人知道,指不定宋侍郎在外面金屋藏娇,可宋侍郎什么身份,堂堂侯爷,家里还有下嫁的乐阳公主,这事要张扬出去,丢的可是皇家脸面。”严老狗脸色一正,语重心长说道,“宋侍郎官声清廉,为民爱戴,如今遭逢横祸惨死,死者为大,我总不能揭这个短吧,再说,我就算跟你回大理寺,我敢说,你家越公恐怕也不敢听,到头来还是一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聂牧谣点头,示意顾洛雪不要再追究:“令丞说的是,此事不便张扬,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赫勒墩问清缘由。” “赫勒墩与商队去洛阳分号调派商货,按行程会赶在上元节前回来。”严老狗不慌不忙说,“你们要见他,五日后再来。” “令丞官差在身,牧谣不便打扰。”聂牧谣起身告辞,绝口不提宋开祺之事,又在桌上放下一枚金开元,“若是市面上有上好于阗国的羊脂美玉,有劳令丞帮牧谣留意。” 聂牧谣言语通透,不显山露水就打消严老狗顾虑,言外之意,今日之事怎么也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严老狗也不推辞,起身送客。 快出西市门坊,秦无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刚才的酒肆,严老狗还站在二楼栏杆处,见到秦无衣转身,笑的更灿烂,脸上的肉全都挤到一起,挥动的手里还攥着那张粉红色的锦帕,像一个奇丑无比揽客的娼妓。 秦无衣微微点头还礼,转身出了西市。 严老狗见秦无衣一行人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丁点大的眼睛犹如鹰隼般锋利。 身旁主簿走了上来:“宋侍郎入西市,专门打点过令丞,小的不明白,宋侍郎出了命案,您没把这事告诉大理寺,为什么今日要说出来?” “大理寺一帮酒囊饭袋,能查出什么。”严老狗指头敲击在栏杆上,“可聂牧谣既然插了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千万别小瞧了这个女人,长安城就没有她打探不出来的消息,我不说,她早晚也能查出来,到时候落了被动,搞不好还会惹火烧身,还不如顺水推舟,卖她一个人情。” 主簿恍然大悟,但见严老狗神色凝重,不解问道:“都说聂牧谣八面玲珑,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她临走前暗示不会牵连令丞,为何您还是如此顾虑重重?” “聂牧谣言出必行,我顾虑的不是她。” “该不会是她身边那个大理寺的人,听言谈像个雏。” “初生牛犊而已,不足为惧。” “那个喝酒的男人。”主簿最后才想起秦无衣,因为他喝酒比说话要多,疑惑不解问道,“小的跟随令丞也有些年头,还从未见到有令丞闻不出味的人,难道这人与众不同?” “闻出来了。”严老狗呼吸均匀,一点也不喘息,目光始终盯在秦无衣消失的门坊处,“只是我不敢说。” “不敢?”主簿笑出声,不明其意问道,“那人又不是什么鬼魅魍魉,令丞有什么不敢说的。” “鬼魅有什么好怕的。”严老狗深吸一口气,“就怕把你变成鬼魅的人。” 主簿一怔,沉声问道:“令丞到底从那人身上闻到了什么?” “血腥!”严老狗敲击的手指乱了节奏,翘起的指尖不由自主抖动,“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如此浓的血腥味,他那双手像是终日浸泡在鲜血中,他身上有太重的恶怨之气,即便鬼神遇到他,恐怕都要退避三舍。”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一章 月渎 第十一章月渎 冬夜月色清冷,庭院中的草木在夜风摇曳下沙沙作响,秦无衣的脚步声就掩藏其中,每一步仿佛都经过精心计算,和呼吸一样均匀平缓。 从窗缝照射进来的月光,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惨白的银色,脸颊下几滴血点分外醒目,秦无衣像一只悄无声息的鬼魅,没入了柴房,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把刀,神情一如既往专注,只是多了几分焦灼。 出来吧,出来吧…… 喃喃自语的碎念从他嘴里传来,声音如同地府勾魂无常般阴沉,令人毛骨悚然。 秦无衣走向墙角那片黑暗,背后的刀随之缓缓提起。 一道白影闪过,秦无衣挥刀急斩,岂料白影动作更快逃出柴房,秦无衣一击不中,转身就追,刚冲到院子里,就被台阶绊倒在雪地,抹去脸上雪泥,就看见那只平毛软羽的白凤鸡,正扑腾着翅膀,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引颈啼鸣,好似在嘲笑秦无衣的狼狈。 院中石桌前坐着聂牧谣和顾洛雪,瞟了一眼后见惯不惊继续喝茶。 从西市回来,顾洛雪张罗着要下厨做菜,乌鸡白凤汤是雷州名菜,让秦无衣杀一只鸡,他硬是足足追了这只鸡一个多时辰,到现在那只白凤鸡还毫发未伤,脸上的血是他不小心割破了自己手指。 聂牧谣盘算着今晚应该是喝不上鸡汤,索性和顾洛雪沏上一壶茶,端来糕点瓜果,就坐在院中看秦无衣和那只鸡折腾。 秦无衣踉踉跄跄从雪地里爬起来,精疲力竭叉着腰喘气,笨拙的样子让顾洛雪心里暗暗发笑,搞不清一个能剑指妖龙的人,却对一只鸡没有办法。 聂牧谣幸灾乐祸:“别停啊,我还等着喝鸡汤呢。” 秦无衣见她们两人全然没有帮忙的意思,顿时斗志全无。 坐到石凳上,丢掉手里的菜刀,夺过聂牧谣的茶一饮而尽:“喝什么鸡汤,我最近口味淡,吃素,吃素就好。” 聂牧谣与顾洛雪相视一笑。 顾洛雪找来布条给他包扎割破的手指,想起那日他单手夺剑,刺伤宋宸,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以秦无衣的身手,怎么就追不上一只老母鸡:“秦大哥,你是不是不会用刀啊?” 秦无衣一脸尴尬,冲着聂牧谣抱怨:“你这把菜刀多久没磨了,刀刃跟刀背一样厚。” 聂牧谣毫不掩饰对秦无衣的嫌弃:“菜刀有没有磨,和你抓没抓到鸡有什么关系。” 秦无衣极力狡辩:“当然有关系,要是刀刃锋利,我早就一刀把它劈成两半了。” “你我一别五年,你倒是变了不少。”聂牧谣抬头看了秦无衣一眼,意味深长问,“到底是刀钝了,还是你这个人钝了?” “得想办法,把鸡炖了。”秦无衣答非所问,突然呲牙咧嘴转头对顾洛雪说,“轻点,好痛。” 顾洛雪帮他包扎好伤口,疑惑不解问:“秦大哥既然不擅用刀,为什么身上带着一把被铁汁浇铸的刀?多累赘啊。” “所以我才想去质库把当……”秦无衣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顾洛雪问:“怎么了?” 秦无衣拿起一个空杯,放在旁边的空位处,漫不经心问道:“你那把宝剑青光耀眼,打磨精细,想必不是凡品。” 顾洛雪从腰间取下佩剑递过去:“此剑是家传之物,相传是墨家高人取天山寒铁,回火淬炼而成,剑身尖利无坚不摧。” 秦无衣继续问道:“我见你剑招精妙灵动,定是师出名门,你一介女儿身,为什么会喜欢舞刀弄枪?” 顾洛雪答道:“家父尚武,洛雪自幼耳闻目染,碍不过我纠缠,便请了名师指点,恩师剑术登峰造极,洛雪天资愚钝,只习得皮毛,不及恩师十之一二。” 秦无衣神情认真:“你剑术精进,临阵迎敌已绰绰有余,只是你女儿身,气弱力单,倘若遇到招式以刚猛见长的对手,切记不能正面招架。” 顾洛雪点点头:“秦大哥无需多虑,洛雪所学剑术是以静制动,如清风拂山,明月照江,敌人若是刚猛之流,我也能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不会用刀。”秦无衣给自己缓缓倒上茶,“我倒是见过一个很会用刀的人,他每次拔刀出鞘,刀势都威烈无匹,能破云裂天,我敢跟你打赌,你若遇到这个人,你接不住他一刀。” “家父时常叮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洛雪厉害的比比皆是,切勿傲世轻物。”顾洛雪虽然言语谦逊,但多少还是难掩傲气,不服气说道,“如果日后遇到这位前辈,还请秦大哥引荐,洛雪自不量力想请前辈赐教。” “可惜了……”秦无衣说着顾洛雪听不懂的话。 “什么可惜?” 秦无衣笑意深邃:“不用等到日后。” “不用等?”顾洛雪眨动眼睛,“莫非秦大哥提到的这位前辈也会来长安。” “不是。”秦无衣浅品一口香茗,“你回头便能见到。” …… 顾洛雪一怔,刚转身就见到夜幕中一道身影掠过,疾如若电,迅若奔雷,瞬间就从院墙逼近石桌。 顾洛雪和聂牧谣都大吃一惊,竟然没觉察到府邸中几时多了一个人,那人身形太快,完全看不清脸,依稀见到一袭宽松的青衣,腰系黑带,中间的玉扣在月色下划过一道光影。 那人一动,秦无衣身子就向后移,顺带将果盘里的绿豆塞回锦袍。 虽然那人动作迅疾,但全然听不到踩踏在雪地里的声音,身后带起的劲风,卷起庭院里的落叶,就在顾洛雪惊诧之时,一把短刀从青衣中闪出,刀锋在月光下寒气四溢,刹那间,庭院里充满凄凉萧杀之意。 顾洛雪回过神,见那人刀势断铁裂钢,不敢有丝毫怠慢,拔出长剑迎敌,但那人近在咫尺,已来不及刺出剑招,双手架剑想挡住那人刀势。 刀剑相交,只听当的一声,迸出的火光四处飞溅,顾洛雪感觉一阵沉猛强力,排山倒海般袭涌而来。 顾洛雪拼尽全力非但没拦下那人,自己反被震退,胸口气血被催动翻滚,在雪地里滑行数步才稳住身体,刀剑撞击之声在耳边震荡不绝,虎口隐隐发麻作痛,手里长剑险些掉落在雪地。 那人目标不在顾洛雪,短刀余力不减,向秦无衣直刺而去。 秦无衣手里还端着茶杯,胸前命门大开,顾洛雪心里暗惊,她虽然和这人只交手了一招,但深知这人的危险,森寒刀气铺天盖地,却并不是从这人手中的刀发出,这个人本身,好似已比刀更为锋锐。 顾洛雪见到秦无衣还没动,担心他和自己一样轻敌,这个人不是养尊处优的宋宸,他的刀势没有多余的花哨,一旦出刀,刀刀都是致命的杀招。 秦无衣低头吹拂杯沿的茶叶,他没动,但身边的聂牧谣却动了,左右衣袖各抖出一条软鞭,一黑一白,犹如雷霆之势缠击而出。 与顾洛雪不一样,聂牧谣手中双鞭不去抵挡那人刀锋,而是笔直缠向那人颈喉,两条软鞭一柔一刚,好似出洞毒蛇迅猛凌厉,又像极了勾魂的黑白无常,直取那人要害。 顾洛雪认出聂牧谣手中所使是无常鞭,但见聂牧谣身姿飘飘若仙,鞭势却狠辣无比,两条长鞭在她手中变幻无常,绵密无比,鞭头刺芒挑起漫天寒光,如同一张网,将那人团团围住。 顾洛雪一愣,自己连那人一招都招架不住,聂牧谣却能将其逼退,自问诗词歌赋比不过当花魁的聂牧谣,但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让顾洛雪引以为傲的身手,与聂牧谣相比竟然也相去甚远。 无常鞭招式注重巧劲,习用之人必须身法轻盈飘逸,若用错力道,反先伤其身,所以多为女子选用当兵器,虽不常见,但威力不输刀剑利器,一旦被缠住头颈,便能轻而易举拧断颈骨。 青衣人刀势被聂牧谣的无常鞭所阻,身形却不减缓,回刀撩开双鞭,但不想与聂牧谣过多纠缠,想绕身上前继续突刺一动不动的秦无衣。 聂牧谣看穿那人目的,踏上石凳一跃而起,双鞭在她手中挥舞的出神入化,矫似灵蛇,双手用力下抖,无常鞭居高临下向那人头顶劈击而落。 双鞭势大力沉,眼看就要击中,那人身形一闪竟然避开,只听见轰然一声,无常鞭将石桌击打的四分五裂,一旁的顾洛雪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聂牧谣娇弱身躯竟能爆发出如此强劲之力。 青衣人不等聂牧谣起鞭,手中短刀飞射而出,聂牧谣左手黑鞭撩起,将短刀击落在地,那人等聂牧谣无暇顾及的空档趁机想突防,聂牧谣算到他动机,抬起的指缝间已多了五枚细如毛发的银针,反手一挥,银针如同暴雨梨花般射出,针尖泛着碧光,分明是淬过剧毒。 顾洛雪啧啧称奇,忍不住低语:“好俊的身手。” 聂牧谣的银针快若电闪,谁料那人身影掠的更快,五枚银针纷纷射落在身后,针尖竟然全部没入坚硬的碎石之中。 聂牧谣太过自信,以为定了一击不中,那人非但没事,反而已经绕过自己闪到秦无衣身后,聂牧谣连忙挥鞭扫去,想把那人逼开。 黑白双鞭发出破空之声,眼看就要缠住那人身体,可那人这次竟然不闪不避,反而迎鞭而上,单手将双鞭接住。 缠,是无常鞭的绝技,但同样也是软肋,若遇到厉害的敌手,一旦被反缠就是致命的破绽。 聂牧谣一惊,还没回过神,就被那人用力拉了过去,刚想弃鞭,双手已被那人反扣在身后,整个人几乎就贴在那人身体上,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聂牧谣终于看清了身前的男人,有一头秀黑的长发,却不像中原男子挽于头顶,而是随意的扎成高马尾,身上穿着青色直垂,下面是五折裙裤。 聂牧谣震惊的瞪大眼睛,不是她看出这个男子是东瀛人,而是她看见了男子腰间的另一把刀。 像极了唐刀,但漆黑的刀鞘装饰却更为精美细致,每一条纹路都匠心独具,东瀛刀客随身都会佩戴两把刀,一长一短,长刀才是刀客真正的武器,也就是说,这个男子根本未用全力就将自己击败。 聂牧谣留意到男子的动作,他双腿弓步微曲,右手已经轻轻按在刀柄上,意识到男子要拔刀,而前面就是秦无衣毫无遮掩的后背。 “小心……” 聂牧谣话音未落,男子长刀出鞘,聂牧谣只感觉身前寒气刺骨,一抹稍纵即逝的白光从秦无衣身上闪过,好像清辉的月色都被这白光撕裂一般。 院前杏树被刀气催动,哗哗作响,随着树叶纷飞,碗口大小的枝丫从树上断落下来,切口平滑整齐,顾洛雪惊讶的张大嘴,杏树距离那人两丈远,竟然也被刀气所伤。 秦无衣还是没动,长刀急闪而过,刀锋却在他脖颈处停了下来。 秦无衣双手托起茶杯喝了一口,月色下刀刃寒光夺魄,映照出他蠕动的喉结。 聂牧谣和顾洛雪看得心惊胆战,刀锋再进一分,秦无衣便人头落地。 那人刀势一停,聂牧谣才定下神,发现挟持住自己的男子一直凝视自己,奇怪的是,东瀛人的刀法竟然这般霸道,可聂牧谣却从他眼神里看不到丝毫与之相匹的杀气。 聂牧谣认真打量面前年轻男子,有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丰神俊朗,面如美玉,魅惑的双目清澈见底,透着不屈的坚韧和自信。 嘴唇在对视中缓缓上翘,露出一抹纯粹而干净的笑容,让聂牧谣有些入神。 男子有着与秦无衣截然不同的气质,这个男人没有秦无衣身上的阴郁和狡黠,即便手里还拿着那把寒气逼人的刀,但他的微笑却有着阳光般的灿烂和温暖。 “南国有佳人,容华,华……”对视了良久,男子竟然开口诵出诗句,一口唐音极为流利,只是后半句好半天没说出来,一时间有些着急,晃动手里的刀,轻轻拍在秦无衣的脸颊上,“华什么?” 秦无衣苦笑一声,一边续茶一边答道:“容华若桃李。” “对,若桃李。”男子憨憨一笑,一本正经对聂牧谣说道,“娘子国色天香,在下惊为天人,顿生爱慕之意,若小娘子无婚约,在下愿娶娘子为妻。” 秦无衣噗嗤一口,喷出口里的茶水。 “你……”聂牧谣虽在人前妩媚万千,但也都是逢场作戏,还从未见到有如此轻薄放荡之徒,用力从他手中挣脱开,刚想发作突然愣住,瞪向秦无衣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秦无衣转身点头,手里拿着刚才倒好的茶,滴水不漏递到那人面前,强忍住笑意说道,“他绝对没有轻薄你的意思,他表里如一,是我见过最诚实的人,只是还没学会中原的礼仪和含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是的,在下句句肺腑……” “滚。”聂牧谣白了他一眼,把火气全撒在秦无衣身上:“他是谁?” “遣唐使武卫,羽生白哉。” 顾洛雪揉着发痛的手腕也跟着埋怨:“秦大哥,你也真是的,既然认识,干嘛不早……” 咔嚓! 顾洛雪还未说完,突闻碎裂之声,低头一看,剑身上竟有数道参差不齐的裂痕,向四周蔓延,长剑刚提到半空中就断成两截。 顾洛雪目瞪口呆,刚才她硬接了羽生白哉一刀,没想到居然被硬生生斩断宝剑。 这才明白秦无衣最先那句可惜是什么意思,他提醒过自己不要招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顾洛雪眼圈微红,抿着嘴伤心不已,将断剑丢到羽生白哉面前:“你赔!” 秦无衣在旁边幸灾乐祸:“这把剑可是人家的家传之物,又是名师铸造,你说砍就砍。” 羽生白哉慌了手脚,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威猛,一脸无辜说道:“那一刀,你明知道我是从冲着你来的,为什么你不接招?” 秦无衣一本正经反问:“我好好的喝着茶,干嘛要接你招?” “你……”羽生白哉六神无主,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拿出十来枚铜钱。 秦无衣瞟了一眼:“你这点钱做个剑柄都不够。” 顾洛雪痛心疾首,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哭的梨花带雨。 羽生白哉慌了神,弯弓的腰像煮熟的虾,一脸悔意,诚恳至极向顾洛雪道歉。 秦无衣拾起断成两截的宝剑,叹息一声:“可惜了,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一刀就给毁了。” 羽生白哉一咬牙,从腰间取下刀:“在下一时鲁莽,损毁小娘子宝剑,白哉身无长物,愿以这把影彻赔予娘子。” “有诚意,这把影彻光世是东瀛名刀,锋刃极长,刀身细且薄,因太过锋利,据说能斩开人影,故名影彻。”秦无衣戳了戳伤心欲绝的顾洛雪,“不过,不过你自幼学的是剑术,给你一把刀也不会用啊。” 顾洛雪哭声更大。 羽生白哉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说话。” “我是在帮你。” “你想帮我,倒是说一个管用的办法啊。” 秦无衣挠挠头:“办法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秦无衣转头看向聂牧谣,笑容狡黠:“你向来钟爱神兵利器,我知你有一剑室,里面珍藏不少名剑。” 聂牧谣面无表情,也不多言语,只让秦无衣随她去后院,关上门沉声问:“那个遣唐使到底是你什么人?” 秦无衣笑答:“我朋友寥寥可数,算来算去只有两个半,你是其中之一,绿豆不能说话算半个,剩下那个刚才还说想娶你为妻。” “他真是你朋友?”顾洛雪有些惊讶,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一位东瀛的朋友。 秦无衣点点头。 “你敢将自己后背置于他刀尖前,说明你对他很信任。”聂牧谣眉头微皱,逼问道:“既是生死之交,为什么你要算计他?” 秦无衣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做,何来算计一说。” “我知你工于心计,他刀势霸道,不是顾洛雪能抵挡,你表面是提醒顾洛雪,实则是知道她有好胜之心,故意激起她斗志,从一开始你就算到顾洛雪会硬接羽生白哉的刀,也知道她手中长剑必断无疑。”聂牧谣眼神敏锐,死死盯着秦无衣,“从你知道他来开始,就算计好结果,就连解决之道你都事先想好,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无衣知道瞒不过:“我要留下他。” “朋友相交贵在坦诚,背后使诈是小人所为。” “跟他相处,我就得当小人。”秦无衣苦笑一声,“他与我有过一场约定,我至今还未兑现,他为人直爽,胸无城府,但东瀛人不懂变通,说好听是严谨,说难听就是一根筋,我若坦言让他留下,他势必会逼我守诺,兑现之前约定,可我暂时还不能答应,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他?” “起初我调查妖案,并不相信是妖邪作祟,直到那晚在宋家见到尸骨龙王现身,还有宋开祺的鬼魂,事情恐怕比我预计的要复杂,我需要有人帮忙。” “你嫌顾洛雪是麻烦,又极力想让我离开长安,却想方设法把自己的生死之交拖下水。”聂牧谣都为羽生白哉鸣不平,“你这样对自己的朋友,于心何忍?” “就是因为顾洛雪和你。” “我们?” “妖案凶险而且形势不明,查的越深就越危险,我担心全力缉查,无暇分心顾忌你们安危,所以我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保护你们,想来想去,实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他既然主动送上门,我就没打算让他走。”秦无衣神情冷峻说道,“他与你们不同,他是遣唐使,即便往后有什么变故,也不会波及到他身上。” 聂牧谣一愣,没想到秦无衣所做一切竟然全是为了自己和顾洛雪的安危,万分后悔刚才不明缘由肆意指责。 “你打算怎么做?” 秦无衣笑的很轻松:“每一个人都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重情守信,对付他这样的人,只需要让他心甘情愿立下誓约,他便会用整个余生去兑现。 聂牧谣极其无奈的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剑室,良久才取出一把精致轻盈的长剑,剑鞘修颀秀丽,通体银灰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两人回到庭院,聂牧谣扶起哭红眼睛的顾洛雪。 “此剑名为月渎,乃前秦铸剑师糅合五金铸造而成,剑入其名,剑色璨璨,月辉也为之黯然。”聂牧谣一边说一边拔出宝剑,剑身清澈如一泓秋水,虽为凶物却无半分血腥戾气,“据说当年铸剑师以剑载志,消去剑上杀气,让月渎出之有神,服之有威,你生性纯良,与此剑相得益彰,我说过不欠人情,就以此剑还你那碗薏米红豆粥。” “牧谣姐……” “不必推辞,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但意气相投,自古宝剑赠英雄,你虽是女儿身,却有巾帼风采,配得起的这把剑。”聂牧谣将月渎递到她手中。 顾洛雪接过月渎,破涕为笑满心欢喜。 一旁羽生白哉长松一口气,连忙向聂牧谣道谢:“多谢小娘子仗义相助,白哉……” “你过来。”聂牧谣表情冷傲,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拍在他面前。二话不说,抓起他手沾上朱砂,在纸上留下手印。 羽生白哉神色木讷:“这,这是什么?” “我赠剑给她是情分,我和你尚无交情,至少现在没有。”聂牧谣拿起纸看了看,心满意足说道,“我们还是先把账算清楚。” 羽生白哉一头雾水:“什么账?” “老娘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月渎是前秦名剑,是老娘真金白银买的,我虽送给洛雪,但冤有头债有主,剑是我帮你赔给她的,这钱你得还给我。”聂牧谣晃动手中画押的欠契,“老娘也不占你便宜,算上你在我这儿毁掉的院子,明码实价一共一千金,你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走。” “一,一千金?!”羽生白哉瞪大眼睛,自己明明只是来见秦无衣,一杯茶的功夫,就稀里糊涂欠下巨款。 秦无衣笑着宽慰:“你看,我就说有办法解决吧。” 羽生白哉呆傻愣在那里:“这么多钱我怎么还?” 秦无衣悠闲自得说:“慢慢还啊,又没人逼你马上拿出来,没钱可以多做事。” “做什么?” 秦无衣重新倒了一杯茶,悠闲自得坐到石凳上,指着还在院中踱步的白凤鸡:“抓到它,今晚炖汤。”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二章 最难风雨故人来 第十二章 最难风雨故人来 顾洛雪去厨房做菜,聂牧谣跟去帮忙,事实上她并不会厨艺,只是想让秦无衣和羽生白哉独处叙旧。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聂牧谣依在窗边看着庭院中对坐的两人,能被秦无衣当成朋友的人,一定有某种相似的地方,但聂牧谣从羽生白哉身上完全找不到。 两人就像两种不同的极端。 阴郁和阳光,混沌和秩序。 秦无衣代表了前者,所以怎么看他们都如同彼此的对立面,聂牧谣好奇,这样的两人是怎能成为朋友。 羽生白哉坐在四分五裂的石桌前,捧着茶杯的手和他这个人一样干净,与对面指甲里满是雪泥的秦无衣形成鲜明对比。 秦无衣折断之前被羽生白哉刀气斩落的树枝,在庭院中升起一堆篝火,头也不抬问:“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返国东渡的船上,为何还滞留在京城?” “先帝驾崩前,遣唐大使就已递交了请求恩准归国的奏疏,先帝虽然恩允,却不料龙御归天,大使只能等新帝召见后才能启程。” 秦无衣将手中断枝扔进篝火:“从我去灞桥开始,你就一路跟着我,怎么想着今晚现身?” “你在查宋侍郎的命案?” “是妖案。”秦无衣拨弄篝火。“你在宋开祺府邸的房顶上又不是没瞧见那条妖龙。” 羽生白哉问:“有眉目了吗?” 秦无衣笑了笑:“你我也有五年未见,原想你是来找我叙旧,怎么听着你对妖案比对我还感兴趣。” 羽生白哉言语磊落:“宋侍郎遇害后,大使密令我暗中调查,该查的我都查过,没有可疑之处,不曾想居然在灞桥见到你,但凡有你出没的地方就不会有寻常事,所以我猜到你也是为命案而来。” “遣唐大使也在调查宋开祺的死?”秦无衣眉头微微一皱,“知道什么原因吗?” “不清楚。”羽生白哉摇摇头,“不过我推测,大使滞留不归或许与此事有关。” 秦无衣说出从乐阳公主口中获悉的始末,对一个五年未见的异邦人,他没有丝毫隐瞒,他与羽生白哉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奇怪的羁绊,谨慎、多疑以及防备,似乎他永远也不会用在对面这个人身上。 这就是秦无衣定义朋友的方式,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这份信任不问缘由,可托生死。 “宋开祺在去灞桥之前,还偷偷去了西市,在一名叫赫勒墩的胡商手中买了一瓶龙涎香。” 羽生白哉目光精锐:“按乐阳公主所述,宋侍郎离府时带着上呈太后的密奏,他应该进宫面圣才对,为什么要去西市?” “西市令丞说宋开祺所购香料有催情助阳的作用,不过在我看来是掩人耳目,据我观察,宋开祺绝非好色之徒,何况他身上还有密奏,事后,大理寺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唯一的可能是去灞桥途中,宋开祺将密奏交予了某人。”秦无衣深思熟虑一番后说道,“目前来看,宋开祺只接触过赫勒墩,因此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关键。” “你的意思,宋侍郎把密奏交给了赫勒墩?” 秦无衣好半天没折断手里的树枝,取出被浇铸的刀重重劈砍:“有这个可能。” “说不通啊,上呈太后的密奏何等重要,怎会交给一名胡商?” “宋开祺匆忙离府,没穿官服说明不是进宫,那他就和某人有约,偷偷进入西市,唯一的解释就是相约的人在西市。”秦无衣边劈边说,“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赫勒墩,在他身上兴许也能找到线索。” 羽生白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妖案上,目光始终注视着秦无衣手里的那把刀,看着他举起又重重挥下,刀身外厚厚的铸铁在地上敲出火花。 每一次撞击,都让羽生白哉眉头随之褶皱,露出心痛的表情。 许久未听见声音,秦无衣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羽生白哉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刀,一长一短整齐的摆放在面前,起身跪地扶膝弯腰,神情极为恭敬:“在我的家乡,佩戴刀的武士有着无上荣光,这份荣耀值得每一位武士用性命去捍卫,因此,每一名武士对自己的刀,都会如同对挚友般信任和尊重。” 秦无衣终于劈断了树枝,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羽生白哉神情严肃:“这把刀承载了你的荣耀,你应该怀有敬畏和感激。” 秦无衣终于听明白,不以为然笑着回答:“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羽生白哉:“你玷污它的同时也在玷污自己。” “我不会和一把刀交朋友,所以我不能向你那样,对一块冷冰冰的铸铁产生感情。”秦无衣露出痞笑,或许是羽生白哉太认真,笑意慢慢收敛,看了一眼手里的刀,声音有些深沉,“我没感觉这东西能承载荣耀,如果有,那也只是死亡。” 羽生白哉久久凝视,目光始终对秦无衣的刀充满莫名的崇敬,突然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消失了五年,为什么我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 秦无衣苦笑:“这句话,我今天是第二次听到。” 羽生白哉认真问:“为什么要封铸麟嘉刀?” “为什么要来大唐?”秦无衣反问。 “大唐繁荣昌盛,声名远播,君王对中原文化更是倾慕向往,遂派出使臣前来学习和交流。” 比起秦无衣的闪烁其词,羽生白哉真挚坦荡。 秦无衣继续问:“既然你朝君王如此看重两国邦交,想必派来大唐的使臣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择优录取。” 羽生白哉点点头:“遣唐使团目的就是为了汲取大唐制度、文化、经济和律法,此举关系我国民生福祉,所以君王极为看重,所挑选的使臣都是我朝出类拔萃的人才,随同使团入唐的医师、乐师、画师和各业工匠,也都是根柢之才。” 秦无衣浅笑:“这么说,你也是出类拔萃的武士。” 羽生白哉一怔,神色透着腼腆:“我,我没这样说。” “你说的这些人是前来交流,那你呢?你是来干嘛的?” “身为武卫,确保赴唐使团安全。” “中原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秦无衣端起旁边茶杯,漫不经心道,“你调露二年入唐,至今也有八年之久,你既然是一名武卫,为什么从你入唐开始就一直留在国子监求学,这些年没见你护卫使团,倒是把包括《礼记》、《诗经》、《周礼》、《论语》在内的九经倒背如流。” “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醉心于此,有何不妥?”羽生白哉避开秦无衣视线。 秦无衣奚落:“学了八年,连诗词都背不利索,你这也算出类拔萃?” “你……” 秦无衣看着憋红脸的羽生白哉,甚是高兴,目光落在面前那两边刀上,刚想伸手就被拉住,羽生白哉一脸嫌弃,取出锦帕擦拭干净他指甲中的雪泥,好像有丁点污秽沾到刀上都是亵渎。 秦无衣拔开影彻,刀柄与刀身相连处有圆形纹饰。 “你不是说,在你的故土,刀代表了武者的身份。”秦无衣指头落在那处纹饰上,笑意深邃,“我认识一个去过东瀛的人,告诉了我这纹饰的含义,在东瀛只有一种人能享配这种纹饰。” 羽生白哉一怔,欲言又止:“我……” 秦无衣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慢慢合上影彻:“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羽生白哉面泛愧色,好像对秦无衣有所隐瞒,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伏首在地,言语率真质朴:“我并非存心隐瞒,你若想知道……” “我知道。” 羽生白哉一怔,瞪大眼睛:“你知道?” “你是我朋友。” 羽生白哉是感性的人,他无法做到像秦无衣那样控制自己的情绪,秦无衣那句话让他心头一暖,朋友就是朋友,朋友就是冬夜的清寒中,秦无衣递到他面前那杯热茶,看似平淡无奇,却能暖人心脾,至于尊卑、身份、贵贱,在朋友二字面前已经不重要。 “白哉浅薄,未明君子之交真谛,承你这句朋友,白哉日后定与你肝胆相照。”羽生白哉一边道歉一边真情实意道,“投我以桃子,报之以琼池。” 秦无衣不是高雅的朋友,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让他去嘲讽奚落的机会,就像现在一样,粗鄙的大笑。 “国子监八年光阴,你算是白过了,一句话错了两处,是木桃不是桃子,回报的也是琼瑶美玉,你还我一潭池水有何用。” 羽生白哉挠着头,也跟着憨笑。 或许男人之间的开心,永远都是这样简单。 放肆的笑声引来顾洛雪和聂牧谣在窗边张望,不明白对坐在冰天雪地里的两人,为什么能像孩子一般高兴。 但羽生白哉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眼神中充满了惊骇的慌乱,他看到秦无衣胸前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爬出来,打了一个哆嗦后,从秦无衣身上爬了下来。 羽生白哉从地上弹起,动作比他刚才拔刀时还要快,跳到残破的石桌上,惊慌失措大喊:“老鼠!” 秦无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绿豆反应这么大,白了他一眼:“是仓鼠。” 绿豆爬到影彻上,东张西望四处嗅闻,找到掉落在地上的糕点,就蹲在刀上吃起来。 羽生白哉大声说:“把它从我刀上弄走。” 秦无衣一本正经:“它叫绿豆,也是我朋友,我不能赶它走。” “你,你养了一只老鼠当朋友?!”羽生白哉突然感觉秦无衣口中的朋友太过廉价。 “是仓鼠。”秦无衣再次强调,忽然摸着下巴笑了。“原来你还怕这东西,你一个堂堂遣唐使团武卫,居然会怕仓鼠。” “这和我是不是武卫无关,我从小就怕毛绒绒,一团一团,小小的,还能动,还有,还有眼睛的东西。”羽生白哉语无伦次。 秦无衣重新找到乐子,非但没有拿走绿豆,反而把糕点屑撒在影彻四周。 “喂,这可是你用性命去维护的荣耀。”秦无衣指着地上的两把刀,幸灾乐祸笑着说,“现在是你兑现誓约的时候,你是维护自己荣耀呢,还是等着绿豆去玷污你的荣光。” “你……” 羽生白哉在石桌上犹豫不决,前一刻还让自己感动不已的人,转眼间却如此面目可憎,好像自己越是着急,下面的秦无衣就笑的越开心,突然后悔,自己居然将这样的人当朋友。 聂牧谣在厨房都看不下去,披上裘皮出来,将绿豆放在手心,转身时还不忘瞪了笑的没心没肺的秦无衣一眼。 羽生白哉这才从石桌上跳下来:“多想小娘子出手相救。” 聂牧谣表情冰冷:“你欠我的账,又多了一笔。” “哦。”羽生白哉应了一声,看着聂牧谣转身离去的背影,挠头低语,“欠这么多,要我怎么还啊。” 秦无衣也转头望着聂牧谣,脸上已无笑意:“那就用你的一辈子去还。” “你说的简单,等大使被新帝召见后,我就要随同归国。”羽生白哉跪坐在地上,捧起影彻小心翼翼擦拭。“总不能让我一直留在大唐还账吧。” “那你就带她一同回去。” “我就是想,她也不肯啊。”羽生白哉笑了笑,突然意识到秦无衣太冷峻,他现在的样子,自己曾经见过一次,至今还刻骨铭心,他最怕秦无衣这样的表情,因为意味着他说的不是戏言。“你,你认真的?” 聂牧谣说过秦无衣攻于算计,其实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但她猜错了秦无衣算计的人。 秦无衣这一次同时算计了两个人,一个是羽生白哉,而另一个就是聂牧谣。 “三月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带她乘船东渡,她性子烈,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确保她能安全到东瀛,还有……”秦无衣瞬间像变了一个人,全无之前痞气和不羁,眼神坚毅深远,语气透着郑重其事的请求。“永远都不要让她再回来。” 羽生白哉本想去问原因,但看见秦无衣期许的眼神,到嘴边的疑问又咽了回去,他和秦无衣对朋友的定义一样,如果认定对方,他会为这个人赴汤蹈火。 “答应我。”秦无衣轻叹一声,重新扬起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用你的余生偿还欠她的契约。” 羽生白哉拿起影彻,目光还望向聂牧谣远去的身影,神情中泛起率直的忠勇,没有问缘由,只是转身对秦无衣坚毅的点头。 那是朋友之间才会有的承诺,无须过多的言语,也会当成一言既出永不更改的信约,就算赌上余生和生死,也义无反顾。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三章 樱花的约定 第十三章樱花的约定 聂牧谣被不知名的鸟鸣声唤醒,那声音清脆而悠远,睁开惺忪朦胧的睡眼,窗纸上有被轻风摇曳树枝的剪影,阳光从缝隙处静怡的流淌进来,充满在房间每一处角落。 聂牧谣从床上下来,阳光仿佛失去了温度,即便照射在身上,依旧有一种淡淡的幽冷,闭目呼吸,并没有初春将至的气息。 揉了揉太阳穴,稍微减缓昨夜宿醉的微痛。 昨夜…… 聂牧谣努力去回想,顾洛雪做了一桌的菜,虽不及流杯楼的珍馐百味,但每一道都别有滋味,特别是那道乌石甜糟,粘稠的丝丝入喉,让她品出好似熟悉的味道,或许自己曾经也吃过,只是现在已记不起来。 最难风雨故人来。 兴许是见到羽生白哉的缘故,秦无衣昨夜好像特别高兴,和席上每一个人推杯换盏,原本以为最先倒下的会是顾洛雪,可怎么也没想到,不胜酒力的却是羽生白哉。 一坛酒还没见底就已跌跌撞撞,举着白凤汤里的鸡腿,给众人跳着他家乡的神乐舞,很难相信,这样有趣的人,刀法却是那样霸道无匹,大家被他滑稽的舞姿笑的前仰后合,最后他在扑通一声中醉倒不起。 第二个醉倒的是顾洛雪,即便是酒醉,她还是那样乖巧,趴在桌上,温顺的如同一只熟睡的小猫。 聂牧谣记得好像是第六坛酒,她的意识和动作开始变的迟缓,最后模糊的视线里,秦无衣一人独酌,酒碗总是斟满然后一饮而尽,接着是下一碗。 这让聂牧谣想起五年前,最后一次见到秦无衣时,他也是这样豪饮,有心事的人总是不容易喝醉,聂牧谣有些害怕,害怕他又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 窗外飘进米食蒸熟的淡香,勾人食欲,轻而易举就打断聂牧谣的思绪,披上狐裘走出门去,刚抬头就错愕的愣住,庭院里挂满了丝被,五颜六色在风中轻盈的飘舞,一眼望去如同招展的船帆。 沿着丝被下摆滴在地上水珠,汇聚在一起,形成无数条蜿蜒的水流,向低洼的水渠方向流淌,轻哼的声调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奇异的曲调,洋溢着异邦风情。 聂牧谣穿过一层层丝被,循着声音走过去,她看见了坐在石阶上的羽生白哉,还是昨天那身青色的直垂,只不过外面穿着婢女的围裙,面前木盆里,浸泡在水中还未洗涤的丝被高高摞起。 羽生白哉一边轻哼一边埋头清洗,好像任何东西只要到他手里,都会让他全神贯注。 聂牧谣诧异了半天:“你在干什么?” 顾洛雪从旁边飘摆的床被中探出头:“他一大早起来,就把宅子里所有不用的床被全洗了,我闲着没事就帮忙晾晒。” 羽生白哉抬起头,用手抹去额头的细汗,皂角的泡沫沾染在他脸上,阳光照射在上面,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亦如挂在他嘴角的微笑,明亮而灿烂。 “等等。” 羽生白哉跑向厨房,回来时双手托着的瓷盘中摆放着精致的饭团,像一件经过精雕细琢的饰品,混杂在米中的各色菜末和咸肉丁,让饭团的颜色不再单调,外面裹着薄薄的胡瓜片。 “我家乡不像中原地大物博,所以每个人对食物都极其珍惜,即便是寻常的米食也会精心去烹制。”羽生白哉将饭团递到她们面前,微笑中透着期待。“尝尝我的手艺。” 顾洛雪和聂牧谣各自尝了一块,对视的目光中溢出惊艳,米食的柔软与菜末的清香融汇在一起,咸肉丁恰到好处调和了饭团口感的寡淡,最后胡瓜清脆香甜的味道,刚好化解了油腻。 没想到,米食竟然能被做出这样的味道。 羽生白哉似乎很满意她们现在的表情,重新坐回到石阶上,继续埋头清洗木盆里的丝被。 聂牧谣目光落在他那双手上,多少有些惊讶,那双手好像具有某种魔力,不管是拿刀还是其他东西,他都会用这双手做到无可挑剔的极致。 聂牧谣极力掩饰自己的吃惊:“谁让你做这些的?” “秦无衣。” “他?” “他说没钱还你就得多做事。” 聂牧谣突然有些可怜他,还带着少许帮凶的自责,感觉自己在羽生白哉充满阳光的笑容中,显得和秦无衣一样卑劣阴暗。 看着眼前这个率直的男人,聂牧谣忽然有了一丝好奇,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脚踝从狐裘中裸露出来,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妖媚。 “你入唐八年,想家吗?” 羽生白哉点头。 聂牧谣问:“给我说说你家乡是什么样的。” 羽生白哉缓缓抬起头,明亮的双眸中荡起思乡的惆怅,双手撑在身后仰望远方,或许那就是他家乡的方向。 “在东瀛的西南,有一处被人们称之为“诸神故乡”的地方,那里便是我的家乡,我还记得屋前有高耸的旗杆,下面装上风车,旗杆的最顶处悬挂着五色鲤鱼幡,在风中飘舞着身姿。”羽生白哉娓娓道来,思绪如同他声音一样绵长,“最热闹的时候在每年的四月,人们抬着神轿,载歌载舞前往神社祭祀,沿途的街道两边是盛开的樱花……” 羽生白哉的回忆在她们脑海中勾画出绚丽的画面,樱花洁白的花瓣包裹着点点的娇红,沐浴在晴日的光芒里,微风轻抚时,花瓣随之起舞,白色的花浪漫天纷飞,芳香似梦。 “人们喜欢樱花不是因为她的绚烂多姿,而是她凋谢时的宁静和素雅。”聂牧谣又看到他眼神中那份坚韧,他带着微笑继续说,“即便生命只有一瞬,也要绽放出最耀眼的光华。” 聂牧谣听的有些入神:“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羽生白哉想起昨晚秦无衣的托负,淡淡一笑:“会有机会的。” 顾洛雪坐到他身边,来回张望四周后,一脸鬼精问:“你知道秦大哥是做什么的吗?” 比起绚丽的樱花和异域风情,她更想知道一些关于秦无衣的事,留在秦无衣身边越久,这个疑惑越让她好奇,可惜聂牧谣遗忘了过去,现在终于遇上一个与秦无衣有生死交情的人。 “不知道。”羽生白哉笑道,神情依旧真诚,不会让任何去质疑他所说的话。 “怎么会不知道呢?”顾洛雪好生失望,不过发现每一个能成为秦无衣朋友的人,好像都不会去在乎他的身份。 聂牧谣好似也想知道:“我认识他多年,从未听他提及过你,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羽生白哉摇头:“不能说。” 聂牧谣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跟他一个德性,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我答应过他的事,绝不食言。”羽生白哉回答干脆。 顾洛雪抿嘴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问:“守信是对的,我们不逼问你,可你总能告诉我们,什么原因能让你和秦大哥成为朋友吧?” 羽生白哉想了想,兴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让他违背承诺,当着她们两人面取下腰带,拉开青色直垂的那刻,裸露的胸膛上,一道从左肩斜斜划向右腰的伤痕赫然呈现在她们眼前。 聂牧谣和顾洛雪同时辨认出,那曾是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如今即便痊愈也留下深刻的印记。 顾洛雪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秦大哥救过你,难怪你们能成为生死之交。” “不。”羽生白哉还是摇头,停顿了少许,才面带微笑回答,“这一刀是他留在我身上的。” …… 顾洛雪和聂牧谣面面相觑,这一刀的深浅足以要了他的命,可羽生白哉提到秦无衣时,脸上既无厌恶也没有憎恨,更多的只有崇敬。 聂牧谣惊讶不已:“你,你把一个差点要了你命的人当朋友?!” “朋友贵在交心,而不是虚伪的阿谀奉承,言不由衷不是朋友所为,所以我恳请他全力以赴。”羽生白哉质朴的脸上泛起骄傲,手掌的边缘沿着伤痕慢慢滑动,“这是他对朋友的尊重。” 聂牧谣错愕的微微张开嘴:“你和他之间有过一场对决,结果你被他重伤。” “可惜,他并没有全力以赴。”羽生白哉苦笑。“他甚至连刀都没有拔,或许早在对决开始的刹那,他已经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所以,所以我和他约定……” “约定你们还有一战,等到那时,他,他会拔刀!”聂牧谣猜到秦无衣不肯去兑现的约定。 羽生白哉点头:“上次一战过去已经六年,我一直苦练刀法,就是为了等待重新与他对决的那一天。” 顾洛雪惊讶的捂住嘴,她亲眼见过羽生白哉的刀势,一刀断剑何等霸道,若是敌手,昨晚她与聂牧谣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是她见过最快的刀,迄今为止,她想不出任何一个人能接住羽生白哉的刀。 但这样厉害的人居然会败给秦无衣,而且还是没有拔刀的秦无衣,顾洛雪回想起秦无衣刺伤宋宸的动作,虽然同样也快,但毕竟对手只是一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所以除了惊讶外,并没有太多在意。 顾洛雪忽然想起秦无衣那把被铁汁浇铸的刀,愈发好奇那个总是藏着心事,嘴里没有半句实话的男人,在他拔出刀的那刻又会是怎么的一个人。 顾洛雪偏头看了一眼他胸口的伤痕:“你,你就不怕死在他刀下?” “人的一生犹如樱花般短暂,所以活着的时候也要像樱花那样灿烂。”羽生白哉扬起的笑意和他声音一样充满了热血,“哪怕只是一瞬,我也要在最辉煌的那刻凋零。” 聂牧谣想到了他描述中的樱花,在羽生白哉胸口的伤痕中变成绚丽而短暂盛开,她仿佛看见了樱花凋谢的刹那,漫天飞舞的洁白花瓣犹如承载了他的忠勇、信义和荣耀。 樱花在最美的那刻凋谢,而武士最无上的荣光,同样也是生命之花凋谢时的死亡。 分不清是他胸口的伤痕太刺眼,还是想到樱花凋谢时的悲凉,聂牧谣突然莫名的厌恶樱花,抓起身旁晾晒好的丝被,重重扔到木盆里,水花溅落在羽生白哉的脸上,浇灭了他豪气干云的热血。 “什么不好约,约着去送命。”聂牧谣脸色阴沉,不像那个名满长安的花魁,更像刻薄恶毒的怨妇,“欠我的钱没还清之前,你的命是老娘的,想死也得老娘同意。” 顾洛雪咂舌,往旁边移了移,生怕被聂牧谣迁怒,胳膊肘拐了拐他:“你还是好好洗衣做饭吧,我估计你和秦大哥的约定是没办法兑现了。” 羽生白哉或许是被聂牧谣发火的样子吓到,一脸懵懂坐回到木盆边,委屈的样子就像是聂牧谣买回来的奴仆。 聂牧谣越想越不解气,冲着顾洛雪说:“去看看那个死人起来没,大中午了还在挺尸。” “我去过了,秦大哥房间没人。” 羽生白哉:“他一大早就走了。” “走,走了?” 聂牧谣一惊,赤脚站在地上,狐裘滑落在地,寒风透进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冰冷却不及内心的失落,想起昨晚秦无衣的举动,生怕自己猜对,他又一次不辞而别,怯生生问,“有,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说是晚一些。”羽生白哉一边搓洗一边答道,“他想让顾娘晚上做清蒸花蟹,所以出去买点新鲜的蟹,不过我看见他出门时,手里拿着一幅刚写完的字。” “写的什么?” 羽生白哉摊摊手:“没看见。” 聂牧谣心里暗暗松口气,刚坐回石凳就感觉不对劲,秦无衣并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何况以他的懒散,即便真想吃也不会自己去买,更何况没有人会拿着字画去买蟹。 秦无衣应该是去见一个人,一个他甚至都不能告诉身边朋友的人。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四章 豹隐南山 第十四章 豹隐南山 落日的余辉消失在城垣外的那刻,钟楼上的老吏挥动木锤敲响皮鼓,激荡的鼓声犹如落入水池的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向城内四周扩散而去。 像是在催促这黄昏的阳光离开这座喧嚣的城市,当最后一声钟鼓传来,行色匆忙的路人纷纷加快了脚步,都想赶在宵禁前回到家。 严鄂不急,因为稍微快丁点,那身抖动的赘肉就会让他不停的喘息,何况他已经看见自己的家,升起的袅袅炊烟让他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蹲在门外剥羊皮的女人,满手是污秽的血渍,没有打理的头发随意盘起,略微变形的身材远不及歌坊那些小娘子婀娜多姿,松弛的脸上永远看不到情趣,更多的只有抱怨,无时无刻的抱怨。 在外面威风八面的严老狗,在这个女人的嘴里,好似永远都是一无是处的懒汉,但严鄂喜欢听到她的抱怨,感觉无比的真实,至少比起歌坊那些妖艳绝伦的女子,她不会叫自己令丞,而是严郎。 严老狗也好,严令丞也罢,只不过是那些人阿谀奉承的称呼,他们怕自己但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歌坊里的莺莺燕燕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夜留香闺,贪图的不过是自己出手阔绰的赏钱,所以一觉起来严鄂总是记不住她们的名字,甚至会忘记她们闭月羞花的长相。 总是迫不及待想回到这里,见到面前这个叫六娘的女人,当然,还有待会从屋里跑出,一边喊着阿耶,一边缠着自己要抱的孩童。 五年前自己还孤身一人,五年后这个抠门小气的女人已为他在长安城置办了一座矮院,还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虽不富贵但也还殷实。 “怎么才回来?”女人看见了严鄂,习惯的抱怨总是从这一句开始。 严鄂没有了在西市的嚣张跋扈,也没了在歌坊的风流好色,像晚归被训斥的孩子:“去草市沽了一壶酒。” “家里来了客,还给你备了礼,在院里等了大半晌。”六娘在围裙上擦拭血污,接过酒壶把严鄂往院里推,“赶紧去招待,别怠慢的客人。” 严鄂一愣,自己喜静才在远离闹市的归义坊置业,西市署的同僚知道自己好恶,从来不敢登门拜访,更不可能是歌坊的妖精,不然六娘在门口已经抓烂自己的脸,寻思了半天,也想不出客人会是谁。 严鄂走到后院,亲手做的木马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地上摆放的是纸鸢骨架,等蒙上薄纸待到春暖花开,他答应带小儿去畅飞。 一般这时,小儿都会张开双臂向他奔跑过来,掐着他脸上肥肉,笑的口水从嘴角流淌,不过现在没有,稚嫩的孩童坐在那人的腿上,旁边放着一个木盒,想必就是那人为自己备的礼。 孩童偎依在那人怀里,眨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全神贯注看着那人的手,完全没有留意到进来的严鄂。 孩童埋下头,严鄂看见了秦无衣。 神情淡然,如一潭没有波澜的池水,和孩童一样,秦无衣好像也没有留意到严鄂,环抱着孩童专心致志手里的动作。 严鄂的喉结在蠕动,身体在凛冽的寒风中打了一个哆嗦,分不清是冬日的寒凉还是因为坐在庭院中的秦无衣,严鄂只感觉身体很冷,像是所有的血液都在渐渐凝固,四肢麻木的没有知觉。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慌乱而急促。 收缩的瞳孔始终注视着秦无衣的手,他在这双手上闻到过无以复加的血腥味,仿佛受到过炼狱最深处恶鬼的诅咒,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而如今这只手正握着一把刻刀,刀刃薄而锋利,缓慢有力削着一块木头,折射的锋芒不断在孩童白皙的脸颊上晃动。 随着飘落的木屑,木头在刀下好似被赋予了生命,渐渐有了轮廓和姿态。 “知道这是什么吗?”秦无衣问怀里的孩子。 孩童回答:“小猫。” “是豹。”秦无衣摇头,很有耐心解释,指着孩童脚上的虎头鞋,“和它一样凶猛的一种野兽。” 孩童似懂非懂:“会吃人吗?” 秦无衣笑着点头。 孩童天真无邪问:“为什么没有豹头鞋呢?” “因为它很谨慎,不会让自己被抓到。” “你见过吗?” “没有。”秦无衣摇头,指着雕刻好的木豹,“不过我听过关于它的故事。” “什么故事?” “据说南山有一种黑色的豹,毛发光亮柔顺,在阳光下如同锦缎般醒目,很多人都想得到它的皮毛,为了躲避敌人,它就连续七天在雾雨天不吃不喝。” 孩童眨着眼睛说:“阿娘说不吃饭会被饿死的。” “它不会。”秦无衣笑了笑,用刻刀在豹身上雕刻出纹路,“七天后,它身上长出花纹,让它可以躲藏在草木之中。” 孩童偏着头问:“看不见了吗?” “看不见。”秦无衣将木豹放到孩童手中,意味深长道,“即便有人站在它面前,也无法看见。” 严鄂不停在舔舐嘴唇,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 六娘端着洗好的羊肉进来,见到矗立不动的严鄂,刚要埋怨,见他神色有异,再见他额头的细汗,连忙伸手去摸。 “大冷天怎么出这么多汗?”六娘见状,万分担心问道,“该不会是病了吧?” 严鄂还是一动不动,急促的呼吸愈发沉重,打开六娘的手,太过用力将六娘推开。 六娘错愕问道:“你这是作甚?” 严鄂声音低沉:“去给我沽一壶酒。” “你回来前不是已沽过……” 啪! 还未等六娘话说完,严鄂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叫你去就去,说那么多干嘛,我要安业坊卖的黄醅酒。” 安业坊距离归义坊隔着七个街坊,就是走到也要到深夜,那时坊门已关,根本就回不来。 六娘捂着的脸上指印清晰可见,一脸委屈看着严鄂,他从未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有打过自己,虽然嘴里终日抱怨,但心里深知这个男人值得托负。 六娘跌倒时撞翻了石桌上的木盒,一幅字从里面掉落出来,在严鄂面前平铺开,纸上虽然只有四个字,却遒劲如寒松霜竹,一笔而就大有驰骋不羁,气势万千之势。 豹隐南山! 严鄂看见这四字,如同看见鬼魅,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也不等六娘哭喊,严鄂上前将她从地上抓起,连同身上钱袋和屋里箱柜钥匙塞到她手中:“记住,安业坊的黄醅酒,买不到就别回来!” 六娘看着严鄂凶神恶煞的样子很害怕,并不是因为他打了自己,而是感觉严鄂不是在逼自己去买酒,更像是在跟自己交代后事。 六娘却不敢去质疑,因为他发现严鄂和自己一样怕。 严鄂的暴怒吓哭了孩童,在秦无衣怀中嚎啕大哭。 六娘连忙过去将孩童抱起,见到母子俩远离秦无衣,严鄂这才在心底长松一口气。 走到门口,六娘抱着孩童惴惴不安想问什么,被严鄂一把推了出去,反锁上院门,直到听不见外面还有动静,严鄂才虚脱的叹口气,站立了良久缓缓转身走到院中。 他停在秦无衣一丈远的地方,好像距离对面的男人越远越安全。 秦无衣抬起头,目光从孩童丢弃在地的木豹移到严鄂身上:“我们见过?” 严鄂极力的摇头,决绝的回答:“没有。” “见过!”秦无衣说着严鄂在西市问过自己的话,但神情却轻松自若。“五年前的上元节,我记得那天下着雪,很大的雪,你是他们中唯一掉落面罩的人,所以我记得你!” 严鄂牙齿发出磕碰的声音,眼神有一种无助的绝望:“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在西市我差点没认出你,五年前你比现在要瘦,南山豹不吃不喝,为了长出躲避敌人的花纹,你倒是刚好相反,把自己喂成一个浑身赘肉的胖子。”秦无衣将孩童刚才遗落的木豹拾起,冷冷问。“你在怕什么?” 严鄂声音战栗:“怕,怕被你找到。” “看来,你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应验了。” 严鄂闭目长叹一声,握住旁边陷入粗大木块中的柴刀,他手腕一抖,干柴从中间一分为二。 他握刀的动作很娴熟,那也不是一把寻常的柴刀,只是被遗落在这里太久,日晒雨淋让刀身上锈迹斑斑,如同南山豹褪去的那身黑色皮毛。 严鄂睁开眼,左手曲臂,右手将刀刃从臂弯抹过,被擦拭的刀身恢复少许往昔锋芒,他不再喘息,动作也瞬间变的轻盈,浑浊的眼睛随之精锐犀利。 那一刻,他不再是西市商贩背后唾骂的恶吏,也不是混迹歌坊买醉的恩客,秦无衣见过他那种眼神,只有习惯了在刀口舔血的人才会如此凌厉和尖锐。 可惜严鄂聚集的杀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秦无衣站起身那刻,他手里的刀就开始抖,秦无衣距离他越近,刀抖的越厉害。 当! 秦无衣直直走到他面前时,刀已落地,连同刀一起掉落的还有他的膝盖,像一个毫无斗志的懦夫跪在秦无衣面前,甚至都不敢去直视秦无衣的冷峻的目光。 严鄂并不认为自己是软弱,而是五年前他亲眼见识过面前这个男人的威烈,他很清楚自己即便倾尽全力,也只是徒劳的反抗。 五年前,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冰冷的刀锋架在严鄂脖子上,飘落的雪花在刀刃上融化,流淌进身体里,刺骨般的冰冷,严鄂面如死灰,等待着自己鲜血迸溅,但那个男人却丢掉了手里的刀。 身后的人冲了上去,严鄂看见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穿透那人的身体,四溅的鲜血染红了白雪,那人却始终没有倒下,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还能刺入刀刃,那人像一尊神像般岿然不动,再无人敢逼前半步。 凝固的血渍模糊了那人的脸,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不屈的戾气渐渐涣散,始终盯着呆滞在血泊中的严鄂。 就是这个眼神成为了严鄂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那日在西市见到秦无衣的时候,才会感觉那样熟悉和惊恐。 为什么没有杀掉自己? 这个疑惑足足困扰了严鄂五年,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身中那么多刀,那人不可能活着,但每每想起那日的惨烈,还有那人最后凝视自己的眼神,不管再过多长时间,严鄂也会感到后背发凉。 所以严鄂隐姓埋名,疏通关系当了西市署的令丞,就因为他在那人面前露了相,他把自己吃成长满赘肉的胖子,那也是他逃避那人的方式。 秦无衣拾起地上的刀,和五年前一样,架在严鄂脖子上。 院中死一般沉寂,严鄂忽然感觉到平静,他能听见屋檐滴落的雪水声,听见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风声,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那是一种久违的宁静,在五年前上元节那天失去,从那以后他一直都活着恐慌中。 严鄂甚至期待秦无衣快点动手,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承受,在梦魇中被惊醒的煎熬。 “我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严鄂挺直胸,终于敢去直视秦无衣,因为还有值得他去肩负的责任,“祸不及妻儿,我做的事我一人还。” “奉谁的命?”秦无衣面无表情,这个疑惑同样也困惑了他五年,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找到答案。 “不知道。”严鄂摇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我接到的是密函,下达的命令是三不。” “三不?” “不得审问、不得缉拿、就地处决不留活口。”严鄂听到秦无衣骨节脆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和我去的人想必都接到同样的密函,所有人被要求蒙面,根本不知道其他人是谁,以手臂红绸为记号,没,没有的一律屠戮。” 秦无衣冷声问:“随同我前去一共三十四骑,他,他们后来怎样?” “那些人虽力战不退,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团团围困逼至墙角,全,全被弓箭手乱箭射杀,为防止有人侥幸生还,所有人被砍下头颅,尸体堆积在一起焚烧。”严鄂回想起那日的情景,至今还心有余悸,“最后清点,除,除了你之外,被烧焦的尸首正好三十四具。” 咔嚓! 秦无衣捏碎手中木豹,严鄂在他眼神中又看到了四溢的杀气,远比五年前还有暴戾。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秦无衣握刀的手一直在抖,刀锋在严鄂脖子上刻下一道道血印,颤抖的声音响起:“你,你手上有没有沾他们的血。” “没有。”严鄂不是在辩解,他很清楚自己这条多活了五年的命,现在会被眼前这人收走。“我在你面前露了相,然后就被其他人带走。” “当西市署令丞前,你是做什么的?” “寿州陪戎副尉。”严鄂直言不讳,“事后我被遣回寿州,不日就接到封官文书,我辞官不受,就是担心祸事临门,所以托人进了西市署。” “你是府兵,就是说其他人也多半与你一样,是从各道州抽调的府兵精锐,能让你听命的只有军令。”秦无衣若有所思喃喃道,“向你下令的是军中将帅。” “我收到的确是军令,但并不知道何人下达。” “不知道就找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给你一月时间,谁给你传的令你就找谁,一层一层往上查,直到找出秘密调派你是谁下的令。” “让我查……”严鄂一愣,“你,你不杀我?” 秦无衣丢掉手中的锈刀:“我要找的是幕后主使,杀你一个走卒又有何用。” 严鄂瘫软在地上,看着走到门口的秦无衣:“你就不怕我通风报信?” 秦无衣停下脚步,在门口站立了片刻,转身时面色冷漠。 “不怕,因为比起我,还有更让你害怕的人。” “谁?” “你妻儿。” …… “拿刀的人最怕有了羁绊和牵挂,这两样东西会在不知不觉中消磨你的意志和胆识,最后将你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直至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再也提不起刀,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这份远离血腥和死亡的安逸,一旦被剥夺,你才会明白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去,那种绝望和痛苦会深入骨髓,你的余生将在无休止的煎熬中渡过。” 秦无衣说这些话时没有戾气,平静而深沉,像是说给严鄂也像说给他自己。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五章 胡商首富 第十五章 胡商首富 佛堂前的淡香袅袅而起,氤氲中,香灯寂静的燃烧,昏黄的光影照亮佛龛中拈花而笑的佛祖。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案几前,一名碧眼男子席地而坐,手腕上的蓝宝石念珠,晶莹剔透,幽光静沉,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想必是珠不离手时常被盘念,右手执笔,神色谦卑抄写着梵文的《金刚经》。 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距离佛堂越近,脚步声越轻,等人影进了佛堂时已完全没有声响,好似生怕惊扰到屋里抄经礼佛的男人。 几缕透过树丛缝隙的阳光射进幽静的佛堂里间,将香炉里缕缕升腾而起的香烟照耀的纤毫毕现,案几前的男人神情虔诚,抄写的经文一笔一画甚至工整,仿佛在他眼里,除了这篇经文,其他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一个时辰后,男人才放下手中的笔,将抄写好的经文卷起置于经筒中,供养在佛堂上,双手合十跪地沉吟:“弟子赫勒墩,心香诚献,伏祈诸佛,不违本愿。作我依祜,救我厄难,消我众病,灭我烦恼,除我痴暗,施我安乐,究竟涅槃。” 三叩九拜后,赫勒墩才缓缓从佛堂走出来,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家奴连忙迎上去:“越公病了,已有好几日未上朝。” 赫勒墩拨动手中念珠,原本想抄经来平复心境,可家奴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他心神不宁,昨天自己和随从先行入城,岂料商队却在城外被扣押,带头的人持有大理寺令牌,也没说缘由,只留下一句等候查验。 赫勒墩在长安城经商多年人脉甚广,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何况商旅货物查验也不归大理寺管辖,再说,大理寺卿越南天与自己交情匪浅,这么大的事,越南天竟然没有知会一声。 再过三天就是上元节,这批货物若是错过时机恐怕要血本无归,换了其他胡商肯定是不敢等,但赫勒墩等的起,他不会在乎一批货的盈亏,让赫勒墩真正担心的是,到现在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带头的人叫什么?”赫勒墩问。 “顾洛雪。”家奴跟在后面答道,“大理寺的掌狱捕快。” 赫勒墩眉头微微一皱:“捕快?一名捕快就敢扣押商旅货物?” “会不会是越公在背后指示?” “不像。”赫勒墩来回踱步,“越南天行事滴水不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病,可见此事蹊跷,捕快背后的人,连越南天也招惹不起,他装病是想明哲保身。” 家奴道:“我打探过这名叫顾洛雪的捕快,在大理寺没什么名号,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她和流杯楼的花魁走的很近。” 赫勒墩一怔,手指悬停在念珠上:“聂牧谣?” 家奴点点头:“顾洛雪现在就住在聂牧谣在曲江的大宅里。” 赫勒墩眉头紧锁,听到聂牧谣这个名字,更加让他心烦意乱,与这个女人往来的非富即贵,但凡和她牵扯上关系的事就绝对不简单。 “设宴。” “请谁?” “顾掌狱和聂花魁。” 家奴神色疑惑:“万,万一请不来呢?” 赫勒墩不再言语,转身回到佛堂,拨动念珠闭目诵经,商队的货物并无异常,真正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如果是祸事,早该有人来兴师问罪,到现在还没动静,说明对方留给了自己回旋的余地,因此,赫勒墩心里很清楚,自己要请的人一定会来。 拜帖送到顾洛雪手中时,她噘着嘴掏出三枚铜钱递给秦无衣,她输掉了两天前的赌约。 聂牧谣遍布长安城的眼线,上可至朝堂,下可到坊间犄角旮旯,城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她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所以赫勒墩刚到入城,消息就已经送到聂牧谣面前。 顾洛雪打算立刻去见赫勒墩,却被秦无衣拦下,并与之打赌,赫勒墩会主动请她过去,顾洛雪不相信,秦无衣只让她做了一件事,就是带着大理寺的人扣押赫勒墩在城外的商队。 顾洛雪虽然惊讶真的收到拜帖,但还是有些不解:“侯爷府你都敢硬闯,为什么会顾忌一名胡商,直接拿人问话不就完事了,干嘛兜这么大一圈?” “赫勒墩是胡商首富,虽然重利轻义,唯利是图,但为人大方,出手阔绰,在京城结交权贵颇有威望。”聂牧谣在颠簸的马车上说道,“此人信佛,表面上慈悲喜舍,乐善好施,实则老奸巨猾,你贸然前去,师出无名,他定会诸多推诿。” “有严令丞作证,他还敢抵赖不成。” “我许诺过他,此事与他无关,我总不能言而无信。”聂牧谣笑了笑说,“再说,见赫勒墩并不难,你随时都可以去见,难是如何让他开口说出实情,要知道他攀附的权贵盘根错节,有些事不是他想不想说,而是敢不敢说。” 顾洛雪抿嘴说道:“既然赫勒墩是首富,也不会在乎一两次买卖得失,扣了他的货就能让他开口?” “让他开口的不是货。”秦无衣瞟着窗外淡淡一笑,“而是扣他货的人。” “我能让他开口?”顾洛雪一脸茫然。 “是你用来传令的那枚凤纹鱼符。”羽生白哉好像不管在任何地方,他的腰都挺的笔直,“你没听说大理寺卿越公突然病了吗,赫勒墩知道扣押商队的是大理寺,一定会去找越公,而越公称病不见,赫勒墩肯定能猜到扣押货物的人连越公都忌惮。” 秦无衣点点头:“赫勒墩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商人,他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利弊,不是我忌惮他,而是要让他忌惮你,他能送来拜帖,说明他已经看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他既然已经掂量出轻重,定然不敢搪塞敷衍。” 顾洛雪在见到赫勒墩时,相信了秦无衣所说的话,老远就看见赫勒墩站在大宅门口,肩头上还有少许积雪,想必一直在此静候恭迎。 聂牧谣先下车,迎上来的不是下马石,而是一名肤黑齿白,头发卷曲,上身裸露的昆仑奴,俯首跪地任由踩踏,好似他那躯体还不如别人足底高贵。 赫勒墩嘴都快笑裂,让他看上去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久闻聂娘风姿卓越,曾多次派人前往流杯楼邀请,在下身份轻贱,终与聂娘缘悭一面。” 聂牧谣一脸傲娇,踩着昆仑奴脊背下来:“你这里国色天香的异域美人多不胜数,又岂是我一个歌坊女子能比。” 赫勒墩一脸谦恭:“聂娘说笑,一群异域贱奴怎能与聂娘相提并论。” 顾洛雪从马车上出来,赫勒墩连忙上前跪地,大唐重农轻商,即便赫勒墩富甲一方,但身份却十分低下,这也是赫勒墩处心积虑攀附权贵的原因。 “顾掌狱亲临寒舍,令陋室蓬荜生辉。” 顾洛雪被赫勒墩这阵仗吓到,也没瞧出他口中的陋室在什么地方,眼前这座大宅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看见跪在面前的昆仑奴,顾洛雪于心不忍,不明白同样是人为什么会被这样糟践。 顾洛雪径直跳下马车,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答,还好秦无衣叮嘱过,遇事点头尽量少说话。 但她跳下马车这个动作落在跪迎的赫勒墩眼里,在京城权贵之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察言观色,断人识物的眼力,赫勒墩向来很少有错。 断定顾洛雪顶多只是过河小卒,她背后还有其他人指示,赫勒墩刚想到这里,就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羽生白哉,还有系在他腰间的双刀。 赫勒墩从穿着认出羽生白哉是东瀛人,关键在那两把刀上,异域商贾旅客,不管什么身份,在入城前都要上缴兵器,否则以谋逆罪论处,只有各国使团武卫能保留各自兵器。 花魁、捕快、遣唐使武卫…… 赫勒墩快速在脑子里将这三人过了一遍,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三人与自己有什么关联,就在赫勒墩站起身时,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秦无衣。 两人对视一眼,赫勒墩连忙移开目光,心中暗暗一惊,眼前这人目如雕鹫,无细不睹,令他不敢直视,而且这人举止从容,气势威烈,从他下马车的动作就能窥之一二。 聂牧谣踩着昆仑奴下车,踏出了她的冷傲,顾洛雪是跳下车,说明她未经风雨,不谐世事,羽生白哉同样也是踩着昆仑奴下车,但却没有轻贱之意,只是墨守成规,遵循身份的贵贱之分。 唯独最后下车的秦无衣,他踩踏在昆仑奴背脊,完全是一种习惯。 短短一刻间,赫勒墩已经把前来赴宴的四人揣摩透彻,却不露声色,起身将众人迎到后院二楼的敞间,请顾洛雪在主位落座,坐在席间,刚好能看到楼下的院落,等其他人都坐下,赫勒墩吩咐家仆开宴。 秦无衣对赫勒墩没什么好感,不过倒是挺满意他安排的酒宴,桌上美味陈列,佳肴重叠,他能叫上名字的就有巨胜奴、汉宫棋、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水炼犊、冷蟾儿羹。 其中便有让秦无衣垂涎欲滴的驴鬃驼峰炙,肥而不腻,味道鲜美,当然也少不了酥软甜香的透花糍,让秦无衣跃跃欲试的是生羊脍,这道菜他一直都没胆量尝试,就是把鲜羊肉切成薄片剁成细丝,一不煮,二不汆,三不炒,四不蒸,撒上盐浇上醋配好香菜食用,后来在大理寺狱每每想起都追悔莫及, 最让秦无衣满意的还是用金叵罗盛满的葡萄酒,看来赫勒墩也算是懂酒之人。 一抬手,酒已入喉,金叵罗刚放下,在旁边伺候的新罗国婢女已将酒杯重新斟满,秦无衣环视一圈,每个人身后都站在一名秀色可餐的新罗婢,分明是经过调教,只要一个眼神或者动作,她们就知道该做什么。 赫勒墩双掌轻击,昆仑奴高举的灯火将庭院照亮,只听楼下院中乐伎弹奏乐器,随着靡靡之音,一众头束圆髻,上身半裸,腰缠长裙肩披大巾的绝色异域女子偏偏起舞,看装饰像极了佛教中的飞天仙子。 秦无衣暗暗称奇,大唐盛行养奴,昆仑奴与新罗婢只有达官贵胄才豢养的起,但比起这两种奴婢,少之又少的菩萨蛮就显得弥足珍贵,这种女奴来自于西域的女蛮国,国中女子皆危髻金冠,缨络被体,到了中土因美若天仙,能歌善舞被称为菩萨蛮。 能购得一名菩萨蛮已是极其奢华之事,而赫勒墩竟然有十来名菩萨蛮供其享乐,可见他财力之巨。 院中歌舞为宴席助兴,站在最前面曼舞的菩萨蛮惊艳到秦无衣,那女子秀骨清像,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裙裾飘飞势如翔云飞鹤,像极了佛教中的飞天仙子。 顾洛雪不为所动,心里还在盘算该如何开口,她不动筷,赫勒墩也不敢动,招呼门口的人抬进一口箱子。 “一时匆忙,没有什么准备,特意为顾掌狱和聂娘备了一份薄礼。” 赫勒墩命人将箱子打开,里面是十来颗色作青灰,鲜妍醒目的波斯螺子黛,这西域之物据说是海中螺贝变异而成,小小一颗在西市上售价十金,而且一货难求,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画眉绝品。 在聂牧谣眼里这些东西并不稀罕,嘴角扬起精明市侩的笑意,轻轻拨开螺子黛下面的衬垫,露在眼前的是满满一箱西域金铤,箱子并不大,却需要两个奴仆才能抬动,足见这箱子的分量。 聂牧谣落落大方说道:“这礼也不算薄,既然你一番心意,我就却之不恭。” 赫勒墩目光移到顾洛雪身上,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征询秦无衣的意见,却发现他始终在欣赏楼下歌舞,想起秦无衣之前的叮嘱,麻木的点点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赫勒墩反倒是高兴,既然能收下自己的礼,说明凡事都还能谈,吩咐奴仆将两个箱子装上马车,顾洛雪见箱子被抬走,自己明明是来查案,怎能平白无故担上假公济私之嫌,迟疑半天,终是没憋住。 “箱子里的东西我不能收。” 赫勒墩一怔:“顾掌狱不喜欢?” “东西很好,但不是我的。”顾洛雪正义凛然说道,“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顾掌狱请说。” 顾洛雪从身上拿出水晶云母瓶,放到赫勒墩面前:“你好好看看,此物可是你店中所售?” 赫勒墩拿在手端详片刻:“确是小店之物。” “能买的起这水晶瓶的人,想必也是你的大主顾,你应该会还记得吧。” 赫勒墩拨动手中念珠,滴水不漏答道:“惠主众多,在下未必全都记得。” “宋侍郎在灞桥遇害,这枚水晶瓶就是仵作从宋侍郎尸身上找到的。”顾洛雪咄咄逼人追问,“你记不起,我就提醒提醒你,一月前的腊八节,宋侍郎在西市从你手中买走了这个水晶瓶。” 赫勒墩听到顾洛雪提及宋开祺,手中念珠瞬间停止下来,自此,他已经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环顾席间四人,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为了宋开祺的命案。 自己在腊八节那天的确见过宋开祺,但只要回一句不知道就能搪塞过去,可赫勒墩转念一想,这个不知名的小捕快能让越南天都要明哲保身,可见背后为其撑腰的人连越南天都不敢招惹。 如果不说,他们可以扣押货物,同样也能封了商铺,指不定还能要了自己的命,但说出来,又兹事体大,他需要一个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保证,但这个保证顾洛雪给不了。 赫勒墩想到这里,重新缓慢拨动念珠,他在等,等那个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人的保证。 “我只想查明宋开祺命案真相,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秦无衣就是这个时候转过头,一旁的新罗婢上前斟酒,秦无衣直视赫勒墩,“你还能继续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赫勒墩这才打定主意,诚惶诚恐答道:“我记得,那天宋侍郎的确是来找过我。” 聂牧谣:“宋开祺找你有什么事?” 赫勒墩一边回想一边答道:“宋侍郎给了我一份单子,让我按照单子上的配方,给他配两瓶香料。” 羽生白哉屈膝端坐:“宋侍郎的配方内容你还记得吗?” 赫勒墩将香料配方抄录下来递给顾洛雪:“配方上的香料很杂陈,有西域的也有中原的,但都是寻常香料,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倒是有两味比较特别。” “哪两味?”顾洛雪追问。 “苏合香与安息香。”赫勒墩也并屏退四周伺候的仆人,直言不讳告之,“我在配方中看见了龙涎香,此物性烈,通利血脉,很少有人会在里面混合安息和苏合这两种香料。” 聂牧谣浅酌一口葡萄酒,诧异问道:“这样混合有何不妥?” “龙涎本身就是用来凝香,混合其他香料也无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苏合避恶、安息诸邪,这两种香都有驱鬼避魔之效。”赫勒墩态度诚恳答道,“西域商贾有时会将这种香料涂抹在身上,据说能保护沿途不受鬼神惊扰,中原倒是极少有人用这样的香料。” 顾洛雪一惊:“驱鬼避魔的香粉?!” 赫勒墩神情凝重:“得知宋侍郎在灞桥被妖龙所害,后来仔细一想,莫非宋侍郎早有预感,所以才调配这种香料趋吉避凶。” 顾洛雪继续问:“宋侍郎调配好香料后,还做过什么或者对你说过什么?” 赫勒墩摇摇头:“除了宋侍郎买走的香料外,其他的事我一无所知。” “你在说谎!”顾洛雪目光如炬,“仵作发现水晶瓶的时候,里面只剩下少许香粉,就是说宋侍郎在遇害之前就用过香料。” “时间也不对。”羽生白哉细细推算后,表情严谨看向赫勒墩,“宋侍郎在遇害当日的酉时进入西市,径直去了你的商铺,大约逗留了一个时辰左右,如果只是买香料,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有其他的事没有说。” 秦无衣起筷,夹起一片鲜羊肉,目光注视在赫勒墩手中的那串念珠,十四粒代表神佛的十四无畏,在赫勒墩与其他人交谈之际,秦无衣就计算出他拨动念珠的时间,所以赫勒墩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说假话,秦无衣始终一目了然。 “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一些难言之隐,通常情况下,我不想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既然关系到宋开祺的命案,你就非说不可,当然,你也可以隐瞒。”秦无衣将紫金鱼符慢慢推到赫勒墩面前,“前提是,你需要考虑清楚,你所隐瞒的事是否被你命更重要。” 赫勒墩看见鱼符上的凤纹,脸色大变,瞬间明白连越南天都畏惧的人是谁。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六章 逆佛 第十六章 逆佛 赫勒墩放下手中念珠,犹豫不决半天,最终还是开口:“我初入长安还是三十年前,起初我贩卖的是毡毯,不曾想如今已是胡商之首。手机端 ” 羽生白哉:“毡毯这么赚钱?” “西市上胡商数以千计,贩卖的各国商货不计其数,中原有句话叫奇货可居,只有别人没有的商货才能卖出高价。”赫勒墩说到这里有些得意,“我倾尽所有购得的上等毡毯在西市无人问津,就在我走投无路时,一位官员从我这里买走了一件东西,货钱比我卖掉所有毡毯赚的还要多。” 顾洛雪有些好奇:“买的是什么?” “我从大食带来的女奴,有着与大唐女子截然不同的风情,城中权贵缺的从来都不是异域的奇珍异宝,西域各国美色才是让他们趋之若鹜的原因。”赫勒墩毫不避忌,娓娓道来,“从那以后,我便往返西域诸国收罗各色人间尤物,大唐盛行养奴,我带回长安的女奴总是能卖上好价钱。” 聂牧谣细问:“这与宋开祺有什么关系?” “能在我这里买得起异域女奴的非富则贵,总有些达官贵胄因为身份特殊,不能带回家中,所以我将其中一批女奴精心调教,供权贵到我家宅狎玩,我接触的权贵越多,生意做的也就越大,不过……”赫勒墩稍微停顿一下,“不过能如朝为官,行事必定谨慎,与异域女子接触过多,难免担心隔墙有耳,给朝中言官御史落下口实,所以,我便用药剂毁掉这些女奴嗓子和耳朵。” 羽生白哉一怔,回头看看身后的新罗婢,虽然个个玉貌花容,但细看却发现反应总是慢了少许:“她,她们都是聋哑的?” 赫勒墩神色淡然:“至少我不用担心,今晚酒宴上谈论的事会有其他人知晓。” 顾洛雪义愤填膺,拍桌而起:“你嘴里念着慈悲,干的却是伤天害理的事,我若是菩萨,宁度畜生不度你。” 赫勒墩不骄不躁:“顾掌狱教训的是,只不过这些奴婢都是我用钱购得,生死都是我说了算,随便处置也不为过,再说,我也没违背大唐律法。” 聂牧谣冷笑一声:“人在做天在看,你既然信佛,国法治不了你,就不怕佛法难容,佛家讲因果报应,你往日种下的因势必会报应在你身上。” 赫勒墩笑的奸邪,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在下一心向佛,布施消业,捐庙修寺,不求功德圆满但求心安。” “另一批。”羽生白哉剑眉轻挑,极力压制心中怒火,“你刚才说,将其中一批异奴毁去耳口,另一批你又做了什么?” “权贵到此寻欢作乐,一时兴起难免会云雨巫山,再绝色的女子倘若充耳不闻,有口不言,终是少了乐趣,但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担心与异域女子一夜风流有失身份,所以……” 秦无衣声音低沉:“所以你熏瞎她们眼睛。” 赫勒墩微微点头:“有眼不识,权贵就不用担心泄露身份。” 聂牧谣忽然神色一惊:“宋,宋开祺也是你这里的常客?!” “宋侍郎倒不是常客,一月前到此让我安排了一位眼盲的异奴服侍,遇害当天他突然到西市,配完香料后,又让我找来那名异奴,一般权贵都是到我家宅寻欢,但我见宋侍郎颇为着急,再看配方上的香料,若是涂抹在女人身上,会有催情助阳的功效,我不敢扫了宋侍郎兴致,便安排他沐浴更衣后在西市与异奴偷欢。”赫勒墩十分肯定答道,“前后加起来,宋侍郎就只来过这两次。” 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心中暗想,难怪赫勒墩之前不敢和盘托出,这些事要是公之于众,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便宋开祺的命案与他无关,但那些和赫勒墩有过往来的权贵肯定不会放过他。 赫勒墩是看到鱼符上的凤纹才放下心,以赫勒墩的精明,知道如何去权衡利弊轻重,他就算是得罪所有达官贵胄,也没胆子敢触怒凤纹背后的那个人。 赫勒墩敢说出这些惊天秘闻,说明他已无隐瞒,不过秦无衣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至于宋开祺那些风流韵事,他更加不想理会,比起这些秘事,秦无衣更想知道宋开祺随身携带的那份密奏下落:“宋开祺在西市沐浴更衣时,你可在他身上见到一个有两把锁的黑色木盒?” 赫勒墩仔细回想半天,摇头说道,“好像没有,那日宋侍郎更衣时我就在旁边,身上只有一张纸和十来枚通宝,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秦无衣与其他人对视,既然赫勒墩没有看见装有密奏的木匣,说明宋开祺在进入西市前,东西已不在他身上。 赫勒墩像是想到什么:“兴许是宋大人交给了随行的人。” 顾洛雪瞪大眼睛:“宋侍郎还有随行的人?!” “我不太能确定。”赫勒墩重新回想一遍,“我记得宋侍郎走时,我送他从后门出去,见到街边停有一辆马车,宋侍郎从身上拿出一张纸,不小心掉落在地上,我帮忙拾起,见到折叠的纸角处盖有红印,印迹一边有一个甲字,给宋侍郎送过去时,瞧见车上坐着一个人,但没看清长相,宋侍郎把纸交给车上的人后,并未上车同行,而是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羽生白哉双手环抱,思索片刻:“说不通啊,宋侍郎身穿便服,就是为了掩饰身份,怎会还有随行之人?” 顾洛雪在一旁喃喃自语,反复在嘴里念叨马车,自从宋开祺在灞桥被妖龙所害后,命案交由大理寺追查,顾洛雪虽并未在侦缉之列,但一直暗中调查命案线索,赫勒墩提到有一辆在后门等候宋开祺的马车,这让顾洛雪联想起另一件事。 顾洛雪试探着问道:“那辆马车可是两轮单辕,前驾双马,车舆朱红色,顶是半月形,围幛雕有八仙过海图,门帘夹幔上是绣有祥云纹?” 赫勒墩揉了揉额头,眼睛一亮:“顾掌狱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那辆马车就是朱红色,还雕有八仙图。” 顾洛雪顿时神色大变。 聂牧谣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宋侍郎的命案后,我复查了当日城内所有大小案件,其中万年县的狱讼中就有一起马车坠河案,卷宗上记载,马车行驶在城外河提时,马受惊厥冲入河中,车夫与车内行人尸首至今未找到,只找到打捞起来的马车。”顾洛雪神情严峻说道,“起初我以为是寻常意外,现在看起来,这辆马车就是等宋侍郎的那一辆。” “恐怕不是意外,坠河马车与宋侍郎命案定有关联。”羽生白哉眉头紧皱,“宋侍郎在灞桥遇害,想必马车上的人也凶多吉少。” 顾洛雪愁眉不展:“关键还是那个木匣,宋侍郎到底放在什么地方,还有,他给马车上那人的纸上写的是什么。” 秦无衣刚端起金叵罗,忽然神色一惊:“红印上有甲字……” 羽生白哉问:“你想到什么?” 秦无衣抬头看向顾洛雪,声音急促:“我第一次遇到你是在质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 顾洛雪一脸茫然:“城中屡有洗劫质库的命案发生,贼匪狡诈难觅踪迹,我探查数日无果,谁知偶遇一群行踪可疑的人,见他们衣衫下藏有利器,便一路尾随跟到质库。” 秦无衣追问:“第一起洗劫质库的命案发生在什么时候?” 顾洛雪回想后答道:“十二月初十。” 秦无衣若有所思:“宋开祺死后的第二天……” 顾洛雪疑惑不解:“这两起案子有关联?” 秦无衣点点头,宋开祺是巳时离家,而西市署令丞严鄂见到宋开祺是酉时,这中间有四个时辰,说明宋开祺在入西市前还去过其他地方,赫勒墩没有在宋开祺身上见到装有密奏的木匣,如此重要的东西,宋开祺一定不敢假手于人,可见宋开祺是把木匣放在一个很稳妥的地方。 而秦无衣已经猜到在那里。 “赫勒墩在纸角见到有红色印章,和一个甲字,其实那并不是甲字。” 众人异口同声问:“是什么字?” 秦无衣用指头沾上酒,先在桌上写了一个甲字,然后在旁边添补了几画,众人围上去认出那字。 押! “当票上的印章便是一个押字!” 聂牧谣顿时恍然大悟,“宋开祺交给马车上人的是一张质库当票。” 羽生白哉:“宋侍郎有四个时辰的时间,他能在全城各坊随意挑选一家质库,将木匣典当,只有持有当票的人才知道木匣在什么地方。” “有人想要得到木匣,便追杀了马车上的人,不过应该没有得到当票,所以……”顾洛雪大吃一惊:“所以那群黑衣人根本不是普通贼匪,也不是为了洗劫质库,而是想要找出宋侍郎典当的木匣!” 聂牧谣与秦无衣对视一眼,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是偷偷潜回京城的边军武将,竟然和宋开祺的命案有关,这倒是让聂牧谣万万没想到,妖案追查越深越是扑朔迷离。 聂牧谣喃喃道:“宋开祺到底在密奏里写了什么?会天怒人怨,最终招致杀身之祸?” 羽生白哉面色沉稳:“有人不希望密奏的内容公之于众,宋侍郎也知道密奏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才会未雨绸缪暂存在质库。” 顾洛雪见到案情终于有了突破,顿时信心大增:“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密奏,上面的内容或许就能解开命案真相。” 聂牧谣面泛难色:“长安城内官办和民间的质库加在一起有数千家,没有当票就想找出宋开祺典当的木匣犹如大海捞针。” 秦无衣在一旁沉默良久,突然抬头问赫勒墩:“宋开祺前后两次找的都是同一个异奴?” 赫勒墩诚惶诚恐点头。 “这名异奴现在可在这里?” “在。”赫勒墩看向楼下庭院中翩翩起舞的舞伎,抬手指向刚才惊艳到秦无衣的那名菩萨蛮,“就是她。” “唤她上来,我有话要问……” 秦无衣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眉间微微一动,视线从那名女子身上收回,双目如电,一动不动望向庭院上方的夜幕,深炯而锐敏的目光仿佛能撕裂那片漆黑。 就在秦无衣停顿的刹那,羽生白哉的左手拇指也抵在了影彻的刀锷上,两人几乎是同时觉察到了什么。 顾洛雪机敏,虽未发现有异样,但瞧秦无衣与羽生白哉反应就知道不对劲,悄然握紧手中月渎,聂牧谣侧耳聆听,隐约有声乐之音,却不是从楼下庭院中乐伎弹奏的乐器传来,那声音由远至近,空灵缥缈,却有威严大乘之象,竟然是从天幕深处响起。 不知何时,夜雪纷飞。 秦无衣未感到寒意,起身缓缓走到观台,漫天飘落的雪花是红色,在庭院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淡香。 秦无衣伸出手,接住一片红雪,赫然发现那竟然一朵花。 从蕊到瓣儿皆血红色,雌雄双蕊长长伸出,仿若对天合十的双手。 庭院中的人望着漫天飞花,纷纷被这异象所惊,秦无衣也惊诧不已,羽生白哉走到秦无衣在身后,看着他掌心的花震惊道:“天雨!” 佛国的极乐世界,有种花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佛说,那是天界之花。 而在秦无衣掌心中的正是一朵天雨曼珠沙华。 回荡不绝的声乐逐渐清晰,聂牧谣倾听少许,听出是梵音吟唱的经文,振聋发聩好似万人在夜幕中齐诵,那声音令人明心见性。 一抹明光穿透夜空,将幽深的庭院照的灯火通明,四周天花旋转,云气飘流,一众身材修长,腰肢柔细,绰约多姿的天女,头戴五珠宝冠,项饰璎珞手带环镯,腰系长裙肩绕彩带,脚踏彩云徐徐而落。 众位天女姿态各异,有的手捧花盘,扬手散花,有的盘旋起舞,身轻如燕,体态优美,有的手持琵琶、横笛、竖琴等乐器弹奏,靡靡之音犹如天籁。 秦无衣虽从不信鬼神,但从佛教经文中知道有散花飞天和伎乐飞天,如今飞天仙子就在眼前从天而降,秦无衣错愕的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羽生白哉连忙松开手在影彻,双腿一曲毕恭毕敬跪拜在地上,顾洛雪也弃剑伏地参拜,就连一向傲娇的聂牧谣也都神情谦卑跟着跪拜。 赫勒墩见到飞天现身,不敢有丝毫疏忽之意,快步上前如对圣容,扑通一声跪在观台最前面,口中低声跟着梵音诵读经文。 庭院中的众人也纷纷跪拜,只有秦无衣还矗立不动。 飞天穿梭在参拜的众人之间,时而昂首振臂腾空而上,时而横空飘游,忽见佛光普照,一尊手持莲花,神情透着天人共悲肃穆的神出现在夜幕之中。 “赫勒墩,座前听训。”天人面带悲色,法音浑厚不绝于耳。 赫勒墩神色惶恐跪地前行,匍匐上前:“弟子赫勒墩,谨诚参拜乾闼婆。” 赫勒墩信佛,让出那尊在夜色中飘渺隐约的神是八部天龙中的乾闼婆,在佛国之中,乾闼婆是供奉诸天神佛的伎乐之神,以体态丰满的少女形象显圣,凌空飘荡极为优美,象征着佛法的如幻如化。 乾闼婆法相威严:“你妄念佛法,身陷三垢,可知其罪?” “弟子清净三业,凝定身心,奈何根机钝劣,不得其法。”赫勒墩战战兢兢答道,“还请圣尊圆悟经旨。” “执着五欲染利欲之心,窃财谋利,悭吝不舍,是为贪。” 赫勒墩答道:“弟子虽敛财,但捐庙修寺供奉三宝,宁受百千万劫难,只愿解如来真实义。” 乾闼婆朗声训诫:“满口诳语,你所供奉佛堂辉煌,寺庙光彩,都是你窃他人脂膏血汗,未见你悟得般若智慧,贪而不得便贿神消业,是为大恶业。” 赫勒墩不敢再发声。 乾闼婆佛手拈花:“一念嗔心起,八万障门开,你心性狠毒鄙陋,横起暴恶,不慈众生,残毁他人,所种恶业无端,是为嗔,是非不辨,事理不明,谤无因果,起诸邪见,教唆众人亵渎神佛,是为痴,贪嗔痴,乃佛家三垢亦是三毒,为万恶之渊,你一身尽占,污秽不堪。” 赫勒墩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胆战心惊说道:“弟子愚痴迷昧,智慧闭塞,幸得今日能亲聆圆音,弟子豁然贯通,坚冰自消,日后定诚极拜诵,潜修佛智。” “你顽钝难明,邪见滋生,造出诸多恶业,佛法难容。” 乾闼婆声色俱厉,手中莲花一挥,“你三毒已深不易断灭,今日降下天罚,入三恶道永世不得超生!” 赫勒墩惊慌失措抬起头,面如死灰刚想开口辩解,忽见在流空中飘舞的飞天徐徐飘下,除了秦无衣等人外,赫勒墩与庭院中那些装扮成天女的菩萨蛮,以及负责斟酒的新罗婢,每个人身边都有两名飞天盘旋。 赫勒墩六神无主想要逃窜,只见飞天朱唇轻启,口中念出地藏经,庄严肃穆的梵音经文中,赫勒墩与其他人的身体竟然如同尘埃般慢慢风化,像被风吹拂的沙土,在秦无衣等人惊愕的注视下,先是脸,接着是躯体,最后是四肢,所有人诡异的消失在眼前,只剩下留在地上的衣衫。 秦无衣和身后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飞天停止吟诵,重新飞回到乾闼婆身边,诺大的宅邸如同鬼狱般死寂,若不是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衣衫,就仿佛除了秦无衣他们,这里从来就没有其他人。 乾闼婆替天巡狩,降完神罚后正带领众位飞天欲回九天。 秦无衣定下神,大声喝道:“佛家守清规戒律,讲慈悲为怀,赫勒墩即便是罪有应得,可众多奴仆何罪之又?你非但不度化,反而一众灭绝,口口声声是教化恶人,你所作所为与赫勒墩有何不同?你也不同样犯下三恶重罪。” 话一出口,跪在后面的羽生白哉还有聂牧谣以及顾洛雪都吓了一跳,面对显圣的神佛,秦无衣居然如此狂悖,羽生白哉生怕他触怒天神,偷偷在后面拉秦无衣衣角。 秦无衣不动如山,甩开羽生白哉手,反而上前一步。 乾闼婆法相森严,从上俯瞰:“座下何人?” 秦无衣面无惧色,昂首答道:“秦无衣。” 乾闼婆指尖微微向下弯曲,掐出佛印,朗声道:“佛亦不断性恶,同恶而化,佛要度恶众生,要现恶相,我生贪瞋痴,方能见到众生贪嗔痴,佛讲无住生心,我入恶道度众生,虽生贪瞋痴,但佛心如莲,一尘不染。” “一派胡言。”秦无衣双目如刀,大声呵斥,“佛看恶人也是诸佛如来,你佛为普度众生,不惜舍身割肉喂鹰,不曾见佛祖杀生,你为何大开杀戒,难不成佛家不杀生的戒律只是儿戏?” “放肆!”乾闼婆法相忿怒,“凡夫俗子歪曲佛法,藐视诸天神佛,还不速速跪下!” “跪?跪过!无衣在这凡世造尽恶业,曾长跪青天,只求佛祖开眼,终未得见佛心生怜,我便起誓,生不踏你佛门,死不入你灵山。”秦无衣越说越愤恨,好像曾经与佛结仇,仰头正声呵斥,“如果诸佛都与你这般毫无怜悯之心,这佛我为何还要拜?” 顾洛雪惊诧抬起头,看见秦无衣如此暴戾,之前在宋家一己之力对抗妖龙,那时秦无衣是无畏,而如今指天伐佛,脸上写着的竟然是仇恨,顾洛雪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胆敢与神佛为敌。 乾闼婆:“嗔恨诸佛,邪出恶言,必遭横死,永被弃于佛门之外。” “你既然不度人成佛。”秦无衣双目贱火,“那我就度你入魔!” 话音一落,秦无衣重重一掌击在桌上,层层叠加堆放的菜肴腾空而起,赫勒墩留在席间的那串蓝宝石念珠,被秦无衣一把抓起,挥手一扬,十四粒念珠如离弦之箭,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乾闼婆和周边飞天急射而去。 顾洛雪和羽生白哉还有聂牧谣,全都瞠目结舌,不曾想秦无衣竟然敢出手灭佛。 乾闼婆法相万千,不动如山,念珠射到面前却悬空停止,只激起阵阵金色波纹,瞬间化为烟尘飘散无踪。 乾闼婆见秦无衣冥顽不灵,手中佛印推出,顿时周遭佛光绯红,在秦无衣面前显了恶相,梵音之中乾闼婆变成一个浑身赤红,面容狰狞如兽,左手执萧笛,右手执宝剑,发髻四周燃起火焰,具大威力相的圣容。 手中莲花燃起,忽见火球从天而降,直击在赫勒墩的宅邸中,漫天火雨声势惊人,仿如天谴神罚,所撞之处皆夷为平地,秦无衣顾忌其他人安危,和羽生白哉护着顾洛雪与聂牧谣躲闪,藏在山石后面,才侥幸逃过一劫。 等到再无火球落下,众人才敢起身,奢华的宅邸顷刻间被火球撞击的满目苍夷,腾起的火焰如同三昧真火般,将院中所有一切付之一炬。 火光中响彻天际的梵音渐渐消散,秦无衣抹去脸上烟尘,站在火光冲天的废墟中,听见乾闼婆宣诵的经文: 起嗔烦恼毁谤于佛,堕恶道轮回恒受苦…… 诵毕,乾闼婆带着众飞天,愁忧合掌,顶礼而退。 秦无衣依旧面无惧色,顾洛雪这才看见,不知何时,秦无衣手中握着那把被铁汁浇铸的刀,她从来没见过秦无衣握刀,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握着一把根本不能用的刀,但奇怪的是,当秦无衣握着那把刀时,整个人冰冷的像一块寒冰,呼之欲出的戾气透着生人勿进的可怕。 羽生白哉在中土,深受佛教熏陶,因此对佛法极为崇敬,到现在还双手合十,神情谦卑,刚才险象让他对秦无衣的举动惊讶不已,不明白秦无衣为何突然如此暴戾,竟然与神佛为敌。 聂牧谣缓缓站起身,在一旁静静注视着秦无衣那张充斥着不屈和愤恨的侧脸,对于这些她并不好奇,因为她远比羽生白哉和顾洛雪要了解秦无衣。 可有一点让聂牧谣诧异,秦无衣对乾闼婆说过,曾经长跪青天,只求佛祖慈悲,但是秦无衣一身傲骨犹如铁铸,要他下跪比断头还要难,聂牧谣始终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秦无衣曾经跪求过诸天神佛。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七章 肱股之臣 第十七章肱股之臣 一夜霜雪,夺走了大明宫的色彩,李显站在宫垣回头望向深宫,刺眼的白色落在眼里宛如灵堂上的白幡,诺大的大明宫仿佛没有丁点生气。 不远处的望仙门,刚刚放仗退朝的文武百官,提着灯笼在夜雾里站成一条火龙,在朝堂廊下用完廊下食便可离宫歇息,李显突然有些羡慕这些人,至少在朝会上,他们能各抒起见。 而自己…… 李显已经不记得朝会上到底都议过哪些事,事实上也不需要自己记得,正襟危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太后决议后,自己点头附和一声,准奏。 先帝驾崩,自己于灵前继位称帝,原想继往开来创惊天帝业,岂料放眼朝堂上下,文武百官的眼里只有临朝称制的太后,自己这个新帝如同摆设。 想到这里李显长叹一声,回到延英殿,升起的碳火一扫殿外寒凉,宫女送上尚食局刚熬制好的参莲膳粥,就听见门口侍卫通禀,侍中裴炎有要事求见。 裴炎是顾命大臣,先帝驾崩前委以重任让其辅政,与其他见风使舵的官员不同,裴炎在朝堂上下口碑甚好,望重国华,才称人秀乃有志之士,李显一直有心招揽,连忙放下手中御碗让侍卫宣见。 少时,殿外就传来急促的咳嗽声,进来的裴炎半臂风雪,胡须上还有一缕缕薄冰,想必是在殿外候旨多时,素问裴炎为官清廉,看他那身官服便可窥一二,裴炎官拜侍中位极人臣,一身官服竟洗出外露毛屑,想来已置办多年未添新衣。 李显上前,勃然大怒呵斥通传宦官:“裴相是朕的肱股之臣,年事已高怎能受的如此凉寒,竟敢让裴相于冰雪之中久候,拖出去杖三十!” “陛下息怒,是微臣在廊前与官员议事,不觉风雪覆身,与他人无关,还望陛下开恩免去责罚。”裴炎边说边咳。 李显一把托住准备跪拜的裴炎:“裴相不必多礼,朕见你身体有恙,朕传太医来诊治。” “微臣近日偶感风寒,但并未大碍,有劳陛下体恤。” 李显见到裴炎因身上冰雪融化渗入衣衫,浑身瑟瑟发抖,一时间于心不忍,脱下身上裘皮为其披上。 裴炎一脸惶恐,不顾李显搀扶,笔直跪在地上:“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微臣受命先帝辅政,一直殚精竭虑如履薄冰,若今日身披黄袍之事传扬出去,难免有好事之徒搬弄是非,说微臣僭越礼制就罢了,要是指摘微臣狼子野心,微臣实在担不起此等诬蔑。” 李显知道裴炎刚直,也觉得此举不妥,便命人赐座,还将殿中火盆端到裴炎面前为其取暖,亲自把参莲膳粥递到他面前:“裴相日理万机,想来还没用过早食,这碗膳粥是尚食局为朕熬制,补中益气、健脾益肺,朕赐予裴相暖暖身子。” “陛下,振武界雪灾,饶、抚、虔、吉、信五州大饥,虔州尤甚,殍殣枕路,加以疾疫死者不可胜数。”裴炎双手举着奏疏,并未去接粥碗,“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太后示下,请陛下早日决议赈灾事宜。” 李显接过奏疏览阅:“朕今日在朝堂已获闻灾事,不知裴相有何赈灾良计?” “灾民苦难,急于拯济,民志不坚已有多处暴徒生乱,微臣与中书省同僚商议,草定了五条赈灾纲要,当务之急是截留六十万漕米运往灾区救济灾民,其二,灾区减赋放粮,免还谷仓,其三,灾区附近各州道筹粮集款,缓解饥民燃眉之急,其四,平抑粮价,严惩奸贩,其五,暴民作恶恐防天灾变人祸,应调派府兵镇压围剿,以上五策能缓灾情蔓延。”裴炎神情严峻答道,“当然,需派才德皆备之人督办赈灾事务。” 李显点头不语,看着手中奏疏,早朝才刚刚呈报的灾情,裴炎已在最短的时间制定出赈灾纲细,难怪先帝会临危受命委以重任。 “裴相忧国忧民,心系社稷,朕心甚慰,朕立刻下诏,命三省悉数按裴相所制定纲要细则赈灾。”李显稍作停顿问道,“至于督办赈灾事务,裴相可有人选?” 裴炎起身答道:“太原府县令卫煜,为官恭廉清明,任职以来安置流民,重视农桑,施行教化,不失为一名良吏,微臣以为,卫县令能堪此任。” “朕还是太子时,就听闻卫煜官声不蜚,确是国家栋梁,就是卫煜年事已高,先帝在位时,卫煜就上奏请求告老还乡,朕不忍见他再操劳赈灾事务。”李显和颜悦色说道,“朕倒是有另外一个人选,还请裴相斟酌。” “陛下言重,陛下慧眼独具,所选之人定是万里挑一,微臣岂敢擅自妄议。” “朕打算委派李群前往灾区赈灾。” “啊!”裴炎一怔,欲言又止。 李显淡笑:“裴相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李将军是左卫上将军,负责掌皇城诸门禁卫和门籍,此职关系皇宫以及皇室守卫安危,关系重大不宜擅自调动。” “裴相刚才也说,灾区暴民四起,朕以为人祸重于天灾,李群两朝为臣,又擅于统兵,不管是赈灾还是剿匪都是不二人选。”李显又把那碗参莲膳粥递到裴炎面前,“不过裴相所虑也不无道理,皇城门禁兹事体大,不可一日无将,朕权衡再三,待李群赈灾归来,朕论功行赏加封其忠武将军,至于左卫上将军一职,朕打算下诏委任韦浩接替。” 裴炎还是没有伸手去接粥碗,神情更加忧虑,韦浩是韦皇后的弟弟,李显登基之前,韦浩只有一个散阶官职,既无实权也无实职,更别说官绩和声望,断然担不起左右监门卫这个重职。 裴炎头埋的更低:“更换皇城门禁将领之事,还望陛下慎重,微臣认为此事关系重大,还需向太后禀明再做决断。” “裴相不必多虑,太后不是已经示下,赈灾一事刻不容缓,让朕尽快决议。” “可更换将领是军国大事,先帝驾崩前曾有遗诏,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裴相……” “陛下!”裴炎跪拜在地,硬生生打断李显,“微臣在先帝灵前受命,辅佐陛下一匡社稷,先帝遗训微臣不敢怠忘,冒死向陛下谏言,怕触怒龙颜,还请陛下赦免微臣死罪。” 李显虽心有不悦,又不能当面发作,双手背负于身后:“说吧,朕赦你无罪。” “微臣伏唯陛下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社稷为重,下以亿兆为念。”裴炎俯首在地说道,“望陛下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 李显龙颜微怒:“裴相所言是暗指朕赏罚不明,忠奸不辨?” “微臣不敢,只是陛下御极不久,便提拔陛下乳娘之子霍成良进阶五品,官拜朝议大夫,朝中百官对此颇有微词,不日后,陛下又提拔国丈韦玄贞为豫州刺史,韦玄贞原本只是普州参军,何以堪任封疆大吏之责,如今陛下又要更换左卫上将军,微臣恐怕陛下此举难服百官之口,陛下应效仿先贤,亲贤臣,远小人,若任人唯亲,长此以往会有损陛下盛名。” 李显顿时龙颜大怒:“朕只不过提拔几名官员,就在百官口中变成昏君不成?” “陛下息怒,先帝曾言,乐闻过,罔不兴,拒忠谏,罔不乱,霍成良德不配位,有损陛下重托,所以群臣才会为君担忧,朝中若都是霍成良之流,李唐江山堪忧。”裴炎不卑不亢,直言极谏,“太后临朝称制,也是为陛下分担国事,只要陛下行之不怠,太后自然会还政于陛下,倘若再立霍成良与韦浩之辈,微臣担心陛下往后举步维艰,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 李显愤恨不已,自己贵为天子,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臣子指摘,但跪在面前的毕竟是辅政的顾命大臣,深吸一口气,隐忍不发:“裴相一片赤子之心,忠君爱国何罪之有,朕考虑欠妥,日后还望裴相多加提醒,朕定闻过即改,从谏如流。” 裴炎颤巍巍从地上站起身,不卑不亢:“陛下若无其他圣意,微臣就先行告退办理赈灾事务。” 李显点头,等到裴炎退下,自己手里还端着那碗已经冰凉的参莲膳粥,怒火攻心,手抖的愈发厉害,重重将粥碗砸在地上,宫女和宦官吓的瑟瑟发抖,顷刻间全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滚,都给朕滚出去!” 等到所有人战战兢兢退下,帷幔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火伤身。” “陛下?古往今来,还有朕这样的陛下,有朕这样的天子吗?” 李显没有回头,愤愤不平说道,好似他一直都知道帷幔后面站着人,李显闭目仰头长叹一声,自己在先帝灵前继位,亲政后却无奈的发现,尽管自己已经贵为天子,但却权力受限。 当初先帝生前曾留有遗诏,任命宰相裴炎为辅政大臣,并在遗诏中还立下了这么一条,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因此这么一来,自己在继位后,上有太后独揽朝政大权,而且丝毫没有归政的意思,下又有宰相裴炎掣肘,虽说是忠良之臣,但一口一个先帝,丝毫不把自己这个新君放在眼里,纵观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全以太后马首是瞻,还真没一个是自己的人。 如果有,恐怕也只有如今站在身后的那个人。 从太子妃到现在的皇后,一路风雨走来,唯一还能让李显有所依托的怕也只有她了。 “自古有为明君,都近贤臣纳忠言,裴相所言虽难博陛下欢心,但敢逆鳞直谏,可见裴相刚正不阿恪守臣道,是为忠君爱国。”韦皇后走到李显身前,轻声宽慰道,“陛下登基不久,想要日后大展拳脚,还需裴相在身边辅佐。” “朕何尝不想有一番作为,可皇后也见到,朕的话根本就没人听。”李显长叹一声,“朕贵为一言九鼎的天子,上不能施政令,下不能统百官,早知如此朕还不如退位让贤……” “陛下慎言!”韦皇后神色惊恐,连忙阻止李显继续说下去,“如今朝局未稳,太后临朝称制保持朝政,陛下一定要谨言慎行,若刚才之言让言官听去定生事端。” 李显愁眉不展:“朕连说句话都要担惊受怕,这帝位还有什么好坐的。” “陛下不能就此消沉,当务之急要构筑培植自己势力,待到陛下羽翼丰满,才能乾纲独断。” “朕听从皇后建议,已经提拔一批官员,可朝中百官竟公认指摘朕任用外戚亲信,实在让朕举步维艰。” 韦皇后泰然自若:“此事需从长计议,陛下不必集于一身,眼下首先要拉拢朝中掌权重臣,裴相就是其中之一,其次,陛下现在缺的是兵权,首当其冲是掌握京城卫戍兵权,十六卫中最重要的便是左右、金吾、骁、武、威、领军、千牛这七卫,若能让尽忠陛下的臣子统领,即便日后风云变幻,陛下也能掌控全局,立于不败之地。” “朕何尝不知皇后所虑,但实行起来谈何容易,方才朕向裴相提到提拔韦浩,裴相的反应皇后应该也看到,军国大事悉数都掌握在太后手中,朕根本无法插足。”李显忧心忡忡说道,“京畿守卫历来都是重职,朕即便有心想替换将领,可实在是有心无力。”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太后会对陛下起疑。”韦皇后上前轻抚李显手背,“妾为陛下寻得一次机会,若是谋划成功,陛下掌政之日不远。” 李显与韦皇后对视:“皇后为朕谋得什么机会?” 韦皇后附耳低语:“妾担心隔墙有耳,还是请陛下移驾前往三清殿,妾已为陛下安排妥当,朕到了自然知晓,妾就留守在此,倘若有官员求见,妾自会以陛下龙体有恙搪塞。”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八章 推背 第十八章推背图 李唐宗室与道教始祖李聃同姓,皇族以太上老君李聃后代自居,并昭示天下,皇室乃是神仙之苗裔,李唐江山为君权神授。 所以李唐皇室历来崇尚道教,大明宫内修建多处道观和道场,用以供奉道教诸仙,其中以东北隅三清殿最盛,重大盛点和祭祀均在此举行,平时此殿甚少有人前往。 等在殿前的是韦皇后心腹宫婢,四周侍卫已尽数撤去,李显径直入殿,听到身后传来殿门合闭的声音,殿内香火不断供奉三清神像,站立于殿中的两人见李显驾到,连忙跪地恭迎。 左边老者身穿三品官服,老成持重,器宇不凡,倒是跪在右边的男子让李显多看几眼,男子一身玄袍,头挽道髻身背长带,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立觉其气质非凡,颇有仙风道骨之韵。 李显额头微痛,低吟一声,平身。 “朕听从皇后谏言,封你为豫州刺史,如今满朝官员议论不止,说朕任人唯亲,朕也是孤掌难鸣,至于升任侍中一事,还需假以时日。” 老者正是国丈韦玄贞,李显不甘心受制于人,想要行使自己作为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必须加固自己的势力,因此李显听从韦皇后建议,将其父亲韦玄贞从普州参军的任上提拔为豫州刺史,但这还不足以与太后的势力抗衡,所以李显打算让韦玄贞出任百官之首的侍中一职,能与裴炎平起平坐,自然能在朝堂之上加重自己说话的分量。 不过从今天裴炎的反应来看,此事不得到太后首肯,怕是万万办不到的。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天下是陛下的,臣能不能当侍中又有何妨,自陛下登皇极以来,太后把持朝政并无归政之意,长此以往会君威不盛,微臣担心陛下帝业有阻。”韦玄贞深谋远虑稽首说道,“微臣有幸为陛下寻得一名奇人异士,可解陛下此番困境。” “朕贵为天子,受的是天命,行的是王道。”李显冷眼打量旁边男子,“家国大事何须一名游方术士参言。” 韦玄贞说道:“陛下,且听他一言,是滥竽充数,还是得道高人,自有陛下圣裁。” 李显看向跪地男子,冷声问道:“你有何法,能解朕之忧困?” 男子埋首道:“贫道蓬锦,斗胆观陛下龙颜,虽是伏犀贯顶,主大富大贵,一世人生福禄不弃,可惜腾蛇锁唇为困龙之兆,再观陛下龙神,身在地而神不动谓之龙行不动身,乃大凶,陛下恐有祸事临头。” 李显眉头微皱:“祸从何来?” 蓬锦答道:“贞观二十一年,太白星接连三日现于白昼,阴星阳现,大有喧宾夺主之势,预示李唐江山基业不稳,太白星主武,这才有后来坊间广传,李唐三代之后,武王取代李氏据有天下。” 李显不屑一顾:“我当你能说出什么花俏,还不是老生常谈,民间百姓流言,难不成你还要朕当真?” “陛下不信,可太宗却深信不疑。” “太宗?” “陛下可还记得太宗宠臣李君羡。” “此人朕有过耳闻,不过说到李君羡,朕记不记得不要紧,你倒是要好好引以为戒。”李显略有厌烦说道,“李君羡外任华州刺史,华州当地民风崇尚修炼辟谷术,有个布衣自称通晓道法,李君羡与之形影相随,窃窃私语,结果李君羡被御史弹劾与妖人勾结,图谋不轨,最后被处斩,全家抄没,你在此妖言惑众,就不怕朕斩了你?” 蓬锦从容不迫:“李君羡被问斩并非是图谋不轨,而是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李显问道。 “太宗对武王取代李氏据有天下一事深恶痛绝,暗中调查,获悉李君羡小名“五娘子”,而李君羡官职左武卫将军,封号是武连县公,属县为武安县,皆有“武”字。”蓬锦娓娓道来,“太宗为以绝后患,才下令将其问斩。” 李显一怔,回想确有此事,不过李君羡被处死时自己还小,个中缘由细节自己并不清楚,正了正神:“如你所言,既然李君羡已死多年,李唐天下也再无波折。” “太宗杀错了人!”蓬锦语出惊人。 李显眉头深皱:“武王另有其人?” 蓬锦点头,转身向三清神像礼拜,从容不迫答道,昔年太宗也是在此殿,秘召司天监李淳风,火山令袁天罡,命二人以术数推算国运,李淳风作图推算,袁天罡易卦,两者互相呼应,图以一红一白连环交替为第一象,由唐代开始,预测往后历史,最后袁天罡以两手推李淳风后背,示意勿再泄天机而终止,故名为推背图! “此事朕也有所耳闻,不过图成之后,被太宗下旨封禁,虽流传于民间,但此图犹如天书,其中奥义无人能懂。”李显若有所思问道,“推背图与武王有何关联?” 蓬锦双手递上一张图文,图中一女子手持宝刀而立,上有谶语: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拔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陛下,这便是推背图第三象,贫道有幸参悟天机,顿悟图中真意,洞悉陛下有难,这才冒死谏言。” 李显看看手中图文,又来回打量面前的韦玄贞与蓬锦,迟疑片刻:“说下去。” 蓬锦上前一步,手指图文说道,文中“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有君临天下即照临下土的意思,而“扑朔迷离”源于花木兰从军的典故,暗指雌雄难辨,“不文亦武”这句话配上图中女子,是说女主武姓。 后半句中的“参遍空王色相空”,便是说此人曾经遁入空门,但下一句,“一朝重入帝王宫”,可见此人不久又重进皇宫。 “陛下,贫道不敢多言,还请陛下圣断,如今在宫中有武姓的女子是谁?” 李显听到这里,顿时勃然一惊,当今太后正是姓武,太宗在位时,太后还是才人,贞观二十三年,太宗驾崩,太后依例与部分没有子女的嫔妃们一起入长安感业寺为尼,后来被先帝纳入宫中,所有都与蓬锦解读的推背图一致。 李显想到这里心惊胆战,连忙回头去看殿门,生怕言谈有他人听见,如若让太后知道,莫说面前蓬锦和韦玄贞,就是自己恐怕也要被牵连,六哥章怀太子李贤是如何被废,如今还历历在目。 “放肆!大胆妖道竟敢在朕面前妖言惑众,诋毁太后,来人……” “陛下!贫道贱命何足挂惜,只是担心陛下帝业有损,性命堪虞。”蓬锦跪地直言,“推背图第三象最后两句,“遗枝拔尽根犹在”,此话是指,一旦江山改名换姓,李氏血脉宗亲将性命堪虞,“喔喔晨鸡孰是雄”,大有反雌为雄之意,是说当今太后会取李唐江山而代之,陛下试想,若太后称帝,这天下岂有陛下容身之地。” “陛下可不信方士之言,但请陛下详加斟酌,先帝遗命传位陛下,可太后一直把持朝政,朝中文武百官眼里只有太后并无陛下,李唐江山传到陛下手中刚好三代,长此以往……”韦玄贞也跟着跪地,慷慨陈词,“长此以往怕是最终会应验那句,李唐三代,女主武姓。” “你,你堂堂国丈,又是朝中重臣,竟然也与妖道口出狂言,岂知你刚才所说,诛你九族都不够。” “微臣出身卑微,韦氏一族能显贵,全凭依附陛下恩赏,微臣一心与陛下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如果陛下有难,微臣一样会受牵连,既然早晚都是一死,微臣还不如誓保陛下周全。” 李显见韦玄贞句句肺腑,拂袖身后长叹一声:“朕知你忠心,但凭一句民间流言,和一纸图文,怎能让朕相信太后有称帝之心。” 韦玄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是真的,陛下最后丢掉的就不止是帝位。” 李显六神无主:“你,你是想让朕与太后决裂?” “陛下羽翼未丰,现在贸然与太后对抗毫无胜算,被废的章怀太子就是前车之鉴,若让太后知晓陛下有反抗之意,恐对陛下不利。”韦玄贞摇头说道,“微臣求得天师指点,有一法能破陛下困局。” “如何破局?”李显追问。 蓬锦道:“贫道观过太后面相,额骨中央隆起,形状如日,面起重城乃伏神佛之相,有此相者可坐拥天下,受万民敬仰,先帝驾崩当日,血月当空,时逢六梵天主诞辰,贫道掐算太后正是六梵天主转世,太后是女身亦无帝命,所以只要能阻止六梵天主降世,太后就不能顺应天命称帝为皇。” 李显将信将疑:“如何阻止六梵天主降世?” 韦玄贞答道:“天师提点微臣,六梵天主乃是魔王,降世需汇集极阴之气,所以微臣之前奏请陛下密诏宋侍郎勘寻龙眼,八水汇集之地正是极阴所在,只要在龙眼作法布阵,便可阻止六梵天主降世。” “原来你背着朕已经做了这么多,可结果又如何?朕听你所言,为找寻龙眼,还命宋侍郎凿毁河下龙冢,结果害其被妖龙迁怒惨死灞桥,自此京城中妖祸不断,人心惶惶,而太后权势依旧如日中天。”李显训斥完韦玄贞,转头怒视蓬锦冷言道,“就是因为你这个所谓世外高人妖言惑众,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也不足解恨。” “能让陛下江山永固,贫道一命死不足惜。”蓬锦抬起头泰然处之,“世人只知晓宋侍郎是被妖龙所害,而长安城内妖迹频现,却无人知道其中缘由。” 李显低头瞟了蓬锦一眼,细细琢磨他所说,听出其中有蹊跷:“你知道?” 蓬锦脱口而出:“河下龙冢乃昔年太宗命魏征所建,目的就是为了隔绝龙眼,一来为镇压金角妖龙,二来是为防止推背图预言成真,封印龙眼阴气,因此,太宗曾在龙冢之中留有一神物镇守,岂料,宋侍郎在凿毁龙冢后,拿走了这件神物,这才导致龙眼阴气外泄,群妖祸乱京城,而金角老龙正是为得到神物,才追杀宋侍郎。” 李显越听越诧异:“神物?太宗留有何神物?” 蓬锦拿出一块竹简,毕恭毕敬双手呈上,李显接过一看,瞬间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真,真有此物?!” “千真万确,宋侍郎得到神物后私自藏匿,却不知此物何等神妙,以至于被妖龙索命。”韦玄贞在旁边附和。 李显问:“此神物有何用?” “收尽千秋妖魅,平定万代江山。”蓬锦双手一拱,朗声答道,“陛下若能得此神物,定能江山永固,用神物镇压于龙眼之上,六梵天主再无降世可能,陛下帝业便可高枕无忧。” “据传谁得此物,便能一匡天下,微臣近日获悉,太后秘派一名大理寺狱的死囚在追查妖案,微臣如没推测错,太后要寻的应该也是此物,倘若让太后先行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李显一惊,低头看着手中竹简上的那几个字,神色不宁,方寸大乱:“朕,朕该如何是好?” 韦玄贞答道:“陛下不必忧心,宋侍郎被妖龙所害后,神物便销声敛迹不知去向,不过微臣已调派人手全力追查,目前已有眉目,相信不用多久定能为陛下寻获。” 李显来回踱步,犹豫不决,慢慢停下脚步,忧心忡忡道:“说来说去只是一些市井传言,又无真凭实据,朕一时间也难定夺。” 蓬锦直起身:“陛下要的真凭实据,贫道这里有。” “你有?”李显将信将疑。 “贫道敢问陛下,近日来可是夜不能寐,头疾难忍,每每入梦都见一血袍老者纠缠惊吓,夜夜梦魇挥之不去。” 李显一怔,自己的确有蓬锦所说症状,头疾虽烈尚能忍受,但每夜噩梦让自己身心俱疲,状况愈发严重,到现在只能辗转反侧不敢入眠。 “太医说朕是七情内伤,肝郁气滞导致脑海空虚,开了几服药用以育阴安神。”李显眉头一皱,“朕的病症,为何你会知晓?” “陛下的病症,太医诊不出,也治不了,陛下之所以神疲乏力,虚实之分,实则是邪魅入体。”蓬锦语出惊人,“贫道不才,倒是能为陛下驱病除魔。” “你还会诊治病灶?”李显重新打量蓬锦一番,手微微一挥示意他与韦玄贞平身,“你若能为朕除祛病痛,朕自会有重赏。” 蓬锦荣辱不惊:“贫道乃方外之人,不贪权财,如若陛下恩允,贫道斗胆向陛下借用一物。” “但说无妨,朕富有四海,你若真能妙手回春,朕都如你所愿。” 蓬锦起身,抬手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匕,香火烛光映射在刀刃上,折射出夺人心魄的寒光,李显赫然一惊,三清殿外侍卫尽撤,身边连一名随从护卫也没带。 蓬锦上前逼近一步:“贫道想向陛下借一滴指尖血。” “大胆!朕乃九五之尊,龙体何其尊贵,你区区草道竟敢口出狂言,手持利器胁迫于朕。” 韦玄贞还跪地不起:“陛下,微臣愿以韦氏全族性命为天师担保,恳请陛下赐血一滴,如若天师只是沽名钓誉之辈,误伤龙体大罪,微臣携满门自裁,以此向陛下谢罪。” “陛下是紫微帝星,君权天授,龙血玄黄为至罡至阳之物。”蓬锦胸有成竹说道,“贫道借一滴,能为陛下除祛心魔。” 李显压根不相信眼前这名道士,但见到韦玄贞竟为他不惜搭上全族性命,又不得不信,放眼朝堂之上,自己虽贵为天子,但真正能依仗的不是文武百官,更不是皇室宗亲,竟然只有韦氏外戚。 李显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中指递给蓬锦:“朕暂且信你一回,不过朕有言在先,朕为你落一滴龙血,若见不到成效,你落的就是项上人头。”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九章 国师 第十九章 国师 蓬锦胸有成竹,点头上前请过李显中指,用红绳系于指间,引刀割出小口,拿出一枚开元通宝沾染渗出的鲜血,然后请李显和韦玄贞退到大殿一侧。 蓬锦焚香三炷,拜过三清神像,从神坛请来一碗净水,置于大殿中央,长袍一抖双手出道印,右手剑指向天,竖于前胸,左手道指,平放于腰胯之间,掐出七星守元指决。 脚步围着水碗移动,两脚交替按照七星排列方位踏出,口中随即念出道咒: 一踏天枢云中行,二踏天权摄月精,三踏天旋镇幽冥,四踏天矶请太灵,五踏玉衡护真形,六踏开阳起元婴,七踏摇光合七星,急急如律令! 蓬锦每走一步念一句,步完咒尽,然后双脚并拢,站定于北极星之位。 霎时,殿中那碗净水荡起涟漪,声如泉涌激起阵阵水浪,半指深的水碗仿佛装有江河四海,溢出水杯向四周蔓延开来,蓬锦抓起一把香灰洒去,在殿心画出一道圆,铺天盖地的净水被禁锢其中,激荡起惊涛骇浪,顷刻间犹如无边汪洋尽在眼底,李显在一侧看的啧啧称奇。 突然殿中陷出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源源不断从碗中淌出洪流,由上至下落入深渊,少顷,一缕白雾缓缓升起,所过之处凝结成霜,萧寒之气呼之欲出,李显刚打了一个冷战,就听见有锁链拖行于地的摩擦音,由远至近从那深渊底传来。 白雾之中渐渐印出人影,一名黄袍老者手持铁链,拖着身后步履阑珊,浑身血迹斑斑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李显定睛一看,顿时心惊胆战,那老者正是自己夜夜梦魇中出现的妖邪。 蓬锦横在李显身前,从容淡定说道:“陛下莫惊,他原本是河底蛟蛇,修炼千年已有人形,被点化位列仙班,奉命掌管行云布雨、消灾降福,因私自篡改雨薄,触犯天条,被武曲星转世的魏征斩杀,怨念难平入魔成妖。” 李显一听面前老者是妖物更加惶恐,瞟见老者身后被锁禁之人竟是已故的宋开祺, 见他浑身伤痕累累更是惊诧。 宋开祺也认出李显,颤颤巍巍跪拜在地:“罪臣宋开祺,参见陛下。” “你,你为何被妖物锁拿?” “罪臣有愧陛下圣托,心生贪念,取走太宗封镇于龙冢之中的神物,方才让妖龙脱困,百妖祸乱长安,妖龙不肯放过罪臣,日夜鞭笞逼问臣下神物下落。”宋开祺声泪俱下回禀,“只是,只是罪臣也不记得神物藏于何处。” 李显又恨又惊:“你,你真的取走了神物!” “李显!” 老者暴音突起,震的殿中众人双耳隐隐作痛,李显噤若寒蝉,吓的双腿发软,老者面露凶相:“李氏一族无信无德,当年我向李世民求得不死,岂料他背信弃义,任由魏征砍我头颅,可怜我千年修行就此毁于一旦,李世民非但不悔过,还在河底修建龙冢镇压我元神,我道行浅薄终是斗不过那九天神物,李世民恐怕都没想到,李氏后君竟然命人凿毁龙冢,还有贪臣取走神物,真乃天不绝我。” 李显生性软弱,见那老者凶神恶煞咆哮,早已吓的瑟瑟发抖,踉踉跄跄向后退,若不是韦玄贞搀扶住,险些跌倒在地。 “朕,朕不知你与太宗恩怨,若就此离去,朕下诏封你为王,定命人为你修建龙祠,设坛致祭,终年香火供奉。” “离去?哈哈哈……”老者仰头大笑,笑声狰狞震耳欲聋,“李世民灭我法神,又用神物困我残魂百年,因缘际会终让我重见天日,我与你李家血仇也是时候清算,无奈你这大明宫有诸天仙佛庇佑,我只剩一缕残魂无法靠近,不曾想,竟然有人将我召至宫内,李显!我所受怨恨今日就由你来偿还。” 李显听闻面无血色,缩在韦玄贞身后六神无主,没料到蓬锦居然招来一尊索命妖煞。 “昔年你触犯天条被魏征所斩,太宗镇你百年,你非但不思悔过,还惊扰当下陛下,可知陛下乃紫微帝星,你逆天而行,胆敢忤逆下凡星宿。”蓬锦面无惧色,抬手一指,“妖龙!你可知罪!” 老者怒视蓬锦:“区区凡夫俗子,也敢在本尊面前叫嚣,也罢,就叫汝等一同归西。” 老者话毕,白雾腾起,随着一声巨大而低沉,犹如牛鸣般的嘶鸣声,金角妖龙在大殿之中现出原形,雨雾之中,一条赤红巨龙,身覆粗糙坚硬的三角硬鳞,色作暗红,背脊上还有一排龙鬣般的骨状突起,龙头的两只长角,其中一只剩下半截,妖龙面相凶狂,盘旋在殿顶居高临下俯视。 李显噤若寒蝉,抖动的身体抵在墙角退无可退,全无君王威严。 蓬锦不退反进,仰头直视妖龙:“贫道念你千年修为不易,若弃恶从善,俯首认罪,贫道可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妖龙根本不予理会,岂会将区区凡人放在眼里,龙身一缩,硬鳞随之竖起,缝隙间有阵阵赤红向上涌动,双目充满怨怒之气,龙首猛然冲下,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一团龙焰滚滚而出,铺天盖地似要焚尽天地,炙热的烈焰卷起阵阵令人窒息的热浪,顷刻间,吞噬站在最前面的蓬锦。 李显下意识伸手去遮挡,发现龙焰虽吞没蓬锦,却不再向前蔓延,指缝中李显隐约见到,面前漫天炙炎中有一丝微弱的白光,那白光逐渐明亮,然后慢慢扩散开去,从妖龙口中喷射出的龙焰就是被那层白光所阻挡,无法穿透进去。 待到白光褪去,蓬锦居然安然无恙站在原地,只是身后背着的布袋被烧毁,露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精铁宝剑,剑身铭刻七星日月图,在烈焰中光芒四射,夺人心魄。 蓬锦背剑而立,身体四周有金光护体,宛若威风凛凛的下凡神将。 “贫道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想网开一面,你既然冥顽不灵,逆天而行,就别怪贫道替天行道。” 蓬锦话音一落,取下后背道剑,伸两指夹剑身,缓缓抹过,口中念念有词。 神剑非铁,化气于身,取彼日月,炼以丙丁,三年剑成,斩邪戮人。 手指所过之处,剑身泛起金光,直到蓬锦的手指离开剑尖,他手里的道剑取阴阳双火淬炼,变成一把徐徐异火环绕,能屠妖邪散仙的神兵。 妖龙也为之一惊,没想到蓬锦竟然还有这等高深道法,稍有迟疑,只见蓬锦一步踏出,剑随身动,剑锋凭空发出龙嗥般清亮的响声,可见其剑有多锋利。 蓬锦手里的剑越舞越快,大殿中的气息也随着他手中道剑流动,到最后,李显与韦玄贞已经完全看不见蓬锦手里的那把宝剑,只感觉三清殿内一片萧杀,无处不在的杀意犹如一张网将妖龙困在其中。 妖龙见蓬锦气势如虹,即便有千年修行也不敢怠慢,张嘴又是一团喷涌不止的龙焰袭来,蓬锦处变不惊,进其锐,退其速,凌空向后飞起,手里已经多了七八张道符,剑穿道符腾起一团火焰,蓬锦双指一抹,剑身上的道符飞射而出,在妖龙四周炸开,剑符太过霸道如被击中定会身形寂灭,妖龙连忙回身闪躲。 蓬锦不等妖龙喘息,反手背剑,手中剑符不止,天罗地网般向妖龙攻去,眼看就要击中妖龙,剑符却在龙身前纷纷暴裂,妖龙千年修行,已修出护体法罩,一道青冥之光随之环绕在妖龙四周,妖龙虽忌惮蓬锦剑符,但仗着有法罩护体有恃无恐。 蓬锦好似早料到妖龙有护身道罩,身形不停,反背在身后的道剑突然攻出,蓬锦以剑驭气,天地无相之气皆为他剑,一发万剑,再以道法趋使,剑成风雨之象,迅疾飘忽锋芒毕露,剑气汇聚五行,蕴含万物归始之意,一剑破混沌势不可挡。 剑雨从四面八方袭至,撞击在妖龙的护体光罩上火花四溅,蓬锦剑招虽然威烈无匹,竟然没有刺开妖龙法罩,可见妖龙千年修行已入臻境,蓬锦弓步一挺,左手单掌托在剑柄,朗声念出道咒: 阴有六神,阳有六神,杳冥之祖,天地之精,吾奉帝敕,不得暂停,疾! 再用力托剑刺出,蓬锦手中的宝剑通体白光刺眼,只见剑尖处闪现几丝火花,然后溅出的火星越来越多,妖龙的法罩渐渐裂出一道很小的裂痕,可妖龙稍微发力,裂痕又迅速合拢。 妖龙见蓬锦拼尽全力也无法击破护体法罩,得意忘形仰头狂笑:“你虽有几分道法,可终是凡人,我曾在九天之上的凌霄宝殿被册封为仙,你区区凡人又岂能灭我。” 蓬锦见到妖龙仰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有仙根,我一介凡人的确伤不了你,但你来错了地方,这里有人能收你。” 蓬锦话音一落,手里多了那枚沾染过李显指尖血的开元通宝,还没等妖龙回过神,蓬锦曲指一弹,通宝飞射而出直击妖龙喉下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因为逆鳞是妖龙唯一的弱点,李显虽然是人间帝王,但却是星宿降世,其血对普通妖邪非同小可,等妖龙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通宝刚好击中逆鳞,龙身如同被三昧真火焚烧,四周护体法罩瞬间被破去。 蓬锦看准时机一跃而起,手中宝剑如白蛇吐信,气势雄奇,若高峰万丈,直欲刺破苍穹,稳稳一剑刺入妖龙逆鳞。 刹那间,妖龙发出一声低吼的惨叫,千年道行被蓬锦一剑散去,蓬锦腾空不落,身形飘逸从怀中挥出一卷卷轴,那画卷在半空中徐徐展开,瞬间金光四射,殿内狂风大作,门窗被吹的哗哗作响,殿外也随即漫天乌云遮天蔽月,月辉尽失天地间一片漆黑。 妖龙的龙身千疮百孔,被照出无数光道,渐渐幻化成一缕薄烟,被吸入那画卷之中。 蓬锦飞身落地,还剑入鞘,抬起的手刚好接住飘落下来的画卷,李显在墙角看的目瞪口呆,依稀瞧见那画卷上,山峦映带平缓连绵,草木泽生温润清净,水天一色素雅苍茫,山水跃然于纸上像是另番天地,苍润奇雅绝非凡物。 可惜画作并没有完成,好多地方还是空白,但见山水之上有薄云连绵,云中一条独角金龙活灵活现穿行游弋,正是方才被蓬锦收服的那条金角妖龙。 蓬锦收起画卷,转身跪在李显面前,掌心托起一枚栩栩如生的纸龙:“陛下,此乃妖龙残身,只要陛下焚烧于三清殿前,陛下久治不愈的顽症便可迎刃而解。” 李显神色恍惚,被妖龙惊吓不轻,手脚冰凉面若纸色,将信将疑从蓬锦手中接过纸龙,犹豫片刻后在烛火上点燃,说来也怪,随着那纸龙燃成灰烬,困扰多日的头疾竟然不治而愈。 李显渐渐定下神,妖龙肆虐是自己亲眼所见,神物流落民间也是自己亲耳所闻,倘若能将神物据为己有,不但不用再担心帝位不稳,更不用怕六梵天主降世。 “陛下,妖龙虽除,但无神物封镇龙眼导致妖邪四起,群妖拱佑魔王入世,势必祸乱社稷。”韦玄贞一桩跪在李显身后,声情并茂说道,“陛下若将天师收为己用,岂不是如虎添翼,有天师鼎力相助缉拿逃窜妖魅,不日便可拨乱反正,庇佑李唐江山。” 李显点头,深吸一口气:“蓬锦听宣。” 蓬锦跪身候旨。 “天师蓬锦,超然世外,欲乘物以游心,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尊道贵德,虚静守柔。”李显负手于身后,一扫之前胆小孱弱,面有帝王之威,“朕亲封为国师,昭告天下,受民敬仰,望国师不争谦下,法天贵真,全力稽办妖案,以慰朕心。”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蓬锦毕恭毕敬跪拜,埋头于地大声说道,“微臣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誓保大唐国祚绵长,陛下帝业千秋永固。”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章 祸心 第二十章祸心 冬雪初晴,太液池上有朦胧烟云蒸腾,三座仙岛被萦绕其中,远望如临高空,恍若神仙宫阙。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万里水波闪耀鳞鳞银光,不远处巍峨显赫的麟德殿倒影于池中,若隐若现缥缈虚幻,云雾深处有鹤鸣入耳,仙雾之中仙鹤掠水,意境幻妙。 蓬莱山亭临水而建,掩映在山水古韵间,被碧波环绕雾气遮拢,恍如仙境一般。 武则天凭栏而坐,亭下锦鲤宛若五颜六色绸缎,在池中聚而不散游扬逐浪,静立一侧的上官婉儿刚送上鱼食,宦官就前来通禀,豫王李旦求见。 武则天点头恩允。 少时,李旦手提食盒走进蓬莱山亭,额首跪地:“儿臣李旦,参见太后。” 武则天亲自扶起李旦:“旦儿已有许久未进宫,回自己家何必多礼,一句太后把你我母子叫的生分,还是唤阿娘听的亲切。” 李旦起身:“阿娘。” 武则天笑颜逐开,让李旦坐到自己身旁:“旦儿不是去翼州督统军务,怎么突然回京?” “儿臣奉七哥之命,不对,现在应该叫陛下了。”李旦憨憨一笑,“儿臣奉旨督检翼州军务,离京已有半月,听闻阿娘圣体违和,儿臣放心不下,日夜兼程从翼州赶回。” “旦儿孝心难得,为娘只是偶感风寒并不打紧。”武则天一脸慈爱,伸手抚摸李旦脸颊,“翼州是苦寒之地,比不得京城盛华,你又从小养尊处优,陛下委派你去翼州,真是苦了我旦儿。” “儿臣不苦,能为阿娘和陛下分忧,是儿臣应尽职责,倒是阿娘半月未见,清减了不少,儿臣看着心里难受。”李旦眼圈微红。 武则天面露悦色,轻掐李旦嘴角:“众子中你排行最小,自幼深受先帝宠爱,说你是谦恭好学,将来必成大器,不过为娘看来,你最有本事的还是这张甜嘴,哄得为娘高兴。” “儿臣可不只会嘴上说,知道阿娘钟爱百花糕,刚好翼州那边有花期,儿臣命人收集百花,晒干后与米捣碎蒸制成糕。”李旦边说边打开食盒,里面糕点样式精致,“这些都是儿臣亲自烘焙,惟愿阿娘容颜瑰丽,芳华常驻。” 武则天大喜,抬头看看站在身旁的上官婉儿:“婉儿,平日都是你为我做百花糕,现在旦儿可要来抢你营生了。” 上官婉儿笑言:“豫王一片孝心又岂是奴婢能比,不远千里专程送来百花糕,这份心意也只有太后才有福消受。” “阿娘,尝尝儿臣亲自为您做的百花糕。”李旦双手递上一块。 武则天接过,在鼻尖轻嗅,花香扑鼻沁人心脾,转头对李旦说道:“旦儿孝心,为娘心领了,京城近来诸事繁多,为娘监管国事无力分心与你共叙天伦,你还是速回翼州,避开这多事之秋,免得为娘为你担心。” 李旦点点头,欲言又止:“阿娘可是为长安城的妖案烦心?” 武则天叹息一声,默默点头。 “儿臣,儿臣在翼州也听闻妖邪祸乱长安,此次回京,一是想念阿娘,二来也正是为妖案一事,儿臣获悉一些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旦欲言又止。 “旦儿听到什么?”武则天问。 “先帝驾崩时天显血月,浑天监察使蛊惑君心,扰乱朝纲,被阿娘当众斩于殿前,并严令百官不得危言耸听,儿臣却得知,妖案起始与当今圣上有关。” 武则天一怔:“与显儿有关?!” “儿臣有门生故吏在工部任职,获悉七哥给宋侍郎下了一道秘旨,让宋侍郎探寻八水汇集之地的龙眼,据说在龙眼处做法,能镇压妖邪,岂料宋侍郎在河底发现一处龙冢,七哥命其凿毁,不曾想,那龙冢是当年太宗用来封镇金角妖龙,封印被破除,妖龙脱困肆虐长安,还在灞桥残杀宋侍郎。” 武则天默不作声,旁边上官婉儿说道:“妖案至今形势不明,豫王不必担忧,等到水落石出自有分晓。” 李旦点点头,神情恭谦对武则天说道:“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阿娘前有懿旨严令,七哥又私下信奉怪力乱神一说,儿臣担心让百官知道,有损七哥君威。” “显儿已登基为帝,先帝与为娘将江山交付于他,相信显儿能当好这万臣之主,天下之君,他既然有旨意,作为臣子的就应遵从。”武则天淡淡一笑,“旦儿,你说为娘说的可对?” “阿娘金石之言当然不会错,儿臣是担心阿娘日夜操持国政伤了凤体,所以儿臣想为阿娘分忧,说到国事,儿臣在翼州监督军务时,上报的官职名册中见到一名刚升任的豫州刺史,因为在儿臣封地之内,儿臣特意垂询此人,获悉这名豫州刺史原本只是无功无为的参军,突然提拔至三品大员。” “旦儿所说可是刚被任命不久的豫州刺史,韦玄贞?”武则天问。 “正是。”李旦漫不经心说道,“本来七哥升任国丈也无不妥,可儿臣听闻文武百官对此颇有微词,说七哥任用外戚,儿臣熟读史书,汉朝吕氏专权之祸实为前车之鉴,儿臣是担心七哥会重蹈覆辙。” 武则天突然放声大笑。 李旦一愣:“莫不是儿臣说错了什么?” “旦儿没错,错的是为娘,还当你是少不更事,养尊处优,原来我的旦儿已经长大了,知道替为娘分忧。” 李旦听武则天这么一说,喜笑颜开:“儿臣……” “旦儿,为娘风寒之症初愈,神困疲乏想独自清静,你奉旨前往翼州督军,返京应先去参见陛下,君臣之礼不可乱,你一片孝心为娘知道,就不必再返回翼州,等为娘身子好些再宣你进宫,你我母子好好一叙天伦。”武则天和颜悦色说道。 李旦满心欢喜,连忙跪拜:“儿臣领命。” 武则天看着李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白雾中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渐凝固,手中还握着那块百花糕,用力一捏,在掌中粉碎,挥袖扬起弃于亭下,引来池中锦鲤争相抢食。 上官婉儿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在武则天身边精心伺奉多年,曲意迎合,深知武则天心意。 “豫王是璞玉,稍加雕琢定成贤才,您不必为其烦忧,好在豫王尊亲,孝感动天。” “孝?他哪儿是来尽孝,千里迢迢回来,说是给我送来百花糕,我没品出孝心,倒是见到他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开口闭口都是在中伤显儿,为臣不忠君,为弟不尊兄。”武则天闭目长叹一声,面泛阴沉之色,“好一句吕氏外戚专权祸乱朝纲,我辛苦怀胎十月产下的血肉,竟与我离心背德。” “豫王无心之失,并非将您与吕后相提并论,听豫王言谈也是关心社稷安危。”上官婉儿在一旁安慰。 “他是关心自己前程,心里惦记着九五之尊的帝位,我怎敢再放他去翼州,若是他手中有兵权,指不定真能干出大逆不道之事,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玄武之变,皇室手足相残。”武则天又拿起一块百花糕,凝视良久又挥手弃于池水,“千里送糕,可里面包的不是孝心,而是祸心,这百花糕,我不敢吃……” “陛下。” 武则天一怔:“你叫我什么?” “陛下。”上官婉儿声音铿锵有力。 “婉儿怕是记错了,我现在已是太后。” “别人怎么称呼您,婉儿管不着,但在婉儿心中,您永远都是天后陛下。” “你这丫头也生得一张巧嘴。”武则天转怒为喜,眺望池水神色惆怅,“刚进宫时,众人称我为才人,后来贬为侍女,又自称奴婢,对了,我还有一个法名,叫水静,再后来我又做了才人,成为昭仪,然后是皇后,最后才是陛下,不过听来听去还是这声陛下听着习惯。” “陛下喜欢什么,奴婢就称呼您什么。”上官婉儿说道。 武则天虽笑,但眼神深邃:“你可不是我身边那些只知阿谀奉承的奴婢,陛下你都叫了,接下来该是有事要禀奏了吧。” “陛下圣明,豫王之前所言虽有私心,但提及之事却并非杜撰编造,圣上确是提拔外戚,而且还秘旨让宋侍郎勘查龙眼,这些事陛下您都知道,为何一直没有懿旨干预?”上官婉儿疑惑不解问道,“奴婢担心,陛下您放任圣上,会招致满朝文武非议。” “你所虑,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显儿初登皇极,想要有一番建树,可惜力不能及,裴炎辅政恪尽职守,不失为一代良相,但忠言逆耳,显儿哪里听得进去,我迫于无奈才临朝称制,显儿在心中埋怨我不归政于他,我也想放手,可显儿质本庸柔,心无远图,我若放任自流社稷堪忧。”武则天越说越忧虑,“如今母子心生芥蒂,我若再过多干涉,显儿君威全无,只会更加听信他人摆布。” “若只是这些,还不伤大雅,只是奴婢昨日得知,圣上让中书省起诏,册封一名叫蓬锦的游方术士为国师,今日已昭告天下,奴婢认为,当下妖祸不断,百姓人心惶惶,册封国师无疑是佐证妖邪作祟,不利于朝堂安稳。” “册封国师历朝都有,眼下妖乱长安是事实,总不能只手遮天颠倒黑白,倘若国师能除魔卫道,庇佑社稷,也不失一件幸事……”武则天说到一半停下来,重新抬头打量上官婉儿,“你聪敏贤明,自然能看透此事轻重,你想说的怕是另有其事吧。” 上官婉儿犹豫再三,跪在武则天面前:“陛下,朝野上下困局在妖案,妖案一日不破,朝局一天不稳,陛下委派秦无衣调查妖案,奴婢担心此人有违陛下重托,派人跟随……” 武则天脸色一沉:“我告诫过你,秦无衣所作所为不许过问。” “奴婢知罪,并非是奴婢忤逆陛下旨意,只是奴婢实在不放心此人,担心秦无衣辜负陛下信任,所以……” “所以你就敢抗命不尊?”武则天勃然大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敢放他从死牢出来,就不怕他阳奉阴违,三月限期一到,自有分晓。” “陛下……” “你这条命还真是够长。” “奴婢请陛下赐罪。” “不是我赐你罪,你还能在这里叫我一声陛下,是他没有动手杀你,你该好好谢谢他不杀之恩。”武则天神色阴冷,停顿片刻稍微平复下来,“我倒想知道,你派人跟着秦无衣,都查到了什么?” “秦无衣离开死牢后,与一名叫顾洛雪的大理寺掌狱捕快在一起,但两人好像之前并不认识,我查过顾洛雪的底细,只是寻常捕快,在大理寺无权无势,后来两人又去了流杯楼,花魁聂牧谣好像是秦无衣的旧识,聂牧谣是六年前来到京城,奇怪的是,奴婢始终查不出此人的来历。”上官婉儿巨细无遗呈报,“近日,秦无衣身边又多了一名遣唐使的武卫,这四人形影不离,不知有何图谋。” 武则天对这些似乎并不感兴趣:“就这些?” “他们去过宋侍郎的家,秦无衣出手重伤了侯爷宋宸,胁迫乐阳公主在书斋密谈,至于谈论内容,奴婢不得而知。” “重伤宋宸,胁迫乐阳公主……”武则天听到这里反而笑了,“他能做到的事,三司的人不敢也不能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才是我放他出来的原因。” “离奇的是,那晚宋家府邸中妖龙现身,还带着宋侍郎的魂魄,查探的人回禀,秦无衣问宋侍郎一封密奏的下落,但宋侍郎魂魄不齐,记不起身前的事,好在天明,妖龙携宋侍郎魂魄逃遁。” 武则天眉头一皱:“宋开祺留有密奏?” “后来他们又去了西市,顾洛雪持您留下的鱼符,在城外扣押了一名胡商的货物,不久后,这名胡商住宅被天火所毁,宅府上下无一幸免,但事后大理寺查验现场,在废墟竟然没有发现一名死者。”上官婉儿神情凝重,“据说天火降临的那晚,有数十人亲眼目睹,夜空中有飞天拱护神佛显圣,坊间传言,胡商是受天罚而亡。” 武则天若有所思:“你既然查了这么多,对此有何看法?” “陛下对秦无衣委以重任,是希望他查明妖案真相,阻止妖祸蔓延,可他所到之处,妖邪频现,妖祸愈演愈烈,奴婢担心秦无衣会让局势失控。”上官婉儿忧心忡忡答道。 “我的看法刚好与你相反。” “陛下……” “平身吧。”武则天拿起一块百花糕,让上官婉儿站到亭边,掰下小块丢入池中,平静的水面顿时激起阵阵水花,成群锦鲤上蹿下跳竞相争食,“水清则无鱼,如今的长安城就如这潭太液池水,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是波涛暗涌,我就是要秦无衣搅浑池水,才能看清水中的鱼到底在哪里,秦无衣所到之处皆有命案,只能说明他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陛下圣明。” “我念你一片忠心,擅自违背懿旨之罪,我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撤回你派去的人。”武则天声音稍微柔和,“不让你插手,是为你好,秦无衣敢重伤一名侯爷,何况你一名奴婢,他行事不循常理,眼里也没尊卑贵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你告诉我,他杀了宋宸和乐阳公主,我也不会太过惊诧,你若阻碍到他,早晚会成为他手下亡魂。” 上官婉儿埋头谢恩,但还是不明白,堂堂权倾朝野的大唐天后,为什么提及这名叫秦无衣的死囚,竟然面色中有忌惮之色。 一名宦官快步走进亭中,跪在地上禀告:“太后,您要召见的人已到宫门。” 武则天面露喜色:“传我懿旨,允车撵入宫,皇宫各门监门卫将不得查验,车撵直接行至麟德殿,撤去殿外侍卫,没有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上官婉儿暗暗惊讶,不知武则天召见的是何人,竟然有如此殊荣,想随行前往,却被武则天留在太液池,一并留下的还有随从宫婢和宦官。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一章 靖国法师 第二十一章靖国法师 麟德殿在太液池西边,是大明宫内规制最大的宫殿之一,作为唐帝宴会场所,百官都以能出席麟德殿宴为荣。手机端 武则天推开殿门,长长的影子没入那能坐三千人的大殿之中,站立于殿内的人身着素袍,蚕眉弯曲,秀目空灵如能洞察大千,犹如出世莲花超凡皆空,麟德殿内的金碧辉煌仿佛在他面前失了色彩,一切都归于那人手中菩提。 见到武则天进殿,那人刚想行跪拜之礼,却被武则天托住,反而一桩跪在那人身前。 “凡女武则天,参见慧云禅师。”武则天跪地就拜,心诚至极毫无做作之态。 慧云禅师继承四祖道信、五祖弘忍的禅法,慈悲济世,云游四海普度众生,法名远播,深得民间百姓敬重,所弘扬佛法门宗盛极一时,门下信徒不计其数,有两京之间,皆宗慧云之称。 可僧俗有别,即便慧云是得道高僧,也担不起当今太后的跪拜之礼。 “太后快快请起,愚僧乃空门之人,受不得太后纡尊降贵大礼。” “凡女曾在感业寺削发为尼,晨钟暮鼓,常伴青灯两载有余,凡女远离尘世,一心向佛。”武则天伏地不起,“今日得见禅师,麟德殿上无太后,只有佛前座下弟子水静。” “太后此言差矣。” 慧云拂袖,端跪于武则天面前,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神态安详瑞庆言道,佛经有载,相传佛陀在世时,托钵行化,遇一女孩与一班孩童堆沙嬉戏,女童从地上捧了一棒土沙,走到佛陀面前,往世尊钵内一放。 世尊欣然接受她的沙土供养,大弟子舍利佛问世尊,为何让她胡闹,世尊笑言,此女与佛有缘,千百年后因缘成熟,将会在东震旦国掌权,与之种下善根,此女日后会护教传善,弘扬佛法。 “东震旦国就是当今的大唐,与世尊相遇女孩便是今日的太后,佛教讲因果轮回,果不其然如同世尊所言,太后庇佛、宣佛乃佛门幸事,太后无上功德,在愚僧眼中已是诸佛如来。”慧云禅师伸手平托起武则天,“弟子慧云岂敢受如来跪拜之礼。” 武则天也不再推诿,伸手也搀扶住慧云禅师,两人双双起身,虽贵为大唐太后,但在慧云面前神态谦恭。 “凡女资质浅钝,在感业寺潜心修佛才有此般境遇,又怎敢与诸佛如来并称,倒是禅师慧心不倦,畅说妙法,受万民敬仰,是为活世菩萨。” “太后之言,愚僧怎担当得起。” “遥想当年,先帝请禅师入宫,乘着肩舆入殿,住在宫内,朝夕问道,后先帝请禅师与道家高人论道,禅师在殿上怡神通窍,清辩若流,洋洋洒洒写下《破谬论》,禅师昔年逸秀潇洒之气,凡女至今还记忆犹新。”武则天请慧云禅师坐下,自己恭站一侧,“后来凡女有幸与先帝泰山封禅,获悉禅师在泰山灵寺清修,先帝不辞辛劳前去拜访,与禅师秉烛夜谈,可惜行程匆忙,那次凡女与禅师缘悭一面,回宫后每每想起懊悔之意溢于言表,近闻禅师入京,特命人请至宫中,还望禅师恕凡女唐突。” 慧云禅师不卑不亢:“太后大施礼数,老僧受宠若惊,何来唐突一说。” “冒昧请禅师入宫,一来凡女想听禅师指点辩经论佛,二来……”武则天稍作停顿,面泛忧色,“二来,凡女被一事所困,还想请禅师释惑。” “老僧佛礼浅薄又岂敢指点太后,若太后心有所困,不妨一说,老僧愿与太后推敲。” 武则天负手身后,来回踱步片刻:“不知禅师可听闻“六梵天主”降世一事?” 慧云禅师豁然一笑:“原来太后是被此事所困,那六梵天主乃是欲界天魔之首,故称魔佛,六欲天诸佛中,天魔波旬法力为第一,麾下魔军八十亿众,欲来坏佛,极尽威吓利诱、诓瞒误导之能事,逆佛乱僧是为极恶。” “想必禅师也有耳闻,六梵天主诞辰之日,天现血月,坊间百姓流传六梵天主将降世。”武则天神色凝重,迟疑不决说道,“还有好事之徒妄言,我便是六梵天主转世,以至于如今民间流言四起,朝局也动荡不安,而且愈传愈烈不可收拾,凡女心有迷障,望禅师点拨。” 慧云禅师拈须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内久久回荡。 “老僧敢问太后一句,太后是想成佛还是想入魔?” 武则天一愣:“凡女不明禅师所言。” “天魔波旬在六欲天掌爱欲、爱念、爱乐三恶欲,因佛法皆空,不沾心欲,令波旬忧愁烦恼故而乱佛。”慧云禅师泰然自若说道,“太后若心有欲望,便是入魔,若心无杂念,便能开心见佛,这佛魔之辩,全在太后一念之间。” “凡女一心向佛,惟愿早证菩提,往生极乐,可身在尘世,难免受杂念纷扰,近来凡女礼佛也诸多不顺。” “见一切相皆为非相,万物皆为虚无,唯有破一切相,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慧云禅师端然不动说道,“在老僧看来,太后并不是六梵天主,而是那些诽谤诋毁之徒,才是扰乱太后的魔王,世尊入道皆要受诸多困扰,极乐之路定有险阻,太后何不将此困当成一次磨砺,只要太后心无魔障,坚定心智,摒除杂念方可证佛。” 武则天若有所思点头,但还是忧心忡忡:“世人传我是六梵天主降世,凡女是担心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此事祸及天下苍生。”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云禅师道出禅机,悠闲自得说道,“太后被本无的事困扰,岂不是更中了他人误导,何不笑看风云,不动无为。” 武则天听完低头细想,顿时豁然开朗。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佛在心中,世间万物皆是佛语,凡女眼中只有空相,心中无佛又岂能见佛。”武则天畅然一笑,“幸得禅师点化,凡女才悟解其旨。” 惠云禅师宣了一声佛号:“佛渡有缘人,是太后目及四方,不点自通,自行参悟佛理。” “禅师佛法高深,凡女还有一事请教。”武则天诚心问道,“当年凡女在感业寺,曾拜读梵文经藏《大云经》三十三卷,却不知此经由来。” “释迦摩尼涅槃之后一百年,龙树菩萨在雪山塔中听一位老比丘传经,龙树虽诚心证佛,但仍未参悟佛法的奥义,因此他就在房中静坐深思,冥想佛法的玄妙。”慧云禅师额首说道,“大龙菩萨被其佛心所感化,带他到海中龙宫,并将诸部深奥的经典传授给他。后来,龙树菩萨终于参佛悟道,创建了中观学派,并著下传世巨典《大云经》。” “《大云经》义理深邃,凡女天资钝拙,难明其中佛法,禅师说理通透,还请禅师为凡女讲经。” “《大云经》乃是小乘佛法,以十二因缘为中心,宣扬业感缘起,只有获得般若智慧,才不为假象所惑,摆脱束缚把握佛法真谛,达到觉悟的境界,其中便有……” “禅师。”武则天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出言打断慧云,意味深长问道,“凡女在《大云经》中有阅到净光天女尊佛的事,还请禅师诠释。” 慧云禅师心中骤然一惊,面泛难色似有难言之隐。 武则天背手笑问:“凡女愿闻其详。” 慧云迟疑少许才沉声道:“净光天女曾在同性灯佛那里听过大涅盘经,由此因缘释迦佛在世时生为净光天女,再次听闻佛法深义。 后世舍天身,生为女人成为国王,得到转轮王统领疆土的四分之一,得大自在,受持五戒,成为优婆夷,教化所属的城乡男女老少受持五戒、守护正法,摧伏外道的各种邪见异见,作菩萨事业。” “甚好,甚好。”武则天听闻后大喜过望,“禅师通晓佛理,千经万典,无所不通,佛号仙音,无般不会,如今民生不稳,哀声四起,想恳请禅师留在京城,不辞劳瘁开坛传经,福泽万民造福天下,其功无量。” “太后心怀苍生,弘扬佛法已是无量寿佛,老僧云游四海正是为了慈悲济世,普度众生,太后所令,老僧责无旁贷,出宫后便效仿先贤高僧,请出《华严经》传讲。” “《华严经》译本众多,佛理杂陈,加之已有数位高僧疏解,各有论理相持不下,百姓恐难参悟其中佛法玄妙。”武则天来回走动几步,停在慧云身前,“凡女见《大云经》义理通达,明心见性,能哀民安乐,诸众生故,禅师不妨就拜请此经。” 慧云手中念珠骤停:“太后,《大云经》乃集大成之作的无上宝典,其中佛法十八种观,令诸法空,悟者方可证金刚正果,但老僧担心,有智慧不觉者,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反堕魔道。” “无碍,禅师有般若智慧,定能真俗圆融,教化万民。”武则天主意已定,不等慧云再说下去,对大殿外高呼一声。“来人!” 久候在殿外的宦官抬上被黄绸覆盖的木架,武则天亲手揭开,架上是一根禅杖,尊体由复莲八瓣组成,禅杖下端有三栏团花纹饰,栏之间以珠纹为界,极为精细。 杖身中空,通体衬以缠枝蔓草,下端缀饰蔓草云气和团花,杖首用银丝盘曲成双桃形两轮,轮顶有仰莲流云束腰座,上托智慧珠一枚。 杖头为双轮四股十二环,四股以银条盘曲而成,每股套装雕花金环三枚。 禅定的慧云见到这把锡杖都为之一动。 “禅师,当年先帝在泰山曾赐你红锦金丝袈裟,今日凡女就以此杖相赠。” “太后万万不可,老僧怎敢居拿此杖。” “禅师广修多闻,圣德忍慧,凡女特命人为禅师打造,放眼天下,能持此杖者唯有禅师一人。”武则天双袖一挥,拿起锡杖,双手送到慧云面前,“佛告诸比丘,汝等皆应受持锡杖,持杖即持佛身,万行尽在其中,难不成禅师不听佛言。” 慧云禅师连忙起身跪接:“慧云谨遵太后佛意。” 武则天威仪必毕现,朗声道:“慧云听旨。” 慧云禅师稽首伏地。 “佛徒慧云,知足以图国,言足以兴邦,德足以范世,志趣涅槃,智慧成就,故尊为靖国大法师,赐真身金花十二环锡杖一枚,诏入广兴寺,开讲《大云经》,广布慈悲。” 慧云迟疑不语,在心中暗暗长叹一声,无奈伸手接过锡杖:“慧云领旨。” “大法师快快请起。”武则天恩威并重,上前扶起慧云,“凡女还下令,择良辰吉日,在广兴寺展出先帝所赐你的红锦金丝袈裟与这枚金花锡杖,让天下百姓都来敬拜,以此彰显法师圣德高功。” 慧云起身荣辱不惊说道:“慧云愧受太后圣恩,太后佛德无边,是为在世弥勒佛。” 武则天听到这句在世佛陀,掩不住心中喜悦,也不再多言,命宦官送慧云出宫。 慧云持杖走到殿门,回头看了一眼背身独立于殿中的武则天,光影从殿门照射进来,武则天被拉长的身影一直蔓延竖立,映照在殿壁上有些扭曲。 慧云眉目间泛起一丝霜色,嘴角蠕动几下,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轻叹一声迈出麟德殿。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上元节 第二十二章上元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手机端 长安城被各色彩灯装点,火树银花,灿烂缤纷,恍如天宫幻境。 这是每年最盛大的节日,万国来朝,百蛮奉供,诺大的长安城盛况空前,民间更是重元日,家家团聚欢庆,饮屠苏酒,吃五辛盘,胶牙汤。 入夜以后有盛饰灯火之会,金吾三天不禁,百姓夜间守岁,通宵不眠,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以及诸番夷狄,都纷纷涌入街头坊间赏灯,一百零八坊中到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只是元夕的喧嚣终不及秦无衣脸上的落寞,手轻轻一送,一盏莲花河灯荡入曲江之中,摇曳的烛光昏暗冷清,虽比不上城内的灯火璀璨,可在沉静的曲池中却格外醒目。 莲花灯随波逐流渐渐远去,一切又归于幽暗,灯火的光影黯淡在他寂寥的脸上,天地好似那暗无天日的死牢,不知从何时起,秦无衣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顾洛雪陪在秦无衣身边,她独自抱膝坐在一侧,静静望着秦无衣侧脸的愁绪,明明就坐在他身边,半手的距离却让她感觉与之咫尺天涯,心底暗自琢磨这个谜一般的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会让他如同那盏远去的河灯晦暗难明。 好几次想开口,却想到聂牧谣的叮嘱,聪明的女人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而此刻最好的选择是沉默,何况,面前这个满嘴谎话戏言的男人,内心好似被层层铁壁所包裹,除非他自己敞开心扉,否则任何人也无法进入。 只是顾洛雪太无聊,入夜后,羽生白哉就跟随聂牧谣去了流杯楼,至于去干什么聂牧谣没有说,就连羽生白哉好像都不清楚,只剩下自己和秦无衣,见到他扎河灯,原想着会有曲江流饮的情调,却不料秦无只在池边良夜枯坐。 “上一次来长安,我记得也是上元节。”秦无衣突然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五年前?” 顾洛雪偏着头,机灵的试探,感觉秦无衣和上元节有着某种很特别的关联。 “六年前。”秦无衣这一次没有回避。 “也是来放河灯?” “不。”秦无衣望向城内,“是来观花灯。” “听阿爹说,每逢元夕,长安城内灯火日盛,楼坊间皆有花灯装点,男女老少手持迎春灯穿行过市,灯火辉煌盛况空前。”顾洛雪也望向那片流光溢彩的方向。 “你没在长安过上元节?” “没有。”顾洛雪眼神中流露出羡艳的憧憬,“我来长安刚一年,算起来这是我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秦无衣听出她话语中的遗憾:“你是在埋怨我不解风情,宁可独坐寒水也不愿去看良辰美景?” 顾洛雪头埋在双膝间,倔强的摇摇头,只是目光并未从火烛竞宵的城中收回,落在秦无衣眼里,明明有巾帼之风的女子,如今却像稚气未脱的孩子,言不由心的执拗中透着童心未泯的好奇。 “想去?”秦无衣上翘的嘴角挂出一丝笑意。 顾洛雪抿着嘴点头。 “你回答我一件事。”秦无衣若有所思说道,“我便带你入城观灯。” 顾洛雪满眼喜色:“秦大哥想问什么?” “怎么进大理寺的?”秦无衣单刀直入。 “越公察举,招我入大理寺。” “越南天是大理寺卿,日理万机,大理寺上上下下有多少官吏,我猜他恐怕都未必记得,更别说让他察举一名捕役,除非……”秦无衣转头看向顾洛雪,“除非这名捕役一定有非比寻常的过人之处。” “我,我是通过层层考核才当上捕快的。”顾洛雪吞吞吐吐答道。 “你自己也说过,大理寺人才济济,精英倍出,你即便身手再了得,也不足以能让越南天亲自招揽,何况你还是女儿身,能进大理寺更是难上加难。”秦无衣面带笑意继续说道,“所以你能触动越南天的过人之处并非是你身手。” 顾洛雪一时无语,神色慌乱避开秦无衣的目光。 “越南天入仕途之前,拜鸿儒顾恺元为师,正是顾恺元提携力荐才让越南天平步青云。”秦无衣云淡风轻问道,“你认识顾恺元吗?” 顾洛雪言辞闪烁:“顾恺元是当世鸿儒,德高望重世人皆知,我当然认识啊。” “你被羽生白哉斩断的宝剑价值连城,绝非是普通人能持有,我听牧谣提及你家乡在雷州,你又姓顾,这让我想起声名显赫的雷州顾氏,刚巧顾恺元便是顾氏士族族长,如此一来就能说通,为什么越南天会亲自举荐一名捕役。” “事情并非如秦大哥所想这样。”顾洛雪慌忙解释。 “顾恺元对越南天有知遇之恩,越南天势必会投桃报李,对顾氏子嗣委以重任才对,让名门望族之后屈就小小捕役,传出去只会有损越南天声誉和顾氏一族的威望,越南天何其通透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等欠妥之事。” “我没靠任何人,全凭自己本事当上捕快的。”顾洛雪一脸倔强。 “雷州顾氏地位何等尊崇,子嗣担任捕役有辱门楣,定会派人将你带回,可你现在还留在长安,说明顾氏一族并不知道你当捕快一事,你这来头倒是不小,连越南天都要承你的情面,一边帮你瞒着顾氏门阀,一边还把你安排进大理寺,又担心你安危,所以才委以琐事,并非是你怀才不遇,而是越南天不敢让你有任何闪失。”秦无衣嘴角依旧挂着波澜不惊的淡笑,“你偷偷离家出走,不远千里来长安,分明是在逃避某件事,我就是好奇,你在逃避什么?” 顾洛雪头埋的更低,用双膝挡住秦无衣那宛如鹰隼的目光,迟疑了许久:“我……” “走吧,我带你去观灯。” 秦无衣已起身,并未等顾洛雪说下去,好似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顾洛雪像做错事的孩子跟在他身后,偷偷瞟了一眼秦无衣修长挺拔的背影,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但却让顾洛雪愈发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 顾洛雪的确有难言之隐,但并非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秦无衣认识自己时间不长,单凭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自己身世,这让顾洛雪好不吃惊。 比起秦无衣观人入微的洞察力,更让顾洛雪感到可怕的是他含蓄而委婉的锋利。 听阿爹说过,为祭奠亡魂,每逢元夕在河水中放置燃灯,有招魂续魄,执兰除凶之意,顾洛雪看见秦无衣亲手扎的河灯,还见他在上面书写,心中很好奇,像秦无衣这样冷若冰霜的人,在这喧嚣盛夜里如此落寞惆怅去缅怀的到底是谁。 所以,顾洛雪很想知道,那盏莲花河灯上被书写下何人的名字。 可她这点小九九,从一开始就被秦无衣觉察到,他同样也问了顾洛雪一个问题,但却没有要求她说出答案,顾洛雪心知肚明,是秦无衣在暗示她,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往和经历,在没做好开口的准备前,不必去勉强。 顾洛雪想到这里,在秦无衣身后做着不服气的鬼脸,但对身前这个男人愈发好奇,他层层锁住心房不愿让任何人窥视,却能轻而易举洞悉别人的心思,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幸好不是自己的敌人。 顾洛雪随着秦无衣入了城,一扫之前的尬尴,欢脱兴奋洋溢在脸上,城内各处悬结花灯,最醒目的是什子大街搭建的巨型灯楼,周遭用色泽鲜艳的彩色绸缎围裹,其上悬挂珠玉,风吹则有美妙乐声,灯楼上挂满各种造型彩灯,火树银花,百里外都能看见。 朱雀大街上更是人山人海,来往观灯的百姓川流不息,两边还有梨园教坊表演的山车旱船和百戏,也有异邦人调教的大象拜舞,甚至还有顾洛雪第一次见到的犀牛。 但这些似乎都提不起她兴趣,带着秦无衣挤过人群,来到一曲深巷,不宽的巷子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巷边一排小贩的摊位上挂着各式花灯,与其他商贩不同,他们不大声吆喝叫卖,顾主成群围在摊前仰头观灯,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冥思苦想。 秦无衣停在巷口:“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条巷子叫粉巷,听阿爹说每年上元灯会,这里都盛况空前,来往的多是文人墨客,巷边摊贩悬挂灯谜,若猜对谜底以花灯相赠,猜错便要支付铜钱,别小看这条粉巷,能一文不花走出去,便能名噪京城。”顾洛雪回望秦无衣,跃跃欲试:“据说能走出粉巷比高中进士还难,洛雪才疏学浅怕在巷内寸步难行,想劳烦秦大哥在旁指点。” 秦无衣愕然,他当然知道粉巷,如果说长安城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不愿意去的,想来,应该就是这里,迈过脚下那条青石板缝隙就入了粉巷,半步的距离,却让秦无衣踌躇不宁。 六年前他也曾到过这里,还记得那时的粉巷远没现在这般喧嚣,深巷的静谧仿佛隔绝了城内繁闹,信步其中有别样情致,只是记忆中那抹飘渺如烟的青色始终挥之不去,街边歌舞女子嘴里楚辞九歌的词飘然入耳,那句“君谁须兮云之际”绵长悠转,蓄在秦无衣眉目间,镌刻成深邃的愁绪。 在死牢里关了五年,每每上元节都会让秦无衣想起这个地方,此生有两件追悔莫及的事,其中一件便是,六年前的元夜,他未走完这条粉巷。 顾洛雪眼中只有粉巷的热闹,全然没留意到秦无衣的惆怅:“能不能陪我走过粉巷?” “好。”秦无衣不假思索答道,话一出口才清醒过来,时间的交错,好似又让他回到当年,只是这一声回答他迟了六年,望向见不到尾的深巷,秦无衣深吸一口气,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承诺,“我一定陪你走出去。”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三章 粉巷 第二十三章粉巷 灯谜又称文虎,起初文人学士常在元宵花灯之夜,将谜条贴在花灯上,吸引过往行人猜玩,到后来谜风大盛,每逢上元佳节,猜灯谜成为京中雅趣,城内侠萃墨客更是乐此不疲。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秦无衣对此并无兴趣,只想安安静静走完这条古巷,步调闲慢细细品味那段残缺的回忆,时光荏苒,粉巷还是当初的模样,巷边的彩灯依旧霓虹斑斓,只是秦无衣已品不出六年前的心境,在这幽长的古巷中,剩下的只有绵绵不绝悔意。 顾洛雪把秦无衣拉回到第一个摊位前,也把他从追忆的愁绪中拉回喧嚣,还是没有觉察到他脸上的黯然,兴高采烈说道:“不是这样走的。” “那该怎么走?”秦无衣茫然,拥挤嘈杂的人流让他有些不适。 “从巷口第一个摊位开始猜灯谜,一直到巷尾,集齐十盏花灯。” “这有何难,灯谜有难有易,选自己能猜中的不就能出巷。” “这条粉巷可没秦大哥想的那么简单。”顾洛雪跃跃欲试说道,“已经六年,还没人能走出过粉巷。” “为何?” “六年前有人在巷尾留下一盏灯谜,至今无人能猜对谜底,据说那人还在灯内留下一样东西,只有猜对灯谜的人才能得到,就是这盏花灯每年让多少文人墨客绞尽脑汁,粉巷之所以如此热闹也是因为此事,就连我阿爹入京时也来试过,可终是猜不透其中玄机,回去后为此一直耿耿于怀。”顾洛雪说到这里看向秦无衣,“算起来,秦大哥上次来长安观灯,刚好是这盏花灯出现,难道你就没有听闻过此事?” 秦无衣神情恍然,嘴中喃喃沉吟:“留下一样东西……” “秦大哥才情双绝,洛雪自愧不如,但自古文无第一,洛雪不才想闯关粉巷。”顾洛雪一脸乖巧的笑着,“又担心才疏学浅,还望秦大哥能从旁指点。” “你一心想要入城原来就是为这事,你并非追名逐利之辈,想在这粉巷独占鳌头,也绝非是为了名动京师。”秦无衣苦笑一声,“你阿爹若是知道,你处处争强就是想要打败他,不知道他该作何感想。” 顾洛雪拉拉他衣襟,习惯了被秦无衣看穿心思,也懒得隐瞒,笑嘻嘻问:“那你帮还是不帮啊?” “帮。”秦无衣点头,若有所思说道,“我也想知道,那人到底留下了什么……” 顾洛雪顿时喜笑颜开,在摊位上挑选一盏灯谜,谜面是“直出浮云间”,猜一字,秦无衣在流杯楼见识过顾洛雪文采,虽是一介女流,诗词却英发爽俊,想来自幼受名师教导,才情与剑术同样不输须眉。 顾洛雪思索片刻便猜出谜底,用的是破字法,直字取头,加在云字间,胸有成竹提笔在花灯上写下一个去字,商贩点头称是,取下花灯相赠,顾洛雪旗开得胜,更是信心大增,带着秦无衣挤进第二个摊位。 她仰头观灯时,秦无衣突然停下脚步,巷口乐女的歌声被浑沉的念词淹没,一群跳傩舞的人穿巷而过,上元节有跳傩舞的风俗,以求五谷丰登,国富民生。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凶悍威猛的面具,秦无衣侧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戴的面具头上长双角,两眉倒竖如火,眼窝深陷,鹰钩鼻子,獠牙咧嘴,即便狰狞可怖,但在今夜却无人惊诧。 这行人奇装异服,口中念念有词,引来巷中游客让路观望,本来就不宽敞的巷子变的更加拥挤,秦无衣却埋下了头,像是在聆听什么,再抬头时,眼色中已多了一丝杀意。 这是他独有的天赋,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危险。 他听出有人的脚步太轻,全然没有傩舞的豪迈,轻到像发现猎物准备出击的毒蛇,正慢慢接近顾洛雪。 而猎物还浑然不知,全神贯注仰头思索着如何破解灯谜。 秦无衣锁定了那些与众不同的脚步声,目光停留在正脱离傩舞队伍的那人身上,缓慢逼近到顾洛雪身后,在抬手的刹那,秦无衣贴了上去,动作比那人更快更轻,稳稳扣住那人手腕时,摸到衣袖中暗藏的利刃。 那人一惊,还未来得及回头,就感觉一把如同铁钳般的手锁住咽喉,咔的一声,秦无衣毫不犹豫扭断那人脖子,颈骨清脆的断裂声淹没在盛夜的喧闹中。 秦无衣完全没有惊动身旁的人,把尸体放在墙边,谁也不会在意元夜的街边多了一名倒地不起的醉汉。 一个、两个、三个……十九个。 秦无衣侧耳甄别那些带有杀意的脚步声,很明显这群人的目标是顾洛雪,事实上秦无衣一直都在等帮顾洛雪解决麻烦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在今夜,水泄不通的游客让粉巷变的拥挤不堪,人群中隐藏着十九个刺客,他们占据天时地利,可以从任何地方出其不意对顾洛雪实施突杀。 显然今晚这场刺杀是经过精心策划,想要保护顾洛雪最稳妥的办法是立刻退出粉巷。 顾洛雪就是在这时转过头,手里已经拿着第二盏花灯,烛火映亮了她洋溢笑容的脸,灿烂而光明,发现秦无衣凝重的神情有些诧异:“秦大哥,怎么了?” 相同的深巷,相同的时间,相同的承诺…… 秦无衣突然感觉这条粉巷就如同自己宿命中的劫数,即便过了六年,他再次回到曾经的原点,依然与当年一样,他必须做出选择。 是退回去,还是走下去。 秦无衣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烛火的阴影将他隔绝在光明之外,或许这就是他与顾洛雪之间的距离,他注定是潜藏在阴暗中的人,而顾洛雪身上还有他早已放弃的美好和希望,那是秦无衣最或缺的东西,他不想顾洛雪和自己一样失去。 “下一盏。”秦无衣嘴角露出笑意,声音和他表情一样坚定,他选择了走出粉巷,有对六年前亏欠的弥补,也有为了兑现向顾洛雪的承诺。 顾洛雪满心欢喜点头,转身又没入人流,秦无衣的笑容让她感到踏实,可她却没留意到那笑容中的深邃,就在她转身的那刻,秦无衣脸上的笑意凝结成刀,锐利的双目泛起阵阵寒意。 秦无衣紧跟在顾洛雪身后,拍在前面人的肩膀上,那人转身,同样也戴着面具,秦无衣身子贴的很近,像是不经意的擦肩而过,但夺下的短刃已刺入那人胸口,然后迅速靠向一侧穿窄袖袍衫的男人,虽是寻常百姓打扮,但他的注意力始终聚焦在顾洛雪身上,听到同伴倒地声才警觉过来,刚抬头就看见秦无衣已欺身上前,手中短刃还未来得及拿出,手腕就被秦无衣死死捏住。 咔嚓! 秦无衣轻而易举折断他手腕,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那人痛不欲生,张开的嘴还没发出惨叫声,短刃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那人口中,仅仅一瞬之间,秦无衣已手起刀落了结两人,他的招式没有花哨,极其简练却相当实用,好像传授他招式的人忘了教他如何防御和闪躲,也忘了教他怜悯和仁慈,每一招只有一个目的,不死不休。 接二连三有人醉倒在巷间,来往的游客没有觉察到丝毫异样,除了厌烦的避开倒地不起的人,甚至都没多看一眼,顾洛雪手中的花灯越来越多,秦无衣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巷尾,但却没有丁点怠慢,还剩下九人,距离巷尾越近声音越嘈杂,他们的脚步声越难分辨,同时这些身份不明的刺客也意识到秦无衣的危险,极力在避开他捕杀的范围。 秦无衣失去了目标,就意味着顾洛雪随时都处于危险中,只能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忽见身旁孩童手中的爆竹,心生一计,夺过手点燃后扔到空地,爆竹炸响,惊的游客纷纷侧目,经过训练的刺客眼里只有目标,反应自然与寻常百姓不同,刹那间,剩余的刺客全暴露在秦无衣视线中。 距离顾洛雪最近的竟然是一名女子,这倒是完全出乎秦无衣预料,她几乎已到顾洛雪身后,低垂的指尖处露出刀刃,秦无衣大步上前,扣住女子手腕,女子反应敏捷,转身想要还击,可气力与速度远不是秦无衣对手,手腕刚抬起半寸就无法再前进分毫。 “秦大哥,这,这个灯谜好难。” 顾洛雪突然转身,秦无衣不想让她看见杀戮和血腥,拥挤的人群刚好挡住秦无衣与女刺客的手,从顾洛雪的视角看过去,以为只是一名背对自己在猜灯谜的女子。 荷花露面才相识,梧桐落叶又离别。 谜底打一物品。 秦无衣看了一眼顾洛雪所指的花灯:“荷花露面是蝉语,梧桐落叶在神乐,你好好想想,什么东西只会在夏天用,而到了秋季就无用武之地。” 秦无衣说话时嘴角挂着笑意,但手却锁住女刺客的颈吼,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顾洛雪看不到女刺客痛苦煞白的表情,埋头细想片刻,还是抿嘴摇头:“我,我想不起来。” 之前灯谜多是以诗词入题,以顾洛雪才情自然难不倒她,可这一盏灯谜,任凭她绞尽脑汁也猜不出谜底。 秦无衣举止从容:“你可会鲍照的《中兴歌》?” “白日照前窗,玲珑绮罗中。美人掩轻扇,含思歌春风。”顾洛雪脱口而出,突然眼睛一亮,“掩轻扇……是,谜底是扇!” 秦无衣点头,谈笑风生间,扣住女人手腕缓缓上移,女子赫然一惊,嘴里只能发出细若蚊吟的颤音,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尝试几下后发现只是徒劳,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尖,被秦无衣一丝丝慢慢送入自己胸口,动作缓慢而有力,秦无衣能感觉到她身体在痛苦的抽搐,直至整把刀完全刺入,他面无表情注视着女人瞳孔里的光泽渐渐消散。 “还有两个就能出粉巷了。” 顾洛雪举着刚得到的花灯,开心的像一个孩子,烛火照亮了秦无衣的半边脸,顾洛雪又见到秦无衣那如同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似乎在任何时候,这个男人脸上都洋溢着让她心安的笑意。 只是顾洛雪见不到秦无衣被阴影笼罩的另一半脸,落在面前女刺客的眼中,她看见的男人像是刚从地狱被召唤出来。 从刀刃流淌出的鲜血沾染在秦无衣手背,在冬夜中有种莫名的温暖,他在女人身上擦拭干净,将其放到地上后又快步跟了上去。 破空声在耳边响起。 巷边一盏花灯应声熄灭,摊主拾起时发现灯笼破了一个窟窿,秦无衣心中一惊,刚才的破空声太过强劲,依稀能听出弓弦之音,循声望去,在摊位对面不易察觉的阴影中看见一排力透石墙的箭矢。 连弩! 这些刺客身上携带有连弩,距离越近威力越大,应该是发现秦无衣太厉害,都不敢贸然近身刺杀顾洛雪,准备用连弩射杀,剩下的八名刺客各自选了一个角度分散开来,秦无衣虽然大致知道他们位置,但已不敢分身去各个击杀。 连忙回身从刚才女刺客身上搜出五支短箭,将顾洛雪推入人群之中,连弩虽然威力惊人,但粉巷人山人海,刺客的视线受阻,只要顾洛雪身边有人便能暂时安全,最后,秦无衣站到顾洛雪身后,用自己后背挡住她身体。 顾洛雪全然不知道身边险象环生,冥思苦想挑中的灯谜,秦无衣在心里暗暗盘算,手中五支短箭能除掉五人,剩下的三人,他可以在顾洛雪出巷之前解决掉…… 刚想到这里,一群身穿戏服,踩着高跷且歌且舞的人鱼贯而入,踩高跷也是元夜风俗,只是此时出现在粉巷让秦无衣局促不安,这些打扮成各路神仙的人脸上也戴着面具,居高临下对巷内观灯游客一览无余。 秦无衣用人群阻挡刺客视线,可对于那些踩着高跷的人,根本不用考虑视线受阻,好几次先要催促顾洛雪,但终是没有说出口,她已到了巷尾最后一个摊位,手里抱着一大堆花灯,目不转睛看着那盏已有六年无人破解的灯谜。 烟袅柳绿塞雁归,时雨杏红君未回。 顾洛雪读出谜面,而秦无衣双目如刀,死死盯着那群已经靠近的高跷,有七人!踩高跷的人中,有七人是刺客,因为他们身上携带有兵器,所以高跷踩踏在青石板上回音会加重。 “秦大哥。” “嗯。”秦无衣不敢分心,手里紧紧扣着那五支短箭,随时准备蓄势待发。 “这,这两句都有诗病啊。” “哦。”秦无衣注意力根本不在灯谜上。 顾洛雪心思因为全在最后一盏灯谜,也没觉察到秦无衣的凝重,在一旁埋头喃喃自语,清河柳绿,这清和是指每年四月,可大雁南飞却在深秋,第一句烟袅柳绿塞雁归就是错的,柳绿的四月,大雁怎么会南飞呢? 第二句时雨杏红君未回,同样也是前后有误,时雨所说是每年十月,但这个季节早过了杏花的花期,不可能看见满树杏红。 顾洛雪说什么,秦无衣一句都没听进去,踩高跷的人已到身前,秦无衣看见撩起的衣袖中露出连弩箭尖,手中只有五支箭不可能同时除掉面前七人,形式紧迫,秦无衣也不能多想,只能先发制人,抬手射出第一箭,走在最后的刺客应声倒地,撞倒路人手中花灯,灯火点燃戏服瞬间腾起一团火焰,引来游客循声观望。 就在大家视线被火焰所吸引,秦无衣手中剩余四箭齐发,最面前四名踩着高跷的刺客纷纷倒地,游客还以为是这些人失足踩空,在一旁起哄大笑。 “有诗病就算了,这两句中的烟袅和君未回又是什么意思?”顾洛雪还在专心致志思索。 秦无衣突然愣住,全然不顾身后还有两名伺机而动的刺客,抬头看了一眼那盏花灯,嘴角不由自主抖动一下。 “第一句中的烟袅,对应塞雁归,袅字上鸟下衣,大雁南飞是指鸟已去,独剩一个衣字。”秦无衣脸上的凝重缓缓舒展,惆怅和落寞又重新写在他神色中。 “第一句谜底是衣字!”顾洛雪恍然大悟,连忙追问,“那第二句呢?” “时雨季节错过了杏花花期,当然看不到杏红,满树空枝,当取一个无字。” “合起来就是衣无?”顾洛雪总感觉这谜底怪怪的,但还是按耐不住心中激动,提笔就想写下谜底。 接连数声强劲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秦无衣听的真切,突然上前从身后扶住顾洛雪腰际,伸手握住她执笔的手,身形敏锐旋转。 “柳绿时节正是杏花开时,而时雨之季刚好是塞雁归期,这两句诗并非有笔误,而是故意颠倒,所以谜底不是衣无。”秦无衣借顾洛雪之手写了谜面。 无衣! 收笔那刻,摊位上悬挂的花灯纷纷支离破碎坠落一地,只有秦无衣能看见没入阴影中那些穿透墙石的箭矢,摊主一脸错愕,还以为是天降冰雹,不过见到顾洛雪落笔写下的那两个字,转惊为喜。 “小娘子好文采,六年前有人在老朽摊位留下这盏灯谜,说是只待有缘人,起初老朽没当真,岂料足足六年都无人能解,不想今日小娘子破题,真是可喜可贺。”老者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张折纸,打开来上面同样写着无衣二字。 顾洛雪看着谜面,全然没有兴奋之色,回头望向秦无衣:“怎,怎么会是秦大哥的名字?” “巧合吧。”秦无衣从顾洛雪身上松开手,笑容孤寂黯然,没有告诉她,并非是自己有多聪慧,而是这盏花灯是有人专程留给他,世间也只有他才能猜到谜底。 高跷上剩下的两人见一击不中,手藏在衣袖下填装箭矢,人群中剩余的八人也从不同方向缓缓逼近,看架势是准备鱼死网破发起最后的突袭,秦无衣直起身子,手轻轻拍在胸口,埋头对睡在里面的绿豆低语,声音透着歉意,告之过会的死斗会惊扰到他。 抬头的那瞬,秦无衣瞟见了屋檐,指尖微微一颤,不知何时高檐上站着一只猫,不像夜里出来寻食的野猫,那猫有着不同寻常的冷傲,瞳孔在月色下如同宝石般璀璨。 那是一只黑猫! 身如墨色般的皮毛,与漆黑的夜幕浑然一色,折射月辉仿佛光晕在流动,妖异的让人有些魅惑。 秦无衣惊诧那只黑猫为何久久盯着自己,突闻一声羌笛不知从城内何处响起,已经近在咫尺的刺客忽然停住脚步,纷纷望向羌笛的方向,当第二声悠长的笛声传来,刺客竟然迅速撤离消散在人群中。 秦无衣暗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顾洛雪依旧没意识到身边的险象环生,老者送上花灯:“小娘子,灯内之物现在归你所有。” 顾洛雪满心好奇从灯里取出一方精致的小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枚朱红色的石头,指头大小的石身上有圈圈木纹:“就,就留下一块石头?” 老者点头,也不知石头的含义。 “秦大哥,你知道这块石头是什么意思吗?”顾洛雪举着手中那枚其貌不扬的石头问。 “不知道。”秦无衣摇头,目光却久久凝视在石头上,好似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眷恋。 “石头就石头。”顾洛雪拽在手心,抿着嘴喜笑颜开,“等我下次见到阿爹,就把这石头给他看,也让他瞧瞧,他都走不出去的粉巷,我走出去了。” 站到巷尾时,秦无衣又回望屋檐,却没有再见到那只黑猫,顾洛雪不明白,这条并不长的深巷,为什么秦无衣走出来会那样疲惫,甚至脚步也没之间轻盈。 顾洛雪顺着秦无衣眺望的方向:“在看什么?” 秦无衣无语,驻步回眸,粉巷光影如初,还是记忆中那般景象,只是少了那抹青色暗香,多了一声空叹。 羽生白哉和聂牧谣急匆匆从人群中赶来,顾洛雪见到他们异常高兴,每个人送了一盏花灯,灯火映亮秦无衣略显倦怠的脸。 “你们怎么来了?”顾洛雪问。 羽生白哉手始终握在刀柄上,习惯的站到秦无衣背后,然后机敏的四处扫视。 “你一直念叨着要来猜灯谜,所以我和白哉猜到你们应该在这里。”聂牧谣说。 秦无衣留意到聂牧谣的警觉:“出了什么事?” 聂牧谣:“我们刚出流杯楼就被偷袭,对方人数众多但身份不明,担心你们会遇险,所以赶过来。” “被偷袭?!”顾洛雪还举着赢来的花灯,很是担心问,“你们没事吧?” 羽生白哉:“没人袭击你们?” 秦无衣摇头淡笑:“没有。” “我推测是之前你和洛雪在质库遇到的那帮人,我和白哉擒了五条活口,已让人押回曲江。”聂牧谣心思缜密说道,“城内人潮混杂,不宜久留,还是先出城再说。” 顾洛雪立马来了精神:“洗劫质库的那群人与妖案有关,指不定能从他们身上盘问出线索。” “你们先回,我想在城里再逛逛。”秦无衣笑言。 “你留在城里干嘛?”羽生白哉不解问。 “去寻口酒喝。” 三人相互对视,谁也猜不透秦无衣在想什么,聂牧谣一脸正色:“好不容易抓到活口,你还有心思喝酒?” “人被你们抓到,肯定是跑不了,早晚都可以审,不过元夜每年只有一次,听闻高昌烧酒性烈,远不是绿蚁焙酒可比,今夜我要不醉不归,谁也别跟着我。” 秦无衣说完提着花灯隐入人流,或许是之前在粉巷心力交瘁,一路他都走的很慢,就连呼吸也变的紊乱,在酒舍前沽了两壶酒,也不进店停留,仰头豪饮几口,烧酒果然名不虚传,口感醇和温雅,但酒劲却霸烈辛辣,犹如身体里有团烈焰,烧心灼喉。 秦无衣喜欢这样的烈酒,至少现在很喜欢,酒劲能让他恢复少许平时的清醒,穿过喧嚣的人群,走进一条坊间不知名的曲巷,这里好似被元夕的热闹所遗忘,和秦无衣落寞的身影一样孤寡。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太过疲惫,秦无衣需要扶着墙垣才能站稳,大口而急促的喘息让他看上去有些虚弱,身后那条长长的影子,慢慢延伸过来,伴随着坚毅而沉稳的脚步声。 秦无衣没有回头,一抬手酒已入喉,抹去嘴角酒渍:“中原的中庸和含蓄看来你是学不会了,我说要独处,意思就是别来烦我。” “值吗?”羽生白哉走到他身边。 “值啊。”秦无衣瞟了他一眼,举起手中酒壶递了过去,“高昌烧酒以秘法酿制,因路途遥远,只会在每年上元节送至京城贩卖,一年才能饮一次的酒,你说值不值。” 羽生白哉与之对视,月色在他脸颊勾画出忠勇和固执:“我说的是粉巷。” “也值啊。”秦无衣手中的酒壶有些轻微抖动,“洛雪是六年来第一个走出粉巷的人,可惜当时你和牧谣不在,没瞧见洛雪有多风光,所有人都……” “值得你搭上性命?” 秦无衣一怔,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凝固到最后变成虚弱的喘息,月光照亮他苍白如纸的脸,手中酒壶与灯笼同时掉落在地。 羽生白哉伸手搀住他胳臂,秦无衣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坚强,可最终还是瘫软在他身上,羽生白哉撩开他衣衫,腰际侵染出的鲜血宛若墨汁般四处扩散,手捂在上面,指缝间血如泉涌。 滴落的鲜血在地上画出点点斑驳,羽生白哉就是顺着这条血迹找到他,秦无衣不希望别人见到自己柔弱的一面,一路坚持到现在,见到羽生白哉那刻,他放下了自己最后的骄傲。 “牧谣说五年不见我,感觉我变迟钝了。”秦无衣努力在嘴角吃力挤出一丝惨然的笑意,“我,我想她说的没错,若是五年前,我一定能躲过那些弩箭。”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四章 南柯一梦 第二十四章南柯一梦 羽生白哉没有和遣唐使团其他人住在一起,他在长安城单独有一座不大的小宅,质朴的房间虽小却被收拾的井然有序,秦无衣面色苍白虚弱不堪躺在羽生白哉整洁的床上,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在洁白的床被上盛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手机端 秦无衣大口大口喝着烧酒,以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羽生白哉端来清水,帮秦无衣脱去衣服时见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愣了一下却没开口问。 “箭头还在身体里,我得帮你拔出来。” “你不想问我这些伤疤的来历?”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笑问。 羽生白哉终于帮他止住血,小心翼翼清理出伤口,却没继续这个话题,面色暗沉略带责难:“粉巷地势狭窄,又人潮拥挤,你为什么不及时退出去?” “退过。”酒壶悬停在嘴边,腰间血肉模糊的伤口没有让他痛楚,反而是羽生白哉的话让他莫名伤悲,“六年前我退过,这一次,这一次不想退了。” “就为了一盏花灯?”羽生白哉不解。 绿豆爬到秦无衣肩膀上,像是知道他受了伤,也不叫唤,眨动着眼睛安静的陪在旁边,羽生白哉很讨厌这毛茸茸的东西,始终不明白秦无衣为什么会与一只仓鼠交朋友,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秦无衣伤势上。 “我最开始时也不喜欢它。”秦无衣轻易就看穿羽生白哉的想法,抚摸绿豆的脑袋说道,“这五年我被关在大理寺狱。” 羽生白哉再次愣住,他奇怪的是居然还有地方能关住秦无衣。 “我和绿豆是在死牢认识的,它每天都会来烦我,要么是偷些残羹冷炙果腹,要么就是静静看着我,起初我还会驱赶它,但绿豆好像一点也不怕我,每天都会出现,我猜它一定和我一样无聊。”秦无衣说道这里淡淡一笑,吃力坐起身子,“后来我发现它远比我要强大,因为它永远对明天充满了希望,还对将来抱有憧憬的人,总是能看到这世间的美好。” “洛雪在你眼里就是第二个绿豆。”羽生白哉固执却并不愚笨,苦笑一声说道,“所以你才会护她过粉巷,她眼里只有这盛唐的繁华和美好,你不是为了一盏花灯,而是为了让她的希望的延续,但有光明的地方势必会有阴影,你能为她做的就是驱散这些阴影。” “我注定是站在黑暗里的人,能看见的只有藏污纳垢的阴暗,以及血腥和对死亡的习以为常,永远也看不见她眼中的美好。”秦无衣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我曾经也短暂拥有过希望,后来失去,才知道那是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难得见你坦诚一次,我本应该很感动才对,可惜你只对我说了一半。”羽生白哉将烧酒浇淋在短刀上,抬头一本正经问,“一盏花灯而已,早晚都可以拿,你执意护她过粉巷还有其他原因。” “动手吧。”秦无衣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等他拔出断箭。 “忍着点。” 羽生白哉也不继续这个话题,短刀在伤口上切开一道,露出陷入身体的箭柄,刚稍微用力,就发现秦无衣直挺的身子抽搐一下,在粉巷身中弩箭他都能面不改色,身上留有这么多伤疤的人,应该对伤痛早习以为常才对,绝对不会对这点疼痛有反应,羽生白哉连忙重新查看伤口,很快神色惊诧怔住不动。 秦无衣:“怎么了?” “箭头有倒钩,不能拔出来。” 羽生白哉声音低沉,这意味着必须将箭头穿过秦无衣的身体。 秦无衣仰头又是一口酒,拿起旁边的木棍咬在口中,也不言语,只背对他点点头,羽生白哉握住断箭,他似乎比秦无衣更加艰难,迟疑了少许,突然发力将断箭刺透秦无衣腰间。 咔! 木棍被秦无衣硬生生咬断,健硕的脊背紧绷如铁,曲拳的手臂上青筋暴露,但自始至终羽生白哉都没听到他口中发出丝毫声音。 锋利的箭头刺穿前腰,箭身上有参差不齐形如犬牙的倒钩,这是犬齿倒钩箭,极为阴毒的利器,真正致命的不是箭尖,而是箭身上那些倒钩,强行拔取会伤及内脏和血脉。 秦无衣咬断了木棍,也握碎了手中酒壶,被割伤的手鲜血淋漓,苍白如纸的脸上却无丁点惧色,亲手从腰间拔出箭头,看了一眼后丢在地上。 羽生白哉一脸惊慌,手忙脚乱将整整一瓶止血药粉倒在伤口上,顷刻间就被涌出的鲜血冲散,脱下自己衣衫紧紧按在他伤口上,也在片刻间变的潮湿。 羽生白泽表情愤恨,嘴里喊叫着秦无衣听不懂的异邦语言。 秦无衣吐出口中木屑,急促的喘息,即便虚弱无力还是挤出一丝笑意:“你好像在骂我。” 羽生白哉嘴里始终重复异乡话,但手上动作却未停,拿起任何可以用的东西试图帮秦无衣止血,触碰在秦无衣裸露的身体上,感觉他的体温正在慢慢流逝。 秦无衣连说话都变的吃力,到最后声音断断续续,“我,我想先睡一会。” 羽生白哉惶恐,知道秦无衣现在睡下去很有可能再醒不来,用力摇晃他身体,试图让他清醒,可最终秦无衣还是昏厥在床上。 羽生白哉的呼喊声在耳边渐渐模糊,失血导致的冰冷和伤口剧痛也仿佛在慢慢消失,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这般惬意和轻松,耳边传来和煦的风声,伴随着麦香的气息。 再次睁开眼,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在微风中荡起令人心旷神怡的麦浪,秦无衣莫名的激动,好像眼前这幕一直都是他期盼已久的归宿。 悠扬清脆的风铃声像是在召唤着迟归的人,循声望去,见到林边那间简朴的木屋,门前溪水潺潺,山竹扎成的篱笆,院落中种满姹紫嫣红的花草,小石子在青石板上镶嵌出路径,屋檐上挂着一串别致的风铃,一切都和秦无衣想象中一模一样。 信步走进院落, 静静伫立在花草中间,俗世的喧嚣消却在这片幽静中,是这里,就是这里,多少次魂牵梦萦中,秦无衣都来过这里,但从未如此的真切,还记得在梦中,他在这里观云海,望远山,静待日出日落,闻山风习习吹过林间。 耳畔重新萦绕起悬铃的撞击声,像草木间的低语,扣开封存的前世旧忆,慢慢在脑海勾勒清晰,指尖触碰在风铃上,记得有人告诉过自己,世间最美的相逢,莫过于风与风铃,风不止而铃不息,风为铃缠绵,铃为风执着。 推开木屋就见到桌上温着的酒,秦无衣嘴角洋溢起笑意,他知道有人在等他,走到后院便见到婆娑月光下的那抹青色,倒影在一潭静静的湖水中,或许是等了太长时间,矗立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 秦无衣走了过去,短短数步之遥却好似天堑,他走的越快,那抹青色离他反而越远,湖水开始荡起涟漪,扩散中变成一条长长的深巷。 粉巷。 秦无衣又一次站在了巷口,看着那抹青色没入巷中,突然莫名的慌乱,疾步追逐想要挽留,古巷在视线中无限的延伸,尽头处闪耀起刺眼的白光,愈发的明亮,逐渐在吞噬一切。 秦无衣缓缓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口的缝隙中照射在脸上,他看见了羽生白哉,轻微动弹牵扯到腰间伤口的剧痛,低头看见被包扎好的伤口。 一片狼藉的房间和血迹斑斑的床,让秦无衣想起昏厥前的记忆,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最后听到的好像是羽生白哉六神无主的喊叫,秦无衣猜想他是在咒骂,因为从未见到他如此愤怒。 在梦中秦无衣感觉到久违的宁静,却是那样短暂,殊不知已过去整整一夜,他神情黯然的叹息,甚至有些遗憾,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就这样长眠不醒。 羽生白哉见到秦无衣苏醒,重重松了一口气,像身负重伤的是他,瘫软而憔悴的坐倒在床边,被他视为无上荣耀的影彻刀丢弃在凌乱的地上,沾染着秦无衣的鲜血,曾经被认为是亵渎的举动,却在秦无衣的生死攸关时变得无足轻重。 他给秦无衣止血,整整一夜守在身边,两人对视时,他没有了昨夜的慌乱和担心,精疲力竭瘫坐一旁。 秦无衣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从黯然神伤中恢复了不羁,重新筑起厚厚的壁垒,遮挡千疮百孔的内心:“看来牧谣又说对了,无赖活千年……” “我见过你伤宋宸那一剑,牧谣其实说错了,你并没有变迟钝,相反你比以前还要凌厉,你完全可以躲开弩箭。”羽生白哉埋头打断他,“你是为洛雪挡下了这一箭。” “当时在场的是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不,我不会受伤,我会带着洛雪退出粉巷,而你在无数种可能中,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可你并不是会犯错的人。”羽生白哉抬头直视秦无衣,“除非你明知道是错误也义无反顾,甚至不惜赌上自己性命,不是洛雪,是另外一个人,是这个人让你变的迟钝。” 秦无衣慢慢直起身,嘴角挂着并不真诚的笑意:“你想太多了……” “真正执着的不是洛雪,而是你,你在弥补六年前的亏欠。”羽生白哉目不转睛看着他,“那人,那人是一名女子。” 秦无衣虚假的笑意在苍白的脸上凝固成无以复加的阴郁,他最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却在羽生白哉话语中,坚不可摧的防线瞬间崩塌,好似只要他想到那人,伤痛远比腰间致命的创伤还要刻骨铭心。 “你问我,为什么不问关于你身上那些伤痕,我现在知道了……”羽生白哉将低垂在额间的长发捋到脑后,“这些伤痕都与那名女子有关吧。” 秦无衣穿好衣衫,遮挡住身上的伤痕,像是重新给自己套上厚厚的枷锁,懊悔的目光中泛起浓重的戾气,一边摇头一边冷冷说道,“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认为大理寺能关你五年,那只不过是你惩罚自己的方式……” “够了!” 秦无衣暴怒,大声呵斥中举起麟嘉刀,像一尊凶神恶煞的杀神,落在羽生白哉眼里,秦无衣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堪一击,脆弱到只能用咆哮来掩饰自己的无助。 站起身,毫无惧色走过去,没有责怪和争辩,只是稳稳扶住秦无衣身体。 “好不容易才帮你止住血,伤口裂开我又要守你一夜。”羽生白哉的强势不容抗拒,将他按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所以无法去体会,但作为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太自私,你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可请你顾及一下身边其他人的感受。” 秦无衣心一软,举起的刀缓缓垂落,后悔自己以刀相指,负罪感让他失去理智,但却忘了对羽生白哉的亏欠。 “我不会告诉洛雪和牧谣,并不是想帮你隐瞒,只是不想她们和我一样为你担心。”羽生白哉蹲在地上收拾房间,声音透着埋怨,“我赞同你昨夜说的那句话,对明天有憧憬的人才能看见世间美好,请你不要放弃为之守护的希望。” 秦无衣埋头不语。 羽生白哉将沾满鲜血的断箭递到他手中:“你身边还有人需要你去保护。” “为什么你相信我能做到?” “你,你是一个混蛋。”羽生白哉不假思索回答,“但也我的朋友,我从来不会去质疑朋友。” 秦无衣苦笑出声:“到底是混蛋还是朋友?” “很混蛋的朋友。”羽生白哉笑的无奈。 两人相视一笑,秦无衣捂着腰间伤处,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离开流杯楼?” 羽生白哉一愣,有些跟不上秦无衣的思绪:“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为什么要让牧谣带我去流杯楼?” “你在流杯楼都干了什么?”秦无衣意味深长问。 “牧谣先让我洗澡,然后给我安排了几位舞伎,还备了一桌酒菜,就把我关在屋里,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在里面饮酒作乐。”羽生白哉心有余悸,“我反复确定过,开销不用我出全算她的,否则我早就走了。” 秦无衣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作乐了吗?” “你当我是什么人。”羽生白哉瞪了他一眼,“我熟读九经,知廉耻明礼仪,怎么在你眼里,我反倒成了好色之徒。” “那就奇怪了。”秦无衣似笑非笑。 “奇怪什么?” “为你沐浴的女子,在你身上涂抹有宋开祺从赫勒墩那里配得的香料,酒席间为你歌舞助兴的女子身上同样也有。”秦无衣一边抚摸绿豆一边不解说道,“你与数位国色天香在香闺之中,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香料?你,你让我去流杯楼,就是为了给我下药?!”羽生白哉瞪大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而,而且还是春(和谐)药!” 秦无衣摊摊手,一脸无所谓:“你干嘛说的这么难听,多少人一掷千金都难上流杯楼,我特意为你安排倾国美人,只怪你自己无福消受。” 羽生白哉指着秦无衣,嘴里又在语无伦次重复异邦话,看他表情就能猜到还是在咒骂。 “君子相交不出恶语,何况你才说了,咱们是朋友,你怎么能骂自己朋友呢?”秦无衣笑的很无赖,“如果你非要骂,至少也要让我能听懂,我可以教你怎么用唐语骂人。” 羽生白哉捂住额头,突然后悔昨夜救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混蛋,还让自己足足为这个混蛋担心了一整夜,目光落在秦无衣手中的断箭上,好几次他都想把断箭重新塞回去。 秦无衣不再理会他,埋头皱眉喃喃道:“既然那些香粉让你没反应,说明就不是催(和谐)情之物,看来宋开祺调配香料与盲女共处一室,并非是贪图男女之欢而是另有所图,到底是什么呢?”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五章 弱水三千 第二十五章弱水三千 聂牧谣用精明的眼神打量面前消失两天的秦无衣和羽生白哉,顾洛雪也在旁边抱怨,好不容易妖案有了进展,他们两人却迟迟不归。 聂牧谣围着两人走了一圈,不像风华绝代的花魁,倒像心存不满的怨妇,面前两个男人都不是纵情声色之徒,可从上元节当夜一去不返,硬是过了两天才回来。 “去哪儿了?”聂牧谣冷冷问。 “去……” “你闭嘴。”聂牧谣把秦无衣拉到一边,很确信从他口中听不到一句实话,犀利的目光落在羽生白哉干净的脸上,“你说。” “我跟他去了酒舍,高昌烧酒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宿醉一夜还是意犹未尽,想着一年就只能畅饮一次,就又醉饮了一宿。”羽生白哉脱口而出,诚恳的脸上还有一丝愧色,拿出两壶酒递到聂牧谣面前,“我专程带回两壶,你与洛雪也尝尝。” “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去喝酒,而且还接连喝了两天。”顾洛雪嘟着嘴抱怨。 聂牧谣来回打量秦无衣和羽生白哉,拧开酒壶喝了一口,烧酒入喉辛辣无比,瞪了两人一眼:“这酒苦涩难咽,有什么好喝的。” 听到这句话,秦无衣就知道已经蒙混过关,这让他都暗暗苦笑,都没教过羽生白哉该如何搪塞应对,可当一个从不说谎的人信口开河时,却能让精明的聂牧谣都信以为真。 “抓到的刺客开口了吗?”羽生白哉岔开话题。 “没有。”回答的居然是秦无衣,指着愁眉不展的顾洛雪说道,“如果有,她现在不会是这副表情。” “人关在柴房里,五条硬骨头,该用的手段都用了,没从他们口中撬出一个字。”聂牧谣一筹莫展说道,“这些人铁了心求死,连死都不怕,估计是问不出有用的东西。” 一簇烟花在广袤夜幕中绽放,璀璨的火雨如同繁星般坠落,将欢庆在上元节尾声推至高潮,秦无衣仰头望着不断明灭的烟火,如墨的夜,朵朵烟花在黑暗中盛开,瞬间绚丽已极,迸射出夺目光彩,将夜色点缀成五彩缤纷。 聂牧谣无心观赏:“你怎么还有心思……” “带洛雪去曲江边看烟花。”秦无衣依旧仰着头。 “我不去,得想办法让那帮人开口才成。”顾洛雪摇头。 聂牧谣看着秦无衣被烟火映亮的侧脸,如同岩石般坚毅冰冷,似乎明白了什么,拉着顾洛雪就往外走:“今夜是宵禁最后一晚,既然暂时审不出结果,还不如先看烟花,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顾洛雪想了想,也只能无奈乖乖跟在聂牧谣后面。 秦无衣对身旁的羽生白哉说:“你也去。” “我?”羽生白哉没多大兴趣,“不去。” “你不是喜欢烈酒吗,带上高昌烧酒,去曲江边我陪你喝。”聂牧谣回头看他,分明不是商量的语气。 羽生白哉很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聂牧谣的任何要求,习惯性点点头,拎着两壶酒跟了上去。 顾洛雪在门口见到还留在院里的秦无衣:“秦大哥,你不去吗?” “他不去。”回答的是聂牧谣。 聂牧谣都很奇怪,为什么她能读懂秦无衣每一个眼神,甚至是表情,她将这种领悟归结于默契,却不知道这份默契源于何时。 默契是很奇妙的羁绊,即便秦无衣一动不动看着烟花,但聂牧谣却知道他想一人独处,或者说,知道他想单独去完成某件事。 秦无衣埋下头,在明灭的烟火中推开柴房。 被牢牢捆绑在柱子上的五人,上半身一丝不挂裸露出健硕的身躯,雪夜的寒凉让柴房如同冰窟一般,在每个人眉发上凝结成一缕缕冰霜,身上有数道被拷问留下的伤痕。 秦无衣知道聂牧谣的手段,在她手上过一遍,即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能被聂牧谣称为硬骨头,可见这五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承受力。 秦无衣在走进柴房那刻就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五个奄奄一息的人,在饥寒交迫中强忍伤痛,用最大的气力挺直胸膛,眼神中没有惧怕和懦弱,不屑与蔑视混杂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人开口,都用一种近乎于求死的姿态挑衅,他很熟悉这种眼神,只有不惧生死的人才会如此无畏,反而有意去激怒敌人,以此换来死亡的解脱。 秦无衣和他们一样沉默,深知对这些宁死不屈的人,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绿豆,一同放在桌上的还有一壶酒和羽生白哉的短刀。 掰开胡饼捏成粉专心致志喂食绿豆,就好像柴房中除了他之外并没其他人,秦无衣的反常让那五人面面相觑,习惯了被严刑拷问,也做好被折磨的准备,等来的却是一个喂仓鼠的人,而且喂的那样仔细,有那么一瞬,秦无衣给他们一种孱弱的感觉。 绿豆吃的很慢,小半胡饼吃了很长时间,秦无衣始终极有耐心陪着它,直到绿豆对送到嘴边的饼屑失去兴趣,拖着圆鼓鼓肚子慵懒的趴在桌上,秦无衣还不忘从地上找来干草,给绿豆堆起舒适的小窝。 再抬头去看那些刺客时,他们眼中已无之前挑衅,似乎感觉秦无衣不值得他们去蔑视,秦无衣就是这个时候站起身,拔出短刀径直走到第一个人面前,没有丝毫的停顿,抓住那人头发,锐利的锋刃刺入颈喉,刀尖从颈后穿出,面无表情扭动刀柄,被割断咽喉无法发出声音,痛苦的抽搐着身体。 秦无衣前后不同的反差让剩余四名刺客始料未及,惊慌失措看着秦无衣残忍的在同伴咽喉中搅动短刀,这时才发现,秦无衣漠然的目光中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无畏,只是比他们还要决绝。 杀戮对于他们并不陌生,即便习以为常也始终带有对生命的敬畏,但秦无衣却没有,他杀人如同是宰杀牲口,粗鲁而野蛮,远没有之前喂食仓鼠时的耐心和仔细,好似一条人命在他眼里甚至不如一只仓鼠。 秦无衣的举动落在刺客的眼里,都在怀疑他是否会用刀,因为他入刀的方式和位置都不对,在秦无衣拔出短刀时,从那人咽喉中喷涌的鲜血刚好溅落在他身上,秦无衣也不退避,就站在那人面前,一言不发冷漠的注视着鲜血的喷涌,直至那人的血流尽。 然后站到第二名刺客面前,那人不屑的蔑视变成现在的惶恐,同伴的鲜血模糊了秦无衣的脸,像一头从血池中爬出的怪物,毫无怜悯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依旧是刺入咽喉,相同的位置,相同的手法,相同的放血方式。 秦无衣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浸淫在潮湿的鲜血中,没有表现出丁点不适,那些刺客一直都在等待死亡,但谁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第三个、第四个…… 柴房里留下四具冰冷的尸体,秦无衣在他们咽喉留下血肉模糊的窟窿,喷溅的鲜血渐渐流尽,一滴一滴缓缓滴落在血泊中,在死寂般的雪夜里,宛如被拨动的琴弦,弹奏发出令人胆寒的曲调。 秦无衣站到最后一名刺客的面前,像冷漠的屠夫,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刺客在短暂的惊恐后,主动扬起了头,将自己的脖子露在秦无衣的刀下,用这样的方式来宣示不屈。 等来的却不是冰冷刀刃,秦无衣铁钳般的手捏开他嘴,满满一壶酒灌入刺客身体,然后端来火盆,静静坐在刺客的对面,抹去脸上血渍,粗鄙的擦拭在身上。 入喉的酒和面前的火盆让刺客冻僵的身体暖和不少,却不知所措盯着火盆对面的秦无衣,然后下意识偏头看看身旁死去的同伴,暗暗疑惑为什么秦无衣会突然停手。 不过刺客很快就坚定了心智,如果秦无衣之前虐杀其他同伴是为了用恐惧摧毁自己心理防线,那么秦无衣就大错特错,即便是现在,刺客亦然不惧生死,但刺客去始终想不明白,那壶酒是什么意思。 秦无衣似乎又恢复了耐心,缓慢添加柴火,等到火盆烧旺,目不转睛注视着摇曳的火光。 “中原兵甲以王师自居,不管是讨伐还是抗敌都讲究正大光明,所以大唐统辖下的十六卫都不会用这么下作的兵器。”秦无衣终于打破了柴房的死寂,拿在他手中的是那截射中自己的断箭,“犬齿倒钩箭极为少见,只有蛮夷才会使用。” 刺客不为所动,还是一言不发。 “你们被擒后始终不言,因为你们不会唐语,担心开口会暴露身份,这枚犬齿倒钩箭冶炼方式与中原有异,蛮夷中就数铁勒最擅长打造兵器。”秦无衣一边拨弄燃烧的柴火,一边漫不经心说,“听闻铁勒人骁勇善战,以狼为图腾,其斥候精锐更是千里挑一,被称之为“戍边番”。” 刺客一怔,扬起的头颅微微低垂,却还是默不作声。 “能成为戍边番是每一个铁勒人的至高荣耀,而被选中的人会在胸膛纹上狼头,但为了防止身份暴露,刺青方式极为隐蔽,只会在特殊的情况下狼头才会显现。”秦无衣缓缓抬起头,目光就落在刺客的胸膛上,“比如喝酒之后……” 刺客不屈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的慌乱,埋头看向自己胸口,有血红的纹路若隐若现,在火盆的烘烤下逐渐清晰,最后勾画出勇猛凶残的狼头,在火光中那双狼眼凶光毕露,活灵活现。 刺客蠕动喉结,重新审视对面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才更像一条狼,凶残、敏锐、机智以及坚毅,没有比一名铁勒人更了解狼,一旦发现猎物,会锲而不舍追逐,直至咬断猎物咽喉。 现在他就是对面那头狼的猎物,刺客突然有些恐慌,因为他开始害怕,那头浑身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狼,在割掉他咽喉前,一定会有办法让自己开口。 “你们并不是我在等的人,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众多铁勒的戍边番在上元节潜入长安,目标竟然是顾洛雪。”秦无衣的声音平和,“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杀她?” 刺客依旧只字不提。 “铁勒觊觎大唐已久,屯兵十万铁骑虎视眈眈,为刺探消息曾派出大量戍边番潜伏于各州道,目的当然是为有朝一日能逐鹿中原,你们每一个人都肩负着死命,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轻易暴露。”秦无衣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顾洛雪只是一名普通的捕快,还不足以让蛰伏的戍边番倾巢而出,唯一的解释,顾洛雪有着非比寻常的价值,以至于能让你们不惜一切。” 刺客避开秦无衣咄咄逼人的目光,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至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他们的肤色与唐人有异,应该是为了完成这次刺杀,刚从铁勒潜入京城,入城前是不能携带兵器,可见他们的武器是在城内获得。”秦无衣指着旁边四具尸体,不慌不忙说道,“由此可见,城内有负责接应的人,而这个人已在长安城蛰伏多年。” 秦无衣锐利的目光看向刺客,像一把锋利的刀,正一寸寸刺入他最薄弱的软肋。 “你想要不为人知的潜伏,首先得融入这座城,最好的办法就是娶妻生子,让自己看上去和寻常百姓一样,你会忠于自己家国,也忠于自己的死命,但时间长了,你会慢慢发现,不知成何时起,你也会忠于自己的家人。”秦无衣声音轻柔,仿佛是在和朋友叙旧,手中木柴拨开刺客被脱下的衣衫,“但是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作为一名死士,天伦之乐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 火光照亮破烂不堪的衣衫,被木柴掀开的衣兜里,是一把小巧别致的拨浪鼓,秦无衣拿在手里转动,鼓槌击鼓声让刺客不屈的眼神瞬间凌乱。 “男孩还是女孩?”秦无衣饶有兴致问,“只是可惜你已经不能亲手把这东西送给她们,不如我帮帮你吧。” 刺客不停蠕动喉结,神色愈发慌乱。 “我可以把你交给刑部,你猜会有什么后果?”秦无衣嘴角缓缓上翘,那笑意却让刺客感觉冰凉刺骨,“刑部会对你严刑逼供,当然,我相信你至死也不会说半个字,但刑部还会做另一件事,就是找出你的家人,然后以反叛通敌罪论处,你的女人会被流放,她很有可能会冻死在流放的路上,就算侥幸活下来,最终也会累死在苦寒之地,至于你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将被发配为奴,我猜他被活活打死的可能性很大,要是女孩就惨了,会被送到教坊司为妓,人尽可夫……” “住嘴!”刺客大声咆哮,不屈的意志在秦无衣的话语中支离破碎,他的失控落在秦无衣眼中,宛如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他见过秦无衣的残暴和冷漠,深知对面这么浑身血腥男人的可怕,大口的喘息中,最后一丝坚持在拨浪鼓声里荡然无存,“你,你想怎么样?” “我只想知道戍边番刺杀顾洛雪的原因,至于其他的事我没兴趣,我知道从你被擒那刻起,你就抱着必死之心,但死只能让你一个人解脱,或许你还能为家人做点什么。”秦无衣直视刺客,“不如我和你做一笔公平的交易。” “交易?” “把你知道的真相告诉我。”秦无衣一边说一边将短刀插入两人中间的柱子上,“作为交换,我会解开你身上绳索,你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如果你杀了我,你不但能保守秘密还能救你家人,如果你死在我手上,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死的比其他人有尊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能确保家人的安全。” …… 绚丽的烟花没有引起顾洛雪丝毫兴致,拦下岸边准备归家的船夫,用钱袋换来一趟曲江夜游。 三人坐在船头,羽生白哉仰望夜空,烟火消失的瞬间却在夜幕留下璀璨的永恒,就如同盛开的樱花,让他不由自主泛起乡愁。 聂牧谣品着烧酒,渐渐习惯了入口后的浓烈,酒壶递到羽生白哉面前:“你几时归国?” “等新帝召见大使后便启程。”羽生白哉接过酒壶,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泛起干净的笑容,“欠你的钱暂时还不了,等回了东瀛一并给你。” “东瀛。”聂牧谣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从何时起,感觉身边这个愚钝的男人其实挺有意思,“这么说,你还会再回来?” 羽生白哉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了。” 聂牧谣戏虐:“那你怎么还给我?” “不如你随我去东瀛。”羽生白哉一本正经说道。 “会去的。”聂牧谣想起他曾经给自己描绘的故乡,那应该是一处有别样风情的地方,“妖案结束后,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羽生白哉喝了一口酒:“去哪儿?” “雷州。” 聂牧谣眸子中充满期许,或许是因为顾洛雪听出她口音的缘故,突然想找回缺失的记忆。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他没打算告诉我。”聂牧谣下意识摸到肩头,那里愈合的伤口,时常会隐隐发痛,“我猜那段记忆不会太好,他一直不愿向我提及,即便我求他也无济于事,所以需要我自己去找寻。” 羽生白哉沉默不语,想起秦无衣说过的话,对明天有憧憬的人才能看见这世间美好,那是值得去守护的东西,秦无衣不惜用性命守护顾洛雪出粉巷,是不想阴暗和杀戮玷污她的纯真。 虽然不知道聂牧谣的过去到底是怎样,既然秦无衣不肯告诉她,说明那段记忆不值得她去追忆,缄口不提成为秦无衣守护她的另一种方式。 不过,聂牧谣应该没有找回记忆的可能,她也没机会去雷州。 一月后,羽生白哉会兑现秦无衣的嘱托,将她带回东瀛,约定里,他不会再让聂牧谣在有生之年返回故土。 “你呢?” 聂牧谣问身边的顾洛雪,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听见,而是专心致志看着曲江水面,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聂牧谣戳了戳她,顾洛雪才回过神:“怎么了?” “什么事让你魂不守舍的?”聂牧谣好奇问。 “没,没有。”顾洛雪抿着乖巧的笑了笑。 “妖案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聂牧谣问。 顾洛雪埋头想了想,脸上洋溢起得意的微笑:“我要回去见阿爹,然后把这个交给他,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顾洛雪摊开的手心中放着一枚石子。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你阿爹见到一块石头能有什么反应。” “你们有所不知,这枚石子是灯谜的奖励,每年上元节悬挂出来供人猜玩,整整六年无人能解,阿爹也曾试过但无功而返,还是秦大哥厉害,提点我猜到谜底。”顾洛雪兴高采烈说道,“说来也怪,谜底居然是无衣,你们说是不是太巧了。” “石子是放在花灯里的?”聂牧谣也听闻过粉巷那盏花灯。 顾洛雪点点头。 聂牧谣拿过石子细看,神色有些惊讶:“这不是普通石头。” “牧谣姐知道石头来历?”顾洛雪连忙追问。 “此石名三生石,据说是地府忘川河边的一块石头,能照出前世的缘,今生的因和来世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刻在三生石上,应了佛家那句缘定三生,后来情缘中的男女便用相似的石头当成定情信物。” 时雨杏红君未回…… 顾洛雪想起灯谜最后一句,再看看那枚三生石,如此说来,留下灯谜的是一位女子,这枚三生石想必是她留给情郎的定情之物。 可为什么偏偏谜底是无衣,回想当时秦无衣反应很平淡,或许真是一次巧合罢了。 刚想到这里,顾洛雪就见到江心一朵随波逐流的莲花,顿时兴奋不已唤船夫停下画舫,上元节见秦无衣放河灯,她就一直心心念念想知道秦无衣在河灯上写下了什么。 聂牧谣不解问:“你夜游曲江就是为了找到这盏河灯?” “河灯是秦大哥放的,你们回去可千万别说,我就是想看看。”顾洛雪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说,“你们就不想知道,秦大哥哀悼的人是谁吗。” 聂牧谣也动了好奇之心,只有羽生白哉还独坐船头。 “你不好奇?”顾洛雪问。 “非礼勿视,他既然不想我们知道,就应该尊重他的意愿,擅自偷看有违礼数。”羽生白哉不为所动,颇有君子之风。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别和女人讲道理,再说我们也不是君子。”聂牧谣瞪了他一眼,娇蛮霸道要挟,“回去要是说漏了嘴,你就别回东瀛了。” 说完转头凑到顾洛雪身边,莲花灯上烛火燃烬,也烧掉了上面的纸笺,秦无衣在上面留下一首唐词,如今只剩下笺头的第一句。 一庭寒江忆潇湘。弱水阡,落黄尘。 聂牧谣和顾洛雪好生失望,单凭一句根本不知道秦无衣写的是什么,顾洛雪把莲花灯重新放回池水中,垂头丧气说道:“怎么会是唐词,我还以为是某个人的名字。” “河灯用来祭奠亡人,不管是谁,想来对于他来说一定很重要。”聂牧谣说。 “会不会是秦大哥的家人?”顾洛雪心有不甘。 聂牧谣摇摇头:“没听他提过。” “白哉,你是秦大哥朋友,他对你说过吗?”顾洛雪问。 “没有。” 羽生白哉回答很干脆,视线久久注视那盏远去的河灯,神色分外凝重,因为他已经知道秦无衣祭奠的是谁。 三千弱水中,能让秦无衣留驻于心的只有一人,可惜落了黄尘,黄尘便是黄泉,只剩下寒水畔追忆伊人的秦无衣。 那是一首唐词,也是那人的名字。 阡尘。 昨夜他守在秦无衣床边时,听他在昏迷不醒中叫过这名字。 六年前和秦无衣在粉巷的就是她,留下那盏花灯的也是她,还有那枚缘定三生的三生石,或许这就是秦无衣不惜赌上性命也要过粉巷的原因,他是在为无法弥补的亏欠而赎罪。 顾洛雪招呼船夫回去,双手抱膝喃喃自语:“你们说秦大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最好别去琢磨他,否则他会像一个谜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聂牧谣饮了一口酒,对顾洛雪忠告。 船到岸边,羽生白哉下船后拿过酒壶,仰头豪饮,剩下的酒倒入曲江中,虽然不知道那名叫阡尘的女子是谁,但却能体会秦无衣独坐在此的悲凉:“回去以后我不提今晚之事,但你们不要再去揣测他,他是怎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位值得托负生死的朋友。” 聂牧谣再骄纵,也被羽生白哉气势所震,不由自主点头。 “可能是我太好奇了,起初见到他出口成章,被他才情所惊,后来又见他胆识过人,今夜从河灯上看见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细细回想秦大哥举手投足都有大家之风,难不成真让我猜中了,是某个皇室贵胄。”顾洛雪挠挠头,重重叹口气,“算了,白哉说的对,我何必去猜秦大哥是谁,反正知道他是好人就成。” 顾洛雪一边说一边推开宅门,院落里还晾晒着羽生白哉洗好的床被,突然一道人影冲出,刚跑出几步就停在院中,聂牧谣认出是擒获的刺客,以为他想逃跑,刚从身上抽出无常鞭,却发现刺客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表情痛苦的抽搐着嘴角,缓缓抬起的手摸向脖子,指尖还未触碰到,一抹猩红从颈脖处慢慢渗透出来,开始还是浅浅的印记,片刻间血流如注,在脖子上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扑通。 刺客直挺挺倒在地上,手中还紧拽着一把拨浪鼓,从他咽喉中蔓延的鲜血汇聚成血泊,将拨浪鼓侵染成深暗的血红色。 聂牧谣和顾洛雪面面相觑,羽生白哉松开剑柄上的手,用惊诧目光注视着面前倒地的人,杀他的人出手太快,以至于刺客从柴房跑到院中,脖子上的刀伤才裂开。 一朵烟火在夜空绽放,照亮整个院落,庭院中飘舞的床被中引出缓缓走来的人影,悄然无息的步伐如同幽冥地府中的恶煞。 当床被撩起,他们见到了秦无衣。 浑身被溅满鲜血,干涸的血渍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凝固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腥红,低垂的手里握着还在滴血的短刀,那一刻,顾洛雪噤若寒蝉,她无法将自己熟悉的秦无衣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烟花泯灭,院落又陷入无尽的漆黑,等下一次烟火照亮夜空时,秦无衣已经站到她们面前,用身旁的床被擦拭短刀,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他都说了。”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六章 酷吏 第二十六章酷吏 死牢里烛火昏暗,映照在越南天的侧脸上忽明忽暗,深狱内潮湿而霉臭的味道让越南天有些不适,回想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来过大理寺的牢狱。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平日里,这里都有重兵把守,昼夜巡查守卫森严,现在只剩下越南天和身后那名刚断了气的死囚。 越南天在水盆中清洗双手,动作仔细而缓慢,那盆清澈见底的清水很快变成血红。 “越公立朝以来,官声不蜚,百官无不称赞其处心公正,议法平恕,先帝还曾赐下“狱以无冤”匾额表彰。”声音从烛火无法照射到的角落传来,深沉平缓,如同这暗无天日的死牢,没有丁点生气,“若不是今夜见你亲自审讯囚犯,我差一点都忘了,你还有这手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些年身居庙堂高位,刑讯手法却未有生疏,手段之狠,用刑之重不输前朝酷吏郅都。” 郅都是西汉酷吏,据说当年,被郅都斩杀数千人,流血十余里,以至于,列侯宗室见到他时都侧目不敢直视,可见其人有多残暴,那人将越南天与郅都相提并论,明意是褒赞,实则为贬损,越南天为人八面通透,当然听出那人言外之意,居然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笑脸相迎,满是谄媚逢迎之色。 “卑职为您备了一份大礼。” “哦,有点意思。”那人正襟危坐,言语颇为高傲,“还是头一遭,有人在死牢给我送礼,我倒要瞧瞧,大半夜请我至此,到底什么礼这样金贵。” 越南天转身走到被捆绑的囚犯面前,拨开散落低垂的长发,在囚犯伤痕累累的胸前,赫然一枚狼头刺青。 “戍边番?”那人一眼认出刺青。 “几日前的元夜,大批铁勒精锐戍边番潜入长安城实施刺杀,贼乱至入城起便在卑职掌控之中,因为情况不明,卑职一直按兵不动,元夜当晚戍边番突然撤离,卑职命人擒获其中一人。” 那人似乎对这名囚犯很有兴趣:“刺杀?目标是谁?” “目标一共有四人,其中一人是卑职手下的掌狱捕快顾洛雪,剩下三人分别是流杯楼花魁聂牧谣,遣唐使团护卫羽生白哉,最后一人曾是大理寺狱的死囚,名叫秦无衣。” “戍边番倾巢而出,就为了刺杀四个无名之辈?”那人有些不解。 “关键在那名叫秦无衣的死囚身上,五年前被收押在大理寺狱,但此人却无任何文书记录,并且太后严旨,对此人不得审问,不久前,秦无衣被太后特赦出狱,并赐予紫金鱼符,奉命秘密调查近月来发生的妖案。” 那人身子微微一动:“太后让一名死囚调查妖案?” “卑职派人详加调查过此人,奇怪的是,秦无衣像是没有过去的人,不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份,好似关于秦无衣的一切都无人所知。” 那人若有所思片刻:“戍边番为什么要刺杀调查妖案的人,难不成戍边番与妖案有关?” “戍边番都是硬骨头,卑职费了很大的劲才让他开口,戍边番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因为妖案,而是宋开祺。” 那人换了一个姿势,一直捂着鼻尖的锦帕缓缓放下:“宋开祺已故一月有余,怎么会和戍边番牵扯上关系?” “这要从宋开祺奉旨秘密勘查龙眼说起,个中缘由卑职已经向您详加禀明,但却从戍边番口中得知了另一件事。”越南天在那人面前始终毕恭毕敬,“宋开祺在河道之下发现太宗命人修建的龙冢,宋开祺在凿毁龙冢后,擅自拿走太宗用来封镇龙眼的神物,以至于如今百妖祸乱长安,说到底就是失去了神物的庇佑。” “神物?什么神物?”那人越听越吃惊。 “此神物便是卑职要送给您的厚礼。” “你这一晚都在故弄玄虚,到底什么礼,直言道来。”那人有些不耐烦。 越南天埋头,声音凝重:“天下!” “放肆!” 那人一听这两字,身子不由自主一怔,拂袖起身气度非凡,越南天双腿一曲,神态谦卑跪于地上。 “你在本王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到底是何居心?” “卑职是豫王门生,对豫王忠心日月可鉴。”越南天埋首在地。 李旦面色阴沉,缓缓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一边拨弄扳指一边围着跪地不起的越南天走了一圈,停在他面前沉吟:“若不是念在这些年,你为本王鞍前马后,就凭你刚才所说那两字,本王就能诛灭你九族。” “豫王对卑职有知遇之恩,卑职生死与豫王前程相比,不足挂齿,若卑职之死能换来豫王帝业,卑职万死不辞。”越南天句句肺腑。 “混账东西,还敢在本王面前口出狂言,如若今夜之事传扬出去,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就是本王项上人头怕也难保全。”李旦怒火中烧,沉声呵斥后情绪稍微平复,“罢了,你虽无功但还算忠心,今夜之事,本王不予追究,只是你高居朝堂却不能审时度势,当今时局已定,本王何来帝业一说。” 越南天回禀:“卑职斗胆,豫王此言偏颇,在卑职看来,当今时局并不稳。” 李旦又围着越南天走了一圈,语气缓和了少许:“说来听听。” “妖乱京城,人心惶惶,太后严旨文武百官不得危言耸听,而皇上却秘旨宋开祺勘查龙眼,准备作法镇妖,可见皇上与太后并非一心,太后明意让三司调查妖案,又暗地里委派一名不知来历的死囚,由此可见,太后对皇上以及三司都不放心,长此以往,朝局势必动荡,而皇上与太后之间裂隙愈深,豫王取而代之的机会就越大。” “前几日,本王进宫觐见太后,听太后言语之意,对皇上颇为满意,并未如你所言,太后对皇上有丝毫成见。” “即便有,太后也不会让豫王有所觉察,太后唯一要做的就是维稳,豫王试想,当今皇上孱弱,远不及太宗与先帝,加之登基以来,任人唯亲,排挤老臣,大肆启用外戚,文武百官早就怨声载道,朝中还能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先帝托孤重臣裴炎,而裴相刚正不阿,多次触怒龙颜,皇上心中定是不悦,想要摆脱掣肘,皇上势必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可如此一来,就触动了太后的底线。 而在妖案一事上,皇上公认违抗太后旨意,坊间盛传,佛教魔王“六梵天主”将要降世,而太后便是魔王转世,皇上此举表面上是阻止魔王降世,实则是提防太后专权,林林总总都能看出,皇上已和太后站在对立面,卑职推测,这朝局恐怕会有大变。” 李旦沉默不语,一边拨动扳指一边细细思索,意味深长问道:“本王空有王爵之位,却无权无势,即便如你所言朝局大变,又与本王有何干系?” “卑职为豫王谋划了两条路。”越南天脱口而出。 “起来吧。”李旦双手背负在身后,“本王愿闻其详。” “第一条路,在卑职看来,皇上与太后之争,皇上必败无疑,前有章怀太子被废之事,太后手段可见非同一般,卑职如果没猜错,皇上怕是早晚要步章怀太子后尘,剩下的皇嗣中,能登皇极的唯有豫王。” 李旦冷笑一声:“谁登帝位,不是你猜,而是看太后怎么抉择,万一,万一不是本王呢?” “那还有第二条路。” “什么路?” “后宫不得干政,豫王独揽乾坤,何必要顾忌太后。” 李旦露出嘲讽之色:“论德性名望,本王不及六哥李贤,论权势不及七哥李显,他二人都不敢与太后分庭抗争,我又何德何能敢忤逆太后?” “豫王可还记得宋开祺从龙冢拿走的那件神物,此物正是卑职要送给豫王的大礼。” “说了一晚,那神物到底是什么?” “上古神物,山河社稷图!” “山,山河社稷图?!”李旦微微张开嘴。 “卑职原本也以为山河社稷图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现在看来,此神物的确存在,想必豫王也有听闻,太宗乃是九天应元雷生普化天尊下凡,率雷部二十四位天君,开创大唐盛世,山河社稷图便是天尊留在龙眼镇压妖魔的神物。”越南天言辞凿凿答道。 李旦震惊不已,神色惊诧喃喃自语:“世间竟然真有此等神物。” “秦无衣等人去过宋开祺府邸,戍边番以为他们得到了山河社稷图,所以才会全力追杀,目的就是为了将山河社稷图据为己有,豫王可能还有所不知,据传得山河社稷图者,得天下!” 李旦眉头一皱,惊诧慢慢被沉疑之色所取代:“戍边番是如何得知山河社稷图重现世间?” “卑职不知,但除了戍边番之外,近月来,突厥狼卫、回纥暗骑、吐蕃死士以及各地封王势力都秘密入京,试图沾指山河社稷图,问鼎天下,不日前,皇上下诏封江湖异士蓬锦为国师,卑职推测也应该和山河社稷图有关,至于太后……” “太后也意图得到神物?”李旦大惊。 “卑职不敢妄加猜测,但从太后密令秦无衣调查妖案的举动,或许能窥其一二,能被太后委以重任,可见秦无衣这人非比寻常,查妖案何必要任用一名死囚,除非太后要查的不想别人知道。” “能平定天下的神物,当然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这么多人探寻也未听闻过有山河社稷图的踪迹。”李旦偏头看向越南天,目光狡黠深邃,“你给本王备了礼,难不成你知道神物的下落” “卑职奉命调查妖案,宋开祺遇害当天,乔装打扮去过西市,期间在市内密会了一人,卑职派人秘查,获悉宋开祺将一物转交给密会的人,而此人随后驾车出城,途中遭遇不测,连人带车冲入河中,尸首被卑职秘密藏匿,在尸体身上没有收获,但却找到一面腰牌,能确定与宋开祺见面之人的身份。” 李旦忧心忡忡:“这么说,山河社稷图没在宋开祺身上?” “宋开祺定知神物的重要,断然不会随身携带,应该妥善收藏在某地,不过既然能确定与之会面人的身份,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山河社稷图。” 李旦突然笑了,对着越南天点点头。 “越公果然是八面玲珑,太后命三司会审妖案,查了一个多月没有半点眉目,你明明掌握了这么多线索,为什么一直瞒情不报?” “卑职天资愚钝,为官多年其他没学会,倒是学会了难得糊涂,太后若真倚重三司,便不会秘旨启用秦无衣,太后此举无疑是不希望三司真查出什么结果,卑职越是无能反而越能置身事外。”越南天跟着赔笑。 “本王还记得,先帝曾当着群臣夸你处事通透,面面俱到,在本王看来,你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李旦笑意斐然。 越南天头微微埋下,泰然处之:“豫王谬赞。” “你备的这份礼,本王收了。”李旦收起嘴角笑意,“既然你处处都为本王着想,想必已有全盘之计,以你所见,本王该如何做?” 越南天不假思索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话怎讲?” “眼下时局不明,豫王应韬光养晦,藏锋守拙,太后既然让秦无衣秘查妖案,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不如就顺水推舟,让他一查到底,卑职已安排将线索透露给顾洛雪,剩下的事让秦无衣等人去做,待到水落石出之际,豫王再坐收渔翁之利。”越南天对答如流。 “你考虑的甚为妥当,只是,只是有一点……”李旦似笑非笑,瞟了越南天一眼,意味深长问,“当世鸿儒顾恺元是你恩师,据我所知,这个顾洛雪和顾恺元渊源颇深,以你才智,肯定能想到,卷入妖案的人,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你都知道明哲保身,为什么还要把顾洛雪往火坑里推,日后,你打算怎么向你恩师交待呢?” “卑职只需要对豫王有交待,豫王不是说卑职不输西汉酷吏郅都,郅都为忠君侍主,能杀自己妻小,卑职为豫王帝业辜负恩师又有何难。”越南天头埋的更低,火光映照在他侧脸上,谦卑而恭敬,即便是背信忘义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出来,都能说的道貌岸然。 “本王阅人无数,若论奸雄之才,纵观满朝文武,唯你越南天独执牛耳,先帝怕是都对你看走了眼,堂堂治世能臣却屈尊三品。”李旦仰头大笑,从越南天身边擦肩而过时,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附耳低语,“若你能为本王献上山河社稷图,待到本王君临天下之日,便是你封侯拜相之时。”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七章 忆君一杯中 第二十七章忆君一杯中 不知何时起,院外的天空中总是有一只鹞鹰在盘旋,冬日的阳光在它漆黑的羽毛外镶上了金边,伴随着尖利而苍茫的叫声,掠过浩瀚天际,在身后留下一道绚丽的光晕。 鹞鹰停在不远处的高树上岿然不动,黄色的鹰眸外镶着一圈金丝,锐利的目光如同惊雷闪现,透出一股莫名的力量。 秦无衣隔窗望着那只鹰有些入神,落在羽生白哉眼里,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秦无衣就是那只鹰,有着相同的无畏、高傲和敏锐。 目光回到秦无衣裸露的身体上,那些横七竖八遍布全身的伤疤,似乎在提醒羽生白哉,面前这个男人有着和那只鹰一样的凶猛。 羽生白哉小心翼翼取下纱布,准备帮他换药,突然意识到,那些数之不清的伤痕,没有一道在秦无衣的后背上,可见在这个男人的信条中,永远没有畏惧,他从不会让敌人看见自己退缩时留下的后背。 “你轻点。” 秦无衣呲牙咧嘴回头瞪了羽生白哉一眼,羽生白哉无奈的苦笑,原来这个男人也有柔弱的时候,只是一直隐藏的很深,他的伤痛和真实只会留给他最信任的人。 “什么是山河社稷图?”羽生白哉好奇问。 自从那晚秦无衣撬开戍边番的口,聂牧谣和顾洛雪似乎对真相震惊不已,这几天来,再没人提及过妖案,羽生白哉很诧异,一副图为什么能让所有人如此忌讳莫深,入唐已有八年之久,四书五经早已烂熟于心,可回想所有研习的典籍中,都没有关于山河社稷图的记载。 秦无衣眉间微皱,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此图乃是上古神物,流传于坊间传说之中,据说此图是古神女娲以天地初开时的亿兆灵气铸炼而成,是为无上法宝之一。” 羽生白哉一愣,女娲是中土创世神,他当然听闻过这位古神的威名,却没想到山河社稷图竟然会是女娲的法宝。 “山河社稷图有什么神妙之处?” “此图可化生万物,宇宙洪荒、日月星辰、山川地脉、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尽在图中,仿佛另一个大千寰宇被收罗于图内,故名山河社稷图。”秦无衣端起酒杯,神色凝重答道,“从戍边番口中得知,此图原本是太宗秘留在龙冢,镇压世间妖魔,以庇佑大唐基业,宋开祺无意中发现神图,擅自带出龙冢,这才导致如今妖邪四起。” “上古神物重现而已,你为何如此忧虑?” “起初我是不信鬼神一说,可在宋家见到的金角妖龙,后来有亲眼目睹满天神佛降下天罚,可即便如此,也仅仅是妖邪祸乱一方,大不了斩妖除魔,可山河社稷图一出,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秦无衣仰头饮尽杯中酒,嘴里喃喃自语,“要知道,山河社稷图有无上神妙,可收尽千秋妖魅,平定万代江山。” “神图能收妖?!” “对。”秦无衣点点头,“这也是太宗将神图镇守在龙冢的原因,世间万千妖魅,都能被收入神图之中封印。” 羽生白哉眼睛一亮,忘了还在给秦无衣换药,手上力道太重,险些让伤口裂开,被秦无衣一脸嫌弃埋怨,羽生白哉一边道歉一边说道:“既然神图能收妖,只要能找到山河社稷图,岂不是就能阻止妖邪祸乱世间。” 秦无衣白了他一眼,露出嘲讽之色。 “我说的有错吗?”羽生白哉一脸无辜。 “神图是能收妖,但人祸危于妖祸。”秦无衣叹口气,神色凝重说道,“世间多几只妖魅不足为惧,真正的祸事在后面那句“平定万代江山”上。” 羽生白哉挠挠头,还是一头雾水:“收尽妖邪,百姓安居乐业,世间歌舞升平有什么不好?” “哎。”秦无衣摇头苦笑,瞟了一眼羽生白哉腰际的影彻刀,“你心如莲,淤泥不染,若入空门定能成为悲天悯人的高僧,只可惜你刀上纹饰注定你难逃这红尘俗世,你入唐八载所学,加在你腰间双刀,不是让你慈悲济世,待你东渡归国,一生都会被两字所困。” “哪两字?” 秦无衣缓缓斟酒,抬头与之对视:“天下!” 羽生白哉一怔。 秦无衣深吸一口气:“铁勒的戍边番都知道山河社稷图重现,可想而知这消息已不是秘密,让我查妖案的那人恐怕也是为了此图,如今京城内波涛暗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些人眼里不会在乎有几只妖邪,他们能看见的只有谁主江山。” “平定万代江山……”羽生白哉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们不会在乎妖案,而是想将山河社稷图据为己有,从而问鼎天下,到那时……” “到那时便烽火连城,尸横遍野,妖祸只能残害人命,但人祸的贪婪却能带来人间地狱。”秦无衣接过羽生白哉的话,忧心忡忡说道。 羽生白哉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到山河社稷图的下落,否则后患无穷,倘若落入乱臣贼子手中,势必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唯一知道山河社稷图下落的只有宋开祺,如此看来,他密奏的密折内容应该就与神图有关,可是无法知晓他在西市密会的到底是谁,这条线索已断,想要追查神图下落谈何容易。” “线索也没全断,至少我们知道宋开祺将密奏典当,洛雪顺着这条线,正在排查长安城内每一间质库。” “城内质库上千所,逐一排查无疑是大海捞针,不过这倒是符合她性子,可惜我只有三月期限,怕是没时间等她一一核查。”秦无衣说到这里,探头向院中张望,没瞧见顾洛雪身影,“她又去城里调查质库了?” “今天没有,大理寺一大早就派人来传话,让洛雪立刻赶回,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羽生白哉帮秦无衣涂抹好伤药,欲言又止,“有,有件事……” 秦无衣:“什么事?” 羽生白哉嘴张合了半天也没说出话,像是要说的事让他难以启齿,见秦无衣一直看着自己,埋头避开秦无衣视线。 “再换两副药,伤差不多就好了,但箭上倒刺伤了筋骨,短时间内千万别运力。”羽生白哉一边帮他包扎一边说道,“外伤易治,内伤难调,要记得按时喝药,我怕你忘了,药都给你备好,每天一副,小火熬制……”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无衣端起酒碗,不耐烦打断他。 羽生白哉停下手中动作:“新帝已下旨,召见遣唐大使觐见。” 酒杯悬停在嘴边,秦无衣先是一愣,很快在嘴角泛起不舍的笑意:“你要归国了,什么时候走?” “明日。” “这么快。”秦无衣笑的言不由衷,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失落袭来,生怕被羽生白哉看出来,努力让自己笑的畅快,“难得听到一件好事,在异国他乡八年,想必你早已归心似箭。” “你卷入妖案,我本该留下助你一臂之力,但我身为使团护卫,护送使团归国责无旁贷,我……” “你能帮我的就是带走牧谣,她性子烈,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别再让她返回中土,你怕是要背负骂名。”秦无衣打断羽生白哉,为他斟满一杯酒,“无衣身无长物,临别无物所赠,我身上有伤,明日就不去送你,你我一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就以此杯为你践行,故人万里外,忆君一杯中。” 秦无衣笑的惨然,突然发现还有让自己害怕的事,他竟然不敢去送羽生白哉,离别的惆怅会让他分不清,到底是伤口痛还是孤寂的心痛。 曾经体验过一次,让秦无衣万劫不复,自此,他再也不敢去尝试。 “我带走了牧谣,你和洛雪怎么办?”羽生白哉端杯不饮,“我是异乡人,不在乎这大唐天下纷乱,但在意朋友安危,不如你随我一同东渡。” “我有心愿未了。” “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使命,亦如你需要肩负起影彻上的纹饰,而我,而我需要弥补自己的亏欠,在我了却心愿之前,是不会离开这里,至于洛雪,你不用担心,我会护她周全。”秦无衣举杯相碰,洒脱不羁笑言,“还当我是朋友,就什么也别说,来,满饮此杯。” 羽生白哉看见秦无衣笑意中的坚毅和决绝,知道多说无益,烈酒入喉,驱散冬日寒凉,却驱不散那抹离别愁绪。 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站起身穿好衣衫,拿在手中的是麟嘉刀:“我曾起誓,此生不会再让麟嘉刀出鞘,所以才用铁汁浇铸,最后一战,怕是不能如你所愿,无衣视你为挚友,绝无轻贱之意,还望你能见谅。” “不用。”羽生白哉回答的干脆。 “不用?”秦无衣反倒是吃惊,“与我一决高下是你的执念,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你难道想带着这个遗憾返回故里?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伤势,你放心,君子之约,无衣定当全力以赴。” 羽生白哉淡笑:“胜负已分,何来执念一说。” “已分?”秦无衣一脸茫然,“什么时候?” “六年前,你心无旁骛,手中麟嘉刀神鬼莫敌,白哉输的心服口服,可如今,你有太多羁绊,你连戍边番的连弩都躲不开,又岂能躲开我的刀。”羽生白哉表情诚恳,与秦无衣对视,直言不讳,“现在的你,已经不是我对手。” 秦无衣爽朗一笑,丝毫不在意输赢高下,能避开和羽生白哉的对决,让他在心里长松一口气,或许羽生白哉说的没错,心中有了太多羁绊,以至于秦无衣始终都在逃避这场对决,不是因为输赢,而是他已经无法向六年前那样,毫无顾忌的与朋友生死相拼。 “这次见你,感觉你变了很多。” “瘦了。”秦无衣低头倒酒,又一次关上心扉,“牧谣也说我变瘦了,在死牢关上五年,谁都会变瘦。” “六年前,你就如同这把麟嘉刀,锋利尖锐,冷酷无情,你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刀。”羽生白哉注视着秦无衣,最后一次,他决定不再去附和秦无衣的回避,“现在的你,也和麟嘉刀一样,只不过同样被浇铸,我看不见你的锋芒,但却能看见你的柔情,所以你躲不开连弩,因为你有感情,这让你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秦无衣手抖动一下,酒溅落在桌上,稍纵即逝的凝重,很快就被玩世不恭的微笑取代:“我当你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却骂我不是人,你说,我到底像刀还是像人?” 羽生白哉没有笑,他更喜欢现在的秦无衣,但偏偏他被卷入妖案,连弩都躲不开的人,又如何去面对险象环生的真相,如果非要羽生白哉去选,他宁愿秦无衣还是六年前那把无坚不摧的刀。 羽生白哉没有回答,举起酒杯:“前路艰险,珍重!” 秦无衣点点头,举杯的手却没之前那样稳:“珍重!” 门被重重推开,聂牧谣身形敏捷冲了进来,见到举杯的两人,脸上写满猜疑,视线在房里搜寻一圈,坐在椅子上来回打量秦无衣和羽生白哉。 “你干什么?”秦无衣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 “大白天喝什么酒?”聂牧谣一脸嫌弃,死死盯着两个男人脸上,似乎是想要看出什么端倪,“自从上元节后,你们回来就不对劲,两个大老爷们整天鬼鬼祟祟关在屋里,你们……” 聂牧谣说到一半,余光瞟见秦无衣还未系好腰带的衣衫,顿时瞪大眼睛:“你们,你们该不会……” 羽生白哉一脸坦荡:“我们怎么了?” “不对,在屋里怎么会要一股药味?”聂牧谣精明,凑到两人身上闻了闻,距离秦无衣越近,药味越浓,“你受伤了?!” “什么鼻子,明明就是酒味。”秦无衣敷衍过去,生怕被聂牧谣闻出来,手一斜,故意将酒洒在身上。 聂牧谣满是狐疑,刚想细问,就看见顾洛雪急匆匆跑进来。 “妖,妖案有进展了。” 聂牧谣的注意力从秦无衣移到顾洛雪身上:“你查到宋开祺典当的质库了?” “不是这件事。”顾洛雪气喘吁吁说道,“赫勒墩说过,宋侍郎在离开西市前,曾把当票交给了一辆马车上的人,后来这辆马车在城外河里被找到,但却没发现车夫和车上人的尸首。” 秦无衣:“你之前调查过那辆马车,可既然找不到车上的人,也无从查起啊。” “就在今天,大理寺找到了尸首,因为在水中浸泡一月之久,尸体严重腐烂,从尸体身上也没有发现当票,不过发现了这样东西。” 顾洛雪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块牙牌,看质地是象牙雕刻而成,上有如意头,周边刻有水波纹,正面阴刻瑞兽玄龟,背面是兵部统兵印。 秦无衣拿在手细看片刻:“这是兵部颁发的腰牌,用于出入京城各个城门,有此腰牌,宵夜不禁,各门禁能畅通无阻。” “这种腰牌规制很高,须有吏部甄选名额,再呈报给皇上批阅,最后由兵部授予,但大唐传国至今,颁发给官员的腰牌不胜枚举。”顾洛雪点点头说道,“不过,每个被授予腰牌的官员在吏部都有名册,只需逐一依据名册核实,便能确定这面腰牌的主人。” 羽生白哉看着腰牌,神色大变:“不用核实。” “为什么?”聂牧谣诧异问。 羽生白哉从身上拿出一面腰牌,竟然与秦无衣手中的一模一样。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腰牌?”顾洛雪大吃一惊。 “腰牌以材质区分官品和官职,象牙是授予番邦使节,水波纹是专门用于东瀛遣唐使团。”羽生白哉表情凝重疑惑,“遣唐使团一共有两面这样的腰牌,我有其中一面。” 顾洛雪连忙追问:“另一面是谁持有?” 羽生白哉舔舐嘴唇:“遣唐大使,沢井贤太。”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八章 客卿 第二十八章 客卿 鹞鹰翱翔于天际,展开的双翅将云层划成朵朵破絮,金黄色的鹰眼透过重重云霭,俯瞰着那辆疾驰入城的马车。手机端 聂牧谣撩起车帘,视线透过缝隙追逐着那只鹞鹰的踪迹,尖脆的鹰鸣传来,让聂牧谣有些心烦意乱,好似莫名的熟悉,绞尽脑汁回想,却无法追忆到源头,只依稀还记得,在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中,也有一抹金色的流光划过天际。 放下车帘,发现秦无衣正看着自己,慵懒的目光却有着鹰瞵般的犀利。 聂牧谣惴惴不安说道:“有只鹞鹰跟着我们。” “哦。” 秦无衣应了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抚摸着绿豆,兴许是觉察到天敌的出现,绿豆吓的躲在秦无衣怀中不敢出来。 聂牧谣郑重其事:“自从住进曲江的宅院,这只鹞鹰就出现。” “哦。” 聂牧谣踢了秦无衣一脚:“外面那只鹞鹰天天跟着我们,你就不觉得有问题?” 秦无衣缩了缩腿,尽量离聂牧谣远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管天管地,总不能连一只飞禽也想管吧,再说你管的了吗?天高任鸟飞,它又没碍着你什么事。” “我,我好像见过这只鹰。”聂牧谣又探出头凝望。 秦无衣哭笑不得:“废话,谁还没见过鹰啊。” 聂牧谣白了他一眼,戳了戳身旁的顾洛雪:“你就没留意到,这只鹰有些不寻常吗?” “是不寻常。”顾洛雪有些恍惚。 “你也看出来了。”聂牧谣像是终于找到知己。 顾洛雪若有所思点头:“是啊,既然腰牌是属于遣唐使团,难不成在河里发现的尸首是大使?!” 聂牧谣揉了揉额头,发现马车里除了她,根本没人在乎外面那只鹰。 羽生白哉自从上车就默不作声,摇头说道:“不会是大使,前段时间我还见过他。” “如果不是大使,那为什么腰牌会在另一个人身上?”顾洛雪疑惑不解。 “唐律规定,百官不得入市,对番邦使节限制更严,若发现会被苛以重罪,大使应该是委派亲信前往,将腰牌交予亲信便于出入各个门禁。”秦无衣一边安抚绿豆一边说道。 “这样解释也说的通。”顾洛雪点点头,但眉间疑色还是没舒缓,“可不寻常的是,宋侍郎当时身上带着密奏,为什么会去西市密会一位无足轻重的番邦大使呢?” “无足轻重?”聂牧谣笑出声,“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堂堂客卿在你口中竟然只是无足轻重之辈。” “客卿?!”顾洛雪一惊,按官职,客卿是大唐授予番邦人的最高殊荣,“牧谣姐认识大使?” “你来长安时日不多,还没听闻过这位异国客卿的风闻。”聂牧谣依靠车栏,指向羽生白哉,“你该问他才对,还有谁比他更了解。” “大使入唐之后,除了使团里的人,很少有人称呼他本国的名字。”羽生白哉双手环抱在胸前,腰挺的笔直对顾洛雪说道,“你没听闻过大使也很正常,不过他另一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什么名字?” “章英纵。” 顾洛雪赫然一惊:“安南都护,章英纵!” “大使入唐后,被派往国子监太学,攻读中土礼法典籍,因天资聪敏,勤奋好学,随大唐士子参加科举考试,高中进士,被先帝誉为英秀良才,纵横捭阖,并取英纵二字为其赐名,亲封为常侍安南都护,留朝为官。”羽生白哉娓娓道来,“立朝以来好学不倦,孜孜不怠,深得先帝赏识,备受厚遇,官至客卿。” “章英纵好乐器,尤擅横笛,闲暇之余常去曲江游船吹奏,每每同船的便是宋开祺。”聂牧谣如数家珍,在一旁说道,“宋开祺弹得一手好琴,颇有古风神韵,两人以乐会友互为知音,被称为琴笛双杰。” “这么说起来,宋侍郎与大使不但认识,而且还是莫逆之交。”顾洛雪恍然大悟,但表情还是充满疑虑,“宋侍郎应该是想把密奏交由大使保管,可,可宋侍郎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聂牧谣也疑惑不解:“是啊,宋开祺既然写下密奏,当然是想上呈给太后,而且密奏上极有可能是关于山河社稷图的事,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交给章英纵是何意?” 秦无衣突然抬起头问羽生白哉:“新帝明日召大使觐见?” 羽生白哉刚点头,也瞬间反应过来:“宋侍郎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密奏根本送不到太后手里,但……” “但章英纵可以!”秦无衣嘴角微微上翘,“他作为遣唐大使,归国前必定要向新帝递交国书,然后还要去觐见太后,宋开祺是希望他能将密奏代呈。” 顾洛雪眉宇舒展,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密奏还在大使手中,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提前找到山河社稷图。” 羽生白哉和秦无衣神色却刹那凝重,宋开祺留下的密奏无疑是道催命符,京城之内不知道潜伏着多少势力对神图虎视眈眈,倘若知晓神图的线索在章英纵手中,肯定会对其下杀手。 想到这里,羽生白哉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马车飞驰入了鸿胪客馆,典客署在这里设置藩客驿站,入唐使节团均客居于此,其中以东瀛遣唐使规模最大。 还未等马车挺稳,羽生白哉急匆匆跳下车,使团客馆里摆满各种箱货,忙忙碌碌出入的人正有条不紊搬运,坐在门口录事仔细清点后登记在册,然后命人装车封存,秦无衣来回扫视,箱中所装大多都是中土典籍和使团入唐后所收集的文化、风俗、制度以及技术等文献,还有一些采购的瓷器和乐器。 羽生白哉心急如焚,加快脚步径直向客馆里走,聂牧谣嫌这里灰尘太大,沾染到她那身名贵的狐裘,手里丝锦轻掩在鼻尖跟在最后,还未进客馆,形细而色淡的青黛眉就微微皱起。 拉住前面的顾洛雪,低声细语:“看出什么了吗?” 顾洛雪心里只想着妖案,被聂牧谣这么一问,立即警觉起来,手按在剑柄上:“牧谣姐,有什么不对?” 聂牧谣按住她的手:“别一惊一乍的,鸿胪客馆紧挨着皇宫,由左右卫把守,有丁点异动,便会被数千兵甲团团包围,除非是真活腻了,否则没人敢在这里行凶。” “那,那你看出什么了?”顾洛雪长松一口气。 聂牧谣视线扫过那些遣唐使团的人,不管是搬运货物的普通工匠,还是身有官职的录事,前一刻所有人还有条不紊忙碌,可羽生白哉一出现,这些人全都放下手中的事,静立一侧,羽生白哉所过之处,就连录事也起身埋头。 弯腰鞠躬是东瀛人的礼节,深入每一个东瀛人的骨髓,他们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民族的谦逊和礼仪,只是聂牧谣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对身为护卫的羽生白哉如此恭敬。 聂牧谣回头去看秦无衣,相信以他的敏锐也会觉察到这个细节,却看见秦无衣站在身边,依旧一副慵懒的神情,正用指头逗着掌心中的绿豆。 聂牧谣有些失望的叹息,感觉秦无衣远没五年前那般锐利。 跟进客馆,从里面迎出来的是遣唐副使,和其他人一样,在见到羽生白哉那刻,副使脸上的恭敬没有半点做作,只是还没等他腰弯下去,羽生白哉急切询问:“大使何在?” 副使用异邦语回答,回答内容让聂牧谣等人听的一头雾水,不过见羽生白哉表情有些缓和,猜想应该是好消息。 “大使今早还来过,交代了货运以及启程事宜后才离开。”羽生白哉告诉大家。 顾洛雪心思缜密:“大使什么时候回来?明天就要进宫面圣,在这期间必须确保大使安全。” 羽生白哉继续与副使交谈,没说几句神色有异。 聂牧谣在旁边追问:“有什么不妥?” “大使已经接连两晚夜不归宿,副使说大使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今晚也不会回客馆。”羽生白哉回答道。 顾洛雪:“大使入唐多年,官至客卿,即将离唐归国,想必会有很多高朋宴请,夜宴上鱼龙混杂,守卫远不及客馆森严,大使独自滞留在外怕有风险。” 副使似乎能听懂唐语,并没太多忧虑之色,凑到羽生白哉耳边低语,嘴角笑意暧昧,羽生白哉听到一半,神色惊讶看向副使:“东瀛歌女?!” 副使点头。 羽生白哉脸色愈发凝重:“大使可带护士前往?” 副使摇头。 羽生白哉顿时勃然大怒,与生俱来的淡泊温婉荡然全无,拧住副使衣领,手臂上青筋暴露,双目溅火沉声怒斥:“你身为副使,应时刻督促大使行则,大使一言一行皆系本国荣辱,你明知大使纵情声色,放浪形骸,非但不劝阻反而任由他极情纵欲。” 副使被重重推倒在地,面色惶恐跪地不起,顾洛雪和聂牧谣都被羽生白哉气势所震,再环视客馆内,所有人使团里的人,悉数曲膝跪地,这让顾洛雪和聂牧谣面面相觑,再看向羽生白哉,那个在她们眼里明明憨直固执的护卫,脸上的神色见竟然多出一分睥睨天下的霸气。 只有秦无衣还泰然处之,沉声询问跪在地上的副使:“大使现在人在何处?” 副使战战兢兢答道:“升道坊西南,有一座黑瓦红柱的宅院,大使就在里面。” 秦无衣听完转身上车,让车夫立即赶往升道坊,聂牧谣与顾洛雪瞟着靠窗的羽生白哉,一时间不敢与之答话。 车外寒风凛冽,秦无衣打了一个哆嗦,全身缩成一团,随口问道:“我听你提到东瀛歌女?” “副使说前几日长安来了一位东瀛女子,能歌善舞,而且有倾国之貌,大使与之一见便神魂颠倒,那女子在城中有一处宅院,大使终日留宿于女子宅院中,夜夜笙歌流连忘返。”羽生白哉剑眉深皱答道,“使团事务荒废多日,我因为调查妖案留在曲江,没想到竟然会出如此纰漏。” “男欢女爱也是人之常情,大使即便真是天资英纵,聪明好学,可说到底他终究也是个男人,背井离乡这么多年,难得遇上一位动心的故国红颜,纵情声色也在情理之中,你又何必如此介怀。”秦无衣一边说一边指着坐在对面的顾洛雪和聂牧谣,“她们被你吓的都不敢说话了。” 羽生白哉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失态,连忙向她们道歉。 聂牧谣来回想想刚才的事,始终感觉哪儿不对劲,偏头看了羽生白哉很久:“使团的人干嘛那么怕你?” “怕吗?”羽生白哉一本正经反问。 “堂堂遣唐副使在你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你说呢?”聂牧谣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身子凑到他面前,“你,你真是护卫?” 羽生白哉一时语塞,下意识看向秦无衣。 “他身为护卫,大使如果有什么差池,他难辞其咎,副使估计也担不起这个过失,所以才会忌惮他吧。”秦无衣在旁边帮忙解释,然后对羽生白哉笑了笑,“我猜的对吗?” 聂牧谣瞪了他一眼:“谁问你了。” “对,就是这样的。”羽生白哉点头附和。 顾洛雪嘟起嘴在旁边抱怨:“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就算大使不该沉迷女色,但你也不能那样训斥副使,怎么说你也只是一个属下,亏你还熟读九经,怎能尊卑不分。” “这事有蹊跷,大使向来洁身自好,绝对不是贪图女色之人,出使之前,大使在故国已有妻小,而且两人情深意重,入唐这么多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羽生白哉摇头解释,“大使眷恋乡土,多次请求归国,先帝将其视为栋梁,始终拒绝归国一事,并赐下美女任由大使挑选,意在让大使娶妻纳妾留在大唐,但大使不为所动,婉拒圣意,而突然出现在长安城的东瀛歌女,短短数日就让大使魂不守舍,这才是真正让我担心的地方。” 马车停在升道坊门口,宵禁已到,坊门兵甲前来查验,羽生白哉亮出腰牌,并向兵甲询问西南宅院,守门兵甲满脸疑惑,回想良久也不知道坊内有黑瓦红柱的大宅。 众人只能驾车驶向西南角,升道坊位于长安城南面,由于地处偏远,虽时有居者,却烟火不接,坊间道路也崎岖难行,入夜后,街道两边更是少见灯火,顾洛雪依窗望去,竟然还能看见座座无主孤坟和荒芜的墓墟。 前方传来马惊厥的嘶鸣声,任凭车夫如何鞭打,马匹只在原地踏蹄不肯再向前半步,秦无衣下车,轻拍马背安抚,环视四方,一片漆黑不见人烟,马夫战战兢兢不敢再前行,众人只得徒步向前。 越往西南越荒凉,聂牧谣低声抱怨,那位有倾国之貌的东瀛歌女,怎么会住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 半柱香功夫,大家停下脚步,道路了尽头将众人带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院,与萧条而荒芜的四周格格不入,顾洛雪前去扣门,许久也没听到有人回应,轻轻一推,发现大门竟然是虚掩。 顾洛雪迈步跨过门槛,却未看见脚下那条细细的蛛丝,晶莹柔软的蛛丝在顾洛雪脚面被绷紧,断开的那刻,一阵夜风袭过庭院,屋檐上那副风铃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像是在通知宅院最幽深处的主人。 铃声回荡的刹那,门口的灯笼里摇曳出火光,红色的烛光照亮了大门上的匾额。 御神宅。 灯笼一盏盏神奇的亮起,井然有序的向庭院深处蔓延,也渐渐勾画出整座庭院气势磅礴的轮廓,顾洛雪和聂牧谣站在门口看的啧啧称奇,就连秦无衣都露出惊讶之色。 羽生白哉望着宅院出神,黑瓦红柱的院落,里面的一砖一瓦都保留着东瀛风格,甚至让羽生白哉有种回到故土的错觉,入唐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长安城内还有这样的宅院。 悠扬的笛声从院落最深处传来,伴随着女子宛若灵雀般的欢笑声,众人纷纷收回目光,向声音的方向望去,那笛声与笑声如此悦耳,交汇在一起犹如天籁。 落在秦无衣耳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阴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是萧杀的黑暗,将整座庭院衬托的异常光耀醒目,秦无衣拉开衣领,将绿豆放回到怀中,等手拿出来时,手中已多了那把麟嘉刀,转身时看见羽生白哉,之前还扣在影彻上的手低垂,如同仰视神明的信徒,惊诧和茫然渐渐被肃穆的谦卑所替代。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十九章 御神宅 第二十九章御神宅 聂牧谣和顾洛雪踌躇不前,想等秦无衣定夺时,羽生白哉已迈入宅院中,御神宅的格局与中土建筑有异,首先映入眼帘是巨大的参天古木,即便在寒冬,古木也郁郁苍苍,枝繁叶茂,手臂粗大的树根半露半掩在地面,盘根错节相互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张编织的巨网。 最前面的羽生白哉始终微微埋着头,向前的每一步都能看出他的发自肺腑的虔诚。 众人跟在羽生白哉身后,从古木中穿行而过,前方出现一潭池水,秦无衣回望身后,来时的路已被树木所遮挡,在心里暗暗诧异,在外面看这座宅院,虽说宏伟不凡,却没曾想到里面竟然这么大。 池水前是开字形的门梁,有些像中土的牌坊,但样式简单古朴,柱子被漆染成朱红色,两边飞檐翘起,仿佛一只展翅的鸟。 顾洛雪来回张望,神情惊讶:“好奇特的宅院。” “这不是宅院。”前面的羽生白哉没有回头,表情依旧庄严肃穆,“这是神社,在我故国,百姓认为天地万物,即便是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所有死去的英灵,皆可成为神灵,而神社就是供奉神灵的地方,如同中土的寺庙一样神圣。” 聂牧谣诧异:“长安城内,几时建有东瀛的神社?” 秦无衣似乎对眼前的门梁很感兴趣:“这个有什么用?” “这叫鸟居。” 羽生白哉解释,鸟居就是结界,在东瀛的传说中,鸟是人灵魂的化身,不能让鸟飞入神社,因此,鸟居成为人界和神界的划分之门。 听到这里,秦无衣想到那只一直如影随形的鹞鹰,在远处树枝上看见那只鹰的身影,竟然真的没有飞进神社。 羽生白哉在鸟居前鞠躬示礼,告诉大家,只要走进鸟居,便是神灵所居的神界,不能走正中间,因为那是神灵进出的通道。 聂牧谣与顾洛雪见羽生白哉如此虔诚,也心生对神灵的敬畏,从偏门跨过鸟居,秦无衣却走了中间,本就不信鬼神,更别说是异国神灵,羽生白哉口中的神社鸟居,在秦无衣看来,与草市的牌坊无异。 走进鸟居就到池水边,池中无桥,镶在水中的木桩通向池水彼岸,水面有层层白雾萦绕,透过飘散的雾气,见到团团青翠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严冬时分,荷叶间竟有朵朵晶白如玉的荷花盛开,花心金蕊送香,普薰十方。 夜风轻拂,身后古木哗哗作响,澄清晶莹的莲池微微荡起涟漪,秦无衣迈步走过木桩,脚下步步生莲,如登极乐神土。 穿过莲池便见蜿蜒向上的石阶,两边树木开满红叶,与红烛的灯火相得益彰,将参道映成深厚的火红色,伫立两侧的石桩上雕刻有动物,依稀能辨认出狐狸、犬、兔子等。 羽生白哉告之大家,这些动物雕刻是神使,用于守护神社,除邪气,雕塑造型奇特,秦无衣不免多看了几眼,与中土寺庙中供奉的神像不同,少了几分狰狞,眉目之间更多是慈悲柔和,神使掩映在血红色的光晕中,秦无衣怎么看都感觉很妖异。 众人在台阶的尽头见到高耸的楼宇,每一座都庄严华丽,各栋之间用红色的回廊相连,将富丽堂皇的正殿拱卫其中,羽生白哉神色愈发恭敬,径直走到刻有“净心”二字的水壁边,用放在一旁的木勺,舀水清洗双手,动作缓慢而仔细。 通往正殿的回廊前站在两名东瀛女子,身穿白色上衣和红色绯袴,裙底露出红纽草履,乌黑亮丽的秀发用白色檀纸包裹,外面扎上麻线,给人感觉神圣无垢。 不同于大唐女子的直率豪迈,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内敛含蓄的温柔,微微欠身,迎送走入回廊的众人。 羽生白哉告诉大家,前面带路的女子被称为御神子,是神社里以舞奉神,并祭祀社稷山川,负责洁净和祝祷风调雨顺的人,在东瀛极受百姓敬重,秦无衣没去留意她们容貌,始终盯着前面女子的衣衫,看不见她们的手和脚,整个人像是悬浮在地上。 来到正殿大门,羽生白哉取下腰间双刀,毕恭毕敬送到御神子手中,扶膝跪拜后才推门而入,顾洛雪迟疑了一下,出于对羽生白哉的尊重,也想卸下月渎,却被身后的秦无衣拦住,不由分说将她推进正殿。 羽生白哉走在前面,好似忘了随行的其他人,宽敞的正殿里陈设简朴,最里面被竹帘隔断,隐隐约约见到有一女子身影,女子身旁的男人穿着唐服,悠扬婉转的横笛声就是从里面传来,想来,那男人就是大使。 御神子站在竹帘两侧,羽生白哉先深鞠一躬,然后摇响垂铃,清脆的铃声在殿中回荡,接着神色极其虔诚恭敬跪拜在地。 秦无衣的视线落在竹帘上的纹饰,与羽生白哉刀上的纹饰一样,东瀛人敬畏万物之灵,每一座神社都供奉着不同的神灵,秦无衣暗自猜想,眼前这座神社想必和羽生白哉家族有莫大的关系,所以才会让他如此谦卑。 顾洛雪和聂牧谣站在一侧相互对视,神社里的一切让她们很新奇,但不约而同感觉到,羽生白哉自从迈入神社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神灵的敬畏,他没有了之前的机敏,身体也不及以前轻盈,混沌的目光迟钝凝重。 “不净之人,身带凶器踏足神居,凡垢污秽,亵渎神灵,你家族世代受神荫庇佑,如今,愚狂之徒践踏神社,藐视神威,该当如何?”竹帘后传来女子虚无缥缈的声音。 羽生白哉脱口而出:“参神不敬,应受天罚。” “逆神当诛,许你代天降罚。”女人声音透过竹帘,威严无匹。 羽生白哉起身,旁边御神子递上影彻,羽生白哉毫不犹豫接过,低垂的头缓缓抬起,聂牧谣和顾洛雪赫然一惊,他的双瞳竟然变成血红色,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杀气。 “白哉!”聂牧谣拉着顾洛雪一边后退,一边大喊。 可羽生白哉充耳不闻,好像除了竹帘后神的声音外,他什么也听不到,血红双瞳透着阵阵寒意和怨恨。 “退后!”秦无衣觉察到不对劲。 她们刚退出一步,羽生白哉身形快若闪电,顷刻间已欺身上前,手中影彻随即挥刀而出,刀身映照烛火灿灿生辉,一抹流光在殿中乍现。 羽生白哉的刀法以刚猛见长,刀术朴实严整,劲力充实流畅,但速度和反应同样惊人,在曲江的宅院,聂牧谣和顾洛雪都与羽生白哉有过交手,那一次他因为是想逼秦无衣拔刀,出手时并为使出全力,而这次,刀一出鞘便是致命的杀招。 聂牧谣见退无可退,袖子闪出无常鞭,双鞭灵动,鞭势奇雄缠向羽生白哉手腕,一旁的顾洛雪也径直迎入刀光之中,她被羽生白哉一刀斩断过宝剑,深知他刀势的威力,再不敢去硬接,只听一声龙吟,月渎出鞘,银灰剑身犹如月辉漫地,瞬间夺了满殿灯火的颜色。 顾洛雪剑招轻盈,即便遭遇突袭也临危不乱,见聂牧谣的无常鞭去缠羽生白哉手腕,猜到她是想要夺刀,剑锋一转,月渎剑光直刺羽生白哉双目,一旁的秦无衣看的真切,顾洛雪是担心伤到羽生白哉,想用月渎倒影的剑光逼羽生白哉视线受阻。 岂料双瞳血红的羽生白哉竟然对刺眼的剑光丁点反应也没有,手中影彻不停,只攻不守,短短一瞬,接连挥出三刀,先是击落聂牧谣的无常鞭,第二刀直取聂牧谣胸口命门,等顾洛雪的月渎袭至,羽生白哉拔出腰间短刀,第三刀稳稳挡开月渎。 这三刀的刀法精湛至极,不管是刀势、力度还有方向都衔接的炉火纯青,好似她们还没出手,羽生白哉已快人一步,猜透她们的意图,聂牧谣和顾洛雪一愣,没想到羽生白哉反应如此迅捷,只有身后的秦无衣知道,这并不是羽生白哉的反应,而是他的速度,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她们二人的招式在羽生白哉面前就显得破绽百出。 好在聂牧谣机敏,见一击不中,先是避开羽生白哉的杀招,身形不停,手中双鞭再次抖出,如若是平时应敌,无常鞭当攻对方要害,聂牧谣也顾忌会击伤失常的羽生白哉,双鞭攻向他下盘双腿。 顾洛雪剑招受阻,却与聂牧谣心有灵犀,剑尖一挑,不守反攻,想要逼迫羽生白哉无暇分心去抵挡无常鞭,顾洛雪剑术本就高超,又得神兵月渎,更是如虎添翼,旋身舞剑,剑招柔锐如流风之回雪,借月渎之辉舞出一片灿烂光幕,宛若璀璨群星至星河而落。 羽生白哉本该回刀招架顾洛雪攻到面前的剑招,但他的反应让秦无衣都大惊失色,羽生白哉依旧只攻不守,长刀挑开聂牧谣双鞭,短刀犹如獠牙般直刺顾洛雪咽喉。 这招叫“牙突”,如同发怒的大象,用尖锐的獠牙突刺敌人,此招势大力沉,石破天惊,但让秦无衣惊讶的是,羽生白哉与顾洛雪太近,他即便能刺中顾洛雪要害,但顾洛雪手中月渎也会穿透他胸膛,羽生白哉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为了击杀面前的二人,甚至连自己性命都不顾。 羽生白哉的招数反让顾洛雪不知所措,她本想是逼退他,见羽生白哉不管不顾,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安危,而是害怕他被月渎所说伤,连忙硬生生转了剑锋,聂牧谣也为之一惊,两人的动作骤然停止。 她们一停,却让自己胸前要害悉数暴露在羽生白哉面前,羽生白哉出手快若龙卷,双刀一左一右同时挥洒而出,刀势如虹,刺眼的刀芒与殿中烛火融为一色,宛如银龙啸天,阵阵杀意铺天盖地向她们二人席卷而来。 顾洛雪和聂牧谣因为担心羽生白哉安危,出手本来就有诸多顾忌,方才两人突然中断招数已乱了方寸,来不及重新架招,两人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千钧一发之际,秦无衣深知羽生白哉这一刀的威烈,跨步上前将二人拉了回来。 峥! 影彻在殿中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流光。 一缕青丝从稍纵即逝的光晕中飘落,顾洛雪低头见到颈边被刀气斩断的秀发,站在秦无衣身旁瞪大眼睛噤若寒蝉,倘若慢一瞬,被斩开的就是她的咽喉。 聂牧谣持鞭的手低垂,狐裘肩上裂开一道口子,丝丝殷红慢慢渗透出来,浸染在白色的裘毛上分外醒目,像是在雪林盛开的朵朵梅花,但她目光中始终没有愤怒,充斥着惊讶和忧虑,她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个会洗掉所有床被,会做美味可口饭菜,会在酒醉后跳滑稽舞蹈,笑起来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男子,会突然拔刀相向,以死相拼。 秦无衣也不相信,沉声大喊这羽生白哉的名字,可仍然得不到他任何反应,来回看看顾洛雪和聂牧谣,心里充满惊诧,以他对羽生白哉刀法的了解,瞬间出手的羽生白哉绝非是她们两人能抵御,即便两人合力也毫无胜算,何况羽生白哉刀刀都是杀招,按理说,即便自己出手营救,她们也躲不开羽生白哉的最后一刀。 虽然只差之毫厘,但对于一名高手来说,这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失误,何况羽生白哉并非普通的高手,秦无衣再次望向羽生白哉,从他拔刀的那刻起,秦无衣就感觉哪儿不对劲,他的刀势、反应、速度虽然都出类拔萃,但动作始终有些生硬,而且招式也变的怪异,完全不像秦无衣熟知的羽生白哉。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非但没让羽生白哉清醒,血腥味反而让他更加暴戾,目不转睛盯着秦无衣,他就是神口中那个逆神不尊的人。 秦无衣将聂牧谣和顾洛雪拉到身后,自己向前一步挡在她们前面,挺拔的背影在她们眼里有着磐石般的刚毅,他笃定的神情在任何时候都会让她们感觉到安心,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顾洛雪出于对秦无衣的信任,并不长的相处,让这份信任渐渐变成她对秦无衣的依赖,好像只要有这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前,她会淡忘害怕和恐惧,每一次,他脸上都会洋溢起波澜不惊笑意,可现在顾洛雪没有见到。 聂牧谣与顾洛雪不同,她相信这份笃定是源于了解,她知道这种表情浮现在这个男人脸上时意味着什么,目光下意识看向秦无衣手中握着的麟嘉刀,聂牧谣触及不到他内心的真实,所以她分辨秦无衣的方式很简单,手里有没有刀的秦无衣判若两人。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看不到秦无衣的这把麟嘉刀,那时的秦无衣更像是不羁的无赖,慵懒和放荡填满他被烈酒浑浊的双眼,如同一无是处的废物。 但握着麟嘉刀的秦无衣却截然不同,聂牧谣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突然想到那只高傲、无畏并且凶猛的鹞鹰,现在的秦无衣就像那只鹰…… 聂牧谣突然心悸,脑海中浮现出羽生白哉胸膛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她有些迷乱,肩头被羽生白哉留下的伤痛彻心扉,可聂牧谣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担心对面那个突然失去心智的男人。 如果羽生白哉一直都在等待属于自己荣耀的樱花绽放,或许那一刻就是现在,她相信秦无衣会赋予那些绽放的樱花最绚丽的颜色,但却会极其短暂,聂牧谣不想也不愿意这一刻的到来。 捂肩的手重新低垂,再一次握紧无常鞭,她不敢让羽生白哉去面对秦无衣的麟嘉刀,想抢在秦无衣前面试图让羽生白哉清醒。 “退下!” 秦无衣短促的声音铿锵有力,仅仅只有两字,却仿佛具有不容抗拒的魔力某种魔力,聂牧谣刚微微抬起的手骤停。 羽生白哉在疾驰,展开的双刀破空发出轻微而尖锐的声音,血红双瞳弥漫着专注的杀戮,目标是秦无衣。 比刚才还要迅猛,刀势犹如雷霆万钧,突然凌空一跃,跳跃和落下速度配合得天衣无缝,以石裂山崩之势向秦无衣挥刀斩击,顾洛雪见过秦无衣出手的速度,在羽生白哉出击的一瞬,他就应该出手才对,但直到双刀近在咫尺,秦无衣还是不动如山。 当双刃逼近身前,秦无衣突然反手扣刀,向前跨出半步,双手交叉不偏不倚拖住羽生白哉手腕。 轰! 羽生白哉这一招石破天惊,秦无衣虽然架住他手腕,却无法卸掉他势大力沉的力道,身子随着劈斩下来的刀力下沉,单膝重重跪在地上,石板碎出道道裂痕。 “白哉!” 秦无衣抬头直视羽生白哉,沉声喊着他名字,试图能让他恢复理智,坚毅的目光中只有忧虑和不解,面对致命的杀招,秦无衣最终还是没有还击,而是选择了被动的招架,腰间的伤口被瞬间撕裂,举起的双手微微抖颤,但依旧咬牙再坚持。 秦无衣见过羽生白哉现在的眼神,无尽的杀意和挥之不去的凶戾,那是敌人的目光,哪怕有丁点机会,羽生白哉都会刺入他的胸膛,秦无衣很厌恶这样的目光,他认为那是对自己的蔑视和挑衅,所以,在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干净利落割开对手的咽喉,或者直接砍掉头颅,然后看着对手慢慢变大的瞳孔中,消散的光芒最后凝聚成绝望的畏惧。 但秦无衣却对羽生白哉做不到,因为他是自己的朋友。 秦无衣并不是值得称道的朋友,在他眼里,朋友二字也不厚重,与捉弄、嘲讽、讥笑以及利用无异,所以在羽生白哉看来,秦无衣像混蛋多过于朋友,但不管秦无衣做什么,最终都会得到羽生白哉的包容,这是一种奇特的羁绊,能让他毫无保留去信任。 秦无衣亦然如此,不管羽生白哉变成什么样,唯有不变的是对朋友的信任,麟嘉刀的刀刃永远不会对着朋友。 “白哉!” 秦无衣加重声音,羽生白哉依旧无动于衷,双刀始终在慢慢下压,腰间的伤彻底撕裂,抬起的手变的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刀刃触碰到肩头,然后缓慢的陷入皮肉,鲜血顺着刀刃大片大片侵染开,血腥的味道让羽生白哉愈发嗜血狂暴。 顾洛雪在一旁慌了神,月渎挥出直取羽生白哉咽喉,可羽生白哉丁点反应也没有,也不招架躲避,好像誓要诛杀秦无衣,即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顾洛雪本来就是虚招,只想要逼退羽生白哉,见他不为所动,剑锋一转,当机立断准备挑断他手筋,秦无衣分出顾洛雪虚实,倘若羽生白哉宁战不退,双手都会被顾洛雪废掉,对于一名崇尚荣誉的武士而言,双手再不能拿刀无疑比死亡更痛苦。 秦无衣忍住伤痛,单腿蹬地,猛然一托将羽生白哉推出,赶在顾洛雪剑锋袭至,一掌轻击在她手肘,破了顾洛雪剑招,身法不停,疾步逼到羽生白哉身前,留下身后一脸诧异的顾洛雪,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秦无衣自己生死一线,居然还在考虑羽生白哉安危。 一旁的聂牧谣见两人都无大碍,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她看懂秦无衣的意图,秦无衣虽不还击,却寸步不离贴近羽生白哉,距离越近,羽生白哉手中的刀越不能施展。 秦无衣的招数极其精简,却招招精妙,相比羽生白哉的招式,就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完全是不顾后果的死斗,刚被逼退,又挺身挥斩,秦无衣反刀扣在手臂,硬接下羽生白哉一刀,虽然秦无衣借距离来缓解羽生白哉的刀力,但刀势依旧势大力沉,只听当的一声,影彻锋利无比的刀刃斩在麟嘉刀上,顷刻间,火光四溅,麟嘉刀被厚厚铁汁浇铸,被削去的铁屑纷飞,秦无衣手也被震的微微发麻。 站在身后的聂牧谣和顾洛雪都暗暗吃惊,倘若迎战的是她们,绝对挡不住羽生白哉这一刀。 羽生白哉刀势受阻,右手短刀不停,一寸短一寸险,刀峰犹如毒蛇般突刺秦无衣左肋,却被秦无衣抢得先机,手肘一沉,击在羽生白哉手腕,刀锋偏移穿透秦无衣的衣衫,而此刻羽生白哉胸前命门大口,秦无衣收掌成拳,向羽生白哉胸口击去。 如果被这一拳击中,羽生白哉非死即伤,但拳头却停在他胸口前,秦无衣表现有些诧异,因为羽生白哉根本没有打算防御。 秦无衣见识过羽生白哉的刀法,和他这个人一样,他的刀法也被赋予了忠勇、智信和仁义,虽然握着足以杀人的利器,但秦无衣从来没在羽生白哉身上看见过丝毫戾气。 但现在的羽生白哉却让秦无衣感到陌生,他没有了那份谦虚和怜悯,影彻和他似乎都失去了那份足以让羽生白哉用生命去捍卫的荣誉和义理,此刻的羽生白哉在秦无衣眼里,更像一头野蛮凶残的野兽,那不是自己熟悉的羽生白哉,更不是自己那位可托生死的朋友。 秦无衣稍作迟疑,羽生白哉反转短刀,等秦无衣闪身后退时,已在他左肋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秦无衣捂住伤口,指缝中血流如注,换来神社竹帘后女子心满意足的笑声。 鲜血让羽生白哉变的更加失控,举起双刀,完全没有招式,直直刺向秦无衣,但这一次秦无衣比他更快,迎着刀刃冲了上去,在刀锋抵近他身体的瞬间,秦无衣突然出手,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长一短两个刀鞘,竟然将羽生白哉的双刀装入刀鞘中,从出手到还刀入鞘,一气呵成。 顾洛雪和聂牧谣在身后看的瞠目结舌,这才明白秦无衣贴近羽生白哉就是为了取刀鞘,他是想封住羽生白哉的刀,但这是险招,力道、方向、角度以及时机都需要拿捏的毫厘不差,试问能同时做到这几点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即便有,相信除了秦无衣之外,也没人敢尝试,因为,最重要的是,还需要自信和胆识,只要有丁点偏差,便会血溅当场必死无疑。 秦无衣封住羽生白哉的刀,同时也扣住他手腕,突然发现羽生白哉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线。 晶莹、柔软、细微的线,若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 秦无衣指尖拨动,白线虽细竟无比粘韧锋利,轻而易举割开指尖。 羽生白哉被扣住双腕,身体还在不停挣扎,聂牧谣双鞭一挥,紧紧将羽生白哉身体缠住,秦无衣细细查看后发现,除了羽生白哉的四肢被缠着这种细线外,脑后也有一根,这些线一直蔓延到那两名御神子的手中。 秦无衣顿时恍然大悟,羽生白哉是被御神子用这些线操控,难怪他的刀法会杂乱无章,根本不是羽生白哉的招数,他不知何时起,成了御神子手里的傀儡。 秦无衣偏头看了顾洛雪一眼,默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有时候一个眼神便能让对方心领神会,顾洛雪仗剑而出,月渎之辉摧枯拉朽,挑起的剑花犹如点点繁星,将每一根细线悉数削断。 丝线一断,羽生白哉立即停止了挣扎,纹丝不动站在原地,那些断线幻化成淡淡白烟飘散,羽生白哉双瞳里的血红也在渐渐消散,直至眼睛重新恢复清澈,羽生白哉目光茫然的来回看看众人。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刚过了莲池吗?你干嘛用无常鞭缠着我?”羽生白哉张望四周,已记不起刚才发生的事,一脸不解看了看聂牧谣,视线最后落在秦无衣身上,“你,你怎么受伤了?” 秦无衣长松一口气,比起眼前清醒的羽生白哉,这些伤根本算了什么。 “你刚才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了?”顾洛雪愤愤不平问。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我,我做了什么?” “记不起没关系,你现在只需要记得两件事。”秦无衣撕下衣角,系在伤口上。 羽生白哉还是一脸茫然:“什么事?” “你信奉的神要杀我们。” “啊?!”羽生白哉震惊不已,“第二件是什么?” 秦无衣在身上擦拭干净手中的血渍,重新拿起麟嘉刀,目光透着阴沉:“我要诛神!” —————————————————— 书友们可以关注一下贱贱微博哦,微博名:我是君不贱。不要关注错了哟!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章 络新妇 第三十章络新妇 羽生白哉反应有些迟钝,还未从刚才的混沌中完全清醒,只是神色里没有了之前的虔诚,用茫然的目光重新环顾神社,微微皱起的眉间充满疑惑。手机端 羽生白哉对秦无衣摇头,他开始质疑这座神社,并且告诉大家,他的家族供奉的神灵是一棵常青树,那棵参天古木枝繁叶茂,伸展的树荫为族人遮风挡雨,族人受其庇佑将之奉为神明,世代传承古木的仁慈、包容和坚毅,神灵从未蛊惑族人心智推崇杀戮。 话间,有靡靡之音入耳,众人循声望去,之前静立在神社竹帘旁的两名御神子手拿绘扇,在异国乐曲中翩翩起舞,掩面的绘扇轻摇,移至鼻尖时,露出血红色的双瞳。 羽生白哉的恭敬变成愤怒,他开始质疑两名女子的身份,纯洁无垢的御神子绝对不该是这样的形象,她们随着竹帘后传来的声乐扭动腰肢,明明是侍奉神灵的舞姿,却充斥着妖异的邪魅。 顾洛雪与聂牧谣重新握紧手里武器,秦无衣面色阴沉,那两名御神子在他眼中像跳梁小丑,只是她们的动作让秦无衣有些暗暗惊诧,两人一举一动整齐划一,竟看不出丝毫差异,怎么看都更像两名被操控的傀儡。 两名御神子重叠在一起,从正面看判若一人,最前面的御神子手舞绘扇,扇坠上的摇铃撞击出声,在她身后伸出另外一双手,然后是第三双、第四双…… 众人惊愕之际,人影徐徐从御神子身后舞出,竟然又多出了三人,只不过她们穿着打扮甚至动作都一模一样。 羽生白哉眉头微皱:“式神?!” “什么?”顾洛雪一脸茫然。 “御神子具有劝请神灵的能力,同时也能役使其他灵体,其量与操纵的御神子有关,而这些灵体被称为式神。”羽生白哉解释道,“能操控式神的御神子不容小觑。” 聂牧谣问道:“她们现在到底是神还是妖?” “是神是妖又何妨。”秦无衣不屑一顾。 羽生白哉挡在秦无衣前面,歉意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渗透衣襟的殷红,顾洛雪和聂牧谣只以为那是被羽生白哉误伤,但羽生白哉知道他旧伤被撕裂,伤口的鲜血混杂在一起,能坚持到现在还屹立不倒,恐怕除了秦无衣之外很少有人能做到。 “在神社亵神不敬,诛杀之责任也应由我来。”羽生白哉态度坚决。 秦无衣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伤势,虽是被羽生白哉误伤,但面前御神子才是罪魁祸首,若是往常秦无衣势必眦睚必报,即便诛神灭佛也在所不惜,但不想见到羽生白哉因此事负罪,默不作声向后退了一步。 突然竹帘后声乐声急促尖锐,那五名御神子动作也随之加快,手中绘扇一抖,扇沿露出寒光四溢的锋刃,全无之前空灵祥和之态,每个人血红双瞳中都流露出无尽杀意。 羽生白哉持刀上前,恢复神智后的他,即便是迎敌也全无嚣狂之神,与生俱来的谦逊让他还能毫不做作的向对手鞠躬,他尊重每一个人,包括面前的敌人,所以他能赢得秦无衣的尊重。 当然,谦逊不会让对手畏惧和退缩。 羽生白哉缓缓拔出影彻,长刀出鞘那刻,咄咄寒意也随之席卷而至,神社内的祥和宁静之气瞬间荡然无存,连流动的气息都充满渗骨的寒冷。 站在一旁的聂牧谣为之一动,突然明白秦无衣为什么会和羽生白哉成为朋友,因为这两人有太多的相似,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秦无衣阴郁而羽生白哉阳光,但当他们都握着刀时,就完全变成同一类人。 羽生白哉双手握住刀柄,慢慢低垂的刀尖直指御神子,不动如山,伺机而动,对面御神子分散四周将羽生白哉困于中心,舞步也再不像之前柔和绵长,动作快速准确,扇面流光闪烁犹如水银泻地把羽生白哉笼罩在其中。 羽生白哉以静制动,静观其变,突然御神子从五个不同方位齐攻,她们手中绘扇像是被淬过火,上面火光炙热,呼啸而至势不可挡。 秦无衣在一旁看的真切,这五名御神子分明是布下扇阵,而且她们动作整齐划一,配合无间,因为阵法变化无常,五把布满尖刃的绘扇在她们手中,犹如五十把利刃的威力,漫天银光交织成网,羽生白哉在阵中犹如网中之鱼。 羽生白哉临危不乱,挥刀而出一刀挡五扇,却未料到看似轻柔雅致的绘扇竟是纯铁所铸,五扇合击威力惊人,羽生白哉手臂轻微往下一沉,而且扇上炎热之气炙热逼人,和影彻刀光交会在一起火光四溅,羽生白哉用力向上一抬,震开五名御神子,可还没来得及喘息,虽然一击未中,但扇阵不乱,回手在结扇网,没给羽生白哉留丝毫喘息的机会。 五名御神子好似心灵相通,攻摧枯拉朽,防坚如磐石,五把绘扇上下四方齐齐而攻,因为五人相辅相成,互为护佑,所以能以逸待劳持续不断的持扇攻击,随之而来的炙热之气令人窒息难忍,而她们手中绘扇越来越炙热发亮。 羽生白哉与之缠斗良久,发现与她们僵持的时间越长,她们所发挥的威力也就越大,从扇面炙亮的程度看,她们好像在聚齐妖炎等待时间发起致命一击,开始的时候,她们手中的绘扇舞动还是一道炎光,等到现在,每一扇挥出都犹如焚烧的炎龙,五条炎龙盘绕交错在一起,顾洛雪和聂牧谣在外面已经从这道滴水不漏的炎龙扇阵中看不见羽生白哉。 秦无衣目光望向竹帘,与羽生白哉缠斗的御神子分明是被竹帘后的神灵操纵,与其说羽生白哉是在和那五名御神子相斗,还不如说是他在和神灵一决高下,好在羽生白哉在剑阵中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相持良久也未见羽生白哉有分毫胆怯和退让之意。 随着竹帘后传来的声乐愈发急促,五名御神子攻势也随之更加凌厉,秦无衣只能听见刀剑的撞击声,她们移动的速度太快,渐渐已经见不到御神子,围绕在羽生白哉外面的仅剩下一道流动的火焰。 等众人再次看清人影的时候,五人突然收扇整齐如一,扇峰所指正是被扇阵捆缚其中的羽生白哉,五人同时全力挥扇刺出,五条炙热无比的锋芒从四面八方向羽生白哉冲袭而去,这就是她们一直在酝酿的致命一击。 羽生白哉持刀的手握的更紧,竟然不守反攻,影彻举过头顶挥斩成圆,刃上寒光乍现,凌厉无匹的刀气犹如暴风骤雨般,瞬间湮灭那五道炙热锋芒,五名御神子也同时被震退好几步。 看到羽生白哉退敌,顾洛雪在一旁拍手称快,聂牧谣也暗暗长松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只有秦无衣泰然处之,他从未为羽生白哉担心过,能在麟嘉刀下活下来的人,靠的不是谦虚,是谁与争锋的实力,而这种实力一旦爆发出来极其危险。 被震退的御神子没有丁点迟疑,瞬间又重结扇阵,依旧将羽生白哉围困在中间,羽生白哉不为所动,双手持刀缓缓置于脸侧,惨白森寒的刀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犹如一尊杀神,令人莫名胆寒。 “该我了。”羽生白哉嘴角泛起微微笑意,落在聂牧谣眼里,如同绚丽灿烂的樱花。 这是顾洛雪第二次看到羽生白哉出手,与那晚在宅院出刀截然不同,全然没有了收敛和顾忌,他的刀术与秦无衣一样简单,简单到明明知道刀势的方向和位置,却怎么也避不开,从未见过有人能将速度与力量结合的如此完美。 如果有…… 顾洛雪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无衣,下移的目光定格在他手中那把麟嘉刀上,厚厚的铁汁包裹着刀身,她很想亲眼见识出鞘的麟嘉刀到底是什么样,到底要都威烈的刀术,才能在羽生白哉胸前留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兵器撞击声断了顾洛雪的思绪,注意力又回到到神社中的激斗,羽生白哉已出刀,刀势依旧摧枯拉朽,两名御神子架剑格挡,因承受不住羽生白哉的刀力,硬生生被逼退数步,她们脚步一乱,扇阵也随之显露破绽,羽生白哉根本不给她们留丝毫喘息,反手接连攻出三刀,一刀比一刀刚猛,御神子只进不退,全无畏惧之意,五人合力想要挡住羽生白哉攻势,因阵法已乱,五人再难齐心合力只能勉强招架。 羽生白哉虽以一敌五,但在他刀势逼迫下,五名御神子各自为战破绽百出,多次想要重结扇阵,但都被羽生白哉抢先一步破阵,若是平常临阵对敌,御神子处于下风应当回身防备,可她们被操纵全然不顾生死,手中绘扇不顾一切向羽生白哉疾刺而出时,秦无衣就知道胜负已分。 面对四面八方的锋芒,羽生白哉反手持刀于身后,身子一沉,闪避御神子攻击,但身形不停,借沉身之势,挥刀往上一挑,紧接一招横斩,这一挑一斩一气呵成,御神子持扇的手被挑起,五人手腕已被羽生白哉齐齐斩断。 这还不是羽生白哉真正的杀招,电光火石间影彻直刺而出,潇洒的姿势与他自信的目光相得益彰,影彻仿佛汲取雷霆之力,刀身光影如破晓之光划过,矗立在他身后的五名御神子在那一瞬光影中被凝固,各自保持着不同的姿势静止不动。 咔嚓! 最右边的御神子头发出声响,半边脸在慢慢向下滑动,接着是第二个御神子的颈子,第三个御神子的上半身,到最左边的御神子是脚裸,每一名御神子身上都出现一道整齐的裂痕,伴随着碎裂声,御神子轰然倒地,四分五裂的肢体散落一地。 顾洛雪和聂牧谣用惊诧的目光注视着地上那些躯体,羽生白哉一刀斩杀了五名御神子,但却未溅出丁点鲜血,那半张被削掉的脸还在轻微晃动,影彻留下的切面整齐平滑,顾洛雪和聂牧谣没有看见触目惊心的血肉,而是一块木头,那五名御神子竟然是用木头做的傀儡。 从那一刀斩出,羽生白哉就再没有去关注过御神子,他和秦无衣的视线都望向竹帘,他斩断了御神子的身体,也斩断了从竹帘后传来的声乐,诡异的神社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夜风轻盈,竹帘抖动一下,露出一道斜斜的断痕,半截竹帘随风掉落在地,羽生白哉终于见到里面神灵的真容。 看背影是一名女子,红色的长袍鲜艳无比,红袍上用白线绣着盛开的花,如瀑般低垂的长发遮掩了女子的面容,只有半截横笛露在外面。 羽生白哉认出那是大使章英纵的横笛,也看见了和女子相依在一起席地而坐的章英纵,半裸的身体被女子身上的红袍虚掩,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洋溢着香艳的沉醉,羽生白哉有些诧异,一向洁身自好的章英纵怎会如此放浪形骸。 那女子就是这时缓缓转过头,即便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也让众人惊为天人,女子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朱唇轻启,香舌滑出撩舔上唇,姿态神色妩媚至极,等到整张脸全转过来,羽生白哉骤然一惊,看见女子嘴角的斑斑血渍,舌尖轻拂嘴角被舔舐的干干净净,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浅笑。 女子微微直起身,大家顿时面面相觑,章英纵脸上还有迷醉之色,但他的头只剩下参差不齐的半截,羽生白哉联想到女子嘴角的鲜血,刹那明白她竟然活生生吃掉章英纵半边头颅。 羽生白哉先惊后怒,暴吼一声,挥动影彻直斩红衣女子,心中怒火全聚于影彻之上,凌空一跃,双手持刀重重向女子劈斩而下,羽生白哉能一刀斩杀五名御神子,可见刀势迅猛无匹,如今全力一击,威力更是惊人,聂牧谣甚至都想到那红衣女子在影彻刀下支离破碎的样子。 秦无衣眉头却微微一皱,因为红衣女子竟然纹丝不动,即便是自己面对羽生白哉这一刀也不敢怠慢,可羽生白哉刀刃近在咫尺,那女子依旧笑颜如花。 能轻而易举操纵羽生白哉和召唤式神供其驱使的“神灵”,不管是正神还是邪神,其神力都非比寻常,秦无衣不相信神灵会如此不堪一击,既然不是神灵坐以待毙,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根本没有把羽生白哉放在眼里 。 刚想开口提醒羽生白哉,影彻已重重切下,女子红袖轻扬,竟用单手硬接这一刀,那晚在曲江宅院,羽生白哉还未用全力就轻而易举斩断顾洛雪的寒铁宝剑,血肉之躯又岂能抵挡无坚不摧的利刃。 斩落那刻,羽生白哉没看见女子身首异处,只感觉一股强劲的气力反袭,催动体内气血翻涌,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震飞,好在羽生白哉反应奇快,影彻插入地面来减缓冲力,等到身子挺稳,刀刃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切痕,羽生白哉重新抬起头,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握刀手被震的发麻。 神社内女子毫发未伤,轻拂红袍缓缓伸出手,像她这样有倾国美貌的女子,应该会有一双柔若无骨,白皙纤长的手,但等她手伸出来时,所有人更加惊骇,那根本就不是手,至少没有人会长着这样的手,粗壮的上肢布满花纹,上面有数之不清的尖刺,每一根上都有清晰可见的倒勾,上肢由上下两层折叠在一起,下端徐徐伸展出来,越到末端越尖细,侧面有着刀刃般的锋利,远远看上去像一把举起的镰刀。 像这样的镰刀有八条,左右各四条分布在女子身体两侧,镰刀支撑着女子缓缓直起身,红袍滑落的瞬间,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蝉,就连无所畏惧的秦无衣都微微张开嘴,目光注视着女子椭圆形的下半身,随着红色的圆腹蠕动,女子迈开八条尖足缓缓向众人走来,整个身体都覆盖着蛰毛,腹部凸起的螯肢令人望而生畏,裸露的上身只有薄纱裹胸,下面却长着四个圆圆的眼睛。 顾洛雪半天才回过神,脑子里只想到一个东西,颤巍巍开口:“蜘,蜘蛛……” “是络新妇。”羽生白哉蠕动喉结。 “什么罗?” “东瀛传说中的妖魅。”羽生白哉重新站起身,神色惊讶说道,“是极危险的妖物,她们白天有着美女外形,晚上就露出蜘蛛的原形,吸食人血,诱惑男子,当男子被诱惑后三日的子时,会被其取走首级食用。 “说了半天,还不是蜘蛛精。”聂牧谣定下神,手中无常鞭一抖准备迎战。 秦无衣面无表情:“连东瀛的妖物都出现了,看来如今这长安城真是乱的不轻。” 络新妇围绕众人踱步,尖足敲击地板的声音回荡在神社,居高临下的视线始终集中在羽生白哉身上:“郎君真的好俊俏,不如陪我三日可好。” “妖孽!” 聂牧谣实在受不了这只蜘蛛精,倒不是因为她是妖物,而是络新妇妖媚起来的样子让她都受不了,话一出口,看了身旁顾洛雪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几乎是同时出手,聂牧谣双鞭攻左,顾洛雪仗剑攻右,两人招数虽不及羽生白哉刚猛,但轻灵柔和,重意不重力,双鞭一剑配合天衣无缝,招数犀利绵绵不绝。 羽生白哉的刀术与秦无衣相似,都是追求极致的速度和力道,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置敌于死地,但顾洛雪与聂牧谣的招数和他们却截然不同,她们出手攻击的部位是络新妇的下肢,络新妇的身体由八条蛛腿支撑,前足与后足交接的地方会异常薄弱,倘若能削断蛛腿,络新妇也只能任人宰割。 络新妇也看出她们二人意图,稍微向后退了几步,好似也怕蛛腿被她们伤到,聂牧谣双鞭宛如灵蛇出洞,一白一黑交替攻出,络新妇挥舞螯肢,虽体型庞大但身形却异常灵活,轻而易举避开双鞭,聂牧谣见难以近身,指间扣起数枚淬毒银针,反手一扬向络新妇胸前急射。 络新妇胸前那四只眼睛能时刻洞悉四周任何异动,却不像她身体其余地方有厚厚螯甲保护,连忙收回螯肢遮挡,银针射落在螯肢上,竟然纷纷折断,螯肢能毫发未伤抵御羽生白哉的影彻,聂牧谣当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银针上,她只是要声东击西,见到络新妇收回螯肢,双鞭准确无误缠住妖物前足。 另一侧的顾洛雪剑招轻柔飘逸,月渎在她手中变化无穷,剑尖幻出点点寒星,看似轻描淡写却招招威力无穷,络新妇试图用布满尖刃的前足逼退顾洛雪,但她身法犹如灵猫捕鼠,闪转腾挪游刃有余,反将络新妇逼迫的节节后退。 左右两边皆受到攻击,络新妇一边要防备聂牧谣银针偷袭蛛眼,一边又要与二人缠斗,一时间分身无暇难以兼顾左右,虽然局势上,暂时她们二人占有上风,但还是与络新妇僵持不下。 “白哉!” 聂牧谣突然对羽生白哉大喊一声。 她们两人合力仅仅只能逼退络新妇,但未必有能力一击破敌,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分散络新妇注意力,真正的杀招留给了羽生白哉。 羽生白哉心领神会,拖刀疾步袭出,直取络新妇中间大开的命门,刀尖拖行在地火光四溅,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络新妇见羽生白哉气势汹汹,想要收回前足相抗,但左右两足皆被顾洛雪和聂牧谣困住,眼看羽生白哉已到身前,络新妇突然身子猛然一抖,刹那间,妖物遍布全身的蛰毛如同漫天箭雨,暴雨梨花般向三人疾射。 一时间,神社内璨璨幽蓝光芒铺天盖地,这些细若牛毛的蛰毛一看便知沾有剧毒,但凡其中任何一枚割破皮肤都必死无疑,但三人却毫无退却之意,都心知肚明,倘若一退就前功尽弃。 聂牧谣卷起双鞭,在面前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顾洛雪剑招更快,挑起多多繁星般的剑花,纷纷将袭来的蛰毛击落,但依旧没有让络新妇有机会收回前足。 羽生白哉距离络新妇已近在咫尺,手中影彻逆刀挥出,借助摧枯拉朽的刀气,震飞身前蛰毛,刀势从下向上划出一道光影。 当! 络新妇螯肢相交,不偏不倚挡住影彻刀刃,但羽生白哉似乎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非但没有犹豫,反而更上前一步,迈足踏在络新妇的螯肢上,借力一跃而起,整个人飞过络新妇的头顶,双手紧握影彻,居高临下大喊一声。 般若净世! 这是羽生白哉刀术奥义绝招之一,持刀凌空的他像是下凡天尊,直直一刀从络新妇头颅直斩而下,刀势石破天惊,等到羽生白哉落地,地面轰然四分五裂碎开,腾起阵阵烟尘模糊了神社。 烟尘在渐渐消散,不可一世的络新妇矗立不动,忽然在她额间露出一道印记,慢慢笔直的向下蔓延,直至她整个身体被一分为二,聂牧谣和顾洛雪长松一口气,但羽生白哉却没有收刀,东瀛传说中最危险的妖物,不应该这样不堪一击。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一章 诛神 第三十一章诛神 络新妇被斩开的身体瘫在地上,绝美的脸虽然分成两半,但却依旧笑靥如花:“我倾慕郎君俊貌,不料你却如此心狠,既然郎君不愿承我一番美意,就休怪我无情。手机端 ” 话音一落,从络新妇身体上长出无数根细细的蛛丝,这些蛛丝相互交织蔓延,竟然重新复原了络新妇的身体,只是重新站在众人面前的已变成两个一模一样的络新妇。 羽生白哉一怔,还未回过神,两个络新妇突然张开嘴,数股蛛丝交错而出,将羽生白哉双手紧缚,顾洛雪见状连忙回身一剑,想要挑开蛛丝,刚一抬手也被蛛丝所缚,蛛丝看似轻柔绵细却坚韧无比,任凭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如何用力也无法挣脱。 络新妇竖起螯肢上的尖芒,向二人胸前直刺,一旁聂牧谣见二人险象环生,情急之下奋不顾身上前,扬起双鞭缠住顾洛雪,将她甩到身后,但等回身时尖芒已至羽生白哉胸口,聂牧谣已来不及回鞭抵挡,而且羽生白哉双足也被蛛丝粘连在地上,难以动弹分毫,若让尖芒刺入,羽生白哉会立刻命丧当场。 羽生白哉也直知自己躲不开,生怕连累聂牧谣,大喊一声:“走!” 聂牧谣若闪身,定然可以躲开这致命一击,她回看了身后羽生白哉一眼,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呲! 尖芒刺入她左肩,羽生白哉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聂牧谣竟然以身犯险,用自己身体挡下尖芒,他贴在聂牧谣后背,明显感觉到她身子抽搐一下,却未听到她发出丁点声音,突然伸出手握住尖芒,另一手挥出双鞭,不偏不倚击中螯肢的骨节,只听咔嚓一声,尖芒被无常鞭硬生生击断。 络新妇遭此重击,踉踉跄跄退出几步,但断肢很快又被长出的蛛丝复原,聂牧谣脸无惧色,依旧纹丝不动挡在羽生白哉身前,嘴角那抹殷红让她唇妆更加艳丽,羽生白哉看的有些入神,只见过聂牧谣的妩媚入骨,却从未见到她这般豪烈,无常鞭在聂牧谣手中抖动,鞭头撞击出声,落在羽生白哉耳里,感觉自己听到心弦被拨动的声音。 络新妇被断螯肢彻底被激怒,脸上笑意凝成狰狞之色,两个络新妇同时冲袭过来,挥舞的螯肢张开,直取聂牧谣和羽生白哉头颅,顾洛雪被蛛丝所缚无法出招相救,羽生白哉更是寸步难行,挡在前面的聂牧谣身受重伤,全凭毅力坚持到现在,根本无力抵御两个络新妇的攻击。 眼看她们二人命在旦夕,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两个络新妇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前足悉数被折断,身子轰然坍塌在地上,络新妇拖着残躯仓皇后退,等重新站起来时,才看清站在她们面前的秦无衣。 她们似乎都遗忘了神社中还有这个人,根本没有看清他是何时出现,更不知道他是怎样折断前足,直到看见秦无衣握着手里的麟嘉刀,根本没有出鞘的刀,仅凭封铸刀身的铸铁就能同时斩断妖物前足,那该是多快的速度和力道,快到就连传说中最危险的妖物都心有余悸。 秦无衣回头在看聂牧谣,两人之间有奇怪的默契,娴熟到不需要言语去交流。 聂牧谣从肩膀上拔出断肢,随手扔在地上:“我没事。” “这妖物邪性,斩杀一只会生成两只,杀不尽也斩不灭。”秦无衣目光移到羽生白哉身上,“妖物可有弱点?” “我,我不知道。”羽生白哉一脸茫然。 “东瀛的妖物,你怎么会不知道。” “传说里的妖物,我根本就没见过,哪儿知道有什么弱……”羽生白哉说到一半停住,像是想到什么,“络新妇好像怕火。” 秦无衣若有所思,将麟甲刀放入怀中:“借你影彻一用。” 秦无衣从羽生白哉手中拿走影彻,上前迈出数步,取出腰间的酒壶,仰头豪饮几口,羽生白哉看着秦无衣背影,腰际不断涌出的鲜血已浸透了衣衫,将半边身体浸染成红色,烈酒能让他的意识变的麻木,以便承受更大的痛楚,即便失血让他面色苍白如纸,虚弱的看似不堪一击,但在任何时候,羽生白哉从不会怀疑站在自己身前的秦无衣。 秦无衣将酒平平倒在地面,剩下的酒浇淋在影彻上,没有对着络新妇挥刀相向,而是还刀入鞘,嘴角挂着张狂的蔑视:“据说妖邪修炼成人形需要时间,少说也得几百年,我不知道你修炼了多久,不过今晚你估计得重新来过。” 两个络新妇相互对视,顾洛雪发现络新妇对秦无衣始终都有忌惮,但这种忌惮在秦无衣收回麟嘉刀后荡然无存,心中暗暗诧异,两个危险的妖物为什么会如此畏惧那把无法拔出的刀,但现在秦无衣手中没有麟嘉刀,络新妇之前的仓皇变成愤怒。 嘴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吼叫,举起螯肢同时向秦无衣冲来,锋利的足尖将地面踩踏的四分五裂,秦无衣虽然能让顾洛雪感到安心,可这一次面对的却是两个妖物,她有些担心,受伤的秦无衣和一把无法斩杀妖物的影彻如何去抵御络新妇的攻击。 秦无衣一脸从容,甚至都没有去注视冲袭而至的络新妇,身子慢慢弯下,反扣在手里的影彻向下,另一只手平放在刀柄上,头也随之低埋,像一尊雕塑,在两个络新妇势不可挡的攻势前,沉静的令人窒息。 络新妇的螯肢已经挥出,几乎封死了秦无衣所有的退路,顾洛雪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甚至能看见距离秦无衣只有几寸的尖芒,下一刻便会刺入秦无衣的胸膛。 一声龙吟响起,伴随着一道耀眼的光华照亮神社。 秦无衣出刀,但顾洛雪看不见,聂牧谣也没看见,只有羽生白哉惊愕的张大嘴,疾若迅雷的速度,只有反复练习过这个招数的人才能领悟其中的精髓,羽生白哉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个动作做到了极致,但现在他才发现,他比秦无衣慢了太多,他甚至无法看清秦无衣出刀的过程,只能依稀扑捉到那稍纵即逝的残影。 影彻出鞘的那一刻,秦无衣借助影彻刀的弧度,创造出瞬间爆发的刀气,将力量和速度同时发挥到极限,影彻因为是从下向上拔出,刀刃会与地面发生摩擦,火星点燃了刀刃上被浇淋的烈酒,影彻刹那间被烈焰所环绕。 斩杀出去的刀气如同一条横空出世的炎龙,将面前两个络新妇拦腰分成两段,仅仅是一刀的威力,而且秦无衣用的还是自己并不擅长的影彻,倘若他手中的是麟嘉刀…… 羽生白哉突然懊悔自己在秦无衣面前的自负,即便自己苦练六年,精进不少的刀术,在身前这个男人面前,未必能接下秦无衣一刀。 两个络新妇也没料到会被秦无衣一击必杀,残破的肢体散落在地上,萦绕刀气的烈焰附着在她们身上焚烧,刚生长出来的蛛丝顷刻间被付之一炬,她们再无法复原残躯,在漫天火海中发出痛苦哀鸣。 整座神社开始剧烈的震动,随着她们一起在燃烧,犹如一幅被点燃的画卷,触目所及的一切变成灰烬慢慢飘散,直至络新妇在众人注视下幻化成一捧焦灰,这座气势恢宏的神社也逐渐被烈焰吞噬,最后消失不见,大家环顾四周,竟然身处山丘上荒芜的坟茔间。 随之消失的还有捆缚羽生白哉和顾洛雪的蛛丝,见到尘埃落定,聂牧谣松了最后一口气,捂着肩伤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软下去时被羽生白哉搀扶住。 “你,你不要命了?”羽生白哉用略带责备的语气,神色慌乱看着她深可见骨的伤势,莫名的心痛自责,“为,为什么要帮我挡?” “老娘向来要钱不要命。”聂牧谣的执拗并未因为伤势而减弱,只是多了几分羞涩,避开羽生白哉真诚的目光,吃力的从他怀中直起身,“你要是死了,谁还老娘的钱。” 羽生白哉苦笑:“加上今晚的救命之恩,欠你的账,看来这辈子我是还不完了。” “知道就好。”聂牧谣一脸傲娇。 顾洛雪还呆滞在原地,捆缚她的不是蛛丝,而是秦无衣刚才那一刀的惊艳,回想起那日在宋家宅院,秦无衣以剑指妖龙的气势,那时的顾洛雪钦佩秦无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豪迈,现在才明白自己错的离谱,他并不是自不量力而是真的能斩妖除魔。 那个困扰顾洛雪很久的疑惑又萦绕在脑海,这个平日里慵懒、散漫、漠然,言语间永远充斥着谎言和戏虐的男人到底是谁。 思绪中还有聂牧谣,倾国倾城的花魁,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市侩和精明,口口声声爱财如命,却在生死攸关时舍命相救,她与秦无衣一样,总在危急关头站在最前面,像是一种习惯,顾洛雪却想知道,这种习惯源于何时。 想到这里顾洛雪担心聂牧谣伤势,连忙走到身边想替她包扎:“牧谣姐,刚才若不是你……” “无碍,没伤到筋骨。”聂牧谣浅笑。 秦无衣在一座坟堆后找到章英纵,蹲下身查看一番,神社是妖物幻化出来的,但章英纵气绝身亡却是真的,半边头颅被啃噬的面目全非,赤裸的上身还留有浅浅的唇印,看来羽生白哉说的没错,他是被络新妇魅惑后被其吃掉首级。 秦无衣翻转尸身,忽然眉头一皱,转头看向羽生白哉:“这妖物只吃男人首级?” “是啊。”羽生白哉点点头,但也不太确定,“传说中的妖魅,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络新妇吃人皮吗?”秦无衣继续问。 “人皮?”羽生白哉一怔,茫然摇头,“传说里倒是没有说过络新妇会吃人皮。” “那就奇怪了。” “奇怪什么?”聂牧谣问。 秦无衣指着章英纵的后背,裸露的身体上有一处残缺的皮肤,形状不规则,但边缘平滑整齐。 顾洛雪仔细查验,还临摹下缺失皮肤的轮廓:“伤口刚留下不久,周围还有鲜血渗出,从创口边沿看应该是用利刃割下的。” 大家在周围找寻了良久也没有发现,秦无衣若有所思:“看伤口的痕迹,切割的时候手法很细致,那个妖物连骨带肉吃掉章英纵半边头,为什么对他身上这块皮肤却如此仔细?” 聂牧谣打开火折查看伤口,隐约能见到有少许青黑色深入皮肉:“是刺青!这里原来有一处刺青,络新妇在吃掉他之前,割掉了后背的刺青图案。” 秦无衣看向羽生白哉:“章英纵后背有什么刺青?” “刺青?”羽生白哉埋头细想,很肯定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大使喜欢汤浴,我陪同过数次,都没见到他后背有刺青。” “你最后一次陪他汤浴是什么时候?”聂牧谣很肯定被割走的皮肤上留有刺青。 羽生白哉回想片刻:“大约是三个月前吧。” “就是说这个刺青是三个月内才有的,唐律规定官员不得雕青,违者处以杖刑,堂堂官拜客卿的遣唐大使怎会在身上留下刺青呢?”顾洛雪喃喃自语。 羽生白哉脱下衣衫遮盖在章英纵尸体上,神情凝重说道:“大使向来洁身自好,入唐八载恪尽职守,从未行差踏错,在身上留下刺青不像是大使所为,要么是迫不得已,要么就是这个刺青非比寻常。” 聂牧谣心思缜密:“妖物割走刺青,可见另有他用,一个将要归国的遣唐大使怎会与妖案牵扯上关系?” 羽生白哉看着秦无衣欲言又止,迟疑了半天还是开口:“络新妇能蛊惑心智引诱男子,白哉定力尚浅才会被妖物所惑,牧谣和洛雪是女子,不受妖物影响,可,可为什么你没有被蛊惑?” “东瀛的妖物喜好不同,她看你是俊秀郎君,估计是没瞧上我长相。”秦无衣苦笑一声。 “章英纵死的太蹊跷,妖案线索刚查到他身上,就被妖物所害,未免也太巧合。”顾洛雪在章英纵身上搜查也毫无收获,愁眉不展说道,“好不容易有了进展,结果死无对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遣唐大使遇害,这可不是小事,我和牧谣不便留在这里。”秦无衣站起身搀扶住聂牧谣,对顾洛雪与羽生白哉说,“你们留下等大理寺前来接管,交接妥当后再回曲江,至于何去何从我们再从长计议。” 回到马车旁,秦无衣送聂牧谣上车时,听见山丘处顾洛雪点燃的响箭,用于通知城内巡查兵卫赶往增援,响箭在一声尖鸣中拖拽着火光冲着夜空,绽放时如同烟花般璀璨,秦无衣和聂牧谣不约而同抬头观望,昼白的光芒照亮夜幕,也照亮了聂牧谣肩头的伤口,几缕细微柔软的蛛丝还附着在上面,竟然蠕动一下,然后不易觉察的没入伤口之中消失不见。 响箭映亮了聂牧谣双眸,一丝血红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二章 寒灯独夜人 第三十二章寒灯独夜人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秦无衣在屋顶找到羽生白哉时,他身旁的屋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八个空酒壶,手中那瓶酒也所剩无几,羽生白哉眺望远方,眉宇蓄满惆怅。 秦无衣捂着腰,吃力的坐到他身边,一言不发也望向他视线所及的方向,那只鹞鹰掠过夜空,周身镶嵌着月辉留下一道剪影,悠扬高亢的鹰鸣划破月夜的沉寂。 秦无衣递过去一壶酒,相视无言,两人仰头豪饮。 羽生白哉未见醉意,却平添几分愁容,秦无衣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接连斟满羽生白哉的酒杯,因为他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不及杯中那烧口辣心的烈酒能让羽生白哉平复。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羽生白哉抹去嘴角酒渍,神情黯然落寞。 “还是错了,意境不对。”秦无衣浅笑,仰头杯尽,对仗工整回了一句,“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羽生白哉偏头瞪了他一眼:“你还是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就是枯坐到海枯石烂,也登不上东渡的船。”秦无衣耸耸肩,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昨日,遣唐使团启程离京,此刻船已经出海,羽生白哉原本应该在那艘船上,阔别故国八年,秦无衣能体会他归乡的喜悦,以及现在的愁绪,只是他并不擅于安慰别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羽生白哉酒入愁肠。 “下次东渡遥遥无期,你明明有机会归国,为什么执意要留下?”秦无衣问。 “大使被妖物所害,我作为护卫难辞其咎,不查明真相何以有颜面归国。”羽生白哉叹息一声,“唐廷虽对此事重视,但却草草了事,三司会审结果只提大使贪恋风尘女子,被图财害命,对妖物一事始终缄口不提。” 秦无衣双手撑在身后说道:“意料之中的事,妖乱长安导致人心惶惶,朝局不稳,上至太后下至文武百官,都对妖祸忌讳莫深,太后更是极力想要掩饰妖邪之说,这个节骨眼上,章英纵被妖物所害,传扬出去岂不是扰乱时局。” “可真相并不是这样。”羽生白哉据理力争。 “真相,在你看了何谓真相?”秦无衣反问。 “我们亲眼所见,大使是被妖物迷惑心智被残杀。” “我们……”秦无衣摇头苦笑,“一名死囚和花魁,再加上异邦护卫与一名捕快,你真以为我们所言就是真相?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刀术一样精进,别说只有我们四人,就是天下悠悠众口,也不及朝堂上那个只手遮天的太后,她一句话就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才叫真相。” “难不成泱泱唐廷,就不论是非曲直?”羽生白哉愤然说道,“三司以大使触犯唐律为由上疏,新帝已废黜大使客卿之职,大使向来官声清廉,明明被妖物所害却含冤莫白,背负放浪形骸骂名,不但有损国体,而且他在故国妻儿也会因此事受辱,我护卫不力才导致大使遭此横祸,誓要查明妖案真相还大使清白。” “你入唐八年,在国子监熟读九经,中土礼仪法典烂熟于心,殊不知你最该看的书却没看。”秦无衣深吸一口气。 羽生白哉一愣:“什么书?” “商君书!” “我,我没听说过有此书。” “商君书是一本禁书,你没听过也在情理之中,此书自诞就被严厉封禁,只有历代帝王和储君有资格阅读,被称为天下第一禁书,全书十八篇,概括治国之道是历代帝王的必读典籍。” “既然是治国典籍,为何被封禁?” “书中有驭民五术,堪称全书精髓所在。”秦无衣视线落在羽生白哉腰际的影彻上,语重心长说道,“兵勇器利,只是武夫所为,想要万夫莫敌,只有驾驭黎民百姓的君王能做到,你倒是真应该看看此书,就会明白是非曲直并不是民心所向,而是君王的权谋之术,换做是你,是一名异邦大使的被害真相重要?还是社稷安危重要?” 羽生白哉:“你,你是说,即便唐廷查明妖案真相,也不会公之于众?” 还没等秦无衣开口,顾洛雪端着一碗药上到屋顶,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有药汁溅落,药碗送到秦无衣面前,手被烫到,摸着耳垂抱怨:“秦大哥,你怎么又忘了喝药。” “我感觉喝酒比喝药管用。”秦无衣接过药碗,不畏惧生死的人,却对面前这碗汤药皱起眉头,“你不是回大理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们没一个人会记得按时喝药。”顾洛雪坐到秦无衣身边,回身看了看楼下宅院,忧心忡忡说道,“牧谣姐的伤势也不见好转,回来这么多天,都没见她出过门,送去的药也没喝。” 羽生白哉也回头望向聂牧谣的房间,她因为自己才身负重伤,羽生白哉为此一直心有愧疚,回来后每天都去看望聂牧谣,可她总是无精打采,像只猫蜷缩在被窝里,送去的饭菜也丁点未动:“牧谣又没喝药?” 顾洛雪:“去扣门没人应,想必是牧谣姐已睡下了。” “她的肩伤不碍事,过段时间就好了。”秦无衣说道。 羽生白哉心急如焚:“差点穿透后背,这还叫不碍事?” “比这还重的伤她都受过。”秦无衣如临大敌盯着手中汤药,深吸一口气喝了下去,汤药苦口,呲牙咧嘴直摇头,然后不以为然说道,“歇息几天就好了。” 羽生白哉放心不下:“不成,我还得去看看。” “放心吧,她有九条命,这点小伤要不了她的命。”秦无衣把他拉了回来,视线移到顾洛雪身上,“大理寺那边调查可有发现?” 顾洛雪无精打采回答:“章英纵的命案已经盖棺定论,真凶图财害命后潜逃,大理寺发出通缉文榜。” 羽生白哉:“你当时也在场,就没有提到妖物之事?” “提了啊,可没人信啊。”顾洛雪一脸无奈,“什么神社、御神子还有络新妇我都说了,同僚还以为我得了失心疯,本想直接禀告越公,不料越公身体不适,大使的命案移交给刑部和御史台协查。” “就,就这样不了了之?”羽生白哉愤愤不平。 “章英纵虽是遣唐大使,可在朝为官,他的命案当由御史台负责调查,大理寺也不便插手。”顾洛雪无可奈何叹息。 羽生白哉:“大使被卷入妖案,极有可能与宋侍郎的密奏有关,可查得密奏下落?” “秦大哥叮嘱过,不能提及密奏一事,不过事后我前往前往章英纵住所查验过,并没发现宋侍郎的密奏。”顾洛雪心思缜密说道,“而且我也不认为密奏在大使手中。” “为何?”羽生白哉追问。 顾洛雪:“宋侍郎遇害前在西市密会的人身份已经核实,是章英纵的心腹,也是遣唐使团的人,但此人只从宋侍郎那里得到了当票,还未来得及交给章英纵就遭遇不测,就是说大使也不知道密奏的下落。” 羽生白哉点点头:“密奏的内容极有可能与山河社稷图有关,既然大使都不知晓此事,为何还会被妖物所害?” “宋开祺被妖龙残杀,赫勒墩死于天罚,但凡与宋开祺有过关联的人都死于非命,章英纵也不例外,可赫勒墩与章英纵都和密奏没有关系,可见他们的死另有原因。”秦无衣摸摸下巴,想到章英纵后背那块被割走的皮肤,“刺青上到底是什么呢?” “刺青会不会就是密奏的下落。”羽生白哉眼睛一亮,“妖案扑朔迷离,也许大使早就得到了密奏,并且妥善收藏起来,以防万一将密奏下落刺青在身上。” “我倒不这样认为,就算大使已经得到密奏,藏匿的地方只有他一人知晓,何必多此一举刺青在身上。”顾洛雪摇摇头说道,“再则,妖物若想要获取密奏,为什么之前不动手,偏偏要在大使归国前才将其残害。” 羽生白哉神情凝重:“或许妖物和我们一样,也是刚刚才获悉大使与宋侍郎有关联。”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顾洛雪满脸愁容,见秦无衣在一旁默不作声,“秦大哥,你有什么看法吗?” “如果,如果章英纵真的已经得到密奏,并且打算把密奏的下落刺青在身上……”秦无衣自言自语,抬头看向二人,一本正经问,“如果你们是章英纵,会把刺青刺在什么地方?”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秦无衣干嘛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 羽生白哉埋头想想:“胸口,我会刺在胸口。” “我,我也许会刺在手臂上。”顾洛雪说。 秦无衣提起酒壶意味深长说道:“章英纵是刺在后背。” “你考虑这个干嘛?”羽生白哉一脸茫然,“刺青刺在什么地方与妖案有什么关系?” “不对!”顾洛雪突然一怔,“胸口和手臂都可以自己刺,但后背……” 羽生白哉恍然大悟:“还有另一个人在!大使后背的刺青是另一个人刺上去的!” “密奏事关重大,而且章英纵为人谨慎,宋开祺灞桥遇害之后,章英纵就更知密奏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多他就越危险,绝对不会让这个秘密有他人知晓。”秦无衣一边思索一边说,“但问题是,章英纵根本还没有得到密奏,那么他在后背刺的又是什么呢?” 羽生白哉揉了揉额头:“妖物是为山河社稷图而来,难不成刺青也与此图有关?” “就是说,除了密奏之外,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秘密。”顾洛雪神色焦灼。 “刺青内容暂时不得而知,但这些都不是关键。”秦无衣喝了一口酒。 “关键是什么?”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异口同声问。 秦无衣凝眉眺望远方:“关键是给章英纵刺青的那个人。” 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对视,都没领悟秦无衣的意思。 “章英纵官拜客卿,不会蠢到把会危及性命的东西刺到身上,唯一的解释,章英纵明知刺青会让自己身处险境,但却不能违抗。”秦无衣偏头看向二人,“我不好奇刺青的内容,但很想知道,这个能让章英纵不惜违反唐律,甚至心甘情愿赴汤蹈火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顾洛雪迟疑少许:“宋侍郎。” “不会是他。”羽生白哉斩钉切铁说道,“两人虽互为知己,但还算不上生死之交,大使苦思故国,一心想要归国与妻儿团聚,宋侍郎还不足以让大使以身犯险。” “是的,不应该是宋开祺。”秦无衣点点头,“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谁能让章英纵为其出生入死。” 一支响箭窜上夜空,在保宁坊方向绽开。 顾洛雪霍然起身,从腰间取下月渎:“是大理寺的讯箭,距离这里不远,我得马上赶过去增援。” “已过宵禁,为何还有讯箭示警?”秦无衣问。 “我回大理寺才得知,近日城里又有命案发生,死者死状皆恐,大理寺为追踪凶徒,秘密在各坊留下暗哨,若有异样以讯箭为令,各门守卫合围缉拿。” 羽生白哉也站起身:“凶徒是人还是妖?” 顾洛雪神色踌躇:“大理寺说是人祸,不过在我看来是欲盖弥彰,死者皆为男子,死状诡异可怖,而且凶徒接连犯案,若是人断然躲不过兵卫围剿,十有八九是妖邪作祟。” “妖魅所害之人都与山河社稷图有关,既然犯案行凶,想必也是这个缘由。”秦无衣放下酒壶,“走,去看看。” 保宁坊在城南,靠近明德门,坊间多驿舍为进京考取功名的生徒和乡贡提供住所,只接待官客,不招待庶民,加之时逢常举,坊内驿舍住满各地学子。 等秦无衣三人赶到时,金吾卫与守军兵甲已将街坊四周大门围堵的水泄不通,武侯参将骑于马上,披甲持戟调派兵卫严阵以待,并已下令保宁坊自戒严起,闲杂人等不得擅自进出,违者当场斩决。 秦无衣被拦在坊门外,向顾洛雪递眼神,她亮出紫金鱼符,武侯参将一看连忙下马:“末将奉令坚守坊外四门,身有铠甲不便恭迎上官,还望诸位免罪。” “将军有军令在身不必多礼。”顾洛雪感觉这枚紫金鱼符可比她的腰牌管用的多,连武侯参将都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坊内有何异动?” “更夫见街东头驿舍内有烛火,遂前往查看,发现一名生徒惨死在房内,死状与前几日遇害者一样,随即便通报巡街使。”武侯参将不卑不亢答道,“末将奉命受四门,坊内命案详情还不知晓,还请上官移步详加勘验。” 秦无衣一行人入了坊门,在兵卫带领下来到驿舍,虽是接待官客的住所但也分高低贵贱,生徒最为末等,多是没有被各州道官员举荐的寒门学子,衣食住行自然比不得有功名在身的乡贡。 来到命案房间,走在最后的秦无衣微微皱眉,反复嗅闻几次竟然没有闻到丁点血腥味,外屋陈设简陋,遇害生徒的包裹放在桌上,上面还有针脚绵细的补丁,打开包裹,里面只有几件换洗旧衣,看来又是一名穷寒学子。 来到内屋,验尸的仵作转身迎接。 顾洛雪单刀直入:“死者何人?” “死者乃宣州的仕子,与同乡三人一共进京赶考,平日都留在驿舍苦读,未与人结怨,更无财物可劫,死者尚有体温,推测遇害时间不久。” “死因是什么?”顾洛雪追问。 仵作一时哑口无言,支吾了半天才开口:“在下不明。” “不明?”顾洛雪一愣。 仵作向旁边退出几步,当众人看见死者那刻全都瞠目结舌。 死者还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势,端坐在矮几前,桌上油灯昏暗,死者单手拿着一本书孤灯苦读,火光映照在他面容上,羽生白哉不由自主蠕动喉结。 那人浑身干瘪,皮肉紧紧贴在骨架上,双眼暴凸面目狰狞,像一具被风干多年的干尸,秦无衣掌灯上前细细查看,顿时心生骤然一惊,死者全身竟然没有一滴血,难怪他刚才闻不到血腥味。 仵作神情焦虑:“在下验尸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死状,实在难以明断死因。” “近日发生的命案,死者都与他一样?”秦无衣问。 顾洛雪点头:“死状皆同。” 羽生白哉走到秦无衣身边,逐一检查死者身体,目光最后停留在死者颈脖出,上面有一道明显的淤青,死前应该被什么东西勒缚,刚一轻轻触碰,死者头颅竟然斜斜倒在肩膀上,吓得顾洛雪都尖叫一声,羽生白哉身上摸到死者颈骨,发现里面骨骼尽碎,不管是什么东西缠住死者颈部,但力道之大让秦无衣都暗暗吃惊。 羽生白哉撩起死者头发,在后颈找到一处细微伤口,周围有少许干涸的血渍,骇然一惊,抬头看向秦无衣:“他先是被拧断颈骨,瞬间致死,然,然后再被吸食干体内所有血液!” 秦无衣深吸一口气,瞬间勒碎颈骨不是做不到,现在这个屋里,他和羽生白哉都可以做到,但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吸干一个人全身的血,看来顾洛雪猜测的没错,凶徒并不是人而是妖邪,想到这里,秦无衣重新打量面前的干尸,妖物所杀的人都与山河社稷图有关,但眼前这名寒门学子刚入京不久,秦无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为何会被妖物所害。 夜风袭来,吹拂桌上灯火摇曳。 窗户急促的拍打在窗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秦无衣收回思绪,起身走到临街窗边,从上向下观望,在坊内搜寻的兵卫,手中火把勾勒出坊间街道的布局,回想起之前领路的兵甲所言,更夫在上楼后,隔着门上油纸见到有黑影夺窗而出,想来,妖物在行凶后就是从这里逃离。 秦无衣仔细检查窗檐,在一处缝隙找到一缕轻柔洁白的绒毛,放在鼻尖嗅闻,骤然眉头蓄起褶皱。 顾洛雪见秦无衣神色有异,上前询问:“秦大哥,你发现什么了?” 秦无衣刚要开口,门外一名武卫急匆匆冲进来。 “报,保宁坊北门有异动,凶徒试图夺门逃窜被金吾卫围攻,凶徒负隅顽抗杀伤兵卫数十人,围剿过程中凶徒负伤,但突破防线向兰陵坊方向潜逃,目前已至光福坊附近,武侯参将已率兵追缴。” 秦无衣隔窗远眺,陆续有响箭升空示警,看方向凶徒一路在向东北方逃逸,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已出了两个坊区,可见凶徒移动速度极快。 “可看清凶徒长相?”顾洛雪问。 武卫:“夜黑灯昏,凶徒突防迅猛,未能看清容貌。” 秦无衣对羽生白哉微微点头,他心领神会,身形敏捷翻窗上了屋顶,沿着响箭的方向疾驰,矫捷的身影片刻功夫就消失在夜幕下我屋檐中,秦无衣将那撮在窗边发现的绒毛收好,与顾洛雪走出驿舍,留守的武卫将之前发生打斗的地点圈禁,顾洛雪查看一番,在墙桓见到四溅的鲜血,一路蔓延至北门外。 顾洛雪转头对秦无衣说:“凶徒伤的不轻,应该走不远,按照响箭示警的路线,凶徒是想逃窜出城,我率一队武侯前往通化、春明两门堵截。” 秦无衣蹲在地上查验血迹,以凶徒的伤势,不管是人还是妖,都躲不过羽生白哉的追击,若顾洛雪能在东北方向两门设防就更万无一失,刚想点头许允突闻一声鹰鸣,秦无衣抬头又看见那只鹞鹰,敏锐的鹰眸在夜色下犹如炽亮的星辰,展翅翱翔于夜空,整座长安城在它的俯瞰下纤毫毕现。 秦无衣起身,视线追逐鹞鹰的身影,在三声鹰鸣后,秦无衣的目光望向通善坊的方向。 “秦大哥,再不设防,恐凶徒趁乱逃逸出城。”顾洛雪在旁边催促。 秦无衣不为所动:“跟我来。” 顾洛雪跟在秦无衣身后不知所措,回头望向接连升空的响箭,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但自从鹰鸣回荡那刻起,秦无衣就对示警的响箭视若无睹,秦无衣在屋顶上急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只鹞鹰,顾洛雪有些跟不上秦无衣的身影。 一直追到通善坊才看见停在屋脊上的秦无衣,顾洛雪蹲到他身旁,看见秦无衣伸手触摸在屋脊的砖瓦上,气喘吁吁正想开口问为何不追凶徒,而一路向相反的方向奔袭,话刚到嘴边,顾洛雪神色骤然一惊,目光落在秦无衣的指尖,月色的清辉照亮了他指尖那抹殷红。 顾洛雪移动视线,斑驳的血迹顺着屋脊蔓延,顾洛雪指头沾染少许血迹,还能感觉到残留的些许余温,想必滴落的时间不长,再转头望向东北方,已经很久再无响箭升空,这才意识到倾巢而出的兵卫从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 秦无衣在指尖细细搓揉,在血迹中找到几丝细微柔弱的毛发,被侵染成血红色,但末端的洁白无瑕与之前在窗缝发现的那撮绒毛浑然一色,秦无衣表情更加肯定,重新抬头望向前方,犀利而深邃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无尽的夜色,依旧在追逐那只鹞鹰矫捷的身影。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三章 狐白裘 第三十三章 狐白裘 细雨从檐上翘角聚多而滴,逼仄的巷曲被漂洗的愈加光滑铮亮,元夜悬挂的灯笼在烟雨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不远处高耸的城墙像连绵山峦迷蒙在烟雨中,停泊在曲江池畔的船只静静倒影在水面,在屋檐上极目远眺,廊棚苍老,弄堂幽深,恬静悠然的长安城在雨夜的薄雾渲染下,宛如一幅淡彩的水墨画。手机端 秦无衣和顾洛雪一前一后疾驰的身影,让这幅静怡的画卷多了几分生动,漫漫细雨浸透衣衫,也稀薄了屋檐上浅淡的血迹,刚入青龙坊便失去了踪迹,顾洛雪潜行到秦无衣身边,看见那只栖息在树枝上的鹞鹰。 “就是这里。”秦无衣蹲在屋檐翘角如同脊兽般岿然不动。 顾洛雪抹去模糊视线的雨水,视线被夜色所阻:“妖物在下面?” “不知道。”秦无衣摇头。 “那你看见什么?” 秦无衣剑眉微挑:“我闻到血腥味。” 下面是一处民居,后院的牛棚传来细微的声响,淹没在雨声中不易察觉,飘荡的乌云渐渐遮挡住月辉,风雨中的城垣笼罩在深沉的墨色中,顾洛雪顺着秦无衣手指的方向凝视良久还是一无所获。 顾洛雪跟随秦无衣跃入后院,在泥泞的路面发现凌乱的足迹,混杂在雨水与血迹中模糊不清,秦无衣在牛棚的木桩缝隙中又找到几撮白色绒毛,越是往里走越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洛雪下意识握紧月渎,并从身上掏出火折。 秦无衣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从来都不会让他感觉不适,但血腥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仿佛是胭脂令人缠绵悱恻的淡香,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秦无衣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正在疑惑时,顾洛雪点燃了火折,昏暗的火光照亮牛棚深处的阴暗,一团雪白附着在倒地不起的牛身上,雪白每一次蠕动都让牛蹬踏牛蹄痛苦的抽搐,身下汇聚的血泊染红了干草,顾洛雪骤然一惊,这才看清那东西这在牛脖上吸食血液。 顾洛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火折掉落在地熄灭,那团雪白听到声响突然冲出来,顾洛雪心神未定仓皇应战,还没来得及拔出月渎,黑影已攻到身前,双手十指曲弯如爪,指劲雄浑,出手疾如闪电,直取顾洛雪咽喉,顾洛雪见黑影来势汹汹不敢怠慢,连忙架剑抵挡,却不料黑影力道刚猛雄劲,势大力沉,险些上来一招就夺了顾洛雪的月渎。 顾洛雪原本以为秦无衣会出手,可自己被黑影逼到墙角,秦无衣还神色呆滞站在牛棚门口,像是有什么疑惑不解的事,表情里透着一丝迷茫和诧异。 黑影双爪上下翻转,手法密集快捷让顾洛雪无暇思索,加之周遭也无灯火,漆黑中只能靠听声辨位来与黑影纠缠,招架几招后顾洛雪就感觉黑影不容小觑,她的招数本以灵巧见长,但黑影步法缓疾相间,轻灵稳健,身形拧旋翻转,灵活自如,但双爪攻势却犀利无比,缠斗良久,顾洛雪甚至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使不上剑让顾洛雪身手大打折扣,在黑影面前处处落于下风,身子已抵靠在墙上退无可退,秦无衣还是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顾洛雪稍有分神,黑影一爪突袭至眼前,好在顾洛雪闪避及时,五爪从她面颊一侧划过,深深陷入石墙中留下五个清晰可见的窟窿。 顾洛雪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若少移半寸,那些窟窿就该留在她的头颅上,论招数刚猛,顾洛雪认为没人能比过羽生白哉,但论黑影指力的灵活与凌厉,恐羽生白哉都难以企及,每每袭到面前,顾洛雪都能看见黑影指骨暴凸,双爪聚力于指端如铁爪钢钩,劲力柔韧绵长,力沉而不显,动则刚暴凶狠,快速密集,静则神场,似鹰待兔,招招都将阴、柔、寸三种力道发挥到极致。 不管对面黑影是人还是妖,顾洛雪断定是一名女子,方寸仓促应战方寸大乱,才让自己处处被动,等顾洛雪渐渐定下心神,却发现黑影劲力不及最开始迅猛,像是三鼓而衰,僵持时间越长对方力道越弱。 顾洛雪看准时机,从黑影密集的双爪中闪出墙角,手中月渎也随之拔出,剑鸣铮铮,剑光霹雳犹如月辉洒地,一剑挥出尽断烟雨,黑影猝不及防,险些被剑锋所伤,身形向后急退没入黑暗中。 顾洛雪有月渎在手,顿时信心大增,加之感到黑影如强弩之末,攻防都力不从心,仗剑直取黑影要害。 黑暗中,两抹灿灿精光闪出,一黑一白宛如灵蛇出洞,顾洛雪求胜心切,没料到对方还有兵器,连忙收剑招架,手腕轻轻一抖剑尖挑起数朵光寒,挑落来袭的黑光,但却不及闪避紧跟其后的白光。 千钧一发之际,矗立在门口的秦无衣突然出手,稳稳接住将要缠住顾洛雪脖子的白光,顾洛雪怪自己方才大意,偏头才看见被秦无衣握紧的是一条软鞭,鞭头尖刺极其锋利,若不是有秦无衣及时出手,这条软鞭已经缠断自己颈脖。 软鞭…… 顾洛雪先是心有余悸,但当她看见那条软鞭时,脸上也泛起和秦无衣一样的惊诧。 晚风清冷,吹拂开层层乌云,阴暗在月色的驱逐下消退,皎洁的月辉照亮黑暗中手持软鞭的那团阴影,衣衫素白,上面布满点点殷红,像是在漫天风雪中盛开的红梅,艳丽而夺目,映衬出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赤红双目,嘴边干涸的血迹将唇齿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顾洛雪愕然瞪大双眼,嘴角蠕动半天:“牧,牧谣姐……” 秦无衣已认不出那人是聂牧谣,狰狞可怖的面容让他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她身上淡淡胭脂的香味还能让秦无衣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牧谣?!” 秦无衣轻唤了一声,但聂牧谣不为所动,像一头野兽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突然扔到无常鞭,不顾一切向秦无衣冲了过来,伸出的十指如刀,指甲上垂涎欲滴的色彩分外刺目,指间抵在秦无衣咽喉处时,被秦无衣扣住她的手腕。 “牧谣!” 秦无衣加重声音,但依旧无济于事,聂牧谣好似根本听不见,赤红双瞳死死盯着秦无衣脖子上清晰可见的血管,目光中透着嗜血的贪婪和狂暴。 顾洛雪不知所措:“牧谣姐怎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秦无衣眉头紧锁,从未向现在这样慌乱,聂牧谣的样子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突然伸手击打在聂牧谣后颈,晕厥过去的聂牧谣身子一软倒在秦无衣怀中。 顾洛雪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只濒死的牛,颈部有被撕咬的伤口,血液不断喷涌出来,再回想近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吸血妖案,以及今晚在驿舍见到那具浑身干瘪的死尸,顾洛雪越想越后怕。 牛棚的异动惊扰了民房的主人,窗户上透出烛光,秦无衣担心被人发现,先带昏迷不醒的聂牧谣回去,临行前让顾洛雪点燃响箭,留守在此等候驰援的羽生白哉,见到他之后立刻赶回曲江。 雨夜思静。 秦无衣守坐在床边,聂牧谣气息均匀却还未见苏醒,屋外潇潇暮雨声声入耳,在他脸上添了几分愁容,聂牧谣翻身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一缕湿漉的长发贴在脸颊,秦无衣伸手轻轻拂到耳侧,捏被角时见到她身上那件锦裘,白的有些刺眼。 狐白裘! 毛深二寸,其白如雪,听聂牧谣说过,狐非数千岁不白,裘衣皆取狐腋下一片,有聚腋成裘一说,因此这件狐白裘天下无双,价值千金,此裘是聂牧谣珍爱之物,每逢冬雪她便会穿在身上,遇雪不化,沾水不湿,与天地间苍茫雪景融为一色,高贵之气无人能及。 只不过现在狐白裘上沾染泥星,仿佛一块绝世美玉布满瑕疵,秦无衣叹息一声,倒不是心疼这件天下无双的狐裘,低头看着刚从怀里拿出来的那撮绒毛,毛色光亮晶白与狐白裘无异,从在驿舍发现这撮毛发那刻起,秦无衣就想到聂牧谣的这件狐白裘,只是不敢再往下细想。 回想起驿舍面容狰狞浑身干瘪的死者,脖子上那道清晰可见的淤痕始终在秦无衣脑海中挥之不去,以及死者在生前被瞬间拧断的脖子,秦无衣目光移到床边的无常鞭,眉间的皱纹蓄的更深,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聂牧谣,秦无衣甚至都无法去质疑,但他始终无法将吸血的妖物与聂牧谣联系在一起,还能做的只有等聂牧谣苏醒,等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聂牧谣惊醒,撑起身就看见床边的秦无衣,许多年前,她也是在冗长的噩梦中醒来,秦无衣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旁边,她遗忘了过去的所有记忆,唯独这个男人的样子与名字如同印刻在脑海,只是现在的秦无衣比那时多了几分深邃的沧桑。 “你怎么了?”聂牧谣看出秦无衣脸上的忧思。 这句话原本该秦无衣问才对,他凝视聂牧谣许久,和之前在牛棚嗜血暴戾的她判若两人,清澈的双眸充满疑惑却未见赤红,秦无衣犹豫半天不知该如何启齿,话刚到嘴边房门被推开,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心急如焚冲进来。 顾洛雪见到苏醒的聂牧谣,满脸担心:“牧谣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聂牧谣一脸茫然。 羽生白哉局促不安问道:“你昨晚怎么了?” “昨夜我睡的早,一觉醒来就看见你们……”聂牧谣来回打量大家,意识到不对劲,“昨晚出了什么事?” 顾洛雪和羽生白哉面面相觑,秦无衣低声叹息:“她已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聂牧谣着急追问。 “近日又有妖案发生,死者皆被妖物吸食干身上血液,这个妖物第一次出现刚好是章英纵遇害的第二天晚上。”秦无衣抬头看向聂牧谣,声音低沉,“妖物昼伏夜出,每到夜晚便出来作祟行凶,至今妖踪不明。” 聂牧谣还是有些惘然:“妖物是不是昨夜又出现了?” 秦无衣点点头:“我们找到了妖物。” “在哪儿?”聂牧谣急切问道,半天却没人回应,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你,你们看着我干嘛?” 羽生白哉与秦无衣对视,将昨晚发生的事说出来,聂牧谣听完瞪大眼睛,甚至比其他人还要震惊,顾洛雪将铜镜递到她面前,聂牧谣看着镜中的自己,干涸在嘴边的鲜血让她不知所措,手一抖铜镜掉落在地上,低头见到身上的狐白裘,怯生生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竟然衣衫整齐,狐白裘上侵染这大片的血红,可聂牧谣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穿上裘皮,更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 聂牧谣的反应让众人更加忧虑,顾洛雪细想片刻:“牧谣姐从受伤之后一直疲倦不堪,想来是每夜外出,但醒来后又浑然不知,可,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羽生白哉神色困惑:“你们当真没看错,真,真是牧谣?” “我和秦大哥亲眼所见,这还能有错。” 顾洛雪去捡地上铜镜,屋外天际泛白,一缕晨曦透进屋里,刚好照到聂牧谣的指尖,突然感到被灼伤的痛楚,整个人缩到床角的阴暗中,似乎对阳光异常畏惧。 聂牧谣的举动落在秦无衣眼里,回头环顾房间四周,这才发现房间里所有窗户都被厚厚黑帐遮掩,桌上还有顾洛雪早些天送来的药和饭菜,但全都原封不动,这么多天聂牧谣竟然滴水未进,但除了憔悴倦怠外却不见她消瘦。 秦无衣像是想到什么,让羽生白哉关上房门,点燃烛火拿到聂牧谣面前,她刚见到火光就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惶恐不安极力推阻,聂牧谣越是惧怕,秦无衣愁容越深,转身拔出羽生白哉的短刀,当着聂牧谣面割开自己手腕,鲜血涌出的那刻,聂牧谣瞬间安静,目不转睛盯着血液,瞳孔泛起一丝血红透着嗜血的贪婪。 若不是顾洛雪紧紧按住,聂牧谣已经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吸食。 秦无衣深吸一口气:“络新妇!” “络新妇?”顾洛雪一惊,“那只蜘蛛精和牧谣姐现在这样有关系?” “吸血妖案的起始刚好是络新妇被诛杀之后。”秦无衣包扎住伤口,没有鲜血的诱惑,聂牧谣又恢复了正常,秦无衣面色凝重说道,“那日羽生白哉被络新妇蛊惑时也是双瞳赤红。” 羽生白哉不解:“我们一起遭遇络新妇,如果和络新妇有关,为什么只有牧谣会这样?” “受伤!”秦无衣视线移到聂牧谣肩膀,“牧谣为了救你,替你挡了络新妇的尖芒,她是唯一被络新妇伤过的人。” 秦无衣说完连忙查看聂牧谣肩头伤势,伤口虽然已愈合,但周围却有数道淤黑交织,像一张蛛网镶嵌在皮肤下,烛火距离伤口越近,越能看见那些淤黑纹路在蠕动,每收缩一下就加剧一分聂牧谣的狂躁,同时淤黑纹路也随之向四周蔓延少许。 羽生白哉神色忧虑:“看症状应该是中毒,毒物在控制牧谣心智。” 顾洛雪焦急万分:“得想办法给牧谣姐解毒,这些淤毒若继续蔓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被络新妇所伤,就得知道这个妖物的毒性,才能对症下药解读。”秦无衣望向羽生白哉,“络新妇是东瀛的妖物,只有你最清楚。” “我知道的也仅仅是传闻中的只言片语,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络新妇,我甚至都不知道络新妇有毒,更别说清楚它的毒性。”羽生白哉焦头烂额,聂牧谣因自己才负伤,如今她命在旦夕,自己却束手无策更加懊悔不已。 “也许有个人会知道。”聂牧谣声音虚弱。 “谁?”众人异口同声。 聂牧谣面色苍白说道:“此人是一名隐士,有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之才,在民间极有名望,因通天晓地被誉为谪仙,兴许能从此人口中得知妖物的来历和毒性。”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地闭 贤人隐 第三十四章 天地闭,贤人隐。 天地闭,贤人隐。 柳长清便是聂牧谣口中提及的隐士,聂牧谣评价他只用了八个字。 静水流深,光而不耀。 聂牧谣向来傲气,能承她口中这八字的人,想来有非凡过人之处,这让秦无衣都有些好奇,想一睹这位谪仙风采。 聂牧谣在马车上告之众人,柳长清身患病疾,数年前落魄京城,聂牧谣见他知名达理,才情无二,曾与之秉烛夜谈,发现此人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实为大贤之辈,却清心寡欲随遇而安,她敬重其德行高洁、与世无争,赠婢女与财帛,柳长清婉拒金银只留一名婢女在身边侍奉,并许诺若日后聂牧谣有事相求,他必黄雀衔环来报。 马车停在城外子午峪北麓,大雪纷飞,原驰蜡象,秦无衣下马车就见到茫茫雪原中那间颇有古意的草庐陋室,草庐后群山峻拔秀雪如锦绣画屏,室前有溪穿过,溪水清澈见底,四周林木银装素裹可闻鸟兽之声,山涧有飞瀑倾流,素练悬空,气势磅礴,如此秀静之处倒是一处隐居福地。 聂牧谣在顾洛雪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整个人缩在深黑色的氅衣里,站在门口的女子迎了上来,还未等秦无衣开口,就先向聂牧谣稽礼,轻唤了一声:“主娘。” 聂牧谣认出面前女子是她赠予柳长清的婢女,面泛惊讶之色:“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婢女不忘主仆之谊,在聂牧谣面前毕恭毕敬:“先生昨夜以龟甲起卦,得老子西出函谷关的卦象,先生推算主娘会在今日未时三刻,身穿黑衣至此,特让奴婢在门前恭迎。” 婢女话一出口,众人啧啧称奇,难怪聂牧谣提到柳长清会推崇有加,果真有通天晓地的本事,婢女将众人迎进草庐,虽是陋室却打理的井井有条,门前两株红梅傲冬,方显草庐主人风骨。 顾洛雪自幼熟读经书,对清高孤介、洁身自爱的隐士高人极其敬重,在她心中隐士当有“义不食周栗”伯夷与叔齐的舍身全节,或是“采菊东篱下”陶渊明的超然脱俗,悠然自得,但等她进了后院顿感失望,院中人头攒动,有锦衣华服也有布衣白丁,混坐一院交头接耳,嘈杂之音此起彼伏,坏了这清净之地的意境。 婢女带着众人来到后院侧屋,屋内陈设简陋却一尘不染,羽生白哉注目墙上几幅山水画,气厚力沉,跌宕豪逸,笔意恣肆,水墨淋漓颇有几分怀素草书的神韵,特别是中间那副雪景山色,墨迹未干想必是主人新作,画中危崖峻岭,孤松盘曲,寒萧峻险中的茅棚星舍平添风致,画作空灵通脱,气韵荒寒可窥主人心境。 羽生白哉留唐八年,品鉴名家大师书画不胜枚举,但与这间陋室中的画作相比,竟难企及十之一二,暗暗在心中惊叹不已。 “主娘安坐,奴婢去通禀先生。” “无妨。”聂牧谣坐到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取下斗篷答道,“先生有客,我不便唐突惊扰,你还是先去侍奉先生,我等候便是。” 婢女点头退下。 少顷,院外嘈杂之声静闭,秦无衣临窗观望,在院内落座的众人鸦雀无声,等到婢女推着木制四轮车出来,所有人全都站起身,肃然起敬看向坐在车上的人。 那人衣着简朴却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气质,五官精致云眉星眸,清新俊逸,玉树临风,温温如玉的目光柔淡无锋,却透着一种压迫感。 光而不耀。 秦无衣认为聂牧谣评价的很中肯,只看了一眼,秦无衣就认为“皆用宇宙而成心,借风云以为气。”这句话用在柳长清身上同样恰如其分,只是聂牧谣没看出柳长清的傲气,腿疾让他只能坐在四轮车上,明明是抬头看院中众人,却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意,可偏偏又让人感觉不到。 “隐士高人当有遁迹山林,心如止水的气度。”顾洛雪走到秦无衣身边,似乎对柳长清没什么好感,“此人自诩隐士却结朋纳党,怕是欲仕故隐,又一个借终南捷径追名逐利之辈。” “贤人可隐于野亦可隐于市,境界最高是隐于朝堂之上,俗世名利诱惑越大,越能守住本心者方为上隐,倘若柳长清是你口中沽名钓誉之人,断然画不出如此超然世外的画作。”羽生白哉指着墙上书画说道,“他虽身处喧嚣浮华却心静如水,堪称世外高人。” 秦无衣在窗边一言不发,视线始终注视着柳长清。 顾洛雪心有不服:“秦大哥,你观人入微,你怎么看柳长清?” “子午峪距长安几十里,来时见雪路上车撵和足迹繁多,想必每日都有众人前来拜访,柳长清既然隐居避世,为何又要来者不拒?”秦无衣喃喃自语道,“院中龙蛇混杂,上至达官贵胄下至贩夫走卒,这些人所为何来?” 秦无衣话音刚落,院中就有人起身:“先帝驾崩之后,京城内屡有妖邪作祟,不知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柳长清接过婢女送上的清茶,腾起的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露在嘴角的淡笑有一种笑看风云的从容,声音和他人一样轻婉,一开口便敲冰戛玉。 “妖祸之乱,当从山河社稷图说起。” 柳长清语出惊人,秦无衣一怔,不禁眉头微微皱起,羽生白哉和顾洛雪也大吃一惊,就连缩在角落阴影中的聂牧谣也掀下头蓬,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秦无衣用五条人命才从戍边番口中逼问出山河社稷图,即便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也是秘而不宣的机密,没想到柳长清竟然毫不避忌公之于众。 院中无人发声,静等柳长清说出原委。 柳长清伸手,一片雪花飘落在掌心,举手投足从容有度,颇有大家之范,再开口声音轩昂。 朦朦之初,天地不分,故有盘古开天辟地,自此虽廓清了天、地、人三界的界限,但仍有不少妖邪留在人界作乱。 直至大禹铸成九鼎,刻山川河岳于其外,聚九州精魂于其中,人界才彻底的安定下来,于是便有了夏商周。 西周末年,周幽王昏庸无道,九座宝鼎失位致使神器之中的精魂灵气散于四方,九州随之分裂,是为春秋战国。 如此过了五、六百年,四散的灵气才重新聚集在和氏璧上,后来秦王嬴政得到和氏璧,重新统一了九州,于是定和氏璧为传国玉玺。 秦后八百年朝代屡屡更替,玉玺却始终是镇国之宝,可惜隋朝末年,杨广无道不修国政,对外弃德穷兵,淫奢极武,对内赋敛百端,滥用民力,以至四海骚然,土崩鱼烂,大业十四年,隋帝杨广被杀于江都,萧后携传国玺遁入漠北突厥。 自此传国玉玺下落不明,精魂灵气再度四散,九州复乱战火纷飞、狼烟四起,华夏大地生灵涂炭、哀嚎遍野。 上天有好生之德,遣应元普华天尊率雷部二十四天君下凡,并降下山河社稷图拨乱反正,天尊转世太宗,持山河社稷图以神武之略起定祸乱,以王天下,开创贞观盛世,威加四海。 太宗功德兼隆,鼎定九州之后命魏征在江河之下修建龙冢,并将山河社稷图镇于龙眼之上,以求国泰民安,长治久安,岂料工部侍郎宋开祺擅掘龙冢取走神图。 要知山河社稷图乃是上古神物,据传得图者得天下,若参透神图玄机,按图索骥可得蕴藏天地瑰宝惊世宝藏,并且得图者与山河永固长生不老,死而复生。 而且神图威力无穷能锁天地妖邪精魂,天尊飞升,神图失位,这才导致群魔乱舞…… 柳长清娓娓道出山河社稷图来历,包括凌霄阁失火以及金角妖龙这些坊间不为人知的事都一一讲述。 羽生白哉听柳长清言论,对其更加佩服:“孤居陋室却知天下事,真乃奇人” 秦无衣幽幽道:“他居然能活到现在……” “秦大哥何出此言?”顾洛雪问。 秦无衣答道:“院中听客众多,柳长清所言不出三日便会传遍京城,半月后便天下尽知,他虽不是危言耸听,但却教化民智,人言危于妖祸,我若是武后定诛此人。” 聂牧谣声音虚弱:“先生闲云野鹤,与世无争,草庐清谈句句无虚,武后想除先生未必简单,她若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而枉杀先生,势必会激起民愤,到那时候民声怨道就得不偿失了。” 话间,暮合四野,院外听客纷纷起身告辞,草庐渐渐归于沉寂,婢女走进屋内,请聂牧谣和其他人去柳长清的书斋。 进了门却未见到柳长清,聂牧谣垂询:“先生何在?” “先生外出取物,让各位稍作片刻。”婢女答道。 顾洛雪小声嘀咕:“还说什么知恩图报,等了这么久人也不来,如此薄情寡义之辈还自诩隐士。” “稍安勿躁。”聂牧谣摆手示意顾洛雪切勿妄言,“先生既然能算到我们会来,定有他的安排。” 秦无衣环顾书斋,依旧简陋清寡,青竹编成的书架上未见一本典籍,想必是才富五车烂熟于心,整齐摆放的画卷引起秦无衣注意,展开其中一幅画,看了一眼神色大变。 画中是一尊丰颊广颐、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的佛像,佛顶有肉髻,佛面如满月,身披袈裟,偏袒右肩巍然端坐,画风与之前畅然洒脱的山水画截然不同,笔力沉韵险暗,色彩阴晦,再看旁边工整的楷书,笔底龙蛇,力透纸背。 六梵天主! 亦称魔罗,乃欲界天魔之首,此魔王常随逐佛及诸弟子,企图坏魔,违逆佛与娆乱僧之罪,乃诸罪中之最大者,故此魔又名“极恶”…… 羽生白哉递过来一幅画,画中是一条双目狰狞,怒视前方的金角飞龙,雄奇魁伟而变化多端,画作泼墨成云,喷水化雾,隔画观之,神韵非凡,栩栩如生,似闻其声,如见其形,旁边也有小楷注解。 贞观十三年,泾河龙王触犯天条,被魏征手持霜锋斩下龙首,龙王怨念难平堕魔入妖,被太宗镇于龙冢之下…… 秦无衣越看越惊,聂牧谣在身后拍肩,指向桌上还未绘完的画作,纸卷上漫天飞花,手持各种乐器的飞天盘旋起舞,拱佑画作中间的神尊徐徐而落,那神族体态丰满,凌空作乐,极为优美。 再看一旁注解文字。 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八部天龙包括八种悟道怪物,乾闼婆,职司雅乐的天神,与龙王皆为八部天龙之一,六梵天主降世之际,八部天龙将为其护法。 像这样的画作在书斋比比皆是,秦无衣环视一圈:“他,他画的都是妖案中出现过的妖物!” “不仅是已现身于世的妖物。”一旁婢女解释道,“先生呕心沥血著《百妖谱》传世,书中将汇聚天下群妖画像,辅以眉批注解。” “荒唐!”顾洛雪勃然大怒,“如今多事之秋,他纵有百世经纶,也该报效朝堂兼济天下,却龟缩荒野独善其身,还唯恐天下不乱著什么《百妖谱》妖言惑众,我看他就是欺世盗名,与鸡鸣狗盗之辈有何不同。” “小娘子训斥的是,你也说是多事之秋,天下之乱并非因先生而起,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婢女也不生气,不卑不亢答道,“先生躬耕陇亩,不求闻达天下,只为安抚民心,其节操不输良才先贤,敢问小娘子,我家先生何错之有?” 顾洛雪据理力争:“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柳长清眼里看不到盛世太平,胡言乱语蛊惑民智,如今国遭妖祸,良士更应身先士卒,修己安民,你家先生此举祸国殃民,愧配隐士之称。” 婢女不温不火说道:“奴婢才浅,敢问小娘子如今身在何处?” 顾洛雪正色答道:“草庐。”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小娘子所见是非相,我家先生破一切相,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婢女浅笑对答如流,“这里便是红尘三千,先生归隐在此,出可观入世繁华,退可安出世禅寂,先生任心而往,此等境界怕是小娘子难以企及。” “你……” “先生坦荡,胸无丘壑,眼底见性情,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著书传世也只为警示后世,高尚其事为何在小娘子口中如此不堪,若先生真是欺世盗名之徒,想来也帮不了诸位。”婢女不等顾洛雪辩驳,伸手指向门外,“请回吧。” 顾洛雪一时哑口无言,秦无衣不由重新打量婢女,她原先是聂牧谣的私奴,按唐律她不得习文,一个目不识丁的奴婢跟随在柳长清身边,耳闻目染竟然博学能文,语出惊人,字字珠玑让饱读诗书的顾洛雪也被她抢白的无言以对,可见柳长清才智之高难以想象。 “家有贵主,不得无礼。” 秦无衣抬头看见坐在四轮车上的柳长清,声音很轻,却令婢女心悦诚服连忙埋头认错,柳长清也没追究责备,将手中铜壶交给婢女,秦无衣看见里面盛满一壶白雪,想必就是柳长清外出所取之物,夜雪凛冽,本来就身残体弱,面无血色,再加上飘落在他身上的积雪,柳长清看上去更加孱弱。 婢女想去推他进屋,柳长清摆手阻止,双手按在扶手上,像是在用力,尝试了几下后,颤抖的手臂缓缓支撑起身体,众人见状不知所措,婢女想要去搀扶也被柳长清呵退,拼尽全力才艰难的从四轮车上站起来。 柳长清依在门口,只有这样才能坚持站立,双手一拱,神情谦恭对屋内说道:“贵主临门,长清恭候多时,怠慢之处还望贵主宥恕。” 聂牧谣见柳长清行此大礼,连忙上前:“先生言重,牧谣唐突到访,怎受得起先生……” 聂牧谣说到一半愣住,她扶着柳长清想让他坐下,可柳长清不为所动,颤抖的身体依旧依靠在门楣上,双目清澈见底,拳拳之情溢于言表,但看的却不是自己。 聂牧谣诧异,顺着柳长清视线慢慢转头,羽生白哉和顾洛雪以及门口婢女也齐齐看向柳长清恭敬的那人。 秦无衣也在往后看,只是身后已无他人,与柳长清目光交错,确定他注视的正是自己,表情和其他人一样茫然:“你,你等的人是我?” “昨夜长清起卦,得老子西出,寓意紫气满函关,长清夜观天象,果不其然,开阳武震,摇光坤潜,天枢卷旗划天而过,四周有祥云拱照护卫,萤萤之光竟有逐星月之势,柳长清埋首答道,“若非贵主自此,又怎会紫气东来,星显异象。” 顾洛雪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不过之前她就猜测秦无衣身份非凡,加之柳长清如此一说,更是深信不疑。 秦无衣暗笑,不曾想自己居然成了柳长清口中的贵主,避世高人果然是不一样,就连奉承之言也能说的清新脱俗,与众不同,只是秦无衣不明白柳长清为何会恭维自己:“我们来了四个人,你怎知我就是贵主?” “贵主面相浑然天成,相骨,额骨中央隆起,形状如日,日角隆准,奇骨贯顶,可谓贵不可言。”柳长清抬头端望秦无衣,“相眉,贵主铁面剑眉,主杀伐果断摄令四方莫敢不从,相眼,眼秀而神藏,所谓目秀而长贵比君王。” 听柳长清说的有模有样,秦无衣暗自苦笑,再想那婢女跟随柳长清都能出口成章,论口才,自己未必能与他争出输赢,何况聂牧谣命在旦夕,也没时间再与柳长清浪费口舌,正身还礼道:“先生不必拘礼,今日我们登门造访是有事相求,也该是我礼贤下士才对,还请先生安坐一叙。” “贵主在此,长清不敢独坐。” 秦无衣没想到柳长清如此固执,只能看看其他人,示意各自先行落座,书斋狭窄没有多余的椅子,只剩下案几下铺地的草席,秦无衣也不纠结席地而坐,见秦无衣坐下,柳长清这才颤颤巍巍坐回到四轮车上。 “听闻先生知天下事,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赐教。” 秦无衣言语诚恳,将聂牧谣的生死安危全系在柳长清身上,开了口却未见柳长清回应,见他用竹勺从铜壶中取雪置于炉间温煮,指尖微拨,茶叶簌簌落于杯中,待雪水沸腾浇入茶杯。 一盏浅注,清气馥郁。 霎时茶香满屋,雪融化后的微甜,并未夺走茶的茗香,似为它注入了一道新的韵味,香中带甜,甜中又夹着茶香,浑然一体,相辅相成。 “长清避世,身无长物,没有东西招待贵主,长清便亲自采撷梅上雪,此雪不沾红尘,与贵主风节相得益彰。” 柳长清双手将清茶送到秦无衣面前,屋里六人,案几上却只有两个茶杯,他眼里能看见的只有秦无衣,或者说能值得他双手奉茶的只有秦无衣。 炉火吱吱轻叹,秦无衣望着面前茶杯有些入神,杯中茶的绿意在雪水中慢慢洇开,宛若一幅潋滟悠然的水墨丹青,氤氲的茶香叠加着皑雪雅香,在秦无衣脸上泛起惆怅。 秦无衣喜酒好美食,却对香茗难提兴趣,认为茶香寡淡入口无味,少了酒的豪烈辛辣,曾有人教过他品茗,那是秦无衣唯一一次妥协,记得那人说过,古人烹茶,天水为上,地水次之,茶以雪烹味更是清冽。 秦无衣当时并未领悟茶境之妙,五年牢狱才让他体会茶的清幽之境,茶贵于淡,精于苦,淡者,清微淡远,不求惊世骇俗只愿幽远绵长,人生沉浮亦如茶苦,秦无衣能品出的只有覆水难收。 “一盏清茗问青天,不枉凡尘游千年。”柳长清起手,茶杯再向前送一寸,“请。” 秦无衣接过茶盏,袅袅挪挪的茶雾腾起,浅品一口顿时心中大骇,手间一抖,茶水溅落满地:“这茶是谁教你的?!”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五章 残局 第三十五章残局 “长清效仿古人煮雪烹茶,难不成贵主品出别样滋味?” “不可能,是我多想了……”秦无衣神情恍惚,好久才慢慢平复,久久凝视杯中香茗,幽幽叹息一声:“曾经有人也给我以雪煮茶,韵香与先生这盏无异,这才唐突一问。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月下烹茶,想来也是雅致之人,若有机会,长清想见识贵主所提之人风采。” 秦无衣哑言,满满一口喝下茶水,茶苦而涩,却淡了心间那抹苦意,将茶杯倒扣在几案上,怕那茶意再勾起愁绪。 “先生居草庐而观天下,洞悉万物之情,莫非先生有预知后世的异妙?”秦无衣开门见山问道。 “长清对命理星相略知一二,闲逸无事也会起卦推演天下事。”柳长清拱手垂裳答道,“月夜霜寒,枯坐无趣,贵主若不嫌,长清愿为贵主测一字。” 秦无衣冥然兀坐,指尖沾染茶水在木几上书下一字:“先生以雪烹茶,我就以雪问事,还请先生赐教。” “雪字上雨下山,山雨欲来风满楼,贵主前程尽在此字,雨为天,山为地,雪字下面的山崩倒不立,天欲覆地无人能阻。”柳长清脱口而出。 “先生之言是指天下将会大乱,既然我前程与此字有关,难不成天下祸乱和我有关?” “乱象并非一定是祸事,乾坤无道,明珠蒙尘,才有天降神罚,拨乱反正,贵主若乘势而起必安天下。” 秦无衣越听越吃惊:“我有何能可主天下事?” “贵主身上这一袭白衣便是佐证。” 秦无衣低头看看锦衣,不得其解:“还请先生明示。” “长清取一锦字,右边是帛字,当年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就是说贵主将来会万国朝圣。” 秦无衣蹙眉:“先生所言牵强,岂能单凭帛字信口开河。” “古有三皇五帝都是先贤大圣之尊,而帛字拆开便是白巾,皇头帝脚贵主一人独占,足见贵主将来风云际会,无人能匹。”柳长清顾盼不斜从容淡定说道,“锦字左边是钅,钅又兵也,金戈兵之属,天下势乱,若贵主挥戈征伐定可独揽乾坤。” “这屋里穿锦衣的何止我一人。”秦无衣摇头苦笑,指向坐在一旁的羽生白哉,“他也是锦衣加身,莫不成他一个异邦人也要问鼎天下?” 柳长清问道:“敢问贵主所坐何方? 秦无衣查看四周:“坐北朝南。” 柳长清:“再问贵主坐下何物?” 秦无衣低头一看:“草席。” “随贵主前来的人各自落座于椅子上,唯有贵主席地而坐,所坐方位是贵主自己所选,德者面南称孤而听天下,是为面南而王。”柳长清淡淡一笑说道,“贵主无心之举却是明证,长清观贵主面相,喜怒不动其心,荣辱不易其操,万态纷错于前而心常一,大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秦无衣抽笑一声:“先生慎言,刚才言论若传扬出去,谋逆之罪先生担不起,无衣不过是蜉蝣,既无指点江山之志更无问鼎之意,只求平淡残生。” 柳长清捂嘴急促咳嗽,面如白纸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一抹腥红从指间缝隙喷溅到铜壶中的雪上,点点殷红就如同院外盛开的红梅,柳长清笑意寂寥,抹去嘴角血渍,再抬头看秦无衣时,目光依旧恭敬诚恳:“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长清士为知己者死!” 秦无衣一惊,见柳长清手中鲜血淋漓,就知他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难怪他敢畅所欲言,将死之人何惧之有,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无衣想不通柳长清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荒谬之极的话。 秦无衣虽不信柳长清所言,但最后那句士为知己者死却让他莫名动容,皱眉重新打量,声音透着一丝迷惑:“我们曾经是否见过?” 柳长清气若悬丝,意味深长回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秦无衣细细品味,还是品不出柳长清这句话的扑朔迷离,初见柳长清,只当他是持才傲物的隐士高人,一席言谈下来,总感觉柳长清话中有话另有所指,但又始终领悟不出其中玄机,还想细问,却见柳长清伸手拂去自己刚才用茶水写的雪字。 “先生劳疾,我们不便久扰,有一事请先生释惑。”秦无衣知道柳长清言尽于此,也不再继续追问,“不瞒先生,我们正在追查妖案,前些日,牧谣被妖物所伤,每逢深夜便妖毒发作,心智失常,性情大变,先生既著《百妖谱》,肯定对世间群妖了如指掌,想从先生这里得知妖物来历与毒性。” 柳长清转头看了一眼缩在大氅中的聂牧谣,顾洛雪在旁悉心照料,羽生白哉为其遮挡火光,生怕她又失去心智。 “聂娘于我有知遇之恩,雪中送炭之情,她有劫难,长清岂会坐视不理,伤聂娘妖物是何模样?” 秦无衣将那晚章英纵遇害始末一五一十告之柳长清,他展卷执笔,待到秦无衣讲完,柳长清笔下画作也成,柳长清笔力惊人,所绘妖物栩栩如生,竟与络新妇一模一样。 柳长清看着手中画卷侃侃而谈:“这不是中土的妖邪,源于东瀛,鬼面蛛身,用蛛网扑食人并吸食血液,蛛丝柔软坚韧上淬蛛毒,身有獠牙钢毛,皆是致命利器,因与络新妇外形相似,常被人将两个妖物混淆不清。” 羽生白哉一怔:“既然那晚我们遭遇的不是络新妇,那是什么?” 柳长清脱口而出:“土蜘蛛。” 羽生白哉大惊失色,喃喃自语:“不,不可能啊,土蜘蛛危祸世间,被神武天皇捕获后封印在葛城山的神社中,封印土蜘蛛的地方叫“囊蜘冢”,怎会破除封印出现在中土?” 柳长清点头继续说道:“土蜘蛛的由来很悲惨,根据东瀛上古史书《古事记》中记载,土蜘蛛是当时与大和族朝廷不和而藏匿在深山中的族民,被残杀灭族之后,怨灵所聚而化作的妖物,对灭族之怨身同感受,若世间有此类怨恨聚集,土蜘蛛便会怨恨难平重现人世。” 秦无衣听闻后一怔,眼神间有丝惊诧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先生既知妖物来历,可能为牧谣解除妖毒?” “长清知天下事,但并非会天下事。”柳长清一脸歉色说道,“解妖毒需名医圣手,普天之下能解此毒的只有薛修缘。” “薛修缘!”顾洛雪霍然起身,瞪大眼睛震惊无比。 羽生白哉:“你认识此人?” 顾洛雪点头又摇头。 羽生白哉来不及细问,有丁点救治聂牧谣的希望也不会放过:“先生可知薛修缘身在何处?” “薛家世代悬壶济世,在长安城内的晋昌坊有间祖传医庐,听闻薛修缘近月前返京,可带聂娘前去求医。” 羽生白哉大喜过望,事不宜迟连忙让顾洛雪搀扶聂牧谣上车,柳长清执意送众人到草庐外,秦无衣见他衣着单薄,咳嗽不止,于心不忍脱下身上皮氅批覆在柳长清身上。 “先生海涵地负,无衣受益良多,待日后尘埃落定,无衣再来向先生讨一杯清茶。”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会,长清抱以残躯在此静候贵主佳音。”柳长清不拒秦无衣所赠,容色澄彻,双手拱礼,句句感人肺腑,“前路凶险,望贵主一路珍重。” 秦无衣点点头转身上车,迟疑片刻又折身回去:“先生既有铁口直断,无所不知的本事,不妨再帮无衣推算一事。”、 “贵主请讲。” 秦无衣单刀直入:“山河社稷图在什么地方?” 秦无衣没想从柳长清口中得到答复,对于命理星相,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只不过想看看柳长清会如何回复自己。 柳长清依旧眼光清莹,举止从容,伸手按在秦无衣胸口,轻轻拍了三下:“近在咫尺,贵主垂手可得。” 秦无衣原本以为柳长清会说以天机不可泄或者其他说辞,不曾想他只是故弄玄虚搪塞自己,秦无衣暗自颇有些失望,若柳长清不似是而非,信口开河,单就闲逸品茗,谈笑天下奇闻异事,倒不失一位可以结交的人。 秦无衣还笑而不语,还礼后转身上了马车。 夜雪纷飞,柳长清坐在四轮车上久久不肯离去,看着马上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伸手抚摸在秦无衣留下的那件皮氅上,口中喃喃自语。 “祈愿贵主早日得到山河社稷图。” 婢女送柳长清回房,桌上是一副刚开局的围棋,柳长清持黑先行,纵观全局思忖良久,在四角星位处置一黑子,这枚棋可窥柳长清心境,群雄逐鹿,必思入主中原,决不肯偏安一隅。 婢女送来汤药,见柳长清挑灯博弈,甚是担忧:“先生每晚独坐博弈至天明,夜凉天寒,先生又久病不愈,长此以往恐伤了先生元气。” “无妨,你先行退下歇息,等我赢了这局了却一桩心愿。” “先生不是教导,酒不劝饮,棋不争胜吗。” 柳长清淡然一笑:“长清时日无多,也想当一回俗人,争一次输赢。” 婢女听柳长清这番话黯然神伤,见他主意已定,自知多说无益便转身退下。 柳长清思索棋局走势,棋盘对面缓缓伸来一只手,肤色白皙,吹弹可破,两指夹起一枚白子置于棋盘中,棋路内敛无华,与柳长清雄浑的棋势有天壤之别。 偏偏这枚白子让柳长清如鲠在喉,明明豁然开朗的局势瞬间陡转之下,棋形交错复杂,黑子四面受敌,危机四伏,让柳长清喘不过气。 那双白皙的手臂又收了回去,盛一勺雪放在炉间温蒸,待到雪水沸腾,沏上一壶清茶,手法轻盈比柳长清还要娴熟,茶盏送到柳长清旁边,他手中黑子才迟迟落下。 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回了一子,柳长清顿起惊愕之心,刚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冥思苦想如何应对,直到茶凉才落下黑子。 那人为柳长清换了一盏热茶,随手再擎子落局,看似信手拈来却精妙缜密,白子入潺潺溪流在黑子的缝隙中游刃有余穿行,任凭柳长清如何布局镇压,也奈何不了局中白龙蔓延。 柳长清举止有君子之风,可棋势却异常凌厉刚猛,落子必锋芒尽显,处处想要一击破敌击溃对手,每次都以为占尽先机,可待到那肤如凝脂的手臂伸出拈子落下,白棋辗转回旋,行云流水,步步精深,棋局也随之风云大变。 对面那人棋力登峰造极,明显是柳长清难以企及,只是柳长清胜负心太重,誓要与之分出高下,他举子犹如千钧而白子的潇洒自如,每每有杀招却不赶尽杀绝,给柳长清留有退路,实则是希望他自己弃子认输。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互有攻守下至百余手,柳长清举目一望,额头沁出细细汗珠,举目一望,星罗密布的棋盘上白子悚立,将他的整条黑龙拦腰切断。 柳长清见大势已去,呆若木鸡为半子之负惋惜,剧烈的咳嗽让他身子弓的像只虾,鲜血溅落在棋盘上,换来对面那人幽幽一声叹息。 柳长清舍掉手中黑子,心有不甘喘息:“我输了。” 白皙的手臂退出棋盘,再伸出来时,纤纤玉手间多了一盏清茶,柳长清输的心悦诚服,双手去接,抬头看见对面的女子,容貌绝丽,不可逼视,一袭黑衣更衬的她肌肤如雪,虽不施粉黛,但眼角眉梢皆是春色,心眼如波,眼光中溢出怜悯之色。 婢女听到柳长清咳嗽和自言自语声,放心不下想去服侍,又怕扰了柳长清的棋趣,隔着窗户缝隙向屋内观望。 屋中青灯一盏,烛火昏暗,但见灯下柳长清举着茶盏踌躇不宁,还在意犹未尽注视刚才已经落败的棋局,对面的椅子上蹲踞着一只猫,细长的猫尾在椅下摆动,浑身毛发漆黑光亮,像视线无法穿透的黑夜,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恐慌。 婢女记得这只黑猫是一月前出现,每晚深夜至此,陪柳长清自己与自己博弈到天明才离去,最奇怪的是,柳长清时而会与黑猫自言自语。 黑猫像是觉察到窗缝外的注视,慢慢转过头望向婢女窥视的方向,金色的瞳孔流溢着阴森妖异的光芒,仿佛能夺人心魄……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六章 良医则相 第三十六章良医则相 风雪渐停,月色青华。手机端 颠簸的马车上,羽生白哉拉紧幕帘,生怕有一丝月光照射进来,聂牧谣像被勾走了魂魄,神色呆滞,目光浑浊空洞,身旁的顾洛雪紧紧抱住她,担心她会在下一刻变成心智全无的吸血妖物。 羽生白哉以策万全也坐到聂牧谣身边:“方才柳长清提及薛修缘时,你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我听闻过此人,但没亲眼见过,据说薛修缘游离四方行医,行踪飘忽不定,可遇而不可求。”顾洛雪惴惴不安说道,“而且此人叛道离经,行事乖张,性情捉摸不透,救人治病全在他一念之间。” 秦无衣一边抚摸绿豆一边回想柳长清那番匪夷所思的言谈,听到顾洛雪说到薛修缘,皱眉询问:“天下名医按第次,前三甲我都认识,再加上宫中御医,以及名满天下的回春圣手中都无薛修缘名号,柳长清怎会极力推荐一位默默无名之辈,而且还对此人极其推崇?” 顾洛雪答道:“论医术,薛修缘独步天下,论名望,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品性,此人嗜医如命堪称医狂,却又恣意妄为,反复无常。” 秦无衣和羽生白哉一愣:“万人之上?有此等权势只有当朝宰相,薛修缘只是悬壶救世的游医,怎会有如此权势?” “此事与高祖李渊有关,大业十三年,高祖太原起兵反隋,攻入长安时遇袭中箭,因箭头抹毒伤及脏腑,毒结血凝,热厥亡神,高祖命悬一线,随军医官束手无策,高祖便张贴榜文,征召天下名医救治,许诺谁能妙手回春,以良田千顷,金帛百车相赐。”顾洛雪一脸沉静说道,“一时间,汇聚长安的名医如过江之鲫,为名扬天下各施医术诊救高祖,半月后,高祖箭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日益恶化。” 秦无衣若有所思:“高祖负伤一事坊间也有传闻,据说是高祖吉人自有天相,箭伤后来不治而愈。” “病入膏肓的顽疾又岂会不治而愈,那不过是混淆视听的杜撰罢了,让百姓认为高祖是真龙天子,以此让天下归心。”顾洛雪摇头。 羽生白哉问道:“那是谁治好高祖?” “药石难治之际,有人深夜入军中大帐,留下一副药后悄然而去,医官查验药方,见所开药材平淡无奇,以为是滥竽充数之辈,岂料高祖服用之后竟药到病除,三日不到已恢复如初。”顾洛雪继续往下说道,“高祖惊叹天下还有如此圣手,可惜那人未留下名字,随即派人寻找想谢救命之恩。” 秦无衣听到这里已猜到一二:“薛修缘。” “对,这位医师正是薛修缘。”顾洛雪点点头娓娓道来,“薛修缘被带回面圣,高祖大喜要兑现赏赐,薛修缘一身傲骨,拒收良田财帛,明言他救高祖并非贪图富贵,天下纷争,群雄割据,纵观时局能一匡天下者非高祖莫属,倘若高祖亡故,世间难得太平,他救高祖亦是救天下苍生。” 羽生白哉听闻面起敬色:“薛修缘术精岐黄实乃神人,医者仁心愿苍生无恙,德品高洁令人钦佩。” “如此杏林圣手当名垂万古,可薛修缘却籍籍无名。”秦无衣在一旁蹙眉问道,“后来呢?” “高祖怕失信于天下执意要赏赐,薛修缘难逆圣命,向高祖要了三样东西。”顾洛雪竖起三根指头,“第一样是请高祖对他治病一事避而不谈,第二样,让高祖赐他狱中犯有十恶之罪的死囚为奴。” “第三样呢?”羽生白哉问。 “城外翠华山北麓圈地一处,派兵驻守,三年之内所圈田亩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出。” “圈地?”羽生白哉越听越茫然,“薛修缘想干嘛?” “不知道。”顾洛雪摇头说道,“据说三年后,薛修缘一把火烧了圈地,连同一起被付之一炬的还有发配予他的死奴,从那之后,圈地之内寸草不生,鸟兽尽绝。” “良田金帛不要,只要死囚为奴……”秦无衣一边抚摸绿豆一边自言自语,“这个薛修缘果然耐人寻味,难以捉摸。” 羽生白哉说道:“薛修缘医治高祖是开唐初年的事,他活到现在已有百岁,既是传言未必能全当真,也有可能是人云亦云,添油加醋杜撰出来的。” 顾洛雪神色肯定:“关于薛修缘的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我亲眼目睹过。” 羽生白哉诧异:“你不是说,不认识薛修缘吗?” “我与他虽素未谋面,但有件事却是亲身经历。”顾洛雪从容镇定往下说,“咸亨二年,吐蕃大相钦陵率军四十万北上,先取于阗、疏勒,再挥戈东进龟兹,而后攻占焉耆以西数镇,唐疆域受损,遂遣五万精兵拒敌,战况初期,唐军主力轻装奔袭,两军于河口遭遇,吐蕃军猝不及防大败而逃,唐军乘胜进占乌海城。” “你说的是大非川之战。”秦无衣疑惑不解问道,“此战与薛修缘有什么关系?” “唐军进驻乌海城后,发现城中疾疫蔓延,十室九死,死者相枕连途,生者号啼盈市,军中将士也相继患染,时疫罕见,随军医官诊治无效,不到七日军中减员过半,战力尽失,好在吐蕃大军同样也患染疫症,两军对持都无力再战。”顾洛雪面色黯然说道,“唐军以乌海城据守,城内遍地浮尸暴骨惨不忍睹,形同人间地狱,到第十日,竟然有人执意要入死城,说能治疗疾疫。” 羽生白哉试探着问道:“薛修缘。” “来人正是薛修缘。”顾洛雪点头,继续往下说,“他进城后立刻查验病患,很快说出病灶乃水源受污,以至秽邪弥漫,三阳俱受邪,表气微虚,里气不守,并开出药方救治,不久后疫症便得到控制,军中将士也相继治愈。” “不对啊。”秦无衣皱眉沉吟道,“按照当时局势,唐军痊愈而吐蕃军还被疫症所伤,倘若唐军乘势进攻,必能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可,可大非川之战的结果是唐军大败,伤亡殆尽。” 顾洛雪叹息一声:“成也薛修缘,败也薛修缘。” 羽生白哉迷惑不解:“此话怎讲?” “薛修缘的确治好了城中百姓和唐军,但谁没想到,病情缓解后他便出城,前往吐蕃军中……” “他,他也治好了敌军?!”秦无衣霍然一惊。 “薛修缘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眼里没有敌我,也没有对错,华夷愚智,普同一等,他在意的只有病疾,以治疗天下疾症为痴。”顾洛雪声音低沉,“两军虽都大病痊愈,但吐蕃以四十万兵力之众大破唐军。” “大非川之战是开唐以来唐军最大的一次兵败,迫使大唐撤销四镇建制,吐蕃凭此战一跃成为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强国。”羽生白哉也不免深吸一口气,“真没想到,左右此役成败的竟然是薛修缘,他的无心之举竟然改变了大唐疆域和时局。” 顾洛雪:“薛修缘助纣为虐,治愈敌军形同叛国,大非川战败后,薛修缘被唐军押护京城问罪,按唐律,通敌叛国者,轻刀脔割凌迟处死。” 秦无衣越听越好奇:“此人千夫所指,罪不可赦,可薛修缘还活着,谁能救的了他?” “先帝。”顾洛雪脱口而出。 羽生白哉大为疑惑:“先帝干嘛要赦免叛国罪人?” “先帝一直听闻薛修缘医术非凡,登峰造极,高祖若不是得到薛修缘妙手回春也没后面大唐立国,薛修缘对李唐社稷有恩,功过相抵便赦免了薛修缘,加之先帝体弱,终日病疾缠身,宫中御医皆难以根除顽疾,先帝请他诊脉,薛修缘名不虚传,药到病除令先帝龙颜大悦。” “后来呢?”羽生白哉追问。 顾洛雪表情专注说道:“先帝下旨,称薛修缘厚德济世,康乐于民,医术精湛造福桑梓,欲封爵加官,赐御医首辅一职,此职自高祖起就悬空,得此官职便是天下众医之首,名满天下,地位何其尊崇,世间医师穷尽一生,趋之若鹜皆以能冠此位为荣。” 秦无衣:“薛修缘若受此职,现在应该名扬天下,家喻户晓才对,这么说来,他没有接受?” “先帝金口玉言,敢抗旨不尊者恐怕也只有薛修缘,他固辞不受,在先帝面前直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一生所学医术应福泽万民而不是留在宫中为帝皇一人治病。” 秦无衣淡淡一笑:“薛修缘视医如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医治敌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研医世间奇难杂症,又岂会甘心留在宫中浪费时间,不过此人倒是巧舌如簧,一番说辞能让先帝都无从坚持。” “秦大哥说的是,先帝无奈只能放薛修缘出宫,自此,我再没听过此人传闻。”顾洛雪心绪不宁说道,“薛修缘医术独步天下,牧谣姐所中妖毒若由他来相治,自然是幸事一件,只是此人被称为医痴,好恶异于常人,行事正邪难辨,让他医治牧谣姐,总让我感觉惴惴不安。” “不对啊。”羽生白哉在一旁埋头低语。 “什么不对?”顾洛雪问。 “你家乡在雷州?” 顾洛雪点头:“是啊。” 羽生白哉心思缜密问道:“大非川之战发生在咸亨二年,你当时正值髫年之年,而雷州距乌海城数千里,按你所言,你亲生经历过大非川之战,可,可你一个七岁女童怎么会不远万里去乌海城?还有,薛修缘抗旨有损君威,即便先帝惜才网开一面,但绝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宫,你又是如何得知整件事始末?” 顾洛雪一时无语,蠕动嘴角支吾半天:“我……” “到了。”秦无衣将绿豆揣入怀中,撩开幕帘从缝隙中看见外面民房。“洛雪先去扣门。” 等顾洛雪下了车,羽生白哉搀扶起聂牧谣,抬头看了秦无衣一眼:“洛雪知道的太多,而且都是不该她知道的事,你难道就不好奇?” “我是挺好奇的。”秦无衣与之对视,意味深长问道,“柳长清说土蜘蛛是被东瀛神武天皇捕获后,封印在葛城山的皇室神社中,我很好奇,你影彻上的徽记为何会出现在神社里。” 羽生白哉:“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或者不能说的事。”秦无衣浅笑,轻轻拍在羽生白哉肩膀上,“同乘一车就该彼此信任,肝胆相照,既是朋友,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洛雪亦如此,想来你们都是有难言之隐,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羽生白哉搀扶聂牧谣从马车上下来时,清冷的晨曦洒向城垣,聂牧谣从混沌中恢复了些神智,依旧蜷缩在黑色大氅里,生怕被丁点光线照射到,只是虚弱之态愈发明显,连走路的气力也没有,整个人瘫软在羽生白哉怀里。 顾洛雪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敢扣门,按照柳长清说的地址,这里该是薛家祖传医庐,可庐舍前既无匾额更无招牌,更别说是上门求医问药的患者,顾洛雪迟疑了良久才扣响房门。 应门的是一名肥硕的妇人,满脸戒备之色打量众人:“找谁?” 顾洛雪客气答道:“请问薛医师可在府上?” 妇人依着门,一脸不耐烦打量众人:“找错地方了。” 顾洛雪神色焦急说道:“我朋友身中奇毒命悬一线,还请劳烦通禀薛医师,请他施医赠药。” 妇人白了顾洛雪一眼,边说边关门:“没长耳朵啊,都说了没姓薛的人,而且这里也不是医庐。” 羽生白哉救人心切,上前一掌推开门,妇人踉踉跄跄摔在地上,秦无衣进了医庐顿时满脸疑惑,悬壶济世之地该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才对,而眼前这处房屋灰尘满地,窗户被厚厚油纸遮掩,屋内光线昏暗,传来阵阵霉臭的味道,怎么看都像一间荒废多年的房子。 屋中支有一口锅,旁边蹲着的壮汉正在劈柴添火,柴火噼啪作响,锅中不知在熬制何物,味道刺鼻难闻,墙角杂乱无章堆砌着叠叠潮湿的草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漫整个房间。 壮汉见妇人倒地,火冒三丈提起柴刀冲到站在最前面的秦无衣面前,凶神恶煞大喊:“你们都是什么人,跑到我家里作甚?” 秦无衣都没正眼看他,环视房屋一圈,靠北面的墙体斑驳,依墙而立的是一排竖柜,被分隔成横竖均等的抽匣,乍一看犹如纵横交错的棋盘,每个抽匣上都刻有小字,只是年代久远很多字形已模糊不清,秦无衣辨认出其中几个。 火炭母、墓头回、连翘、佩兰、威灵仙…… 秦无衣很快明白这是用来装草药的匣柜,至少这里曾经的确是医庐,刚想到这里,被壮汉扶起来的妇人破口大骂。 “说来找什么姓薛的医师,我说没这个人,他就推我。”妇人抓住羽生白哉衣襟发泼,“走,跟我见官去。” 羽生白哉懒得理会,与秦无衣对视,神色颇为失望焦急:“是柳长清说错了地址还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秦无衣默认摇头,这里很久以前应该是医庐,不过已经荒芜太久,但面前悍妇与壮汉绝不会是薛修缘。 顾洛雪视线落在壮汉手里的柴火上,表情有些诧异:“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壮汉低头一看,露出鄙夷之色:“没见过木头吗?” 秦无衣也循声望去,壮汉手里柴火有一指厚,表面平滑可见朱漆底色,外侧有边框,雕饰花卉祥云图案,木板上刻有一个笔酣墨饱的“相”字,不像是寻常木材。 顾洛雪似乎想到什么:“其他的木板呢?” 壮汉指了指熊熊燃烧的柴火,满不在乎说道:“烧了。” 顾洛雪大惊,连忙从火堆里抽出一块烧焦的木板,制式和周边雕饰与壮汉手中木料相同,残缺的板面上刻有一个“则”字。 “没错,就是这里!”顾洛雪掷地有声,“此处正是薛家医庐。” 羽生白哉重燃希望:“你确定?” 顾洛雪点点头,指着木板:“这是一块匾额!” 秦无衣恍然大悟,但还是不明顾洛雪为何如此肯定,“这块匾额与薛修缘有关?” 顾洛雪满脸惋惜之色:“先帝欲赐薛修缘太医首辅,想要将其留在宫中,薛修缘辞官不受,先帝便亲笔赐匾。” 羽生白哉问道:“一个则字,一个相字,先帝到底亲笔书写了什么?” 顾洛雪脱口而出:“医良则相。” 秦无衣一听,再次看向顾洛雪手中残缺不全的匾额,神色惊讶无比。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秦无衣淡淡说道:“良相治国平天下,救民于水火,良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相医并论,可见先帝对薛修缘评价之高。 试问天下谁得到如此无上殊荣,都会将匾额高悬于门庭,彰显后世,恐怕也只有薛修缘不屑一顾,将其丢置一旁任由蒙尘,御笔匾额最后竟被当成柴火烧掉。 顾洛雪一脸正色,亮出大理寺腰牌,持刀的壮汉与叫嚣不止的妇人顿时脸色大变,怯生生埋头不敢出声。 “你们损毁先帝御笔真迹,可知是死罪!” 夫妇二人一听,吓的六神无主,扑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废弃的木材。” “此宅乃是薛家祖传医庐,你二人并非薛家人,为何冒充主人?”顾洛雪沉声询问,“难不成是你们谋财害命,鹊巢鸠占?” 妇人连忙摆手:“官差明鉴,我们夫妇只是受人之托在这里打理照料。” “受何人之托?”顾洛雪冷声问道。 壮汉丢掉手里柴刀,惊慌失措说道:“一月前有个老头找到我们夫妇,让我们到这里负责烘焙草叶,熬制膏药,临走前支付了一半工钱,另一半要等到送膏药的时候再给,还专门叮嘱屋内草叶不可见光,那老头出手阔绰,却没留下姓名,兴许各位官爷要找的是他。” 顾洛雪:“你怎么知道我们找到就是那个老头?” “里屋内堆有很多杂物,草民清理时看见有牌位,上面的名字都姓薛,所以草民猜测,老头也该姓薛。” “既然知道,为何刚才故作不知?” 妇人诚惶诚恐答道:“雇佣我们夫妇的老头举止怪异,再三叮嘱若有人前来寻问,一概否认不知,我推测老头应该身有官非,所以不想惹祸上身。” 羽生白哉追问:“老头现在身在何处?” 妇人战战兢兢答道:“去终南山采药。” “可有说何时归还?”顾洛雪心急如焚。 壮汉摇摇头。 “送膏药时再给另一半工钱。”秦无衣冷声问道,“这么说,你们知道老头在终南山什么地方?” 妇人与壮汉对视,欲言又止,分明是有所隐瞒。 秦无衣双目如刀,刚上前迈出一步就被顾洛雪挡住,她知道秦无衣的手段,就连戍边番在他手中都得吐露实情,何况是两名市井夫妇。 听这对夫妇言谈,提及的老头很有可能就是薛修缘,他的下落关系到聂牧谣的安危,只要能让他们开口,秦无衣绝对不会在乎这个屋里多两具死尸,只是顾洛雪见夫妇之前虽然蛮横,但穿着简朴想必也是穷苦人家,并非是大奸大恶之辈。 顾洛雪收起腰牌,声音也随之缓和:“我朋友身患重疾,需求薛医师医治。” 壮汉迟疑良久,叹息一声:“我夫妇二人家徒四壁,家中还有嗷嗷待哺孩儿,在此日以继夜劳作就为赚取钱财养家糊口,老头临走前说过,若有人上门探访一律回绝,更不能将他下落告之他人,否则他不会支付另一半工钱。” 顾洛雪将心比心也不为难二人,从身上掏出钱袋递给妇人:“这些钱财足够两位贴补家用,算我替薛医师先行支付劳酬,还恳求二位有好生之德,告之薛医师下落。” 顾洛雪将钱袋塞到妇人手中,表情诚恳柔和,而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秦无衣衣角,生怕他再上前一步。 妇人犹豫半天,终于开了口:“终南山的南梁梁脊有重阳观,道观后山溪谷有间茅屋,老头就住在那里。” 获悉薛修缘下落后,众人打算立刻动身启程,从医庐出来,聂牧谣气息微弱,此去终南山路程不近,而且地形险阻,道路崎岖,羽生白哉担心聂牧谣再经受不起舟车劳顿。 羽生白哉将聂牧谣送到顾洛雪手中:“你们送牧谣回去修养,我快马先行赶往终南山求薛修缘出山。” 秦无衣面色冷静说道:“薛修缘有意避世,你即便找到他也未必能求得动他。” 羽生白哉一脸决绝:“那我就把他绑回来。” “连御笔匾额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何惧生死,你绑他回来只会适得其反,救人与否全在他一念之间,他不肯医救的人,你就是用他性命相胁也无济于事。”秦无衣撩起氅衣,看见聂牧谣面色如纸,沉着说道,“妖毒渐深,即便能请回薛修缘,一来一回怕会误了时机,她身在妖毒再发作几次恐性命堪虞,还是带上她一同前往终南山。” 顾洛雪忧心忡忡:“我怕牧谣姐坚持不到终南山。” 秦无衣主意已定,转身上马车时又说了那句晦暗难明的话:“她有九条命,用了两条,还剩七条,怎么也够撑到终南山。”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七章 医痴 第三十七章医痴 千山暮雪,万树缀白。 终南山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以九州之险横亘关中之南,山中大谷有五,绿屏参天,小谷过百,秀姿联翩,连绵数百里素有仙都之称,时逢冬日,云横雪拥,山中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马车停在山脚,秦无衣下车便见到半山腰的重阳观,道观依山而建,顺势而为,周围雪峰拱卫,三山怀抱宛若玉龙盘柱,山涧云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 山前无路,众人下车前行,羽生白哉探了一下聂牧谣鼻息,已无吹动杂草之力,此去后山还有半天脚程,不忍见她再长途跋涉,想要背聂牧谣入山。 秦无衣欲阻:“牧谣随时都有可能妖毒发作,若突失心智攻袭你后颈,恐猝不及防会被牧谣所伤,一旦你也身中妖毒,后果堪虞。” 羽生白哉不听,执意背上聂牧谣负重前行,秦无衣知道他是心生有愧,也不再多言。 山前有名道童独扫径上雪,顾洛雪前去问路,道童遥指后山说道:“深谷幽远,加之大雪封山,山内鸟兽难寻何况是人家,茫茫雪原要寻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顾洛雪拜谢道童,转身表情忧虑:“后山人烟罕至,那对夫妇只说了大致地点,如今无人领路,怕一时半会很难寻得薛修缘下落,即便能找到也需时日,到那时……” 秦无衣无言,径直朝后山走去,天色渐晚,日暮已西,顾洛雪担心仓促入山很可能会迷失方向,刚想开口劝阻,忽闻一声鹰鸣,顾洛雪抬头又看见那只鹞鹰,竟从长安一路如影相随跟至终南山。 鹞鹰展翅翱翔于风雪中,金色的余辉照射在它羽翼上,闪耀出璨璨金光,伴随荡气回肠的啼鸣声,透着与这些万古群山一样的豪迈和苍茫。 鹞鹰在身后流溢出一道金光,顾洛雪的视线追逐着鹞鹰慢慢低垂没向西北方的身影,然后看见前面秦无衣挺拔的背影,突然意识到秦无衣在跟随鹞鹰指引的方向前行。 顾洛雪来回在鹞鹰与秦无衣之间转移着视线,回想起那晚发现聂牧谣妖毒发作时的情景,鹞鹰也出现过,而且准确无误找到聂牧谣,顾洛雪在心中暗暗诧异,为什么秦无衣对示警的响箭视若无睹,却偏偏对一只猛禽如此相信。 夜雪覆路,秦无衣穿行林间,在身后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那只鹞鹰仿佛有灵性,飞出不远便停歇在枝头,尖锐而响亮的鹰鸣让秦无衣不断调整前行的方向,秦无衣虽没有说过,可连走在最后的羽生白哉也发现,他和那只鹰好似有某种特有的羁绊。 穿过后山便是一望无垠的深谷,秦无衣加快了脚步,想趁天黑之前穿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密林,在月光洒落时,白茫茫的雪原笼罩在一片幽魅的银辉之中,依稀听见潺潺溪水流淌的声音,秦无衣拨开一簇树枝就见到溪流边的茅屋,窗户透出桔黄的灯火,仿佛瞬间让雪虐风饕的雪谷有了些许暖色。 顾洛雪连忙前去扣门,夜幕中传来三声鹰鸣,秦无衣神色骤然冷峻拉住顾洛雪,回头看了羽生白哉一眼,两人之间的默契仅仅一个眼神就能领悟,羽生白哉将聂牧谣交给顾洛雪,手已按在影彻上,站到秦无衣一侧,两人互为犄角,伺机而动。 茅屋的门虚掩,秦无衣轻轻推门进屋,炉火上还温着一壶水,桌上有半碗汤药,秦无衣手背触碰在碗沿还有余温,可茅屋内却没见到人,低头看见地上有点点血迹一路蔓延到后院。 秦无衣推开后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风雪交加的院落中有三人,跪在地上的是一位髯发银须的老者,慈眉善目面相敦厚纯朴,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之韵,只是现在赤裸半臂,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涌出,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短匕,浑身惊恐战栗,透着求助的目光望向秦无衣。 老者脖子上架着一把柴刀,锋利的刀刃在他颈上割出一道血印,秦无衣视线顺着持刀的手上移,站在老者身后的人五官畸形,面目可怖,像一团揉乱的泥,脸上还长有渗人的肉瘤,神色凶神恶煞形同鬼魅。 他身边是一位妙龄女子,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双瞳剪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宛如昆仑美玉落于凡尘一隅,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 秦无衣来回打量院中三人,一时间分不清他们相互之间是什么关系,突然跪地老者怯生生大喊一声:“侠士救命……” 他话刚一出口,身后面目狰狞的人不由分说,举起柴刀就向老者手腕砍去,羽生白哉推算过薛修缘年纪,活到现在已近百岁,与跪在地上老者相差无几,若薛修缘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世间再无人能为聂牧谣除去妖毒,想到这里连忙出手相救,挥刀急出架住落下的刀锋,顺势一掌拍在那人胸前。 那人看似凶悍,却不堪一击,若不是羽生白哉留有掌力,势必瞬间命丧当场,那人手中柴刀被震飞,整个人踉踉跄跄重重跌倒在雪地中,身旁白衣女子大惊失色,冲到那人身旁低唤了一声,阿爹。 女子迈步不齐,右脚残瘸,落在秦无衣眼里不由暗暗惋惜,女子静若处子,如同这山林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偏偏这腿疾美中不足。 被救下的老者劫后余生,缩到羽生白哉大口喘息:“多谢侠士出手相救。” 羽生白哉护在老者身前,一边警戒对面两人一边询问:“薛医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薛医师?”老者一脸茫然。 羽生白哉一愣:“你,你不是薛修缘?” “老朽是山下樵夫,进山砍柴遭遇风雪被困山谷,寻得这户人家想借宿一晚,岂料他们父女竟生歹心,逼我喝下汤药还让我自己砍掉手腕,若不是侠士救命,老朽今晚难逃一死。”老者战战兢兢说道。 “你既然是樵夫,那……”秦无衣本来见到老者惊恐神色就有些不敢断定,听顾洛雪的描述,一个看轻生死能治愈敌军,胆敢将御笔匾额废弃蒙尘的医痴,何其狂傲不羁,绝非是贪生怕死之辈,其气度和风骨都不是那老者能比拟,想到这里,视线移到被羽生白哉击倒在地的那人身上,“你,你才是薛修缘!” 羽生白哉虽掌下留情,但那人也伤的不轻,却始终没有正眼瞧过秦无衣三人,被女子从地上扶起来,径直走到缩在羽生白哉身后的樵夫面前,根不无惧羽生白哉手中的刀,伸手扣住樵夫手腕把脉,顿时脸色大变,恶狠狠瞪了羽生白哉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以为救了他,实则是要了他的命!” “啊?”羽生白哉不知所以。 薛修缘捂着胸口,强忍伤痛问樵夫:“一年前你可被毒蛇所伤?” 樵夫心有余悸,始终躲在羽生白哉身后,听薛修缘这么一问也愣住,低头想了想答道:“还真有此事,一年前在太乙山山脚,手背被一条白唇竹叶青所咬,你又怎会知道此事?” 薛修缘起身冷声说道:“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我观你眼白玄黑,两目上窜且目光晦暗,形瘦善饥,手抖鼻颤为邪热蕴毒,再辨你手抖时律,即可推算时日,知你一年前中过蛇毒又有何难。” 薛修缘语出惊人,仅仅望神查色便知病灶所在,甚至连发病时间也推断的准确无误,可见其人医术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樵夫不以为然:“山里樵夫被毒虫所伤是寻常事,家家户户都有祖辈传下来的疗毒药方,服用后便可祛毒无碍。”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错就错在你服用了解毒方剂。” 樵夫诧异:“服用方剂解蛇毒有何错?” “你身中的是两种毒物,竹叶青在咬你之前就被毒虫所伤,它中毒不死皆因以毒攻毒,其自身的蛇毒刚好克制毒物,这两种毒液在竹叶青体内融为一体,咬噬你手背时注入你体内,你的疗毒方剂的确清除了蛇毒,但没有了蛇毒制约,另一种毒液便发作,只因毒性不及蛇毒危猛所以你一直未觉察。”薛修缘面无表情冷冷问道,“近月来,你可是指间时而震颤无力,手臂隐痛难忍,眼涨如爆。” 樵夫越听越惊,不住点头:“确有此事,而且症状与你所说无异,可有药方能根除毒疾?” “你体力余毒实为罕见,两种毒液相互融汇本是世间奇事,天下药石皆难根除,庆幸余毒尚未发作,我灌你汤药催动你血脉下行,再割开你手腕放血,又让你在冰天雪地中赤裸手臂,余毒被逼至你手掌,我再持刀相挟,你畏死惊恐,势必加快心血涌动,如此一来,余毒无法再回流,你只需砍断手腕便能清除残毒,可惜……”薛修缘又瞪了羽生白哉一眼,声音更加冰冷,“他自以为是出手相救,殊不知,你松了这口心气,余毒顺血脉由至双臂,用不了多久便会侵蚀你脏腑,到那时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羽生白哉不知所措,懊悔自己冲动之举害了樵夫:“白哉一时情急铸成大错,还望薛医师仗义相救老者性命。” “他体内余毒不烈,即便蔓延也不会危及性命。”一旁女子说道。 樵夫大惊失色,连忙跪地磕头:“老朽愚钝不知圣医好意,还恳请圣医……” “你求不求,我都要为你医治。”薛修缘打断樵夫,从地上拾起柴刀,“余毒尚蕴藏在你双臂血脉中,原先砍下手腕便不治而愈,现在只有砍掉你双臂。” 樵夫面如死灰,瞠目结舌问道:“圣医不是说没有性命之忧,为何非要砍去双臂?” “余毒不清,不出五年便会顺血脉入脑,先伤口舌,再废双耳,十年之内毁你双目,五官尽毁形同废人,即便苟延残喘也是生不如死,长痛不如短痛,弃双手便能保你余生无疾。” “我若不医,顶多也只是耳聋口哑,即便最后双目不识也是十年之后的事,而我现在断去双臂得不偿失。”樵夫权衡轻重后,摇头拒绝,“这,这病我不医了。” “由不得你!”薛修缘面泛霜色,本来就相貌狰狞,风雪之中更加阴森恐怖,“薛某一生见病医病,从未有过弃医不治之事,若清不了你体内余毒,薛某妄习岐黄之术。” 薛修缘持刀上前,不由分说抓住樵夫手臂,态度异常坚决,樵夫执意不从吓的浑身瑟瑟发抖,又缩到羽生白哉身后。 羽生白哉阻挡在前,态度诚恳说道:“薛医师,他一名山野樵夫,你若断他双臂,让他何以维持生计,你虽清除他体内余毒,但到头来,他还是一样会饿死。” 薛修缘神色冷漠固执:“薛某一介游医,只知诊病施医,为他祛毒是薛某分内之事,至于他生计与我有何相干?” “医者仁心,薛医师即便医术登峰造极也该有医德皆备。”搀扶聂牧谣的顾洛雪都看不下去,正义凛然说道,“这樵夫已是古稀之年,未颐享天年而是劳作辛苦,可见家境贫寒,你断他双臂形同断他生计,余毒既然不烈,还要十年之后再发作,他或许未必还有十年寿命,你又何必执意苦苦相逼,还不如让他听天由命,安享余生,再说他体弱气虚,未必能承受断臂之痛,要是就此伤亡,敢问薛医师,你是救人还是杀人?” “妇人之见!”薛修缘沉声怒斥,“薛某不知阎王生死簿上他有多少年阳寿,但人活着就得有个人样,耳不能闻、眼不能识、嘴不能言,五官尽毁即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连牲畜都不如,这样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薛修缘再逼近一步,羽生白哉不动如山,一脸正色说道:“你治病医人无可厚非,可命是别人,医与不医同样也由不得你。” 樵夫不停摇头,不假思索说道:“我不医,不医!” 薛修缘捂着胸口面无惧色,先与羽生白哉对视,然后扫视顾洛雪和秦无衣,忽然意味深长笑了笑,丑陋的五官完全扭曲在一起,他笑的样子更让人噤若寒蝉。 “荒郊野外,风雪漫天,看诸位行色匆忙,不像有踏雪寻梅的雅兴,薛某一生行事低调,知道我名讳的人寥寥无几,你们既然是专程来找薛某,想必是寻医求药,能找到我这儿来,恐怕也不是寻常病疾。”薛修缘视线落在氅衣里聂牧谣身上,“求人就该有点求人的样子,不让我医治樵夫,我也不会医治她。” 羽生白哉大吃一惊:“你想怎样?” “我方才见你出手迅猛,想来身手了得,就帮我断他双臂,免得我亲自动手。”薛修缘声音阴沉,又看了聂牧谣一眼,“我听她气若游丝,断虚如絮,怕是病入膏肓,你若真想救她就快点动手。” 羽生白哉木讷愣在原地,转头望向聂牧谣,与顾洛雪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峥! 一道光影在风雪中绽放,裂霜断雪,风驰电掣。 光影所过之处仿佛汲取天地寒气,萧寒之意让院中众人不寒而栗,羽生白哉回头才看见站在樵夫面前的秦无衣,还有反扣在他手里的短刀,羽生白哉甚至都不知道秦无衣是何时从自己腰间拔出短刀,夜雪飘零在秦无衣身上,分不清是天寒地冻还是秦无衣整个人更冰冷,那落雪竟然聚积不化。 “无衣此举万不得已,还望老丈见谅。”秦无衣将钱袋塞到樵夫怀中,这些钱财还是他之前在质库私拿的,“你年事已高不便再劳作,就算断去双臂,这些财帛足你聊以生计,安度余生。” 樵夫茫然,不知秦无衣此举何用,执意不肯收受钱财,想要取出钱袋送还,可双手竟无力提起,这才感觉到双臂已失去知觉,刚在错愕,两肩慢慢浸出浅浅血印,开始还是一点,渐渐延着肩膀蔓延成圈,两只手臂齐齐掉落在雪地中。 樵夫目瞪口呆,不知道手臂是如何被削断,甚至丁点感觉也没用,一旁的薛修缘注视到秦无衣扣在身后的短刀,也不由喃喃惊叹道:“好快的刀!” 快到让樵夫断臂都未感觉到疼痛,整齐划一的切口只有少许鲜血在缓缓渗出,风雪吹拂在伤口上,樵夫只感到一丝麻木的冰冷。 薛修缘上前取出四枚银针,分别封住樵夫两肩的穴位,樵夫受惊昏厥不醒,薛修缘用积雪覆盖在伤口出止血,确定万无一失后仔细包扎好伤口,和身旁白衣女子一同将樵夫搀扶到屋内。 秦无衣转身将短刀递还给羽生白哉,羽生白哉原本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终是叹了口气,薛修缘行事乖张,为医治病患不计后果,甚至不惜以身试法治愈敌军,又敢在帝君面前抗旨不尊,可见此人嗜医如命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薛修缘执意要断樵夫双臂治病,秦无衣也是逼不得已,只是羽生白哉没想到秦无衣会给樵夫钱财,他在秦无衣眼里看见了怜悯,那是秦无衣不曾有过的东西。 一炷香后,白衣女子从屋中出来:“阿爹请诸位进屋一叙。” 顾洛雪和羽生白哉连忙将奄奄一息的聂牧谣送进去,走在最后的秦无衣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身注视女子:“你是?” “在下薛南,师承家父研习歧黄之术。”女子声音洋洋盈耳。 秦无衣若有所思点点头,目光再一次停在她残瘸的腿上:“你的腿?” “前几日随阿爹进山采药,不慎伤了脚踝。” 秦无衣收回目光,在心里暗暗推算,从外貌看薛南莫约二八年纪,可薛修缘年近百岁,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女儿,不过看薛修缘样貌,虽丑陋狰狞却全无苍老之态,想必是精通药石有延年增寿的妙方,一时间也猜不出薛南到底有多少岁。 茅屋内的炉火上正煎着什么药,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薛南为众人递上热茶,秦无衣喝下一口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薛修缘从里屋走出来,清洗干净手上血渍后拿出一本书籍,扶案全神贯注书写着什么,写到一半急匆匆出屋,回来时手里拿着樵夫的断臂,用刀切下发乌的指头,将血小心翼翼滴在竹筒里。 羽生白哉与其他人茫然对视,不知薛修缘在干什么,心里担心聂牧谣安危,声音急切说道:“薛……” 刚开口就被一旁的薛南阻止:“家父撰写一本毒经,收罗天下奇毒,樵夫所中之毒世间罕有,需提取毒血储藏,并用汤药调和假以时日才能配出解药,若日后再有患者中毒便可医治。” 说话间隙,薛修缘已切去樵夫十指,挤出毒血装满很多竹筒后掩埋在冰窖之中,秦无衣慢慢移到桌案前,低头注视薛修缘之前书写的内容,上面记载了毒物发现的时间、地点以及症状和危害,想必这本书籍就是薛南所说的那本毒经。 秦无衣往前翻阅,书中果真是包罗万象,世间百毒应有尽有,每一种毒物都有详尽的记载并附有解毒药方,越是往前记载越详尽,甚至配有中毒人在毒发后各个阶段的症状图画。 而这些配有图画的记载时间都分布在大业十三年到武德四年,中间间隔不多不少刚好三年。 秦无衣突然想起顾洛雪说过高祖赏赐薛修缘一事,看着面前书籍心中骤然一惊。 “大业十三年……”秦无衣猛然抬头看向薛修缘,“你让高祖赐你翠华山北麓圈地一处,并要求将狱中犯有十恶之罪的死囚发配你为奴,你,你为了撰写毒经,竟然用这些死囚试毒!”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在这世上,居然会知道此事。”薛修缘瞟了秦无衣一眼,神色中颇有得意之色,“都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之徒,与其让他们白死,还不如留给我炼毒,就当是他们弥补生前罪孽。” 秦无衣惊诧不已,面前的薛修缘看似弱不禁风,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歹毒,发配为奴的死囚数百人,全都在圈地里生不如死被折磨三年之久,最后薛修缘一把大火将所有人付之一炬尸骨无存,虽说秦无衣对杀戮并不陌生,但要像薛修缘这般丧心病狂,事后还能轻描淡写,谈笑风生,恐怕世间除了薛修缘之外找不出第二人。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天尘花 第三十八章天尘花 难怪柳长清说到只有薛修缘能医治聂牧谣时,顾洛雪会露出惊慌之色,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怕说的就是薛修缘,他能妙手回春亦能万劫不复,把聂牧谣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秦无衣都不敢去细想到底是祸还是福。 “我朋友命悬一线,还望薛医师能施以援手。”顾洛雪焦急万分说道。 薛修缘根本不理会,盛了一碗汤药浅饮一口,细细品味一番后露出失望的表情,将整壶药倒在屋外,调配一副汤剂温火重新煎熬,然后拉着薛南坐到椅子上,即便他样貌扭曲难以分别喜怒,但对着薛南时,秦无衣发现薛修缘目光充满了柔和慈爱。 面前是垂垂将死的聂牧谣,但薛修缘始终视若无睹,动作轻柔仔细拆下薛南脚裸的裹布,为其伤口重新换药,薛南的腿伤不轻,看伤口愈合程度便知受伤的时间不长,但秦无衣眉头微微一皱,薛南说腿伤是采药时摔伤,但那分明是被利器所伤的创口,若不是薛修缘医术高超,她这只脚恐怕根本保不住。 等薛修缘为薛南包扎好伤口,才不耐烦招呼顾洛雪送聂牧谣过去,也不问病情始末,直接将手搭在聂牧谣手腕上,刚触碰到聂牧谣脉象,薛修缘顿时一惊,整个人霍然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扣住聂牧谣手脉发出欣喜若狂的大笑。 羽生白哉与秦无衣面面相觑,不知薛修缘反应为何如此之大,薛修缘伸手掀开氅衣斗篷,聂牧谣受到灯火刺激,妖毒再一次发作,完全失去心智,发狂般向薛修缘扑去,好在被一旁的羽生白哉控制住,聂牧谣距离薛修缘近在咫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赤红的双瞳充满嗜血的暴戾,不断张合的唇齿似乎想要咬断薛修缘脖子。 “薛某一生辨毒无数,近至中原远到西域诸国,各种毒物无一不识,都收罗于毒经之内,想集天下毒物于一书,待到薛某百年之后,这本旷世毒经便能流传于世,可美中不足独缺了东瀛土蜘蛛的蛛毒,薛某还以为有生之年难圆此憾事。”任何人见到这样的聂牧谣都会被吓到,可薛修缘非但没有惧怕,反而笑声比之前更大,如同怪物一般的聂牧谣在他眼里却像是看到世间最罕有的珍宝。“没想到上天垂怜,竟将天下最珍异的奇毒送到我面前,此生无憾,此生无憾!” 顾洛雪松了一口气,虽说薛修缘正邪难辨,可医术的确是登峰造极,仅仅把脉便能获悉聂牧谣所中何毒:“可有解治的办法?” 薛修缘不假思索答道:“还来得及。” 羽生白哉心急如焚:“恳求薛医师起死回骸。” 薛修缘说道:“现在就赶回长安,去义宁坊里的万年居,找店主贺康。” “贺,贺康?”羽生白哉一怔,听万年居这个名字也像是医庐,但不知道薛修缘让找此人的原因,惴惴不安问道,“难道贺康能解妖毒?” “他不会医治病患,更别说解天下异毒。”薛修缘松开聂牧谣的手。 “不会解毒……”顾洛雪越听越茫然,“那,那找他有什么用?” “万年居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寿坊,做的寿棺都是用沉阴木,当然价格自然不菲,你们能送她进山来找我,想必绝非是泛泛之交,备一口上好寿棺全当最后心意。”薛修缘云淡风轻,围着聂牧谣走了一圈,面带笑意说道,“现在去定寿棺,还来得及等她断气。” 羽生白哉大骇:“难,难道就没有办法医治?” “这种蛛毒奇异,与寻常毒物截然不同,一不凝血,二不蚀脏,三不损腑,随蛛丝延至患体,附宿于血脉之中,靠吸食毒患精血为生,但凡中蛛毒者畏光喜暗,心智狂戾,嗜血无度,最奇异之处在于,蛛毒能防备解毒之物,若不能对症下药,此毒会在心口交织成网,服用的解毒汤药越多,珠毒的毒性越大,直至最后绞碎心脏,所以,治与不治,她最终都难逃一死。”薛修缘点点头说道,“而且,这还不是此毒最霸道的地方。” 顾洛雪追问:“还有什么?” “身中蛛毒会在三日内彻底发作,此毒会经髓入脑,毒烬患体心智,操控患体吸食人血,到那时,患体神虽亡却形尚存,如同傀儡般被蛛毒控制,五官感知全无,不辨善恶不分是非,二十日后沦为行尸走肉般终日靠猎食人血为生的怪物。”薛修缘越说越兴奋。 秦无衣冷声问道:“你视医如命,如今面前有罕见异症,你既无力医治,为何还这般欣喜?” “她在我眼里与死人无异,我只需等到二十日后蛛毒入脑,她就变成令人谈虎色变的吸血怪物,届时即便你们不杀她,自然也有人会杀她,然后我就能从她身体中获取毒血研习。”薛修缘指着桌上毒经,毫不避忌回答,“这本毒经集天下毒物之大成,天赐蛛毒于薛某,此等幸事难道不该欣喜?” 秦无衣终于明白,聂牧谣的死活在薛修缘眼里终不及蛛毒珍贵,看着薛修缘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秦无衣好几次想拧断他脖子,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回想起能知天下万物的柳长清,既然他都说唯一能解妖毒的只有薛修缘,想来薛修缘一定有过人之处。 “有人说你能解此毒。”秦无衣冷冷问道。 薛修缘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解不了。” 薛修缘明显有所隐瞒,他那一闪而过的迟疑变成羽生白哉最后的希望,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只要你肯出手医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薛修缘冷笑一声反问:“薛某一生淡泊,不追名逐利更不敛财贪功,你有什么能给我的?” 羽生白哉能看出薛修缘的隐瞒,秦无衣同样也能看出来,只是薛修缘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歹毒无常,而是他生死无惧,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很难在他身上找到其他弱点,所以秦无衣的视线望向还坐在椅上的薛南。 “既然你对万年居的寿棺推崇有加,那我就备两副,一副留着安葬我朋友,另一副……”秦无衣舔舐嘴角,剑眉挑起冷冷盯着薛南,“另一副送给她,我朋友生性喜欢热闹,我为她找一个伴,免得此去黄泉太孤单。” 秦无衣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丝毫戾气,但薛修缘却大惊失色,笑意凝固在他脸上,不断抽搐着眼角护在薛南身前,他一生医人无数,见过太多大奸大恶之人,但比起秦无衣,这些人都少了他身上的那丝杀意。 秦无衣端起茶壶,涓涓茶水入杯,氤氲的雾气像是在他脸上蒙一层冰霜:“茶满我就送她上路。” 薛修缘见过秦无衣出刀,知道他这个人和他的刀一样干脆,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薛修缘沉声道:“你杀了小女也无济于事,不是我袖手旁观,而是救她的机会微乎其微。” “无论是上天摘星揽月还是下地府刀山火海,白哉都义无反顾。”羽生白哉朗声道,“还恳请薛医师指一条明路。” 秦无衣无言,专注的看着桌上茶杯,高抬茶壶的手稳如磐石,茶水已过半杯。 “土蜘蛛的毒稀异,不可化解只能以毒攻毒,世间能克制此毒的唯有天尘花,此花毒性威烈无匹并有吸食其他毒物的功效,若用天尘花入药,便能清除她体内蛛毒。” 顾洛雪走到秦无衣身前,刚好挡在他与薛南之前,知道秦无衣言出必行,生怕茶满秦无衣会动手,急切催问:“天尘花在什么地方?” 薛修缘一边盯着桌上茶杯一边加快语速:“甘州以西的祁连山望天涯之巅。” “甘州?!”顾洛雪一愣,神色惊诧说道,“此去甘州来回至少十五日,况且甘州以西的祁连山在唐疆域之外为吐蕃所据,一旦行程有阻,即便拿到天尘花也未必能及时赶回。” 秦无衣放下茶壶:“现在动身,快马加鞭应该能赶得及。” 薛修缘见秦无衣停下倒茶,长松一口气:“来回的时间是赶得及,但能不能拿到天尘花就另当别论。” 羽生白哉心急如火:“为何?” “祁连本意便是天,因此祁连山也被称之为天山,此花长于天山雪峰之巅,九霄仙尘凝结而成,故名天尘花,十年才花开一次,花期只有七日,推算时间,再过半月刚好是天尘花盛开之时,不过此花乃是天下奇珍瑰宝,非但能克制百毒还能返老还童增长寿年,自太宗起屡次对吐蕃用兵,其中原因就有想将此花据为己有之意,吐蕃严防死守力战不退,保的也正是此花。”薛修缘不慌不忙说道,“天尘花被吐蕃奉为神花,每到花期便会派重兵把守,你们即便能找到天尘花,也未必有命能活着下祁连山。” “天尘花有这等神效,岂不是吐蕃王每十年就能服用一次,这样一来,吐蕃王岂不是就能长生不老?”羽生白哉很是惊讶。 薛修缘意味深长回答:“吐蕃王即便是想也不敢。” 羽生白哉满脸不解:“为什么?” “天尘花奇异之处便在于,此花只有在盛开之时摘取才能保留神效,天尘花之所以能克制百毒,就因为它本身就剧毒无比,只有不断吸食其他毒物才能祛除毒性,若余毒未清时服用便是致命毒药。”薛薛修缘轻描淡写说道,“因此吐蕃王只能等到天尘花花期结束后派人摘采,此时的天尘花已无毒性,但效果却大相径庭,顶多只能算是珍贵补药而已。” 顾洛雪一脸疑惑:“天尘花如此稀珍,你怎会知道的这么详尽?” 秦无衣脱口而出:“因为他食用过天尘花!” 薛修缘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秦无衣双目如刀:“天尘花十年开一次,十年前唐军正好与吐蕃交战于大非川,此役唐军初尝败绩,不但损兵折将而且被迫撤销四镇建制,吐蕃能打败唐军,你薛修缘功不可没啊。” “大非川之战,你医治好两边大军的疫症,你宁可背负通敌卖国的罪名……”顾洛雪恍然大悟,瞪大眼睛说道,“吐蕃五十万大军在你手中起死回生,无论你提任何条件,吐蕃王都不会拒绝,即便是要天尘花也轻而易举。” “天尘花有返老还童之效,你就是因为食用过此花,所以百岁之人却全然看不出老态龙钟,况且天尘花能克制百毒,你撰写毒经势必对这朵奇花垂涎欲滴,你十年前出现在大非川不是偶然。”秦无衣眼神更加深邃,“那场疫症让你发现了得到天尘花的契机,你为了一己私欲置天下苍生安危于不顾,你空有一身绝世医术,却无医德仁心,奸猾贪奢实属大恶之徒。” “薛某善恶功过,还待后世评说。”薛修缘处变不惊,直视秦无衣说道,“既然你认为薛某是奸恶之辈,不妨我就恶人到底,能不能取回天尘花是你们的事,愿不愿意救她全在我一念之间。” 羽生白哉:“你想怎样?” “我有一个条件。” 顾洛雪:“你想要什么?” “我先行施针封她心血,能延缓蛛毒发作,你们若取回天尘花,我自会清除她体内毒物,但若逾期未归,一旦她身上蛛毒入脑,即便是九转仙丹也无力回天。”薛修缘面无表情说道,“到那时,她神智全无形同血尸,你们必须将她交给我,我要从她身上提炼蛛毒,事成之后我再将她交还给你们。” 秦无衣冷声问:“我若不答应呢?” 薛修缘沉默了一下,从薛南身前让开,波澜不惊说道:“在下与小女两条命,不知在你眼中可有你朋友生死重要?” 秦无衣万般无奈,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你我萍水相逢,况且我在你口中是奸邪之辈,既然做不了君子,薛某还是把小人当到底。”薛修缘冷冷说道,“口说无凭,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守诺?” “就是说,不管我如何承诺你都不会相信。”秦无衣听出薛修缘言外之意,反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呢?” 薛修缘转身从冰窖取出一根竹筒,在桌上倒了三杯水,从竹筒里取出粉末倒入水中,粉末入水即化,三杯清水瞬间变成渗人的碧绿色。 薛修缘将其中一杯推到秦无衣面前:“请!” 顾洛雪大吃一惊:“杯中是什么?” “七绝散。”薛修缘直言不讳,“我用天下奇毒调配的毒药,除了我之外世上无人能解,若是没有我的解药,毒发后浑身溃烂,痛不欲生,受尽毒物折磨七日后才会断气,饮下杯中毒药,等我提炼出蛛毒自然会给解药。” 羽生白哉端起杯,仰头一饮而尽:“牧谣所受妖毒皆因我而起,取回天尘花,白哉责无旁贷,我现在就动身赶往甘州。” “你与我有约定在先,牧谣安危托负给你,你和洛雪留在此地悉心照料她。”秦无衣面色凝重,也端起水杯饮下。 顾洛雪说道:“我随秦大哥一同前往甘州。” “此行凶险重重……” “洛雪主意已定,秦大哥不必再劝说。”还未等秦无衣说完,顾洛雪也饮下毒药,“此去甘州迢迢千里,多一个人也能相互照应,再说我去过甘州,还能为秦大哥引路。”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十九章 酒肉朋友 第三十九章酒肉朋友 秦无衣不喜薛修缘,甚至厌恶至极,如果可以,秦无衣绝对不会吝啬将自己熟知的杀人方法都用在薛修缘身上,而且每一种都是秦无衣能想到最歹毒的方法。 薛修缘还活着,不是因为那杯无药可解的毒药,而是他无出其右的医术。 三枚银针,一碗汤药。 昨晚还行将朽木的聂牧谣如今已能堵在门口,虽然虚弱乏力但气色明显好了不少,注视着屋内正在收拾包袱的秦无衣和顾洛雪,神色中有执拗的强势。 “甘州山高路远,又要深入敌域,你即便有万夫之勇又岂能敌得过千军万马。”聂牧谣吃力说道,“若为医治我身上妖毒而搭上你们性命,牧谣就算苟活也于心不安,这妖毒我不治了。” “牧谣姐无需多虑,只需安心休养静候佳音,我与秦大哥一定为你带回天尘花。” 顾洛雪露出乖巧的笑容,想搀扶聂牧谣进屋坐下,聂牧谣还是固执的守在门口,生怕顾洛雪和秦无衣一去不返。 “傻丫头,你我萍水相逢又非亲非故,此去甘州是以命相搏。”聂牧谣抚摸顾洛雪脸颊,声音透过感激和不舍,“为我这个去日无多的人搭上性命,真的值?” “洛雪与你虽相识不长却一见如故。”顾洛雪的笑意似能融化这寒山冰雪,“若不是牧谣姐舍身相救,洛雪早就命丧神社,前有赠剑之情,现有救命之恩,洛雪若不报此恩情枉而为人。” “你连她都劝不了,就别再劝我了。”秦无衣已收拾好包袱,站在门口故作轻松,“这些年我在你哪儿没少骗吃骗喝,是时候把账还清了。” 聂牧谣紧紧抓住门沿:“不要你还。” “无衣孑然一身,身边只剩下你们这几位朋友,你因我才卷入妖案,我又岂能袖手旁观,莫说一朵天尘花,就是下黄泉闯幽冥,无衣亦然在所不辞。” 聂牧谣极力摇头,加重声音:“不许去!” 她本就体弱气虚,稍微用力就催动气血翻涌,剧烈的咳嗽让她脸色更加苍白。 “你我相识多年,我决定的事你几时见过反悔。”秦无衣见聂牧谣病态心生怜惜,可生怕被她觉察会借此继续劝阻,声音低沉说道,“无衣去意已决,你无需多言,要么我或者白哉动手打晕你,等你醒来我与洛雪已在百里之外,要么你现在送我们下山,何去何从你自己选。” 聂牧谣一怔,她当然知道秦无衣言出必行,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身后的羽生白哉身上:“此去甘州九死一生,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羽生白哉看向秦无衣和顾洛雪,心里明白此行凶多吉少,但若不是有秦无衣的嘱托,他更愿意亲自去,凝重的脸色渐渐露出豪气干云的笑容:“甘州黄酒名扬天下,回来时记得带两壶。” 秦无衣笑,笑意同样豪情万丈,落在聂牧谣的眼里变成无奈的黯然,手缓缓松开门沿,羽生白哉搀扶她来到下山雪径的松林前,她想与秦无衣和顾洛雪话别,却不敢说出口,怕话语从了最后的诀别,默默矗立在凛冽的寒风中,直至他们远去的背影在视线中变成黑点,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你与他生死之交,明知道他去送死,你还为他壮行?”聂牧谣瞪着羽生白哉愤愤不平问道,“他们若一去不归,你其心可安?” “不归便不归。”羽生白哉脸色不知何故,比聂牧谣还要苍白,靠在松树上缓缓坐下,眺望着远方说道。 “你……” “你与他何尝不也是生死之交,如果身中妖毒的是他呢?”羽生白哉声音虚弱无力,若有所思说道,“即便明知前路刀山火海,你亦然会前往取天尘花,我劝不住你何必要去劝他,人生在世,总会遇到某个人值得自己心甘情愿去付出。” 聂牧谣被羽生白哉的话触动,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为羽生白哉挡下致命一击,她本就不是冲动的人,而那刹那,竟然为一个相识不久的人赌上性命,她能体会羽生白哉说的心甘情愿,没有任何后悔甚至不问生死。 聂牧谣想到这里有些疑惑,转身看向坐在松下的羽生白哉,这才发现他面无血色,看上去比自己还要虚弱:“你怎么了?” “没什么。”羽生白哉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可能是连日奔波有些累。” 聂牧谣声音缓和许多:“听薛娘说,你最先喝下毒药,并执意要去取天尘花。” “你因我而中妖毒,取天尘花为你解毒,白哉责无旁贷,只是我与他有约在先,我需留下护你周全。” “有约在先?”聂牧谣蹙眉不解,“你与他什么时候的约定,为何我不知道?” “很久以前了……”羽生白哉神色有些落寞。 聂牧谣越听越吃惊:“我,我们之前认识?” 羽生白哉好似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闭口不再继续说下去:“风雪太大,你又重病在身,若再感染风寒恐会加重病症,还是先回去吧。” 聂牧谣何等精明,看出他有所隐瞒:“薛修缘说我时日无多,牧谣尚有一事不明,不想走的不明不白,你能否告知一二。” “白哉重诺,答应过朋友的事必定兑现,你想知道什么,白哉都能知无不言,但如若是不能说的,还请见谅。” “你不能说的事我不逼你。” “你想知道什么?” 聂牧谣坐到他身旁,病态的娇美中透着狡黠的笑意:“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调露二年入唐,与大使一同在国子监求学,九经对于我这个刚接触中土文化的人来说太过艰深,闲暇无事我便会去城外峪口寻一处僻静溪潭潜心研习。”羽生白哉语速很忙,像是陷入那段久远的回忆,“我就是在溪潭边第一次见到他。” “这么说起来你们认识已有八年之久,比我认识他还要早。”聂牧谣若有所思点点头,表情还是疑惑不解,好奇问道,“他在溪潭做什么?” “钓鱼。” “啊?!”聂牧谣朱唇轻启,面泛惊讶之色,始终也想不出秦无衣钓鱼会是怎样场景,况且认识他这才长时间,从未听秦无衣提及过钓鱼的事,“只是钓鱼?” “是的,不过他好像并不擅长钓鱼。”羽生白哉突然笑了,像是想到很开心的事,“我见到他第一眼就感觉这个人与众不凡。” “为什么?” “我身佩双刀又是异邦装扮,无论走到任何地方难免会被人多看几眼,我就坐在他对面,他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我一眼,就像禅定的老僧,视线一直专注在鱼线荡起涟漪的溪潭里,他身旁放着一把很奇特的刀,反而让我有意打量了他良久,从他握鱼竿的手我就猜到他一定是用刀的高手,整整一天那只手稳如磐石,可惜……”羽生白哉会心一笑,笑意里带着少有的讥讽,“可惜他钓鱼的能力远不及他用刀,我留意了他一天,直到临走时也没见到钓上一条鱼。” 聂牧谣若有所思点头:“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成为朋友。” “不,成为朋友是很久以后的事,起初的时候,我想他是很厌烦我的,他不是那种充满热情的人,他身上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我想我的出现应该妨碍到他的独处,他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等我去挑衅或者冒犯他的机会,然后……” 聂牧谣也笑了:“然后他就有理由杀掉你。” 羽生白哉有些得意:“对,他后来也是这样给我说的,只不过我和他一样安静,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他不是主动的人,更不擅于结交朋友。”聂牧谣越听越有兴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和他搭上话?” “是他来找我的。” “他找你?”聂牧谣有些吃惊,好奇追问,“你做了什么事?” “我做了饭团。” “……”聂牧谣想到羽生白哉的厨艺和他剑术一样精湛,她尝过羽生白哉做的饭团,即便是最寻常的食材也在他双手中像被重新赋予生机,而美食偏偏又是秦无衣为数不多难以抵御的东西,聂牧谣浅笑一声,“他找你要饭团吃。” 羽生白哉笑意中透着倦态,一边追忆那段久远的时光一边向聂牧谣娓娓道来,他没想过会和秦无衣成为朋友,绝大多数时候秦无衣给他的感觉是冷漠、深沉以及孤独,但秦无衣向他要饭团时,羽生白哉第一次看见了他笑,深邃不羁的笑容仿佛具有某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 两人的交集便是从那时开始,往后的日子里,秦无衣会带来酒,以此来交换羽生白哉的食物,渐渐两人熟络起来,不过彼此都没询问对方身份,像是一种默契,一种只建立在美酒与美食上的交情。 聂牧谣苦笑:“酒肉朋友。” 羽生白哉也跟着笑,呼吸有些急促:“他受不了我生硬的唐语还有对九经的一知半解,大多时候他都是在嘲笑我,然后一边讥讽一边教我,他于我亦师亦友,作为交换,他会让我教他东瀛语和讲述我故土风情。” 聂牧谣有些同情羽生白哉:“你居然能受得了他。” “受不了。”羽生白哉笑的很无奈,“所以我始终想挫挫他熬气,想找个机会和他一分高下,他才情双绝,扪心自问我实难企及,但偏偏这样的人居然会带着一把刀,那是我见过最奇特的刀,后来知道那把刀竟然威服九州的利器,他与麟嘉刀相得益彰,我猜他的刀法同样惊世骇俗,所以我一直很想见识他的刀法。” 聂牧谣身同感受,喃喃自语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来,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拔出过麟嘉刀。” “我见过一次。” “你见过?” “我向他提出点到即止的切磋,他摇头不允,我用他钓的鱼做了一盘烤鱼,以此来要挟他答应,他终究是没抵御住那条烤鱼。”羽生白哉淡淡一笑说道,“他送给我一样东西来交换。” “送你什么?” “蒲公英。” “……”聂牧谣大为不解,“他送这个给你干嘛?” “蒲公英是很难去触碰的花,些许力道都会震落伞花,他将一朵完整的蒲公英交给我,当时我与你现在一样疑惑,直到那朵蒲公英在我手里从中间一分为二,我在随风飘散而去的伞花中看见他从嘴里捋出鱼骨。”羽生白哉的笑意渐渐凝聚成一抹深邃,“从刻起,我便断了与他一决高下的念头。” 聂牧谣微微张着嘴,到底要多快的刀才能将一朵蒲公英斩开后还能让伞花完好无损,羽生白哉的描述中,他甚至都没有看到秦无衣是何时拔刀,聂牧谣惊讶秦无衣的刀速,但很快惊讶变成更深的疑惑。 “你只见他拔过一次刀……”聂牧谣忽然想到羽生白哉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不解问道,“他不会对朋友拔刀,在神社幻像中你被土蜘蛛蛊惑,他宁可以身犯险也不肯对你挥刀相向,那,那你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 羽生白哉摇头:“我答应过他,此事缄口不提。” “你们之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事?”聂牧谣越想越迷惑,“你们一定经历过什么,他才能将自己后背毫无保留的交给你,这份信任绝非是靠几个饭团或者几条烤鱼能建立。” 羽生白哉避开聂牧谣的目光。 “你怎么和他一个德性,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聂牧谣面泛娇怒,见从羽生白哉口中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他,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 “提过。”羽生白哉点头。“而且他还带我去见过你。” “你,你早就认识我?”聂牧谣瞪大眼睛。 “五年前他来向我辞别,我没问他将去何处,不过见他去意已决知道后会无期,那晚我们在屋顶对饮一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能看见在流杯楼上操琴的你,他让我答应,在离开大唐之前护你周全。” “这,这五年来你一直都在保护我!”聂牧谣大为震惊,难怪羽生白哉会听秦无衣的话,没有执意要去取天尘花,他一直都在兑现自己的承诺,“这就是你和他的约定,可既然是约定,你答应他保护我,那,那他答应你什么?” “他答应与我一战,在他离开之前,我还是想领教一下他的刀法,他允诺我全力以赴,让我上元节后去溪潭等他,这一等便是五年……” “上元节……”聂牧谣表情深重,埋头喃喃自语,“他也是在上元节前来向我辞行,我还记得那时的他欢愉轻松,好像只要过了上元节他就解脱了,五年前的上元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会被关入大理寺狱” “不知道。”羽生白哉重新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过不重要了,他重诺守信,没有前往溪潭赴约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身不由己,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愿意发生在他身上,这次重逢我忘了告诉他,其实我很高兴。” 聂牧谣浅浅一笑,她能体会羽生白哉的开心,重见秦无衣时,她何尝不也是欣喜万分,压抑五年的牵挂和担心全都重重打在秦无衣脸上,这是聂牧谣宣泄自己思念的方式,这份情谊游离在友情与亲情之间,犹如在岁月中沉淀的酒,时间越久越醇厚。 聂牧谣下意识看了羽生白哉一眼,直觉告诉她,永远不可能和羽生白哉产生这样的羁绊,因为他让自己体会到莫名心乱的情愫。 “你还欠我钱,欠很多。” “我知道。”羽生白哉脸色愈发苍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你就收不回我的欠账。” 聂牧谣一本正经说道:“不需要你还,答应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羽生白哉扬起头。 “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赶回,牧谣不想变成吸血的行尸走肉,在妖毒入脑前杀了我。”聂牧谣目光坚毅,“牧谣不想死在别人手上,就当送我最后一程。” 羽生白哉撑着松树艰难站起身,决绝摇头:“白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聂牧谣莫名感动,忽然很认真问道:“如果他让你保护的那人不是我,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不!”羽生白哉这一次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中有一丝聂牧谣看不懂的深情:“我与你之间也有过约定,只是你记不起来了。” 聂牧谣一惊:“我,我们曾经相互认识?” 羽生白哉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后对着聂牧谣默默点头。 聂牧谣愣在原地,自从羽生白哉出现后,始终有件事困惑着自己,她很好奇秦无衣怎会有一名异邦朋友,更好奇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的羽生白哉时没有丝毫陌生感,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这个温雅纯真的男人曾经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可任凭聂牧谣如何去回想,始终无法追忆到与他有关的点滴。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章 孟婆汤 第四十章 孟婆汤 刚想继续追问,薛南在漫天风雪中盈盈而至,衣决飘飘与天地一色,昨夜薛修缘施针医治时,薛南就在一旁把脉煎药,虽不是药到病除,但那碗汤药却克制住聂牧谣体内妖毒,可见薛南医术已得薛修缘真传。 “妖毒虽暂时压制,不过你脉象虚寒,邪气亢盛。”薛南指尖搭在聂牧谣手腕上,“阿爹说药石只能内疗,要想控制蛛毒不提前发作,还需要外疗,可能过程有些艰辛,还望你能坚持不懈。” 薛南继承了薛修缘医术,却没有沾染他的乖戾,举手投足婉婉有仪,很难想象薛修缘会有这样一位明眸善睐的女儿。 羽生白哉言语客气:“如何外疗,还请薛娘指点。” “阿爹未明言,请二位去仰天台。”薛南抬手摇指雪雾弥漫的山巅。“上山路径被积雪所覆,阿爹吩咐需扫清干净后才会告之外疗方法。” 从茅屋到仰天台有三百石阶,清扫积雪也并不是难事,羽生白哉不知何故始终疲惫不堪,连走路都比平日步伐沉重,还是伸手去拿扫帚:“我来扫。” 薛南没去看羽生白哉,手里的扫帚递到聂牧谣面前:“阿爹让你亲自扫上山。” 羽生白哉大惊,刚要去抢夺扫帚,被聂牧谣摇头劝阻,薛修缘行事反复无常而且固执己见,既然执意要自己扫雪,就绝不会允许有他人代劳。 “我病情有所好转,扫雪上山应无大碍。” 聂牧谣不等羽生白哉劝说,接过扫帚转身走向石阶扫雪,羽生白哉放心不下,寸步不离跟着身后,前面五十阶聂牧谣虽动作缓慢但还能应付,可越是往上聂牧谣就感觉越力不从心,而且胸口阵阵绞痛,犹如百虫噬心,痛不欲生,额头渗出层层冷汗,全靠扫帚支撑才能站稳。 刚过百阶,聂牧谣只觉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吐在雪地上,血色宛若墨色,经过一夜调息,刚有好转的气色顿时面如死灰,羽生白哉大惊,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薛南阻拦。 “阿爹让我转告你,三百台阶必须由她亲自扫尽积雪,少一阶便重头来过,你若真想帮她就站在一边什么也别做。” “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扫雪吗?”羽生白哉愤愤不平呵斥,“她要是再妄动气力只会催生妖毒发作。” 薛南也不与之争辩:“天下能为她解毒的人在仰天台,要么你让她扫雪上山,要么你现在就带她离去,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羽生白哉大口喘气:“她若有三长两短,白哉保证你们父女不得善终。” “无碍。”聂牧谣吃力摆手,调整气息用尽残力继续扫雪。 几乎每上一步台阶,聂牧谣都异常艰难辛苦,不断最嘴中喷涌出的鲜血像点缀在雪径上的红绸,跟在身后的羽生白哉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聂牧谣吐出的血颜色越来越淡,等她拼尽全力迈上最后的台阶,挂在嘴角的血渍已成最先的黑血变成刺眼的殷红,虚弱模糊的视线中,聂牧谣看见端坐在岩石上的薛修缘。 仰天台并不大,上面的积雪被清扫干净,一棵孤松在崖边傲立风雪,松下有一堆杂乱堆砌的石块,上面长满厚厚的青苔,在薛修缘身旁支起的柴火上正煎着一副药,见到聂牧谣走上仰天台,这才慢慢放下手中石块,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笑意,好似他很乐意见到聂牧谣现在奄奄一息的样子。 羽生白哉冷声问:“如何为她外疗?” 薛修缘也不答话,拾起一根枯枝径直走到聂牧谣身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重重一棍直击在她背心,聂牧谣本来就虚弱不堪,根本承受不住任何攻击,心头一热,更大一口鲜血喷溅出来,身体再无法继续支撑重重倒在雪地上。 羽生白哉顿时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刀,只是动作比以往慢了太多,影彻还未拔出,薛修缘手中两枚银针已准确无误刺入他脑后天池穴,羽生白哉身子瞬间无力,和手中影彻一起瘫软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聂牧谣大惊失色,羽生白哉何其刚毅,可此刻竟然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半跪在雪地上任由宰割。 聂牧谣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问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羽生白哉双目溅火,影彻就在他手旁半指不到的地方,可任凭他如何用力,低垂的手始终无法抬起丝毫,薛修缘根本没正眼去瞧他,而是围着聂牧谣走了一圈,目光注视在聂牧谣吐出的鲜血上,意味深长反问:“是该我问你才对,你都干了什么?” 聂牧谣一脸茫然。 “蛛毒邪烈,入体后需心血方能存活,你中毒多日,心血被蛛毒吸食所剩无几,昨夜我观你气色,血虚气弱,脉象沉细无力,可今日你面有红晕,脉象亢盛,身中蛛毒者不该有此症状。”薛修缘用枯枝拨弄雪上血迹,冷冷问道,“除非你一直都在吸血。” “没有。”聂牧谣摇头说道,“妖毒发作前我确有吸食过牲口血液,但那时我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若不是被他们发现后告之,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从那之后我就再没吸食过血液。” 薛修缘冷笑:“妖毒发作后你心智全无,既然你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又岂能断言自己没有吸血?” 聂牧谣声音肯定:“我朋友一直守护在身边,他们不会让我吸血的。” “这些天,守在你身边的是谁?”薛修缘意味深长问。 聂牧谣捂住胸口,艰难转身看向半跪在地的羽生白哉。 “我知你现在心有不甘,习武之人竟没敌过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你眼底瓷白,面覆虚霜,气息不宁心血盈亏,种种征兆都表明你失血过多。”薛修缘语气有些缓和,手中枯枝慢慢撩起羽生白哉的衣袖,长叹一声幽幽道,“你也算是长情之人……” 薛修缘拨开羽生白哉手腕上的衣带,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伤口四周有清晰可见的齿印,还未愈合的伤口正渗出鲜血,聂牧谣嘴角不由自主蠕动一下,想到羽生白哉苍白的脸,还有虚弱不堪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一切。 “你,你一直在让我吸食你的血!” 羽生白哉不再徒劳挣扎,惨然一笑:“白哉答应过护你周全,不忍每夜见你妖毒发作后痛苦不堪,加之连日奔波,你身体虚弱每况愈下,只有在吸食血液后才有所好转,我担心你撑不到终南山,可白哉又不能让你吸他人的血,只能每晚用自己的血让你吸食。” 聂牧谣为之一动,眼圈潮红泛起晶莹,想起羽生白哉在松下说的那句话,人生在世,总会遇到某个人值得自己心甘情愿去付出,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羽生白哉为自己的付出竟然不计生死。 “此举愚昧至极,你非但没救她反而还害了她,蛛毒吸食的血液越多毒性越大,她之所以气色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薛修缘拔出银针淡淡说道,“我逼她一路扫雪上仰天台,就是为了催动她体内心血,你之前见到那些黑血正是蛛毒所染的毒血,我逼她吐尽迫使蛛毒暂时蛰伏,你若想害她,可以继续以血相喂。” 羽生白哉悔不当初,埋首知错。 “不过此情至深,令薛某敬佩,只是她体内蛛毒嗜血无度,你每夜任由她吸食,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有命等回天尘花,但你一定等不到那一天,你最终会血枯而亡。”薛修缘竟然伸手将羽生白哉从地上扶起,“可悔?” 羽生白哉看向聂牧谣,目光清澈纯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有着冬雪中阳光的明媚和温暖:“不悔。” 薛修缘听的有些出神,像是羽生白哉的回答触动了他的思绪,好半天才回过神,对薛南吩咐道:“送他回茅屋,调配补血亏的药,静养几日便能痊愈。” 羽生白哉还想着聂牧谣,在任何时候,好像他的安危都不及聂牧谣重要,刚想去搀扶聂牧谣,就听见薛修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留下,我有话单独对她说。” 等到薛南送羽生白哉下山,薛修缘在聂牧谣身边踱步,神色踌躇不宁。 聂牧谣轻声问道:“薛医师有事不妨直言。” 薛修缘停在聂牧谣面前,凝视了她片刻:“我能治好你的病。” 聂牧谣一愣:“你,你能清除我体内妖毒?!” “蛛毒?不,我说的不是这个,除非有天尘花,否则此毒难解。” 聂牧谣更加吃惊:“难道我还有其他病症?” “昨夜我为你把脉,诊你脑血有阻,积瘀不散压于神庭、头维、鱼腰三穴之上。”薛修缘从容镇定问道,“你头部可受过外伤。” “确有其事。”聂牧谣点点头,“多年前我遭逢劫难身受重伤,庆幸大难不死,但伤愈之后时而会头疾难忍。” “神庭、头维、鱼腰三穴被锁,以至神不能至,邪阻髓生,神气乃人之根本,根绝则茎叶枯,神萎则脑忘。”薛修缘一语中的,“你伤愈之后,可是之前记忆全无。” 聂牧谣越听越吃惊,不住点头:“难道薛医师能治此症?” “通神解瘀,何难之有。”薛修缘迟疑片刻,欲言又止说道,“你若遵照我方法,按时服药再配以针石,不出半月我保证药到病除,只是……” “只是什么?”聂牧谣追问。 “薛某一生见病医病,只问病症不顾人情,七情六欲在薛某看来只是阻碍医师的魔障,但凡有沾染就难平心诊症,你脑神有损,也算是世间奇症,若在以往薛某根本不会多此一举问你,你治也得治,不治还得治,不过我见那异邦人为你不惜舍血相救,有所感触。”薛修缘长叹一声,沉吟道,“就当薛某怜悯一次,你可真愿让我治好此症?” 聂牧谣大为不解问道:“薛医师何出此言?” “世间最苦忧的便是记忆,记得越多越伤神,薛某能帮你医治脑疾,待你找回前尘往事的记忆,是福是祸,薛某就不得而知。”薛修缘从药壶中盛出一碗药,放在旁边岩石上,“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能人了断前尘往事,薛某也熬了一碗,同样取名孟婆汤,不过喝下却能帮你取回记忆,薛某为你破一次例,这碗药喝与不喝你自己决定。” 薛修缘说完转身下山,留下聂牧谣一人独立在仰天台,犹豫了良久还是端起汤药,褐色的药汁里倒影出她不知所措的面容,对于那段缺失的记忆,聂牧谣从未去纠结过,正如薛修缘所说,她宁愿活在当下也不想去追忆过去。 只是现在她不知道秦无衣和顾洛雪能不能带回天尘花,如果自己等不到那一天,聂牧谣不希望走的不明不白,即便到了阴曹地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还有…… 还有那些在梦魇中看不清面容的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追杀自己?秦无衣又是谁?他为什么会救自己? 这些疑惑一度困扰了聂牧谣太长时间,原本以为永远也无法找到答案,如今解开这一切的方法就端在聂牧谣手中。 比起这些,现在还有另一个让聂牧谣迫切想知道真相的事,羽生白哉似乎在很早之前就认识自己,并且两人还有过某个约定,不过看起来他没打算告诉自己。 羽生白哉和秦无衣一样,他们都有事在瞒着自己,能让他们同时守口如瓶刻意去隐瞒的过去,一定不会是值得去追忆的美好。 可一个去日无多的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聂牧谣仰头,药已入喉……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一章 弄璋之喜 第四十一章弄璋之喜 紫宸殿内的香炉里氤氲出缕缕香雾,厚厚的暖毯隔绝殿外寒风,铜炉里燃烧的是瑞炭,燃时无焰有光,热气使人不能过于靠近,即便是这样韦皇后还是感觉有丝丝寒气入背,李显虽以贵为天子但对韦皇后始终情有独钟,不惜将交趾国进贡的避寒犀角置于韦皇后怀中,此物稀异隐隐有暖气袭人。 几日前,韦皇后因外邪犯内,胃脾失调,导致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恶寒喜暖终日在暖殿中足不出户,最让李显忧心忡忡是韦皇后已经接连好几天滴米未进,就连平时韦皇后最喜欢的膳食,多看一眼都恶心反胃,跪在殿中的当值太医吓的瑟瑟发抖。 “陛下无须担心,调理几日便会好转。”韦皇后反而劝慰李显,并示意太医与殿内其他侍从都退下。 紫宸殿内中只剩下一名跪地不起的宦官,旁边放着漆器食盒。 韦皇后低声询问:“见到太后了?” “回禀皇后,太后内寝挂上了绣帘,老奴未见到太后凤颜。”宦官精明干练答道,“不过老奴向太后寝宫外侍宫女打听,太后卧床不起已有多日,太医署诊断太后是悼思先帝忧郁成疾,汤药针石皆无好转迹象,若长此以往恐,恐……” 李显追问:“恐什么?” 宦官伏地,面色惊乱:“老奴不敢说。” “陛下何必为难他,太后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日便会有起色。”韦皇后言语虽满是孝义,但眉宇间却多了半分窃喜,视线落在宦官移到旁边的食盒上,“太后可有食用里面的东西?” “原封未动。” 韦皇后意味深长说道:“看来太后与本宫一样食欲不佳。” 宦官接着说道:“太后有懿旨让老奴传给陛下。” 李显正色道:“太后有何旨意?” “太后说她病来山倒,恐暂时无力辅佐陛下理政,李唐社稷需陛下现在一肩承担,让陛下不必前去探视,望陛下能勤勉政务,疏于声色,从谏如流,励精图……” “好了,好了。”回禀的宦官还未说完,就被李显不耐烦打断,前面两句听着还顺心,后面的劝谏之言却难入耳,指着食盒说道,“朕特意命尚食局做了太后最爱吃的酪樱桃,既然太后难尝朕一片孝心,就让朕代太后品尝。” 宦官连忙起身将银碗盛装的酪樱桃送到李显手中,登基一月有余,李显第一次在龙椅上坐出了九五之尊的感觉。 李显盛了一勺酪樱桃亲自喂到韦皇后嘴边,“此物甜香,皇后不妨尝些,兴许能开了胃口。” 韦皇后看了一眼就面泛苦色:“臣妾败了胃口,即便是珍馐百味也难有食欲。” “朕为皇后说见高兴的事。” “哦,陛下有何喜事。” 李显将一道奏疏递给韦皇后。 “这道奏疏是裴炎告病修养的奏疏。”李显满脸都是按耐不住的喜色,眉飞色舞说道,“裴炎也病了,因为操办赈灾事宜,肝火攻心大病不起,派去的太医回禀,裴炎是操劳过度加之风邪袭肺,虽不是危症但祛风散寒、宣肺止咳尚需时日,十天半月怕是不能入朝务政。” 李显兴高采烈尝了一口酪樱桃,这道美食做法讲究,先要将樱桃剖开去掉内核,再浇上冷藏过的乳酪和蔗糖浆,丝丝甘凉入喉一直甜到心底。 韦皇后波澜不惊反问道:“臣妾不知喜从何来?” “临朝称制的太后和辅政的宰相都病了,朕身边再没人掣肘,登基这么久,朕终于感觉自己还有点皇上的样子。”李显情不自禁淡笑,又尝了一口手中美食,“这酪樱桃果真是味美甘香啊。” “陛下!”韦皇后低唤一声。 李显方才意识到自己在宦官面前失态,正襟危坐冷声道:“先行退下。” 宦官领旨出殿,刚转身就被韦皇后叫住,并将手中避寒犀角交给宦官:“再去一次太后寝宫,将此稀宝为太后送去,就说是陛下听闻太后抱恙,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若能让太后安然无恙,陛下愿效仿先贤卧冰求鲤,代太后受病,陛下担心天寒地冻让太后受凉,送去避寒犀角以尽孝道。” 宦官双手奉犀角退出紫宸殿,没有了取暖之物,韦皇后顿时手指冰凉,李显看在眼里万分疼惜:“皇后何必多此一举,太后所患只是癔症,根本无需避寒犀角,见皇后艰受寒凉,朕心泣血。” “臣妾当然知道陛下深情,只是如今陛下虽贵为天子但权势根基薄弱,凡事都需谨言慎行,切莫忘乎所以让他人有搬弄是非的可乘之机,太后患病期间,陛下更应如履薄冰,倘若方才举止被别有用心之人在太后面前中伤,恐为陛下招致大祸,若能换来陛下帝业永固,臣妾受一时凉寒又有何妨。” 李显感动不已,将韦皇后冰冷的手放入怀中:“他日朕独揽乾坤,定不忘皇后与朕今日的患难之情。” “明日陛下不去上朝。” “啊?”李显疑惑不解,“皇后刚才还叮嘱朕要谨言慎行,为何又要朕不上朝,再说太后也有懿旨,让朕勤勉政务。” “明日早朝,陛下不要知会百官,带侍卫独自前往大慈恩寺跪拜神佛,大慈恩寺是先帝为报答慈母恩德所建,陛下在寺中为太后祈福,群臣入朝不见陛下定会传禀给太后。”韦皇后心思缜密说道,“若太后责怪,陛下只需回禀心系太后安危无心政事,太后自然不能再多言,日后太后病情康复,群臣也称赞陛下孝感动天,最重要是让太后知道在陛下心里孝母之道堪重社稷。” 李显言听计从:“还是皇后想的周全,明早朕就依皇后所言行事。” 殿外侍从高声通传,左卫上将军李群、怀化郎将李蔚奉旨在殿外求见。 李显整理好龙袍漫不经心点头宣见,疑惑不解问韦皇后:“皇后为何执意要让朕召见李家父子?” “李群掌管皇城诸门禁卫和门籍,是举足轻重的要职,父亲授意将其调离,委派陛下心腹之臣担任,可此举还未实施就被裴相劝阻,而且上面还有一位进止军国大事的太后,看起来更换守将并非易事,臣妾拙见不如退而求其次,趁着太后与裴相暂时无法听政,陛下恩威并施笼络李群父子收为己用。” 李显不以为然:“李群是两朝旧臣,为官倒是清廉就是固执迂腐,不通人情世故经常受官员排挤,至于他的独子李蔚,也不过只是区区边军守将,这两人无权无势,皇后为何要让朕笼络他们父子?” “李群是陇西李氏门阀子弟,追根溯源还与李唐宗室有血亲,李群忠君为国,心系社稷,先帝在位时就誉其器量纯全、志存宗社,并委以重任命其掌管皇城宫寝门禁要职,可见对其何等信任。”韦皇后一边说一边将案几上那碗酪樱桃移开,好似闻不得丁点异味,“陛下细想,既然李群被官员排挤,还能两朝为臣并且都是身居要职,足见此人定有过人之处。” 李显点点头:“皇后言之有理。” “李蔚乃李群独子,被先帝封怀化郎将,统御边军驻扎阴山,听闻李蔚意气峥嵘,运筹帷幄,又精通兵略骁勇善战,颇有西晋名将王濬之风,因战功彪炳在边军中甚有威望,假以时日定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韦皇后继续说道,“李家父子若能凭借陛下显贵,李群在京城掌控门禁,李蔚再历练数年迟早会成为统御大军之将,陛下切莫小看了李家父子的作用。” 李显仔细一想,着实佩服韦皇后远见,不久前兵部上疏,突厥引兵欲侵,李蔚亲自统军夜袭阴山,率轻骑一千深入敌后,成功截击突厥辎重,斩敌四百余,还一举烧毁突厥粮草数百车,迫使突厥大军退兵,兵部奏请嘉奖,韦皇后就让李显下旨召李蔚还朝,当时李显还不知其中缘由,现在才明白韦皇后早就在为自己未雨绸缪。 若真能如同韦皇后所言,将李家父子收为己用,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无疑大增。 “朕幸得有皇后相助,就依皇后的意思,朕赏赐他父子二人财帛与良田,赏多少都听皇后的。” 韦皇后摇头淡笑:“万万赏不得财帛。” “为何?”李显不解。 “李群高风峻节,不同流俗,非财帛能收其心,陛下若赐金银只会适得其反,再说李蔚是将帅之才,陛下赏财帛恐会乱其将心,既能安闲舒逸又何必苦受边关。” “皇后说的有理,是朕考虑欠妥。”李显点点头,面泛难色说道,“既然不能赏赐钱财,那就只有加官进爵,可,可朕之前提拔几名外戚已招致满朝非议,朕担心赐官会有诸多阻碍。” “陛下不用为难,也不用为李家父子加官进爵。” 李显一头雾水:“那,那皇后要朕赏赐什么?” “陛下想要收李家父子的心并非难事,驭吏施术,所谓的术便是帝王的驭人之术,陛下当洞悉人心,投其所好,方而纵横捭阖,驾驭群臣。”韦皇后胸有成竹说道,“陛下对李家父子该动之以情,许之以利,结之以义,激之以志,以情驭人方是帝王之术的精髓。” 李显似懂非懂:“朕,朕与他父子二人也无太多君臣之情啊。” 韦皇后从容淡定:“陛下稍安勿躁,臣妾已为陛下安排妥当。” 李显资质愚浅,若不是六哥李贤被废,这个皇位根本轮不到他,幸好身边有个美艳绝伦而且明达事理的皇后,李显事无巨细都与韦皇后商议,并且对其言听计从,轻握住她的手附耳低语:“皇后英才远略,雷霆其武,日月其文,依稀有太后风范。” 韦皇后听后甚为高兴。 话间,身穿朝服的李群与一身甲胄的李蔚已进殿参拜。 李显示意二人免礼,并让人赐座。 “朕召见二位,是,是想……”李显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身旁韦皇后一眼。 韦皇后轻拍李显手背,示意他要有君王威仪,接过李显的话笑言道:“陛下是想将军了,为了等回将军茶饭不思,怎么见着面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李蔚一脸茫然,但连忙起身稽礼:“末将迟归,劳烦陛下记挂损伤龙体,罪该万死。” 李显只能捂嘴咳嗽,实在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接,咳嗽声越大,李蔚的表情越惶恐。 “将军不必拘谨,今日陛下召集只是想叙旧,本宫听陛下时常提起,陛下还是幼子时,将军还入宫伴读过,将军与陛下识于幼时,陛下至今还记得与将军情义,不知将军可还记得?” 李蔚顿时大为感动:“陛,陛下还记得末将伴读一事?” 李显当然是记不得,幼时伴读的孩童太多,每年都会更换一批同龄的,哪儿记得住居然还有李蔚,不过记不记得不重要,既然皇后说有那就一定是有,在李显心中皇后永远不会错。 “记得,朕当然记得,听闻将军塞外大捷,朕心甚慰,遥想当年一起陪伴朕的玩伴,如今已是万夫莫敌的将军,朕高兴的很。”李显点点头终于知道如何接下去,看见李蔚满面风尘,不解问道,“将军为何还是甲胄加身?” 李蔚埋首朗声答道:“回禀陛下,末将奉诏觐见,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刚入京城还不及卸甲就赶来面圣,仪容污垢有损圣威,还请陛下赐罪。” 韦皇后走下凤椅,见李蔚风尘仆仆,大为动容问道:“将军返京还未归家?” “末将有皇命在身,岂敢抗命不尊擅自归家。” 韦皇后指尖触摸在李蔚布满刀痕箭孔的铠甲上:“将军离家已有多久?” “两年零三月又十七日。” 韦皇后叹息一声幽幽道:“有罪,有罪……” 李蔚欲跪领罪,被韦皇后托起送回到椅上。 韦皇后动之以情:“朝中有将军这等栋梁之才,陛下何忧蛮夷之祸,将军无罪,有罪的是陛下,将军恪尽职守为陛下守国门,过家而不入实令人钦佩,本宫获悉你夫人为你产下一子,天赐石麟乃是大喜之事,可将军遥守边关未尝初为人父之喜,现在此子已牙牙学语,却与将军素未相见,将军赤胆忠心以国为家是陛下之大幸,只顾国事不念人伦是陛下之大错。” 李显连忙起身附和:“皇后说的对,是朕疏忽未能体恤将军,朕有错,更是有罪。” “陛下言重,家父时常教导末将,为臣者当恪守臣道,尊君护国,受君之禄,避君之难,为将者当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李蔚不卑不亢说道,“自古行不两全,名不两立,末将忠君难免不能顾全孝义。” “说的好,说的好!”李显龙颜大悦,“阴山一役,将军一战成名,朕闻阴山大捷喜极而泣,特命人传召将军返京,就是为了重重嘉赏。” “阴山大捷并非末将一人之功,塞外将士众志成城,末将斗胆请陛下嘉许三军。” “胜而不骄,败而不怨,有将军统领朕的王者之师,朕心甚慰,不居功自傲更是难能可贵,将军无需多虑,朕以下旨着兵部犒赏三军,至于将军……”李显看向一旁的韦皇后,还是不知道该赏赐何物。 “陛下特意命本宫为将军准备了这份赏赐。” 韦皇后轻拍两掌,宦官捧上被明黄绸缎遮盖的托盘送到李蔚面前,韦皇后揭开绸缎,托盘中竟是一块六礼器之一的璋玉,玉质温润无瑕,一看便知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美玉。 “将军是李家单传,如今德门生辉,陛下疏忽让将军错过弄璋之喜,一直耿耿于怀,命本宫寻访美玉并让巧夺天工的匠师雕刻了这枚璋玉,陛下赐将军子嗣璋玉,惟愿将军玉燕投怀,瓜瓞绵绵,还恩允将军留京一月,与家人共聚天伦。” 家中添丁被称为弄璋之喜,李显见皇后准备的是璋玉,顿时在心里暗暗折服,这份出自于皇家之手的贺礼,远比赏赐财帛贴切。 “还有……”韦皇后转身取出一道圣旨,亲自递给李蔚,“陛下为将军幼子赐名青云,取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之意,望他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显不由更加钦佩皇后用心良苦,在一旁附和:“朕为了这个赐名,可是没少费心思。” 李蔚宠辱若惊,跪地双手接旨谢恩,璋玉虽价值连城但远不及皇帝赐名这份殊荣贵重:“末将代犬子叩谢陛下与皇后隆恩。” 李显让李蔚起身回座,然后走到端坐的李群面前,李群老成持重,对如此厚赏更是感激涕零,见天子与皇后站立身前不敢独坐,毕恭毕敬想起身,李显伸手按在肩膀上,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韦皇后在一旁笑问:“陛下还在为上将军的事烦忧?” 李显心领神会,面色凝重叹了口气。 李群诚惶诚恐:“微臣可是有何差错,请陛下赐罪。” “上将军无需多虑,李氏满门忠烈,上将军又教子有方,陛下当该好好重赏,可陛下这几日来思前想后,却想不出该赏赐上将军何物。”韦皇后神色柔和说道,“上将军两朝为官,洁身自好,官声斐然,若赏赐财帛怕会污了将军清誉,自先帝封左卫上将军一职起,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若再加官进爵,就得封侯拜相,陛下又担心此举会招致非议,陷上将军于不利,所以关于如何赏赐真还难到陛下。” 李群长松一口气,神色谦恭说道:“微臣身无片功岂敢领受陛下恩赐,陛下屈尊降贵能为李氏子孙赐名已是天大恩惠。” 韦皇后忽然嫣然一笑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帝的帝师太傅李承载。” 李群一怔:“家父?” “当然记得,朕时常听先帝提及,李太傅随太宗起兵伐隋,因才识超群,足智多谋被太宗视为重要谋臣,但凡军机大事都需与李太傅商议后方才定夺,太宗称誉其才策谋略,世之奇士。”李显说到李承载也面生敬色,双手负于身后说道,“太宗定鼎之后,重赏李太傅,赐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而李太傅听闻后竟抗旨不尊,并直言纳谏,功绩远胜于他的定鼎之臣比比皆是,倘若他受此殊荣,势必会有其他功臣攀比,长此以往只会让君威有损,太宗钦佩李太傅淡泊名利的风骨,遂委以重任派到先帝身旁出任帝师。” 李群道:“李家家风甚严,家父在世时时常提醒微臣恪守臣道,谨言慎行,微臣也以此来训诫犬子。” “李太傅担任帝师时,先帝还在潜邸,先帝每次提及太傅都不吝赞词,朕无缘一睹太傅风范,但据说当年只要见过李太傅风采的人,无不称赞有加,誉其博大昌达,立德、立言于一身,成就冠绝开唐一代,先帝曾告之朕,幸遇良师方成圣君,可见先帝对李太傅评价之高,只可惜……”李显此时已不是敷衍附和,而是句句肺腑,“只可惜天妒英才,李太傅英年早逝,每每听闻先帝追忆太傅,痛惜之色溢于言表。” 李群听李显这番话,大为触动:“家父能得先帝如此褒赞,在天之灵定铭记圣恩。” “功高不赏,先帝直到李太傅亡故也未能想到该封赏何物表彰其功绩。”韦皇后又拿出一道圣旨,“陛下同样未能想到该赐上将军何物,不过亲笔写了一道圣旨,上将军李群,怀化将军李蔚听宣。” 李群和李蔚连忙跪地候旨。 李显一脸茫然从韦皇后手中接过圣旨宣读:“李门忠烈,一门三英,遗风浩然为百官之楷模,朕追封亡臣李承载谥号“文靖”,图显凌烟阁,赐铁券!” 李显话音一落,李群父子全都愣住,皇上表面上是追封李承载,可实则是在光耀李家门楣,一个亡臣被追封谥号已是无上恩典,而且还将画像供奉于凌烟阁,并赐于免罪铁券,对于一名臣子来说,这恐怕是能得到最高的赏赐,绝非是加官进爵能相提并论。 李家父子被突如其来的恩宠惊的不知所措,韦皇后轻唤一声,李群和李蔚这才回过神,两人埋首叩拜,额头在石板上叩出声响,李群声泪俱下:“微臣代亡父叩谢陛下隆恩,陛下厚恩李氏一门没齿难忘,必肝脑涂地忠君安国。” 李家父子被惊到,李显同样也被惊到,只不过李显是惊喜万分,万万没想到韦皇后居然想出此等绝妙的封赏。 现在重赏李群父子,必定会招致朝中臣子非议,而且裴炎与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但冠以先帝追思旧臣的遗愿,自己非但能博一个仁孝之名,还能让太后无话可说,同时朝中群臣见皇恩浩大,也该掂量掂量,到底谁才是能赐予他们恩赏的天下之主。 最重要的是,一道虚有其表的圣旨就能让地上二人归心,韦皇后准备的赏赐真是一箭三雕,李显大喜过望,示意二人平身:“将军思家心切,朕就不再挽留,择日朕再宣两位爱卿入宫共叙。” 李家父子跪地谢恩,一个紫色锦包从李群怀中掉落,站在一旁的韦皇后顿时眉头微微一皱,鼻尖轻嗅闻到一股桂花淡香。 自从患病之后,韦皇后就食欲不振,但凡闻到食物的味道都犯恶心,唯独这桂花香让自己感到无比舒适惬意。 桂花香是从地上锦包中飘散出来,韦皇后疑惑不解:“这个时节桂花早已花败,为何包中可闻桂花香?” 李群先是一怔,很快想到什么,连忙打开锦包,从里面取出一块透花糍:“微臣赶着早朝,让家厨准备了些糕点充饥,想来是馅料放的太多,气味冲撞到皇后,还请皇后赎罪。” 李显也闻到那花香,与寻常香味不同,轻轻细嗅竟满口生津,垂涎欲滴,韦皇后也不觉那气味冲撞,相反桂花淡香扑鼻而来,竟勾起她多日未起的食欲,掰开透花糍,却发现里面并无桂花,但层层分布均匀的馅料却散发着花香,透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食欲。 韦皇后抵御不住,掰下小块送入嘴中,顿时大惊,其貌不扬的透花糍在嘴里回味无穷,宫中珍馐百味似乎都不及这糕点美味。 “皇后凤体金贵,怎能咽食微臣家厨所做糟食。” “此糕只该天上有。”韦皇后赞不绝口,片刻功夫透花糍已下了肚,迫不及待追问,“此糕乃是何人所做?” “皇后有所不知,微臣一向贪口腹之欲,对饭食诸多挑剔,不久前微臣雇请了一名家厨,没想到此人厨艺精湛无所不能,所做菜式其味无穷,微臣初尝其手艺也与皇后现在无异,再简单的食材在他手里也能被做成饕餮大餐,不瞒皇后,自从微臣吃过厨娘做的菜肴后,其他地方的酒菜入口如同嚼蜡再难下咽。” 韦皇后细细品味透花糍,片刻功夫渣沫不剩,意犹未尽说道:“天下竟有厨艺如此高超之人……” 李显见韦皇后终于开口进食,顿时龙颜大悦,忽然开口大笑,“朕终于想到如何赏赐上将军。” 李群和李蔚一脸茫然。 “朕在麟德殿赐宴,一来李将军凯旋,朕为他庆功,二来将军错过弄璋之喜,都是朕的疏忽,就让朕为将军补过一次,召京城二品以上官员作陪,两位将军带上家眷还有朕赐名的子嗣,今晚酉时三刻在麟德殿,朕与众卿君臣同乐。”李显全无君王威仪,心里只有博韦皇后欢心,笑颜逐开对李群说道,“上将军说到的那个家厨也给朕一并带来,朕与皇后要亲眼见识并品尝他的厨艺。”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二章 龙肝凤髓 第四十二章龙肝凤髓 华灯初上,月影婆娑,彤红的宫灯勾勒出麟德殿的宏伟,能在麟德殿被天子赐宴已是臣子天大殊荣,能携带家眷一同赴宴更是开唐以来第一次,李家父子受此隆恩,作陪的朝中官员无不投来羡艳之色。手机端 殿内乐师奏曲,曲音玄妙优美犹听天籁,数十名身穿彩衣瑰姿艳逸的宫女依韵起舞,踏歌而行,玉臂轻舒,裙衣斜曳,舞姿轻盈翩翩。 殿内香风缭绕,蚀骨魂惊,宾臣欢声笑语,对翩若惊鸿、飘似翠微的旋舞称赞不已。 乐曲骤然高亢慷慨,百余名身形健硕、头戴金冠身披五彩文甲的舞者混入宫女之间,舞容纵横凌厉,驰骋披靡,大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一曲舞罢,舞者变换行列陈呈字而出。 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 群臣欢声雷动,龙椅上端坐的李显龙颜大悦,长袖一挥让舞者退下领赏。 “这首《破阵乐》乃太宗所创,朕命乐师奏此曲,配以踏歌舞,一来是向天祈我大唐文德和洽,天下安乐,二来是恩泽李蔚将军,庆他弄璋之喜,愿将军青云之子文武全器,如日方升,万里鹏翼。” 李群携全家跪地谢恩:“陛下皇恩高重,李氏一门愧受圣宠,誓犬马之心忠不违君。” 众臣也跟着跪地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朕初登御极,愿效仿先贤英主圣君,上为社稷,下恤民生,以王天下,威加四海,还望诸位爱卿鼎力辅佐,朕定从善如流,赏罚分明。”李显见群臣跪拜心中大喜,兴高采烈说道,“今夜君臣同乐,诸卿不必多礼。” 群臣起身回座,尚食局奉上宫宴珍馐,席上尽是盛满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李显举盏邀约群臣共饮,却见一旁韦皇后萎靡不振,甚至以锦帕轻掩鼻尖,对面前南北山珍、东西美馔全无兴致,锦帕下还拿着李群遗失的食袋,好似只有那块透花糍的香味才能勾起她食欲。 韦皇后茶饭不思,李显自是隐隐心痛,群臣见李显放下酒杯,也都不知所措不敢起筷。 李显对着李群招手,李群埋首快步上前,李显在他耳边低语:“爱卿提到的那名家厨可在?” “已在殿外候旨。” 李显迫不及待:“快传,快传。” 听宣入殿的男人憨态可掬,估计是当厨子太久,身上肥肉层层叠叠像是能挤出油来,跪在殿前,宛若一堆圆滚滚的肉山。 韦皇后直起身子打量厨师,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其貌不扬的人居然会有一手精湛的厨艺。 韦皇后问道:“上将军所食用的透花糍可是出自你之手?” “正是草民所做。”厨子对答如流。 “宫中尚食局的膳食中也有透花糍,不过是以红豆沙塑成花形做馅料,再用上好的糯米打成糍糕,半透明的糍糕包裹着豆沙,里面花型馅料若隐若现,故名透花糍。”韦皇后疑惑不解问道,“为何你所做却与众不同,不但有花型还能闻到花香?” “皇后所说是凡夫俗子的做法,只见其花型却未闻花香的糍糕污了透花糍如此雅致的名字。” 厨子语出惊人,俯首在地答道,“草民的透花糍做法却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韦皇后兴味被吊起。 “子时摘采初开的一品红、鹤望兰、金盏、冬红等十余味鲜花,研磨成汁,再以奶液调配成桂花独有的清可绝尘、浓能远溢的香味,最后才将花汁混于馅料中,制成名副其实的透花糍。” 韦皇后看厨子第一眼,只觉此人粗鄙,此刻听其言谈竟和那透花糍一般精致。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光是一席话就能让人暗吞口水。 韦皇后急切问道:“本后自食用过你所做透花糍,一直心心念念,可还能再做一屉?” “透花糍岂配凤体金尊的皇后食用。”厨子抬头指向身后宦官手捧的食盒,“草民知道要面圣,特意悉心为陛下和皇后准备了五道仙肴。” “快快为皇后呈上。”李显一听也来了兴趣,“皇后近日食欲不振,你献上的佳肴若能令皇后称心如意,也是奇功一件,朕必重重嘉赏。” 市井家厨竟能博得皇后如此器重,群臣纷纷交头接耳,都想看看这厨子到底有何非凡之处。 厨子起身,揭开第一道食盒,刹那间满殿溢香,一时间,所有人都感觉自己面前的的珍馐美食索然无味,无不翘首以待想看看到底是何佳肴让人如此回味无穷。 厨子从食盒中端出一碗汤汁,绿汤配以青瓷细碗,瓷碗滋润光滑,如冰似玉,汤汁氤氲热气,碧绿诱人。 第一道汤菜色香俱全,非但如此,厨子还精心挑选盛汤瓷碗,对应千峰翠色,更是意境非凡难能可贵。 群臣未尝汤味只闻其香,已是如痴如醉,仿若坠入迷梦之中无法自拔,宦官为韦皇后奉上汤汁,韦皇后望眼欲穿连忙接过汤碗,鼻尖轻嗅,那汤液香气沁人心脾令人难以抗拒,就连旁边的李显也垂涎三尺。 韦皇后浅尝一口,整个人随之一怔,积郁多日的萎靡顷刻一扫而尽,顿时食指大动,将整碗汤汁一饮而光,连瓷勺上的残汤也舔舐干净,好似世间所有的玉盘珍馐都不及这碗汤汁。 看着空空如也的汤碗,并未满足的韦皇后顿感失落:“这汤是用何物所做?” “取初雪覆于地下三尺,待三年之后取出,雪乃天珍又吸地灵,因此汤汁夺天地造化,再取百只雏鸡的舌尖肉配以陈年鱼翅熬制,等汤色熬白后辅料皆弃,最后放入童藕,文火细煨一昼一夜,此汤便成。” 韦皇后听后啧啧称奇,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一道汤汁,炮制竟如此繁琐,一时好奇追问:“这汤叫什么名字?” “此汤夺天地造化,不染世俗之气,童藕天生七孔,孔孔无阻,乃七窍玲珑,饮用此汤能明心见性,摒去世间烦忧,汤汁入腹令人如梦如幻超脱凡尘俗世。”肥硕的厨子娓娓道来,“因此这碗汤故名浮生汤。” “浮生若梦……” 韦皇后惊叹这碗令自己意犹未尽的汤竟然还有这样别致的名字,不过正如厨子所言,饮后的确有种沉沦美梦不愿清醒的感觉,再看殿下群臣,只闻汤香已是满脸陶醉,像是沉醉在各自的美梦中难以自拔。 一道汤食就这样神妙,更让韦皇后好奇其他食盒中还有什么菜肴,“第二道又是什么美食?” 厨子转身取出第二个食盒里的菜品。 韦皇后与李显迫不及待观望,只见端在厨子手中的餐盘换了白瓷,以白雪覆底,再用紫华雕成一鹤发童颜的仙翁,雕花巧夺天工,白衣仙翁慈眉善目,手持桃木拐杖捻须而立,足底还在雪上留下一行脚印,神态惟妙惟肖。 仙翁旁边是一棵用胡瓜雕成的桃树,树上桃花姹紫嫣红,条条红色细丝将桃树缠绕,低垂于枝叶间好似火树银花,细丝一端牵于仙翁手中,这道菜肴虽不及浮生汤香溢十里,但神形具佳,依然令人食欲大振。 “浮生汤为皇后开胃,草民备的第二道仙肴是凉菜,能为皇后点饥。”厨子胸有成竹说道,“还请皇后品鉴。” 宦官呈上第二道菜肴。 韦皇后起筷从桃树上夹起一根红丝送入嘴中,虽不知道所食是何物,但红丝味透肌里,品有余香,看似绵软却劲道爽弹,白雪的冰冷刚好调和了凉菜的咸辛,细细咀嚼后,红丝爽口不腻寸断于齿间,一种很独特的口感刺激了韦皇后的味蕾,整整一盘红丝片刻间便被韦皇后大快朵颐。 红丝食尽,韦皇后还不过瘾,就连雕花的仙翁与桃树也不放过,起初是用筷子,最后直接用手,一盘不知名的凉菜竟让母仪天下的皇后丢掉凤仪,还念念不忘追问:“这道菜又为何名?” 厨子脱口而出:“月老绳。” 韦皇后细想,刚才被自己吃掉的仙翁,独立树下手持红绳,果真与相思树下牵缘引线的月老一般模样。 “神妙非凡,神妙非凡。”韦皇后赞不绝口继续问道,“本后所尝红丝想必就是月老红线,可此物又是用什么所做,为何本后从未品尝过?” “月老拄杖巾囊执掌天下之婚牍,奔波于烟雾云霞间,红绳一牵,谁也逃不过三世宿缘,世间最难断的是月老红绳,最易断的亦是月老红绳,草民取其意,以黄泥筋制成这道月老绳。”厨子颔首。 韦皇后恍然大悟:“原来是用筋腱所做,难怪会有如此奇妙口感,只是本后还未听闻过黄泥筋一说,想来神厨是取田间黄牛蹄筋为食材,牛蹄沾泥说明正值壮年,想必筋骨异常坚韧,不知此菜是如何烹制,会让筋肉入味三分?” “从菜烹制耗时费神,首先得选身强力壮的甲子黄泥筋,顾名思义需至少六十年光阴以上的筋腱抽离成丝,筋肉离骨便韧腻干硬难以入味,需从活物身上抽取,先在跟腱开一小口,抽出筋肉但不断骨,任由血滴落,活物死而血尽在碗中,红丝一缕,连绵不断,然后再易一物如法滴血,约十数黄泥,待筋肉慢慢吸食活血而泡发,立刻抽筋烹饪方有爽口脆滑口感。” 韦皇后越听越饥饿难受:“神厨匠心独具,令本后大开眼界,快快呈上第三道菜品。” 盛第三道菜的器物独特,厨子选用的是一个木桩,以银箔包裹,金丝镶边,四周点缀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仅仅盛菜的器物就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木桩上面盛开一朵五瓣莲花,每一瓣颜色各异,可辨白、青、红、紫、黄五色。 “此木取百年菩提树心,佛祖便是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所以此木通佛性,周遭再镶嵌佛家七宝寓意佛法庇佑,国泰民安,上有莲花仙品,五色天华往生净土。”厨子指着宦官呈献的菜品说道,“草民为陛下与皇后献上这道佛心生莲。” 一听这菜名就超凡脱俗,不管是菜品摆盘还是点缀都意境非凡,透着清静寂定的禅意,韦皇后还是头一遭见到如此精致的菜品,若不是腹中饥肠辘辘,甚至有些舍不得坏了这道菜的精美别致。 五片晶莹剔透的薄肉拼凑出圣洁莲花,韦皇后先尝了青色花瓣,入口微苦,不由眉头轻皱:“为何有淡淡苦味?” “青为苦,苦心如佛,能尝世间慈悲,赤为甘,苦尽甘来,能品众生欢喜,黄为酸,透骨酸心,能知万物悲情,紫为辛,茹痛含辛,能明凡尘苦难,白为咸,群方咸遂,能鉴人间诸怨。”厨子洋洋洒洒说道,“这道佛心生莲能让皇后尝尽世间百态,品出众生喜怒哀乐怨。” 韦皇后闻言,依次品尝五色莲花,果真如同厨子所言,人生五味七苦,尽在这道妙不可言的菜品中,不由更加惊叹面前其貌不扬的厨子,此人非但厨艺出神入化,就连意境也非常人所能及。 片刻功夫,五色莲花已被韦皇后品尝入腹,但依旧感觉腹中无比饥饿,一掌掀翻面前尚食局所做膳食,好似除了殿下厨子所做的菜肴外,其他珍馐百味如同粪土。 “第四,第四道是什么?”韦皇后不断吞咽口水问道。 厨子让宦官呈上食盒中的菜品,与先前三道菜相比,这道菜就显得太过寻常无华,餐盘换成秘色瓷,铺盖一层黄沙,用瓜果雕刻成身穿甲胄的将军,面前一面巨鼓,将军扬锤击鼓,菜品便装盛在鼓中。 韦皇后先闻其味,醇厚浓郁,再尝其味,鼓中菜肴入口绵软,香而不腻,初尝有气吞山河之雄势,再尝有指点江山之意气,等鼓中菜品全都下咽入腹,竟有独掌乾坤,唯我独尊的豪壮。 韦皇后大喜过望,忍不住追问:“这道菜叫什么?” “将军擂鼓请长缨,旌旗黄沙百万兵。”厨子朗声答道,“此菜故名将军令!” “好!好名字!”韦皇后也被这菜名所惊艳,菜名与菜味相得益彰,令人豪情万丈浮想联翩,“这道将军令又是用何物烹制而成,竟会有如此妙味?” “这道将军令是之前四菜中最难烹制的,食材可遇而不可求,需寻得百灵之首入菜。”厨子侃侃而谈。 韦皇后疑惑不解:“何谓百灵之首?” “日月丽天,群阴慑服。百灵来朝,双羽四足……”一旁李显忽然震惊不已,“百灵之首乃指麒麟,难不成这道将军令是用麒麟入菜!” “寻得百灵之首后,还得取出元神之府。”厨子笑意深邃,从容淡定答道。 “元神之府……莫非是脑!”韦皇后也顿时喜笑颜开,“没想到本后还有机会食得瑞兽灵脑,难怪此菜风味与众不同。” “此菜难就难在食材,至于烹制就需化繁为简,一勺热油便能激出元神之府的鲜美与滑嫩,添加任何作料都是画蛇添足,非但不能增味,反会败了此仙肴的纯原之味。” 李显在一旁暗暗惋惜,即便是君王也难得品尝到麒麟脑,可惜小小一碟仙品已被韦皇后风卷残云,丁点也未留下,眼看只剩下最后一道菜品,急忙让宦官打开食盒,可里面却空空如也。 李显好生失望:“神厨不是为朕与皇后烹制了五道仙肴,为何第五道空无一物?” 厨子围绕第五个食盒踱步,叹了口气说道:“不瞒陛下,草民穷尽一生寻品美食,世间八珍之中,豹胎、鲮尾、鸮炙、猩唇、熊掌和酥酪蝉这六珍,草民都有品尝过,但剩下两珍始终与草民缘悭一面,可偏偏这两珍一起入菜才能真正堪称稀世佳肴。” “哦?”李显与韦皇后对视,眼前厨子的厨艺已是出神入化,他所说的六珍就连贵为天子的自己也未品尝过,还能让这个厨子都念念不忘的菜,想来一定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味,“剩下两珍是什么?” “百灵之首已是难寻,但想要聚齐这两珍比起将军令还要难上千万倍。” 李显心急如焚:“只要你能说出名字,朕就命人准备齐全。” 厨子停在殿下,面露笑意答道:“龙肝凤髓。” 李显从龙椅上起身,惊讶不已问道:“神厨还能烹龙炮凤?” “这有何难,龙乃九天珍兽,积天地精华灵气应运而生,取龙肝与瓜蔬入坛再以海盐腌制,五年出坛便菜成。”厨子张开五指,谈笑风生 “再说那凤凰,乃是百鸟之王,在赤炎中涅槃而生,抽其精髓于炭火中炙烤,涂抹于龙肝之上,那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珍肴。” 李显不由自主咽下口水,最终长叹一声:“朕何尝不想亲口品尝一下龙肝凤髓,可即便朕富有四海,也难为你寻得龙凤。”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厨子意味深长说道。 韦皇后也从座椅上起身:“难道神厨有办法寻获龙凤?” “之前不行,不过现在可以了。” 李显不明其意:“龙凤在何处?” “陛下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转世,皇后贵为一国之母,有凤来仪,草民眼前不正是龙凤呈祥,待草民取了陛下的肝,再抽出皇后的髓……”厨子手伸入怀中,再拿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毕现的厨刀,刀光倒映在他那张赘肉乱颤的笑脸上,依旧憨态可掬,只是落在李显眼里莫名狰狞可怖,“草民就能为陛下与皇后烹制出龙肝凤髓。” 李显大惊失色,跌跌撞撞退到龙椅上,高声大喊:“刺客!来人救驾!” “好一道龙肝凤髓。”一旁韦皇后神色恍惚,还呆滞站立在殿上,神志不清伸出双手喃喃自语,“快,快抽了本后的骨髓,再挖去陛下心肝,本后要尝这道龙肝凤髓。” “皇后?!” 李显目瞪口呆看着神志不清的皇后,她脸上充满期待,好似为了口腹之欲,即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李显一边拉住韦皇后一边继续高呼,“殿外侍卫快快救驾!” “陛下好像忘了,草民献上的第一道菜叫浮生汤,此汤香溢十里,但凡闻过汤香的人都会在美梦中沉迷,浮生若梦,又岂是陛下能唤醒的。”厨子处变不惊,握着刀已缓缓迈上殿前龙阶。 李显吓的面如死灰,喊叫半天,果然没有侍卫进来,再看殿下群臣,全都呆坐在席间,面泛如痴如醉的愉色,与皇后表情如出一辙,仿佛沉浸在梦乡之中难以清醒。 持刀弑君的厨子步步逼近,李显本就孱弱胆小,早已六神无主,缩在皇后身后瑟瑟发抖。 忽然,厨子停在台阶上止步不前,狰狞的笑脸中透出一丝诧色,回身向紧闭的殿门望去,心惊胆战的李显怯生生探出头,隐约听见有袅袅笛音由远至近传来……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三章 饕餮大餐 第四十三章饕餮大餐 嘎吱! 殿门被推开,迎门而进的男子清瘦挺拔,身穿玄袍,步履轻缓,气度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在徐徐雪风中飘然而至。手机端 悠扬婉转的笛声便是从那男子手中横笛传出,笛声绵延回响,恍若万里夜空中飘风的雪花般飘渺空灵,回荡在麟德殿内犹如绕梁天籁。 殿中群臣像是被那笛声唤醒,纷纷从沉醉的美梦中清醒,犹如南柯一梦,神色恍惚黯然,还久久回味美妙梦境的余味,直到看见殿上持刀犯禁的厨子这才如梦方醒,异口同声急呼殿外侍卫擒拿刺客。 披甲持戟的侍卫蜂拥而至将厨子团团围困。 李显看见蓬锦如同看见救命稻草,颤声高呼:“国师快快救朕。” 蓬锦收起横笛,也不参拜径直走上高殿,见韦皇后依旧神志不清,连忙取出一道符咒烧成灰烬混于清水喂给韦皇后,喝下符水后,韦皇后顿感腹中翻江倒海,阵阵恶心涌上心头,一张嘴将先前所食菜肴尽数吐出,直到腹中空无一物吐出的只有胆汁黄水才清醒过来。 看见近在咫尺的厨子,视线落到他手中那把厨刀,顿时吓的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跌在李显怀中:“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李显缩在侍卫身后,一边安慰韦皇后一边说道:“这逆贼对皇后下毒。” 蓬锦正想问明缘由,就听殿外宦官高声通禀。 太后驾到! 李显一惊,松开韦皇后连忙整理衣冠,太后自幼对其严苛,即便如今自己已贵为天子,但在太后面前依旧畏手畏脚,听到太后驾临,李显甚至感觉比眼前弑君谋逆的厨子还让他畏惧。 武则天在上官婉儿搀扶下迈入殿中,连日病疾让武则天消瘦许多,但威仪姿态未减分毫,在群臣的跪拜中踏上高殿,与持刀的厨子擦肩而过时面无惧色,目不斜视,好似根本没把刺客放在眼中。 李显手足无措,不敢直视武则天,诚惶诚恐行礼:“儿臣恭迎太后。” 武则天先瞟了一眼仪容不整的韦皇后,以及地上那滩吐出的污秽,满眼尽是轻蔑鄙夷之色,再环视殿下群臣,目光最后看向战战兢兢的李显,神色颇有失望之意。 “好,好的很,先帝尸骨未寒,尔等就在此寻欢作乐,好一群忠臣良才,好一位仁孝之君。”武则天卷袖端坐,睥睨众臣,不怒自威,“尔等与殿上弑君犯逆的贼子又有何异?” 武则天声音虽轻,群臣却如雷贯耳,全都吓到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显埋头解释:“太后,都是儿臣考虑不周,为李将军赐宴是想表彰功绩,原本儿臣准备请太后一同出席,但获悉太后抱恙所以才没去惊扰。” 武则天面无表情,还未开口训诫,被侍卫包围的厨子面露贪婪之色:“天公作美又来一只凤凰,两凤一龙齐聚此殿,真是不枉此行,看来我心心念念多年的龙肝凤髓终于能成菜了。” 武则天脸色一沉:“枭首!” 侍卫得令,刀剑齐上,厨子非但不躲反迎刃而上,体型虽臃肿但身手却异常灵活,一身肥肉犹如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伸手一擒竟硬生生折断面前刀剑,张口就放入嘴中咀嚼,断剑裂刀竟在厨子红口白牙间被嚼的粉碎,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吞咽下肚。 侍卫见厨子竟能口食刀剑,全都面面相觑不敢再逼近半步。 “破铜烂铁,生硬乏味,就当是开胃小食。”厨子抹了一把嘴角,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殿上李显与武则天等人,对周遭侍卫视若无睹,提起厨刀又迈上一阶。 李显和韦皇后被吓的毛骨悚然,李显没站稳递到在地,魂不附体浑身抖的像筛子,武则天目睹厨子举动虽也心中暗惊,但正襟危坐,方寸不乱。 上官婉儿上前一步挡在武则天前面,被武则天一掌推开。 “你堂堂一国之君,当该侃然正色,不恶而严,别说是一名黔驴技穷的刺客,就是大军压境,四面楚歌也应是昂昂自若,临危不乱。”武则天神色不惊,处之泰然低声呵斥李显,“起来!给哀家坐到龙椅上,太宗曾在这麟德殿设定鼎宴,自此开创大唐盛世,别到你手上丢了这李唐皇室的威严!” 李显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即便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气度威仪不及武则天十之一二。 厨子再逼前一步,眼看已到跟前,跪在地上的蓬锦起身,掐出剑指凭空挥画,厨子刚想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忽然身体被阻,伸手触碰到前方,顿感灼痛由指尖传遍全身,犹如被真火烈焰炙烤痛不堪言,朗跄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见面前竟出现一道金光符文,将他隔绝在台阶下。 厨子怒不可遏,挥刀便向符文砍去,只见火光四溅,可任凭厨子如何用力也无法损毁符文丝毫,反而厨刀撞击在符文上竟熔成铁水,沾染到厨子手背,顷刻间皮开肉绽烧出一个洞。 厨子惨叫一声,丢掉刀柄,低垂的手上伤口居然慢慢愈合,这才正眼看向蓬锦:“小小道士居然还有些道行。” 蓬锦气定神闲说道:“冲撞宫禁,冒犯真龙天威实属恶罪,贫道断不能留你,慈念你非世间凡品,千年苦修方有今日造化,若束手就擒,贫道愿留你精魂入世重修,如若再冥顽不灵,休怪贫道道法无情。” “能破我浮生汤,你也算修行不浅。”厨子置若寡闻,冷笑一声,“就是大言不惭敢坏我美事,待我取了龙肝凤髓再将你一并入菜,瞧你这一身仙骨,刚好够我烹一道仙人烩。” “浮生汤……”蓬锦一怔,转头看了一眼韦皇后吐出的菜肴,脸色顿时大变,连忙追问李显,“皇后先前食用过哪些菜品?” 李显吞吞吐吐答道:“贼逆准备了五道毒菜,前,前面四道是浮生汤、月来绳,还,还有佛心生莲和将军令,最,最后一道是龙肝凤髓。” 蓬锦神色凝重,摇头道:“菜肴中并无毒药。” “那为何皇后食用后会神志失常?”李显追问。 蓬锦:“陛下可还记得,浮生汤是用何物所烹制?” “用雪水加鸡肉还有鱼翅熬的汤底,最后加了童藕。” “陛下可听闻过童藕?” 李显与韦皇后都愣住,细想还真从未听说过童藕。 武则天听出蓬锦话中有话,沉声问:“国师不妨直言,童藕是何来历?” “太子元帅哪吒还未肉身成圣时,因触犯天条被问罪,为不连累父母,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当场自戕,此举孝感动天被免去天罚,太乙真人取仙池莲藕为哪吒重塑肉身,让哪吒脱胎换骨死而复生。” 武则天不明:“童藕与坊间神话有何关联?” “莲生七孔,通人之七窍,既然莲藕能重塑肉身,那反之……”蓬锦欲言又止。 武则天蹙眉问道:“反之什么?” 蓬锦目光移到殿下李家家眷,一曲笛音破了浮生汤的魔障,殿内众人皆都清醒,可李家一门除了李蔚之外,其他人还是目光浑浊,神色呆滞,蓬锦让一名侍卫抱来婴儿,无论是先前宴席喧嚣还是此刻殿内鸦雀无声,始终没听见婴孩哭闹。 蓬锦掀开襁褓,婴孩虽面色粉嫩但浑身冰冷,早已没有了气息,左边胳臂上的肉一节一节像初生的莲藕,而右边…… 右边的胳臂被齐肩削断! 蓬锦长叹一声:“反之初生的婴孩,天元未开,身体如同藕节不沾凡俗,是为童藕。” 武则天瞠目结舌,嘴角蠕动几下:“浮生汤是,是用婴孩手臂烹制!” 韦皇后听闻脸色骤变,捂住嘴一阵干呕,殿下李蔚听到自己幼子竟遭此毒手,心如泣血,引颈长悲一声,令殿中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蓬锦怒视厨子,厉声道:“非但是浮生汤,其他菜品所用食材同样骇人听闻。” 李显慌忙问道:“逆贼说月老绳是用六十年的黄泥牛筋所做。” “陛下见过有六十年寿命的牛吗?”蓬锦反问。 武则天眉头皱的更紧:“莫非黄泥是另有所指” 蓬锦答道:“敢问太后,女娲造人是用何物?” “黄……”武则天刚一开口就噤若寒蝉,微微张开嘴,“黄泥,难,难道黄泥所指是人?!” “甲子黄泥便是有六十年寿命的人,所谓的黄泥筋其实就是人筋……”蓬锦点头如实道来,“贫道奉旨追踪妖迹,今日观城内有妖气在上将军李群府邸聚而不散,遂前往查探,发现府中家仆皆被妖物所害,柴房之中还有数人被悬挂房梁,脚筋被抽浸泡于血盆之中,听闻陛下赐宴李家还恩允家眷一同出席,贫道就觉察其中必有危情,所以才立刻赶回宫中护驾。” 韦皇后面如死灰,再干呕几声:“难道佛心生莲,是,是人心所做?” “李家家眷六神不明,分明是无心之人,如果贫道没猜错,想来早已被开胸取心,只是被妖法所摄,如今站在殿中只是空有躯体的行尸走肉而已。”蓬锦叹口气幽幽道,“皇后所尝的五色佛心,其实就是李家家眷的人心。” 李蔚目瞪口呆,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抚摸妻妾与家娘胸口,果真如同蓬锦所言,所有女眷都无心跳,指尖稍微用力,衣衫便陷入胸口,隐约能看见窟窿的轮廓。 李蔚悲痛欲绝,跪在自己娘亲尸身前嚎啕大哭,就连武则天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侧脸闭目长叹一声。 李蔚肝肠寸断双手攥拳,重重锤击在地上,拧头看向蓬锦问道:“末将求问国师,将,将军令又是用我李家何人血肉所做?” “少将军节哀。”蓬锦不忍与李蔚对视,迟疑良久才低声答道,“百灵之首所指并非麒麟,道法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有灵性,而百灵之首便是人,既然此菜被称为将军令,暗指所用人脑是……” 蓬锦欲言又止,李蔚已听明其意,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不由自主抽搐一下,站起身走到李群身前,颤巍巍抬起手,触碰到李群额头竟发现天灵盖是被粘连上去,等李蔚揭开父亲头骨,里面竟只剩下一滩血水。 殿中众人全被惊骇到,韦皇后一声尖叫,再吐一口黄水。 李蔚接连遭受重创,一场恩赏的宫宴竟让自己家破人亡,一时怒火攻心,夺过身旁侍卫长剑直指厨子,怒不可遏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与我李家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要用这等丧尽天良的手段残害我一家老小?” 蓬锦居高临下看向厨子,冷冷说道:“他根本不是人!” 李蔚一惊:“那他是什么?” 蓬锦两指夹起一张道符,闭目竖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 玄天正气,黄老之精。吐水万丈,荡涤妖氛。形神俱妙,与道合真。 咒完符成,蓬锦双眼一睁,手中道符向厨子急射而出,厨子也不躲闪,道符击中他身体顿时腾起一团烈焰,未听到厨子发出哀嚎,好似蓬锦所祭出的道火根本伤不了他。 只是在漫天火光中,麟德殿内的众人看见厨子身上的皮肉渐渐开始裂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随着皮肉被烈焰灼烧殆尽,所有人瞠目结舌,这才看清从厨子的皮囊下竟然慢慢露出一头凶神恶煞的妖物。 那妖物浑身漆黑,羊身人面,圆眼吊睛,妖首有一双弯曲的兽角,全身寒气围绕,张开的巨嘴之中利齿如锯,在火焰中,妖物引颈长吼一声,声音振聋发聩令众人无不闻风丧胆。 站在最前面的李蔚寒毛卓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蠕动喉结问道:“这,这是什么?” “能炮制世间美食,皆因其生性贪吃,能食天下万物而不知足。”蓬锦缓缓走下台阶,看着咆哮的妖物面无惧色说道,“此妖物便是四凶之一的饕餮!”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四章 拨乱反正 第四十四章拨乱反正 众臣一听面前妖物竟是上古妖兽饕餮,纷纷惊恐万状缩到大殿墙角,李显与韦皇后虽有道法屏障保护,依旧吓得怛然失色,唯有武则天正襟危坐。手机端 “妖孽祸乱皇宫,浮生汤迷惑群臣,为何只有本后与陛下安然无恙?”武则天处变不惊问道。 “贫道深受皇恩被陛下钦点为国师,妖邪四起作恶多端,贫道唯恐社稷有损,担心妖邪图谋不轨,为陛下与太后加持道家法障,皇后食欲不振应是被妖法所摄,饕餮幻化人形残害李氏一族,目的就是借此机会进宫作乱。”蓬锦如实道答,“贫道擅作主张为陛下与太后施法,还请太后赐罪。” “国师忠君爱国何罪之有。”武则天长袖轻拂,沉声问道,“妖物残害忠良,人神共愤,国师可有应对之策?” “太后安坐,贫道这就收了妖孽。” 饕餮仰头咆哮一声,双目溅火低吼道:“我乃上古妖尊,你区区游方小道还敢与我一争春秋,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吞天食地的厉害。” 饕餮话音一落张开血盆大口,利齿之中有一道混沌漩涡,刹那间,强风阵阵,地动山摇,整个麟德殿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倾塌,那强风如有万道吸力,围困在前的侍卫纷纷被吸入饕餮腹中,殿中餐椅、佳肴、乐器也相继被吸入饕餮口中漩涡内。 妖物体型不大,却仿佛能吞食天下万物,缩在墙角的众臣都躲在殿柱后面,但很快就听见殿柱传来细细开裂的声音,武则天眉头微微一皱,再这样下去,整座麟德殿恐怕都会被饕餮吃掉。 “冥顽不灵!” 蓬锦脚踏禹步走七星位,反手拔出身后道剑竖在眉间,单手掐三清指,从剑底徐徐抹过剑身,一冥一金两道火焰从剑身腾起,身上玄袍虽在强风中猎猎作响,但蓬锦不动如山,火光映照在蓬锦脸上如同九天仙尊。 蓬锦身藏八卦,步踏九宫,一剑挥出内合其气外合其形,剑招随心所欲,如行云流水一般,只听殿中响起金鸣之音,飞溅的火光之中,铺天盖地的妖风顿时静寂,一道刺眼金光在殿中乍现。 等到金光黯淡,武则天在高殿之上居高临下望去,蓬锦一剑开阴阳,在殿中刻出一幅先天八卦图,将自己与饕餮阻隔于八卦图内。 饕餮见无法再吸食,骤然大怒,不管不顾用身躯径直向八卦屏障撞去,身体刚一触碰到,四周雷电劈击直下,即便是钢筋铁骨的妖身也经受不住仙雷轰击,惨叫一声被击退回去。 饕餮妖身虽千疮百孔,但终究是上古妖物,片刻功夫伤口竟自行愈合恢复如初,却不敢再贸然冲击法阵,愤恨不已迁怒蓬锦:“竟敢用混元八卦阵困我,我先将你碎尸万段,看你还如何施法布阵。” 饕餮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向蓬锦扑去,蓬锦处置泰来,手中道剑一扬,剑势雄浑,疾趋疾退间剑尖挑点寒星,如若在空中挥毫泼墨,饕餮根本没把蓬锦道剑放在眼里,刚要迎上剑尖,就听轰然一声,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上,空中若隐若现幻化出字体。 临! 一个金光闪闪的临字慢慢浮现出来,蓬锦身形不停,一边剑舞七星一边手中不断更换手印,道剑飞旋之间,又在空中刻出第二个金字。 兵! 每出一字都变化成无数幻影,围绕在饕餮四周不断盘旋,饕餮试图反击,但每每碰到金光字体都被灼烧的体无完肤,接二连三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 蓬锦手中道剑越舞越快,突然收剑一指,口中大喊一声“赦!” 剑停字成,空中旋舞的九个金光大字将饕餮团团围困,饕餮定睛一看,周遭九个金字分别是: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饕餮大吃一惊:“六甲秘祝!” 蓬锦用道剑所刻正是道家九字真言,在蓬锦道法加持下,九字真言相互交织成网,越收越紧将饕餮紧紧捆缚其中,蓬锦还剑入鞘,闭目端立,双手不断变换手印,口中念词由轻变重,直至响彻麟德殿。 三界十方,八威明王,帝心伏魔,北斗燃骨,四灵破魂,急急如律令! 咒文一出,九字真言齐齐紧缚在饕餮身上,金光噬骨灼穿妖身,任由饕餮能愈合伤口,但愈合速度远不及金光灼伤快,开始是皮肉,渐渐是骨血,片刻功夫上古妖兽已面目全非,最终只剩下一捧焦土。 蓬锦又托出画卷,双眼一睁,画卷映射出七彩光芒,从蓬锦掌心缓缓升起,画卷在空中徐徐展开,被烧成焦灰的饕餮随风旋起,全被吸入那册画卷之中,那些焦灰宛若墨汁,浸染于画卷中的山林间,绘出一只凶神恶煞的饕餮。 蓬锦收起画册,跪在殿下不骄不躁说道:“贫道有负皇恩,未能及时觉察妖患,以至陛下与太后受惊,贫道罪该万死。” 有武则天在,李显不敢擅作主张,怯生生看了武则天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国师道法会元,实乃我大唐之幸。”武则天正襟危坐,赏罚分明说道,“今日收妖有功,本后不予追究国师失察之罪,功过相抵,待平定妖祸本后再行封赏。” 蓬锦不卑不亢:“贫道谨遵懿旨,必竭尽所能,除魔卫道。” 躲在殿柱后的群臣见妖邪被铲除,这才战战兢兢走出来,麟德殿内一片狼藉,众人惊魂未定,之前听闻李显封蓬锦为国师,群臣暗地里还颇有微词,方才亲眼见蓬锦道法无边力挽狂澜,全都惊为天人心悦诚服。 只有李蔚黯然伤神,看着一家老小尸骨潸然泪下,跪地请辞:“末将家逢巨变,恳请陛下恩准末将带家人尸骨先行退下。” 李显见李蔚悲愤欲绝,也于心不忍,自己明明想备一席君臣同乐的恩宴,没想到适得其反,竟让李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将军遭此大劫,朕身同感受,恩允将军留京操办丧事,朕明日会命群臣前往悼念。” 李蔚强忍悲痛谢恩,李显命人将李家尸骨一同送出宫,连同出殿的还有先前表演百戏的舞者歌女和乐师,麟德殿殿门大开,百余人刚走到殿外广场,武则天抬头看了身旁上官婉儿一眼,只见上官婉儿单手一举,广场四周高墙上突然密密麻麻站满弯弓搭箭的弓箭手。 李蔚手里还抱着自己婴孩尸骨,环视一圈惊愕不已,转身高声问道:“陛下,这,这是何故?” 与弓箭手一同出现的还有冲入殿内的羽林卫,剑拔弩张将众臣团团围住,领头的将领跪地通禀:“末将已遵太后懿旨,封九门宫禁,任何人不得出入。” 武则天面若冰霜,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李显和韦皇后还有殿中群臣也一脸茫然,好半天李显才回过神,埋头怯生生问:“太后,为何要调动禁军围困李将军?” 武则天面无表情,冷冷反问一句:“陛下能放他走吗?” “将军一家惨死,朕恩允他归家赴丧,不知有何不妥?” 武则天冷冷一笑:“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李显还未听出武则天弦外之音,垂首答道:“是太后教导有方,朕一直铭记于心,要做一名仁明之君。” “仁明之君……”武则天脸色一沉,厉声道,“在本后看来,陛下的仁不过是妇人之仁!” 李显身子一抖,头埋的更低,不敢再多言一句。 武则天也不正眼瞧他,低声问身旁上官婉儿:“上一位烹食人肉的君王是谁?” 上官婉儿对答如流:“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 “下场如何?”武则天继续问。 “饿死宫中,暴尸三月无人收敛。” “陛下可听清楚了,吃人者,人恒吃之,陛下可是想效仿齐桓公?” “太后息怒,朕是无心之过,并不知所食是人……” “还重要吗?”武则天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指着广场中大声求饶的舞者歌女,“太宗言,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一干人等出宫,若有一人将今晚之事传言开来,半月不到,陛下为享口腹之欲食人取乐的事便会人尽皆知,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朝局动荡不稳,稍有事端就能激起灭顶之灾,你君威不存,民心尽失,天下万民还会尊你这个残暴不仁的食人之徒为君?” 李显吓的连话都说不清:“朕,朕考虑欠妥。” “陛下哪儿是考虑欠妥,分明是根本想不到。”武则天声音更加严厉,指头又指向悲愤欲绝的李蔚,“他一家老小虽不是死于你之手,但却进了你口腹,杀父之仇已是不共戴天,你食他妻儿父娘,我若是他必将你碎尸万段,李蔚本是将才又手握兵权,你放他出去无疑是放虎归山,你让他回去操办丧事,等到他振臂一呼,打着清剿食人暴君旗帜统兵来犯,相信天下万民会一呼百应,待那时,你我母子恐怕尸骨难存。” 李显额头渗出冷汗,细细品味武则天所说,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殿外愤愤不平的李蔚,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浅见。 武则天重新靠回到椅背上,重问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陛下还能放他走吗?” 李显原本想借这场宫宴收拢群臣的效忠之心,岂料适得其反,非但颜面扫地而且还落下食人暴君的口实,若不是有武则天力挽狂澜,自己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不,不能放。” 武则天气定神闲,微微点头,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抬手一挥,万千箭雨遮天蔽日般从高墙的四面八方飞射而下,站在广场中的百余人就如同被收割的稻草倒在血泊中。 李蔚手抱自己骨肉,浑身被无数箭矢穿透,直挺挺跪倒在地,临死前还瞪大双眼望着李显,满眼的惊诧和不解,最后像是明白一切,愤恨难平引颈高呼一声,怨恨之音久久回荡在深宫之中。 群臣看见武则天为保守今夜宴席上的秘密不惜大杀四方,再看站在面前剑拔弩张的羽林卫,生怕自己受到牵连,全都胆战心惊跪地求饶。 武则天看了李显一眼,意味深长问道:“陛下可知上将军李群一家为何亡故?” 李显早已魂不守舍,嘴里只有牙齿磕碰之声,吞吞吐吐:“儿,儿臣不知,请,请太后明,明示。” 武则天也不继续逼问,扫视群臣,冷声问道:“你们呢?你们可都是大唐栋梁之臣,可有人知道其中缘由?” 群臣战战兢兢不敢出声,武则天加重声音再问一次,刑部郎中龚成文为表忠心,抬头阿谀奉承说道:“李群身为左卫上将军,掌管皇城门禁失职,导致妖孽入宫为祸,惊扰陛下与太后,全家皆被妖邪残害致死。” 武则天沉默不语,冷冷注视龚成文良久:“龚郎中在刑部任职多年,对唐律应是了然于心,本后有一事不明,还望龚郎中指点。” 龚文成诚惶诚恐:“太后言重,微臣岂敢指点太后。” “龚郎中既然喜欢给人定罪,若是抗旨不遵当该如何处置?”武则天冷声问道。 龚文成对答如流:“依唐律,搁置皇帝诏令,拒不执行者以欺君之罪论处,弃市,暴尸三日。” 武则天淡笑:“龚郎中果然是熟读律典。” 龚文成见武则天在笑,心里暗暗长松一开口气,受宠若惊说道:“微臣恪守太后旨意,严刑峻法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一句严刑峻法,本后记得,一月前曾在百官面前严旨,妄言妖祸,扰乱朝刚者杀无赦。”武则天笑意凝固在嘴角,“刚才龚郎中当着本后与陛下以及群臣的面,说上将军李群是在皇宫被妖邪所害,无中生有,危言耸听,算不算是抗旨不遵?” 龚文成一怔,浑身抖的像筛子,连忙俯首求饶:“微臣一时慌乱,忘……” 武则天面色阴冷,长袖一挥,厉声道:“斩!” 龚文成话还未说完,面前金吾卫拔刀斩下,顿时血溅当场,身首异处,群臣见状全都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武则天继续轻声问道:“还有谁能为本后释疑?” 群臣难以揣度武则天心思,生怕惹火烧身,答错半句就与陈尸殿中的龚文成一样下场。 “都抬起头来!”武则天勃然大怒,又是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平日里尔等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怎么今日连话都答不上,本后还留你们何用?” 蓬锦抬头,不卑不亢:“贫道知道。” “哦。”武则天看向蓬锦,语气缓和少许,“国师有何见解?” “逆臣李群,深受皇恩却不思忠君报国,贪贿坏法,结党营私,陛下开明仁教,念其两朝为臣,一心怀柔归化,岂料李群不思其过反包藏祸心,与子李蔚借陛下赐宴之机,意图弑君谋逆。”蓬锦高声答道,“幸陛下英明神武,洞悉逆贼叛举,李群等人见东窗事发,图穷匕见,负隅顽抗,被羽林卫当场将叛党诛杀于殿前。” 群臣一听,虽不敢贸然谏言,但心中无不暗暗吃惊,李群为官清廉,洁身自好,根本不是贪赃枉法之徒,明明满门忠烈之士到他口中竟变成谋逆犯上的奸臣。 武则天笑了,这一次笑的心满意足,她当然知道李群是忠臣,也知道蓬锦所例举皆是莫须有的罪状,但杀一个忠臣总比败了江山社稷要值得的多。 要维稳朝局就一定要杜绝妖患一说,原因很简单,人祸她可以平定,但妖祸不能,天下万民一旦相信真有妖邪作乱,黎民百姓谈虎色变,怕的是妖魔鬼怪,再没人敬畏皇室权威。 但这话不能从武则天口中说出来,需要有人帮她说,可惜殿中身居高位的文武群臣竟不如国师看的通透。 “天色已晚,陛下赐宴也就到此为止,众卿起身归家吧。”武则天也不评价蓬锦所言对错,不过她相信群臣已清楚结果,蓬锦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但答案。 群臣如释重负,谢恩后连忙起身出殿,各自都已经心领神会,太后不想今晚之事传扬出去,为顾全皇室颜面,枉杀一名忠臣有算的了什么。 “众卿留步。”武则天叫住到殿门口的群臣,和颜悦色说道,“众卿离宫前都去殿外广场好好看看,今晚在这麟德殿内发生的事,但凡有分毫传到市井之中,本后不会追查是何人所说,尔等一同连坐,广场上那些人就是众卿的下场,还望众卿好自为之。” 武则天声音虽轻,但群臣无不胆战心惊,悉数跪地齐声道:“微臣谨遵懿旨!” 武则天额首,示意群臣退下,也屏退殿内羽林卫侍卫,等到殿门合上那刻,武则天一扫先前强威之势,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连日病疾让她身体虚弱至极,刚才在群臣面前一直都是强撑,她不能让群臣见到自己的病态和孱弱,如今李唐江山风雨飘零,自己如果再示弱恐会给觊觎天下的人可乘之机。 武则天急火攻心,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喷洒在地。 留在殿中的只有上官婉儿、李显和韦皇后,见武则天口吐鲜血,全都大惊失色,韦皇后刚想上前搀扶,被武则天重重一掌推倒在地。 “皇后胃口果真是大,一顿宫宴差点吃掉李唐半壁江山。”武则天面色阴沉,目光尽是厌恶之色,“本后不想见到你,回你的寝宫安心调养。” 韦皇后从地上爬起,即便心中百般愤恨也不敢表露丝毫,行礼后快步离去,李显一桩跪在地上:“太后息怒,都是儿臣处事不当。” “古有商纣荒淫无度,也不及你这个食人暴君!”武则天一把拧住李显龙袍,正要大声怒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大口喘气良久才平复过来,慢慢松手抚平龙袍,忽然惨然一笑,“显儿啊,显儿,你幸好是为娘怀胎十月所生,这是你的无奈,也是为娘的无奈,你若不是为娘骨肉,今晚就不是李将军含冤莫白,而是你以死谢罪。” 李显一听,吓的魂不附体,前有章怀太子的前车之鉴,后有豫王李旦虎视眈眈,自己这个皇位能不能坐稳全在武则天一念之间,一个劲磕头认错:“太后息怒,儿臣知错,儿臣知错。” 上官婉儿看武则天面如纸灰,嘴角还残留血渍,一边擦拭一边心痛不已说道:“太后万万不可再动怒,若伤了心脉如何了得,陛下无心之失,还望太后既往不咎。” 只有上官婉儿的话才让武则天怒火渐渐平息,看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李显,失望至极摇头叹息一声,接过上官婉儿手中锦帕,擦拭干净嘴角血渍,重新整理好衣冠,深吸一口气。 “速召中书令裴炎进宫!”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亮辅良弼 第四十五章亮辅良弼 裴炎感觉自己真的老了,从丹凤门到含元殿这条青石路他走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感到这条路竟如此漫长,这已是裴炎第四次停下来喘息,剧烈的咳嗽让他背弓的像一只虾,前面掌灯的宦官看在眼里都不忍催促。 宦官奉旨传召,见到裴炎时,他还拖着病躯伏案疾书,大唐位极人臣的宰相瘦的只剩下一张皮,几案上是早已冰冷的粥食,一旁的奏疏上笔墨未干,上面是准备陈奏的赈灾事宜明细。 悬于中堂上的是先帝御笔亲赐的匾额。 亮辅良弼。 纵观满朝文武,能担得起这四个字恐怕唯有裴炎。 裴炎拂去肩上飞雪,抬头看见城墙上卫戍的兵甲比平日多了一倍,来回巡守的武侯遍布大明宫各个角落,隐约能瞧见麟德殿方向有火光,但门禁却被重兵把守,再加之深夜被急召入宫,裴炎心里也猜到多半是宫中出了大事。 宦官将裴炎引至含元殿就退下,连通禀的人都没有,迎上来的是上官婉儿,上来就满脸愧意赔罪:“裴相重病在身,本不该惊扰,但有国家大事刻不容缓,太后难以定夺想与裴相商议。” 裴相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惴惴不安问:“今晚宫中出了什么事?” 上官婉儿:“裴相见到太后便知。” 裴相见上官婉儿神情凝重,心里更加没底,先帝驾崩后太后临朝称制,一直乾纲独断,裴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军国大事连太后都难以定夺。 进了含元殿,裴炎见殿中只有武则天和李显,刚要下跪参拜就被武则天免礼,还让上官婉儿为裴炎赐座,武则天亲自将暖炉送到裴炎手中,裴炎诚惶诚恐想起身谢恩,被武则天轻轻按回到椅子上。 “本后第一次见裴相还是永徽六年,裴相参加科举,以明经及第,被先帝钦点为司仓参军,裴相可还记得,封官的诏书是何人所写”武则天和颜悦色问道。 裴炎神色谦恭:“微臣岂敢有忘,先帝头疾,太后代为起诏。” “裴相还记得。”武则天面泛愉色,感慨万千说道,“那时本后还在和萧淑妃争夺后位,裴相后来与众位臣子上疏,恳求先帝废王立武,这才有了本后如今地位,裴相于本后有恩。” 裴炎往日与武则天商议都是军国之事,没想到武则天秉烛夜谈,追忆过往时光,也倍感感慨亲切,不由眼眶一热:“太后折煞老臣了,太后英才远略,众望所归,理应贵为一国之后,老臣只是上顺天命,下陈民愿,说到恩,那也是先帝与太后对老臣的提携赏识之恩。” “这些天本后回想往事都历历在目,就好像发生在昨日,裴相从参军变成顾命大臣,本后也从皇后成为了太后,白驹过隙,一晃都三十年,先帝已驾鹤极乐,好多臣子也归黄土,就连当年意气风发的裴相也老了。”武则天说的动情,凑到裴炎耳边笑言,“本后也老了,不瞒裴相,前几日婉儿为本后梳头,都有白发了。” 裴炎见武则天对自己推心置腹,不由心中一暖:“太后芳华绝代,在老臣看来,太后还是当年的昭仪模样。” 武则天听的欢喜:“你也不怕这话要传到言官耳里,说你裴相是表里不一的谗臣,毁了你一生清誉就不值当了。” “老臣不怕,老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早就听说裴相因赈灾一事操劳成疾,本想让婉儿替本后去看望,不过婉儿走不开。”武则天坐到裴炎对面,沉默了少许,开诚布公,“因为本后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本后想着万一就这么去了也好,正好能追随先帝……” 裴炎面露悲色,也不顾君臣之礼,出声打断武则天,“太后万福金安,当与春秋同岁。” “本后老了但还不糊涂,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哪有什么寿与天齐,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百年之后就下葬乾陵常伴先帝左右,倒是你……”武则天轻拍裴炎手背,“这些日子,本后一直在想,你废寝忘食辅佐朝政为百官表率,本后该如何嘉许,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 “老臣深受先帝与太后重恩,当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是老臣分内之事,岂敢居功受赏。” “乾陵风水有龙盘凤鸣一说,是万年寿地,西南山尾有一块下吉之地,本后赐予你作为福地,待你百年之后陪葬乾陵,先帝与本后身边也有个伴。” 裴炎一怔,颤巍巍起身,臣子能陪葬皇陵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扑通一声跪在武则天面前,老泪纵横,一时间都忘了该说什么。 “起来,起来,本后身边认识的老人不多了,或许是这场病的缘故,突然变的有些念旧,这么晚召你入宫,就是想拉着你聊聊家常。”武则天搀扶起裴炎,和风细雨说道,“你可别埋怨本后任性,不知体恤你有病在身。” “能垂聆太后凤言,老臣求之不得,只是老臣残躯不足挂齿,倒是雪夜清寒,老臣担心恐会伤了凤体。” “无碍。”武则天摆摆手,停顿了片刻后漫不经心问,“本后听闻,裴相与上将军李群虽是同殿为臣,但私下你二人互不相容,势不两立,而且数次在朝外还恶语相向,此事满朝文武人尽皆知,本后好奇,到底什么原因会让裴相与李将军交恶?” 临来时,裴炎一路都在揣度进宫面圣的原因,想过很多种可能,原本以为是重要的军国急事,却没想到,武则天会闲聊到朝堂之外的私事。 “此事说来话长,都是些陈年旧事,还得从裴李两家上辈说起。” 武则天饶有兴致:“愿闻其详。” 裴炎毕恭毕敬娓娓道来,隋末天下大乱,群雄纷起,强者着跨州连郡,弱者宰割县邑,相互间征伐攻讨,高祖李渊自太原起兵,攻取长安开创帝业。 不过唐初时根基并不稳固,和高祖一同起兵的还有薛举,在占据金城后自立为西秦霸王,并开仓散粮以赈济贫乏,以此深得民心,薛举随即向外扩张,短短时间内便占据陇右全境,拥兵十三万人,势力极为强盛。 在高祖称帝后的第二个月,薛举倾尽国中全部精锐东侵,目标直指长安,高祖不敢怠慢,命当时还是秦王的太宗统兵迎战,太宗权衡利弊,认为敌众我寡应避其锋芒,寻得合适时机方可出战。 可当时为太宗出谋划策的李承载建议,太宗可派精锐突袭薛举大军的东北、西南两翼,迫使薛举主力大军回撤,太宗听从李承载谏言,分兵两路出击,战事起初唐军大胜,两路兵马便乘胜追击,想一举击溃薛举两翼残部。 岂料这正中了薛举的调虎离山之计,薛举不惜以两翼兵马为诱饵,引诱太宗分兵,导致中军兵力薄弱,薛举再率主力大军强攻太宗所在的中军大营,此役唐军打败,死伤过半,中军大营也被薛举团团围困,眼看太宗危在旦夕,负责攻击薛举东北残部的将军审时度势,不惜违抗军令回师驰援,硬是在薛举的包围圈撕开一道口中,这才让太宗安然无恙撤回长安。 为防止薛举追击,将军领兵与薛举血站于浅水原,战至一兵一卒也不曾后退寸土,整个浅水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军与众志成城的兵将虽大挫薛举锐气,但最终还是因寡不敌众而全军覆没。 “薛举大胜,为炫耀武功,收集唐军战死将士的尸骨,堆积成墙,以封土筑成高冢……”裴炎说到此处黯然伤神。 武则天若有所思点头:“裴相所说是浅水原之战,太宗一生征战无数,皆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唯独败在浅水原,可此战与裴相又有什么关系?” “此役战败后,李承载上疏太宗,指摘唐军之败全然败于那名违抗军令的将军,以至于事先制定好的攻伐计划功亏一篑,太宗采纳李承载所言,罢免战死将军官职,而这位将军正是家父裴一同。”裴炎重重长叹一声,“可怜家父一心忠君护国,血洒疆场,与战死将士尸骨被薛举筑成京观,最后还落下千古罪名。” 武则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你与李将军还是世仇深恨,难怪你二人会形同水火。” 裴炎神色哀伤:“老臣只是想给家父讨个说法,但李将军坚信家父违抗军令在先当该受罚,老臣曾多次与其为此事发生争执。” 武则天缓缓直起身,忽然说道:“本后为你铲除李群如何?” “啊?!”裴炎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太后说什么?” “陛下刚写了一道旨意,裴相文采斐然又是辅政大臣,看看这道圣旨可有需润色修辞的地方。” 武则天看了李显一眼,惴惴不安的李显连忙将写好的圣旨递到裴炎面前,裴炎疑惑不解,起身双手恭接圣旨,满脸疑惑读阅上面内容。 先帝归天,国丧哀哀,新君初立,承孝治邦,建陵以慰先君,浩恩以继宗庙,诣命筑造,固家稳国,然有左右卫上将军李群结党懈职,尸位素餐,以权谋私,斥逐异己,与子李蔚包藏祸心,欲谋逆弑君,其行人神所疾,异代同愤,处满门枭首弃市,以儆效尤,钦旨。 裴炎霍然抬头,瞪大眼睛看向武则天,嘴角蠕动半天才说出话:“太,太后要处斩李家满门?!” 武则天默不作声,又看了李显一眼。 李显怯生生答道:“是朕要诛杀逆臣李群满门。” 裴炎眼睛瞪的更大,良久才回过神,直挺挺跪在李显面前:“陛下此举万万不可,李氏满门忠烈,定是有奸臣诬陷李将军,若陛下枉杀忠良,与商纣杀比干又有何异,此举只会让百官寒心,万民愤恨,老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李显不知所措,李家一门早已死在麟德殿,不明白武则天为何还要自己写这道圣旨,更不明白武则天为何非听取裴炎的意见。 武则天缓缓靠在椅背:“方才听裴相所言,你与李家有深仇大恨,李氏被灭门,裴相应当高兴才对,为何反要替李群求情?” “浅水原之战,老臣事后多次推演,若家父当时不回军驰援,而是按照原先计划,先击溃薛举两翼残部和另一路唐军会师,然后再从后方攻击薛举主力,便能和太宗中军前后夹击,此举虽兵行险着但确有一举击溃薛举的可能,李承载以中军牵制薛举主力,各个击破的方针没有错,家父心系太宗安危也没有错,但一个是军令,一个是君臣之情,孰是孰非现在已难分辨,老臣之所以和李将军交恶,全然是为父尽孝,说到底也是我裴炎的家事。 但李群两朝为臣竭诚奉国,能备九德,兼资百行,其人有松柏之心,冰霜之气,先帝曾称赞其劲直之风,古今罕比,膝下独子李蔚遥守边陲,忠贞之操,终始不渝,李家父子皆为忠良之臣,是为国之栋梁,陛下得良臣能鼎定千秋功业,若陛下将其诛杀,就是自断肱骨,动摇社稷的国事,若老臣因为一己私怨而党同伐异,怎对得起先帝辅佐重托。” “好,好,好!”武则天连说三声好,不由满脸敬意,“裴相披肝沥血,犯颜直谏,碧血丹心可昭日月,不愧是不二之臣,本后岂能不知李氏一门的忠烈,只是迫不得已,裴相保不了李群,本后亦保不了。” 裴炎抬起头,疑惑不解:“为何?” 武则天叹息一声,对上官婉儿微微点头,上官婉儿这才将今晚麟德殿发生的一切告之裴炎。 裴炎听完脸色大变,先前的惊愕慢慢在脸色凝固成无奈,能成为位极人臣的宰相,裴炎当然清楚这其中的利弊轻重,更明白武则天出此下策全然是为杜绝妖祸动摇民心。 “朝中百官的嘴,本后今晚已堵上,相信朝堂之上无人敢提及此事,但李氏满门死于皇宫之中,必须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以防有好事之徒以讹传讹,让陛下落下一个残害忠良的骂名。”武则天直视裴炎,意味深长问道,“裴相好好看看这道圣旨,可有需要改动之处?” 裴炎突感手中圣旨由重千钧,也终于猜到武则天为何会急召自己入宫,到现在裴炎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太后的过人之处,被世人誉为精通文史的武则天又怎会不知浅水原之战的始末,运筹帷幄的太后又怎会不知裴李两家的恩怨。 裴炎将圣旨双手递还给李显:“这道圣旨陛下不必昭告天下,诛杀李氏一族的事也不劳陛下费心,老臣愿为陛下代劳,老臣立即出宫亲自带兵清剿李家残余,世人皆知老臣与李家交恶,诬陷忠良的污名就让老臣来担,只要能保陛下君威无损,老臣背上千古骂名又有何妨。” 武则天轻拍他肩膀,长叹一声:“委屈你了。” 李显这才明白,武则天召裴炎入宫是为了保全自己帝王名声,借裴炎与李群私怨,让裴炎主动背负诛杀忠义之士的骂名,李显不由看了武则天一眼,自小只以为太后严厉,不曾想太后心思竟如此缜密。 为保李唐江山永固,武则天不惜在一夜之间牺牲两名肱骨良臣,就单凭这份远见和雷霆手段,李显扪心自问与武则天相比,自己的确自愧不如。 武则天让裴炎起身,请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神色踌躇不宁:“本后还有一事需裴相谏言。” 裴炎神态恭敬:“请太后示下。” “李群担任左右卫上将军一职已久,在南衙十二卫和北衙禁军之中威信甚高,南北衙的将领中多有李群亲手提拔的亲信,李群虽未结党营私,但被定罪谋逆,这些将领难免会心有所想,担心会因此事受到牵连,万一军心生变后果堪虞。” “太后所虑不无道理,南北衙所系乃天下兵马,一旦有变恐危及社稷,不妨让老臣索性将此事办干净,老臣立即让兵部将李群提拔的将领名册汇总出来,事不宜迟也不用等到明早,现在动手将一干人等以李群谋逆同党之罪悉数擒获。” “将领名册在裴相入宫之前,本后已让婉儿甄选出来。”武则天让上官婉儿将名册交予裴炎,深思熟虑说道,“名册上三百余人,本后一一审阅过,都是强将良才,权衡再三决定怀柔施恩,将这些将领调任并加以重赏,一来能安抚军心,二来不伤社稷筋骨,名册后面有本后拟定的接任人选,裴相对当朝吏史了如指掌,看看这些人可能堪当重任?” 裴炎连忙展开名册,逐一仔细核查,看着名册上将领名单,心中暗暗对武则天的明察善断所折服,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挑选出候补人选,可见武则天对朝局的把控面面俱到。 “太后慧眼识人,所选接任将领皆是无可挑剔的不二人选,只是……”裴炎合上名册埋首问道,“为何名册上左右卫上将军一职空悬?” “左右卫负责皇宫门禁和安防,职责重大需再三斟酌,出任此职者不但要忠心耿耿而且还要有处变不惊,临事不乱,擅于统兵的帅才。”武则天看向裴炎,轻声垂询,“裴相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人选……”裴炎偏头看了一眼李显,一脸正色答道,“先前陛下向老臣也提及过更换上将军一事,陛下好像已有圣决。” “哦。”武则天转头也看向李显,“陛下想推荐的是谁?” 李显原先想更换左右卫上将军,完全是听从韦皇后的建议,想在宫里培养自己羽翼,可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再联想到被乱箭射杀的李蔚,生怕自己说错话又惹怒武则天。 “儿,儿臣心里没,没有合适人选,一,一切听太后定夺。” 武则天沉默片刻:“本后心里倒是草定了一人,想听听裴相的意见。” “太后既然已有人选,定是万里挑一的良才,老臣浅薄愚钝又岂敢妄议。” “振威校尉,武正初。”武则天脱口而出,然后目不转睛看着裴炎,“不知裴相认为此人如何?” 裴炎突然咳嗽,而且一声比一声剧烈,脸都被憋红,看上去好像很难受,武则天也不催促,一边让上官婉儿为裴炎抚背,一边坐在一旁静等,可裴炎的咳嗽像是停不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刚说想开口又继续咳。 武则天让上官婉儿端来茶水,对站在一旁李显说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先行回宫歇息吧。” 李显本来就如坐针毡,听见让自己回宫顿时如释重负,向武则天行礼后头也不回离开含元殿。 等关上殿门,武则天这才瞟了裴炎一眼:“裴相有话但说无妨。” 裴炎收起手中锦帕,咳嗽也随即停止,从椅子上一桩跪在武则天面前:“老臣斗胆直谏,武正初万万不可担任左右卫上将军一职。” “为何?”武则天愀然不悦。 “武正初官居五品,还是武职散官,虽说此人有勇有谋,但终究是太后的外戚子侄,单凭这一点就不能出任上将军。” “裴相的意思是说本后任人唯亲?” “若在以往,即便太后执意要任人唯亲又有何妨,老臣不敢多言,文武百官更不敢妄议,但如今此举万万不可。”裴炎跪地俯首朗声道,“老臣接下来所说会触怒太后,还请太后先免老臣死罪。” 武则天蹙眉不解:“裴相有话不妨直言,本后赦你无罪。” “李群一族与皇室李氏颇有渊源,可谓是同气连枝,现在李氏满门被诛,群臣与百姓定会私议,太后在这个时候将外戚子侄任命为皇宫禁军统领,无疑会给别有用心之人落下口实,坊间盛传六梵天主将降世在太后身上,暗指太后有谋朝篡位,觊觎九五之尊的意图……” “大胆!”武则天怒不可歇。 裴炎吓的浑身抖颤:“老臣罪该万死。” 武则天长袖一挥,极力平复自己心里怒气,冷冷道:“说下去。” “老臣当然知道太后为李唐社稷殚精竭虑,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若有人牵强附会,将太后更换将领与李群之死联系起来,会传太后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占皇权不惜混淆视听,先残害忠良再安插外戚,掌京畿守卫大权在手,先杀李群,然后再杀……”裴炎说到这里已不敢再说下去。 武则天气的双手攥拳:“说,接着往下说,本后既然在裴相口中如此不堪,也不怕再多杀一个,还有谁,本后还想杀谁?” 裴炎深吸一口气:“杀陛下以夺帝位。” “裴炎!”武则天忍无可忍,指着裴炎怒斥,“你好大的胆子,就凭刚才这番话,本后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太后愿意听,老臣要说,不愿意听,老臣也要说,现在只是老臣一人对太后掏心挖肺,等天下人都这样说的时候,太后便是众矢之的,待那时天下万民会千夫所指,李唐宗室也会与太后反目成仇,太后真想成为孤家寡人,坊间流传赤月现,山河悲鸣,烽火四起,难道太后真要应了这句不祥之兆?” 武则天指着裴炎的手指抖的厉害,但慢慢静止下来,手低垂下去,眼中的杀意也渐渐消散,围这裴炎走了一圈,抬头看见上官婉儿也是一脸焦愁。 “忠言逆耳,忠言逆耳……”武则天弯下腰搀扶起裴炎:“裴相说的对,是本后没权衡清楚其中利弊,若不是裴相逆鳞直谏,本后差点就一意孤行,升任武正初的确欠妥,但本后也只是想挑选一位信得过的臣子担任如此要职,只是操之过急险些误了江山社稷,此事到此为止,本后不会再启用外戚,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皇城禁军也不可无将啊。” 裴炎:“老臣目光短浅不及太后高瞻远瞩,不过老臣心中倒是也有一名人选。” “裴相快说。” “灵州录事参军,季元宏。”裴炎毕恭毕敬答道,“此人总章三年武举及第,拜在老臣门下,算是老臣的门生,老臣见其是块璞玉,若加以雕琢日后必成大器,因此将其调派到灵州,季元宏任录事参军已有十年之久,军绩卓越早该提升,但老臣一直压着他,到现在他还只是八品武将,目的就是为了多磨砺他几年。” 武则天在殿中来回踱步:“本后倒是也听过此人,先帝在位时,兵部历年的嘉许名册中都有他,听闻此人熟读兵法,骁勇善战,兵部尚书还曾上过一道奏疏,与多位臣子联名保荐季元宏出任北庭都护府副将,奏疏还是本后代先帝批复,本后着吏部与兵部审核,后来就再没见到有奏疏呈上,想来是裴相授意对此人暂不启用。” “玉不琢不成器,当年季元宏年少得志,若委以重任难免会年少轻狂,老臣这十年来一直都在磨他锐器,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的季元宏老成持重,能堪大任。”裴炎跟在武则天身后继续说道,“老臣举荐此人有两个原因,一来,季元宏远离京城,自然也远离权力中心,加之他官职低阶,无人与他结朋纳党,太后不必担心他与朝中各派系有瓜葛,二来,此人在灵州怀才不遇,如今得太后赏识,势必对太后披肝沥胆,忠心不二。” “裴相言之有理,明日本后就让陛下传旨,召季元宏回京接任左右卫上将军一职。”武则天面露悦色,忽然转身与裴炎对视,“季元宏是裴相的门生故吏,裴相一番苦心栽培,如今被本后所用,裴相就不怕季元宏怀恨在心?” “老臣身为顾命大臣,不求名留青史,但求上不愧先帝嘱托,下不负陛下与太后提携,至于个人得失,老臣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武则天感慨不已,一时间也不知该对裴炎再说什么,亲自将他送到殿外:“夜雪寒凉,裴相就坐本后的凤辇回去。” “太后……” “裴相不必多言,裴相乃大贤大德之臣,本后理应礼贤下士。”武则天淡淡一笑,“回去好好调理身子,这大唐江山还得仰仗裴相辅佐。” 武则天一直目送裴炎单薄瘦小的身躯消失在深宫的风雪中才缓缓转身,闭目长叹一声,总算是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倦态的脸上尽是病容的憔悴,一旁的上官婉儿看的心痛。 “时候不早了,奴婢也送太后回宫歇息吧。” “你先行退下,本后想静静。” 上官婉儿还想劝说,见武则天面色阴郁不敢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含元殿,武则天见上官婉儿出了宫门,独自一人来到偏殿,殿中站满羽林卫精锐,都是武则天的心腹侍卫,偏殿中间还站着十来名黑衣人,见到武则天齐齐下跪参拜。 武则天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冷声问:“交托你们的事情可有进展?” “回禀太后,京城内大小质库过千所,卑职奉太后秘旨尽心尽责逐一盘查已过百所,至今暂时还未有收获。” 武则天厉声道:“一件东西你们找了一月有余,还敢说尽心尽责?” “太后息怒。”答话的黑衣人战战兢兢说道,“因太后严命我等不得泄露身份,以至追查一事进展缓慢,加之官府有所提防,对各个质库都派兵把守,已有多人死于武侯围剿,卑,卑职也在一名大理寺捕快面前露了相,为防止暴露身份,这段时日我等不敢贸然行事,求太后多宽限几日。” 武则天眉头一皱:“你在大理寺捕快面前露了相?” “太后无须担心,那名捕快以为我等只是打家劫舍的贼寇,并不知晓我等身份。” 武则天冷笑一声,转身再不去看跪地的那些人,好像在她眼里,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了,等到武则天长袖挥下,两边羽林卫抽刀便斩,还没等那些黑衣人反应过来,已悉数被乱刀斩杀。 “现在本后就不担心了。”武则天缓缓走出偏殿,对跟在身后的将领沉声道,“再从边军中挑选精明强干的兵将入京,不惜一切也要从质库中把东西找出来,《山河社稷图》本后势在必得!”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六章 边城故友 第四十六章边城故友 秦无衣庆幸自己没有当掉那枚紫金鱼符,在各个驿站总能挑选到脚力上乘的马匹,一路马不停蹄,在第六日的清晨,秦无衣和顾洛雪已到达甘州城。 这座为抵御异族入侵做建的边塞重镇,因其地势山川险固,临驭六合,自秦汉以来,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黄土夯筑而成的高墙重镇中驻扎万余边军,为唐廷紧紧扼守住贯通河西走廊的咽喉之地。 甘州城不及长安繁盛,斑驳的墙垣和墙头猎猎作响的军旗,仿佛在这片苍凉而广袤的土地上述说着金戈铁马的豪迈,以及马革裹尸的悲壮。 顾洛雪取下脸上遮挡风沙的面罩,除了连日奔波的疲倦外,秦无衣没在她脸上看见丝毫不适,清澈的双目透着与这座边塞一样的坚毅,还有连秦无衣都看不懂的期待。 下马入城,秦无衣找了一处酒肆休整,坐在二楼的窗边,抬头便能看见甘州城西面紧闭的城门,出了这道城门就不在是大唐疆域,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出城,按唐律除非有官命否则不得擅自出境,违者格杀勿论,因为是边塞,一切以守关将领军令为上,就连在平日能让自己畅通无阻的紫金鱼符,到了这里也不好使。 秦无衣视线向左移,就能看见守卫森严的边军营地,想要出城需要守将令符或者是兵部文书,这两样东西秦无衣都没有,卷起衣袖,手臂内侧那条若隐若现的黑线已蔓延过半,想起临行前薛修缘的叮嘱,黑线一旦到达手肘便会毒发身亡。 秦无衣端起酒盏,眼神果断笃定:“今晚出关,若顺利后天便能抵达祁连山。” “强攻关隘?!”顾洛雪一惊,也偏头看向重兵把守的城门,连忙摇头说道,“城墙上驻军少说过千,一旦有任何异动,营地大军会立即驰援,对于吐蕃几十万大军来说,这道关隘都是难于逾越的天堑,更别说只有我们两人……” “是一人!”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与顾洛雪对视,目光变的柔和,“若败露行踪定会有一场恶战,届时我难顾你周全,你我就在此别过,以四日为期,我若四日未归,你立即动身返回终南山。” “你要独自闯关?” “除非有守将军令,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出关的办法。” 顾洛雪欲言又止,这一次她居然没有执意坚持,让秦无衣先行休息,自己出去为他准备一些干粮,秦无衣考虑到边塞对生人盘查甚严,而顾洛雪女儿身行事方便的多,叮嘱她万事小心尽早赶回。 顾洛雪离开酒肆,猫在拐角处的墙角偷偷张望,见秦无衣还坐在窗边独饮,目光始终注视远处的城门,想必是在盘算今晚出关的计划,顾洛雪露出古灵精怪的笑意,重新戴上面罩,没有前往集市而是折身径直去了军营方向。 在门口被守军拦下,顾洛雪一边赔笑一边说道:“有劳军爷通报冠将军,就说有故人到访。” 守军见顾洛雪是女子,也没刁难只是相似一笑,笑的意味深长。 较瘦的守兵上下打量顾洛雪,见她花容月貌又风尘仆仆,笑意暧昧:“小娘子来的还真是及时,总算是赶上了。” 顾洛雪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赶来的?” “算了,都到这地步,小娘子还是当断则断。”一旁另一名兵卒好心劝说。 顾洛雪一头雾水:“在下不懂两位军爷的意思?” “不懂就对了。”瘦小的兵卒摆摆手,“小娘子还是请回吧,今儿说什么,我们都不能让你进去。” “为什么?” “将军大喜之日,你要是进去撒泼闹事,将军怪罪下来,我俩可担待不起。” “大喜之日?”顾洛雪还是一脸茫然。 兵卒:“小娘子不知道将军今儿大婚?” 顾洛雪先是一怔,接着喜笑颜开:“天都今天成婚。” 两个兵卒见顾洛雪这番表情,之前还以为她是将军的相好,得知将军今日成婚,心有不甘前来算情债,现在看起来好像又不是:“你不是来闹事的?” “天都成婚这么大的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还真是赶巧了。”顾洛雪兴高采烈说道,“劳烦军爷通传一声,我怎么也得讨杯喜酒喝。” “军营重地岂能女子随便涉足。”兵卒还是将顾洛雪拦在外面,“冠将军奉命镇守甘州关隘,虽择良辰吉日成婚,但有军务在身不得擅离,兵部特允将军在军营完婚,不过将军有命,一切从简不得有违军制,除了宴请三军将士外没请任何人。” “天都也真是的,成婚这么大的事居然在军营里操办,也不怕委屈了他家娘子。”顾洛雪苦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块锦帕,“既然将军有令,我就不为难两位军爷,不知将军今日大喜,来的匆忙也未备礼,有劳将锦帕中的东西转交给将军,全当在下庆贺将军喜结连理的贺礼。” 兵卒接过锦帕,打开后看见里面是一个用木头削成的孩童玩具,用木头削成的战马惟妙惟肖,骑着马上的人身旁红袍,威风凛凛驰骋疆场。 “就,就送这个当贺礼?”兵卒看了一眼,感觉这份贺礼太寒酸。 “礼轻人意重,军爷只管帮我送给将军便是。”顾洛雪不以为然,再三叮嘱,“务必要亲手送到将军手中,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兵卒拿顾洛雪没有办法,寻思也就转交一个破玩具,能尽快把顾洛雪打发走就好,让顾洛雪在门口候着,转身进了军营,里面张灯结彩,宴开百席,摆的是贺郎宴,奏乐龙凤呈祥。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冠天都,即便是大婚之日,因有军命身不卸甲,虽是一身戎装但品貌非凡,有城北徐公之誉,怎么看昂藏七尺的冠天都更像一名清新俊逸的书生,偏偏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将才,自他镇守甘州关隘以来,数次抵御吐蕃大军进攻,因其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每次交战都让敌军损兵折将,铩羽而归,每闻冠天都亲自挂帅出征,吐蕃边军无不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冠天都治军甚严,征战沙场必身先士卒,对麾下将士赏罚分明加之又爱兵如子,因此在军中威信颇高。 站在冠天都身旁的新娘刚在军帐中拜了堂,在喜娘的搀陪下与冠天都逐席向兵将谢礼,新娘容貌沉鱼落雁,与冠天都堪称郎才女貌,席间兵将无不称赞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 冠天都笑的有些勉强,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新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想忤逆了父母的一番好意。 冠天都刚端起酒碗,守门的兵卒走到身边,递上锦帕低语:“将军,军营外有人自称是将军故人,为将军送上贺礼。” “哦。”冠天都有些诧异,因在军中成婚并没有请亲朋好友,甘州城里更没有什么故人,一边想一边好奇打开锦帕,看见里面木马的刹那,嘴角露出惊喜之色,好似比今日洞房花烛还要高兴,“人呢?” “还在军营外候着。” “请她进来……”冠天都急不可耐,放下手中酒碗,好似军营外的那人甚至比身旁的新娘还重要,“我亲自去。” 顾洛雪背负双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踢着脚下石子,老远就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头就看见惊喜交加的冠天都快步走来,守门的兵卒好不诧异,平日里冠天都行峻言厉,不苟言笑,不知为何在这名女子面前好似变了一个人。 冠天都走到顾洛雪面前,打量了良久,有些不知所措:“洛雪,真的是你,要不是看见这玩偶,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来了。” 顾洛雪倒是落落大方,抬手就是一拳击打在冠天都胸前,忘了他身上还穿着铠甲,痛的呲牙咧嘴:“一别十多年,你都长这么高了,现在都当上将军,想欺负你都不敢了。” “怎么不敢,从小到大都被你欺负惯了。”冠天都挠着头露出憨笑,“你也真是的,大老远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亲自去接你。” “你现在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谁还敢劳烦你啊。”顾洛雪探头看着军营里,好奇问道,“听说今天你成婚,带我去瞧瞧新娘。” “新娘有什么好瞧的,倒是你有十来年没见,先去我军帐中,咱们好好叙叙旧。” “你今天大婚啊,总不能丢下新娘一个人啊。”顾洛雪瞪了他一眼。 冠天都低声埋怨一句:“这婚又不是我想成的。” 两人来到军帐,冠天都请顾洛雪坐下,顾洛雪环视一圈:“你自小就喜欢金戈铁马,每次阿爹他们在帐中行兵布阵,你总是在一旁观望,赶都赶不走,我还记得你有一次偷穿了大将军铠甲,被你爹追的满军营跑,后来被逮住要对你实施军法。” 冠天都憨憨一笑:“记得,当然记得,那一次要不是你帮我求情,估计我被爹打的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你十岁那年语出惊人,当着营中将领洋洋洒洒说出攘夷攻略,一时震惊四座,阿爹说你日后定是将帅之才,还亲自削了这个玩偶赠予你。”顾洛雪看见冠天都还拿在手里的玩偶,一时间感慨万千,“没想到,阿爹一语成箴,当年顽童如今已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冠天都一时黯然,笑言道:“还不是因为当年你一句话,你说等我日后登坛拜将便会嫁给我。” 顾洛雪没看出冠天都的惆怅,没心没肺笑着说:“儿时一句戏言你居然记到现在。” “当然记得,那时还小,以为一切都不会变,谁知后来你举家迁徙,临走前我将自己最珍爱的玩偶送给你,我记得当时我们还约定,你一定会再回来,这一等竟是沧海桑田。” “你现在怎么老气横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也算是守诺吧。”顾洛雪白了冠天都一眼,似乎在她眼里,坐在对面的人始终都是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我从阿爹哪儿得知你当上了将军,打心眼为你高兴,本来早就打算回来看看你,后来临时有事给耽搁了,对了,冠叔叔身子可好?” “身子骨还硬朗,只是不知道是上了岁数还是因为当了封疆大吏,没了往昔叱咤风云的英气和胆色,我记得爹年轻那会征战沙场,意气风发何等骁勇,如今英雄迟暮,想的更多的是安平。”冠天都叹息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帐外,“这门婚事也是他操办的,新娘家是门阀权贵,在朝中颇有权势,下月我便要调离此地。” “调离?” “边塞多战乱,阿爹担心我安危,打算将我调离边军。”冠天都无奈摇头,恋恋不舍抚摸身上铠甲,“阿爹当年对我说,男儿当铮铮铁骨,保家卫国,没想到到了我身上,阿爹竟自食其言。” “你是冠家独子,冠叔有此打算也不为过。” “关外吐蕃大军一直虎视眈眈,我镇守甘州数年,虽谈不上建功立业,但至少与吐蕃边军僵持不下,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倘若吐蕃边军趁唐军军心不稳,一旦攻破甘州关隘将再无天堑可守,吐蕃大军便能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你我幼时经历过大非川之战,此役让吐蕃壮大,若再丢掉甘州,安西四镇都会被吐蕃分割蚕食。”冠天都忧心忡忡说道,“我已向兵部上疏,请旨留守甘州。” 顾洛雪大惊:“冠叔叔可知你上疏请旨的事?” “没告诉他。”冠天都摇摇头,突然苦笑一声,“等陛下旨意下来,我想阿爹也无可奈何,大不了回去再让他老人家打一顿,算了,不说这些事,好不容易把你给盼来了,咱还是说点开心的。” 顾洛雪歉意的笑了笑:“我千里迢迢赶来,没想到刚巧碰上你大婚之喜,来时匆忙也未准备贺礼,你千万别埋怨。” 冠天都笑意落寞:“这么说你不是专程来看我?” “算是吧。”顾洛雪欲言又止,“我这次来……” “冠郎,营中将士还等着你开宴呢,到处都找不到……”走进军帐的是新娘,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帐中的顾洛雪,女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总是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对自己有危险的敌人,但新娘看见冠天都看顾洛雪眼神时,就确定这个女人对于冠天都来说非同一般,“这位是?” 顾洛雪还不等冠天都介绍,落落大方站起身:“我与天都自幼在甘州长大,是儿时的玩伴,今日路过甘州特来拜会,赶巧遇上二位大婚之喜,恭喜二位百年好合,笙磬同谐。” “原来是冠郎的青梅竹马,倒是没听冠郎提及过,不过来者是客,不妨一同入席喝杯喜酒。”新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口就划分了主客之分,喜酒两字说的格外重,无非是在提醒顾洛雪知分寸,再走到冠天都面前,当着顾洛雪的面为其整理衣冠,动作亲昵声音委婉,分明是故意做给顾洛雪看,“将士已等候多时,冠郎别误了良辰吉日。” 冠天都的笑意又变的勉强,全然没有在顾洛雪面前的欢愉和开心,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新娘,站在他面前的两名女子,好似他能看见的只有顾洛雪:“难得你能来,说什么都要多留几日。” 顾洛雪根本没听出新娘的妒意,也没看出冠天都的黯然伤神,而是抬头看向营帐外,日暮以西,她心里只担心今晚准备强闯关隘那人的安危。 “天都……”顾洛雪先看了一眼新娘,目光移到冠天都身上,迟疑了良久,满声歉意,“我今晚就得走。” 冠天都一脸不舍:“你刚来就要走?” 新娘在心里长松一口气,根本没有挽留的意思,在她看来,顾洛雪和瘟神无异,离冠天都越远越好:“既然人家有事,冠郎何必强留。” 顾洛雪走到冠天都面前:“临行前,想向你借用一样东西。” 冠天都惨然一笑:“你我之间何时变的如此生分,自小不管你要什么,天都没给过你?” 顾洛雪深吸一口气:“你的出关令牌可否借我一用。” 冠天都一愣:“令牌?你,你要此物做什么?” “说来话长,洛雪暂时没时间向你解释,我有要事今晚必须出关。” “将军令符岂能私自外借,你此言岂不是强人所难。”新娘态度强势,在一旁咄咄逼人,借不借令符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若冠天都真借给顾洛雪,无疑说明这个女人在冠天都心中何其重要。 “闭嘴!”冠天都沉声呵斥新娘,目光看向顾洛雪时变的柔和,“可能告之天都,你出关所为何事?” 顾洛雪:“上祁连山取天尘花。” “不可能!”冠天都一听,顿时语气决绝,神色英伟道,“天尘花乃是吐蕃神花,被重兵严防死守,你深入敌境取花无疑是九死一生,只要你开口,天都什么都能给你,唯独不能给你令符,天都不能让你以身犯险,别说今晚,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出关。” 顾洛雪好像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上的歉意又多了一重,冠天都在顾洛雪面前仿佛变的迟钝,以为是顾洛雪回心转意,刚想开口,话还没出声。 峥! 顾洛雪竟拔出月渎,剑锋就架在冠天都脖子上:“洛雪此举实属无奈,冒犯之处还望天都你能见谅。” 新娘见顾洛雪居然持剑挟持冠天都,神色骤惊,高呼帐外将士救援,冠天都倒是不怕,只是被顾洛雪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心目中,顾洛雪向来温婉乖巧,可如今身上却多了几分匪气。 “你这不是胡闹吗?在军营重地你拔剑想逼,外面还有万余名兵甲,万一伤着你怎么办?”事到如今,冠天都首先担心的还是顾洛雪的安危。 “洛雪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等日后定向你赔罪,你先随我出军营。” 顾洛雪带着冠天都刚走到帐外,立即被剑拔弩张的兵将团团围住,冠天都生怕她被箭弩手所伤,竟上前一步挡在顾洛雪身前:“都退下!没有本将军令,任何人不得攻击,违者军法从事!” 冠天都军令如山,话一出口,将士令行禁止纷纷垂下手中兵器,只有新娘愤愤不平,一边痛恨顾洛雪一边有担心冠天都,偷偷绕到顾洛雪身后,从兵卒手中夺过一把弓箭,满弓搭箭射向顾洛雪后背。 顾洛雪还浑然不知,冠天都听到身后有破空声,不顾颈脖上的剑锋,转身稳稳一把接住箭矢,顾洛雪收剑不及,剑锋割伤冠天都,此举让四周将士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冠天都为何会保护挟持自己的人。 “你非军中将士,此次所为本将不予追究,若再有下次违抗将令。”咔嚓一声,冠天都单手折断箭矢,盯着新娘冷声道,“当同此箭!” “冠天都,今日你我成婚,你竟处处维护妖女,我一心想救你,你却不识好歹,好,好的很,你既然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个婚不成便是!”新娘取下凤冠霞帔重重扔在地上。 冠天都本就心烦意乱,因要顾及顾洛雪周全,也没心情再理会解释:“来人,把她先带下去。” 顾洛雪见好好的一场婚事被自己搞成这样,再看冠天都脖子上的伤痕,心中虽懊悔不已,但想到今夜会以命相搏的那人,暗暗咬牙挟持冠天都出了军营。 秦无衣连饮数杯,非但没有丝毫醉意反而酒入愁肠,目光始终注视着城门,不管怎么推演,想要出关就难免会有一场无法避免的恶斗,城墙两边的箭楼里全都是箭无虚发的弓箭手,即便能冲出城门也未必能躲开箭雨,又喝下一碗酒,然后在心里盘算,到底身上会中几箭。 楼下的喧闹声打断了秦无衣的思绪,偏头看了一眼,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还在等顾洛雪,可等回的不是顾洛雪买的干粮,而是一名身穿甲胄的武将,身后跟着一整支边军,将酒肆围困的密不透风。 秦无衣快步冲下酒肆,来回打量冠天都和顾洛雪,再看看四周严阵以待的边军,半天没回过神,一把将两人拉回到酒肆,关上门才茫然不解问:“你不是去买干粮吗?他,他又是谁?” 冠天都也问着同样的问题:“他是谁?” “他叫冠天都,与我自幼在甘州长大,算是总角之交,现在他是甘州守将。”顾洛雪松开月渎,向面前两人介绍,“他是……” 顾洛雪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去介绍秦无衣,好像除了一个名字外,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任何事。 “你,你跑到军营把守将给挟持了?!”秦无衣瞪大眼睛。 “你说要出关必须得有守将令符,我执意跟随也是为此事,甘州关隘守卫森严,你若强攻恐有性命之忧。”顾洛雪埋头,声如蚊吟,“我,我不想你有事。” “我夜袭关隘至少还有五成把握,现在……”秦无衣哭笑不得,透过门缝见外面步步逼近的边军,心领顾洛雪一番好意,也不忍再埋怨她,抬头看了冠天都一眼,“看起来你这位总角之交是没打算放我出关,否则你也不会把人挟持到这里。” “不是放你,是我和你。”顾洛雪神色坚定,“我闹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能留在甘州,你得带上我一同去祁连山。” 冠天都失落的挤出一丝笑意:“我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我,原来是为了别人。” “我朋友身中奇毒,需天尘花方能解毒,我们连夜奔波就是为了赶在毒发之前取回天尘花,而且临行前我也喝下毒药。”顾洛雪卷起衣袖,指着手臂上的黑线对冠天都说道,“蔓延至手肘便会毒发攻心,我所剩时日无多,天都,看在你我儿时情义,恳请你放我们出关。” “你中毒了?!”冠天都大惊,心痛不已说道,“我立刻让人为你诊治。” “没用的,我所中之毒无人能解,只有拿回天尘花才有一线生机。” 冠天都神情凝重:“出了关隘便是敌境,你孤身前往凶多吉少,再说天尘花是吐蕃神物,守卫何等森严,就你二人,别说是取花,恐怕还未到祁连山底就已是异乡孤魂。” 顾洛雪眼神坚毅不拔:“千难万险,洛雪都愿一试。” “事情远不及你想的那样简单,即便我放你出关,你可知该如何去祁连山?又可知望天涯在何处?祁连山连绵千里,你连路都不知,出关又有何用?” 顾洛雪一愣,只想着上望天崖取天尘花,从未细想过该如何去。 “真要是没办法,你不该是这副表情。”秦无衣给自己重新倒上一碗酒,目光注视着冠天都,“唐廷攻伐吐蕃数年,你又是甘州守将,一定知道前往望天涯的路。” “唐蕃交恶已久,近年来两国虽有兵争不断却并不无大的战事,我镇守甘州也才数年,奉命坚守抵御吐蕃侵扰,至今未有军命让本将帅军越过祁连山,所以关于天尘花一事,本将只有听闻,至于望天涯在何处本将也不知晓 。”冠天都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低声道,“不过,不过有人应该知道。” “谁?”秦无衣与顾洛雪异口同声问道。 冠天都用指头沾酒水,在桌上很快画出一幅简易的地形图。 “出甘州关隘后,一路向西五十里,会见到一座古堡,名为瑞西堡,前朝曾在此驻军后来荒废,你们要取天尘花,需先到瑞西堡。” 顾洛雪大为不解:“去瑞西堡干什么?” “唐蕃互有攻伐,瑞西堡也因此多次易主,渐渐两军达成默契,唐蕃两国以瑞西堡为界,两军各退守五十里,一旦越过瑞西堡便视为侵略,双方一直遵守这个不成文的约定,久而久之,瑞西堡便成了无主之地,两国的流匪、逃犯以及法外之徒都躲在此处,经过数年经营,瑞西堡俨然成为汇聚恶人的城池。”冠天都忧心忡忡说道,“现在的堡主叫地藏,真名无人知晓,你们如果能找到地藏,或许他会知道如何上望天涯。” 秦无衣眉头一皱:“既然能在全是恶人的地方称王,怎会有一个如此慈悲的绰号?” 顾洛雪不以为然:“车到山前必有路,等见到这个叫地藏的堡主再说。” “把这个带上。”冠天都掏出一块玉佩,交予顾洛雪,“我镇守甘州多年,与地藏有些交集,有时候也会从他那里打探吐蕃军情,他认得这枚玉佩,断不敢为难你。” 顾洛雪收起玉佩,喜笑颜开问:“这么说,你是答应放我们出关?” 冠天都正义凛然:“你在军营当着所有兵将的面挟持守将,若再放你出关,军心受损是为大祸。” 顾洛雪嘟嘴:“那你倒是放还是不放啊?” “他放走了你,日后还怎么统兵。”秦无衣喝掉碗中残酒,起身走到顾洛雪身旁,握住她持剑的手,慢慢上移放到冠天都脖子上,嘴角挂着淡淡痞笑,“这样出关,他顶多只算是交友不慎但将威犹存,就是要难为你,怕是得担上十恶重罪。” “洛雪不怕,就是得委屈你了。”顾洛雪满眼歉意看着冠天都。 冠天都看了秦无衣一眼,视线移到顾洛雪身上:“你与他认识多久了?” 顾洛雪不明其意,如实回答:“不到一月。” “不到一月,你就能随他生死与共,不到一月,你就从他身上习到一身匪气。”冠天都黯然伤神,重新看向秦无衣,“能让洛雪死心塌地跟随,想来你定有过人之处,若日后有机会,天都定要向你讨教。” 秦无衣听出冠天都弦外之音,笑而不语也不想过多解释,出了酒肆,冠天都让围困的兵将让出一条路,出了关隘城门,还让兵卒牵来两匹军马,并命守城兵将紧闭城门不得追击。 出关后,秦无衣就上马一起绝尘,也没催促留在后面的顾洛雪,顾洛雪没开窍,但秦无衣却看出冠天都对她有情愫,独自留下两人话别。 过了山丘就看不见关隘,顾洛雪收起月渎,抿着嘴说道:“都怪我不好,坏了你成婚的好事。” “无碍,反正我也不想成这个婚,就算阿爹责怪下来,知道是你搅和的,想他也不会动怒。”冠天都淡淡一笑,望向秦无衣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真值得你赴汤蹈火?” 顾洛雪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认识秦无衣的时间并不长,却不知从何时起,对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和依赖,也望向秦无衣的背影,忽然有心如鹿撞的感觉。 脸微微一红,生怕被冠天都看出自己心思:“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冠天都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停下脚步依依不舍道:“此去凶险,天都本该陪你一同前往,无奈身有军命在身,只能送你到此,天都每日将会在城上守候,若遇险点燃狼烟,天都以烽火为讯,定亲自率军驰援瑞西堡。” “天都,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待尘埃落定我定回甘州向你赔罪。” “你我之间何须寒暄,天都就想等你回来叙叙旧。” 顾洛雪笑着点头,刚要上马想到什么,又折身回来:“今天的事,千万别让我爹知道。” 冠天都笑出声:“我能瞒多久算多久,不过你闹的动静这么大,我怕是瞒不住。” 顾洛雪嘟嘴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转身准备上马。 “洛雪。”冠天都在身后叫住她。 顾洛雪回头:“怎么了?” 一道光影掠过。 冠天都拔出佩剑,剑光所过之处,一缕青丝从顾洛雪发间飘落。 冠天都接住被斩断的青丝:“军法如山,不容有违,你在军营当众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天都行军法,断你青丝抵罪,以儆效尤。” 顾洛雪感激的点点头,道了一声珍重,策马扬鞭紧追秦无衣而去,扬起的尘土模糊了顾洛雪的背影,在冠天都的注视下慢慢变成触不可及的黑点,直至最终消失在他视线中。 冠天都幽幽叹息一声,好似与这荒芜的戈壁一样空无,摊开掌心,上面是顾洛雪的断发,细细缠成一束和木马玩偶放在一起,包裹上锦帕慢慢揣入怀中。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七章 地藏 第四十七章地藏 漫漫黄沙,唯有天地。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佛晓的晨光中,一抹风雪点缀在瑞西堡的城墙上,残垣断壁的城壁以及布满箭头的黄土,无不在述说着这座被遗弃边城的曾经的峥嵘和过往的沧桑。 大开的城门没有甘州那样森严,喧闹而沸腾的人声却有着比甘州更为热闹繁盛的景象,早起商贩叫卖的吆喝声与驼马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在堡中各处袅袅升起的炊烟中,让这座边城充满无限生机。 地藏。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尊菩萨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愿,以殊胜功德,慈悲度世而名扬天下。 如今地藏就站在瑞西堡最高的角楼上,只是在他脸上没看出慈悲,黝黑健硕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头黑熊。 而且还是一头残暴的黑熊。 从右眼角一直斜斜划过脸颊的伤疤令人不寒而栗,瞪着的左眼在这座边城中还没人敢去直视,正如同冠天都所说,这是一座汇聚恶人的无主之地,能来这里的人都极力的想抹去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因为想要重新来过,而是他们的过去充斥着太多罪孽和血腥。 恶贯满盈已无法得到任何宽恕和赦免,天大地大却没有地方再能容下他们,唯独这里,入城的那一刻起,便能将过往的罪孽一笔勾销,包括他们的名字,因此在瑞西堡中没有人会用曾经的名字。 地藏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他选这个名字并不是想要普度众生,地藏菩萨能度化地狱中的恶鬼,而这里的地藏能让城中所有恶人臣服,当然不会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名字,地藏靠的是他那两把重达百斤的开天斧。 地藏记不得是何时来这里,但还记得这高楼原先的主人叫屠夫,杀人如麻的恶匪,地藏刚来的那会,屠夫就是瑞西堡的堡主,地藏手持两把开天斧,从高楼第一层一路砍杀上去,在顶层将屠夫大卸八块,尸身就扔在城后的荒丘上喂了野狼。 从那以后地藏便成了这座边城新的主人,弱肉强食历来都是瑞西堡的生存法则,地藏也在等着有一天,会有人和他当年一样杀上这座高楼,自己的尸骨也会和屠夫一样被丢弃在城外,地藏甚至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在他现在还拥有的所有一切中,地藏最不珍惜的就是自己这条命。 城里每天都有人因为鸡毛蒜皮的纷争送命,在这个地方,命变成最廉价的东西,可事与愿违,地藏一直没有等到那个干上楼的人,渐渐他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重新制定了规矩,随着来瑞西堡的人越来越多,这座原本荒芜的边城竟慢慢变的繁盛。 但每一个走过高楼的人都会敬畏的埋下头,地藏俨然是这里的王,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容违抗的法规,地藏喜欢站在高楼上鸟瞰这座属于他的无主之地,亦如君临天下的帝王接受臣民的膜拜。 只不过现在地藏仰着头,他看见了那只随着晨曦展翅掠过天际的鹘鹰,视线一直追逐着那只鹰的身影,凶煞的目光中透出别样的神色,与鹘鹰一同出现的还有两人。 女的眉清目秀,怎么看也不像是恶人,从她入城起,就惹来四周人群不怀好意的打量,地藏的视线从鹘鹰移到女人身旁戴着面罩的男人,他正抬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人敢与自己这样对视了。 上楼的人叫乞丐,地藏是这样叫他的,因为刚来瑞西堡的时候,他就是城中靠乞讨为生的乞丐,这里的人都惜命,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惜一切,因此怜悯和仁慈从来都不会在瑞西堡出现,但乞丐却将最后一块发霉的胡饼掰了一半给地藏。 后来地藏问过乞丐,当时为什么要分胡饼给自己,乞丐说感觉地藏与这里的人不同,至于到底有什么不同,连乞丐也说不上来了。 地藏没有再追问,半块胡饼换来乞丐是城中除了地藏之外唯一能上高楼的人,也让他成为这座无主之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放眼天下,他可能是最有权势的乞丐。 “来了两个生人,女的拿着这块玉佩要见您。”乞丐走到地藏身边,瞟了一眼楼下的顾洛雪,“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来避难的,身旁的男人像哑巴,入城后没听他说过话,您要不想见,我这就下去打发他们走。” “带他们上来。” 秦无衣和顾洛雪上了楼,见到坐在貂皮椅上的地藏,心里暗惊眼前这人样貌好凶悍,难怪能在便地恶人的瑞西堡称王。 顾洛雪稽礼道:“我们受冠将军引荐,特来拜会堡主,有一事还望堡主施以援手。” 地藏无动于衷,目光阴冷注视二人。 乞丐在旁边接话:“瑞西堡不归冠天都管辖,堡主与他只有交易没有交情,拿一块破玉佩就敢来这儿,冠天都未免也太小看堡主了吧。” “既然能谈交易那就最好。”顾洛雪也不客套,从身上拿出两个钱袋,其中一个递到乞丐手中,单刀直入对地藏说,“没打算让堡主白帮忙,一点心意算是孝敬堡主。” 乞丐打开钱袋,里面竟然满满一袋西域金叶,这两袋金叶还是临行前聂牧谣交给她的,就是想着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 晨曦的阳光照射在金叶上,在乞丐的脸上蒙上一层金色,毫不掩饰的贪婪就浮现在乞丐的笑意中。 “出手倒是挺阔绰。”乞丐在手里掂量着金叶的重量,眯起眼睛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如此大方,想来要办的不是小事,到底要堡主帮什么忙,说来听听。” 顾洛雪:“我们要去望天涯,但不识路,听闻堡主见多识广,劳烦堡主为我们指一条路,这袋金叶全当定金,事成之后再奉上另一袋。” “想拿天尘花?”乞丐眉头一挑,重新来回打量两人,忽然冷笑出声,“二位是嫌命长,还是以往自己有通天神通?望天涯在吐蕃境内,先别说你们能不能躲过吐蕃斥候的巡查,就算能上到祁连山,变幻莫测的气候,稍有不慎都会要了你们的命。” 顾洛雪也不掩饰,不卑不亢回道:“我们执意要上望天涯,拼的就是自己这条命,死活与人无尤,只请堡主告之前去的路便可。” 乞丐偏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地藏。 地藏眼里没有那袋金叶,更没有乞丐的贪婪,他是瑞西堡最不惜命的人,因为地藏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通透,他永远都活在当下,从不去想明天会怎样,一个不在乎明天的人根本不会看重钱财。 “哑巴?”地藏的声音浑厚,从两人站在他面前起,地藏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秦无衣。 “不是。”秦无衣同样也一直在和地藏对视。 地藏的手指摩挲在椅子扶手上,好似对秦无衣格外感兴趣:“叫什么?” 秦无衣脱口而出:“如来。” 地藏手指悬停在扶手上,先是一怔很快大笑出声,自己叫地藏,面前这个男人却敢称如来,连名字都要强过自己一头,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挑衅自己了。 地藏笑,秦无衣也跟着笑,乞丐却在向后退,上一次见到地藏笑的时候,瑞西堡的堡主还是屠夫,地藏也是在这里,一边用开山斧砍像宰杀牲口般将屠夫砍的四分五裂,一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地藏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子微微前倾:“如来法相万千,不如取下面罩,让我也见识见识我佛真容。” 秦无衣拉下面罩,地藏的身子像是凝固住,久久一动不动,视线又瞟向那只还在天空中盘旋的鹘鹰,等目光再移到秦无衣身上时,之前脸上的戾气变成奇怪的颓然,身子又缓缓靠回到椅背,整个人刚好缩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既然是冠将军引荐的人,我怎么也得给他一个面子,不过此事关系体大,得容我再想想,两位先歇息一晚,明早我在回复你们。” 乞丐眉头微微一皱,习惯了在刀口舔血的地藏几时把冠天都放在眼里,若是以往,面前这两人根本下不了这座高楼,不知道为什么,地藏今日反应与平时截然不同。 乞丐将秦无衣和顾洛雪送下楼后,连忙快步折回去,在楼上没见到地藏,通往里屋的门开着,但乞丐不敢进去,那房间是整个瑞西堡的禁地,除了地藏之外没人敢踏入半步,就连乞丐也不行。 乞丐一直很好奇,那间房里到底有什么,在瑞西堡这么多年,他见过地藏欺行霸市、包娼庇赌、鱼肉乡里,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但从不见地藏敛财,所以乞丐很肯定房里不会是金银财宝。 而且那间房子里仿佛有某种魔力,地藏每次进去都会独自停留很长时间,等再出来时,地藏身上会多几分无畏和戾气。 乞丐一直等到黄昏,才看见地藏从屋里出来,乞丐有些诧异,他在地藏的神色中见到一种混沌的茫然,乞丐的目光落在地藏手里的开山斧,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两把斧头,在瑞西堡,地藏已经很多年不需要靠这两把斧头才让其他人畏惧。 地藏在磨斧头,刺耳的声音撞击在乞丐的耳膜上,头也没抬问道:“钱真有那么好?你一见到眼睛都直了,你鬼心思多,是不是已有什么打算?” 乞丐见到地藏的开山斧,像是吃了定心丸,他见识过这两把斧头的威力,所以才敢在瑞西堡肆无忌惮,走到地藏身边埋头说道:“咱们与冠天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您和他虽说有些交集,但这个忙恐怕不好帮啊。” “怎么个不好法?” “吐蕃守将阔竭勒与您也有交往,他统御吐蕃边军与唐廷僵持已有数年,祁连山的望天涯也在他统辖范围之内,此人一直欲要东进攻伐大唐,只是师出无名才按兵不动,倘若万一那两人真拿到了天尘花,吐蕃神花被窃可是最重,阔竭勒肯定会引兵追击,这岂不刚好给了他出兵的理由,到那时,吐蕃大兵压境,冠天都也不会坐视不理,两军一旦交战,瑞西堡夹在中间两边受敌,咱们会有灭顶之灾,总不能因为两个嫌命长的人,把瑞西堡也搭进去吧。” 地藏抬头瞟了他一眼:“你怕死?” “谁不怕死……”说到一半,乞丐硬生生停住,叹息一声,“不是谁都像您不惜命,再说堡里还有几千口子人,都仰仗着您才有栖身之所,为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搭上瑞西堡不值得。” “你的意思是不帮这个忙,明早把他们打发走?” 乞丐笑意狡黠:“肉都送到嘴边了,怎么能打发走呢?” 地藏继续磨手里的斧头,漫不经心问:“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咱可不能跟钱过不去啊,您虽然不贪财,但瑞西堡这么大的地方,粮草马匹也不是白送的,什么地方都得花钱,那两袋金叶可够咱们好几年开销。” “别拐弯抹角,有屁就放。” “他们去望天涯九死一生,我寻摸着十有八九是没命回来的,与其让他们被阔竭勒抓住留下出兵的理由,还不如我们先动手……”乞丐伸掌,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埋在城外黄土里,神不知鬼不晓,冠天都追问起来,就说去了望天涯,人没回来也是咎由自取,这人情也做了,钱咱也得了,而且唐蕃两边都没有得罪,一举两得的好事干嘛不做。” 地藏意味深长回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有些钱财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到的,指不定会把自个命搭进去。”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您点头,我安排两人今晚就把男的给做了,至于那个女的……”乞丐摸摸下巴,露出一脸淫笑,“瞧模样长的不错,留下服侍您,等您玩够了再丢到窑子里去。” 地藏再抬头时,目光里多了一分阴冷,乞丐连忙收起脸上笑意,心里埋怨自己太得意忘形,居然忘了地藏除了不敛财,也不贪恋女色,他虽恶贯满盈,但却和堡中其他恶人截然不同,地藏有自己的底线,不欺凌妇孺便是其中之一,藏污纳垢的瑞西堡就是在地藏制定的法则下得以有了秩序。 地藏嘴里说出两个字:“十个。” “啊?”乞丐不明其意。 “在堡里寻十个身手了得的亡命之徒,必须是没有妻儿的。”地藏加重语气强调,然后指着乞丐舍不得放下的钱袋,“将里面的金叶分给这些人,今晚动手,带那个男人的头来见我。” 乞丐见地藏点头,兴高采烈问:“那个女的怎么办?” “放她走。” 乞丐眉头紧皱:“她拿着冠天都的玉佩,想必两人交情不浅,万一放虎归山,冠天都追责下来怎么办?” “冠天都又不是不知道瑞西堡是什么地方,财不露白,她一个外人,身上揣着两袋金叶在这里招摇,被人劫财害命也怪不了我头上,再说她既然和冠天都有交情,我总得给他留点情面。” “您说的也是,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办事。” “回来。”地藏又埋头磨开天斧,声音很轻但却掷地有声,“钱财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世道能保住一条命比什么都重要,今晚的事你别去。” 乞丐悻悻点头,心有不甘看着手里沉甸甸一袋金叶,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地藏的话。 乞丐下了楼,地藏还在专心致志磨斧头,荒废了太多年,斧刃都变的钝厚,磨去面上那层锈渍露出里面夺人心魄的寒光,倒映出地藏那张心事重重的脸,和手中的开天斧一样沉重和迟钝。 一声清脆的鹰鸣将地藏从沉思中唤醒。 抬头便看见停在高楼屋檐上的那只鹘鹰,和先去那个叫如来的男人一样,鹘鹰敏锐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金色的羽翼在落日的余辉中透着令人肃穆的色彩,在地藏的脸上蒙上一层无以复加的凝重。 走到窗边,鹘鹰距地藏近在咫尺,只要地藏伸手便能触摸到,鹘鹰没有闪躲,地藏也没有驱赶,一人一鹰的眼里似乎都没有畏惧,矗立在高楼上又仿佛是习以为常的默契,视线不约而同鸟瞰着被灯火点缀的边城。 地藏凶悍的神情渐渐变的有些惆怅,记得刚来时,这里还是一座充斥着杀戮与死亡的荒芜废墟,是他带来了秩序和规矩,渐渐来瑞西堡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躲避仇家还是逃避官府,似乎所有人都有潜移默化的共识,入城那刻起便和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和这戈壁的黄沙一起伴着这座荒城了此残生。 或许是天下唯一的容身之地,即便是十恶不赦之人来了这里也知道收敛和隐忍,坚守着属于他们的桃花源,就这样,时间长了,虽以恶名满天下的瑞西堡反倒成为最平和的地方。 平和到会让人遗忘掉过去,就像如今的地藏,已经很久没再拿起过那两把曾经沾满血腥的开天斧,或许是无拘无束的日子太过安逸,地藏甚至都快忘掉自己的名字。 直到这只停在身旁的鹘鹰,那敏锐的鹰眸仿佛撕裂了这片祥和,在提醒地藏想起来这里的初心。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八章 坦诚相见 第四十八章 坦诚相见 顾洛雪走在石板堆砌的街道上,饶有兴致观望着街边的商铺,几只黄狗追逐嬉戏从身边跑过,不知何家传来饭菜的香味,伴随着婴孩的哭啼声和妇人咒骂醉酒郎君的谩骂,有那么一瞬,顾洛雪感觉自己还在长安城的某处坊间。 冠天都提及瑞西堡的时候,顾洛雪能联想到的只有荒凉和贫瘠,却没想到这座被废弃的边城会如此热闹,街道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商贩,川流不息的人群脸上没有京城百姓的拘谨,洋溢着悠闲自得的神情。 顾洛雪来回张望了很久,发现走在前面的秦无衣依旧一副漠然的神色,好似不管什么事都难引起他兴趣。 顾洛雪追上秦无衣,迟疑了片刻,抿嘴说道:“我是在甘州长大的。” “哦。” “我自小就和冠天都认识。” “哦。” 顾洛雪拉住秦无衣:“你就不好奇吗?” 秦无衣的笑容干净纯粹,摊着手反问:“我为什么要好奇?” “那日在马车上,白哉就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薛修缘那么多事,是你有意打断了他,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其中缘由?” “是白哉好奇,又不是我好奇,再说也没有什么可好奇的地方。”秦无衣轻描淡写说道,“不过我倒是猜错了一件事。” 顾洛雪不解:“猜错什么?” “你与冠天都在军营长大,虽说两小无猜,但他见你的神态有几分恭敬,想来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冠天都的父亲冠文杰已官拜节度使,可见你家境显赫,甚至在冠文杰之上。 薛修缘进宫面圣,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其中始末你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要么有人告诉你,要么当时你也在场,不管是哪种,能获悉此事的人身份都非比寻常。 你别看白哉憨愚,但他心思缜密,就更别提牧谣了,我能想到这些,白哉和牧谣同样也能想到,你不过是想隐姓埋名而已,有什么值得去好奇的,你大可不必因为有事相瞒而愧疚,我何尝不也有事瞒着你。” 秦无衣开诚布公一口气说完,反而让顾洛雪更加惴惴不安,低声埋怨了一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把什么事都放心里,朋友之交贵在坦诚,你就不能有话明说啊?” 秦无衣嘴角挂出一丝痞笑:“你想要我坦诚?” 顾洛雪点点头。 “冠天都这人有情有义,而且忠勇不屈,难得一名热血男儿,你若日后想寻人托付终身,冠天都倒不失一位好人选。” 顾洛雪一脸茫然:“你,你给我说这个干嘛?” “你不是要我坦诚吗,冠天都对你情根深种,可惜你后知后觉,我是怕你错过了这份天赐良缘,才坦诚相告。” 顾洛雪脸颊绯红,满眼诧异:“天都对我有情?” “扪心自问,你入军营以剑相逼,是你自己胆色过人还是你知道,无论你对冠天都做什么,他都会对你妥协,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才执意要与我同行,你知道甘州关隘难过,从你随我出发那刻起,你就想好要挟持冠天都。”秦无衣苦笑一声摇头奚落,“果真是自古多情总被无情伤。” “不,不是你想的这样,你想太多了……”顾洛雪极力在摇头,发现秦无衣认真的表情,渐渐没有了多少底气,“他,他真是这样想的?” 秦无衣点点头:“他为你连婚都不成了,当着众兵将的面让你挟持,堂堂将军颜面扫地,若不是对你有情又岂会如此。” “我与天都自幼长大,确是两小无猜,但我一直当他是兄长,只有兄妹情谊,绝无女儿之情。”顾洛雪懊悔不已,“不成,下次见到天都,我一定要对他说清楚,免得耽误了他。” 秦无衣戏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苦等你这么多年还初心不改,你若直言相告,就不怕伤了他真心。” 顾洛雪一时六神无主:“那,那我该怎么办?” 秦无衣意味深长笑言:“你看,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须去坦诚,否则会伤人伤己。” 顾洛雪这才听明白,秦无衣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堵她那句坦诚相见,心有不服问道:“那牧谣姐呢?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为什么你对她一直若即若离?” “牧谣?一往情深?”秦无衣愣住,然后噗嗤一口笑出声,“你连自己的事都看不透,居然还操心我的,我和牧谣是朋友,肝胆相照可以,至于儿女情长就算了,她那性子我可受不了,再说,她早已心有所属,只是她现在还没记起那人是谁。” “牧谣姐心里有其他人?”顾洛雪想起第一次见到聂牧谣时,她留在案几上那副画,画中有一名剑客寂寥的身影,起初还以为牧谣画的是秦无衣,“那你呢?你心里是否也有一名女子……” 顾洛雪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唐突的问题,但她很想从秦无衣口中得到答案,话还未说完,只觉手心一热,低头看见秦无衣忽然牵住自己的手,这个男人的手心莫名的温暖。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秦无衣的身子贴的很近,顾洛雪甚至能听到他的鼻息声,吹拂在她颈脖间有一种让人意乱情迷的酥麻。 那一刻,顾洛雪感觉自己心弦被拨动。 “看见那间酒肆了吗?”秦无衣的声音很轻柔,抬手指向石桥对面插着酒旗的店铺。 顾洛雪面红耳赤,分不清是不想还是不愿挣脱秦无衣的手,羞涩的点点头:“看见了。” “祁连山风急雪大,去沽两壶酒带在路上暖身,记住……”秦无衣加重语气,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从桥上过去,在酒肆等我,别回头!” 顾洛雪听到最后三字时才回过神,余光瞟向桥头边的街口,有人依在阴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杵在地上的刀折射出寒光,另一侧的街口同样也站在两人,手中也握着兵器,街道两边的人互为犄角,分明是冲着桥上的顾洛雪和秦无衣。 顾洛雪从瑞西堡安详热闹的错觉中清醒,这里终究是恶人汇聚的无主之地,杀人越货在这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用猜,身后的桥另一头也被人截断。 顾洛雪想去握住月渎,手抬不起来,这才明白秦无衣为什么会握住自己的手,他是不想自己被卷入这场厮杀。 “记得要沽黄酒。”秦无衣在顾洛雪耳边低语,松开手时,将绿豆放在顾洛雪掌心。 云淡风轻的声音舒缓了顾洛雪的紧张,迈开脚步向桥对面走去,她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但有秦无衣在她不会感到有丝毫害怕。 呲! 声响传来时,还是让顾洛雪一惊,那是利器刺透身体的声音,但只是短暂的停留,顾洛雪又径直向酒肆走去,终于明白聂牧谣和羽生白哉所说的那种,将自己后背交予最信任的人是怎么的感觉。 身后接连传来声响,但都很短促,顾洛雪依稀能分辨出骨头被拧断的声音,以及利刃割开皮肉时血脉喷涌的声音,可始终没有听见哀嚎和惨叫声,说明不管倒下的是谁,都是在一瞬被毙命,甚至连开口发出声音的机会也没有。 街边有妇人出来倒水,水渍泼洒在街面上,没有惊慌失措的喊叫,甚至都没有去观望,好似早已对杀戮麻木,店铺中的商贩有条不紊打烊,在他们眼里,人命似乎低贱的如同蝼蚁。 站在酒肆的柜台边,顾洛雪递上钱,看着商家慢条斯理沽满两壶酒,和其他人一样,对发生在面前的杀戮视而不见,对顾洛雪一脸客气的笑着。 身后的声音已经停歇了很久,顾洛雪突然有些心慌,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担心秦无衣,终于没忍住想回头观望,那只温暖而细腻的手便是那时轻轻触摸在她脸颊。 顾洛雪看见了秦无衣,也看见了他脸上惬意而平静的微笑,他的手刚好遮挡了顾洛雪的视线,看不见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低头时见秦无衣另一只手中多了一包东西,鲜血渗透出来滴落在地上。 秦无衣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下意识将手中拧着的东西背到身后,脸上的笑意如同和煦的春风,直到顾洛雪将头转回去,他才把手放下来。 酒肆门口悬挂的灯火将顾洛雪和秦无衣分离开,秦无衣刚好站在灯火无法照亮的阴影中,而对面的顾洛雪在灯火下明媚干净,这正是秦无衣所要的结果,亦如自己曾经对羽生白哉说过的那样,顾洛雪的眼中不应该见到那些黑暗,如果有,他愿意为她清除干净,即便代价是沉沦黑暗也在所不惜。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十九章 废物 第四十九章废物 要想在瑞西堡活下去,就得遵循这里的规矩。手机端 弱肉强食是这里的法则,争强斗狠是确保还能看见明天日出的生存方式,但猴六却是一个例外,他能在瑞西堡活着全因为他就是一个笑话,一个连满城恶人都嫌弃蔑视的笑话。 和所有人一样,没人知道猴六的真名,整个人瘦的像根麻杆,左手长着六根手指,怎么看都像一只神憎鬼厌的病猴,时间长了,他便有了猴六这个花名。 刚来边城那会,随便一个人也能欺凌他,猴六最擅长的就是抱着头蹲在地上惨叫,连还手的胆子都没有,每次都是他娘子冲出来,挺着有身孕的肚子挡在候六面前,拾起一块石头像泼妇一般谩骂。 没人会去欺负一名有身孕的女人,因为地藏不允许这座城中有欺凌妇孺的事发生,所以更多时候,众人都喜欢看猴六躲在他娘子裙胯下瑟瑟发抖的怂样,就这样猴六成为瑞西堡的笑话,慢慢也没人再去找猴六麻烦,因为不屑和一个靠女人保护的废物见识。 据说猴六来瑞西堡之前是一名铁匠,但没人相信他那连风都能吹跑的身板还能抡起铁锤,事实上猴六也没打造过任何一件器物,全靠他娘子为人缝补衣衫来维持生计,但大多数时候,他娘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被猴六输在了赌场里。 猴六现在就跪在赌场正中的赌桌上,和往常一样,他刚输掉身上最后一枚铜钱,四周的人默不作声,脸上却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神色,目光来回在猴六和地藏之间张望。 “这赌场档口归您名下,我今天手气不好,又急着用钱,想在您这儿讨点宝钱。”猴六先向地藏拱手稽礼,然后冲着周围的人作揖,最后身子在赌桌上缩成一团,动作娴熟的抱住头,“有劳各位下手时轻点,多谢,多谢。” 宝钱是江湖规矩,说白了就是在赌场闹事,当家的触了霉头,会任由输钱的赌徒对其拳脚相加,全当是发泄,按规矩只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赌桌上的人还能站起来,当家的就要拿钱消灾。 瑞西堡向来都不缺狠人,像猴六这样敢躺在赌桌上想拿宝钱的人也有过,但结果都一样,最后都是被打断气抬出去丢在城外的荒丘上喂野狼。 地藏都快忘了猴六还在瑞西堡里活着,像他这样的人就是烂成蛆也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地藏瞟了一眼赌桌上的猴六,贪生怕死的他怎么看都像无赖,像猴六这样的人也敢来拿宝钱,这恐怕是瑞西堡最大的笑话。 地藏已经很久没来过赌场,这里一直都是由乞丐在打理,只是今天从清晨到现在还没见到乞丐,地藏有些心烦意乱才来赌场,没想到居然碰上猴六闹事。 地藏揉了揉鼻子,认识地藏时间长的人都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地藏动了杀机,倘若连猴六都敢来赌场惹是生非,日后恐怕是条狗都敢吠叫几声,所以地藏没打算让猴六活着离开。 旁边的手下心领神会,在香炉上插上一枝刚点燃的香,等到地藏摸鼻头的手垂下,四面八方的赌徒不约而同向猴六冲去,地藏没听见猴六的惨叫,因为他的声音被这群亡命之徒的喧嚣以及座椅碎裂声所淹没。 事实上地藏都看不见猴六,坍塌的赌桌扬起尘土,肆无忌惮的赌徒像是把所有的气力都泄愤在猴六身上,地藏四平八稳端坐在椅子上,瞟了那支香一眼,估计猴六应该撑不了都久就会被活活打死。 但这一次地藏错了,香烧完一半时,猴六居然从赌徒的拳打脚踢中爬了出来,依旧紧紧捂住头,脸上的血滴落在地藏的鞋面,猴六一脸惶恐,卷起衣袖去擦拭,斑驳的血渍越擦越大,污了地藏的棉麻靴。 猴六的举动落在地藏眼里更像是挑衅,拧起衣领将猴六从地上提起来,地藏重重一拳打在猴六面门上,猴六像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撞在土墙上裂开一道缝,赌徒又围了上去,或许是见到猴六还能动弹,纷纷操起断椅残桌就往他身上打。 一名赌徒不解气,在地上拾起一根尖锐的木板,抽搐的眼角分明是动了杀意,拉开围殴猴六的人,刚举起木板准备往猴六胸口刺,整个人突然跌跌撞撞被震飞开,将身后的赌桌撞击的四分五裂,趴在地上再没站起身。 “住手!” 等众人回过神,这才看见站在猴六面前持剑的女子,顾洛雪高举手中大理寺腰牌,对着这帮穷凶极恶的顽匪大义凛然说道:“持强凌弱,草菅人命,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大唐律法!” 在瑞西堡只有一个人能发号施令,但这个人并不是顾洛雪,地藏的话就是这里的律法,何况瑞西堡并不属于唐廷疆域,而且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仇视官府的人。 顾洛雪的出现让所有人一怔,短暂的迟疑后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看着顾洛雪手中的腰牌,非但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那些人的目光更加凶悍,从身上拔出兵器纷纷回头看向地藏,等着地藏点头。 地藏的眼里没有顾洛雪,他看着站在顾洛雪身旁的秦无衣,心烦意乱的眼神渐渐平和,像是明白了什么。 秦无衣手一扬,一包血淋淋的东西丢在地藏面前,顾洛雪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昨晚在石桥遇袭后,秦无衣回来时手里就多了这包东西。 地藏迟疑了片刻,弯腰解开布袋,里面赫然是十只血淋淋的耳朵,顾洛雪一惊,她知道秦无衣昨晚解决掉身后那些人,但却不明白秦无衣为什么要割掉他们的耳朵。 “来时匆忙,也未给堡主备礼,昨夜特意准备了十一份薄礼。”秦无衣直视地藏,目光没有丝毫闪烁,“不知昨天托付堡主的事可想好?” 地藏注视着面前那些耳朵,终于看到了乞丐,他左耳的那颗黑痣格外醒目,叮嘱过他不要去,但最终乞丐还是应了那句人为财死,地藏不难过,对于生死他早就麻木,只是有些惋惜乞丐没听自己的话,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顾洛雪没听懂秦无衣的话,包里只有十只耳朵,为什么秦无衣会说十一只,不过地藏听懂了,如果他不答应秦无衣的要求,那么他也会和昨晚派去的那些人一样,自己的耳朵刚好就是第十一只。 一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所以地藏并不怕秦无衣,面前那些血淋淋的耳朵也没给他太大的触动,他抬头与秦无衣对视,良久的沉默让秦无衣都看不懂地藏眼底的深邃。 “之前也有人去过望天涯。”地藏打破了赌坊内的沉寂,“也是为了拿天尘花,不过去的人不是被吐蕃斥候剿杀,就是因为迷路被活活冻死在雪峰。” 顾洛雪神情焦急:“这么说,没人知道去望天涯的路?” “一个。”地藏竖起一根指头,“去过望天涯还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个人。” 顾洛雪连忙追问:“谁?” 地藏停顿了一会:“刚刚被打死了。” 赌坊中的赌徒让开一条道,地藏的视线看向顾洛雪身后,顾洛雪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转头看着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猴六。 “唐廷想要获取望天涯地图,以为日后攻伐吐蕃做准备,但又不能派兵将前往,便找到我密会,让我委派瑞西堡的人前往祁连山勘查路线,我派出二十多号人,结果都死在外面,唯独只有他活着回来。”地藏漫不经心说道,“他是唯一知道如何去望天涯的人,只不过你们来晚了一步……” 嘎吱! 座椅移动的声响打断了地藏,猴六身上的残桌断椅动了一下,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猴六竟从血泊中慢慢爬了起来,就连地藏也微微张着嘴,旁边香炉里那支香刚好烧完,地藏都不敢相信,被这么多人围殴一炷香的时间,竟然还有人可以站起来。 猴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捂着胸口很吃力才挺直腰,涣散的瞳孔中透着异样的光泽,秦无衣很诧异,猴六用奇怪的眼神久久注视着自己,那眼神与地藏一样,秦无衣始终看不懂。 不过有一点秦无衣可以肯定,猴六并不是众人口中那个贪生怕死的无赖,因为懦夫的眼中从来不会有不屈。 地藏嘴缓缓闭合,语气依旧充满了蔑视:“都说无赖活千年,看来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不过像他这样的废物,我不认为他有胆子敢再去一次望天涯。” 顾洛雪从身上掏出钱袋,沉甸甸的金叶递到猴六面前:“只要你肯带路,这些钱财就当酬劳。” 猴六的目光始终聚焦在秦无衣脸上,因为满脸的鲜血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为了一贯宝钱可以来赌场赌命的人,却没有去瞧一眼顾洛雪手中的金叶,捂着胸口慢慢向地藏走去,伸出满是血污的手:“多谢堡主手下留情。” 地藏突然发现眼前的猴六有些陌生,这间简陋而拥挤的赌坊内,有两个人不怕自己,一个是秦无衣,而另一个竟然是猴六。 地藏让手下递过一贯钱,猴六埋头说了声谢谢,一瘸一拐向赌坊外走去,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又看了秦无衣一眼:“明早出发。” 秦无衣和顾洛雪跟着猴六离开,地藏目睹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久坐无语,赌坊内的赌徒更是惊诧,不明白地藏为什么没将这两人大卸八块,地藏全然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疑惑,默默起身回到高楼,桌上两把开天斧已寒光毕现,昨夜地藏整整磨了一晚。 地藏独自来到里屋,和乞丐猜想的一样,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空荡荡的房间被收拾的一尘不染,靠南面的墙上有一座香龛,里面摆放着两个牌位,地藏拿在手里小心翼翼擦拭,像是拿在他手里的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着牌位倾诉着什么。 这些年来,地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这间屋里,他喜欢对着面前的两个牌位自言自语,这时他不再凶神恶煞,即便是狰狞的面容也透着几分柔和,嘴角溢出的笑意充满深情,整个瑞西堡里的人没谁见过地藏笑,好似他柔情的一面只会留给牌位上的那两个名字。 地藏一边抚摸着牌位,一边露出释怀的笑容,嘴里的轻语渐渐有些清晰:“时辰到了,时辰到了……”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章 酥饼与玉簪 第五十章酥饼与玉簪 顾洛雪跟着猴六是担心他明天会反悔,但秦无衣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他在猴六的目光中看见了决绝,只是好奇猴六为什么会答应帮他们。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猴六被赌徒围殴了一炷香,还能站起来已是奇迹,他捂着腰一瘸一拐艰难往前走,被撕烂的衣衫和遍体伤痕让他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孱弱。 顾洛雪于心不忍动了恻隐之心,上前搀扶住猴六,这个举动让猴六一怔,然后拨开顾洛雪的手,极力让自己的腰挺直,执拗的样子落在秦无衣眼里,他能明白猴六在坚守他仅有的尊严。 猴六蹲在水池边,清洗干净脸上的血渍,五官被打的变了形,地藏的一拳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梁,费了好长时间才止住血,矫正鼻骨的声音让顾洛雪听着都隐隐生痛。 秦无衣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注视着猴六专心致志清洗完身上所有的血污,然后去了一间店铺买了袋酥饼,又折了几条巷曲走进一家商铺。 顾洛雪一脸茫然:“他这是要干什么?” 秦无衣也摇头不知。 猴六从商铺出来时手里并没有多什么,看了秦无衣和顾洛雪一眼,知道他们跟着自己,但全然没有驱赶的意思,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艰难的向街尾走去,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猴六躲在树下来回张望,顾洛雪越看越疑惑,一炷香前还敢在赌场赌命的人,此刻却像是獐头鼠目的贼,不知道猴六在忌惮什么。 猴六嘴里唤了一声,引来街对面一个玩石子的孩童注意,猴六笑嘻嘻冲小孩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那孩子长的虎头虎脑,两只大眼睛甚是招人喜爱。 孩子似乎认识猴六,见到他也是满心欢喜,屁颠屁颠跑到猴六身边,猴六身上的伤太重,实在有些支撑不住,靠着槐树吃力的坐下,但在孩子面前极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 猴六从怀里掏出之前买的酥饼,手还不忘在身上擦拭几下,才掰开一小块递到孩子面前。 孩子看着面前的酥饼吞咽口水,但和猴六一样怯生生东张西望,环视了一圈,目光定在酥饼上移不开,明明想吃却还是摇头:“烂赌鬼,阿娘不允我和你玩,也不许我吃你的东西,让阿娘见到回去又得打我。” “不怕。”猴六又递近了些,裂开的嘴露出刚被打掉的牙,样子极其滑稽可笑,“她又不在,你吃了回去别说,她就不知道了。” 孩子终是没抵过酥饼的诱惑,坐到猴六身边津津有味吃起来,偏头看了看猴六,眨着眼睛说:“烂赌鬼,你又被人打了啊。” 猴六摸着孩子的头,伸手挡住脸上的淤青:“不碍事。” 孩子眼神中流露出稚气未脱的痛惜:“疼吗?” “不疼,不疼。”猴六又递了一块酥饼过去,“他们和我闹着玩了。” 孩子信以为真,一边吃酥饼一边满眼期待:“上回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上回讲到哪儿了?”猴六拂去孩子胸前的饼屑,动作轻柔仔细,目光中充满了疼爱之色。 一时间让顾洛雪和秦无衣都分不清猴六与那孩子是什么关系,多半不会是父子,天下哪儿有把自己爹叫烂赌鬼的,但有不明白猴六为何对这个孩子这么好。 “讲到剑客被一大群贼人围困。” “哦,对,就是讲到这里。”猴六用袖口堵住鼻子,怕渗出来的鲜血被孩子看见,“剑客奉命断后,面对数百人贼子,剑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九剑之力大杀四方,剑客脚下血流成河,围攻的贼子见其这等威烈,无不肝胆俱裂无人再敢逼前半步……” “九剑之力?”孩童一脸认真打断猴六,“你这个故事不对。” “哪儿不对?” “一个人怎么能拿得下九把剑啊?” “可以的。” “不可以!”孩子和猴六较真,执意要让猴六把故事里的情节更正。“一个人就两只手,可以,你拿给我看看。” 猴六一愣,估计是信口开河编的故事有破绽,又不肯在孩童面前承认,强忍着身上的伤,吃力的靠着槐树站起来,从地上拾起几根树枝,胡乱插在腰间,手上杂乱无章挥舞着树枝,凌乱的步伐和瘦小的身形让他看上去真的像一只可笑的猴子。 惹来树下孩子捧腹大笑,就连顾洛雪看见猴六笨拙的样子也忍不住轻笑。 猴六估计是气力不支,停下手中动作,气喘吁吁望向孩子,即便身上伤痛难忍,依旧强挤出一丝笑意:“你看,我没骗你吧。” “就是骗了,你根本不会拿九把剑,再说那名剑客也不会像你这样没用。” 孩子虽说是童言无忌,但话一出口还是让猴六有些黯然伤神,嘴角的笑意分外失落,嘴里喃喃自语:“是啊,我挺没用的。” “继续讲,继续讲……”孩子没看出猴六的落寞,话刚说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怯生生看着猴六身后,连忙扔掉手里的酥饼,站起身低唤了一声,“阿娘。” 猴六丢掉手里和腰间的树枝,缓缓转过身,也像一名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女人,秦无衣的目光落在那名女人身上,分不清是塞外的风沙太大,还是操劳过度,明明样貌出众的女人看上去很憔悴,端着满满一盆缝补的衣服,露在外面的手粗糙不堪。 女人看猴六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同,没有轻蔑和嘲笑,但更多的是失望的恨意,她用凌厉的目光盯着猴六,这让顾洛雪暗暗疑惑,敢于和地藏对视的人,为何不敢在这名弱不禁风的女人面前抬头。 “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家。”女人的视线移到树下孩子的身上。 孩子不敢违抗,转头就跑进街巷,猴六斜斜偏着头,不舍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孩子的背影。 “别,别打他,都,都是我不好。”猴六在女人的面前连说话都变的结巴,抬起手将剩下的酥饼递到女人面前,“他最喜欢吃的,你带回家……” 啪! 女人伸手将酥饼打落在地,怒不可遏问道:“你答应过我不见他!” “不见,不见了,以后都不见了。”猴六没有争辩,极力向女人陪不是,拘谨的搓揉着衣角,蹲在地上又拾起酥饼,拍去上面泥土,再一次递到女人面前,“最后一次,就当是我为他做点事。” “你为他?你还有脸说这些话?你难道希望他以后和你一样,还是希望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爹?” 女人话音一落,顾洛雪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女人竟是猴六的娘子,而先前的孩童是他儿子。 猴六之所以是瑞西堡的笑话,除了他胆小怕事之外,他也是唯一一个被自家娘子赶出家门的人,他在这座边城活的连一条狗都不如,甚至所有人都奇怪,像猴六这样的废物怎会娶了一位如此俊美的娘子。 “我……” “我不想再听你说,我不想他成为和你一样的废物,更不想他永远被人欺负,你最好离我们母子越远越好。”女人越说越气愤。 “我不是废物!”猴六在屈辱中爆发,但声音到最后变得微小,只是低垂的双手紧紧攥成拳。 “你的确不是,至少曾经不是。”女人冷笑一声,根本没把猴六的争辩放在眼里,“你不是技艺精湛的铁匠,但却能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我心甘情愿跟着你,即便你拖家带口来瑞西堡,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可看看你现在,昂藏七尺的男儿,终日酗酒烂赌,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猴六无言以对,攥拳的手慢慢松开,像是对女人的妥协也像是认命:“我,我是废物。” “在瑞西堡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人告之我,让我去为你收尸,也算你我夫妻一场情分,不过现在不行了,我攒够了钱,要带孩子离开这个地方,我不想他变成和这里的人一样。”女人声音缓和了少许,从怀中掏出些铜钱塞到猴六手中,“我后天就带孩子走,你自己好自为之。” “走?你要走?”猴六目光不舍,想开口挽留,话到嘴边又眼下,看着手心中的铜钱,嘴角蠕动了几下:“走,走之前,能不能让他叫我一声爹?” “不可能。”女人回答的决绝。“我不会让他知道有你这样的爹,日后他问起,我宁可告诉他,他爹早就死了。” “死了好,死了好。”猴六惨然一笑,从身上掏出半贯铜钱和一枚玉簪,“此去山高路远,路上也得用钱,这些钱你留在身上傍身,这,这枚玉簪……七年前的今日你我成婚,家境清贫一直没给你买过首饰,玉簪你也留着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洛雪听着心里隐隐酸楚,猴六没告诉他娘子,这枚玉簪是他用命换来,虽说猴六品性有失,但至少还算是有情之人。 哐当! 女人伸手将猴六手中铜钱和玉簪一同打落在地,玉簪在地上碎断,猴六还摊着手,依旧埋头不语,顾洛雪实在看不下去,想上前说句公道话,却被秦无衣拽了回来。 “清贫?我何时怨过与你清贫度日?糟糠粗食我可怨过你半句,我是怨你颓废丧志,你以为钱财就能让我对你另眼相看?”女人眼神中尽是失望,“你靠赌钱赢回来的钱,你不嫌脏,我嫌脏。” 女人有气节,想必是猴六之前所作所为伤透了女人的心,但态度太过绝情,秦无衣和顾洛雪作为外人,难辨孰对孰错。 女人转身而去,留下猴六呆滞在原地,矗立了良久,才颤巍巍蹲下身,拾起碎裂的玉簪,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神色分不出是悲哀还是伤感,像是习惯了女人的漠视,顾洛雪看在眼里有些莫名的感伤。 而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铜钱,猴六却没有拾起,那些他用命换来的钱财似乎对于他突然失去了意义,枯坐在槐树下,一言不发慢慢吃着酥饼。 秦无衣拍了拍顾洛雪的肩膀,让她随自己先回去,临走前,秦无衣回头看了一眼猴六丢在地上的那些树枝,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到些什么,但再看向猴六时,又默默摇头,仿佛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第二天清晨。 秦无衣和顾洛雪在城门口见到如约而至猴六,依旧是昨天那身残破不堪的衣衫,骑着的马和他一样瘦小,半臂肩膀上全是积雪,看来他已经等了很久,抬头与秦无衣对视时,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凝固漫天风雪。 城门缓缓打开,一团麻灰在飘风的雪花中格外显眼,像是纯白的天地间一抹污渍,一道透心噬骨的寒光从那团麻灰照射过来,甚至比冰雪还要寒凉,寒光消逝的那刻,秦无衣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地藏,还有背在他身后的两把开天斧。 秦无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地藏,而且地藏和猴六一样,用秦无衣始终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三人呈品字型矗立在风雪中,过了良久,地藏才调转马头,声音平静的像三月春水:“我也去。” 猴六跟着地藏出了城,秦无衣在最后面,他向来能轻而易举看穿旁人的心思,但这一次他却完全看不透前面的地藏和猴六。 猴六根本没有要那袋金叶,而养尊处优的地藏更不可能为了钱去望天涯,秦无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两人为何会答应帮自己,何况昨晚自己还杀了地藏的心腹,按理说地藏不会如此轻易让自己和顾洛雪轻易离开才对。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一章 星旗映疏勒 云阵上祁连 第五十一章 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 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 出了瑞西堡,一路向西疾驰,晌午时分风雪骤停,已能看见连绵不断的祁连山脉,诸峰的积雪与白云相间,云蒸霞蔚,雾气升腾,一时间云雪难分,阳光照射在上面,群峰如洗,闪烁着晶莹的银光。 猴六在前面带路,顾洛雪抽了马匹几鞭跟了上去,猴六出奇的安静,从离开瑞西堡就再没说过话,顾洛雪想起昨天他在娘子面前的悲凉,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 “来瑞西堡的人都是为了避祸,你不像为非作歹的人,为何会拖家带口来塞外边城?” 瑞西堡有不成文的规矩,相互之间从不会问过去,更没有人会好奇猴六的过去,顾洛雪的疑问让猴六侧目看她,猴六在顾洛雪眼中看到了尊重,那是他缺失很多年的东西。 “世事无常,想寻一处淡泊之地。”猴六开了口。 “你以前是铁匠?” “在九原郡开了一家铁匠铺,生意清淡但能聊以生计。” 顾洛雪若有所思点头:“这么说,你以前不赌钱?” “不赌。”猴六摇摇头,表情很黯然。 顾洛雪继续追问:“我见你也不像是会与人结怨,既无仇家寻仇,你又不作奸犯科,明明在九原郡能养家糊口,何必要背井离乡远到瑞西堡,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猴六一时语塞,沉默了良久才点头说道:“几年前九原郡遭了兵祸,死了很多人,我带着刚有身孕的娘子逃了出来,我被那场兵祸吓破了胆,只想寻一处能保命的地方。” 顾洛雪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逃难,可,可既然在瑞西堡安了家,为何要沾染赌钱的陋习呢?” “人生苦短,我一个废物,除了赌钱还能干什么?”猴六的声音平静,废物两字从他口中说的极其自然,好像他早已习惯了这个称谓。 “我看得出,你娘子对你还有情义,只是对你所作所为太过失望,能一路随你颠沛流离又无怨无悔,你别辜负了她一番恩情。”顾洛雪又拿出金叶,递到猴六面前,“你家娘子有气节,这些金叶是你带路的酬劳,比赌场赢来的钱干净,回去后带着妻小离开瑞西堡,袋里的钱够你夫妻衣食无忧。” 猴六还是没有伸手接那袋钱:“我带你们去望天涯不是为了钱,有些事终究要去做。” 顾洛雪没听懂猴六言语中的意思,刚要开口询问,身后传来地藏的声音:“你原先在九原郡” 猴六点点头。 地藏娓娓道来:“我去过九原郡,那地方的羊肉很出名,除了羊肉外,还有家铁匠铺也很有名,百姓只知铺主会打造铁砧、菜刀、锄头等诸如此类的寻常器物,不过铺主深藏不露,实为巧夺天工的旷世巨匠,得春秋铸剑遗风,天下前十的名剑中有六把皆出自此人之手。” 顾洛雪啧啧称奇:“还有这等高人?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过,也应该用过。”地藏的目光落在顾洛雪腰间的月渎上,“此剑乃先秦名剑,可惜毁于战乱断成两截,幸得名匠开炉重炼,才让这方稀世神兵重见天日。” “月渎也是这位名匠所铸?”顾洛雪大为吃惊。 地藏没有理会顾洛雪,目光移到前面的猴六身上:“你既然在原先住在九原郡,刚巧也是铁匠,可有听闻过此人?” 猴六没有回头,声音干脆:“我一普通铁匠,又岂会认识名满天下的巨擘。” “那就可惜了,听闻此人所铸之剑都价值连城,既是同行若是能遇到指不定他还能传授你些技法,你也不至于如此潦倒。”地藏目光如炬,始终盯着猴六的背影,意味深长说道,“不过说起来,此人倒是与你有些相似。” “和,和他相似?”顾洛雪瞪大眼睛。 猴六回头看向地藏,来瑞西堡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像今天这样和自己闲聊,而且这人还是称霸一方的地藏,猴六波澜不惊反问:“你见过这位名匠?” “没有。”地藏摇摇头,神色颇为遗憾,“这等高人都是隐名埋姓,上次去九原郡原本想拜访,可终是与这位名匠缘悭一面,即便现在回想也每每后悔。” 猴六收回目光,瘦弱的身子在雪风中缩成一团,看上去愈发孱弱:“既然没有见过,何来与我相似一说。” “这位名匠销声敛迹多年,你今日提及曾住在九原郡,倒是让我想起,名匠消失的时间刚好是你来瑞西堡的时候,我猜……”地藏停顿了少许,抽笑一声说道,“我猜他兴许与你一样,也是遭遇兵祸,要么是死于战乱,要么就和你一样去其他地方避祸了,你说,是不是和你很相似?” 猴六在前面点点头:“我与这位名匠境遇还真有些相似。” 地藏用另样的眼光打量前面的猴六,好像在瑞西堡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认真去审视众人眼中的笑话。 “还有更巧合的。”地藏目光深邃,“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名匠,但听闻此人天赋异禀,手生六指,很少人知道此人的名字,将其誉为“六指神匠”。” 顾洛雪越听越吃惊,视线不由自主看向猴六的左手,刚好也长在六根指头,但很快打消了心中猜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有六根指头的人并非只有猴六,何况怎么看身旁这个畏手畏脚的男人都不像一代铸剑名匠。 猴六放慢马速,漫不经心问:“堡主莫非是想说……” “我想说你若此行能平安返回,不如就打着六指神匠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也总比留在瑞西堡混吃等死要好。”地藏打断猴六的话。 “多谢堡主指点,我即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猴六再回头看向地藏,“我就是一个废物,连欺世盗名都做不好的废物。” “你的确是废物,不过我与你比起来,恐怕连废物都不如……” 地藏今日的话特别多,而且每句话都让其他震惊,话音一落,秦无衣和顾洛雪还有猴六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他身上,秦无衣想不到一个能执掌无主之地的恶霸能说出这样的话,猴六是惊讶平日里凶悍暴戾的地藏会示弱,而顾洛雪是看不透地藏神色中那抹伤悲。 秦无衣乘骑在地藏旁边,看了他一眼问道:“堡主何出此言?” “他至少还能护妻小周全,我看着妻儿身首异处却无能为力,试问天下还有比我更没用的废物吗?” 顾洛雪对地藏并没有好感,但听他言谈,过往想必坎坷,不忍追问道:“你为何来瑞西堡?” 若是在平时,有人敢问地藏这句话,换来的只会是人头落地,每个来瑞西堡的人都极力遗忘过去,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提及,顾洛雪的疑问触及到地藏内心深藏的伤痛,脸上泛起无尽的凄凉。 “我原本是屠夫,与娘子在庆州城外置有几亩薄田,膝下有一子,日子还算殷实,不曾想被仇家寻仇,我因有事外出躲过一劫,可却连累家人,等我归家时妻儿尸骨已寒。” 秦无衣:“你不像是贪生苟活之辈,既然有杀妻戮子之仇为何不报,要躲到边陲孤城隐姓埋名?” “报不了。”地藏引颈长叹一声,“仇家势大,非我一人能敌,何况即便我有心报仇,可冤有头债有主,我连仇家主使是谁都不知道。” 顾洛雪一听,义愤填膺:“国有律法,杀人偿命,你报不了仇自有国法惩治,为何不报官缉凶?” 地藏冷笑一声,在他眼里,顾洛雪和她说的话一样幼稚的可笑。 秦无衣似乎有些能看懂地藏:“你血气方刚,既然大仇难报,为何还要苟活偷生?” “所以我才来瑞西堡。”地藏面色黯然回答道,“闻听这里恶人遍地,我此来就寻一死,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一心想死的人死不掉,苟延残喘贪生的人都死在我手中,刚来时,谁恶我就招惹谁,到最后却变成了无人敢惹的恶人之首。” 秦无衣郑重其事问道:“你既然睚眦必报,妻儿的血海深仇你报不了,眼下倒是有仇可以让你报。” “什么?”地藏问。 秦无衣单刀直入:“昨夜我杀了你的人,其中还有你的心腹,你就没打算向我寻仇?” “他们与我非亲非故,因贪敛钱财才搭上性命,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我没错你亦没错,我为何要向你寻仇?”地藏反问。 “这就奇怪了,这一路我都在揣摩,猴六贪生是最不会上祁连山的人,而你又没打算向我寻仇,却偏偏要跟来,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此行的目的。” 地藏轻描淡写回答:“此去望天涯凶多吉少,指不定我就命丧于此,我一心求死多年,或许跟着你能遂我心愿。” 秦无衣笑了,地藏也跟着笑,地藏的回答让秦无衣找不到反驳的破绽,但又明知道地藏所言不实,他和猴六各自都隐瞒了此行的目的,最麻烦的是,秦无衣始终也猜不到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二章 铁匠屠夫 第五十二章铁匠?屠夫 前面的猴六勒紧缰绳,从马上下来半跪在地上,单掌撑地,一动不动侧耳聆听,忽然脸色一变,犀利的目光向山坳处扫去。手机端 “吐蕃的重甲斥候,一行十骑,由东南而至。” 猴六说完连忙招呼众人下马,牵马躲到一块山岩后面,果不其然,刚躲藏好就见山坳上出现一队铁甲骑兵,人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七骑,正向他们藏身之处疾驰而来。 猴六泰然自若,旁边的顾洛雪心里却暗暗惊讶,昨天还浑浑噩噩度日的赌徒,今日却如此警敏,几里开外的动静也能甄别的一清二楚,铁匠不该有这样的本事,此刻的猴六在顾洛雪眼里,怎么看都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变的异常锐利。 地藏说猴六是唯一去过望天涯,还活着回去的人,起初顾洛雪还以为是猴六贪生怕死,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看起来,自己的这个猜想是错的,猴六能活着恐怕并非是侥幸,他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从未让任何人看到过。 这行斥候前后共分五队,最前面有一骑探路,后面紧跟三队,每队五骑,最后留一骑尾随,五队之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便于有突发情况好相互增援,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吐蕃精锐。 前面四队相继过去,并没有发现躲在山岩后面的秦无衣一行人,等到最后一骑路过时,顾洛雪不小心踩断一截枯枝,细微的声响立刻引来斥候警觉,调转马头慢慢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此前从沿路都是草地,不用担心会留下马蹄印,但祁连山脚积雪数寸,那名斥候再往前几步便能看见雪地上的足迹,这无疑会暴露众人的踪迹。 地藏反手已摸到斧柄,看架势是打算先下手除掉斥候。 猴六按住地藏的手,摇头低语:“斥候身上带有响箭,一旦被他们发现会放箭示警,此地距离吐蕃前军大营只有十来里,半柱香时间就能赶到,此地山势无险可守,就我们几人对抗数千铁骑无疑是送死,再说,杀掉这名斥候,前面的分队很快就会觉察有异,倘若通往望天涯的山路被戒严,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上去。” 顾洛雪瞄了一眼步步逼近的斥候,果真如同猴六所言,他已缓缓掏出响箭,只要有丁点风吹草动便会发射。 地藏沉声问:“那怎么办?再拖下去,我们早晚都会被斥候发现。” 啁!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鹰啼。 一只鹞鹰从山岩后掠出,展开的羽翼激起树上积雪纷飞,停在斥候面前的枝头,转动敏锐的鹰眸注视着斥候。 顾洛雪一眼就认出这只鹞鹰,在长安城就一直栖息在他们周围,这段时间日夜兼程赶路,都没留意到鹞鹰竟一路相随跟到了塞外。 突然出现的鹞鹰让斥候一惊,不过却打消了斥候的警觉,以为之前的声响是山涧寻食的飞禽发出,收起手中响箭,策马赶追前面的队伍。 等斥候走远,顾洛雪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指着鹞鹰万分惊讶对秦无衣说道:“这不就是在长安城就跟着我们的那只鹰吗,怎么也飞到塞外来了?” 顾洛雪话一出口,地藏和猴六不约而同都看向秦无衣,他们对那只鹞鹰似乎并不好奇,反而是看秦无衣的眼神深邃。 秦无衣淡笑一声:“天下的鹰都长一样,你怎么就知道是京城那只?” 顾洛雪听秦无衣这么一说,也不太确定:“是吗?我怎么看着像同一只鹰呢?” 猴六站起身,好似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抬头看看天色,让其他人将马匹牵到一处低洼处的树旁系紧。 “现在我们脚下是吐蕃疆域,再往前就要上山,来回巡逻的斥候会越来越多,不能再骑马前行,看天色很快会有暴雪,我们借机由小道上山,暴雪刚好能掩盖我们的足迹,务必要在天黑前赶到望天涯,趁夜色才能避开山顶守军取天尘花。”猴六从身上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白布交给众人,有条不紊叮嘱,“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万一被发现,切记不能留活口,吐蕃若是知道谁盗取了天尘花,势必会大军压境,不惜一切夺回神花。” 秦无衣忽然皱眉淡笑:“你,你真是铁匠?” 猴六点头,神色和声音一样肯定。 秦无衣问出了顾洛雪的疑惑,还想继续询问时,猴六已披上白布后转身向山上走去,很快天色突变,再一次被猴六言中,天际的云层不断汇聚,片刻时间暴雪已至,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将天地连成一色,身披白布的众人悄然与雪色融为一体。 顾洛雪走在中间,别说是辨别方向,就是迈步都变的吃力,完全是沿着猴六留下的脚印艰难前行,心有余悸暗想,若是没有猴六带路,用不了多久便会迷失在荒无人迹的雪峰之中。 随着暴雪的慢慢减弱,一行人终于上到山顶,隐约能看见上面七零八落分散的火光,和听到吐蕃守军的交谈声穿过风雪传来,猴六示意大家匍匐在雪丘后观望。 夜晚的雪峰之巅再加上暴雪肆虐,视线能触及到的范围很有限,顾洛雪完全看不见山顶的守军布防情况。 秦无衣从身上取出一壶黄酒,仰头喝了一口暖身,抹去嘴角酒渍低声问:“这里就是望天涯?” 猴六点头。 秦无衣将酒壶递给他:“天尘花在什么地方?” 猴六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口,拉紧衣领抬手指向山巅西北角的一处凌空凸出的岩石,远远看上去向巨大的鹰嘴。 秦无衣看了半天,不解问:“天尘花在那块岩石上?” “取天尘花最难的不是上望天涯,此花长于绝境之地,在鹰嘴岩下面的绝壁石缝中,距鹰嘴岩有三丈多远,需要绳索将人吊下去,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坠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猴六将手中酒壶递给身旁的地藏,继续对秦无衣说道,“吐蕃守军在鹰嘴岩前布置了三道防线,前后交叉设防有明哨,至于暗哨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上次我也是只到了这里,有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一大半被山顶的守军剿杀,剩下的在溃逃途中和我失散,被斥候悉数追杀。” 地藏看着猴六递到面前的酒壶愣了一下,昨天还被自己打的满地找牙的人,今天竟成了患难与共的同伴,若是在往常,地藏绝对不会接猴六的酒,猴六和他喝过的酒,同样被地藏瞧不起,只是这一次,连地藏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也仰头喝了几口。 “从悬崖峭壁上吊下去三丈多,而且还要先躲过山顶的守军,这,这根本做不到啊。”顾洛雪焦急万分,瞪大眼睛极力在辨认吐蕃边军的位置,“夜色太黑,风雪又这么大,我什么也看不见,如果知道对方的布防情况,或许还能想想办法。” 秦无衣脱口而出:“七个明哨,四处暗哨,三道防线的兵力加起来总共有一百三十八人。” 顾洛雪大吃一惊:“你,你能看见?” 秦无衣点头:“我有夜眼,天色越黑看的越清楚。” 顾洛雪一怔,发现自己认识秦无衣这么久,但对于他的了解却少的可怜,来不及细细追问,顾洛雪让秦无衣在面前雪地上画出吐蕃边军的设防图。 “吐蕃边军人多势众不能强攻,不如声东击西,鹰嘴岩在西北角,得想办法把守军引到东南边,我们只有四个人,必须要分头行事,猴六知道回去的路,所以先要确保他安全,得留下一人保护他,还要一人下到悬崖处取花,剩下的人就得担负起引开守军的重担。”顾洛雪指着雪地上的图案,神色冷静,举止颇有将帅之风。 秦无衣让猴六把绳索交给自己:“我下去取天尘花。” “还是我去吧,我身子轻,下去也比较灵活……” “下面情况不明,又是悬崖陡壁,万一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秦无衣决绝打断顾洛雪的话。“如若我有不测,你随猴六立刻撤回。” “我留在上面警戒,在你上来之前,绝对不会让吐蕃边军靠近绳索,猴六跟在我身边,我拼尽全力也会护他周全。”顾洛雪知道自己争不过秦无衣,抬头看向地藏,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显然不敢将秦无衣的安危交到一个恶人手上,“你去山顶东南边放火,将……” 地藏都懒得听顾洛雪说完,目光与秦无衣对视:“守军有多少人?” “一百三十八。” 地藏听完竟直接站起身,反手从后背取下开天斧,头也不回大步向吐蕃守军防线走去。 顾洛雪又惊又气,好不容易才上到望天涯,地藏就这么走出去,立刻会被守军发现,取天尘花的事也随之功亏一篑,顾洛雪压低声音,焦急万分低喊:“回来!” 地藏根本没有理会顾洛雪,仰头喝光酒壶里的黄酒,酒壶重重砸在地上,张嘴将酒喷在明晃晃的斧刃上,声音豪气干云:“就百来号人,还他妈跟我婆婆妈妈这么久,直接宰了不就完事了。”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三 烽火 第五十三 烽火 围坐在火堆旁取暖的吐蕃兵卒听到前方有响动,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立刻警觉起来,十来人纷纷拿起兵器,火把微弱的光亮在凛冽的雪风中摇曳,渐渐看清漫天飞雪中有一团黑影在慢慢逼近。 最前面的将领又喊了一声,手随即拔出战刀。 砰! 有东西从暴雪中被扔了出来,一直滚到将领的脚边,低头一看竟是颗血淋淋的人头,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路,将领骤然大惊,人头是负责警戒的明哨兵卒,抬头就看见从大雪中走出的地藏,狰狞可怖的面容以及魁梧高大的身形,在加上披上身上的白布,犹如一头凶神恶煞的怪兽。 将领看见地藏手中的双斧,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寒光一闪,地藏抬手就是一斧劈下,斧力石破天惊,活生生将敌将拦腰斩成两截,后面的兵卒看傻了眼,半天才回过神,一边大叫一边向地藏冲杀过去。 顾洛雪起初还为地藏的鲁莽气愤,不过现在她脸上的焦急变成了惊骇,在她心中地藏是持强凌弱,为祸一方的贼匪,但却忘了地藏是恶人,而且还是无主之地的恶人之首。 顾洛雪或许有些明白这个塞外边城的王为何要叫地藏,连恶鬼都畏惧的一尊凶煞,更别说是血肉之躯的人。 风雪中是惨叫和骨头断裂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地藏的暴戾甚至比这钻心蚀骨的冰雪还要让人惊恐,他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冲上来的兵卒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般,在地藏的面前完全没有抵御的能力,顾洛雪只看见地藏留在身后的那些四分五裂的尸体,血融化了积雪,汇聚成触目惊心的血泊,血腥越浓越能激发地藏的狂暴。 地藏的凶残让吐蕃守军胆战心惊,被他的威烈所摄,不敢再贸然冲杀,连忙大声喊叫驻守鹰嘴岩的兵将增援,地藏一路突杀,在山顶军营中杀出一条血路,将吐蕃守军所有的兵力全都引到东南面。 秦无衣的反应依旧平淡,能在瑞西堡称王的恶人,对于杀戮恐怕早就习以为常,他不惊讶地藏的凶残,而是一直在留意地藏手中双斧的招式。 斧是外门兵器,用的人很多但能用精的人却凤毛麟角,顾洛雪只看到地藏双手挥舞开天斧的粗狂威猛,却没看出每一斧的招式都极其惊艳,虽是以力取胜,但在地藏手中却是攻防皆备,招招看似朴实无华却都精妙无暇。 秦无衣记得地藏说过他之前是名屠夫,他现在弑杀吐蕃兵卒的样子的确像宰杀牲口的屠夫,只不过一名屠夫绝不会有这等高超的斧功。 秦无衣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猴六,他和地藏一样,猴六也隐瞒着其他事,这两人铁匠不像铁匠,屠夫不像屠夫,明明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两人,却执意要随同前来,秦无衣始终想不出其中的缘由。 唯一能人秦无衣确定的是,望天涯上这百来号守兵怕是都要命丧于此,时间紧迫,秦无衣来不及细想,带上绳索摸到鹰嘴岩,守兵都被地藏引开,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秦无衣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即便有夜眼也难看穿这深不见底的深渊。 在旁边岩石上固定好绳索,秦无衣将另一头系在身上。 “万一形势紧急,千万别等我,带上猴六立刻撤回。”秦无衣走到悬崖边,还是放心不下顾洛雪,转身再三叮嘱。 顾洛雪拔出月渎守在岩石边,目光坚毅答道:“你不上来我不会离开,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秦无衣没时间劝阻,在顾洛雪耳边低语:“我看不透地藏和猴六的心思,你切不可对这两人大意,我下去后你务必万分谨慎。” 顾洛雪点点头,看着秦无衣的身影消失在悬崖边的风雪中,秦无衣刚下去,一直默不作声的猴六向前移了几步,不偏不倚刚好站在紧绷的绳索旁边,顾洛雪长剑一抖,冷声道:“退回去!” 猴六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胆小,顾洛雪只有抬手,剑锋就能要了他的命,但猴六非但没退,反而再迈了一步,身子就紧挨着绳索,只是头始终埋着,顾洛雪也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因为担心会被守军发现,顾洛雪不敢与猴六过多纠缠,只能时刻警戒他的一举一动。 山巅雪风凛冽,身子悬吊在半空中的秦无衣被雪风吹的东倒西歪,眉角撞在岩石上,鲜血模糊了视线,好不容易抓到岩面才稳住身体,短短三丈的距离,秦无衣每往下移一寸都万分艰难,寒冷刺骨的在耳边呼啸,而秦无衣的冷汗已浸透衣衫。 秦无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绳索快见底时,终于看到在峭壁的石缝中盛开的天尘花,通体雪白,花瓣薄如绢纱,不惧严寒绽放于风雪中。 十年才花开一次,花期只有七日的稀世神花。 看着眼前柔静多姿的天尘花,想到聂牧谣终于有救,多日来一直惴惴不安的秦无衣终于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摘下天尘花小心翼翼刚揣入怀中,就听见山巅传来厮杀声,越来越近快逼到悬崖边。 地藏杀的兴起,似乎再多的鲜血也难填补满他杀戮的欲望,身后留下横七竖八的兵卒尸体,一百多名守军,还活着的已不到一半。 一名穿铠甲的将领,应该是吐蕃边军的头领,见闯入禁地的只有地藏一人,而且还吸引了全部兵力,感觉有蹊跷,向鹰嘴岩方向张望,果然见到站在崖边的顾洛雪和猴六,这才意识到是被调虎离山,有人想要窃取天尘花。 将领也顾不上地藏,连忙命全部守军回防鹰嘴岩,地藏见计划败露,也跟着一路追杀到崖边,手持双斧威霸无匹停在捆绑绳索的岩石前不再后退半步,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挡在吐蕃兵卒前面,接连劈杀几名边军,回头冲着顾洛雪大喊:“他下去多久了?” 顾洛雪也万分焦急,绳索一直在动,可崖下一团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朝下喊了几声也没听见秦无衣的回应。 将领发现了岩石上的绳索,意识到已有人下去盗摘天尘花,倘若神花被盗,他身为守军统帅必死无疑,而面前的地藏又太凶残,百多人围攻竟然都近不了他的身,现在死伤过半再坚持下去怕是要伤亡殆尽。 将领毕竟是统兵之人,审时度势后命兵卒分成三队,中间的负责牵制地藏,左右两边的守军攻击崖边的顾洛雪和猴六,将领向守军下了死命,无论如何要砍断岩石上的绳索。 地藏虽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终究要应对几十人,一时间难以兼顾左右,好在有顾洛雪帮忙,手中月渎挑起剑花,起初吐蕃边军还没把顾洛雪放在眼里,等逼到身前才发现顾洛雪的剑招虽不及地藏的开天斧威猛,但一样凌厉致命。 顾洛雪和地藏一样只进不退,手中月渎剑招之繁令地藏都暗暗称奇,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边军纷纷毙命在顾洛雪的剑光下。 将领见状,心知面前两人非比寻常,普通兵卒根本不是二人对手,本来剩下的守军就不多,再强攻只会加重伤亡,从背后取下弓箭,吐蕃边军善射,几乎人人都箭术不凡。 将领拈弓搭箭,不是一支,而是三支,将领扣箭的手一松,三支箭矢发出破空的尖锐之音,可见这三箭的弦力有多强悍。 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呼啸而至,第一箭射的是捆绑在山岩上的绳索,顾洛雪警敏,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就回剑防守,见箭矢射向绳子,连忙挥剑一挑,可箭矢劲道太快,剑锋虽削掉箭羽,但箭头还是没入岩石中,绳子被射断一半。 顾洛雪大吃一惊,如果刚才没挡下这一箭,命悬一线的秦无衣已坠入深渊,心中更加惊讶,吐蕃将领居然有这等百步穿杨的本事。 将领一共射出三箭,但三支箭快慢有别,第一箭是想断绳,目的是迫使顾洛雪和地藏分心,真正的杀招全在后面两箭。 第二箭直取地藏胸口,地藏也被先前那一箭所惊,刚一分神,接踵而至的箭矢已逼到面前,地藏侧身想闪避,但箭力势大力沉,虽避开胸口命门,但箭矢还是穿透他左肩。 第三箭射的是顾洛雪,她因为回身挑落第一箭,来不及收剑抵挡,好在顾洛雪机敏,身子一闪躲开箭矢,吐蕃兵卒见地藏中箭顿时军心大振,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地藏冲杀。 顾洛雪躲开了偷袭的箭矢,刚要准备帮地藏杀敌人,忽然脸色大变,她忘了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猴六,她虽然躲过了暗箭,但猴六不可能躲开,万一猴六死在这里,即便拿到天尘花没人带路回去,一样是于事无补。 想到这里,顾洛雪连忙回头,脸色的焦急变成震惊,微微张开嘴,半天没说出话。 箭尖就抵在猴六的眉心,再近一寸就能射穿猴六的头颅,可箭杆却被猴六稳稳握在手中,等猴六慢慢放下手,顾洛雪看见正抬起头的猴六,那个终日被人欺凌,连手都不敢还的男人,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深邃的瞳孔中溢出寒冰般的冷酷,顾洛雪曾经在秦无衣的眼中也看到同样的目光,那是强者才配拥有的气魄,但顾洛雪想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在猴六这样的人身上。 顾洛雪还注视着猴六手中的箭矢,但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一箭如此强劲,猴六竟然可以单手接住,如果有丁点偏差便必死无疑,能接住这一箭的大有人在,可敢像猴六这样接的恐怕没几个,这需要的胆识和勇气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顾洛雪还在惊讶猴六的举动,猴六突然脚尖挑起身旁一名兵卒的弓,顾洛雪更加震惊的看见,手无缚鸡之力的猴六竟然轻而易举将重弓拉满弦,搭上刚才被他接住的箭矢,冷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杀意。 顾洛雪顺着箭头的方向望去,猴六对准的竟是地藏的后背,如果不是地藏坚持到现在,吐蕃边军早就围困上来,秦无衣还没有上来,地藏如果倒下后果不堪设想。 “小心!”顾洛雪冲着地藏大喊一声。 地藏转身的那瞬,猴六已射出箭,只听嗖的一声,满弦的箭矢犹如雷霆万钧之势疾驰而出,地藏与猴六之间近在咫尺,这么短的距离再加上先前中箭受伤,地藏即便再神勇也难躲开。 地藏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锋利的箭头已到眼前,几乎是贴着他脖子擦过,紧接着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地藏转头才看见,又准备放箭偷袭的将领已倒地毙命,猴六射出的箭矢准确无误穿透将领的咽喉。 地藏和顾洛雪一样愕然,在漫天风雪中凝视着猴六,他脸上塌陷的鼻梁是昨天被自己一拳打断的,怎么也想不到,一天后,所有人眼中的废物却救了自己的命。 地藏本想说声谢谢,话到嘴边终是没有出口,只对着猴六点点头,又转身继续与兵卒厮杀,猴六丢掉手中弯弓,径直向地藏走去,脚下步伐沉稳无畏。 吐蕃边军见守将被杀,反而激起斗志,左翼的兵卒也不管顾洛雪,举刀围攻看起来孱弱的猴六。 顾洛雪刚想上前保护,就听见猴六低沉的声音传来:“守住绳子,等他上来!” 顾洛雪一怔,想起之前猴六始终留在绳子边,顾洛雪还以为他是图谋不轨,现在才明白,猴六一直在保护系着秦无衣的绳索。 猴六没入刀光剑影中,他瘦弱的身子在强壮的吐蕃兵卒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但结果再次让顾洛雪目瞪口呆,猴六迎着刀锋而上,距离身体只有几寸时,忽然身子一侧,避开刀锋的同时也扣住了兵卒的手腕,一拧便从兵卒手中夺刀,反手便是一刀将兵卒割喉。 猴六的动作和他身形一样迅猛,每次出刀都干净利落,他的招数让顾洛雪不由自主想到了秦无衣,猴六用刀虽不像秦无衣那样娴熟,但两人的速度都快到极致,而且他们只攻不守,每次出刀绝不落空,刀刀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那不是顾洛雪所熟知的武学,更像是专门用来杀人的招式。 一旦出手,至死方休。 可偏偏拥有这身精湛杀人技艺的人却是猴六,那个终日在瑞西堡任人欺凌,只知道抱头鼠窜的废物,不过现在顾洛雪不再认为猴六是废物,也不敢再去轻视他。 猴六走到地藏身后,帮他解决掉从后面偷袭的兵卒,两人没有言语的交流,但顾洛雪很快发现,猴六和地藏在迎敌时,他们的走位和攻防似乎有着某种默契,两人总是能相互及时弥补彼此身后的空隙,这样的默契需要很多年的配合才会产生,但顾洛雪很疑惑,明明两个从来没有交集的人,为何会配合的天衣无缝。 猴六和地藏后背相贴的刹那,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对方,先是一怔,渐渐两人嘴角都露出笑意,好似他们同时都明白了什么。 地藏和猴六很快就清剿了守军,顾洛雪一边守着绳索一边掉剩余的残兵,等最后一名残兵倒地,顾洛雪看着一片狼藉的望天涯,雪地中尸横遍野,雪风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顾洛雪气喘吁吁望向鹰嘴岩时,看见地藏已蹲在那里。 秦无衣明显感到绳索在一根根断开,拼尽全力终于爬到崖边,抬头正好看见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地藏,他手中的斧刃就在绳子边,先去被箭矢射断一半的绳子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根,地藏甚至都不用割断,只要秦无衣再用力便会拉断绳索。 顾洛雪心里一惊,秦无衣提醒过自己要提防地藏和猴六,先前一心迎敌,没留意到走到崖边的地藏,看着绳子一丝丝断开,顾洛雪不顾一切冲过去。 嚓! 绳索应声而断,顾洛雪惊骇的捂住嘴,看着秦无衣从悬崖边掉落下去。 秦无衣感觉自己的身子猛的下坠,突然一只宽厚的手握住了自己,再次抬头时,看见地藏正紧紧拉住自己的手,秦无衣能想出很多地藏杀掉自己的原因,却想不出一个地藏救自己的理由。 一滴血滴落在秦无衣的脸上,他这才看见地藏胸口那片殷红,地藏越是用力,伤口渗出的鲜血越多,昨天还想着杀自己的人,今天却拼上性命要救自己,秦无衣依旧猜不透地藏为何要这么做。 秦无衣被地藏从悬崖边拉上来,他想开口问清楚原因时,看见了满身是血的猴六,还有他手上那把沾满鲜血的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站都站不稳的吐蕃兵卒,左腿被砍断,依着木桩吃力的站立,颤抖的手正拉开一张弯弓,被点燃箭在他手中抖的厉害。 作为一名边军,他称得上忠勇,只是他已经失去了御敌的能力。 边军射出箭矢的那刻,地藏手中的斧头也扔了出去,稳稳砍在边军的胸口,而他射出的那只箭软绵无力,甚至连方向都偏了。 顾洛雪垂下月渎,虽说疆场无对错,但这些边军与自己无冤无仇,都是爹娘所生,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若不是为了治病救人,断不会与他们以命相搏。 顾洛雪心情沉重,看见地藏和秦无衣却一脸漠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面对杀戮如此平静,好似生死对于他们来说早已麻木。 顾洛雪再看猴六时,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身后脸色骤变,像是看到什么让他很惊恐的事,秦无衣和地藏也觉察到猴六神色有异。 顺着猴六目光转身望过去,猴六正看着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前那名边军在被击杀前,射出的箭点燃了这堆干草。 “怎么……”顾洛雪刚要开口询问,忽然表情也变的惊慌失措,燃烧的干草照亮了望天涯,沈腾的烈焰也穿透了漆黑的雪夜,片刻后,墨色的夜幕中出现第二团火光,接着是第三团、第四团……,那些不断明亮的火光在雪峰间传递,顾洛雪舔舐嘴角,“是,是烽火!”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四章 巾帼英雄 第五十四章巾帼英雄 猴六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被最后一名守军点燃的烽火,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传至吐蕃边军大营,届时得知望天涯被偷袭的吐蕃前军势必倾巢而出。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站在山巅眺望,望天涯下各处零星的火点向山上汇聚,那是获悉山顶遇袭的各队斥候正在向山顶驰援,猴六连忙招呼众人下山返回,一路上有惊无险解决几队斥候的拦阻,等赶回瑞西堡时,入了城才发现堡内已乱成一团。 长年居住在边城的人都明白那些黑夜中刺眼的烽火意味着什么,堡里的人不远千里躲在瑞西堡,图的就是能苟延残喘,如今烽火再起,大战一触即发,到那时这座无主之地也将不再太平。 刚入城就没再没瞧见猴六的身影,堡中马匹和骆驼早在他们回来之前已被掠夺一空趁夜逃离,城中只剩下老弱病残和被遗弃的孤儿寡母。 地藏在瑞西堡建立的秩序和法则,在那些令人恐慌的烽火中崩坍,这终究是一座满是恶人的边城,所有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恢复了本性,抢夺着可以保命的物资,厮杀的惨叫和妇孺绝望的哀嚎回荡在城中。 地藏站在高楼上,没有再去维持秩序,一脸漠然看着曾经属于他的王国覆灭,走到楼西远望,烽火远远勾画出祁连山的轮廓,在停歇的大雪中,远处山梁上密集的火星连成一片,像是在雪夜中被唤醒的火龙,正势如破竹般向瑞西堡席卷而来。 地藏知道那是吐蕃前军的轻骑铁蹄手中高举的火把,距瑞西堡不过二十里地。 地藏折断胸前那支射穿身体的箭,箭头还留在体内,转身看向秦无衣:“马上动身出城,兴许能在吐蕃轻骑追上前进入甘州。” 秦无衣心中有太多疑惑,本想当地藏的面问清楚,可时间紧迫来不及再细问,拉起顾洛雪就准备离开。 顾洛雪看着楼下哀嚎连天的妇孺:“这些人怎么办?” “这天下之大,比他们苦难的人多的事,你能救多少?”秦无衣表情冷漠,抓住顾洛雪的手,对楼下惊慌失措的人不屑一顾,“再说,这些人曾经都恶贯满盈,不值得你去救。” “他们罪孽与否自有国法惩处,如今大敌当前犯我疆域,他们终是大唐子民,岂能见到国人被蛮夷屠戮而坐视不理。”顾洛雪大义凛然,抬手指向城外敌军激起的尘土 ,“重甲铁骑乃是吐蕃狼主的精锐之师,唐军多次与之交锋都铩羽而归,十年前的大非川之战,五万唐军都未能招架住吐蕃铁骑。” “你也知道连训练有素的唐军都不是敌手,你难不成还想螳臂当车?”秦无衣勃然大怒。“吐蕃边军是冲着天尘花来的,不交出天尘花,势必会屠城泄愤,你难道想与这座孤城陪葬?” “我们走不了的!”顾洛雪叹了口气,神色坚定说道,“出了瑞西堡,一路向东地势平坦,吐蕃铁骑可以一马平川,此去甘州还有五十里,单以脚力不出十里就能被追上,到时一样是被屠戮。” “知道就好,你现在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秦无衣不由分说,抓起顾洛雪胳臂就往楼下拖。 顾洛雪执意不走:“还有一个办法。” 秦无衣愕然:“什么办法?” 顾洛雪掰开秦无衣的手,从墙上取下地图,指着其中一个地方告之秦无衣,此处名为扁都口,是一处阔不过五丈的峰口险隘,谷中山重水复怪石嶙峋,两崖奇峰耸立峭壁突兀,因为刚好扼守住唐蕃古道,因此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顾洛雪胸有成竹:“扁都口山路隘险,蕃夷内犯,王师于征,多由此道,因隘口狭窄,不便大军出入只能鱼贯而入,只要在隘口设防便能以一当十阻挡敌军来犯。” 秦无衣大吃一惊:“你打算留下阻击蕃军铁骑?!” “家父自幼教导洛雪,当保家卫国血洒疆场,洛雪一介女儿身,虽不及男儿铮铮铁骨,但敌军犯境,子民有危,洛雪宁可殉国也绝不独善其身。”顾洛雪面无惧色说道,“秦大哥,你带天尘花赶回去救牧谣姐,我留下为你断后,洛雪主意已定你无需多劝。” “你想要孤忠大节,万古攸传,我不阻止你,倘若你真能守住隘口,我头也不回便走。”秦无衣脸色阴沉,冷声道,“来犯铁骑万余众,就算扁都口地势再险要,又岂是你一人能守住,你以为自己是舍身成仁,在我看来可笑至极,和送死又有和区别?” “敌军来势汹汹,洛雪自知守不住。” “那你何必执意送死?” “洛雪尽力拖延敌军,只要能坚持到拂晓,秦大哥与城中的人就能脱险。” 秦无衣一听,声音缓和了许多:“你知你有巾帼气概,可也该审时度势,你一人守关于事无补,敌军一到你只会在铁骑下尸骨无存。” “洛雪一人当然守不住。”顾洛雪一脸正气,指向楼下说道,“这边城中还有数千大唐子民,洛雪得百人便能坚守到拂晓。” 秦无衣偏头看向城下,冷笑一声:“城中尽是贪生怕死,无恶不作的乌合之众,你指望这些人能与你一样以身殉国?” 顾洛雪不答,转身操起墙上一把弯弓站在高楼栏杆处,对着城下涌向城门准备逃命的人大喊一声,她的声音犹如掉落在江河中的石子,还未荡起涟漪就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喧嚣中。 顾洛雪的声音和她羸弱的身子一样让秦无衣感到无力,他钦佩顾洛雪的忠勇,但她的言行又让秦无衣感觉到愚不可及的可笑,时间所剩无几,秦无衣不能再由着顾洛雪任性,在想拉住她,无论顾洛雪再说什么也要将她带出边城。 顾洛雪忽然单脚跨步栏杆,手中弓开秋月,搭上羽翎箭,英姿飒爽抬手便是一箭射出,箭如飞电准确无误射中城门的门楣。 拥挤的人群被箭矢所摄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站在高楼上持弓的顾洛雪。 顾洛雪扣上第二支箭,居高临下俯视众人,慷慨激昂说道。 “你们身后万余敌军转眼将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们出的了城,也跑不过蕃军的铁骑,你们不是善民,我不指望你们能同仇敌忾,一日前,在我眼里你们只是一群作奸犯科,寡廉鲜耻,不知荣辱的不法之徒。 洛雪如此天下人亦如此,天下之大却容不得你们,只能苟活边城偷生,在洛雪看来,你们只是一群无胆匪类,除了欺凌弱小只顾活命外一无是处,逃出这座城又能怎样?一个时辰后,你们一样都是铁蹄下的一团肉泥,没有人会记得你们的名字,你们会像蝼蚁般低贱的死去。 都抬头看看你们周围的人,再回想一下你们的过往,他人看你们的眼神或许有畏惧,也有不屑甚至还有轻蔑和厌恶,但你们永远都得不到尊敬,因为你们一生从未想过为别人做一件事。 今天!今天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一次洗涤你们罪孽的机会! 城中的人不可能都能从这场兵祸中偷生,要想活命就得有人留下阻挡敌军,你们曾经或许背弃过誓言,出卖过手足同袍,甚至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草菅人命,你们被世人所唾弃,这天下早已容不得你们,但不代表你们不能去偿还和弥补。 我需要百人前往扁都口阻击敌军,愿意随我前往的站出来,当然,此行有去无回注定一死,我和你们一样害怕,可人固有一死,或重泰山或轻鸿毛,只要能坚守到拂晓,就能拯救城中其他人。 留下的人会以戴罪之身战死疆场,你们得不到厚葬也不会传扬后世,但你们会得到尊重,活下来的人会记住你们今日的英勇不屈,是想带着你们的罪恶死在逃命的途中,还是拿出你们最后的勇气与我浴血沙场,是去是留你们自己抉择。” 顾洛雪说完,在旁边火盆中点燃箭头,抬手一箭射中城墙上的草堆,熊熊大火照亮了城下众人的冷漠。 “我与唐军守将有约,以烽火为讯,唐军会驰援瑞西堡,你们只要能逃出三十里就能获救,但不出十里就会被吐蕃铁骑追杀,剩下的二十里路程需有人抵御敌军争取时间。”顾洛雪振臂一呼,“可有人愿随我拒敌扁都口!” 一直沉默不语的地藏望着顾洛雪坚韧不拔的侧脸肃然起敬,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这般无畏,但掩饰不住嘴角嘲讽的笑意,一边摇头一边低声说着奇怪的言语:“不是,她不是……” 城下短暂的沉寂后,随着有人再一次挤向城门,瞬间混乱和嘈杂的喧嚣淹没了顾洛雪的万丈豪情,热血澎湃的言词在这群不知荣辱的恶人看来是那样苍白无力,秦无衣重重叹口气,心里敬佩顾洛雪的视死如归,但还是认为她幼稚的可笑。 秦无衣刚想拉回顾洛雪,突然见到水泄不通的城门口有人走了出来,默默站到一边,秦无衣不知那人的名字,但惊讶的发现,他居然在那人脸上没见到先去的恐慌和胆怯,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平静,秦无衣明白这表情意味着什么。 慢慢走出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 秦无衣都愣住,没想到顾洛雪的话居然真有了效果,喧闹的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那些涌向城门的人开始是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站出来那些人,渐渐眼神中有了异样的东西,那便是顾洛雪所说的尊重,那也是这些人一生从未获得过的褒奖。 再没听到喧闹,也没人再推攘拥挤,井然有序向城外走去,路过站出来那些人身旁时,有人留下了兵器和脱下身上的甲胄,始终没有言语,这座孤城安静的让人窒息。 顾洛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在站出来的人中,顾洛雪看见了猴六,那个在所有人眼中的废物,正佝偻着腰,从地上拾起剑,然后插在腰间,这让顾洛雪想起猴六在他孩子面前用树枝比划的样子,和那时一样,猴六的腰间插在好几把剑。 有人轻拍猴六的后背,猴六转身时,那人将自己佩剑双手递到猴六面前,这一次没有轻蔑,来瑞西堡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恭敬,猴六接过剑点头致谢,抬头的那刻猴六看见他娘子和一旁的孩子,猴六的举动让女人惊讶,蠕动的嘴角似乎是想挽留,那明明是猴六最想修复的裂痕,但猴六却避开了女人的目光。 顾洛雪轻咬嘴唇,心中有些不忍,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希望猴六再怯懦一次,至少他能和妻儿一同逃生,但猴六却向高楼走来,拿剑的手娴熟自然,让顾洛雪想起猴六在望天涯的杀戮,那时的猴六拿着的是吐蕃边军的战刀,虽然一出手就震惊到顾洛雪,但总感觉猴六拿刀时有些生疏,现在才明白,猴六一直都是用剑。 秦无衣也留意到猴六,特别是看到猴六腰间插着的剑,加上握着他手中的那把,不多不少刚好九把,这让秦无衣突然想起那日猴六在槐树下给他孩子讲的故事中提及的那个编造出来的剑客……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五章 号令 第五十五章号令 秦无衣看着楼下自告奋勇决定留下坚守的五十多人若有所思,顾洛雪说得百人便能守到明日拂晓,可即便再多给她百人也是杯水车薪,何况只有五十人想要抵御势如破竹的万余吐蕃铁骑,无疑是以卵击石。 猴六走上高楼,除了腰间插着的剑,还有一样被他捧在手中东西吸引了秦无衣的注意,外面被毡毯包裹,不知里面装有何物。 秦无衣收取思绪,看了顾洛雪一眼:“你说的没错,必须有人要留下。” “秦大哥,你我就此别过,你速速离城,我带城下的人前往扁都口设防。” 秦无衣没有劝阻顾洛雪,转头来回打量猴六和地藏。 “我刚入瑞西堡,你就派人想杀我,可在望天涯又救了我一命,而你呢……”秦无衣目光移到默不作声的猴六身上,“你在瑞西堡苟延残喘,是这里所有人中最惜命的那个,你非但没拿钱袋里的金叶,还答应为我带路,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你们有什么企图,至少没打算要我和她的命,你们既然连望天涯都愿随我去,不如再帮我一个忙。” 地藏和猴六不约而同看向秦无衣,两人都在等他说完后面的话。 “她与甘州守将冠天都是故交,你们护送她出城,将她交到冠天都手中,无论是讨赏还是免罪,冠天都都会答应你们。” “你让我走?我走了谁带人去扁都口……”顾洛雪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你,你要留下阻挡吐蕃前军!” 秦无衣从怀中取出天尘花塞到顾洛雪手中:“是你说的,这城中不是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如果一定要有人留下,也应该是我才对,我不能抵御千军万马,但一定拼尽全力坚守至明日拂晓,那时你和其他人也应该脱困了。” 此话出口,顾洛雪心中一惊,留下的人都心知肚明,赴死前往扁都口抗击蕃军,此行必死无疑,秦无衣既然决定留下,她根本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刚要开口就听见地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留下救下面的人?” 地藏身上还有箭伤,撑着柱子站起身,他的声音不是在质疑,而是满腔怒火,走到秦无衣面前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秦无衣茫然不解,不知自己的决定为何让地藏反应如此之大,面无惧色与地藏对视,直言不讳道:“楼下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我答应过要护她周全,只要她能安然无恙,我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顾洛雪心头一热,她的感动与地藏的愤恨形成鲜明对比。 “好,好的很,不问生死也要守诺,你还真是重情重义之人,你可以为一名女子不惜搭上性命,那我呢?你答应过对我生死不弃,你做到了吗?” 秦无衣一愣,脸上的冷傲换成惊讶,重新看了地藏良久,依旧不知所措:“我,我答应过你什么?” “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五年!从你入城那刻起,我宁可自己看错了人,我派出十人去杀你,就是想侥幸证明自己想错了,因为你如果是那人,你会毫发不伤,你居然还能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守诺?”地藏义愤填膺。 秦无衣嘴角蠕动,像是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地藏。 “五年!我在这里忍辱偷生五年,你可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我有仇不能报,有冤无处申,终日一心求死,只想早日下黄泉与我妻儿相会,你现在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说承诺?” 地藏越说越暴戾,抬手一拳挥出,秦无衣神色呆滞,硬生生被地藏一拳打在脸上,一旁的顾洛雪大惊失色,以秦无衣的身手完全能躲开,从未见过秦无衣如此迟钝,面前这个男人曾一刀斩杀过妖物,威烈霸气和杀意远在地藏之上。 秦无衣慢慢转过头,嘴角溢出的血迹让顾洛雪害怕,倘若这座汇聚恶人的无主之地一定要有一名恶人之首,那也该是秦无衣,她亲眼见过这个男人逆佛诛神,他才是当之不愧的万恶之首,敢把秦无衣打出血的后果不言而喻。 可顾洛雪却没在秦无衣脸上看到丝毫戾气,有的只有无以复加的惊愕。 “你向她守诺时可有想过,我妻儿被人屠戮的时候,你在哪儿?那么多同袍被剿杀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地藏咄咄逼人,又是一拳打在秦无衣脸上,“这五年你睡的着吗?你听见九泉之下有多少亡魂在等你交代吗?” 惊恐! 顾洛雪在秦无衣脸上看见了惊恐,顾洛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心中,这个表情永远都不会出现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 除了惊恐之外还有顾洛雪看不懂的羞愧。 秦无衣的样子像极了被人唾弃的废物,甚至都不敢去直视地藏的眼睛,张合的嘴很久才发出声音:“你,你认识我?” “认识,当然认识,我宁可你死在五年前,也比我现在看见你还活着要好,至少我还能编出一个骗自己的借口。”地藏一把拉开衣服,断箭还插在他的肩头,因为太过用力,伤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侵染在胸口上的一处伤疤,那里的皮肤像是被割去,但周边依稀能见到残缺的纹路,想来那里曾经有一处刺青,血液在干涸的伤疤沟壑间流淌,地藏对着秦无衣咆哮,“你忘了对我们的誓言,是不是也忘了这里有过什么?” 秦无衣注视着地藏胸前那处伤痕更加震惊,像是突然明白了一切,不断抽搐的嘴角蓄满愧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我要随你去望天涯吗?” 猴六的声音传来,他一如既往的安静,也拉开衣服,瘦弱的胸膛裸露在秦无衣眼前,胸口同样是一处模糊不清的伤疤,“因为我和他一样,曾向你起誓,忠你号令,至死不悔,我们从未忘过自己的誓言,不问生死也要保你无恙。” 秦无衣身子不由自主抖动一下,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地藏回头看向猴六,两个隐姓埋名在瑞西堡苟活的人,在彼此见到对方胸口伤疤的那一瞬,两人的目光突然变的亲切和欣喜。 秦无衣颓然的埋下头,懊悔不已颤抖着嘴角:“对不起……” 顾洛雪茫然的打量三人,她还是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让顾洛雪惊讶的是,居然能从秦无衣口中听到诚恳的道歉。 “我们要的不是这个,这三个字也不会让黄泉路上的同袍瞑目,你既然还活着,就得为他们讨回公道,这个深仇大恨,我们报不了但你可以。”地藏拉拢衣服,情绪渐渐平复,“走吧,还有太多亏欠等着你去偿还。” 秦无衣:“你不走?” “这五年我生不如死,每每想起五年前那场浩劫终日夜不能寐,你必须活下去,用你的愧疚去兑现对所有人的承诺。”地藏一脸从容说道,“我走不了,也不想走了,箭头伤了心脉,拔出会血流不止,我的时辰到了,是时候去寻我妻儿团聚,我会去扁都口迎敌,就算是我再送你最后一程。” “我见你宅心仁厚,有一事相托,劳烦将这件东西转交给我娘子。”猴六上前,从身上拿出一块用锦帕包着的东西交给顾洛雪,然后转身将手中毡毯包裹的东西交给秦无衣,“此物请代我交给孩儿,如果可以,请告诉他,他爹不是废物……” 顾洛雪惊讶不已:“你,你也不走?” “我们从未逆过你的号令,最后一次就当我们抗命不尊,不能答应护送她去甘州,需要你自己做。”猴六转身看向秦无衣,“我当了五年废物,我比谁都想保命,我不能死,因为我还有妻儿要保护,那日在赌坊见到你,我又惊又喜,惊的是你还活着,喜的是终于有人能为九泉之下的同袍报仇,我不走了,为了你也好,为了我妻儿也好,我都得留下来。” “我二人无悔共赴黄泉,到了下面会告之同袍,他们的冤屈有人会为他们讨。”地藏抬头嘴角露出释怀的笑意,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无畏,“别让他们等太久。” “这五年来,每每闭眼就想到那日的惨烈,耳边听到的都是他们的悲喊,没有一日能睡着过,现在,现在终于能安睡了……”猴六也看向秦无衣,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豪迈,“下令吧。” 秦无衣僵直在原地,本想再说什么,喉结蠕动了多次,顾洛雪看见他眼中泛起的晶莹,但只有一瞬便消失在眼底,重新抬头的秦无衣一扫先前颓废,挺直腰缓缓从身上拿出麟嘉刀。 麟嘉刀出现的刹那,猴六和地藏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敬畏,猴六从腰间拔出一把剑,在秦无衣面前双膝跪地,双手奉剑于秦无衣身前。 地藏也随即向后退一步,同样俯首跪在秦无衣面前,双手托起开天斧,之前的愤恨和委屈变成此刻的谦恭和忠勇。 秦无衣横刀身前,目如鹰隼,冷血如凝,他的样子让顾洛雪感到陌生,像是一名睥睨天下的王者。 “二人听令!前往扁都口拒敌至拂晓,以骨笛为号,未闻笛声至死不退!” 地藏和猴六齐声领命,振聋发聩的豪壮之音荡于高楼。 “诺!”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一夫当关 第五十六章一夫当关 地藏在楼下马厩留有两匹狮子骢,秦无衣和顾洛雪骑马出城,但秦无衣并没有赶往甘州,而是向西上了山梁,一路疾驰来到扁都口的峰顶,居高临下俯瞰,险要的关隘尽收眼底。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从瑞西堡出来,秦无衣一路无话,顾洛雪紧跟身后,有太多疑惑想要询问,他与地藏和猴六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这两人会跪拜秦无衣,那把麟嘉刀到底有何不能,能让二人义无反顾赴死。 顾洛雪知道秦无衣有太多的过去,他的身份,他的来历,甚至是他的名字,似乎只要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事都充满了神秘。 五年前!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无衣为什么会亏欠那些含冤九泉的人,地藏和猴六让秦无衣兑现的誓言又是什么? 这些疑惑充斥在顾洛雪的脑海中,感觉自己认识秦无衣的时间越长反而越看不懂他,好几次话到嘴边,但见秦无衣那一脸霜色,迟迟不敢开口。 秦无衣久久凝视着险隘,顾洛雪在他神色中见到不舍和愧疚,却没有冲淡他的坚毅,风雪晦冥的山巅中,秦无衣挺拔的身子像一把百折不屈的剑,从怀中慢慢掏出一支灰白的短笛,顾洛雪还是第一次见到,想起秦无衣对地藏和猴六下令时提到的骨笛,想必正是秦无衣手中这支。 顾洛雪知道笛声承载着地藏和猴六的生死,她期盼拂晓的早点到来,也期盼着秦无衣能早些吹响骨笛。 隘口的火光中,秦无衣看见搬运石头的猴六,沉重的山石在他手中举重若轻,堆砌在隘口形成一道简易的防线,过了很久才看见举着火把的地藏从狭窄的山谷深处回来。 自告奋勇留下来的人眼里,地藏还是他们的王,已经习惯在地藏面前埋下头,只是和以往不同,眼神更多的是敬重取代了以前的畏惧,地藏举着火把逐一打量众人,也没有了往日的凶悍,平静柔和的声音让人很难相信他会是统治瑞西堡五年之久的恶首。 “楼上小娘子那番话慷慨激昂,不谙世事之人听了难免会脑子一热,你们不同,什么风浪没见过,能躲到瑞西堡来不就为保住一条命,好死不如赖活,再说等到吐蕃大军赶到估计连一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住,别为了一时逞强把命搭上。”地藏嘴角淡笑毫无戾气说道,“能与各位在瑞西堡相处五年也是缘分,谁要现在想走还来得及,我不留不劝,出了隘口和其他人一起逃命去,我为你们断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天亮之前不会让吐蕃一兵一卒跨过扁都口。” 众人一脸恶相,却面无惧色,也无人有任何迟疑,火光照亮他们的脸庞,无不透着视死如归的豪迈。 地藏点点头,从身上取出一壶酒,仰头喝下一口,交给身旁跟随的人,让把酒壶传下去每人一口,当是杀敌前的壮胆酒。 酒壶轮了一圈回到地藏手中,振臂一呼:“今日与大家同饮此酒,过往恩怨情仇一笔勾销,此役若是侥幸生还,我愿与各位肝胆相照,若是命丧于此,黄泉路上再与大家把酒言欢。” “好!”众人齐声答道。 地藏转身,看见还独自堆砌石块的猴六,依旧出奇的安静,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淡定,好似即便面对生死也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地藏的视线越过猴六,急促的马蹄声已逼至隘口,汇聚的火光将狭窄的扁都口照亮,火光下,万余名吐蕃铁骑的阴影笼罩在谷内不到百人的身上。 装备精良的骑兵,身上的铠甲在火光的映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而地藏和猴六身后那些人却刀剑参差,甲胄不齐。 几十人抗衡万众训练有素的精锐铁骑,还未交战,就让山谷上凝望的顾洛雪感到莫名悲凉,吐蕃铁骑一次冲锋就能将这些人践踏成肉泥,螳臂当车明明是用来形容自不量力,可如今这个词在顾洛雪心中有了另一层含义。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地藏他们唯一的优势只有扁都口的地势,左边是难以逾越的悬崖陡壁,右边是一座低缓的高山,能通行的只有中间一处并不宽敞,并且地势陡斜的崎岖山路,吐蕃铁骑虽然人多势众可想要通过只能鱼贯而入。 唐蕃交战数年,吐蕃在扁都口铩羽而归多次,深知这易守难攻的隘口险要,虽说对面只有几十人但也不想强攻导致损兵折将,一名领头的骑兵出阵,驾马独自入谷,停在地藏面前一开口说的是唐语。 “将军有令,吐蕃庇护瑞西堡多年,素不交恶,此番我等奉命追剿贼匪,若就此退出扁都口,将军既往不咎,如若冥顽不灵负隅顽抗,攻破此地誓要瑞西堡人畜不生,血流成河。”统军的吐蕃将军应该认出地藏,让骑兵前来传令,马上的骑兵趾高气昂,冷声对地藏问道,“是战还是退?” 地藏仰头看着骑兵,沉默了片刻,抬手喝掉壶中最后一口酒,一边擦拭嘴角一边转头看向身后那些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再回身望向面前骑兵时,揉了揉后颈嘴角抽笑一声。 “我起初来瑞西堡的时候,寻思这里恶人多,指不定有人能送我上路,结果稀里糊涂在瑞西堡当了五年堡主,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倒是习惯了。” “只要你带人退出扁都口,将军绝不兵伐瑞西堡,你还是堡主,想当多少年都可以。” 地藏扭了扭脖子,似笑非笑:“你就不想知道这五年来,我习惯了什么吗?” 骑兵一愣,一脸不耐烦:“什么?” 地藏脸上笑意瞬间凝固,狰狞的面容让骑兵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地藏抬手就是一拳重重击打在马头上,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倒地抽搐两下后当场毙命,从马上摔下来的骑兵目瞪口呆。 地藏居高临下看着骑兵:“习惯了别人抬头看着我。” “你……” 呲! 吐蕃骑兵话还未出口,站在一旁的猴六上前就是一剑,一道光华从骑兵眼前闪过,紧接着听到咔嚓一声,头盔从他头上掉了下去,由上到下断成两截,一道血印从他脖子上渗出,嘴刚张合了一下,整个人头已滚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吐蕃大军大吃一惊,也让站在地藏身后的那些人瞠目结舌,几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欺凌过猴六,但谁也没想到猴六居然如此凶残,一句话都没有直接砍了蕃兵的头,怎么看眼前的猴六都不像曾经那个人见人欺的废物。 地藏却见惯不惊,从地上拾起人头,势大力沉一扔,直接将人头扔到对面吐蕃大军的面前。 是战还是退。 地藏已经给了自己的答复。 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从吐蕃大军中响起,回荡在扁都口狭窄的山坳中,那是吐蕃铁骑进攻的号令,顷刻间,来势汹汹的铁骑不顾一切向隘口发起猛攻。 地藏握紧手中开天斧,手缓缓抬起目光森冷注视着冲锋的吐蕃大军,直到先头骑兵逼近眼前,地藏的手毫不迟疑挥下,顿时身后箭矢齐发,密集的箭雨向着吐蕃铁骑呼啸而至,箭雨遮挡住隘口明亮的火光,幽暗而厚重的阴影铺天盖地般落下。 冲击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中箭倒下,死伤的兵卒和马匹阻挡了身后冲锋的骑兵,气势如虹的大军顿时人仰马翻在隘口前死伤无数,堆积如山的尸体很快就堵塞了进攻的通道。 无法继续进攻的骑兵被堵在外面,鸣金收兵的号令传来,正准备重新进攻的蕃军令行禁止纷纷停了下来,应该是吐蕃的统帅察觉到再这样攻击留在扁都口隘口的尸体会越来越多,到最后阻止吐蕃大军的便是自己兵卒的尸体。 留下的尸体中还有受伤的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惜他们的对手不是遵循道义的士兵,而是一群曾经杀人如麻的恶人,他们的身上永远都不会有怜悯和仁慈,即便有也不会留给生死相搏的敌人,收起手中弓箭,操起兵器逐一清剿灭杀,直至扁都口又陷入一片死寂。 吐蕃大军的第一次进攻以伤亡了百多名骑兵告终,却未能攻下扁都口寸土,地藏抹去脸上的血渍,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幕,距离拂晓很有很长的时间,可因为仓促备战,一同前来守关的五十多人箭袋中的箭矢已所剩无几。 隘口外的吐蕃兵卒开始清理堵塞前进道路的尸骸,地藏没有下令攻击,之所以要残杀吐蕃伤兵,目的就是为了尽一切可能拖延时间。 等到道路被重新清理出来那尖锐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骁勇善战的吐蕃铁骑又发起前赴后继的冲锋。 地藏下令箭矢齐射,可这一次却听见箭头撞击在铠甲上的声音,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非但没有因为箭雨受阻反而越来越近。 一轮新月慢慢升起,在皎洁的月光中地藏神色一惊,看见对面冲击而来的吐蕃骑兵,全身披戴重铠,箭矢根本射不穿铠甲,撞击在重铠上纷纷折断掉落在地,眼看吐蕃的重装骑兵已经快冲到面前。 “留下三十人射马。”地藏临危不乱,对着身后的人大喊一声,“剩下的跟我上!” 猴六心领神会,抬手一箭射中最前面的战马眼睛,马匹受惊抬蹄惨叫,摔落身上骑兵,整个马身也轰然倒地,其余留在后面负责射箭的人也纷纷攻击马匹,蕃军攻势再次受阻,从马上跌落的兵卒还未起身,就被冲上前的地藏等人砍杀。 若是两军交锋,这群恶人自然不会是训练有素的蕃军对手,但是趁乱突袭,没谁比一群穷凶极恶的恶人更娴熟,领头的地藏挥舞双斧,即便是厚重的铠甲也难抵御他的暴击,锋利的斧刃轻而易举劈开重甲,紧随其后的恶人如同咆哮的野兽,将他们本性中的弑杀和暴戾全都宣泄在蕃军身上。 冲进隘口的兵卒方寸大乱,被迎头痛击倒下一片,地藏带领众人肆无忌惮剿杀一切还能动弹的蕃军伤兵。 因为前军受阻后续进攻的重甲骑兵根本无法源源不断的支援,在狭窄的隘口,虽然只有地藏带领的二十多人,可却能阻挡成百上千的蕃军不让其前行分毫。 地藏的迎头痛击让进攻的蕃军开始退缩,受伤倒地的兵卒在险隘中只留下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残骸,直到地藏强势的把蕃军反击退回到隘口,鸣金收兵的号令又从对面传来,想必蕃军统帅也清楚这样的攻击即便能击破地藏,也会付出损兵折将的惨重代价,最重要的是会贻误追回天尘花的时机。 地藏也不恋战,知道一旦离开扁都口险要的地势便会陷入重重包围,带着跟随他杀敌的人退了回去,目露凶光蓄势待发。 那轮新月在慢慢东移,虽然再一次抵御住蕃军的进攻,可距离拂晓还有很久,时间如今对关隘中的人来说变的极其漫长。 地藏和猴六站在最前面,猴六的箭袋中已空空如也,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和地藏全神贯注的警戒着对面的敌军,身后的那些人,大多和猴六一样,在抵御上次进攻时射完了身上最后一支箭,纷纷操起兵器严阵以待,都恢复了恶人的面目,个个凶相毕露,杀红的眼睛充满嗜血的狂暴。 当刺耳的号角声划破雪夜的寂静,从隘口外传来沉重而整齐划一的前行步伐,直到那步伐声越来越近地藏才看清楚,这一次蕃军并没有不顾一切盲目的冲击,进攻的蕃军手持巨大厚重的盾牌竖立在最前面,重甲的蕃军下马跟随其后,步步为营向扁都口层层推进。 这样的攻势虽然推进缓慢,可效果绝对比之前要好很多,在那厚重的盾牌后面兵卒不用担心被箭矢所伤,巨大的盾牌需要众多兵卒推动才能前行,可见这盾牌有多厚重,绝非兵器能穿透。 在山顶俯瞰峡谷内战事的顾洛雪心中一惊,这种盾阵极难被攻破,唯一的弱点在盾阵两侧,可偏偏扁都口的地势刚好弥补了盾阵的缺陷,要想破阵需要骑兵的冲杀,绝非是谷内那几十人能做到。 从盾牌的缝隙之间透出尖锐的枪刃,一旦让蕃军逼近,就能将地藏他们逼退出地形有利的通道,若是失去地势上的屏障,留守的几十人怕是瞬间便会被吐蕃铁骑所屠戮。 就在顾洛雪心急如焚之际,看见谷底的地藏做出后退的手势,顾洛雪心中一惊,一旦放蕃军进入扁都口,战局会陡转之下,失去天堑后果不堪设想,倘若让吐蕃铁骑摆开阵势,别说下面只有几十人,就连身经百战的大唐边军也未必能抵御。 顾洛雪的担忧也写在猴六脸上,本想提醒地藏一旦失去这有利的地势,莫要说坚守到拂晓,怕是吐蕃大军天亮前便能长驱直入攻下甘州,但是猴六看地藏一脸坚毅沉稳,临阵对敌即便是敌众我寡信任就变的尤为重要,猴六深吸一口气,一边跟随地藏和其他人有条不紊后撤,一边抬头看看夜幕中高悬的冷月,从未发现佛晓的第一缕晨曦会是那样让人期盼,可漆黑的天际并没有一丝泛白的迹象。 直到众人退到峡谷出口处,地藏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来,堵住出口蓄势而发,猴六看看这里的地势,在他们身后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开阔地带,对面的吐蕃大军已经占领了峡谷通道,他们已经失去最后的屏障,一旦蕃军迅猛发起突袭,他们这几十人难以坚持片刻。 “在瑞西堡我和吐蕃打过无数次交道,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这帮蛮夷,一直提防着有一天吐蕃大兵压境,我未雨绸缪在扁都口为他们准备了两份厚礼,没想到真还让我用上。”地藏处变不惊说道。 猴六不解:“你准备了什么?” “火硝。” 猴六眉头一皱:“火硝?” 地藏点头,从身旁的人手中拿过弯弓,在火把上点燃箭头,拉弓向峡谷的半山腰射去,猴六和其他人还一脸茫然,秦无衣有夜眼,视线追逐着地藏射出的火箭,也看到了峡谷上方被凿开的石槽,中峡谷的中段开始一直贯穿到扁都口的入口,里面堆满木桶,随着火箭射中木桶,巨大的爆炸声中整个山谷都在地动山摇。 被炸开的落石纷纷从天而降,让通道中的蕃军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被用来护卫的巨大盾牌也倒塌在地,不断坠落的石块砸在蕃军之中,狭窄的通道被吐蕃兵卒拥堵的水泄不通根本无法躲闪,落石之下整个峡谷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到处都能看见瞬间被巨石砸成肉泥的兵卒。 突如其来的落石让刚才还有恃无恐的蕃军慌不择路的溃逃,甚至不惜踩踏在倒地的兵卒身上,不计其数的蕃军被践踏而亡,剩下的慌忙向后退逃,可隘口处如今已被落石所阻隔退无可退,涌进通道中的蕃军完全被隔绝在里面。 顾洛雪这才明白地藏让撤退的用意,他是想诱敌深入,想必这里的地形他早已了如指掌,也对吐蕃军的战法烂熟于心,应该是料到蕃军进攻受阻后会采取盾阵层层推进,因此早在很久以前便在通道上方布置了威力巨大的火硝,就是为了给深入峡谷的蕃军毁灭一击。 如今蕃军溃不成军仓皇而逃但退路被阻隔,军心已大乱,地藏看准时机,提起双斧手大喊一声冲上去就开始剿杀蕃军残兵,猴六和身后的其他人也伺机而动,操起兵器不由分说向被围困的蕃军砍杀而去。 厮杀的声音夹杂着兵卒此起彼伏的哀嚎回荡在峡谷深处,直到那声音渐渐平息,峡谷之中地藏和其他人浑身沾满蕃军鲜血,四周是四分五裂的残骸和聚集成潭的血水。 地藏大口喘息,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还留在体内的箭头让他的动作变的吃力,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和蕃军的混杂在一起,猴六看了地藏一眼,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地藏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腰,猴六丢到手里刚才被砍断的剑,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并没有上前询问地藏的伤势,心里很明白,从地藏决定留下的那刻起,他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猴六抬头又望向夜幕,那轮冷月渐渐开始东移,若是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便能等到拂晓的来临。 顾洛雪看着被落石堵塞的隘口在心里长松一口气,吐蕃大军暂时还不能发起新一轮攻势,这些落石就足够蕃军清理很久,这又能帮地藏他们拖延一点时间。 只是秦无衣的面色愈发凝重。 顾洛雪劝慰:“你别太担心,他们一定能坚守到拂晓。” “我没担心过,他们向我承诺的事从来都会兑现。”秦无衣抚摸着手中骨笛,声音充满了信任。 “那你为何这般忧虑?” “以火硝炸石退敌是破釜沉船之举,非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想来也是他最后的办法,下面的几十来人,等蕃军再次来袭便会全军覆没,他们会坚守到拂晓。”秦无衣低头看着手中骨笛,他早知道去地藏和猴六去扁都口拒敌会是怎样的结果,可从嘴中说出来还是无比凄凉,“但他们听不到骨笛被吹响的那刻……”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万夫莫开 第五十七章万夫莫开 地藏也在抬头眺望夜幕中那轮慢慢东移的新月,充满杀意的神色中泛起笑意,吐蕃兵卒掉落的火把照亮了这条布满尸骸和血水的峡谷,也映照出这群亡命之徒不屈的英勇。 一层厚厚的乌云快速的遮挡住月宫,整个峡谷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乌云越压越低像是天幕突然坍塌下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 啊! 随着一声惨叫从地藏身后传来,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箭矢如同暴雨般落下,地藏这才意识到,那遮蔽月辉的乌云竟然是蕃军在峡谷外暴射的箭雨,跟随在他身边的人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 “箭袭” 地藏大喊一声,剩下的人齐心合力抬起蕃兵丢弃的巨盾举过头顶,众人藏在下面,耳边呼啸的箭矢从未停歇过,想必是蕃军见强攻伤亡太重,便暴雨梨花般向峡谷内源源不断射出箭雨。 头顶上全是箭矢击中盾牌的声音,来不及躲进来的人瞬间身上被插满箭矢,过了很久箭袭才停止,等地藏等人站起身时,发现身边剩下的已不足十人。 顾洛雪在山顶看的真切,亦如秦无衣所言,隘口外面的蕃军正在快速清理堵住入口的落石,新一轮的攻势很快就会发起,剩下的十几人已无法再抵御。 秦无衣如此坚信地藏他们能坚守到拂晓,但顾洛雪却想不出地藏还有什么办法去阻止蕃军,忽然看见地藏竟带着剩下的人站到了隘口,前行的道路同样也被落石所阻,而落石的另一边蕃军正不遗余力清理通道。 后面的枕戈待旦的兵卒已经做好准备,等到通道被清理出来立即展开攻击,地藏从一旁兵卒尸体上撕下衣布,紧紧包扎胸口的伤口,其他人和他一样,全神贯注握紧手中兵器,蕃军近在咫尺,甚至能能落石的缝隙中看见对面搬运石块的兵士。 顾洛雪来回扫视落石两边的人马,突然一怔明白地藏打算做什么,不由心头一紧,而身旁的秦无衣好像早就猜到,脸上那抹悲凉之色愈发浓厚。 但最后一块落石被搬开,最前面的兵卒抬头就看见面前十几个满身是血的凶煞,嘴里发着野兽般的低吼,一声进攻的号角从吐蕃军阵中传来,明明是命令蕃军攻袭的号令,却看见地藏大喊一声,挥舞着双斧带领众人义无反顾冲出隘口,一边凶悍的咆哮一边杀向措手不及的蕃军。 准备进攻的吐蕃兵卒万万没想到隘口内的人竟会放弃有利地势,向他们发起反攻,一时间突如其来的突袭让蕃兵阵型大乱,完全没有防备的蕃边不知所措,片刻间,从隘口冲杀而出的地藏等人犹如一把利剑,只进不退瞬间便冲散蕃边前军的阵线。 地藏和其他人完全不惧生死,冲入敌阵奋不顾身砍杀,那些倒地受伤的兵卒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紧随其后的人乱刀砍杀。 顾洛雪居高临下惊讶的看着这场违背兵法的反攻,地藏他们虽只有十几人却在猝不及防的蕃军中势如破竹,犹如无人之境所向披靡,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势不可挡,远远看过去,蕃军就如同被收割的麦苗,大片大片的倒下,在地藏他们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路,血泊之中躺着的全是蕃兵的尸骸。 几百名装备精良的蕃兵被地藏的十几人击杀的溃不成军,半柱香的功夫竟被地藏他们屠戮殆尽,可蕃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边军,虽然被地藏他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大军阵型并没有乱。 最重要的是地藏等人离开了隘口,也失去了地势的屏障,这无疑是蕃军最想看见的结果,能与大唐分庭抗争多年的吐蕃边军并非乌合之,等到地藏他们击杀前军稍微喘息的时候,很快便重新站好战阵,准备开始最后的围剿。 吐蕃铁骑前面几次轮番攻击受阻于峡谷通道,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就算再加上被地藏他们冲出隘口出其不备所剿灭的兵卒,但伤亡的这些兵力比起现在还按兵不动的万余铁甲精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蕃军中令旗挥舞,骁勇善战的蕃边再次冲袭上来,地藏和猴六还能以一当十,但在这些常年征战的兵甲面前,地藏带领的那些人显然不是蕃兵的对手,他们正面迎敌,手中的兵器甚至都无法刺透蕃兵的铠甲,很快就被蕃兵合围,不是被剿杀就是被乱刀砍死,到最后一人惨烈的倒下,千军万马前只剩下相互背对而站的地藏和猴六。 鲜血模糊了猴六的视线,瞠目结舌都是一片殷红,抹去眼角的血,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感觉背后的地藏完全靠在自己身上,回头看了一眼,地藏因为箭伤导致失血过多,魁梧的身形如今已虚弱到极致,浑身上下遍体鳞伤,腿上拿到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颤抖着支撑他站立。 猴六的眼里没有焦急和安慰,即便身前是虎视眈眈的千军万马,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是时候了……” 地藏回头与之对视,目光里依旧是不屈的强悍,好似他们的神色中早已摒弃了恐惧和害怕,在任何时候都见不到他们畏惧的样子,地藏咧开嘴,豪气干云:“我随后就来!” 地藏离开了猴六,后背就对着无数蕃军手中森寒的刀枪,他不担心,因为身后还有猴六在,这种能托负生死的信任又一次让顾洛雪想起了秦无衣,却不知到底要经历过多少艰险才会如此放心的将自己后背托付给另一个人。 猴六面对剑拔弩张的蕃军,再次仰头眺望天际,月辉已经开始慢慢黯淡,那意味着拂晓将至,等猴六重新低下头,被鲜血浸染的双眼充满不屈的斗志和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势单力薄的猴六在蕃兵眼中已不足为惧,最前面一队蕃兵举刀冲杀上来,猴六挥剑迎敌,他的剑招落在顾洛雪眼里,有着和秦无衣招式一样的简练无华,和在望天涯击杀守军一样,剑招之快犹如电闪令顾洛雪震惊不已,但却又和自己熟知的剑法不同,没有防御和架挡,招招只攻不守,凌厉而迅猛的剑招让攻势变成最好的防御,最让顾洛雪惊讶的是,猴六双手各持一剑,双剑摧枯拉朽毫无破绽,顾洛雪见过很多用剑名家,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双剑驾驭的如此精湛。 冲上来的一队人只剩下跪在猴六面前的那名兵卒,倒在地上的尸体都是被他一剑毙命,动作干净利索,仿佛这样的杀戮对于猴六早已习以为常。 猴六的手按住那名蕃军的头,剑锋就抵在他脖子上,目光冷冷盯着对面那些面面相觑的兵卒,然后剑锋慢慢割开咽喉,对面的兵卒在蠕动喉结,谁没也想到面前这个瘦弱的人竟如此凶残。 短暂的僵持随着一名蕃兵爆发的吼声结束,猴六再厉害在他们眼里终究只是一个人,两把剑,蕃军不相信猴六还能抵御住千军万马的围攻,猴六始终不后退也不迈步,誓死坚守在原地,手中长剑挥舞的愈发快速,瘦小的身形却异常灵活敏捷,在蕃军中闪转腾挪,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招,但凡近身的蕃兵纷纷毙命倒地。 当! 猴六手中的剑被蕃兵砍成两截,猴六的剑是在瑞西堡捡的,毕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轮番杀戮蕃军让剑身早已残缺,剑虽断可猴六还是将剩下的断剑刺入那名蕃兵颈脖,身形不停顺势又从腰间拔出一把,随着围攻的蕃兵越来越多,顾洛雪惊诧的发现猴六手中的剑也在随之变多。 起初还是两把,渐渐三把、四把…… 直至那些被猴六插在腰间的剑全都飞旋在空中,但每一把又都被猴六游刃有余驾驭,加上刚才断的那把,不多不少刚好九把,剑剑围在猴六身体四周飞旋,犹如一人驾驭剑阵,攻守兼备而且剑招变化无穷威力惊人。 剑光交织犹如天罗地网密不透风,漫天剑气将猴六笼罩在其中,猴六手持双剑已是所向披靡,如今一人驭八剑更是势不可挡,面前蕃兵纷纷中剑丧命,山顶上的顾洛雪看的目瞪口呆,从未见过有人能同时驾驭这么多剑,渐渐看清猴六招式,他出手的动作太快,以一己之力娴熟操控八剑。 剑客奉命断后,面对数百人贼子,剑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九剑之力大杀四方,剑客脚下血流成河,围攻的贼子见其这等威烈,无不肝胆俱裂无人再敢逼前半步…… 顾洛雪突然回想起那日在瑞西堡,猴六给自己孩子讲述的那个故事,再次看向猴六时她的嘴长的更大。 秦无衣的视线却始终注视着退到隘口的地藏,身上的伤势让他连走路都变的吃力,从地上拾起一把弯弓,抬头看了一眼东斜的新月,如同墨染的夜幕好似有些变淡,地藏深吸一口气,目光变的愈发坚毅,点燃箭头拉开弯弓。 吐蕃军阵中的将军也注意到地藏的动作,顺着地藏箭头瞄准的方向望去,顿时脸色大变好像猜到地藏要做什么,下令阵中弓箭手放箭,密集的箭雨袭来,猴六四周飞舞的剑刹那间全都掉落在地,不由自主抖动几下,坚持到现在没有退让的身体踉跄向后退了数步。 一直全神贯注杀敌,没有提防蕃军的暗箭,若在平时猴六还能闪避,但因为一人狙杀数百名吐蕃兵卒,浑身早已伤痕累累,根本没有气力再去抵御暗箭,一口鲜血从猴六嘴中喷出,低头看见胸前被十多支穿透,冲到面前的蕃军趁机一刀砍断猴六左臂,猴六威烈不曾发出丝毫声响,从胸口拔出一箭,反手就刺入蕃兵头颅。 地藏后背也身中数箭,魁梧的身体竟依旧屹立不倒,手中的弯弓慢慢上移,即便再轻微的力道都让地藏身上的伤口血如泉涌,等地藏射出箭矢,箭头的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火光,直直射向隘口的上方。 轰!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峡谷再次地动山摇,比之前更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巨大而沉重的山石被炸裂,从天而降完全堵住了隘口。 顾洛雪此刻终于明白地藏如何坚守到拂晓,他断了吐蕃铁骑前行了路也断了自己的退路,这就是他和猴六向秦无衣兑现承诺的方式,这样的忠勇让顾洛雪为之动容。 宁可牺牲性命也要捍卫誓言的人,难怪秦无衣会如此信任他们。 地藏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无法再支撑,高大的身躯半跪在地上,佝偻的后背上插满箭矢,像一只垂死的刺猬,断臂的猴六跌跌撞撞走到地藏身边。 地藏抬头看他,在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你,你不是铁匠。” “你也,也不是屠夫。”猴六跟着笑,在瑞西堡这五年,他第一次对其他人笑。 “臧行之。”地藏大口喘息,吃力的对猴六说,“我,我的名字。” 猴六一怔,正本该是件很寻常的事,但对于猴六却有着非凡的意义,和那些瑞西堡中隐姓埋名的人不同,他们是刻意想要遗忘自己的名字,而对于地藏来说,这个名字是他至死都会去捍卫的秘密,甚至连他妻儿都不知道。 在其他人眼中包括妻儿都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屠夫,但他真正的名字和身份只会效忠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正握着骨笛。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猴六没想到看似凶悍的地藏竟然会有这样文秀的名字,淡笑一声说道,“我叫苏十安。” 对于其他人,这或许并不会有任何触动,但对于他们,说出自己的名字是给予对方最大的信任和认同。 蕃军见二人重伤,重新摆开阵势准备一举剿灭,兵卒都在等待统帅下令,而军阵中的将军视线注视在二人身后被落石堵死的隘口,再看死守到现在的二人,脸上表情从惊愕渐渐变成愤恨。 挥手下令让前军停止攻击,所有铁骑全都弯弓搭箭,将军不想再为这二人损兵折将,同时也为他们力战不退堵住隘口而泄愤。 臧行之和苏十安听到万把箭弦被拉开的声音,望向对面剑拔弩张的蕃军,依旧面无惧色,脸上的坚毅和忠诚显得格外悲壮。 “起来。”苏十安向臧行之伸出手,“他的人从来没有跪着死的。” 臧行之握住苏十安的手,用尽最后气力站起身,苏十安牵来一片战马,用剩下的一只手将臧行之扶上马,自己也骑上一匹,拾起一根蕃军的旗杆,撕掉上面旗帜,从怀中掏出一面旌旗悬挂在上面。 身旁的臧行之也从拿出用锦布,打开后里面是两个牌位,用衣袖擦拭感觉上面的血迹,贴身放在胸前,然后释怀一笑:“我来了,我来了……” 顾洛雪捂住嘴,她知道下面的两人准备做什么,即便是生命最后一刻,在拂晓还未来临之前,他们依旧会义无反顾向敌军发起冲锋,顾洛雪想起秦无衣身上的那些伤痕,没有一处是在后背,他们也和秦无衣一样,宁可死在正面迎敌的冲锋中也不会屈辱的将后背留给敌人。 两人在马上相视一笑,臧行之豪气干云:“今生相识恨晚,来世行之定与你义结金兰。” 苏十安:“好!” 两人驾马向蕃兵军阵冲锋,就连蕃兵统帅见状也为之震惊,将军也被二人英勇气概所摄,抬起准备下了令的手微微抖动一下。 就在两人冲出扁都口的一瞬,漆黑的天际泛起一丝鱼白,顾洛雪望着破晓的第一缕晨曦,终于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拂晓! 他们终于在生命最后一刻兑现了自己的誓言。 晨曦的光辉照射进扁都口,势不可挡吞噬着黑暗,照亮了苏十安和臧行之的身后,那绚丽而柔和的光芒犹如千军万马,伴随这二人冲向敌军。 秦无衣终于吹响了骨笛,豪壮悲怆的笛音宛若为他们奏响的战歌,苏十安和臧行之听到笛声,转头向山梁望去,看见秦无衣那刻,二人露出幸不辱命的微笑,然后转头冲着敌阵发出气吞寰宇的咆哮,他们的声音和笛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峡谷何等的悲壮。 断臂的苏十安举起手中旗杆,展开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晨曦笼罩他们的瞬间,一声鹰啼传来,那只如影随形跟随顾洛雪和秦无衣的鹘鹰展开双翅从峡谷上空掠过,伴飞着视死如归发出冲锋的二人。 当鹘鹰划过天际,顾洛雪看见了苏十安高举的旌旗,苏十安的鲜血在纯白的旗帜上留下殷红的斑驳,旗上是一只孤傲而强悍的金鹰,令万物惧寒的鹰眸有着和臧行之和苏十安一样的无畏。 蕃军将军手重重挥下的那刻,骨笛的笛音也戛然而止,秦无衣调转了马头向峡谷外飞奔而去,顾洛雪在他脸上看到无以复加的哀伤,到现在终于知道,那只鹘鹰一直跟随的是秦无衣,而那面在峡谷下迎风招展的鹰旗便是秦无衣所有的过去,但顾洛雪没打算再去询问他,因为顾洛雪不敢想象秦无衣到底还承受过多少像现在这样的悲凉。 马不停蹄疾驰三十里就见到率领边军的冠天都,还有从瑞西堡逃出来的数千人,在唐军庇护下终于幸免于难。 冠天都见到顾洛雪长松一口气,从逃出来的人口中得知顾洛雪带人前往扁都口拒敌,冠天都心中大惊,连大唐边军都不敢轻易与吐蕃铁骑交战,顾洛雪带着几十人无疑是以卵击石,冠天都正准备率军驰援,可没想到顾洛雪竟然安然无恙回来,更让冠天都吃惊的是,顾洛雪身后竟无吐蕃追兵。 从瑞西堡逃出来的人认出顾洛雪,纷纷停下脚步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但看到只有顾洛雪和秦无衣,所有人表情沉重的埋下头,人群中有人跪在地上,接着陆续所有人纷纷跪地,俯首向西跪拜。 亦如顾洛雪临战前那番话,拒敌的那五十多人,即便尸骨无存,即便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最终获得了尊重和缅怀。 一名女人带着孩子冲了出来,顾洛雪认出是苏十安的妻儿,女人拉住顾洛雪的手,还在向她身后张望,战战兢兢问道:“他,他呢?” 顾洛雪从身上拿出苏十安转交的锦帕交给女人:“青山埋忠骨,他至死都没让你失望,这是临行前他让我代为转交的东西。” 女人一怔,颤巍巍的手代开锦帕,里面是苏十安送她的那枚玉簪,被她扔在地上摔碎,看见断簪女人骤然泪如雨下。 孩子拉着女人衣角,天真无邪说:“娘,我以后听话便是,再不理烂赌鬼了,您别再哭了。” “他不是烂赌鬼,他是你爹!”秦无衣从马上下来,双手捧着毡毯递到孩童面前,“你爹顶天立地,是我见过最忠勇之人,这是你爹留给你的。” 孩童有些茫然,眨着眼睛注视着娘。 女人讲孩童搂在怀里,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是的,那人是你爹。” 孩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在秦无衣的注视下打开毡毯,里面有半包酥饼,那是孩童最喜欢吃的东西,酥饼上还沾染着少许泥土,想来是苏十安从地上一块块拾起。 酥饼的旁边是一个长长的木匣,孩童力小打不开,顾洛雪上前帮忙,打开木匣的那刻,顾洛雪震惊的看着里面的东西。 匣内是九把宝剑依次呈列,每把剑都寒光逼人,一看便知是出自神匠之手,经过千锤百炼的旷世神兵,九剑刃如秋霜,气势森严,但剑柄纹饰和剑锋宽窄又各不相同,每把剑剑身都有铭文: 北执、南川、西吟、东鸾、龙伯、凤溪、虎渊、龟离、苍鸣。 这九把剑都有各自的剑名,顾洛雪想起苏十安在扁都口驾驭九剑杀敌的情景,再看面前这剑匣,顿时明白这是苏十安的兵器。 “你爹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不是编造的,是真的,我可以为他作证。”秦无衣转身上马,离开前回头对孩童说道,“你爹就是那名剑客!”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七绝散 第五十八章七绝散 饮马关山月,老卒血犹热。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甘州城外的峰顶,秦无衣一袭白袍素衣,鹞鹰盘旋于山巅,时而有鹰鸣传来,清脆悲亢似声声泣血。 身旁两座坟茔是秦无衣亲手用山石堆砌,竖立在坟前的墓碑却空无一字,临行前忘了问他们的名字让秦无衣追悔莫及,看着面前两座无主孤坟,秦无衣拿出骨笛,一曲令人肝肠寸断的笛音久久回荡在山涧。 他不知道这二人的名字,而那些黄泉之下等他讨回公道的同袍,他亦不知道,可就是这群无名之辈却前赴后继向自己兑现了忠诚。 顾洛雪静立一侧,点燃香插在坟头,将一坛酒倒在坟前,退了一步双膝跪地,神情恭敬面坟三拜,旁边狮子骢似有灵性,抬蹄扬首向天嘶鸣。 一曲笛声吹罢,秦无衣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枯坐坟前独饮,鹞鹰停在一旁的岩石上。 一人一鹰。 落入的余辉为他们覆上金色。 顾洛雪想起了苏十安慷慨赴死前扬起的那面旌旗,旗面那只无畏的金鹰就如此刻的秦无衣,只是顾洛雪被隔绝在余辉的光芒外,她始终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内心,也触及不到秦无衣不愿提及的过往。 挽起袖口,手臂上那条黑线已近至手肘,顾洛雪终是没有开口,她看到秦无衣的无力也看到他的孤寂,唯一还能做的就是陪坐在孤坟前话凄凉。 转身上马下山,这一夜当该留给秦无衣和他们独处。 回到军营,老远就见到在门口焦急踱步的冠天都,见顾洛雪回来紧皱的眉目才有所舒展,听闻顾洛雪带人前往扁都口拒敌,因为担心其安危差点没让冠天都违抗军令,率军西进救援,好在顾洛雪安然无恙回来。 还没等冠天都开口,顾洛雪下马拉着他就往军帐中走:“我有事要问你。” 回到军帐,冠天都一脸茫然:“问什么?” 顾洛雪要来纸笔,画出金鹰旌旗:“你可见过这面旗帜?” 冠天都看了良久,摇头答道:“未曾见过。” “不是军旗?”顾洛雪眉头一皱。 “断然不会是军旗。”冠天都神色肯定,“唐军军旗以色分,旗底不能是白色,白色与丧服同色,视为泄乱军心乃不祥之兆,至于旗上图案,倒是有用禽兽纹饰,可从未见过鹰纹。” “那就奇怪了?”顾洛雪喃喃自语,在瑞西堡听臧行之说过,九泉之下等着秦无衣讨回公道的冤魂成千上万,亲眼见过臧行之和苏十安的厉害,区区两人可抵御吐蕃万余众铁骑,倘若这些人成军,该是一支战力多彪悍的军队。 “奇怪什么?”冠天都追问。 “你执掌军事已有多年,可知五年前军中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五年前?”冠天都低头细想,疑惑不解反问,“多大的事算是大事?” “至少有上万人死伤的兵祸。” “没有。”冠天都斩钉切铁,“五年前,边疆虽有战事,但伤亡不足千人,倘若有万人死伤绝对是大战,我身在军中不可能没听闻。” 顾洛雪眉头皱的更紧,从臧行之和苏十安对秦无衣的言谈,顾洛雪能听出一二,这些人以鹰旗为号听令于秦无衣,如若不是死于战乱,顾洛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么多人怎会在五年前突然命丧黄泉。 “出了什么事?”冠天都惴惴不安问。 顾洛雪回过神,不愿细说搪塞过去:“昨夜扁都口战事惨烈,现在回想依旧心绪难宁。” “天都少时就知你有凌云志,这次再见你更是巾帼风范,临危不惧率五十人拒守扁都口一夜,此等胆识天都自愧不如,此役扬我国威,天都已写好奏疏准备上报兵部为你嘉许。” “坚守扁都口的并非是我,而是一群洛雪往日不屑为伍的亡命之徒,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但在昨夜他们是忠勇之辈,洛雪憾未能与他们并肩杀敌又岂能居功。”顾洛雪满脸敬意说道,“他们临战不屈,视死如归,是应上奏兵部为其请功,铮铮忠骨当该名流青史。” “你可知那些死士的名字。” 顾洛雪摇头,更感昨晚一役的悲壮,一群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以骨为墙,以血为浆,前赴后继慷慨就义,铸就青史的看似英雄独立潮头,实则是每个平凡人的选择决定了王朝春秋,他们即便倒下,也横刀不屈已是一身荣光。 “你不用太过悲伤,大唐不忘忠魂,世人也该铭记他们壮举,天都会向兵部呈明此事,为其在甘州建庙塑像供后人瞻仰,至于你……”冠天都欲言又止,“你的事该想想怎么办了。” “我的事?”顾洛雪不解,“我有什么事?” “你上次因为要出关大闹军营,我婚事也没办成,本想着被爹训斥一顿就了事,结果爹派人送来急信,得知你来到甘州又惊又喜,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你。”冠天都神色凝重说道,“我从书信中才得知,你离家出走数月,你爹四处派人寻访你下落,你娘也因此事忧郁成疾,你向来乖巧听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会不辞而别?” “我娘病了?”顾洛雪心急如焚。 “我爹说并无大碍,你也无需太过担心。” 顾洛雪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嘀咕:“冠叔在信上还说什么了吗?” “你爹自幼都宠爱你,不过这次你是真把他老人家惹火了,给我爹下了死命,谁见到你立刻送你归家,若有人胆敢收留,你爹无论交情深浅一律翻脸,我爹闻听你来了甘州,连我拒婚的事都不追究,让我再见你时立马扣押,并且传书于他,他立即启程赶来亲自送你回去。”冠天都心有余悸说道,“要是让爹知晓我放你出关,他非打断我的腿。” 顾洛雪退缩一步:“你,你该不会打算抓我吧。” “你自小性子倔强,我若这次强留你,估计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再理我。”冠天都苦笑一声,拿出一封书信递到顾洛雪面前,“这是我准备派人送给爹的信,信中没提你出关的事,只说你在甘州逗留数日后就离开,至于去向何地我也不知。” 顾洛雪喜笑颜开:“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为什么离家出走?” “你就别问了,总之这一次打死我也不回去,我非要让爹看看,我一样能为大唐建功立业。”顾洛雪踌躇满志,从身上拿出紫金鱼符,得意洋洋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冠天都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连忙起身跪迎:“末将冠天都,恭迎太后懿旨。” 顾洛雪拉起诚惶诚恐的冠天都:“这儿没太后,也没什么懿旨。” “你,你怎会有太后的紫金鱼符?” “先帝驾崩之后,京城妖案频发,我协助秦大哥侦办妖案。”顾洛雪看看帐外无人,低声对冠天都说,“这枚鱼符是太后亲赐给秦大哥的,等到我查明妖案定能让爹刮目相看。” “原来你一直在长安。”冠天都恍然大悟,但神色依旧严峻,“洛雪,我虽没把你行踪告之爹,但并不打算让你离开。” “你要我留下?” “我虽在边塞,但也听闻长安妖案一事,妖邪为祸,人心惶惶,你卷入妖案之中凶险万分,京城如此不太平,我又岂能让你再回去,万一你有什么差池,我如何向你爹交代。”冠天都苦口婆心说道,“甘州虽不及京城繁盛,但至少还算安平,你不妨暂留于此,等妖祸平息再返长安也不迟。” “你一番好意洛雪心领,你若真顾念旧情就更不该留我。”顾洛雪挽起衣袖,指着手臂上的黑线,“我身中奇毒,若不能及时解毒,时限一到大罗金仙都无力回天,我必须尽快赶回长安。” “若我能为你解毒呢?” 顾洛雪先是一怔,还未开口就听见秦无衣声音传来:“你是将帅之才,统兵御敌自然不在话下,可她所中之毒,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解,若她没有中毒,我还真打算将她留给你照看。” 冠天都见秦无衣走进军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马鞭上,看样子是来带顾洛雪离开。 “天都,你我就此别过,等妖案水落石出,我再赴甘州与你叙旧。” “天都乃统兵之人,当然不懂歧黄之术,不过我军营中有一位医师,此人是哑巴但医术高超,塞外边陲多有毒虫蛇蚁侵扰兵士,医师对解毒之道造诣极高,每每药到病除,不妨让他一试兴许能有奇效。”冠天都自知难留顾洛雪,一再坚持要让军医为其诊治。 顾洛雪难拒他一番好意,虽然并没有抱任何希望,还是点头答应。 冠天都让兵士传来医师,走进军帐的老者两鬓斑白,脸色黯然无光,布满皱纹的脸犹如塞外风化的岩石般粗糙,干瘪的手指骨节暴凸,神色却严峻从容,见到冠天都也不行礼。 “他并非是随军医师,自愿留在军中医治伤患多年,医术高明被将士誉为再世华佗。”冠天都介绍后,指着顾洛雪对老者说道,“我朋友身中奇毒,还望你能妙手回春。” 老者也不搭话,径直走到顾洛雪身前,抬手就扣住腕脉,动作倒是娴熟,不过秦无衣和顾洛雪都反应平淡,倒不是看不起眼前老者,只是薛修缘的解毒和施毒独步天下,号称医痴的薛修缘亲手调配的毒药又岂是一般人能解。 顾洛雪让老者搭脉更多是为断了冠天都念想,可老者手指刚探到 顾洛雪脉搏,脸色骤然一惊。 “七绝散?!”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十九章 是非曲直 第五十九章是非曲直 老者话一出口,秦无衣和顾洛雪都被震惊到,老者竟一口说出顾洛雪所中毒药的名字。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一旁的冠天都同样也惊讶不已,老者在军营已有多年,从未听他开口讲话,一直以为老者是哑巴,突然出声让冠天都大吃一惊。 “七绝散汇聚天下阴阳七毒,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会配制,也只有此人能解毒。”老者抬头打量顾洛雪,神色居然也是惊诧,“你怎会身中七绝散?” 秦无衣剑眉微挑:“你也说了,这味奇毒世间罕有,天下应该只有一人知晓才对,为什么你会知道?” 老者并为去看秦无衣,手指用力让顾洛雪手腕阵阵发麻:“你到底对家父做了什么,以至家父会为你种下七绝散?” “家,家父?!” 顾洛雪瞪大眼睛,与秦无衣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才听到顾洛雪错愕的声音,“薛,薛修缘是,是……” “正是家父。”老者目露凶光,咄咄逼人追问,“家父一生治病救人,虽精通毒物却从未用毒害人,你既然身中七绝散定然是奸恶之辈,你到底对家父做了什么?” 顾洛雪听老者言语嘴张的更大,老者年过半百看上去行将朽木,而薛修缘虽相貌丑陋但神采奕奕,满头黑丝不见一根白发,若老者站在薛修缘面前,谁也不会相信薛修缘会是老者的爹。 顾洛雪定下神,面露傲色冷笑问道:“薛修缘行事乖张,虽医术了得却无医德仁心,你说他一生治病救人,在我看来仅是为他一己私欲,若说奸恶之辈,试问天下还有谁比薛修缘可憎。” “住口!家父悬壶救世,何错之有?”老者勃然大怒。 “悬壶救世?”顾洛雪正义凛然质问,“他空有一身旷世医术,却不修品行,他救的人还不没他杀的多,你以薛家子嗣自傲,殊不知天下人耻于提及薛修缘,我若是你,绝无脸面敢说自己是薛家之后。” 老者被顾洛雪一番话气得声音抖颤:“家父一生光明磊落无愧天地,你为何出言诋毁?” “我看你这把岁数是白活了,是非不辨,曲直不分,大业十三年,薛修缘做过什么,你难道心里没数?” “薛家世代行医深受百姓爱戴,高祖当年起兵反隋,群雄逐鹿中原以至天下大乱,家父生性淡泊本想避世研习医术,不忍见百姓水深火热,救治高祖助其一匡天下,事后不贪功名远离庙堂,与世无争的高风亮节,试问天下有几人有?” “避实就虚。”顾洛雪一把甩开老者的手,大声质问,“当年薛修缘在翠华山圈地三年,丧心病狂以死囚试药,残害性命不说还毁尸灭迹,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就是你口中的无愧天地?” “俗人浅见,不明就里就随意指摘家父。”老者毫不示弱,据理力争,“家父向高祖索要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身前恶行罄竹难书,被家父用来试药又有何错?” “荒谬!”顾洛雪勃然大怒反驳,“他们即便恶贯满盈,自有国法惩戒,也轮不到薛修缘草菅人命。” “听闻你率五十余人拒敌于扁都口,抵挡吐蕃铁骑救下瑞西堡数千性命,老朽愚钝,敢问一句,随你前去的五十人可有生还?” “英勇就义,虽死犹荣。”顾洛雪脱口而出。 “好,好的很。”老者从容不迫反问道,“随你拒敌的也是一群不容于世的恶人,他们战死扁都口反而成全你抗敌保国英名,家父用十恶之罪的死囚试药,著成流传后世的毒经,所救病患不计其数,你与家父所做之事如出一辙,家父拯救天下苍生远不是你能比拟,为何家父在你口中如此不堪?” “那五十人是心甘情愿慷慨就义,薛修缘所为有违人伦,你断章取义与之相提并论,是玷污那些壮士英名。” 老者冷冷一笑:“你又岂知家父在试图之间没有征询过死囚的意愿?” 顾洛雪一时语塞。 “家父圈地试药时我也在场,家父向所有死囚阐明缘由,若不愿试药者按唐律论罪刑处,留下试药者都是自愿。”老者据理力争说道,“家父背千古骂名著毒经,不惜损毁名誉也要治病救人,老朽敢问一句,家父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陈年旧事无凭无据,你就算信口雌黄也难以佐证,试药一事我就当你还能搪塞。”顾洛雪神色警敏,转身看向冠天都,“此人是何时来军营?” “我接任甘州守将之前就在,少说也有七八年。” “命人将其拿下,此人极有可能是吐蕃细作。” 冠天都大吃一惊:“细作” “十年前大非川之战,若不是薛修缘通敌卖国救治吐蕃大军,镇守边疆的五万唐兵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他只身来军营一直装聋作七八年,分明是心中有鬼,指不定和薛修缘一样,想与吐蕃里应外合占我疆土。” “大非川之战中,的确是家父治愈吐蕃边军疫症,也的确让唐军一溃千里,疆土被侵,事后家父被押送京城面圣,先帝非但没有治罪反而赐家父“良医则相”匾额。”老者处变不惊反问道,“你说家父通敌卖国,说我潜伏军中是吐蕃细作,老朽不才,再敢问你一句,你此言难不成是想说先帝是不辨是非的昏君,家父明明罪大恶极,先帝非但不罚反赏?” “你……”顾洛雪被老者这番话逼问的不知如何应答。 “大非川之战中,镇守边域的那五万唐军非死不可!”老者语出惊人。 秦无衣拍在顾洛雪肩膀上,看老者神色坦然镇定,绝非像是东窗事发后的狡辩,沉声追问:“为何?” “大非川之战前,乌海城城中已疾疫蔓延,等唐军进驻后全军相继患染,家父前往乌海城查验发现疫症罕见,此疫毒在吐蕃地域广为传播,但因个体差异,疫毒对吐蕃军民只是寻常疫症,可唐军对其却毫无抵御能力。” 秦无衣眉头一皱:“可薛修缘不是治好了唐军?” “治标不治本,家父发现疫毒虽难短暂压制,等终究无法彻底根治,大非川的气候和水源是疫毒发生的根源,但同时也是抑制疫症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吐蕃兵军同样感染但发病却没唐军迅猛的原因。”老者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家父虽暂时治愈唐军,但以当时的情况,这五万唐军若是归国,势必会将疫毒带回中原,到那时……” 秦无衣神色一惊:“薛修缘是为了阻止疫毒蔓延,所以……” “所以家父不能让那五万唐军归国,只能再救治吐蕃边军,借大非川一战灭掉疫毒,家父宁可背负通敌卖国的死罪,也要救治天下苍生,事后面圣才向先帝说明原委,先帝敬家父高义赐下“良医则相”的匾额,就是为了嘉许家父功绩。” 顾洛雪和冠天都听老者如此一说,半天没回过神,秦无衣心思缜密:“你留在边陲军营,想来也是薛修缘的安排?” “正是,在下薛星河,十年前随家父前往乌海城抢治疫症,大非川一役后,家父担心疫毒死灰复燃,让我随军留守时刻戒备,防止疫毒东犯危急大唐百姓。”薛星河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除此之外,家父也为那五万战死唐军深感愧疚,只因毒经尚未完成,只能让我代其在此赎罪。” 顾洛雪对薛修缘成见太深,在一旁嘀咕:“你也别把薛修缘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他若不是为了天尘花也未必会医治吐蕃边军,说来说去,薛修缘还是有自己私心。” “家父为完成造福后世的毒经,亲自以身试毒,各种毒物侵蚀肺腑,你们既然见过家父,也该见过他的面容,终日受百毒所残,取天尘花是为了克制体内毒性,但天尘花本身就是世间奇毒,家父食用后面目全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个中艰辛又岂是你能体会。” 顾洛雪闻听,挽起衣袖:“如若薛修缘真如你所说是心怀苍生的救世良医,我们诚心向他求医,不远千里来取天尘花,他又为何让我们服下七绝散,可见此人心地不善。” “家父让你们来取天尘花?” 秦无衣点头。 薛星河看了一眼顾洛雪手臂上的黑线,淡然一笑说道:“起初见你身中七绝散,我还以为你是奸恶之辈,家父才会以此惩戒,现在才明白家父此举的原因,家父并非是想害你们而是救了你们一命。” “救我们?”顾洛雪疑惑不解。 “天尘花十年盛开一次,每逢花期剧毒无比,别说摘采就是靠近也会当场中毒身亡,七绝散确是致命毒药,家父调配此毒就是为了克制天尘花的毒性,你们能取回天尘花而且还能活下来,全靠七绝散保命。” 顾洛雪哑口无言,细想薛星河所说,感觉自己的确是误解了薛修缘。 “家父为完成毒经云游四海,古有神农氏尝百草,如今家父以身犯险尝百毒,星河以为此生再难见家父一面。”薛星河神色黯然问道,“你们既然与家父有缘,还请告知家父现在身在何处?” 秦无衣:“我们是在终南山找到他的。” “终南山……”薛星河听到这个地名,脸色突增几分哀伤,喃喃自语,“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家父终是要回到那个地方。” 顾洛雪语气缓和,为先前出言不逊道歉:“薛医师身体硬朗,身边还有薛南照顾,你无需担忧,你与薛医师已有多年未见,不如与我们一同返回。” 顾洛雪话一出口,薛星河脸色骤然大变,如见鬼魅惊恐万分,顾洛雪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会让薛星河反应如此之大。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章 梦魇 第六十章 梦魇 聂牧谣望着通往山下的小径入神,余光瞟见树巅上梳理毛发的鹞鹰,羽翼抖动激起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飘落,这只鹞鹰已经消失了很久,聂牧谣细细回想,自从秦无衣和顾洛雪下山后,一直如影随形的鹞鹰就失去踪迹,直到三天前才又重新出现。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和鹞鹰一并回来的还有系在鹰背的布袋,始终停在窗边不肯离去,像是在述说着什么,后来还是羽生白哉小心翼翼上前打开布袋,看见里面包裹着一朵通体纯白的花,但薛修缘见到那朵花时,脸上的惊喜之神溢于言表。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从薛修缘口中才得知,被鹞鹰带回来的竟然就是天尘花,这让聂牧谣确定了两件事,她之前的猜测没错,这只鹞鹰是在秦无衣出狱后才出现,说明秦无衣和鹞鹰之间有着某种渊源,能不远千里从甘州带回天尘花,足见秦无衣对鹞鹰极其信任。 而另一件让聂牧谣更加期待,鹞鹰回来已有三日,说明秦无衣和顾洛雪已从甘州启程返回,算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到终南山,聂牧谣趴在窗边眺望,期盼那两人的身影会出现在自己视线中。 羽生白哉心里想着另一件事,但却没有告诉聂牧谣,秦无衣带着鹞鹰一同前往甘州并非是无心之举,这是秦无衣留给自己最后的办法,倘若他行程受阻无法及时赶回终南山,只能让鹞鹰将天尘花带回来,如今只见鹞鹰不见秦无衣和顾洛雪,挽起衣袖便见到七绝散逼至手肘的黑线,不由让羽生白哉惴惴不安。 羽生白哉推门进来时见到聂牧谣气色好转了许多,薛修缘还在用天尘花入药,虽然还未清楚她体内妖毒,不过用药石断绝了聂牧谣的嗜血后,这十来天的时间妖毒再没有发作过。 加上薛修缘的药剂调理,羽生白哉的身体也恢复如初,单独与聂牧谣相处的这些天,一直都是羽生白哉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聂牧谣从未遇到过这么心细的男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无可挑剔,渐渐习惯了让羽生白哉为自己操持一切,但每每想到羽生白哉在妖案查清后会东渡归国时,聂牧谣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有没有想过就留在中原别回去了。”聂牧谣声音慵懒问道。 “想过,但是白哉身不由己,故土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聂牧谣故作不在意,漫不经心问道:“和佳人有约?” “没有。”羽生白哉嘴角泛起笑意,如沐春风即便在寒冬也让人感觉和煦惬意,“白哉远渡重洋来大唐求学,心无旁骛难顾儿女之情。” “那就是家中双亲健在,不如……”聂牧谣病态之色更显娇弱之美,“不如一并接到中原。” “我,我猜他们应该不愿来吧。”羽生白哉苦笑出声,收起手中的《商君书》,这还是秦无衣建议他读阅的书籍,“再说双亲年事已高不便长途跋涉。” 聂牧谣也注意到羽生白哉手中的书:“谁让你看这本书的?” “秦无衣。” “他这不是误人子弟嘛,这本法家巨作是讲述如何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你一名武卫看此书又有何用。”聂牧谣有气无力笑了笑,还不忘捉弄羽生白哉几句,“有那闲工夫看书,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欠我的钱还上。” 羽生白哉笑而不语,低头时看到桌上那碗温凉的汤药,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再不喝药都快凉了。” “压制妖毒的药我已经喝过了。”聂牧谣回过神。 羽生白哉看着手中汤药不解:“那,那这碗……” “我忘了告诉你,薛医师在诊断我所中妖毒时发现我记忆有损。”聂牧谣因为一直惦记秦无衣和顾洛雪安危,把此事忘了告之羽生白哉,“薛医师为我调配了这幅汤药,可以帮我找回却是缺失的记忆。” 羽生白哉手抖动一下,药从碗沿溅落在他手背:“能,能帮你找回记忆?” 聂牧谣没觉察到羽生白哉的异样:“我想了很久,不管过去怎样,我都打算记起来。” “你都记起什么了?” “薛医师的医术果真了得,我服药后记起了很多事,但都是零碎的片段,暂时还不能拼凑完整,不过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以往也在我梦境中出现过,困扰了我很长时间,但这一次出现的碎片更多,而且很多还是以前我从未见过的。” 聂牧谣的目光充满期望一丝慌乱从羽生白哉的瞳孔中一闪而过:“你服药多久了?” “薛医师说再服三剂药,我就能彻底想起过去的事。”聂牧谣伸手去接药碗,发现被羽生白哉端的很紧,感觉他神色突然变的有些奇怪,“怎么了?” 羽生白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你真想要记起以前的事根本不需要喝药。” “还有其他办法?” “听秦无衣说,是他带你来长安,他对你的过去应该知晓,你完全可以直接问他。” 顾洛雪苦笑一声:“他不想说的事没人能逼他开口,我曾想过问他,可他一直在极力回避,我猜他是没有打算告诉我。” “他为了给你取回天尘花解毒,冒着赴死之心前往甘州,一个能为你赌上性命的人,你难道还不相信他?” “相信!”聂牧谣斩钉切铁点头,“我当然相信他,只是我太想知道自己过去的经历。” “他不肯告诉你,只说明那段过往他不愿意你去面对,你又何必太过执着。” “你今天怎么了?”聂牧谣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怎么感觉,感觉你和他一样,都不愿意我记起过去的事?” “我只是认为他的决定不会有错。”羽生白哉避开聂牧谣精明的目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药碗,若有所思问,“你最近都记起了什么?” “从我到长安后,一直反复做同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我见到一处大宅,宅中有亭台楼榭,门窗雕龙绣凤,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聂牧谣一边回想一边描述,表情也随之深刻起来,“我当时就在那宅院中,看到,看到……” 羽生白哉追问:“看到什么?” “屠杀。”聂牧谣合拢双手,哈了一口气,“惨无人道的屠杀,穿着黑衣的人肆无忌惮追杀着宅院里的人,男女老小无一幸免,我身在其中,即便在梦里我也能听到那些人的哀嚎,甚至能感觉到他们鲜血溅落在我脸上的温度。” “梦境而已,你又何必当真,或许是你当时初到长安感觉不适,加之记忆缺失让你心烦意乱,这才导致梦由心生。”羽生白哉劝慰。 “我之前也曾这样想过,因为在梦中所有的事都很模糊,但自从我喝了药之后,梦境竟然变的清晰,我虽然暂时还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渐渐能看见那些黑衣人的模样。” 羽生白哉坐到顾洛雪旁边:“你看清了那些人?” “确切来说,他们不是人。” “那是什么?” “妖邪。”聂牧谣心有余悸回答,“这些年,我每临梦境只能看见那些黑衣人的脸,但他们没有五官,就一张白色的脸,可最近几日,他们的面容逐渐清晰,每个黑衣人的模样都青面獠牙狰狞可怖,那绝对不会是人的脸,虽是梦境但我却感觉声临其境,绝非是我臆想出来的场景,那些场面反复出现了多年,我依稀感觉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你是说自己经历过梦中的那场屠杀?” “你不相信?” “光怪陆离的梦境而已,或许是你牵强附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在梦中那些黑衣妖魅屠戮完宅院的人后又追杀我,我一路都在逃,直到悬崖边退无可退,其中一名黑衣妖魅一剑刺穿我胸口。”顾洛雪神色肯定。“我最后的记忆是从悬崖上掉落下去。” 羽生白哉淡笑:“胸口中剑又掉落悬崖,按你所说,你早该命丧黄泉才对……” 羽生白哉还试图安慰聂牧谣,话说到一半就和脸上的笑容一起停滞,聂牧谣拉开衣衫,白皙如雪的香肩裸露在羽生白哉眼中,胸口上面的伤痕触目惊心,再向下移三寸便是要害。 “你现在还认为我所说的只是梦境吗?”聂牧谣表情平淡,注视着羽生白哉说道,“这处伤痕与梦中黑衣妖魅所刺位置一致,这些年来,伤口虽已愈合但每逢变天依旧隐隐作痛,我曾和你一样,试图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每次伤口疼痛就仿佛在提醒我自欺欺人。”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一章 前尘往事 第六十一章前尘往事 羽生白哉舔舐嘴角,依旧不肯相信聂牧谣梦中所见是她的亲身经历:“你说喝药后能看见那些黑衣人的脸,是一群妖邪在某处宅院中大肆杀戮,他们用什么在杀人?” “兵器,各种各样的兵器。手机端 ”聂牧谣又一次陷入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中,“我记得有人拿着剑,也有拿刀的,还有……” “这么说他们是拿着寻常的兵器在杀人,可你又确定自己看见的是一群妖邪,如若真是妖物杀人又何必用兵器呢?”羽生白哉循循善诱开导,“在我看来或许是你将梦境和现实混淆在一起,这段时间因为追查妖案,见到太多匪夷所思的妖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出现在你梦中,至于你身上的剑伤也仅仅是巧合,你把这些事全都混杂在一起,会让自己思绪越来越乱,我看这药你还是别喝了,我真担心你再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 “你认为这些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是你执念太深,能不能记起过往真有那么重要吗?”羽生白哉淡淡一笑,“就算梦境成真,你难道非要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杀戮才心满意足?这或许也是秦无衣一直不肯告诉你的原因,他希望你彻底遗忘过去,你我都清楚,秦无衣不是随意的人,这个决定他一定经过深思熟虑,他能瞒你这么久可见连他都认为你无法去承受。”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心,但这次牧谣心意已决,无论好坏我都要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聂牧谣态度坚决,“而且我可以肯定,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些事绝对不是臆想出来,除了我肩头的伤痕外,还有另一件事可以作证。” “还有什么?” “那个梦魇困扰我数年,在梦中很多地方都极其模糊,但喝药后,梦境似乎变的清晰了不少,我,我也看到一些东西。” “你看到什么?” “在梦中我见到的那处宅院张灯结彩,看上去像是在办一场喜宴,悬挂的灯笼上有一个“宁”字,我猜宅院的主人应该姓宁。” 羽生白哉低垂在桌下的手指微微弯曲。 “六年前秦无衣把我带到京城,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年太原宁氏满门被贼寇所杀,而当天正是宁家长女出阁之日,宁府大摆筵席宴请宾客,谁知却遭逢灭门大劫。”聂牧谣心思缜密说道,“宁府上下百余口加上赴宴宾客无一幸免,而宁家宗亲都是被割喉而死,这些全都与我在梦中所见吻合。” “你在流杯楼这些年一直打探各路消息,太原宁氏灭门一事当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能因为此事就认定和你所梦到的事有关,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你将同一年发生的事关联在一起而已。”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如若你再为此事沉沦下去,即便天尘花能解了妖毒救回你一条命,但你迟早也会因为分不清梦境虚实而逼疯自己。”羽生白哉脸色一沉,伸手要去夺药碗。 “薛修缘要害我何必这么麻烦,他只需束手旁观便能见我毒发身亡。”聂牧谣据理力争,紧紧抓住药碗不肯松手,“再说他的医术你又不是没有见识到,他给我这碗药时也有言在先,喝与不喝在我自己,是我执意想找回过去。” “找回来又能怎么?”羽生白哉一改往日谦和,神情严峻质问道,“姑且不说是好是坏,你找回记忆也不能改变任何事,秦无衣瞒了你这么久,你难道就不明白他一番苦心?” 聂牧谣被羽生白哉的样子吓到:“你,你怎么了?” 羽生白哉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叹息一声言语也随之缓和:“我也是担心你,秦无衣临行前让我护你周全,你若有什么闪失,白哉有愧朋友嘱托。” 聂牧谣偏头看了看羽生白哉:“不对,你有事隐瞒。” “我能隐瞒什么?” “那你为何极力劝阻我找回记忆?” 羽生白哉苦口婆心解释:“按理说你的决定白哉不该干涉,但我相信秦无衣,既然他不想你知道过去,一定有他的道理,无论是什么原因,秦无衣都是为了你好,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和他一样?” 羽生白哉意味深长回答道:“只要是为你好的事,白哉都愿一试。” “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有问过他吗?”聂牧谣突然问道。 羽生白哉摇头。 “不是我不想知道,相反这个心病让我始终无法释怀,我不问是知道他不会说,既然没有结果的事何必去浪费口舌,当然,他一番苦心,牧谣又岂能不知,可他越是隐瞒说明过去一定发生过很重大的事,我不想不明不白活下去。” 羽生白哉又长叹一声:“他不肯告诉你,说明他至今都认为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你又何必操之过急,或许等到他确信你能面对的时候,自然会向你和盘托出。” “其实起初我并不介意能不能找回记忆,是中了妖毒之后,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不想临死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聂牧谣看着手中汤药神色黯然,“你或许不能明白我的感受,你无法体会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名字,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和过往是什么感觉,你可以为了救我毫不迟疑喝下七绝散,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件事上成全我一次呢?” 羽生白哉哑口无言,闭目长叹一声,迟疑了良久淡淡说道:“我何尝不想成全你,只是你总不能因为虚无缥缈的梦境扰乱心智。” “不仅仅是我梦到的那些事,姑且就算你说的对,是我一直牵强附会无非分别梦境虚实。”聂牧谣语气肯定说道,“可喝药之后我还记起了一些另外的事。” 羽生白哉神色更加凝重:“还记起什么?” “一处林间的水潭,我在水中见到自己的倒影,有人坐着我的对面,那人让我感觉很熟悉。”聂牧谣很认真对羽生白哉说,“这不是梦,是突然出现的记忆,之前从未在我脑海出现过。” 羽生白哉看着聂牧谣端在手中的汤药,不由自蠕动喉结。 “我在梦里见不到颜色,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或许你说的没错,那些梦境的色彩单调的让人感觉不真实,但这段突然出现的记忆却有颜色,清澈的水面,郁郁苍苍的树木,碧蓝的天空还有五颜六色的野花,对了,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穿着青色的衣服。”聂牧谣在慢慢拼凑那些画面,回想的越多声音越激动,“最奇特的是,这段记忆是有味道的,像是某种食物的香味,我当时好像在吃着什么,总之那是一段让我感觉很惬意的记忆。” “那人你认识吗?” “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我始终看不清那人脸。”聂牧谣神色有些遗憾,“或许是这段记忆缺失的时间太久,里面很多关键性的细节我还无法回想清楚。” 羽生白哉还注视着那碗汤药,褐色的药汁如同聂牧谣描述中的那潭湖水,倒映出她那张茫然疑惑的脸。 “也许你看到的是秦无衣。”羽生白哉露出温和的笑意。 “不是。”聂牧谣肯定的摇头,“绝对不会是他,自从我开始喝药后出现了一件让我感觉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羽生白哉好奇问道。 “那个困扰我很久的梦魇其实分成两段,一段是我在那处宅院中见到的杀戮以及我被追杀堕落悬崖,另一段是我苏醒,但依旧是在梦境中,我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秦无衣,他是在这个梦中我唯一认识的人,是他救了我并且治好我的伤。” 羽生白哉不解:“这,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我开始喝药后却发现,当我再次陷入梦境时,睁眼见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可惜的是,我同样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秦无衣,我,我不知道是自己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我一直都记错了什么事。”聂牧谣的表情很迷茫,好像给羽生白哉解释不清楚,“这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件事。” 羽生白哉:“还有什么事?” “秦无衣带我到长安后没多久就消失了,虽然他经常会不辞而别,但从来没有消失过那么长时间,我时常会想起他,便想画一幅他的画像,可每次画到他脸时,我却不知道该从何下笔。” 羽生白哉眉头一皱:“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我明明是想画秦无衣,但总是记不起来他的样子,或者说,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想画的到底是不是他。”聂牧谣越说越急。 羽生白哉不明其意:“我,我不是太明白。” “这次秦无衣回来,整整五年时间我都没有完成那幅画,最让我想不通的地方是,他明明就在我眼前,但我还是下不了笔,直到现在我才想到原因。” “什么原因” “我要画的那人或许根本不是秦无衣。”聂牧谣有些激动对羽生白哉说道,“我记忆深处还有另外一个人,我一直把这个人和秦无衣混淆成同一个人,可那人随着缺失的记忆被深埋在我内心,以至于我始终画出那个人的模样,所以我必须要找回记忆,除了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之外,我也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聂牧谣说完深吸一口气,端起碗将里面汤药一饮而尽,身旁的羽生白哉神色恍惚,又一次舔舐嘴角,像是彻底乱了方寸,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通往山下的雪径,羽生白哉现在只盼着秦无衣能早些回来,突然发现有些事他远不如秦无衣处理的妥当。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二章 忌日 第六十二章忌日 聂牧谣突然捂住胸口表情异常痛苦,双手紧紧抓住桌沿,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羽生白哉一惊,看症状是妖毒再次发作,自从服用薛修缘的汤药后妖毒被暂时压制,不过薛修缘说过,他只能控制妖毒在二十日之内不发作,算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当务之急唯有薛修缘用天尘花调配的解药才能救聂牧谣。 鹞鹰带回天尘花已有三日,按理说薛修缘早该做出解药,但这些天羽生白哉连薛修缘的影子都没瞧见,担心聂牧谣体内妖毒失去控制,羽生白哉连忙带着聂牧谣去找薛修缘。 因为心急羽生白哉连门都未敲,直接推门进去,屋里只有正在换药的薛南,裸露在外的脚踝上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见到二人进去连忙放下裙摆遮掩。 屋里弥漫着熬制草药的味道,从上终南山见到薛家父女后,他们好似一直都在熬制什么药剂,但每次薛修缘试药后都面露失望之色,心浮气躁将药倒在后院,然后继续配药煎熬,羽生白哉虽不知道那些药有何用,不过明显感觉对薛修缘很重要。 薛南看着进屋的二人,泰然处之问:“二位有什么事?” “她妖毒有发作迹象,薛医师的解药何时才能配好?”羽生白哉心急如焚问。 “只要有天尘花,清除蛛毒并非难事。”薛南心平气和回答,“不过蛛毒罕有,非寻常普通毒物,调配解药自然需耗费时日和精力,你不必担忧,应该就在这几天家父便能为你朋友解毒。” “有劳小娘子。”羽生白哉弯腰致谢,环视一圈后问道,“好些天没见到薛医师,想请他再为我朋友诊断一下病情,看看是否要加重药量。” “这些天我随家父入山采药,也是刚刚才回来,他老人家现在应该还在山顶,你们要寻他去仰天台便能见到。” “多谢小娘子。”羽生白哉神色谦和,搀扶着聂牧谣出门,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薛南一眼,视线落在她裙摆下的脚踝,“小娘子脚伤可有好转?” “区区小伤有劳挂心,伤筋动骨一时半会好不了,不过喝了几服药到无大碍。” “脚伤不是小事,小娘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薛南笑着点头答谢,羽生白哉掩门告辞,走出几步发现聂牧谣落在后面,一回头就看见聂牧谣眼神不对劲,羽生白哉诧异:“怎么了?” “这几声小娘子叫的可真够亲的啊,平日见你倒是道貌岸然,没瞧出你也是登徒浪子,见到模样俊俏的女子就迈不开腿。”聂牧谣声音充满妒意,“你也别陪我去仰天台了,不如留下好好照顾她。” 羽生白哉都没搞明白,自己和薛南说几句话怎么能让聂牧谣如此酸楚,连忙回去搀扶住她:“我与她应答几句,你怎么这般表情?” “是应答几句吗?”聂牧谣白了他一眼,“盯着她脚看了那么久,眼睛都不眨一下,四书五经你都读了八载,难道就没学会什么叫礼义廉耻?” “你想哪儿去了。”羽生白哉苦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她脚伤看上去挺严重,按说该静养调理才对。” “你还真有心啊,她受伤难不成还让你心痛?”聂牧谣甩开羽生白哉的手。 羽生白哉沉声道:“心痛的该是薛修缘才对。” 聂牧谣听出羽生白哉话中有话,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你想说什么?” “这些日子,看得出薛家父女感情深厚,薛修缘医术了得,更该清楚伤筋动骨不宜劳作,他怎会带着脚受伤的薛南入山采药呢?” 聂牧谣仔细一想也觉奇怪:“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对劲,山路崎岖再加上数寸积雪,稍有不慎便会加重脚伤,薛修缘爱女心切又是一名医师,断不会有违常理带着薛南入山。” “大雪封山,薛南身上又有伤,他们入山干什么呢?”羽生白哉喃喃自语。 “采药啊。” “采药只是托词。”羽生白哉慢慢摇头,心思缜密说道,“刚才进屋后我看见背篓里装有未吃完的干粮,但并没见到草药,薛南鞋边还有积雪,可见是刚刚才回来,入山多日又不是为了采药,到底是去做什么呢?” 聂牧谣不太在意:“你怎么跟秦无衣一样,凡事都疑神疑鬼,或许是没有寻到草药,这才空手而归。” “一次尚能解释,可每次都空手而归就不同寻常了。” “每次?”聂牧谣一怔。 羽生白哉点点头:“我一直都在留意他们父女的举动,每次从山里回来,说是去采药,但我从未见过他们带回半株花草。” 聂牧谣打量羽生白哉良久,独处这么久只感觉这人对自己无微不至,不曾想还心细如尘,这些琐事他都会去留意。 “你干嘛成天盯着薛修缘父女不放?” “我是一名武卫,习惯了时刻警戒周围的异样,秦无衣临行前嘱托我小心提防,起初我并没想太多,不过这些日子还真发现这对父女有问题。”羽生白哉扶着聂牧谣一边向仰天台走去一边说道,“他们在终南山好像有其他原因。” “他们有什么问题?” “我之前问过薛南的伤势,她说脚伤是入山采药时不慎跌伤,可事实并非如此,就在刚才我推门进去时见到她的伤口,那不是跌伤而是箭伤。” “箭伤?”聂牧谣停下脚步,神色愕然,“这两人隐居终南山熬药,怎会身中箭伤?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不会。”羽生白哉极其肯定,“跌伤和箭伤我还分得清楚,从薛南的伤势看,伤口贯穿她脚踝,应是被人近距离射中。” “薛修缘虽治病救人但行事乖张,会不会因医病的事与人结怨,所以被人射伤?” “伤口位置不对。”羽生白哉目光睿智,低声说道,“若是结怨寻仇伤口不会在脚踝,寻常人射箭也不会以脚踝为目标,除非射箭的人并不想要其性命而是想留下活口擒拿。” 聂牧谣细想片刻,认为羽生白哉说的有道理:“这么说,薛家父女在终南山是为了躲避仇家。” “这个仇家来头可不小。” “你知道他们仇家是谁?”聂牧谣诧异问道。 “薛南的脚伤留有十字切开,说明箭头是十字刃,伤口深而细,可见箭身短轻非一般箭矢,射中薛南的应是袖箭。”羽生白哉面色深邃说道,“十字刃的袖箭我倒是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聂牧谣好奇追问:“谁?” “顾洛雪。” …… 聂牧谣嘴微微张开:“洛,洛雪?可,可我从未见过她用袖箭。” “洛雪磊落,不屑用暗器伤人,但她不用不代表她没有。” “你该不会是想说,射伤薛南的是洛雪吧?”聂牧谣嘴张的更大。 “你一向精明,怎么突然不开窍了。”羽生白哉摇头苦笑,反问道,“洛雪是做什么的?” “捕快啊。” “哪儿的捕快?” “大理……”聂牧谣骤然一惊,“大理寺!射伤薛南的是大理寺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薛家父女隐居终南山应是躲避大理寺的追捕,奇就奇怪在,大理寺一直都侦办重案,怎会追缉两名医师?” “这说不通啊,薛修缘虽行事不拘常理,薛南更是弱不禁风,怎么看这两人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怎会被大理寺盯上。”聂牧谣也疑惑不解说道,“再说薛修缘对李唐皇室有恩,即便是大理寺也不敢轻易冒犯。” 羽生白哉一脸认真问道:“你认为薛南弱不禁风?” “难道不是?” “看来你所中妖毒还真是厉害,非但能让你心智失常,就连反应也迟钝了太多。”羽生白哉奚落一句,意味深长问道,“薛南的脚伤是被袖箭近距离射中,说明当时她正被大理寺的人围捕,你认为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子而且还受了伤,能逃出大理寺精锐的包围吗?” “扪心自问,就算是我受那么中的伤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聂牧谣忽然怔住,吃惊看向山下薛南的房屋,“她,她明明身手了得却一直深藏不露!” “刚才进屋时,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拉着你站在门口吗?” “为什么?” “从我们进屋那刻起,薛南的手里就反扣着兵器,只要我们再上前一步,她就会对我们发起攻击。”羽生白哉看了聂牧谣一眼,笑了笑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能和秦无衣成为朋友,最大的原因真如同你所说,有时候我和他很像,特别是在面对险情时,我们好像都有能提前感知到危险的天赋。” “秦无衣也发现薛南有问题?” “这就是薛南令我惊讶之处,若不是今晚见到她脚踝上的伤口,我一直都没觉察到她举止有异,就连秦无衣也没有做到,能同时瞒过我和秦无衣的人,城府和心机之重绝非一般人所有。” “那你为何不当面质问?” “当务之急是清除你体力妖毒,暂时只能在她面前装聋作哑,不过等拿到解药,我倒是真有件事想搞清除。” “还有什么事?” 羽生白哉眉头深皱:“你有在白天见过薛家父女吗?” 聂牧谣仔细回想,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还真没有。” “薛家父女每次出现都是在晚上,我从未在白天见过他们,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聂牧谣越想越吃惊,倒不是因为薛家父女的种种异样,而是因为身旁的羽生白哉,刚认识他时,总感觉他和秦无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渐渐才发现,他们身上有太多的相似。 比如安全感。 那是只有秦无衣才能给她的东西,如今聂牧谣在羽生白哉身上也能得到,可让聂牧谣想不明白的是,从羽生白哉身上获取的这种安全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人走上了仰天台,在漫天飘舞的鹅毛大雪中见到背身站在孤松下的薛修缘,身上满是积雪,想来已在此独站了许久。 聂牧谣极其疼恨眼前的这人,虽说秦无衣和顾洛雪是心甘情愿远赴祁连山取天尘花,但薛修缘逼他们喝下七绝散始终让聂牧谣对其不耻。 聂牧谣甚至都暗暗下定决心,倘若秦无衣和顾洛雪客死异乡,这笔账她会算到薛修缘的身上,即便是妖毒攻心,临时前她也会要了薛修缘的命。 不过那日,薛修缘逼自己扫雪上仰天台,以此逼出体内吸食的人血,非但救了自己还救了羽生白哉,而且还为自己准备了恢复记忆的药,特别是那番他单独讲给自己听的话,让聂牧谣感觉薛修缘也并非不近人情。 “薛医师,我朋友身上妖毒又有发作迹象,恳问医师清除妖毒的解药何时才能配好?”羽生白哉声音谦逊。 松下的薛修缘无动于衷,矗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羽生白哉以为他没听见,又重新再说了一遍。 “嘘!” 薛修缘转身,示意羽生白哉安静,几日不见薛修缘憔悴苍老了许多,神色焦灼埋头不语,像是在冥思苦想什么,聂牧谣看见薛修缘手中拿着一本书。 薛修缘越想越烦躁,开始来回踱步,一会翻看手中书籍,一会又蹲到一旁那堆乱石前胡乱翻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终气急败坏站起身,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用手不断敲打自己的头。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看着他抓狂的样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薛修缘突然走到两人面前,很久才平静下来,来回打量二人,好像他连自己想说什么都记不起来,直到过了很久薛修缘才神色凝重问道:“我,我为什么来这里?”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还没开口又听见薛修缘自言自语:“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薛医师。” 羽生白哉喊了一声,可薛修缘又开始来回踱步,神色也愈发烦躁不堪。 “薛医师!”羽生白哉加重声音。 薛修缘一怔,这才停下脚步,重新走到二人面前,涣散的目光中透着焦虑的恳求:“我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帮我想想,我到底忘了什么?”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对视,眼前的薛修缘像是丢了魂魄般浑浑噩噩,好像病入膏肓的不是聂牧谣而是他,语无伦次说着二人听不懂的话。 “薛医师,你忘了什么,我们怎会知道,不如你先回房好好休息,指不定慢慢能想起来,只是我朋友的病刻不容缓,还望薛医师能尽快配出解药。” “不行!”薛修缘勃然大怒,好似即便天塌下来也不及他所说之事重要,羽生白哉感觉薛修缘情绪完全失控,薛修缘发怒更多是因为在责怪自己遗忘了那件事,手敲打头的力度越来越大,“我若想不起那件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薛修缘说完急匆匆下山,留下羽生白哉和聂牧谣一脸茫然,秦无衣和顾洛雪冒死才取回天尘花,可薛修缘竟然见死不救,羽生白哉顿时心生怒火,正打算追下山向薛修缘讨要说法,却被聂牧谣一把拉住。 “我见他神色慌乱不像是故弄玄虚,薛修缘性格孤僻,连秦无衣都拿他没办法,你就是以死相逼也无济于事。” “可你身上的妖毒……” “要解毒需让薛修缘恢复心智,否则就他现在这个样子,也调配不出解药,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知道他到底遗忘了什么事。”聂牧谣心平气和说。 “刚才他问我们,为什么他会来这里,难道他忘掉的就是此事?” 聂牧谣不语,转身从雪地中拾起先去薛修缘扔掉的书,翻看几页竟是他撰写的毒经,聂牧谣一惊:“这本毒经让薛修缘倾注了一生心血,对于他来说何其重要,可他竟弃之不理,足见在他心中,忘记的那件事甚至比毒经还要重要。” 羽生白哉心急如焚:“对于我来说,为你解毒才是最重要的事。” 聂牧谣冷静说:“要想让薛修缘配制解药,就得帮他想起他来仰天台的原因。” “我去找薛南问清楚。” “薛南恐怕也不知道,否则薛修缘也不会如此抓狂来问我们。”聂牧谣摇头劝阻,神色沉静说道,“刚来终南山时,薛修缘目光清辉,心思缜密,这才一月不到,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今晚举止太过反常,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生心血可以弃之不理,什么事能让看淡生死的薛修缘反应如此之大?” “我猜应该和这仰天台有关。”羽生白哉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关心则乱,眼下越是急躁反而越令聂牧谣越危险,环顾仰天台一圈,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但细细回想,薛修缘每晚必来此地,而且风雨无阻经常一人围坐篝火,一坐便是一夜。 聂牧谣围着仰天台走了一圈,上面除了一棵孤松就只剩下那堆杂乱无章的石块,忽然想起第一次来仰天台时,薛修缘也和今晚一样,蹲在这些石块前面。 聂牧谣让羽生白哉点燃篝火,拿起一块山石查看,发现石块边缘切开平滑,不像是被风化的山石。 “这些石块像是被雕琢过。”聂牧谣说。 羽生白哉也拾起一块,上面覆满青苔,指尖从石面滑过感觉有凹凸纹路,羽生白哉连忙拔出短刀,剥去青苔后在石块上看见雕刻文字的痕迹,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加之字体残缺难以辨认。 羽生白哉连忙转头望向那堆乱石:“这些石块应该是一整块,不知何故碎裂,薛修缘应该是想将其拼凑还原。” “石块上既然有字,如果我们能拼凑出来,说不一定能知道薛修缘来这里的原因。”聂牧谣面露喜色。 羽生白哉点头,两人立即开始着手清理石块,山石碎的太细小,而且并不是每一块上面都有字,想要复原并非易事,两人在风雪中千辛万苦清理到半夜,终于有了进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字。 苓。 这让羽生白哉信心大增,因为有了参照的石块,进展也随之加快,羽生白哉继续翻找比对,没用多久便拼出第二个字。 子。 “苓子?”羽生白哉一头雾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是苓子。”聂牧谣想了想,忽然眉目舒展,调换了两个字的顺序,“是子苓!这是一味中药名。” 羽生白哉一听心里更有底,薛修缘是医痴,而石块上的字又是中药名,可见这些石块真与薛修缘有关系,连忙顺着石块的纹路继续拼凑,竟然拼出薛修缘的名字,等到天快亮时,两人居然拼出一块完整的石板。 但二人看见上面的字时,瞬间惊讶万分的愣住。 亡妻徐子苓之墓! 石碑下面立碑人的名字正是薛修缘。 “这,这是一块墓碑!”聂牧谣转身望向还未清理完的石块,顿时明白了一切,“这里曾经是薛修缘亡妻的坟墓!怎,怎会变成一堆碎石?” “我知道薛修缘忘掉的是什么事了。”羽生白哉声音黯然。 “是什么?” 羽生白哉指着墓碑上的日期:“薛修缘不知何故,忘记了这里是他亡妻的坟墓,但依稀还有些记忆,所以每次见到这些石块都想拼凑还原,今日他突然性情大变,因为之前他每年都会来这里祭拜,可这一次他忘了今日是他亡妻的忌日。” “如果是他亡妻的墓地,为何还剩下这么多碎石,难不成这里不止一座坟墓?”聂牧谣皱眉。 一夜风雪为歇,聂牧谣劳作一晚,羽生白哉担心她操劳过度引发妖毒,剩下的石块执意独自拼凑,让聂牧谣坐到火堆旁休息。 聂牧谣体力不支也不坚持,坐在篝火前看着羽生白哉忙碌,心中很是诧异,即便薛修缘遗忘了亡妻忌日,而且坟墓还被捣毁,可薛南为什么没有提醒过他,何况这还是她阿娘的墓,为人子女竟如此不孝不修葺不说还视而不见。 可怎么看薛南也不像是不孝之辈,聂牧谣暗自揣测,或许薛南也不知道她阿娘埋葬于此。 聂牧谣想到这里拿出毒经,再看了一眼墓碑,幽幽叹了一声:“一生心血也不及亡妻忌日在薛修缘心中重要,没看出薛修缘还是长情之人,他并非薄情寡义,想来也不会是奸恶之辈,或许我们误解了薛修缘。” 良久没听见羽生白哉的声音,聂牧谣抬头看过去,发现羽生白哉已拼出第二个墓碑,但羽生白哉注视着墓碑神色惊愕。 “怎么了?”聂牧谣问。 羽生白哉慢慢站起身并没有回答,而是蠕动了一下喉结,聂牧谣不知道一块墓碑为何会让羽生白哉反应这么大,吃力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向墓碑。 破晓的晨曦一扫雪夜的阴霾,照亮了仰天台,也照亮了墓碑上的字,聂牧谣身子不由自主抖动,山顶雪风凛冽,寒意逼人,却远不及墓碑上那行字冰冷,一袭寒凉渗入心底。 亡女薛南之墓!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三章 冒名顶替 第六十三章冒名顶替 仰天台上原本有两座坟墓,分别埋葬着薛修缘的妻女,从墓碑上的时间看,这两人离世已有六十多年。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此刻羽生白哉和聂牧谣脑海里都有着相同的惊诧,仰天台上那堆乱石下,薛南已长眠足足一个甲子,那在山下一直陪伴在薛修缘身边的又是谁? 聂牧谣再联系到羽生白哉之前发现薛南举止异常,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妙。 两人连忙下山,冲进茅屋时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像是被洗劫过,炉火上熬制的药剂也被打翻在地,羽生白哉听见里屋有声响,手顺势按在影彻上,等两人推开里屋的门,依旧没有看见薛修缘和薛南的踪影,当屋里的人转过身时,羽生白哉和聂牧谣又惊又喜。 站在屋里的竟是快一月未见的秦无衣和顾洛雪,可他们两人脸上同样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神色严峻的顾洛雪张口就问:“薛南呢?” “她不是薛南。”聂牧谣摇头,指着窗外的仰天台解释,“真正的薛南在六十年前已经死了,就埋在山顶。” “我们已经知道了。”顾洛雪并不惊讶,“此人冒名顶替的薛南的身份,留在薛医师身边应是有其他所图,我们在得知真相后,担心你们会有不测,马不停蹄赶回示警。” “知道?”羽生白哉一脸茫然和聂牧谣对视,“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你们身在千里之外怎会识破薛南的身份。” “这位是薛星河,乃是薛修缘之子,大非川之战后,薛修缘对阵亡的五万唐军深感有愧,因此让他留守军营防范疫症死灰复燃,我与秦大哥在甘州与之不期而遇,我们是从他口中得知真相。”顾洛雪解释。 聂牧谣偏头才看见蹲在地上的薛星汉,他正在整理地上散落的医书,被打翻的炉火点燃了茅草,蔓延的火势幸好被风雪扑灭,否则整间茅屋也会被付之一炬,不过好多医书都被烧毁。 羽生白哉看见薛星河双手皮开肉绽,想必是为了从火中抢救医书被烧伤。 “昨晚我们还见到薛医师,会不会又是入山采药了,走时太匆忙没留意到火患。”聂牧谣说。 “家父一生心血都倾注在这些医书中。”薛星河痛心疾首说道,“这些书是家父行医多年的经验和医方,被他视为比性命还重要的珍宝,绝对不会如此大意。” 羽生白哉环视房间,冷静说道:“屋内如此凌乱,不像是一时大意,背篓还在屋中,可见薛医师并非入山采药,倒像是有人在这里翻找什么东西,最后带走了薛医师。” 顾洛雪:“虽然凌乱但没发现打斗痕迹,推测是在薛医师离开后又有人来过,会不会是山匪打劫财物。” “此地人迹罕至,我和牧谣在此快一月,除了薛家父女并没有见到其他人,况且我每日都巡视四周,倘若真有他人涉足,我不可能没觉察。”羽生白哉摇头否定了顾洛雪的猜想。“再说茅屋内除了医书并无其他物件,而这些医书在习医之人眼中自然是隗宝,但在其他人眼里却并不珍贵,若是洗劫财物,谁会大老远跑到终南山来打劫。” 顾洛雪指向屋外冷静说道:“我们赶回时,只在屋外看见两行脚印,没入后山深处的雪林,从脚印可辨是薛医师和薛南,可见这里除了他们之外,并无其他人来过。” 聂牧谣说:“昨晚薛医师举止怪异,心智失常,一直追问我和白哉。” 薛星河忧心忡忡问:“家父所问何事?” 聂牧谣:“薛医师问我们,他忘记了什么事,我和白哉连夜在仰天台拼凑碎石,最后才得知,那里是薛医师妻女的坟墓,薛医师忘记的应该就是此事。” 薛星河神色又惊又悲:“忘记?不,不会的,家父可以忘记一切,但绝对不会忘记此事。” “屋内既然除了薛医师和薛南之外,没有其他人来过,会不会是薛医师焦虑过度,以至行为失常,因为想不起妻女忌日一事而发怒,这才掀翻屋中陈设。”羽生白哉双手环抱胸前说道。 “我看未必。”顾洛雪走到桌边,指着上面纸笔说,“笔墨未干,纸上还有未写完的药方,从笔迹看薛修缘心境平复,一个躁狂烦忧的人写不出如此工整的字,但由此可见,薛修缘离开的时候匆忙,才会留下只写到一半的药方。” “如果不是薛医师,那,那就只剩下薛南,难道是她在屋里大肆翻找。”聂牧谣疑惑不解说道,“可这些医书都是薛医师倾尽一生心血所著,为何眼睁睁看着被烧毁也无动于衷呢?” 顾洛雪环顾房间:“我更好奇薛南到底在找什么?” 顾洛雪说完,想起桌上的那副药方,拿到薛星河面前,请他辨认是何药方,薛星河看了一眼纸上的几味草药。 荆芥、防风、羌活、独活、川芎、柴胡…… 薛星河表情诧异:“这是治疗风寒所用的药方,不可能是家父所写,可,可看笔迹又的确是出自家父之手。” 羽生白哉眉头一皱:“薛医师行医诊病,开方医病再正常不过,你为何如此断定薛医师不会写这样的药方。” “风寒之症太过寻常,家父不屑一治,更不会专门为其开药,再说我看各位气色,都不像是患有风寒之人,既然无人患病,家父所开的这剂药方又是写给何人呢?”薛星河反问。 “先别理会这些,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薛医师,不过在此之前,得知晓一直陪着薛医师的人到底是谁?”聂牧谣更关心这个问题。 “家父年轻时曾来终南山采药,被毒蛇所伤命在旦夕,偶遇同样来采药的女子所救,两人一见钟情并结为伉俪,此女正是家母,两人婚后产下龙凤胎,我与薛南乃是一胎所生,薛南是我妹妹。” 聂牧谣打量薛星河,见他满头白发容貌苍老,应到古稀之年,不由心中暗暗惊讶,薛修缘活到现在到底有多少岁。 “后来呢?”羽生白哉问。 “家父年少便医术冠绝天下,少年得志那么轻狂,寻常病症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一心遍访奇难杂症,因此有医痴之称,六十年前,为求奇病家父甚至远赴西域,家母与之感情深厚,便和家父结伴而行。”薛星河蹲在地上一边收拾残缺医书一边声音黯然说道,“薛南自幼天赋异禀,在医术上造诣非凡,深得家父喜爱,薛家医术原本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但我资质平庸又对医术并无兴趣,因此家父为传承医术,决意不墨守成规,将毕生医术尽传薛南。” 聂牧谣目光落在桌上的药方,这才明白刚才薛星河为何如此惊讶,为求奇难杂症不惜携妻入西域的人,又怎会诊治寻常风寒。 “六十年前……”羽生白哉想起墓碑上薛修缘妻女的卒日,眉头一皱说道,“这个时间刚好是她们亡故之日。” “家父原本是打算带着我和薛南一同前往西域,但我自幼体弱,家母担心我受不了长途跋涉,便让我留在长安,我送他们三人出城,没想到归来时只有家父一人。” “在西域发生了什么事?”聂牧谣追问。 薛星河黯然伤神说道:“在西域家父的确遇到很多中原少见的病症,因为家父医术高超都能妙手回春,一时间家父在西域名声大作,前来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在途经龟兹时,遇到一起病例,病患浑身溃烂而且神志失常,病患一旦发作七日之内必死,致病原因不明,而且病患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聂牧谣:“这样的奇病,想必薛医师一定不会错过。” 薛星河慢慢抬起头,眉目里尽是悲怆之色,无力叹息一声:“若上苍开眼让家父重新抉择,相信家父宁可一世碌碌无为,也不会接手这例病患。” “为何?”羽生白哉有些好奇,“难道薛医师没有治好病患?” “在家父到龟兹之前,但凡有这种病患出现,因为无药可救,病患都是在发病之前被处死,以防危祸他人。”薛星河声音低沉说道,“考虑到此病凶险,家母曾劝阻家父敬而远之,家父见病成痴又岂会置之不理,可诊治数日家父尝试各种办法依旧无法让病患好转,眼看病患已病入膏肓,家父入了魔怔,不顾家母劝说执意继续医治。” 聂牧谣继续追问:“后来呢?” ”谁知防范有失,病患临死前失去心智伤到家母和薛南,半月后,她们竟然出现相同病症,而那时家父对此病已束手无策,最,最终家父眼睁睁看着她们客死异乡。”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听完后也不由无奈长叹一声,薛修缘自恃其才,终是付出了代价,只是这个代价对于他来说太悲惨。 薛星河颤巍巍站起身,抚平手中残卷沉吟道:“家母和薛南的亡故对家父打击很大,因山高路远带不回尸骨,只带回她们骨灰葬在终南山的仰天台,这里是他和家母相遇的地方,家父曾在坟前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医治此病的方法,以此来弥补对她们的愧疚,从那之后,家父便醉心各种毒物并撰写毒经。” 聂牧谣从身上掏出那本毒经递给薛星河:“毒经还在,昨晚被薛医师遗落在仰天台,可能是上天垂怜,薛医师一时大意反而保全了这本旷世医书。” 薛星河悲喜交加,颤抖的双手接过医书:“家父在埋葬她们后再没来过此地,他穷尽一生也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家父能上仰天台说明毒经终成,家父曾告慰九泉之下的家母和薛南,再来拜祭之时便是毒经完成之日,一本烧于坟前,一本传世造福后人。” 聂牧谣一直没听见秦无衣说话,从他们四人重逢到现在,秦无衣一直背对着其他人,站在薛南的床前默不作声。 聂牧谣刚想开口问秦无衣在做什么,顾洛雪开口说道:“薛医师一直有愧妻女,说明她们在薛医师心中分量很重,薛医师撰写毒经的初衷是为了妻女,既然如此,亡故六十多年的女儿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薛医师没觉察有异?” 聂牧谣忽然一愣:“也,也许那人就是薛南!” “可薛南在六十年已经死了啊。”顾洛雪大为不解。 聂牧谣:“人是死了,可魂魄还在。” 羽生白哉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看见的薛南是鬼魂?!” “你忘了吗,昨晚你不是给我说过,我们从未在白天见过薛南,鬼魂只会在晚上出现。”聂牧谣点点头说道。 “不可能。”秦无衣终于开口,声音阴冷低沉,“是人是鬼我还闻的出来,她若真是鬼魂也不会受伤。” 羽生白哉猛然抬头:“你不说这事我都差点忘了,昨晚我见到薛南脚裸上的伤口,并非是跌伤而是箭伤,伤口有十字切开,应是被袖箭所伤。” “十字刃的袖箭?”顾洛雪大吃一惊,“大理寺的捕役都配有这种袖箭。” “我猜测薛南也是被大理寺捕役所伤。”羽生白哉点点头,看向顾洛雪问道,“从薛南的伤势看,中箭的时间不长,一月前,大理寺可有什么围捕?” 顾洛雪细想片刻:“没有。” “薛南为什么被大理寺围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不是薛南的魂魄,她又出现在薛医师面前,薛医师怎么就没丁点反应呢?”聂牧谣神色焦灼说道,“薛医师就不惊诧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吗?” 顾洛雪也觉得匪夷所思:“牧谣姐说的没错,现在最重要是搞清楚,这个薛南到底是谁。” “会不会……”羽生白哉欲言又止。 “你想到什么?”聂牧谣问。 “昨晚薛医师举止失常,一直追问我们,他为什么要来仰天台,可见他是遗忘了自己妻女的忌日,可今日听到薛医师的过往,他对妻女一直念念不忘,根本不可能忘记如此重要的事,仰天台上的坟墓分明是被人故意损毁,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不想让薛医师记起往事,妻女因他而亡,薛医师一生背负愧疚,可以说是刻骨铭心,能让他忘掉这件事,除非……”羽生白哉深吸一口气说道,“除非有人扰乱了薛医师的心智,让她忘掉了妻女已死的事,所以但薛南出现在他面前时,薛医师才不会感到有异。” 顾洛雪:“你是说,有人给薛医师下毒,以此来控制薛医师。” “绝对不可能。”薛星河斩钉切铁说道,“且不说世间有没有这种毒药,即便有对家父也毫无作用,家父为试毒服用过天尘花,百毒不侵,任何毒物对家父都没有效果。” “迷惑心智并非一定要靠药物。” 秦无衣沉静的声音传来,慢慢转过身,神色冷峻严谨。 “还有其他办法?”顾洛雪问。 秦无衣语出惊人:“能让薛修缘六神无主,心智迷乱,不辨虚实的本事,不是人可以做到的。” 聂牧谣不解:“可,可你刚才说出现在薛医师身边的薛南不是鬼魂。” 秦无衣:“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人和鬼。” 众人一脸茫然,异口同声问:“还有什么?” 秦无衣并没作答,望向羽生白哉:“你确定薛南脚伤是被十字刃的袖箭所伤?” 羽生白哉点头。 “那就对了……”秦无衣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聂牧谣心急追问:“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这个。” 秦无衣摊开手,掌心中是一撮细细的白色绒毛。 大家看了半天还是不明白:“这是什么?” “我在薛南床上找到的,巧合的是,一月前我见过同样的绒毛。” “一月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羽生白哉惊诧道。 秦无衣看着掌心绒毛说道:“我们第一次发现牧谣身中妖毒的时候。” 羽生白哉记起来:“那日我与你在屋顶对饮,看见有大理寺响箭示警,赶到后才发现城中有命案发生,你让我去追击凶手踪迹,而你却发现了失去心智的牧谣。” “正是那次。” “等等!”顾洛雪突然神色大变,“那天我也在,是城中驿舍发生命案,死者是进京赶考的仕子,浑身鲜血被吸干死状可怖,而这样的命案已有多起,凶手至今未被缉拿归案,推算时间,差不多刚好是一月前。” “我应该就是那名凶手,当时我神志不清,每到夜晚便嗜血无度,可醒来后却全然都不记得。”聂牧谣局促不安,声音懊悔问顾洛雪,“那段时间因我而死的有多少人?” 顾洛雪劝慰:“牧谣姐无须负疚,你身中妖毒完全是无心之失。” 秦无衣看了聂牧谣一眼:“起初我一直认为是你杀了那些人。” 聂牧谣一怔:“难,难道不是?” “当时我在死者房间的窗檐缝隙发现一撮绒毛,后来我找到你时,见到你身上穿的狐白裘,便先入为主,以为这撮白毛是从她裘皮上掉落。”秦无衣秦无衣目光锐利如刀,淡淡说道,“再加上死者身上的血被吸尽,联想到你体内妖毒发作时的症状,在今天之前,我都以为你在心智失常的情况下杀了那些人。” “今天之前?”羽生白哉走到秦无衣面前,“你发现了什么?” “你还记得凶手是怎么突围的吗?”秦无衣反问。 “凶手从保宁坊北门夺门逃窜,被金吾卫和大理寺捕役围攻,天色太晚,兵将未看清凶徒容貌,凶徒在突围中杀伤兵卫数十人,寡不敌众在围剿中凶徒负伤……”羽生白哉一愣,转而露出笑容,“凶手受过伤,可牧谣没有,说明当时杀人的凶手并非牧谣。” “当时见到牧谣担心她安危,我也没细想,现在回想,凶手并非是牧谣,而是另有其人。”秦无衣点点头。 顾洛雪回想那晚发生的事,恍然大悟:“难怪那晚响箭一直在东北方向,我一直以为大理寺追踪有错,如此说来,真正的凶手正是向那个方向逃窜。” 秦无衣胸有成竹:“我已经知道凶徒是谁了。” 众人异口同声问:“谁?” “凶徒在杀人后从窗户离开,不慎将一撮绒毛遗落在窗檐的缝隙中,而我刚才在薛南的床上找到相同的绒毛。” 羽生白哉舔舐嘴角:“薛南的脚伤,还有这撮绒毛,你,你是说薛南就是那名凶手?!” “薛南如若是凶手乔装,为何要留在薛医师的身边?”顾洛雪疑惑不解。 “这个好解释,凶徒暴露行踪又身负重伤,自然不敢再留在京城,而薛医师医术了得,自然能帮其治疗脚伤。”聂牧谣说。 “我看未必是如此。”羽生白哉摇头。 聂牧谣:“为什么?” “其一,凶徒留在薛医师身边,乔装成薛南的模样,可薛南已亡故六十多年,根本没人知道薛南长什么样,其二,薛医师在终南山隐居,我们千辛万苦才找到,凶徒又怎能知晓薛医师在此。”羽生白哉心细如尘说道,“唯一的解释,凶徒是认识薛医师的,而且知道他所有的事,在我看来,凶徒出现在薛医师身边并非是巧合,而是有其他目的。” “不管此人出于何种目的,之前命案的死者都是男子,我担心薛医师恐有性命之忧。”顾洛雪突然神色大变:“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薛修缘。” “不会是让薛修缘为其疗伤。”秦无衣斩钉切铁说。“白哉说对了一半,凶徒出现在薛修缘身边绝非巧合,应该是另有所图。” 顾洛雪:“大理寺的袖箭很霸道,此人被袖箭所伤,若不及时疗伤恐怕连脚都保不住。” “你又说错了,我先前说过,她不是人!”秦无衣言语肯定,再次摊开手心,“人的身上怎会有这样的绒毛。” 众人面面相觑,顾洛雪连忙追问:“那,那她是什么?” “妖魅!”秦无衣脱口而出,“吸食人血并且能迷惑心智的妖魅只有一种,我刚好在柳长清的《百妖谱》中看见过此妖。”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四章 药方 第六十四章药方 雪林深处的茅屋内烛火摇曳,薛修缘混沌的目光注视着烛火,像一具被抽离魂魄的躯体,毫无生气的脸上有着心烦意乱的焦虑,嘴里一直细细自言自语。 我到底忘了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 薛南悄然而至,一杯热茶推到薛修缘面前,茶水倒映出他那张充满疑惑的脸,晦涩不明的目光茫然凝视,像是深陷迷梦中难以清醒。 “阿爹,那件东西你放在什么地方?”薛南弯腰,在他耳边低语。 薛修缘神色依旧呆滞,尽力在回想,但分明也在极力抗拒:“不,不记得了。” 薛南脸色的笑意渐渐透出森寒,好似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薛修缘无数次,但每次都只能得到相同的回复,很显然薛南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薛南缓缓直起身,围着薛修缘走了一圈后停在他身前,伸手抬起薛修缘的下巴,声音虽然轻柔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奇异。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薛修缘表面漠然的抬头,仿佛薛南的言语能轻而易举操控他的身体,浑浊的目光对上薛南那双充满深不见底的眼睛时,薛南的瞳孔中一抹妖异的蓝色一闪而过。 摄魂夺魄的眼神让薛修缘表情更加呆滞,死死盯着薛南眼睛无法移开。 “南儿知道那件东西对您很重要,但对南儿同样也重要,您只要肯将东西交予南儿,从今往后南儿就能常伴在您身边。” “重要,重要的东西……”薛修缘被薛南的目光所摄,思绪和心智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但无论怎么回想也始终无法记起。 薛南也不急躁,足足问了薛修缘一月,原本以为他会轻而易举说出来,岂料薛南低估了他的定力,那东西的下落非同小可,薛修缘的意识一直在对抗薛南的迷惑。 薛南抬手对着桌上茶杯轻轻一拂,袅袅挪挪腾起的茶雾模糊了薛修缘视线,耳边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砂砾拍打在脸上,一阵阵热浪席卷而来。 等薛修缘视线重新清晰,眼前已是大漠黄沙,不远处的城邦上飘舞着异国的旗帜,身前的薛南换了一身打扮,牵在她手中的是一匹骆驼。 “阿爹,您看看这是哪儿?”薛南问。 薛修缘环顾四周,混沌的目光流溢出惊讶,嘴角蠕动良久吐出两个字:“龟兹。” “入城吗?”薛南又问。 薛修缘极力的摇头,时间仿佛又回到六十年前,依稀还记得自己入城时意气风发,离开时却孑然一身,一生最挚爱的两个人都留在这座中。 薛修缘追悔莫及,紧紧抓住薛南的手:“不能去,不能去!” 城中有人出来,薛修缘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他们拉着薛南就要往城里走,薛南不肯大声向薛修缘求救。 “他们说南儿当该留在此地,执意要让我留下,如若阿爹肯拿出那件东西,他们便会放了南儿。”薛南一边挣扎一边说道,“南儿知道那东西对您非比寻常,可在您心里到底是南儿重要还是那东西重要?” 看着薛南的手正一点点离开自己的掌心,薛修缘彻底乱了方寸:“我给,我给你。” 薛南窃喜,连忙追问:“东西在什么地方?” 薛修缘伸手从怀中掏出布裹,薛南双眼放光,足足逼问了薛修缘一月,可他始终绝口不提,没想到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一直都放在他身上。 薛修缘将布裹交给拖拽薛南的人,那人打开布裹,里面竟是一枚做工精细的银簪,上有一只惟妙惟肖的蜻蜓装饰,但银簪色泽黯淡无光,想必是年代久远。 薛南脸色的喜色戛然而止,拿起银簪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一脸疑惑问:“这,这就是那件东西?” “你随父远赴西域,一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为父醉心歧黄之术,却没顾及南儿感受,你一直让我为你买一枚银簪,我因为研习医术一直对你置若罔闻,后来每每想起为父都追悔莫及。”薛修缘情真意切说道,“这次能再见到南儿,为父终可了却一桩心事,这枚银簪为父留在身边多年,在为父心中,送你这枚银簪便是最重要的事。” 咔嚓! 薛南用力一握,银簪在她手中断成数截。 “不是这个!我要的不是这个!”薛南气急败坏大声逼问,“那件东西你藏匿了这么久,到底你放在什么地方?” 随着薛南的发怒,薛修缘看到的幻像瞬间烟消云散,眼前又回到简陋的茅屋,从窗户缝隙透进的雪风让薛修缘打了一冷颤,抬头看见薛南手里捏碎的银簪,顿时痛心疾首。 “南儿难道已经不喜欢银簪?” “我要此物有何用。”薛南随手将碎屑弃之一旁,冷声问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那才是我要的。” “更重要的东西……”薛修缘努力回想,忽然神色惊慌,伸手按住薛南的嘴,警觉的看看窗外,“南儿切莫张扬,那东西不同寻常,若被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薛南脸上又泛喜色:“您终于还是记起来了,那东西在何处?” “不能说,不能说。”薛修缘压低声音,一脸惶恐答道,“时机不到,那东西不能拿出来。” “在您心里,难道那东西比南儿性命还重要?” “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薛修缘忧心忡忡说道,“为父宁可那东西永远也不会有被拿出来的那一天。” 薛南的笑意硬生生凝固在脸上,眼角抽搐一下,竟泛起一丝杀意,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一个月都没问出结果,可见薛修缘定力非同一般,再这样逼问下去恐怕一样是无济于事。 薛南想到最后一个办法。 长袖一挥从身前拂过,等薛修缘看见眼前站立的人面容,刹那间神色又惊又喜,颤巍巍站起身,一把握住那人的手,情不自禁老泪纵横,开口唤了一声:“徐娘,你这是去哪儿了,叫为夫等了你这么久。” 徐子苓还是薛修缘初见她那般模样,这么多年的哀思,在见到徐子苓的那刻让薛修缘彻底乱了心弦。 “我在后院收拾路上所需的东西,这才半日不见,为何薛郎如此伤悲。”徐子苓声音婉转。 “才,才半日……”薛修缘神色恍惚,已忘了今夕是何年,抹去眼角泪痕,久久不愿松开手,“为夫先前做了一个梦,梦里与你天人相隔,你丢下为夫一人独活半世,为夫一人等的好苦。” “子苓怎会丢下薛郎。”徐子苓笑颜如花,拉起薛修缘的手就往外走,“时辰不早,该动身启程了。” 薛修缘跟在身后,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去哪儿?” “薛郎不是一心想要周游西域,今日便是启程之日。” 薛修缘喜笑颜开,刚要迈步忽然摇头:“不能去,我要留在这里。” “为何?” “为夫受人之托,暂时需留在长安,等事情尘埃落定后,为夫再与娘子启程。” “薛郎执意要留下?”徐子苓神色幽怨。 薛修缘满脸歉意:“为夫有难言之隐,还望娘子能成全。” “薛郎既然主意已定,子苓也不勉强,我与南儿就此别过,还望薛郎珍重。”徐子苓也不劝说,转身就往外走。 薛修缘不肯松手:“娘子不等修缘?” “不是子苓不等,是薛郎不肯放手。”徐子苓淡淡一笑,神色黯然说道,“薛郎歧黄之术登峰造极,当该云游四海恩泽万民,却为俗事所扰,宁可留守长安也不愿随子苓远行,难道薛郎一身抱负也要因此事所累?” 薛修缘犹豫不决,闭目长叹一声:“也罢,也罢,就当修缘有负重托,就此不问俗事,随娘子与南儿启程。” “薛郎一生无愧天地,既然受人之托当有始有终,不一走了之会污了薛郎一世清誉。”徐子苓说道。 薛修缘六神无主:“娘子所言有理,可,可与娘子携手云游四海和修缘所肩负的事,两者修缘只能选其一,修缘心意已决,为夫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负娘子。” “子苓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娘子快说。” “星河此次不会与我们同行,他医术造诣虽一般,但为人敦厚踏实可堪重任,不如薛郎将那件东西拿出来交予星河,一来,薛郎能了无牵挂与我远行,二来,星河能代为善后,以免薛郎背负失信的骂名。” 薛修缘权衡再三,点了点头:“就依娘子所言。” 徐子苓按耐不住心中暗喜:“那东西在哪儿?” 薛修缘转身回到书桌前,提笔碾墨,笔尖悬停在纸上良久,最终深吸一口气奋笔疾书,片刻后,薛修缘拿起写好的东西走到徐子苓面前。 “有劳娘子转交星河,嘱托他一定要妥善收藏。” 徐子苓一边点头,一边迫不及待接过纸,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荆芥、防风、羌活、独活、川芎、柴胡…… 薛修缘写的又是那个寻常无奇的药方。 逼问了薛修缘一个多月,每到关键时刻,薛修缘都是写下这剂药方,上面的草药名落在眼里,怎么看都像是薛修缘对自己的嘲弄。 薛修缘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未见过徐子苓这般愤恨的样子,最让薛修缘惊诧的是,眼前的人脸在不断变化,一会是薛南,一会又是徐子苓。 最终那张脸恢复了起先薛南的容貌,随着徐子苓变成薛南,薛修缘似乎也忘记之前的事,只是薛南脸上已无笑意,阴沉的让薛修缘惶恐。 薛南当着薛修缘的面撕开药方,每撕一次向前逼出一步,薛修缘被她狰狞的样子吓到,战战兢兢向后退。 “我问了你这么久,你一直拿这剂药方搪塞,好,好的很!”薛南气急败坏,愈发用力撕扯药方,但心里撕碎的却是薛修缘,“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 薛修缘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薛南扬起手中纸屑,抬手一掌拍在桌子上,轰然一声中,木桌瞬间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你若再隐瞒不说,下场当如此桌!” “南儿,你,你这是怎么了?”薛修缘满脸惊诧,不知向来孝顺乖巧的女儿为何突然这般暴戾。 “薛家祖训,悬壶救世需坐堂行医,你心高气傲不肯遵从祖训,一直云游四海,可三月前你突然返回长安,不住在医堂偏偏躲到终南山,你为了那人所托之事前来赴约。”薛南咄咄逼人说道,“那人还真是有眼光挑中了你,你也算是幸不辱命,这一月来任我如何追问,你居然半字都没吐露。” 薛修缘一惊:“南儿知,知道那件事?!” 薛南围着薛修缘走了一圈,停在他身后,手轻轻按在薛修缘肩膀上,埋头在他耳边沉声道:“你若还念父女之情,就如实相告,那东西在你身上,早晚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薛修缘在四分五裂的木桌中看到碎裂的银簪,浑浊的眼睛有了少许清澈,像是想起了什么。 “为父痛疼难受,你替为父取银针来。”薛修缘埋头说道,“等为父缓解头疾,兴许就能想起。” 薛南连忙拿来银针,薛修缘三针准确无误刺入头上的穴位,枯坐在椅上许久,面无表情沉思。 “可有记起?”薛南追问。 薛修缘点了点头。 薛南急不可耐:“在什么地方?” “重要的东西当然藏在一个对为父极为重要的地方。”薛修缘忽然反问,“南儿,你可知道对于为父来说,什么地方最重要吗?” 薛南一愣,正想着该如何回答。 “你当然不会知道。”薛修缘先开了口,意味深长说道,“你想要的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薛南疑惑不解,声音缓和了许多,“还望阿爹明示。” “这座茅屋是我与你娘亲手搭建,便于来终南山采药时暂住,你小时候为父经常带你来,你自幼天资聪慧,歧黄之术更是一点便通。”薛修缘不慌不忙娓娓道来,“你在这茅屋后面栽种草药,为父与你一起种下一棵香樟树,寓意你将来能与参天大树一样成为栋梁之才,因此,在为父心中,每每看到这棵香樟树便如同看到了你。” 薛南细细品味薛修缘的话,忽然眼睛一亮:“那棵香樟树就是阿爹口中最重要的地方。” 薛修缘点头:“你要的东西,为父就藏在树下。” 薛南一听大喜过望,急匆匆出门去寻香樟树,围着茅屋仔细找了好几圈,也未见到薛修缘提及的那棵树。 薛南心急如焚重新折回茅屋:“屋外没有树啊。” 薛修缘沉默不语。 薛南以为他没听见,加重声音再说一遍:“南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与阿爹种下的香樟树。” “当然没有。”薛修缘声音低沉,目光始终注视地上碎成几截的银簪,“因为南儿从未来过这里,更没有种下什么香樟树。” 薛南一怔,意识到自己在薛修缘面前露了破绽。 “南儿自幼与星河兄妹情深,远赴西域之时,星河送南儿一枚银簪,上面镶有一只蜻蜓,寓意南儿青春永驻,亭亭玉立,可惜途中南儿不慎遗失,伤心不已不知与星河重逢时该如何解释,因此让我为其打造一支。”薛修缘始终埋头,避开薛南的目光,“可我没顾及南儿感受,满口答应却没有兑现,此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若南儿还在,见到这枚银簪一定会很高兴。” 薛南发现薛修缘不再看自己,意识到薛修缘已清醒,不受自己控制,眼睛又闪过一抹妖异的蓝色,连忙快步上前走到薛修缘面前。 “抬起头!” 没人能抗拒她那充满迷惑的声音,薛修缘也不行,头缓缓抬起,但和头一同抬起的还有薛修缘的手,这时薛南才看见两枚银针夹在薛修缘指缝中。 薛南冷笑一声:“区区两枚银针就想伤我。” “我伤不了你,但你也再迷乱不了我的心智。”薛修缘声音异常冷静。 薛南突然一惊,像是猜到什么,伸手就要夺薛修缘手中的银针,岂料薛修缘动作更快,毫不犹豫将银针刺入双眼,等薛修缘再抬头望向薛南,两眼红肿血水横流。 薛南惊愕不已,万万没想到薛修缘竟然自毁双目,如此一来,她再无法勾魂摄魄。 薛修缘正襟危坐,面无惧色,用流淌黑血的眼睛怒视薛南,临危不惧的气势反而让薛南吓的退后一步。 “你用妖术乱我心智,却始终乱不了我对妻女的一番深情,今日是我妻女的亡忌之日。”薛修缘丢到手中银针,正义凛然说道,“你根本不是薛南!” “区区凡夫俗子还有些能耐,居然被你识破。”女人的声音也变了,阴冷妖邪说道,“你发现了又能如何,我的手段可不只有迷惑心智,若是施展在你身上,你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为了那东西搭上性命不值得,不如乖乖交出来。” “老朽风烛残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死相逼吓不到我。”薛修缘冷笑一声,一身傲骨挺的笔直,“那东西若落到你手中,死的恐怕不只是我薛修缘一人,老朽一生治病救人,又岂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助纣为虐。” 女人走到薛修缘身后一把掐住他后颈,一阵剧痛险些让薛修缘晕厥过去,但始终紧咬牙关不发出丝毫喊叫。 忽然一团白色的东西从薛修缘后背慢慢伸出,缠绕在他脖子上越勒越紧,薛修缘看不见那是什么东西,只感觉毛茸茸的像是动物身上的皮毛。 勒的太紧让薛修缘呼吸都吃力,整张脸被憋的通红,伸手抓住那东西想要从脖子上扯下,可任凭薛修缘如何用力,那东西都纹丝不动,再稍许用力便能拧断薛修缘的脖子。 那东西忽然松弛了一些,薛修缘终于可以呼吸,大口的喘息时听见耳边传来身后女人的声音。 “这只是开始,我有足足一宿的时间慢慢折磨你,你早晚都会开口的,不如早点告诉我,兴许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薛某一生问心无愧,你是恶鬼也好,妖煞也罢,薛某若有半声求饶就枉活一世!”薛修缘沉声呵斥,“倒是薛某想问你一句话,你若真肆无忌惮,又何必畏惧薛某。” “我何时畏惧过你?” “这一月来我熬制的药剂每每都功亏一篑,看来都是你暗中作祟,你怕我配出药剂,让……” 脖子上的东西再次缠紧,女人眼角抽搐一下,没想到薛修缘竟然洞悉了自己另外的意图,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修缘说出来。 一声鹰啼从屋外传来。 女人一惊,抬头看见一只鹞鹰停歇在窗檐上。 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人双目凌厉就像那只鹞鹰。 “放了薛修缘,我留你全尸!” 秦无衣的声音如同屋外的冰雪般寒凉。 女人眼中的肆无忌惮,再见到秦无衣那刻收敛,下意识站到薛修缘的身后:“他死了就没人能配出解药。” “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说过,我朋友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会为她陪葬!”秦无衣双目如刀,死死盯着薛修缘身后的女人。 跟在秦无衣身后的羽生白哉和顾洛雪手已按在兵器上,薛星河进来看见老父双目流血,命悬一线,痛心疾首就往前冲,被秦无衣一把拦在身后。 女人定了定神,冷笑一声:“这屋里谁死谁活还说不清呢。” 女人话音一落,裙摆下慢慢又升起一条白色的东西,仿佛一只手在女人身后摆动,聂牧谣看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那东西长满绒毛,竟和自己那件狐白裘无异。 顾洛雪瞪大眼睛,嘴角张合了半天:“尾,尾巴?!” 不止两条,紧接着在女人身后出现第三条、第四条…… 直到九条白色的尾巴在女人身后招展,薛星河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出话来:“她,她是什么?!” 秦无衣泰然处之回答道:“青丘之主,九尾妖狐!”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五章 青丘之主 第六十五章青丘之主 早在一月前的驿舍仕子被杀命案中,秦无衣就在死者身上和凶徒逃逸的窗檐上发现了绒毛,细闻有淡淡狐腥味,后来见到妖毒发作的聂牧谣时,因为当时她身上穿着狐白裘,让秦无衣没有往下细想。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直到再后来见到柳长清,在他所著的《百妖谱》中,秦无衣看见九尾妖狐的图文注解,已经隐约有所察觉,只是没料到妖魅会藏身于薛修缘身边。 最让秦无衣想不明白的地方是,九尾妖狐为什么会找上薛修缘,当然不会是为了让薛修缘为其疗伤,不过现在秦无衣没时间去细想,当务之急是如何救下薛修缘。 九尾妖狐以薛修缘性命威胁,表面上秦无衣处变不惊,可九尾狐的威胁不由得让他投鼠忌器,倘若薛修缘死了,就再没人能救聂牧谣。 薛星河见到薛修缘被妖物所伤而且命在旦夕,忍不住唤了一声,阿爹。 薛修缘听见薛星河的声音,身子一颤分明乱了方寸,但很快挺拔胸膛,临危不惧说道。 “星河,为父此次怕是大劫难逃,薛家子嗣当该德行皆备,行善救人,先帝曾赐“良医则相”匾额,为父望你能不负此匾,修身齐家,不坠家风。” 薛星河感觉薛星河在交代后事,怒视九尾狐,“薛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家父?” 九尾狐默不作声,时刻戒备秦无衣等人。 “星河,跪下!”薛修缘拼尽全力说道,“为父死前有四件事交代你,你务必铭记于心,其一,为父死后牌位供奉于北,北墙……” 九尾狐不想薛修缘说太多,狐尾在薛修缘脖子上缠的更紧。 “阿爹!”薛星河声泪俱下,一桩跪倒在地。 “其,其二,薛家世代忠直,重,重诺守信,为父答应为那女子清除蛛毒,解毒药方写在毒,毒经篇尾,你代为父为其清毒。”薛修缘每说一字都万分艰难,“其,其三,为父一生心高气傲,你,你需以此为戒,切,切记病无大小,有错则改,其四,山下茅屋中熬制的药剂……” 咔! 薛修缘话还未说完,就传来颈骨碎裂的声音,头一偏搭在肩膀上。 秦无衣低垂的手抖动一下,没想到九尾狐竟拧断了薛修缘的脖子。 其他人也全都愣住,茅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九尾狐从薛修缘脖子上松开尾巴,事实上她也没打算这么快杀掉薛修缘,只是她不能让薛修缘说的太多。 “活口?”羽生白哉打破了沉寂,嘴里只问出两字,问的是秦无衣。 “我一向言出必行。”秦无衣沉声回道,“不留全尸!” 即便对面是九尾妖狐,可秦无衣和羽生白哉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两人在决定她的死活。 秦无衣话音一落,九尾狐夺窗而逃,羽生白哉身形紧随其后跟了出去,九尾狐停在外面的雪地上,看样子没打算逃,应该是茅屋狭窄施展不开身手,将羽生白哉引到屋外一决高下。 九尾狐还是薛南的模样,只是眼角泛起阴沉妖邪的笑意,缓缓走动几步,九条狐尾招展在她身后,裙摆下留下一串足迹,但不是人的脚印而是梅花状的狐爪,在羽生白哉面前抬起双手,指甲慢慢变得细长尖锐犹如钢爪铁钩。 之前负伤的脚也不再一瘸一拐,忽然动作迅猛向羽生白哉攻杀过来,尖锐的双爪就是九尾狐的兵器,左右开弓招式狠辣凶残,羽生白哉从容不迫,身体先向后一闪等九尾狐双爪落空,伸手就准确无误扣住九尾狐手腕。 羽生白哉本想顺势拔刀斩杀,却没想到九尾狐的劲力竟比自己还大,手腕一翻轻而易举挣夺,接连攻出数爪,每爪都冲着羽生白哉面门,若不是羽生白哉身形闪避的快,但凡被九尾狐爪到,必定会在身上留下血窟窿。 九尾狐双爪攻速极快,竟令羽生白哉一直疲于防备,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在一旁观战的聂牧谣看的提心吊胆,抖出双鞭想要帮忙,被秦无衣拦住。 “你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他添乱,再说你体力妖毒未清,催动气血恐会激发妖毒。” “我去!”顾洛雪握起月渎,准备入战。 “你也不能去。”她同样也被秦无衣拦下,“我们四人之中,唯有白哉能诛杀九尾狐。” “只有白哉?”聂牧谣疑惑不解,看九尾狐和羽生白哉的缠斗,羽生白哉明显处于下风,不知秦无衣为何对他如此有信心,“连你也不是妖物的对手?” “五年前可以。”秦无衣言语晦涩。 顾洛雪还想问,秦无衣已不再说话,目不转睛注视羽生白哉和九尾狐的交锋,聂牧谣看秦无衣神色笃定,分明是对羽生白哉充满信心,但让她想不通的是,能一刀斩杀土蜘蛛的人,为何没有把握胜九尾狐? 羽生白哉的刀法固然登峰造极,但与秦无衣相比,羽生白哉甚至都无法令秦无衣拔刀,可见秦无衣的身手明显在羽生白哉之上,认识秦无衣这么多年,每遇险境他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这让聂牧谣更加好奇,那九尾狐到底有何独特的地方,能让秦无衣避而不战。 羽生白哉还在与九尾狐鏖战,两人交手数百招,聂牧谣没看出羽生白哉有任何优势,相反处处被九尾狐压制,直到现在连影彻都未拔出。 九尾狐双爪袭来,左手直取羽生白哉咽喉,右手攻向他胸口,两处都是要害,羽生白哉不敢怠慢,他的刀法以速度和劲力见称,但如今这两个优势在九尾狐面前荡然无存,好在羽生白哉机敏,否则早就在九尾狐的双爪下被撕成碎片。 避开九尾狐的杀招,羽生白哉看准时机,忽然出手再次扣住九尾狐双臂,可力道终是敌不过九尾狐,双爪向下一划,锋利的尖爪撕开羽生白哉双袖,在他双臂上留下几道血痕,反而锁住羽生白哉的双腕,利爪只要切入便能切断他的双手。 羽生白哉临危不惧,千钧一发之际跨出一步,随即肩膀向前一靠,劲力十足的撞在九尾狐的胸口,九尾狐猝不及防,身体跌跌撞撞退出好几步。 羽生白哉终于逼开九尾狐,顺势拔出影彻,只见一道寒光在风雪中乍现,刀势霸道无匹,九尾狐好似也忌惮出鞘的影彻,不敢再欺身上前,疾步向后再退数步避开刀芒。 羽生白哉根本不给九尾狐喘息的机会,凌空跃起,双手持刀以雷霆万钧般重重斩下,九尾狐深知这一刀的威烈,双爪相交横在身前抵挡。 只听当的一声,能一刀碎裂宝剑的影彻竟被九尾狐的双爪硬生生挡住,只是羽生白哉这一刀石破天惊,九尾狐虽然挡住却散不去刀上的劲力,身子向下微微一曲,羽生白哉反手一刀挑起九尾狐双爪,这让九尾狐胸前命门大开,这一斩一挑,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紧接着羽生白哉收刀,一手持刀,一手托住刀尾,一招牙突直直刺向九尾狐胸口,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刀势,相信任何人都无法闪躲,聂牧谣感觉就在下一瞬,她就能听见影彻贯穿九尾狐胸口的声音。 可聂牧谣什么也没听见。 羽生白哉已刺出无人能避的影彻,而九尾狐在刀锋袭来的那瞬消失了…… 没有人能避开的杀招,但聂牧谣忘了,羽生白哉的对手并不是人。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 羽生白哉也为料到本该一击必杀的招式会刺空,刚一迟疑就听见身后有异动,两只泛着寒光的利爪从羽生白哉身后凭空透出,一同闪现的还有刚才消失的九尾狐,双爪直直刺向羽生白哉后背,幸好他全神贯注侧身一闪,但身形远不及九尾狐快,利爪在羽生白哉后背留下数道伤痕。 羽生白哉刚要转身应战,九尾狐犹如飘忽不定的鬼魅般再次消失在风雪中。 九尾狐妖术了得,顾洛雪和聂牧谣都为羽生白哉担心,怎么看羽生白哉都难以和这只妖魅匹敌,可秦无衣依旧神色淡定,没有出手也没有打算让她们助战的打算。 九尾狐的速度本来就比羽生白哉还要迅猛,加上现在能突然幻化身形,悄然无声出现在羽生白哉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致命一击,这让羽生白哉更加难以应对。 每次交锋,始终都是以九尾狐出其不备的攻击开启,然后瞬间消失结束,羽生白哉与之缠斗的时间越长,九尾狐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越多。 羽生白哉忽然站立不动,手中影彻也插入雪中,他之前能闪避开九尾狐猝不及防的攻击,完全是靠灵活敏捷的身形,虽然不及九尾狐快,但至少能避开妖魅的杀招,现在他停下来形同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九尾狐可以从任何地方发起突杀。 羽生白哉一停,九尾狐的攻势也随之停止,漫天风雪中羽生白哉犹如一尊雕像,四下一片沉寂,从羽生白哉手臂上伤口流淌的鲜血慢慢汇聚到指尖。 滴落的那刻,摧骨破心的利爪电光火石般从羽生白哉背后闪出,速度之快超乎想象,随同出现的还有九尾狐,她十指发劲,招式歹毒狠辣,看得出这是她最有把握的杀招。 快若电闪突然出现的九尾狐让顾洛雪和聂牧谣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因为九尾狐距离羽生白哉实在太近,这一击不管是角度、力度和时机都计算的丝毫不差,根本没给羽生白哉留下闪避的机会。 双爪直取羽生白哉脑后,锋利无比的爪尖距离羽生白哉的后脑近在咫尺。 九尾狐出现的刹那,羽生白哉也动了,提起插在雪地中的影彻,这一次他挥刀的速度竟比九尾狐还要快,就好像他早知道九尾狐会从什么地方出现,这么近的距离,九尾狐以为一定能一击不中,所以完全忽略了防守。 聂牧谣突然明白,羽生白哉不动是以静制动,与其疲于奔命的一味防备,还不如不变应万变,羽生白哉静立不动反而占据了主动,他在等九尾狐露出破绽的机会。 而现在破绽已经出现。 呲! 聂牧谣终于听到影彻刺入九尾狐身体的声音,正在为羽生白哉反杀九尾狐高兴,但仅仅持续了一瞬,笑容就凝固在聂牧谣的脸上。 九尾狐再次从影彻的刀锋前消失。 影彻穿透的是衣衫,之前穿在九尾狐身上的衣衫。 聂牧谣目光落在影彻的刀刃上,并没有看见丝毫血迹。 羽生白哉也一脸惊愕,忽闻积雪被踩踏的声由远至近传来,凛冽的风雪中出现一团白影,慢慢向羽生白哉逼近,等那白影站在他身前,羽生白哉不由自主重新握紧影彻, 一只目露凶光通体纯白的九尾妖狐,正目不转睛死死盯着羽生白哉,抽搐的嘴唇下露出两排尖芒般的利齿,招展的九条妖尾让这妖物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 九尾狐露出了真身,嘴里不停发出低吼,应是被先前羽生白哉那一刀破去幻身而发怒,以幻身就能让羽生白哉遍体鳞伤,九尾妖狐真身的威力更让聂牧谣和顾洛雪为羽生白哉暗暗捏了一把汗。 九尾狐仰头嘶鸣一声,肆无忌惮向羽生白哉冲袭而来,身后九条妖尾也从不同方位向羽生白哉挥击,羽生白哉面无惧色,不退反进,一刀斩出被九尾狐双爪挡下。 这妖物果然非比寻常,双爪竟刀枪不入,羽生白哉一击不中,还来不及发第二刀,左手已被一条狐尾缠住,九尾狐缠杀薛修缘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若被狐尾缠紧顷刻便会被拧断手骨。 羽生白哉不敢大意,回手扬起一刀斩断狐尾,突见数道白芒铺天盖地袭来,闪身向后急撤数步,刹那间,八条狐尾犹如利箭依次落下,那些狐尾看似柔若无骨力道却惊人,刺落在雪地中,直直没入积雪击碎下面的山石,羽生白哉刚才要是迟退半步,如今身体应已是千疮百孔。 更让羽生白哉惊诧的是,刚才明明被自己斩断的那条狐尾消失在雪地中,而九尾狐身后又重新长出一条。 “你别小瞧了这只妖邪,柳长清的《百妖谱》里记载,九尾狐妖力不容小觑,此妖残暴凶猛,又擅幻术和魅术,并且有不死之身,九条妖尾除非一起断掉否则可重生。”秦无衣高声提醒羽生白哉,“要诛杀此妖,要么斩下其妖首,要么就同时斩断九条妖尾。” 聂牧谣有些按耐不住,看着羽生白哉和九尾妖狐生死相搏,秦无衣只是轻描淡写寥寥数语,全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别说斩下九尾狐的妖首和九尾,羽生白哉如今伤痕累累也未见他能靠近九尾狐半步。 “他不是九尾狐的对手。”聂牧谣低声说道,“再这样想去,他会死在九尾狐手里的。” “这里没人能帮他。”秦无衣沉声道。 聂牧谣心急如焚:“你这样做是让他去送死!” 秦无衣胸有成竹:“你不用担心他,因为你还没见过他真正的本事。” 九尾狐的视线越过羽生白哉,注视到秦无衣身上,妖目中凶光毕现,可有羽生白哉挡在身前,九尾狐暂时难以逾越。 九尾狐来回打量羽生白哉和秦无衣等人,忽然放慢了步伐,不再像之前那样对羽生白哉发起凌厉的攻势。 九尾狐围着羽生白哉走了一圈,停在他面前,瞳孔泛起妖异的蓝光,羽生白哉与之对视,整个人突然僵直在原地,影彻也慢慢低垂下去。 九尾狐因为也忌惮羽生白哉手中的影彻,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但现在九尾狐竟缓缓向羽生白哉走去,蓝色的瞳孔流溢出摄魂夺魄的光芒,羽生白哉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整个人呆滞在原地没有丁点反应。 羽生白哉的样子让聂牧谣想起心智迷乱的薛修缘,九尾狐善魅术,能轻而易举操控他人心智,很显然羽生白哉已被九尾狐所控制。 聂牧谣拉了拉秦无衣的衣角,担心羽生白哉的安危,一时间乱了方寸,可秦无衣非但没有理会,在九尾狐瞳孔泛蓝的那刻,秦无衣竟然转身进了茅屋,好似根本不在乎羽生白哉的死活。 九尾狐已到羽生白哉身前,招摇的九条妖尾距离羽生白哉只有数寸的距离,羽生白哉依旧没有丝毫反应,目光和他的身体一样僵直,九尾狐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邪笑,九条妖尾散开,狐首露在羽生白哉面前。 “天合地合心合鬼神和合,天心地心他心与我心通。”九尾狐在羽生白哉面前念出妖咒后,声音阴冷魅惑说道,“杀了你身后的那些人,我便让你六欲遂愿。” 羽生白哉依旧纹丝不动,九尾狐有些愕然,被自己妖术操控的人向来都是任由驱使,羽生白哉分明已被操控心智,应听自己命令对其他人挥刀相向才对。 九尾狐见羽生白哉没动,再念了一遍妖咒。 羽生白哉终于有了反应,但目光并未移开九尾狐的妖目,忽然九尾狐发现羽生白哉的双眼是清澈的,被魅术所摄之人目光该混沌无光才对,心里骤然一惊,就听到羽生白哉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 “论语曰,无欲则刚,白哉心无六欲,你又如何遂愿。” “你……” 九尾狐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的魅术根本没能控制住羽生白哉,刚要闪退,羽生白哉手中影彻连斩三刀。 一刀斩九尾,一刀拦腰斩杀妖身,一刀直枭妖首。 三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见影彻在风雪中留下三道夺目的光影。 羽生白哉转身已不再去看身后的九尾狐,长刀一挥,影彻不愧是旷世神兵,刃不沾血,一抹残血甩落在雪地上,影彻仿佛吸取了漫天飞雪的寒气,刀上阵阵寒意萧杀天地。 九尾狐再一次消失,但这次羽生白哉没有继续戒备,刀背从刀鞘划过,发出清脆的声音,刀刃慢慢没入刀鞘中,好似对于羽生白哉来说,胜负已分。 聂牧谣和顾洛雪还在搜索九尾狐的踪迹,伴随着羽生白哉收刀的声音,羽生白哉身后的风雪中出现一道浅浅的血印,那道血印在白茫茫的大雪中分外醒目。 先是一道,接着出现第二道、第三道。 三道血印由浅变深,先是渗出血珠慢慢相连成血线,最后血流不止滴落在地上,随着那三道血印漫无目的到处乱撞,在雪地上留下一条蜿蜒的血路。 当! 影彻的刀鄂撞击刀鞘的声音。 九尾狐的身影在风雪中出现,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后,妖物身体断成四截。 被斩下的妖首,一分为二的妖身以及同时被斩断的九条妖尾。 一阵雪风吹过,九尾狐残断的妖身如同被吹拂的雪花,一点点消散在顾洛雪和聂牧谣的视线中,只在雪地上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不留全尸! 聂牧谣惊讶的不是羽生白哉诛杀了九尾狐,而是从最开始,秦无衣已猜到了结果。 聂牧谣和顾洛雪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无衣执意要让羽生白哉出战,因为秦无衣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四人之中,唯有羽生白哉可以斩杀九尾狐。 九尾狐擅幻术和魅术,可以幻化成各种人形,魅术更是了得,以六欲来控制他人心智,人生在世谁都难逃七情六欲的纷扰,薛修缘思念亡故妻女,定力再强也难以对抗心魔,这才让九尾狐有可乘之机。 聂牧谣心中杂念太盛,而顾洛雪涉世未深,两人既身在红尘又怎能做到心如止水,自然是无法抵御。 秦无衣原本是可以的,至少五年前他不惧九尾狐的魅术,可现在他有太多放不下的执念,所以他同样也无法抵御。 羽生白哉却不同,他般若禅心,无欲无求,秦无衣曾经说过羽生白哉心洁如莲,淤泥不染,若入空门定能成为悲天悯人的高僧,羽生白哉是唯一不受六欲所碍的人。 魅术是九尾狐真正的杀招,如果九尾狐无法击杀羽生白哉势必会用魅术,这就是秦无衣相信羽生白哉一定能诛杀九尾狐的原因。 所以九尾狐用魅术的时候,便是妖物的死期。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六章 北墙 第六十六章北墙 聂牧谣看着羽生白哉一身伤痕心痛不已,顾洛雪端来清水小心翼翼为其清理伤口,秦无衣和羽生白哉之间的情谊很少会用言语去表现,两人相视一笑,秦无衣眼里是信任,羽生白哉眼里是幸不辱命。 薛星河还抱着薛修缘的尸首嚎啕痛哭,声声哀泣悲天伤地令屋内的人无不动容,起初众人对这位亦正亦邪的老者成见极深,甚至到了憎恨厌恶的地步,后来从薛星河口中才得知其中原委。 薛修缘医术出类拔萃,为人品性更是德辉清直,正如薛星河所说,薛修缘一生无愧天地,可惜一代名医却在终南山就此陨落,令众人唏嘘不已。 即便向来性情冷漠的秦无衣也向薛修缘稽首:“承蒙先生施药,无衣与洛雪才能安然无恙取回天尘花,先生高义,无衣铭记于心,妖狐已诛,先生大仇得报,九泉之下先生可以瞑目了。” 薛星河还礼,声音悲怆:“家父遗训星河自会尊从,待我料理完家父后事,便依照毒经中所记配方调制解药。” 羽生白哉环顾茅屋,喃喃自语:“九尾狐为什么会出现在薛医师身边呢?” 顾洛雪也百思不得其解:“薛家与九尾狐可有渊源恩仇?” “薛家治病救人,一心向善,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薛星河伤心欲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神色惊愕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不知是否与家父遇害有关。” “什么事?”聂牧谣问。 “此事还要从家父医治高祖说起,高祖身中箭伤命悬一线,群医束手无策,是家父妙手回春才让高祖转危为安,此事家父与高祖有言在先,治病一事不得外传。” “难道薛医师救治高祖一事另有隐情?” “高祖所患是箭伤引发的瘟毒之症,肺腑受损,六神不清,薛家典藏的医籍中,有一篇专治此症的偏方,但其中一味药实难获取。” “什么药”羽生白哉问。 “狐头。”薛星河娓娓道来,“寻常狐头还不行,需老狐的首级,高祖因此下令重金悬赏狐头,短短半月,长安城附近的狐狸几乎全被捕杀,家父从中找到可以入药的狐头,烧制后研磨成粉,这才药到病除治愈高祖。” 顾洛雪越听越好奇:“此事和薛医师遇害有何关联?” “在治好高祖后,薛家老宅的后墙上出现纹路,日渐清晰竟是一只狐狸的模样,而且每逢深夜便能听到有狐泣声,家中仆人私下议论,说家父为救高祖导致群狐被屠,因此触怒狐妖……” “一派胡言。”秦无衣出声打断薛星河,冷静说道,“此事距今已有几十年,知晓此事的人恐怕只有薛修缘,既然是狐妖作祟,那这个狐妖未免也太儿戏,让薛修缘活到现在才来寻仇。” “家父对此也是嗤之以鼻,薛家自古家训便有禁信巫邪,家父命人凿了后墙重新修葺,后来再无异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妖狐终究还是找上门。” “九尾狐要寻仇不会等这么多年。”聂牧谣来回在茅屋中走了几圈,若有所思,“九尾狐是一月前出现在薛医师身边,若想杀他轻而易举,为何一直迟迟没有动手呢?” 顾洛雪细想片刻:“九尾狐把薛医师带到这里之前,将山下的茅屋翻找的一片狼藉,好似是在找什么东西,难不成薛医师和九尾狐要找的东西有关?” 羽生白哉:“九尾狐幻化成薛南的容貌,就是为了利用薛医师思念亡女心切,由此可见,九尾狐用魅术想让薛医师开口,因为薛医师一直没有吐露真相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薛医师淡泊名利,身上无财无宝,九尾狐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聂牧谣疑惑不解。 “薛医师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那本倾注一生心血的毒经,可九尾狐幻化成薛南,要拿毒经轻而易举,既然不是毒经,我真想不出九尾狐要的是什么。”顾洛雪说完看见秦无衣埋头不语,“秦大哥,你在想什么?” 秦无衣看向薛修缘的尸首,神情严峻说道:“薛修缘自毁双目,说明他已经识破九尾狐的身份,也知道妖物能通过魅术控制他人心智,薛修缘此举是万不得已,可见他至死都在保守什么秘密。” 羽生白哉:“这个秘密或许还和我们有关。” 聂牧谣一愣:“为什么?” “我们赶到时,薛医师被九尾狐挟持,因为顾忌薛医师安危,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九尾狐完全可以借此逃离,可九尾狐却当着我们的面杀掉薛医师,妖物宁可与我们死斗也不肯留活口,可见薛医师保守的秘密不能让我们知道。” 秦无衣点点头,也赞同羽生白哉的猜想,继续来回走动,最后停在聂牧谣身后,伸掌抵在她咽喉处:“如果你是薛修缘,而我是九尾狐,你明知难逃一死,你会怎么做?” 聂牧谣设身处地想了想:“我会想办法把秘密传递出去,但又不能直接说,而且我只会告诉自己最信任的人。”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薛星河,在这间茅屋里,薛修缘最信任的当然只有他。 “薛医师最后说的那些话恐怕另有深意。”顾洛雪恍然大悟。 秦无衣:“我也是这样想的,当时情况危急,薛修缘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若是交代遗言当该简明扼要,但薛修缘让薛星河跪下,此举看似普通,实则是在暗示薛星河,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务必铭记于心。” 羽生白哉边想边说:“薛医师临死前一共交代了四件事,第一件是死后牌位供奉于北墙,这句话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啊。” “有,有问题。”薛星河抬起头,神情错愕。 顾洛雪连忙上前:“有什么问题?” “家父一生最懊悔的事便是一意孤行让家母和薛南客死异乡,这些年家父始终郁郁寡欢,曾对我说过,百年之后让我将其葬在仰天台,常伴妻女身边。”薛星河看着众人说道,“而且家父还特意叮嘱,他持才傲物有违薛家祖训,死后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不允我为其立牌位。” “薛医师临终遗言前后相悖,到底他想说的是什么?”羽生白哉眉头紧皱。 “供奉牌位是为让后人祭拜,薛修缘不拘一格自然不会在乎这些,而且他对妻女之死追悔莫及,撰写毒经也是为了弥补当年过错,薛修缘对妻女如此深情,即便留下牌位也该和妻女放在一起。”秦无衣揉了揉额头继续说道,“这句话最关键的地方还在最后两字。” “北墙。”聂牧谣点点头,“牌位摆放应以南为尊,北次之,薛医师为何执意要将自己牌位放于北边呢?” 秦无衣说:“薛修缘行事不拘常理,牌位放在什么方位不用去推敲,关键也不在于此。” 顾洛雪不解:“那关键是什么?” “薛修缘既然交代后事,应该巨细无遗,都说到牌位摆放的事了,包括方位都有要求,但薛修缘始终没说是何处的北墙。”秦无衣面色从容答道,“当时时间紧迫,薛修缘所说每一句话想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我不认为是他有所遗漏,而是故意有所保留。” “薛医师是怕九尾狐得知具体的地点,所以才没能直言相告,可见这句话的关键在于地点,薛医师明面上是在说牌位摆放的事,实则是在暗示某处。”羽生白哉反应过来,连忙走到薛星河身旁,“此话是对你说的,可见薛医师确信你能知晓他暗示的地方。” “家父只提到北墙,天底下的北墙比比皆是,我怎么能知道到底是哪儿的北墙。”薛星汉一脸茫然。 顾洛雪宽慰:“薛医师一共嘱托了四件事,想必每件事之间都有联系,既然不能单凭一件断定,不如再想想其他三件。” “第二件是让我调配解毒方剂,家父为人重诺守信,他担心自己撒手人寰后无人能清除蛛毒。”薛星河仔细想了半天,依旧摇头说道,“这件事也并无什么异样啊。” 顾洛雪:“薛医师提到了毒经,会不会将秘密留在毒经里?” “应该不会,这些日子我与白哉和薛医师相处,毒经就放在屋中,九尾狐随时都能拿到,如若里面藏有什么秘密,九尾狐早该知晓。”聂牧谣摇头。 秦无衣眉头紧皱,让薛星河拿出毒经,翻到最后一页,薛修缘果真在篇尾留下了解土蜘蛛毒的配方,秦无衣将整本毒经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毒经内无夹页,放在灯火下也没见到暗记。 回想一遍,薛修缘一直被九尾狐魅术所摄,根本就没提防过幻化成薛南的九尾狐,因此更不会背着她在毒经上暗藏什么。 一旁的薛星河忽然按住秦无衣的手,将毒经又重新翻到最后一页,看了良久面泛疑色。 秦无衣觉察到薛星河神色有异:“你看出什么了?” “家父在篇尾留下了两副药方。”薛星河诧异说道。 “两副?” “上面一篇是解土蜘蛛毒的配方。”薛星河指着毒经上的方剂,“而下面这副药方不该出现在毒经之中。” 众人并不懂歧黄之术,听薛星河这么一说,顾洛雪连忙追问:“为什么不该出现在毒经中。” “家父所著的这本毒经,集天下毒物之大全以及解毒良方,能被家父撰写入毒经之中的都是千金之方,非但珍贵而且世间罕有。” “难道下面这副药方不是?”聂牧谣一脸疑惑。 “荆芥、防风、羌活、独活、川芎、柴胡……”薛星河一一念出药方中的草药。 秦无衣越听越觉得耳熟,突然想起在山下茅屋的木桌上,薛修缘被九尾狐带走之前,留在桌上的药方正是这几味草药,环视房间一圈,秦无衣看见地上四处散落的纸屑,让大家从地上拾起来,拼凑还原后发现上面竟然也是这几味草药。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七章 遗言 第六十七章遗言 “这是什么药方?”秦无衣沉声问。 “这是用来医治风寒之邪犯表,肺气失和,气滞血瘀合经不通的药方。”薛星河不假思索回答,“此方普通寻常,就是一般赤脚行医也知道药方种类和剂量,如此简单的方剂断不该出现在毒经之中,况且这药方所医乃风寒之症,并非是毒物所致,家父在医术上向来严谨,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秦无衣听完眉头皱的更紧:“我看怕是这药方并不寻常。” “为何?”羽生白哉问。 “山下茅屋内有这剂药方,此处也有,而且薛修缘还亲笔写到毒经中,可见这药方定有特别之处,从这些纸屑看,九尾狐应该逼薛修缘写什么,结果他写的却是药方,九尾狐一怒之下撕成粉碎。” 顾洛雪解释:“薛医师定是识破九尾狐后故意搪塞。” “薛修缘视死如归,何须要向九尾狐搪塞。”秦无衣摇头否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薛医师在没识破九尾狐之前,已经把秘密告诉了九尾狐,只不过秘密藏在药方内,九尾狐没看懂其中端倪。”羽生白哉冷静说。 秦无衣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可,可一副寻常医治风寒之症的药方能有什么秘密?”顾洛雪心烦意乱。 “有没有秘密老朽不知道,不过……”薛星河欲言又止。 聂牧谣:“不过什么,您不妨直说。” “不应该啊。”薛星河目光落在毒经篇尾的药方上,神色踌躇不宁,“家父醉心医术,淡泊名利,虽寂寂无名但医术却无人能出其右,对于医术家父向来一丝不苟,可偏偏,偏偏这副药方却有出错的地方。” “出错?”众人相互对视,“何处有错?” “药方中用了一味黄柏。”薛星河说道。 顾洛雪不解:“用黄柏有何不妥之处?” “非但是不妥,而且大错特错,这副药方就因多了这味黄柏,便从救命方剂变成杀人毒方。”薛修缘认真解释道,“寒者热之,该祛风退寒,而黄柏药性大寒清热燥湿,病人服用会凝寒增恶,伤肺肾之阳,久服会让病患寒上加寒,一命呜呼。” 秦无衣神色阴郁,看看薛修缘尸身,再看看毒经,视线最后停在刚拼凑好的纸屑上,忽然斩钉切铁说:“薛修缘不可能错!” “家父非圣贤之辈,岂能无错。” “即便错也不该连错三次!”秦无衣异常肯定说道,“一次错还有可能是大意,两次错或许是笔误,但他接连错了三次,山下茅屋的药方,写在毒经中的药方,以及这里被撕碎的药方,试问一个医术冠绝天下的人,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如果不是薛医师有错,那……”羽生白哉骤然抬起头,“那就是他故意写错。” “薛医师著毒经是用于流传后世治病救人,故意写错岂不是会误人性命?”顾洛雪还是没懂秦无衣的意思。 “你之前说的没错,薛修缘临死前交代了四件事,每一件相互之间都有关联。”秦无衣语气平和,转身问薛星河,“你再想想,薛修缘说的第三件是什么事?” 薛星河埋头倒背如流:“为父一生心高气傲,你需以此为戒,切记病无大小,有错则改。” 秦无衣:“薛修缘持才傲物,不屑医治寻常病症,遍访四海九州只求奇难杂症,他临终之言初听是在懊悔自己一生过失,其实是在暗示你两件事。” “暗示我什么?”薛星河还是一脸茫然。 “薛医师遗言你势必要遵从,会遗诏他嘱托在毒经篇尾找到解毒配方,而见到配方时,你一定也会看到这副本不该出现在毒经中,治疗风寒之症的药方,薛医师在遗言中故意说到,让你切记病无大小。”羽生白哉也想到其中玄机,“其实是在暗示里,千万不要因为这副药方普通而掉以轻心,薛医师想要转告给你的秘密,很有可能就在这副药方之中。” “药,药方能告诉我什么秘密?”薛星河一筹莫展,看向秦无衣问道,“你刚才说,家父暗示在下两件事,第一件是让我留意这副药方,第二件又是什么?” “有错则改。”秦无衣脱口而出,“这才是这句话的关键,可见薛修缘一直都知道药方是有错的。” “改?怎么改?”薛星河想了半天说道,“真要改倒是简单,只需将药方中的黄柏换成法夏,那这副药方便无差错。” 薛星河这么一说,倒让秦无衣也愁眉不展,改药方只需寥寥数笔便能成事,可显然薛修缘所谓的改并不会如此简单,应该还有其他深意,秦无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薛修缘到底在传递什么。 聂牧谣:“兴许关键在薛医师交代的最后一件事上。” “最后一件事薛医师只说了一半,提到了山下茅屋内熬制的药,可惜他没说完就被九尾狐加害。”顾洛雪叹息一声。 “我们出现后,九尾狐除了戒备我们的一举一动外,一直都在提防薛医师告诉我们什么,之前的三件事,九尾狐都让薛医师说完,说明九尾狐并没有意识到薛医师泄露了什么,偏偏提到熬制的药时,九尾狐立即杀人灭口,难道……”聂牧谣来回看看众人,冷静说道,“难道薛医师熬制的那些药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地方?” 羽生白哉:“你和洛雪去甘州后,薛医师几乎终日都在熬制药剂,但我们也不知道所制药剂的用途,不过好像每次都功亏一篑。” 顾洛雪垂头丧气:“薛医师分明是在传递什么消息,可言语晦涩难明,加之最后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很难猜测出薛医师真正的意图。” 薛星河并不关心此事,声音悲凉:“家父临终嘱托在下铭记于心,自当尊从亡父遗愿,暂时无暇顾及还有其他隐情,在下已决定重开医庐,不负亡父期望,以“良医则相”为榜,重振薛家声望。” “人死不能复生,您也别太伤心,薛医师遗体我们自会护送回长安。”羽生白哉声音诚恳。 “有劳……” “等等!”秦无衣突然打断薛星河。 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来回疾步,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在下已决定重开医庐,不负亡父期望,以“良医则相”为榜,重振薛家声望…… 众人良久才听清,秦无衣一直在重复薛星河之前说的那句话。 “良医则相!”秦无衣停下脚步嘴微微张开,神色又惊又喜,“对,是良医则相!” 顾洛雪见秦无衣如此激动:“秦大哥,你想到什么?” “薛修缘临终前其实说了五件事,在嘱托薛星河之前还说过,让他不要辜负先帝所赐“良医则相”的匾额,修身齐家,不坠家风。” “这话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聂牧谣也一脸茫然。 “薛修缘一生从不追名逐利,先帝御赐的匾额被他弃而不悬,可见如此殊荣在薛修缘眼中不值一提,可他偏偏在临死前提到了这块匾。”秦无衣嘴角渐渐露出笑意,“良医则相,不是让薛星河以此匾为荣。” “那,那家父是什么意思。” “是在提醒你,这块匾额在什么地方。” “难道薛医师把秘密藏在匾额中……”顾洛雪顿时神色大变,“不好,匾额已经被看守医庐的夫妇当柴火烧掉了。” 秦无衣意味深长问顾洛雪:“匾额在什么地方?” 顾洛雪不明白秦无衣此话的含义,亲眼见到匾额被那对夫妇付之一炬,而且秦无衣当时也在场,愣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医庐!”羽生白哉慢慢睁大眼睛,“薛医师首先提到了匾额,先帝赐匾之事,薛医师一直秘而不宣,知道此事的只有薛家后人,薛医师一语双关,其实已经指明了地点,匾额一直存放在薛家在城中的医庐内。” “每句话之间相互都有关联!”聂牧谣也恍然大悟,“薛医师在说完匾额后,便提到牌位供奉北墙,这两句话连在一起,是指医庐的北墙!”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八章 绢布 第六十八章绢布 秦无衣担心夜长梦多,让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先行返回长安,前往薛家医庐查看,自己和聂牧谣则留下协助薛星河料理薛修缘后世。 秦无衣性情冷漠但终究是重情重义之人,虽与薛修缘只有一面之交,但若不是薛修缘逼自己喝下七绝散,怕是早就和顾洛雪在祁连山的望天涯中毒身亡,算起来薛修缘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 秦无衣重新修葺了仰天台上的坟墓,并将薛修缘安葬在妻女旁边,亲自上了三炷香告慰薛修缘泉下之灵。 薛星河依照毒经篇尾的药方调配出解药,终于清除了聂牧谣体内的妖毒,薛星河还要留在山中为薛修缘守七,秦无衣和聂牧谣与他就此别过。 回到长安后,两人立即赶往医庐,羽生白哉和顾洛雪为了妥善起见,用钱打发了看守医庐的那对夫妇。 “可有发现?”秦无衣见到他们后,开门见山问。 顾洛雪摇头:“我与白哉翻遍了医庐里里外外,除了一些废弃的杂物外,剩下的都是薛修缘雇请夫妇囤积的草药。” 薛家医庐并不大,里外加在一起是间两进的宅院,后面用作起居,前屋便是诊病开药的医舍,秦无衣依次检查每间房屋的北墙,因为弃用多年墙体斑驳不堪,好些处地方都出现裂缝。 “所有北边的墙我都检查过,没有挖掘的痕迹,墙体中也无夹层。”羽生白哉面露焦虑之色,“会不会我们推测有错,薛医师的暗示并非是指医庐的北墙?”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差错。”顾洛雪思索片刻说道,“先帝赐匾一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薛家后人如今只剩下薛星河,他是唯一知道匾额在医庐的人,薛医师被九尾狐挟持不能明言,再三提及匾额无非就是暗指医庐。” 聂牧谣八面莹澈,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薛医师一生研习医术,心无旁骛,与世无争,他能有什么秘密会引来妖邪?” 顾洛雪:“薛医师到底有没有隐藏什么秘密暂时不知,但我在检查医庐时,倒是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秦无衣问。 “这面是前屋医舍的北墙,我查验时发现墙前堆满烘焙好的草药。” 聂牧谣不解:“医庐里存放草药有何奇怪之处?” “薛医师常年在外,薛家医庐早已废弃多年,我从看守医庐的夫妇口中得知,薛医师是三月前返回京城,留下一大笔钱给这对夫妇,让他们按照清单采购药物。”顾洛雪不慌不忙解释道,“可薛医师并没有打算重开医庐,为何会突然采购药物呢?” 秦无衣眉头一皱:“药物清单何在?” 顾洛雪将清单递给秦无衣:“清单上的草原极其寻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薛医师让夫妇将购买回来的草药烘焙存放,我看过他们的账簿,这批草药的数量惊人,好似薛医师有意在囤积,但不知此举是何原因。” 羽生白哉看了秦无衣一眼:“薛医师死前提到了在茅屋中熬制的药,九尾狐就是因为这句话才灭口,薛医师突然返回京城,隐居在终南山莫非是在研制什么药剂,会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引来妖物。” “你是说薛修缘熬制的药剂与妖物有关?”秦无衣一筹莫展,摸了摸下巴说道,“倘若真如你所说,看起来九尾狐并不想薛修缘将药剂熬制成功。” “起初我和牧谣并没觉察到薛医师被九尾狐魅术所摄,只觉得他终日噩噩浑浑,神志不清,但每次见到熬制药剂时又恢复少许清醒,想来是薛医师定力非凡,只有在熬制药剂时能不受魅术迷乱。”羽生白哉点点头说道,“不过有九尾狐在身边,她随时都可以破坏药剂,薛医师却一直浑然不知。”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能解释薛医师为什么会囤积这么多草药。”顾洛雪对众人说道,“一旦薛医师研制的药剂成功,他是想用这些草药大量熬制。” 聂牧谣拿起账簿翻看,越看表情越疑惑:“洛雪要是猜测的没错,那么就有另一个更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顾洛雪问。 “对症下药,现在药有了,病症又是什么呢?”聂牧谣察见渊鱼,淡淡说道,“薛医师在医庐里囤积了这么多药,可见他要治愈的病患人数惊人,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谁病了?” 秦无衣不语,既然在医庐没有收获,打算先回曲江再从长计议,刚要迈步,余光瞟见依墙堆放的草药中露出箱匣一角。 秦无衣上前搬开草药袋,这才看见是一面纵横如棋盘的竖柜。 “这是医舍用来装药的药柜,每个抽匣中放有不同的草药。”顾洛雪在一旁说道,“我和白哉都检查过,里面还转有草药,不过全都霉烂,想必是薛医师当年离开时走的匆忙,都没来得及清理。” 秦无衣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往外走,在医庐门口突然停下来。 “草药有数百味,放在这些药匣中如何区分呢?”秦无衣喃喃自语。 “这还不简单,秦大哥没瞧见每个抽匣上都刻有药名。”顾洛雪指着其中一处抽匣,“这上面刻着天竺黄,取药时依照匣外的药名便能找到所需的草药。” 秦无衣连忙折身回去,因为医庐被废弃太多年加之屋内潮湿,竖柜上的漆色脱落,导致写在匣外的药名模糊不清极难辨认。 “北墙,北墙……”秦无衣慢慢向后退了几步,仰头看着依北墙而立的药柜,顿时瞪大眼睛面露惊喜之色,连忙上前逐一辨认药匣上的字,并对其他人说道,“别傻站着,都过来帮忙找。” 羽生白哉和顾洛雪还有聂牧谣一脸茫然:“找,找什么?” “找黄柏!”秦无衣兴奋不已说道,“找写有黄柏的药匣!” 薛修缘非但医术登峰造极,就连才识也出类拔萃,就连秦无衣也不由暗暗佩服,终南山上薛修缘被九尾狐所挟持,明知自己难逃一死,却处变不惊,对薛星河所说的那些话,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句句都深思熟虑,滴水不漏。 先提到“良医则相”的匾额,暗示薛星河要回到长安城中的医庐,再说到供奉牌位于北墙,是暗示薛星河,自己嘱托的东西藏匿的位置,接着借为聂牧谣解毒一事,提及毒经篇尾的药方,再提醒薛星河切记病无大小,此举是让薛星河不要忽略了篇尾治疗风寒之症的药方。 而这句话始终困扰着秦无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副药方与薛修缘最先提到的医庐北墙有何关联,而现在秦无衣终于找到了答案。 “药方中错了一味草药,薛医师故意在其中写入了本不该出现的黄柏。”羽生白哉也反应过来,望着面前药柜说道,“薛医师是想告诉薛星河,他真正要交代的秘密在医庐北墙装黄柏的药匣之中!” 顾洛雪和聂牧谣一听,立马上前逐一查找,很快聂牧谣在一处药匣上辨认出黄柏二字,打开药匣后,里面的全是发霉的黄柏,将整个药匣中的药全都倒在地上,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那副药方中,黄柏是错的,薛修缘再三叮嘱薛星河,有错则改,在终南山上,我们一直没搞懂该如何去改。”秦无衣心思缜密,淡淡一笑说道,“薛星河说过,只要将药方中的黄柏换成法夏,药方便无差错,薛修缘藏匿的东西不在黄柏药匣中,而是……” “而是装法夏的药匣!”顾洛雪心领神会。 众人分头重新查找,一炷香功夫后,羽生白哉站在竹梯上,在药柜高处的一角终于找到写有法夏二字的药匣,取出后走下竹梯,拂去干枯的法夏,在匣底见到一个藏匿在草药之中的木盒。 顾洛雪小心翼翼打开,木盒中有一包红色绸缎包裹的东西,再一一展开绸缎,里面竟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盒,做工异常精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顾洛雪慢慢打开金盒,原本心中想着,薛修缘如此妥善收藏的东西,里面装着的物品应该极其珍贵,可金盒之中居然只有一块残缺不全的绢布。 顾洛雪将绢布拿起,发现上面有文字,能辨认出来的只有六个字: 勤、诸、慈、启、匡、涉。 绢布残缺,但边缘平滑,应是从一整块绢布上分割出来,完整的绢布上应写有内容,而薛修缘保存的这块绢布只是其中之一,因此无法从上面的字辨别出详尽的内容。 羽生白哉眉头紧皱:“九尾狐想从薛医师口中逼问出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可,可一块绢布能有什么用,为什么薛医师宁死都不肯透露出来?” “薛修缘的事恐怕和妖案有关!” 大家目光齐齐看向说话的秦无衣,见他神色凝重惊诧,像是获悉了一件让他都深感震惊的事。 “薛医师怎会和妖案有牵连?”顾洛雪不解。 秦无衣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慢慢放在那块绢布的旁边,边缘竟与绢布严丝合缝的拼凑在一起。 “你,你怎会有这个东西?”顾洛雪瞪大眼睛。 “这不是他的。” 羽生白哉看见那东西时,表情和秦无衣一样惊讶,他之所以还留在大唐,是因为遣唐大使章英纵死于非命,唐廷为防止命案传扬草草结案,但章英纵死于东瀛妖物土蜘蛛之手是羽生白哉亲眼所见,那一役也让聂牧谣身中妖毒。 羽生白哉留下就是为了查明大使遇害的真相,他始终无法想明白,一名马上要归国的大使为何会被妖物所害。 当日在神社,羽生白哉发现了章英纵尸身后背有一处被割去的皮肤,秦无衣也感觉这处缺失的皮肤不同寻常,变依照皮肤的轮廓留下相同的印记。 而如今这块印记竟然和薛修缘藏匿在药匣中的绢布边缘吻合,可见章英纵和薛修缘在保守一个相同的秘密,不同的是,章英纵将绢布的内容刺在后背,而薛修缘却藏在药匣。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十九章 水晶云母瓶 第六十九章水晶云母瓶 绢布原本是一块完整的,上面应该记载了很重要的内容,为了确保上面的秘密不会泄露,绢布被分割成很多块,由不同的人保管。 章英纵和薛修缘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如此一来就解释清为什么章英纵后背为何被割去皮肤,不管绢布上的内容是什么,都应该和近月来肆虐的妖祸有关,很明显妖物正在收集这些绢布碎片。 “一位是遣唐大使,一位是与世无争的医师,这两人之间毫无关联,怎会都与妖案牵扯上关系?”顾洛雪神色凝重。 “我或许找到了原因。” 聂牧谣的声音传来,大家抬头看向她时,聂牧谣正缓缓拂去药匣中剩余的那些法夏,灯火中一抹璀璨的光芒透了出来,等聂牧谣拿在手心,众人的嘴不约而同都微微张开。 水晶云母瓶! 同样的水晶瓶上一次出现还是第一起妖案发生时,在宋开祺支离破碎的尸骸中找到。 就是通过这个水晶云母瓶,从西市署丞令严鄂口中探知,水晶瓶出自胡商赫勒墩之手,等众人根据线索追查到赫勒墩身上,却眼睁睁看着他因触怒神佛招致天罚,宋开祺遇害的原因也到此彻底断了线索。 没想到竟会在薛修缘这里再次看到相同的水晶云盘瓶。 聂牧谣打开瓶盖轻嗅,表情肯定对大家点头:“里面装有的香料和在宋侍郎身上找到的一样。” “赫勒墩在临死前曾提到过,宋侍郎在他那里一共调配了两瓶香料,可后来在妖案现场只发现了一瓶。”顾洛雪回想片刻后说道,“这就说明,宋侍郎在去灞桥之前,除了见过遣唐大使章英纵之外,还与薛修缘见过面,并将其中一瓶香料交给了薛修缘。” “如此一来,大使和薛医师都与宋侍郎有关系,也就是说,但凡在宋侍郎遇害前有过接触的人,最终都死于妖邪之手。”羽生白哉说。 “我们至今还没查清,宋侍郎为何要让赫勒墩调配香料,之前在流杯楼,我让白哉试用过香料,从白哉的反应看并非如同赫勒墩所说,这些香料并无催情助兴的作用。”聂牧谣蹙眉说道,“更奇怪的是,宋侍郎为何要将其中一瓶交给薛医师呢?” “莫非香料有毒?!”顾洛雪忽然一惊,“薛医师最擅长的便是医治毒症,宋侍郎将香料交给薛医师,指不定是为了让薛医师鉴别其中的毒性。” “我看未必。”秦无衣摇摇头冷静说,“宋开祺在遇害前用这种香料已有一月之久,如若香料有毒,宋开祺应死于中毒才对,况且白哉也用过,并无出现任何不妥,我猜香料应该还有其他用途。” “暂时先别管香料的事,宋开祺、章英纵和薛修缘先后被妖物所害,包括胡商赫勒墩,这些人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由此可见,长安城近月来发生的妖案并非是妖物随意作祟,这些出现的妖物是有目的的在杀人。”羽生白哉神色冷峻,“至于目的……” “是山河社稷图!”顾洛雪抬起头,惊讶万分说道,“第一起妖案遇害的是宋侍郎,我们目前已查明他擅自从河底龙冢拿走神物,祸乱长安的妖邪很有可能是冲着山河社稷图而来。” “洛雪说的有道理。”聂牧谣点点头,指着从金盒中找到的绢布,“会不会绢布上所记载的内容正是山河社稷图的下落,所以妖物才四处寻找,而持有绢布的人也因此相继遇害。” 秦无衣摸着下巴走到窗边,默不作声沉思,最终慢慢摇头,看他神色似乎对聂牧谣的猜想并不认同。 “你有其他见解?”羽生白哉问。 “宋开祺最信任的人是谁?”秦无衣自言自语。 顾洛雪在旁边回答:“宋侍郎与乐阳公主伉俪情深,自然最信任乐阳公主。” “他夫妻二人倒是的确情深意重,可宋开祺在临死前有事对乐阳公主隐瞒,我推测此事应该和山河社稷图有关,宋开祺既然连最信任的枕边人都不敢直言相告,估计是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知晓的人都会受牵连,有性命之忧,宋开祺此举是为了保护乐阳公主。”秦无衣一边抚摸爬到肩头的绿豆一边说道,“既然宋开祺如此谨慎,又怎会将山河社稷图的秘密告诉其他人呢?” 秦无衣说到这里,指着两块拼凑在一起的绢布继续说道。 妖案从发生到现在,有两件事秦无衣始终想不明白。 其一,宋开祺的确是拿到了山河社稷图,但他也知道此物虽是神物,但对于他来说也是不详之物,所以宋开祺权衡再三打算将山河社稷图上呈给太后。 宋开祺也意识到有人觊觎神物下落,所以才会暗地里与遣唐大使章英纵密会,想借章英纵归国前被太后召见的机会呈上山河社稷图。 但章英纵未必就知道自己代为转呈的东西到底是何物,原因很简单,山河社稷图关系江山安危,宋开祺连乐阳公主都不未能相告,又岂会相信一个异邦人。 由此可见,之前的推断是有很大破绽的,宋开祺将一样东西存放在质库,并将当票交于章英纵,这件东西未必就是山河社稷图。 聂牧谣疑惑不解:“为什么你肯定质库里的东西不是山河社稷图?” “如果是,宋开祺大可直接上呈,何必要借章英纵之手,还有一点,山河社稷图关系到大唐国运,即便要上呈也是该呈献给当今天子才对。”秦无衣目光清澈睿智,“而宋开祺明显是想越过天子,将东西交给太后,宋开祺此举是欺君死罪,实在令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什么东西非要太后才能知晓呢?” “另一件让你想不通的是什么事?”顾洛雪追问。 秦无衣目光落在那两块绢布上,声音平缓说道。 “从这两块残缺绢布的大小以及上面文字,大致可以推测同样的绢布还有很多块,每一块应由不同的人保管,而妖物所杀害的正是持有这些绢布的人。 但宋开祺却是一个例外,他是第一个死于妖邪之手的人,但他是被妖龙当着众人撕成粉碎,尸骸上并没有发现残缺的皮肤,家中也无被翻找的痕迹,唯一的解释,宋开祺藏匿在质库的东西也许就是其中一块绢布。” “有没有这个可能,宋侍郎将山河社稷图的下落写在一块绢布上,为了妥善起见,宋侍郎将绢布分割开,分别交给他信任的人保管。”顾洛雪说。 “我刚才不是问过,宋开祺最信任的人是谁,山河社稷图的下落何等重要,他连乐阳公主都不肯告之,又岂会相信他人,再说,单从章英纵和薛修缘两人就足以推翻你的猜想。”秦无衣摇头。 “为什么?”顾洛雪依旧不懂。 “章英纵一心想要归国,他与宋开祺虽有交情,但还不至于为了宋开祺不问生死,他就算有心想帮宋开祺保管,也不用刺青在后背,能让章英纵在身上留下刺青的人,只能是连章英纵都无法拒绝的人,但这人显然不可能是宋开祺。”秦无衣心细如尘继续说道,“而且从薛修缘保存的这块绢布也能佐证我所说,薛修缘何等孤傲,在他心里只有对亡故妻女的思念和愧疚,他一心只想早日完成毒经,以此来弥补他的过失,连先帝御赐的匾额他都不屑一顾,何况是与他并无交情的宋开祺,薛修缘在九尾狐面前,宁可一死也不吐露绢布下落,可见在薛修缘心里,这块绢布甚至比他性命还重要。” “仔细想想还真是的。”羽生白哉在一旁点点头,“大使后背出现刺青的时间,正好是薛医师返回长安的时候,薛医师这么多年云游在外,不肯回到医庐是怕触景生情,他不敢再来面对这里妻女留下的回忆,可薛医师突然回来,而且还留在终南山,这本身就很奇怪,说明交给薛医师绢布的人,甚至比他妻女还要重要,但,但这个人会是谁呢?能让目空一切的薛医师都甘愿臣服。” “我们追查妖案,一直想缉拿罪魁祸首,不过现在看起来,长安城内的妖案恐怕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简单。”秦无衣眉头深皱,重重叹息一声道,“行凶的妖物似乎在找寻什么,而被妖邪所害的这些人应该隐藏着我们还未触及到的秘密。”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七十章 鱼饵 第七十章鱼饵 冬日阳光穿透稀薄的淡雾,像一层静谧而柔和的纱幔轻铺在曲江的宅院中,偶尔有几阵微风吹拂院中花草,耳边传来曲江淙淙的流水声,秦无衣端起一杯香溢的热茶,仿佛一切都变的宁静惬意。 只是秦无衣凝重的神色并未在灿烂的阳光中舒展,茶杯悬停在嘴边良久,重新把妖案梳理了一遍,结果依旧没有头绪。 “茶凉了。”羽生白哉取走秦无衣手中的茶,重新替他续了一杯,“昨天从医庐回来,你一直默不作声,妖案本来就棘手,三司奉旨追查了这么久也未有进展,至少我们还有收获,你又何必如此忧虑。” 秦无衣嘴角露出不羁的笑意:“我不是忧虑,只是感觉越来越有意思。” “有意思?”顾洛雪往火炉里添炭,“虽说我们的确查到些线索,但至今还是没查明妖祸的起因和目的,而且死于妖邪的人越来越多,这,这还有意思?” “我们查到谁,谁就会被妖邪所杀,你就不觉得我们几个像瘟神,走到哪儿都有人遇害。”秦无衣拉了拉衣领,不以为然说道,“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兴许就没人再遇害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聂牧谣白了秦无衣一眼,体内妖毒虽清除,但身体还未恢复如初,气色有些疲惫,“你想了整整一晚,到底想到什么了?” “妖案追查的越深,我越感觉不同寻常,好像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什么,但具体又说不出来。”秦无衣正神说道,“而且我总感觉除了山河社稷图之外,妖案之中还牵扯了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只是感觉。”秦无衣摇摇头说道,“宋开祺是妖案的起始,因为捣毁龙冢而触怒尸骨龙王,并且擅自拿走镇妖神物“山河社稷图”,他被杀的原因看似合情合理,不过细细推敲,其中又有破绽。” “妖物为得到山河社稷图追杀宋侍郎,而宋侍郎私藏神物不肯交出,最终遭遇杀身之祸,这没有什么值得再推敲的地方啊。”顾洛雪说。 “问题就在宋开祺身上。”秦无衣喝了一口茶,抬头反问顾洛雪,“你认为现在山河社稷图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被宋侍郎藏匿起来,具体地方只有他才知道。”顾洛雪脱口而出。 “既然如此,世间已无人知道神物下落,我们找不到,妖邪也找不到。”秦无衣意味深长反问,“那为什么妖邪会继续犯案杀人呢?” “这个不难解释,宋侍郎在临死前一定留下了关于山河社稷图的线索,而后来遇害的人很有可能都与线索有关。”聂牧谣说。 “真是这样?”秦无衣来回扫视众人,目光最后停在羽生白哉身上,“你若是宋开祺,在得到山河社稷图之后,你会怎么做?” “如若是我……”羽生白哉埋头细想片刻,摇摇头说道,“宋侍郎取走山河社稷图是无心之失,又无狼子野心,事后得知神物的重要性后,应当呈献给圣上,既然宋侍郎并无心据为己有,何必多此一举留下线索,宋侍郎为官多年,应深知其中凶险,此事知道的人越少对他越安全,我若是宋侍郎绝对不会告诉他人。” “白哉所言也正是我所想,宋开祺连乐阳都没有告之,说明他知道神物会招来杀身之祸,想要明哲保身只有尽早交出神物,由此可见能确定三件事,其一,山河社稷图的确在宋开祺手中,其二,他一直在想办法交出去,但至于宋开祺为什么要欺君罔上,越过当今皇上将神物交给太后就不得而知。”秦无衣点点头,心思缜密说道,“其三,在宋开祺之后遇害的人或许并非于神物有关。” “可这些人都与宋侍郎有过接触啊。”顾洛雪坚持己见。 “和宋开祺有接触的人多的去了,可为什么妖邪只杀掉了赫勒墩、章英纵和薛修缘呢?”秦无衣冷静问道。 聂牧谣将手伸到火炉边取暖:“除了山河社稷图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赫勒墩是为什么被杀?”秦无衣漫不经心问。 顾洛雪听到这人名字,面泛鄙夷之色:“此人死有余辜,表面上假仁假义,背地里干的尽是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 “我不在乎赫勒墩做过什么,若真是天怒人怨降下天罚,为什么早不降晚不降,偏偏我们找上赫勒墩的时候,才有神罚惩治他呢?”秦无衣不慌不忙说道,“赫勒墩所作所为的确死不足惜,但他干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也不是一两天了,既然有神罚,为何他一直没有得到报应,或者说,所谓的神罚和我一样,也不在乎赫勒墩做过什么,只是不想让他在我们面前吐露什么秘密。” 顾洛雪:“赫勒墩能有什么秘密?” “赫勒墩提到了香料。”羽生白哉慢慢皱起眉头,“宋侍郎和赫勒墩之间就是因为香料才牵扯上关系。” “也对啊,我们在薛医师那里也发现了香料。”顾洛雪大吃一惊。 秦无衣若有所思说道:“由此可见,这些人的死因都与香料有关。” “章英纵不是啊,他并没有得到过香料。”聂牧谣提出异议。 “这就是我整整一夜也没想通的地方,我始终找不出章英纵遇害的原因。”秦无衣面色沉了下去,“困扰我的还有另一件事。” “还是有什么?”羽生白哉追问。 “宋开祺奉旨勘查龙眼,从他得到山河社稷图到遇害,中间相隔一月,妖物既然想从他身上取回神物,为什么让宋开祺多活了一个月?”秦无衣端起茶杯说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最后是宋开祺遇害的地点,灞桥在城外,宋开祺乔装打扮去那里干什么?我猜测他应该是密会某人,宋开祺临死前要见的又是谁呢?” 顾洛雪在一旁插话:“秦大哥的猜测或许是对的,我看过大理寺对宋侍郎一案的调查文书,上面记载有人目睹宋侍郎在灞桥上逗留了很久,而且神情焦虑一直左顾右盼,的确像是在等人,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事?”秦无衣问。 “宋侍郎遇害当晚,岸边有人看到他手里拿着水晶云母瓶,像是在对妖龙挥洒香料,可见宋侍郎认为香料是能驱赶妖邪的。” “香料如果真能驱避妖邪,宋开祺也不至于惨死灞桥。”秦无衣凝视茶杯中的热茶缓缓说道,“香料恐怕还有其他用途,而香料出自于赫勒墩之手,他被杀极有可能与香料有关,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所以在我们找上他时才会被灭口,赫勒墩的死与薛修缘一样,妖物在极力掩饰并且防止我们获悉什么秘密。” 顾洛雪焦头烂额叹口气:“起初还以为是山河社稷图引发的妖案,如此看来,妖案扑朔迷离,我们追查到现在,连妖案真正的起因都没查到。” “目前遇害的这些人,表面上看相互之间都有关联,可细细推敲,也不全然如此。”羽生白哉环抱双手说道,“从妖案的脉络暂时可以确定的是,宋侍郎在赫勒墩那里购买过香料,并且将其中一瓶香料交给了薛医师,在西市密会过大使,同时交给了大使一张当票。” 聂牧谣不明白:“难道这里面也有问题?”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宋侍郎有过交集,但我一直留在大使身边,和他有往来的人我都认识,可以肯定大使并不认识薛医师。” “你怎么能确定两人不认识?”顾洛雪问。 “大非川之战虽五万唐军全军覆没,但先帝获悉真相,不罚反赏,亲赐御笔匾额,事后薛医师便离开长安,一心撰写毒经遍访四海九州,这十年来他再没返回过长安。” “章英纵是调露二年入唐,距今八载,就是说章英纵来京城时,薛修缘早已离开两年,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秦无衣听出羽生白哉的弦外之音,“可薛修缘在三月前突然返京,并且持有和章英纵后背刺青一样的绢布,至于绢布上的内容暂时不得在,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怎会持有相同的东西呢?这两人之间又有着什么关联?” 顾洛雪:“从这两人持有的残布大小来看,原来的绢布被分割成了很多块,会不会持有这些绢布残片的人相互并不认识,这样一来,这些人也各自不知道绢布上的内容。” “暂且先不用管绢布的内容,章英纵官拜客卿,薛修缘性情孤傲,为了藏匿残片,章英纵不惜在后背刺青,而薛修缘宁可一死也不肯说出残片下落,由此可见绢布的内容非同小可,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到底谁能同时让这两人心甘情愿保守残片下落呢?”秦无衣深吸一口气。 “不可能是宋开祺。”聂牧谣蹙眉沉思,“章英纵和薛修缘持有残片的事,恐怕宋开祺都未必知道,这样看来,妖案之中还牵扯着其他的秘密。” 羽生白哉见顾洛雪在一旁想的入神:“你想到什么?” 顾洛雪眨了眨眼睛,深思熟虑说道,妖邪犯案应是为了取回山河社稷图,防止神物再次镇妖,可见山河社稷图对于妖邪来说也同样极其重要。 而唯一知道神物下落的只有宋开祺,他既然不可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可为什么除了妖物之外,还有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在暗地里搜查质库,而且关于神物重现的事就连异邦铁勒也知晓。 想必知道此事的大有人在,这说明山河社稷图已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秘密,问题是,是谁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神物重现势必会引来各方势力争夺,就因为一个空穴来风的消息,就能导致天下纷争动荡,整件事像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不管是谁透露的消息,此人明显包藏祸心,唯恐天下不乱。”聂牧谣也意识到其中危机。 羽生白哉愁眉不展:“妖案查到现在,看似有了进展,可实则依旧停滞不前,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我们该从何下手继续调查?” “一动不如一静,姜太公钓鱼能钓出周朝八百年基业,我们不妨效仿姜太公,以逸待劳兴许能钓到自己送上门来的鱼。”秦无衣胸有成竹。 “钓鱼?”顾洛雪和聂牧谣大为不解,“难不成就这么等着?” 秦无衣淡笑:“有何不可,我们有鱼饵在手,不愁妖邪不自投罗网。” “鱼饵?”两人还是不知所措,“什么鱼饵?” “薛医师留下的绢布。”羽生白哉猜出秦无衣的打算,“九尾狐既然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足见此物非比寻常,九尾狐虽被诛杀,自然会有其他妖物找上门,鱼饵在我们手中,只需等着上钩的鱼便是。” 羽生白哉刚说完,婢女走了过来,轻声说道,门外有人求见。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一章 不速之客 第一章不速之客 众人纷纷抬起头,刚说着要等鱼自己送上门,这就有人扣门拜访,这也未必来的太巧,聂牧谣点头让婢女将人带进来。 不一会,众人见到跟着婢女走入宅院的人,婢女纤瘦的身体更加衬托出那人的肥硕,远远看过去像一团起伏的肉山,等婢女移开身子,站在众人面前的居然是严鄂。 见到聂牧谣,严鄂咧嘴笑了笑,不过笑容很拘谨,寒冬腊月,他额头上还是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想必是来时匆忙,加之一身赘肉让严鄂轻声喘息。 聂牧谣没想到来人会是严鄂,上次见到他还是在西市,连忙让婢女添了茶杯。 “今儿什么风能把严令丞吹来了,我在曲江置办的这处宅院已有些年,想想严令丞还是第一次来。”聂牧谣满脸迎笑,客气的请严鄂入座,“严令丞今儿是赶巧了,你早来一天我都不在。” “上次聂娘托我留意西市里上好的羊脂美玉,前些天有于阗国玉商入市,我从中挑选了几块 ,不知道合不合聂娘心意。”严鄂一边说一边将三块玉器推到聂牧谣面前。 玉器质地细糯滋润,在阳光下透着玉液光泽,雕工精湛令人叹为观止,一看便知是难得一见的宝玉。 “严令丞有心了,区区几块白玉怎能劳烦您亲自送来,知会一声我派人去取便是。”聂牧谣对手中玉器甚为满意,抬头看见严鄂还站在,连忙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来了我这儿,严令丞怎么拘起礼来,今儿难得雪后放晴,我专门沏了一壶谷雨前提采的君山银针,茶香清高,味醇甘爽,严令丞也尝尝,回头我让人送一盒到府上。” 严鄂满脸赔笑,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头始终低埋不敢看对面的秦无衣,鸟语花香的宅院在他看来犹如阴曹地府,而坐在对面的秦无衣便是随时能判他生死的阎王,若不是想着家里妻儿,打断严鄂的腿他也不会来这里。 “上次西市一别已有一月,严令丞别来无恙。”秦无衣神色淡漠,一语双关。 “无恙,无恙。”严鄂头埋的更低,额头又渗出一层细汗。 “来者是客,站着算什么事,传出去还让外人以为牧谣不懂礼数。”秦无衣吹拂杯沿浮茶,淡淡说道,“座!” 秦无衣开了口,严鄂这才战战兢兢入座,其他人并没看出其中异样,都以为严鄂是太胖,一路过来都喘出汗水,殊不知那全是冷汗,每每想到那日秦无衣持刀架在他脖子上,严鄂就会惊出一身冷汗。 聂牧谣打量严鄂一番:“严令丞气色不是太好,难不成是最近西市署公务繁忙?” “有劳聂娘挂心,严某一条狗命,办的都是操劳之事,自然比不得聂娘清闲。”严鄂在脸上挤出生硬的笑意,“可能是近日西市闭市,本来就是劳碌命,突然闲下来反而有些不适。” “闭市?”聂牧谣一怔,西市作为大唐与诸国通商门户,除了发生极其重大的变故,否则不会闭市场,聂牧谣立即敏锐觉察到事出有因,“上月我因事离开京城多日,莫非城中出了什么事?” “难怪,我来了好几次,婢女都说聂娘外出为归。”严鄂这话是说给秦无衣在听,接过聂牧谣递来的茶继续说道,“聂娘不在这段时间,京城还真出了两桩大事。” 顾洛雪神色一紧:“京城中又有妖案发生?” “倒不是妖案。”严鄂摇摇头说道,“太后亲封高僧慧云为靖国大法师,并赐真身金花十二环锡杖,诏入广兴寺,由太后择了良日,请大法师在开坛讲经,太后为弘扬佛法,凡在京官员,不论官品高低皆要入寺旁听,大法师传经期间,东西两市不得开市买卖。” “慧云禅师来了京城!”羽生白哉欣喜若狂。 秦无衣:“你认识这个和尚?” “是禅师!”羽生白哉瞪了秦无衣一眼,“慧云禅师可是得道高僧,早年遍参名寺古刹,更在泰山灵寺藏经楼闭关阅藏数十载,念佛三昧,心证菩提,证道之后禅师广弘佛法,度化众生,我曾与禅师有一面之缘,幸得禅师点拨初悟佛道,白哉一心想拜入禅师门下参悟佛礼。” 秦无衣奚落一句:“送你入唐研学的人可不想你归国时成为四大皆空的和尚。” “佛法弘大,修行并非要遁入空门,白哉心有菩提世间万处皆是菩提,难得慧云大法师能入京传经,禅师曾与我有约,若日后有缘再见再指点白哉,明日我就去送上拜帖,祈愿禅师能赐见一面。”羽生白哉神色虔诚。 “我也听阿爹提及过这位禅师,据说大法师法讲佛布道,止恶兴善,座下信徒万千,阿爹一直遗憾未能一睹神僧风采。”顾洛雪拉了拉羽生白哉衣角,“你既然与大法师有缘,若慧云禅师愿赐见,你也把我带上吧,我也想见见这位彻悟自心、圆悟藏性的神僧法相。” 羽生白哉点头答应。 秦无衣自顾倒了一杯茶,冷冷问道:“太后让慧云讲什么经?” “大云经。” 严鄂话一出口,秦无衣骤然一怔,举着茶壶的手不经意抖动一下,茶水溅落在石桌上,羽生白哉看在眼里,因严鄂在场不便详问。 聂牧谣只顾着和严鄂交谈,没觉察到秦无衣举止有异:“严令丞不是说京城最近出了两桩大事,另一件是什么?” 严鄂神色谨慎,压低声音说道:“上将军李群与子李蔚谋逆,欲行刺陛下,事情败露被抄家问斩。” “什么?!”顾洛雪霍然起身,手中茶杯掉落在地上,“李,李将军谋反?!这,这不可能!” 聂牧谣也大吃一惊:“李将军两朝为臣,而且李家世代深受皇恩,李氏一族皆是国之栋梁,怎,怎会突然谋反弑君?” “朝中大事我一个小小令丞又能知晓多少,不过听闻李蔚杀敌有功,被陛下召回京城封赏,还专门为李家父子在麟德殿赐宴,席间李家父子图谋不轨,被殿前侍卫擒拿,当时太后也在场,据说差一点陛下就遇刺,不过……”严鄂欲言又止说道,“不过此事坊间还有另一个说法。” “怎么说?” “李家父子东窗事发后,当晚裴相就带兵清剿了李府,连同李家父子在内一共百余口当场被灭杀,后来裴相上疏说,李家宗亲抗旨不从,负隅顽抗,试图畏罪潜逃,迫不得已裴相下令剿杀。” “即便是十恶之罪,按唐律处以极刑也该先由刑部审核,再提交圣上批复后方能行刑,谋逆弑君之罪,为何如此草率了结。”顾洛雪愤愤不平说道,“裴相带兵围捕,难不成还敌不过李家百来人,我看分明是裴炎公报私仇,连给李将军辩解的机会都不留,没想到堂堂辅国大臣竟如此不堪。” 聂牧谣一脸错愕:“裴炎为人谨慎,处事滴水不漏,李家父子谋逆弑君,这等大罪当该交由三司审办,他怎会一声不响就把人全给杀了,太后和圣上追查下来,他就不怕没法交代?” “交代,这还需要什么交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谋逆弑君而且被擒后供认不讳,太后和圣上颜面何存,再说,裴李两家有世仇,交恶多年,这下让裴相逮到机会,还不趁机斩草除根。”严鄂声音压的更低,“事后太后与圣上也没追究,全权交由裴相查办,别看裴相为人敦厚刚直,可手段之凌厉这次算是见识到了,一夜之间,非但将李家九族连坐,还把所有和李将军有往来的亲信将领全都调换。” 顾洛雪缓缓坐回到石凳上,叹息一声:“这才离开京城一月,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李家满门忠烈,忠君爱国,说什么我也不相信李家父子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严鄂面前的那杯君山毛尖他一口都未喝,起身便要告辞,聂牧谣也没挽留,亲自把严鄂送到门口,拉住严鄂的手塞了一枚金开元,严鄂说什么都不要,只收了一盒茶便道谢离去。 送走严鄂后,聂牧谣打算回流杯楼,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一定有不少消息传出来,聂牧谣想打探打探是否另有隐情,羽生白哉担心聂牧谣身体陪她一同前往。 “你也回一趟大理寺。”等聂牧谣和羽生白哉走了之后,秦无衣对顾洛雪说,“既然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找宋开祺留在质库里的东西,一定会继续翻找城中各个质库,你回去探查一下,大理寺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顾洛雪点头,立刻起身前往大理寺。 等所有人都离开,秦无衣换好炭火重新温了一壶新茶,端起茶杯轻品一口,茶香醇厚轻凛,余味悠长,透过氤氲蒸腾的茶雾,秦无衣视线落在对面的石桌上,之前严鄂就坐在那里。 一朵四瓣玲珑的杏花放在茶杯边,花色淡雅可窥幽香,想来是刚采摘不久,花瓣上还沾有雪露,玲珑剔透宛如秦无衣手中那杯清澈明亮的茶汤。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二章 统军之人 第二章统军之人 杏花知春。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孔子当年在杏林讲学开创了儒教,加之杏花报春最早,正好是各地举子赴京会试之时,故杏花又名“及第花”。 金榜题名的少俊侠萃会在曲江设宴庆贺,并栽种杏树尊孔尚儒,年久成林,便有曲江杏园的由来,每年杏花盛开时,极目远眺整个杏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飞花飘入曲江池水中,犹如一幅极赋神韵的山水画。 凛冬未过,杏园内积雪压枝,秦无衣穿行其中,未见满园春色,尽收眼底只有破败之景。 秦无衣走到曲江边,手里还拿着那朵初摘的杏花,随手一扬丢入曲江,落花荡起阵阵涟漪模糊了秦无衣的身影,等到落花随波远去,清澈的水面倒影出站在秦无衣身后的人。 秦无衣没有回头,身后的人距离秦无衣有三步远,那是严鄂认为安全的距离,虽然严鄂心里清楚,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根本没有所谓的安全,严鄂不想来,但又不敢不来,就算躲到天涯海角,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将刀再一次架在他脖子上。 “查到了?”秦无衣冷声问。 严鄂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眉角往下流,声音颤抖:“没,没有。” “三月期限。”秦无衣面若冰霜,“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事情过了五年,何况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都隐藏了身份,要追查主使并非易事,不过,不过倒是让我查到点眉目。” “说下去。” “当年的围剿中,我因为在你面前露了相,事后被立即调离,负责遣送我回去的人,在路上我与那人闲聊,一来二去和他有了交情,回到寿州后我还拿了一些钱财酬谢,后来我托人进了西市署,不曾想在西市又遇到那人。”严鄂战战兢兢说道。 “然后呢?” “我备了酒席与他叙旧,他告诉我,他原先是海州府兵的一名校尉,和我一样,五年前被抽调参与围剿。” 秦无衣眉头微皱:“你被抽调前是寿州副尉,而这人却是海州校尉,寿海两州相隔千里,而且隶属于不同的折冲府,可见参与围剿的兵将都是从全国各地抽调,这需要兵部调令才能实施,就是说,五年前的事兵部中也有人参与。” “我只是奉命行事的小卒,其中缘由和始末不是我能知晓的,不过那人倒是告诉了我些事。”严鄂一边擦拭额头冷汗一边回答。 “你怕惹祸上身,隐姓埋名躲在京城,难道他就不怕?” “这人好赌,拿了赏金后没多久便输光,还在军营聚赌,触犯军规被革职,走投无路想来京城谋生,在西市遇到我后,总是隔三差五来找我借钱。”严鄂不敢有隐瞒,对秦无衣和盘托出,“你让我查五年前那件事的主使,我便想到这个人,给了他一笔钱就从他口中套出话。” “他都说了什么?” “那人没参与围剿,是在军帐中负责传递军令,据他说,指挥围剿的人也戴着面罩,不过身上穿着光明铁甲,上有对虎纹饰。”严鄂埋头说道,“按唐礼,在唐军之中只有左右骁卫的三品武官才配虎纹,由此可见此人是左右骁卫的一名将军。” “围剿的军令就是由此人下达?” “那人说,所有参与围剿的兵甲皆听令于他,那日你率人厮杀欲要突围,指挥兵将围杀你的也是他,事后,事后……”严鄂不断蠕动喉结,声音细若蚊吟,“事后那些跟随你的人力战不降,下令撤军箭袭并割去他们首级,最后焚尸的也是此人。” 秦无衣猛然转身,向前一步,严鄂犹如惊弓之鸟,连忙跟着退了一步,秦无衣神色忿怒,抬手就是一拳击在旁边的杏树上,手背青筋暴露,只听咔嚓一声,手腕粗的杏树竟裂开一道缝,树枝上积雪激落,衬出秦无衣那张雷嗔电怒的脸。 “接着说,还查到什么?”秦无衣胸口起伏,声音越愈发冰冷。 “此,此将所用兵器是一把虎头亮银枪。”严鄂吓的瑟瑟发抖,好半天才定了神,“听那人说,将军所用兵器乃是精钢混金,枪长九尺,枪头为鎏银虎头,虎口吞刃,乃白金铸就,锋利无比。” “虎头亮银枪……”秦无衣眉如悬剑,暗暗在心底思索一番,三品以上的左右骁卫武官之中,并没人使用这种兵器,而且虎头亮银枪多用于疆场杀敌,喃喃一句,“难道此将是边军中的将领?” “我猜也是。” “为何?” “那人在酒后告诉我,起初见到那名统军的将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军帐中行兵布阵,而且举着不像寻常武夫,还以为只是一名只会纸上谈兵的儒将。”严鄂连忙接着往下说,“最后一役,在你负伤昏厥后,跟随你的那些人以为你战死,不惜一切也要从大军之中抢夺尸身,此将见状,亲自提枪上阵,所使枪法变化莫测,神话无穷,一看便知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招式,你的人好几个都是死在此将的枪下。” 秦无衣拳头骨节脆响:“可知此将姓名?” “我询问过那人,他也不知道,不过这名将军所用的虎头亮银枪上刻有一个“陆”字,我推测此将或许姓陆,对了,还有一件事,此将在与你的人交锋中,手背中了剑伤,那人为将军清理包扎的伤口,据说伤口深可见骨,即便痊愈也会留下伤疤。” “姓陆?”秦无衣再次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却始终没有符合严鄂所说这些条件的武将。 “你交托我查的事,我尽全力也只能查到这些,五年前那场围剿,能调动这么多兵将,并且能掩饰到至今都没丝毫风闻外传,你应该比我清楚,不管主谋是谁也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绝非是严某力所能及,你即便就是杀了严某,我也无能为力。”严鄂深吸一口气,声音诚恳说道,“严某自知难逃一死,只求你放了我妻儿。” “无名之辈,我杀你何用。”秦无衣都没正眼去看严鄂,转身没入杏园,擦肩而过时冷声道,“带你妻儿今日就离开长安,有多远走多远,有生之年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再见之时,热血刀寒。” 秦无衣甚至都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放过严鄂,若是在五年前,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让严鄂血染杏花,杀严鄂对于秦无衣来说易如反掌,明明是动了杀心,但想到严鄂的妻儿时杀意全无。 秦无衣对自己有些失望,曾经杀伐果断的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变的优柔寡断,分不清到底是那五年的牢狱让自己真变的迟钝,还是身边有人潜移默化影响了自己,秦无衣想到了顾洛雪,突然发现这个不谐世事的女子竟然在慢慢改变自己的。 看着秦无衣消失在杏园的背影,严鄂如释重负长松一口气,一阵风袭来,顿感后背冰冷刺骨,渗出冷汗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在身上。 严鄂抹去额上汗珠,归心似箭向家里走去,从未向现在这般迫切的想要离开京城,严鄂还没细想要去哪儿,不过只要能远离秦无衣,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回到家就叫上六娘收拾细软,这些年在西市署也捞了不少油水,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六娘见严鄂惊慌失措也不敢多问,舍不得置办的宅院和家当,一边抹泪一边收拾包裹。 严鄂等不及,生怕秦无衣反悔寻上门,抱起在院中玩耍的孩子,一把拉着六娘上了马车,赶在宵禁前严鄂驾车出了城,漫无目的一路疾驰。 过了十里亭,严鄂回身望了一眼,一轮残月悬于天际,星星点点的灯火远远勾勒出京城的轮廓,严鄂一直悬而未决的心这才终于放下。 突然马匹不知受到什么惊吓,抬蹄引颈嘶鸣,险些将严鄂从马车上颠下来。 严鄂定睛一看,昏暗的月辉穿过树枝的缝隙照射在道路上,道路的中间正蹲着一只毛发纯黑的猫,那猫摇摆着尾巴,琥珀色的瞳孔在幽深的月夜散发着令严鄂毛骨悚然的光芒。 严鄂大声恐吓也无济于事,那只黑猫就蹲在马车前一动不动。 严鄂心一横,重重向马身抽了几鞭,马匹像是很畏惧那只黑猫,不断嘶鸣就是不肯向前迈出半步,严鄂愈发觉得黑猫邪性,从身上拔出刀下车驱赶。 可等严鄂下了马车,忽然发现那只黑猫消失在月色中,寻了半天也没见黑猫的踪迹,就在这时,一声猫叫从身后传来,等严鄂回头才看见黑猫不知道何时蹿上了马车。 马匹的嘶鸣声惊了孩子,在车里嚎啕大哭,六娘点了一盏灯在车里询问严鄂出了什么事,还没等严鄂开口,黑猫身形敏捷进到马车中。 严鄂看见车窗的剪影中多了一只猫的身影,随着灯影的晃动,张开的猫爪犹如刀刃般倒影在车窗上,六娘惊恐的喊叫和孩童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严鄂刚要冲过去,猫爪凌厉的挥下,骤然间,几抹鲜血溅落在车窗上,六娘和孩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严鄂僵硬的身体呆滞在原地,灯影中,看见车窗上映出那只猫舔舐猫爪的影子,转身从马车上走下来,猫的身影从车窗上消失的那刻,站在严鄂面前的居然变成了一名撑伞的女子。 冥蓝色的油伞阻隔了月辉,严鄂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是女子身上一袭黑衣就如同之前那只黑猫一样深沉。 他居然没有杀你…… 他居然没有杀你! 相同一句话,女子接连说了两遍,第一次是质问,第二次透着幽怨,像是说给严鄂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严鄂听不懂,也不想懂,车内的六娘和孩子是他的唯一,为了这两个人严鄂可以放弃一切,现在,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手中长刀一提,眼里只有无法宣泄的仇恨,大喊一声向女子斩去,认识严鄂的人都习惯了叫他严老狗,因为他有一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但没人知道严鄂的刀远比他鼻子还要犀利。 刀影急若电闪,刀势猛若雷霆。 严鄂已有多年未用刀,但杀一名弱不禁风的女人已绰绰有余,但刀光闪过的那瞬,严鄂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深刻的惊诧,在刀刃落下的刹那,女人如同烟尘般消失。 他居然没有杀你! 女人的声音从严鄂身后传来,这一次声音充满难以平复的戾气。 严鄂一惊,这些年习惯了当一名中饱私囊的西市署令丞,早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动作慢了,手中的刀也慢了,女人是何时到身后,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 惊愕中严鄂仓促转身,忽然身子抽搐一下,高举的刀在颤抖中掉落在地,慢慢低下头,女子五指如刀稳稳刺入严鄂胸口,随着女子缓缓抬起头,手没入严鄂胸膛越深。 严鄂终于看清了女子的脸,在认出女子的那一刻,浑身抽搐的严鄂瞪大双眼,犹如看见鬼魅一般,好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吃力的抬起手指向女人:“你,你……” 女子稍微用力,尖锐的指尖撕裂了严鄂的心脏。 严鄂倒下时依旧瞪大双眼,瞳孔中的光泽随着黯淡的月色渐渐消散,凝固在他脸上惊讶愈发深刻,从胸口潺潺流淌的鲜血在严鄂身下汇聚成一滩血泊,蔓延到他眼角,越来越模糊的视线变成一片血红。 在那片血红中,严鄂临死前,在那片血红中看见撑伞的女子缓缓消失在幽暗的道路中,一条漆黑的猫尾没入女子的裙摆中。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三章 居心叵测 第三章 居心叵测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还有顾洛雪陆续回来,在院中看见一人独酌的秦无衣,放在石桌上的是麟嘉刀,聂牧谣不免多看了一眼,曾经的秦无衣刀不离手,可这次归来,麟嘉刀在秦无衣眼中好似变成了一块废铁,一同改变的还有秦无衣,聂牧谣感觉他就如同桌上这把被铁汁封铸的刀,失去了往日的锋利。手机端 顾洛雪一直好奇那是一把怎样的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秦无衣,他居然有当掉麟嘉刀的打算,可见对于秦无衣来说,这把曾经让他所向披靡的刀已变的无足轻重。 院中的三人中,只有羽生白哉亲眼目睹过麟嘉刀的风采,他知道这把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也知道出鞘的麟嘉刀有多威烈,却不知秦无衣为何会封铸刀,或许秦无衣尘封的只是他的过去。 “怎么了?”羽生白哉看出秦无衣脸上的颓然,握住麟嘉刀的秦无衣是危险的,可羽生白哉现在只看到了秦无衣的彷徨。 秦无衣给众人倒酒,手抚摸在麟嘉刀淡淡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仇人。” “仇人?”顾洛雪有些吃惊,在她看来,秦无衣不该有仇人,因为像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仇人都该魂归黄泉才对。 “不共戴天的仇人。”秦无衣强调。 “那人今天出门应该没看黄历。”聂牧谣和顾洛雪一样,根深蒂固认为,被秦无衣遇到的仇人和死人无异。 秦无衣端起酒杯,久久悬停在嘴边,幽幽道:“我放了他。”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秦无衣,表情都是充满了惊讶和不解。 “是的,我没有杀他,只让他有生之年别让我再遇见。”秦无衣喝掉杯中酒。 “为什么?”聂牧谣大为疑惑,秦无衣杀人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能让秦无衣放走不同戴天的仇人,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秦无衣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渍:“我见过他的家人,有一个贤惠持家的娘子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我动了杀心,但脑子里却总想着那对母子,所以……” “所以你就动了恻隐之心?”聂牧谣更加吃惊。 “我杀他容易,可他死了,他家人就变成孤儿寡母。”秦无衣点点头,神色犹豫烦躁。 聂牧谣嘴张的更大,对面的秦无衣让她感觉好陌生,明明是一头凶残冷酷的狼,却不知从何时起失去了锋利的獠牙。 聂牧谣端起酒杯,苦笑一声:“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所谓的以德报怨,只不过是无能的人没有能力或者怯懦报仇雪恨,而给自己找的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羽生白哉一脸好奇:“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聂牧谣抬头看向秦无衣:“这才五年光阴,你该不会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吧。” “你与那人有血海深仇?”顾洛雪问。 秦无衣点头:“按理说,我即便将他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放下仇恨并非一定是怯懦,我认为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坦然面对恩怨,你杀了他,也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顾洛雪目光清澈说道,“你虽复了仇,但仇恨依旧无法让你释怀,反而是仁慈的宽恕才能让你彻底忘掉仇恨,秦大哥,洛雪认为你做的对。” 羽生白哉:“难道见你怜悯一次,佛说放开万念,不著不染……” “闭嘴!”聂牧谣瞪了羽生白哉和聂牧谣一眼,指着桌上麟嘉刀说道,“他能怜悯吗?他是拿刀的人,他不杀人亦有人会杀他,如若他放下恩怨,那他就离死不远了。” “牧谣姐,你难道希望看见秦大哥终日活着仇恨中?”顾洛雪据理力争。 “不是我希望,是他自己根本没想清楚,如果他真是你说的那样坦然释怀,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聂牧谣仰头饮下杯中酒,又看了秦无衣一眼,“你现在分明是在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心软。” 秦无衣避开聂牧谣的视线,叹息一声:“下次我再有这样的念头,记得一巴掌打醒我。” 顾洛雪还想说什么,被秦无衣摆手打断,倒是一杯酒岔开了话题:“在流杯楼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聂牧谣:“李家父子谋反这么大的事,按理说应该有很多隐情才对,可我在流杯楼打探了一圈,各个官员所说居然相同,竟没人有异议,那晚圣上只麟德殿为李家父子赐宴,好像在一夜之间,李家就从宠臣变成了逆贼。” 秦无衣问:“李家父子谋反总有原因啊?” “蹊跷就蹊跷在这儿,所有官员都言辞凿凿确认李家谋反,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谋反的缘由。”聂牧谣一筹莫展。 秦无衣眉头一皱:“那总该有罪名吧?” “查办李家谋反一事,圣上和太后全权交托裴炎负责,裴炎汇同三司列举李家父子结党营私,斥逐异己,尸位素餐,林林总总网罗了十几条十恶不赦的重罪。”聂牧谣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在我看来,都是编造的莫须有之罪,李家父子虽比不得比干和龙逢,但也是尽忠职守的铮臣,又岂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李家父子谋反恐怕另有隐情,麟德殿的宫宴上一定还发生过其他事,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相信李家父子会弑君谋逆。”羽生白哉说。 顾洛雪:“你为何如此确信?” “上将军李群掌管皇城门禁,麾下是直接监察皇宫的禁军,倘若他真有心谋反,只需调动左右卫就能攻入皇宫,何必要兵行险着自己去行刺圣上和太后,再说李蔚在边关握有兵权,父子俩应该里应外合,而李家父子的举动明显有违常理。” “你所说与我所想不谋而合。”秦无衣给羽生白哉倒酒,转头看向顾洛雪,“大理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近来京城质库倒是没有再发生被洗劫的事,不过此案已交由金吾卫追查,城中所有质库暂时不得经营,并有金吾卫重兵把守,连大理寺都无权靠近,往后我怕是不能再逐一调查质库了。”顾洛雪忧心忡忡说,“这样一来,关于妖案的所有线索全都断了。” 聂牧谣:“也不尽然,还有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章英纵后背被割走的刺青,与薛医师藏匿的绢布吻合,这两人均被妖物所害,想必他们都与妖案有关,在医庐找到的那块绢布,上面文字是刺绣上去,做工精湛,色彩华丽,是用纭裥绣的针法,而这种针法多用于纹绣佛经和佛像。”聂牧谣从容不迫说道,“会这种针法的人不多,而且绢布的面料极其珍贵,价格斐然,并非寻常百姓能用得起,我已派人寻访这种面料的出处和会纭裥绣的针法的人,兴许能找出刺绣绢布的人,这样就能知晓上面的内容。” 羽生白哉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秦无衣:“严鄂今日提到慧云禅师在广兴寺开讲《大云经》,你听闻后神色有异,当时严鄂在场我不便问你,到底为何惊诧?” 顾洛雪不以为然:“京城内妖案频发,百姓人心惶惶,太后高瞻远瞩,让禅师讲经能安抚民心,此举没有什么不妥啊?” “她的确是高瞻远瞩,不过不是为了安抚民心,而是在试探民心。”秦无衣冷笑一声。 “试探民心?”羽生白哉眉头一皱,“开坛讲经,教化民智是功德无量之事,难不成太后另有所图?” “长安都乱成这个样子,她居然让和尚讲《大云经》,居心叵测当然是另有所图。”秦无衣点头。 “难道问题出在《大云经》?”顾洛雪不解。 “她此举有两个目的。”秦无衣不假思索说道,“其一,佛家的六梵天主诞辰将近,坊间谣传她是魔王转世,这对她威望有损,若有人利用此事兴风作浪,恐会让她民心尽失,而《大云经》中提到净光天女乃是弥勒佛转世,在燃灯佛座下闻听大涅盘经,她弘扬此经,无非是想暗示自己便是净光天女,如此一来,神佛转世的她便会受到百姓敬奉。” “即便如此,太后也是为了安抚民心,何来试探一说?”聂牧谣问。 “先帝在位时,她就与先帝并称二圣,执掌乾坤之心昭然若揭,先帝驾崩之前她还有所顾忌,如今新帝孱弱,不堪重任,她就以《大云经》来试探民心,要知道此经之中记载,净光天女转世为人,并成为天下之主,她此举是为给自己找到君权天授的契机,只有百姓认同《大云经》,一切便水到渠成。”秦无衣面色冷静,幽幽说道,“届时,她便能登九五,称帝为王!” …… 秦无衣话音一落,桌前三人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洛雪和羽生白哉都不相信秦无衣所说,坚持己见认为当今太后一心匡扶社稷,绝不可能有谋朝篡位意图,只有聂牧谣细细在心中权衡一番,感觉秦无衣所言不无道理,以现在的局势,太后废除刚登基不久的新帝易如反掌,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唯一的阻碍只有普天百姓,所以太后才会如同秦无衣所说,以《大云经》试探民心,若是众望所归,太后势必改朝换代,自立为王。 秦无衣也不与羽生白哉和顾洛雪争辩,默不作声独酌一杯,武则天称不称帝对于自己来说并不重要,秦无衣只记得与武则天之间的约定,帮她查明妖案,而她能帮自己达成心愿。 嗖! 秦无衣身后突然传来利刃破空之声。 秦无衣面不改色,抬手稳稳接住射来的箭,羽生白哉想要起身去追放箭的人,被秦无衣拦了下来,射来的暗箭有三支,捆绑在一起,其中两支被折断箭头只剩箭杆,中间的箭头上缠有布条,所射出的方向也并非冲着桌前的人来。 秦无衣打开箭上的布条,看了一眼后神色顿时凝重,深吸一口气交布条交给其他人。 羽生白哉看完布条上的内容,表情同样惊讶:“妖物都祸乱到宫中了,非但残害李家还试图弑君!” 布条上所写的内容正是发生在麟德殿妖祸的始末。 “难怪没人敢提及李家父子谋反的原因,她为了将饕鬄闯入皇宫的事压下来,不惜以谋反之罪灭了李家。”秦无衣沉声道。 顾洛雪一脸茫然:“此事恐怕只有当日参加宫宴的人才知道原委,谁会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呢?” “还能有谁。”秦无衣不以为然,“她为了平息事端可以诛杀李家满门,即便是知道真相的官员也不敢提及半字,唯一能告诉我们此事的只有她,我们刚回京她就派人告之此事,可见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难逃她的监视。” 顾洛雪恍然大悟,看了看桌上的箭,疑惑问道:“既然是太后派人传来妖案的消息,为何要用三支箭,而且还有两支是断的,此举有和用意?” 秦无衣冷声道:“她是在提醒我,限期三月,如今已过两月,若再无进展,时限一到我形同断箭。” 顾洛雪忧心忡忡:“现在该怎么办?” “宋开祺是工部侍郎,遣唐大使官拜客卿,现在遇害的又是上将军李群,这几个人都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官员,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名胡商和医师,这些被卷入妖案的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羽生白哉揉了揉额头。 “朝中文武百官,能接近圣上和太后的大有人在,饕餮为什么唯独选择利用李群进宫?”秦无衣沉声良久,还是难以有所发现,“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去休息,我想一人独自静静。” 顾洛雪和聂牧谣起身回了房,秦无衣独坐在石桌旁望着摇曳的碳火出神,过了许久,羽生白哉重新折返回来,坐在秦无衣对面,一碗刚熬好的药推到秦无衣面前。 秦无衣一愣:“你病了?” “不是我的药,是牧谣的。” “她体内的妖毒不是已经清除了吗?”秦无衣看着那碗药皱起眉头。 “你和洛雪去甘州时,薛医师诊断出牧谣曾经脑部受伤,导致记忆缺失,为她开了这副药。” 秦无衣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聂牧谣已经熄灯的房间,压低声音:“你让她喝了?!” “我起初并不知道,后来得知此事。”羽生白哉无可奈何回答。 秦无衣连忙放下手中酒杯:“她,她记起什么了?” “记起一些零散的片段,不过因为之前的记忆遗失太久,她暂时还不能完全复原。”羽生白哉目光看向药碗,“这是最后一碗药,薛医师的医术你我都见识过,只要牧谣喝下去就能想起之前的一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等你回来定夺。” 秦无衣神色深沉:“不能让她记起以前的事。” “我们这样瞒着她,万一,万一她有一天什么都记起来。”羽生白哉踌躇不宁说道,“我和你该如何向她解释。” “那就永远别让她知道!”秦无衣表情坚毅端起药碗。 羽生白哉伸手按在他手臂上:“难道我们要一直欺骗她?” 秦无衣面无表情:“她知道真相并非是件好事,在这件事上,我与你已经有过共识。” 羽生白哉无力叹息一声,缓缓松开试图阻拦的手。 秦无衣幽幽道:“在真相和欺骗之间,如果非要我选,我宁可她噩噩浑浑一生,也远比她记起曾经的一切要好。”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四章 执子之手 第四章执子之手 池塘边,柳影摇曳,临风起舞,坠满翠绿叶子的柳枝一顺而下,低垂在池水中,像一叶叶扁舟在荡漾。 明媚的阳光,和煦的春风,生机盎然的草地,一切都是那样令人惬意舒适。 聂牧谣确信自己深陷于梦境之中,因为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如此轻松欢愉,只是这个梦让她太过沉醉,和困扰自己多年的那个梦魇不同,在这个梦中一切都被赋予了鲜艳的色彩。 聂牧谣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这处鸟语花香的地方,依旧充满茫然和疑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池水荡起涟漪,漂浮的鱼漂沉了下去,手中细长的竹竿在轻微晃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和自己角力,聂牧谣低头才看见握在手里的鱼竿,显然她并不擅长钓鱼,手忙脚乱提起鱼竿,引来咬饵的鱼极力挣扎。 眼看池鱼就要逃脱,一双手覆盖在聂牧谣的手上,那是一双宽厚而温暖的手,每一处指甲都修正的干净整齐,健硕的胸膛紧贴在聂牧谣的后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膛,只是聂牧谣从未和一个男人如此的亲近,更让她诧异的是,没有丝毫让她感觉到不适,反而贪婪的偎依在那人怀中,脸颊上泛起甜蜜而羞涩的红晕。 池鱼终于被钓出水面,身后传来那人兴高采烈的欢笑声,聂牧谣的视线越过摆动身躯挣扎的池鱼,看见池塘对面独坐的秦无衣,他手里也拿着一支鱼竿。 聂牧谣愣住,自己唯一熟悉的男人只有秦无衣,而此刻他正坐在池塘的对面,那自己身后的人又是谁? 聂牧谣转过头去,和所有梦中的人一样,她始终无法看清这人的样子,让聂牧谣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并没有排斥和抗拒握住她手的这个人。 她向秦无衣招手,甚至叫着他的名字,而秦无衣无动于衷,像一尊静坐的雕像,放在他身旁的麟嘉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身后的男人专注着上钩的鱼,好似根本看不见秦无衣,那个男人的动作和他手一样温柔,支起柴火就在池水边烤起刚钓上来的鱼,在梦中聂牧谣居然依稀能闻到诱人食欲的香味。 落日熔金。 夕阳的余辉轻洒在池水上,聂牧谣偎依在那人的身旁,期盼时间永远凝固在那一刻,那人将一艘雕刻的木船送入水中,木船驶向远方,聂牧谣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低语。 我会带你走。 聂牧谣望着那艘木船,脸上洋溢着甜蜜的憧憬。 静谧的春夜里,池水倒影出夜空中的繁星,聂牧谣和那人久久坐在池水边,聂牧谣不敢动,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却还是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会让梦境和身旁的那人消失。 如果可以,聂牧谣宁愿在这场梦中与那人偎依到海枯石烂。 突然。 聂牧谣像是想到什么,猛然从那人怀中直起身,惊慌失措张望四周,然后极力推着那人离开。 快走!快走! 聂牧谣嘴里一直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在躲避什么,那却又记不起来,那人拉着聂牧谣的手想要一起离开,聂牧谣的目光陷落在篝火中,眼前的一切像一幅春意盎然的画卷,在赤红的火焰中画卷被点燃,窜动的火苗开始吞噬所有一切,片刻间,画卷犹如聂牧谣支离破碎的记忆被焚烧的千疮百孔。 细小的火苗汇聚成烈焰,聂牧谣下意识伸手去遮挡,视线被手背所阻挡,和煦的阳光和轻柔的春风,以及池水对岸的秦无衣还有那个正在烤鱼的男人都相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耳边的喜乐,等聂牧谣慢慢放下手,发现自己再一次回到那个冗长的梦魇之中。 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每次来到这里能看见的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而现在聂牧谣见到另一番景象,在风中飘舞的各色彩绸,映衬着悬挂在大宅屋檐下彤红的灯笼,而灯笼上的“宁”字看着分外眼熟。 宅院里坐满了人,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愉,一旁的空地上堆满贺礼,每件贺礼都是双份,说明院里正在举办的是一场婚宴,看宅院的格局,这里的主人应该极有权势。 聂牧谣茫然的穿行在宴席中,每到一处,宴席上的宾客都会起身笑迎,每个人的容貌都是那样清晰,但聂牧谣却没有丁点印象,聂牧谣偏头,这才看见正在自己身旁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她应该就是这户人家出嫁的女儿,正在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而新娘一直握着聂牧谣的手,或许自己与新娘关系很亲密,也或许自己也该是这家中的一员,只是聂牧谣什么也记不起来。 这些年来,聂牧谣无数次在梦中来到这里,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聂牧谣握紧新娘的手,对着宴席上的人大声喊叫,试图告之所有人将会发生的屠戮,但任凭聂牧谣的声音再大,却好像没有人能听见,宴席上推杯换盏的众人谁也没意识到死亡逼近的脚步。 聂牧谣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目光望向宅院的大门,那里是杀戮开始的地方,首先倒下的是门口的护卫,一支袖箭穿透护卫的咽喉。 梦魇将聂牧谣带回熟悉的经历,一阵铺天盖地的火箭从大宅外袭来,宴席上喜笑颜开的宾客瞬间死伤一片,欢快的喜乐也在那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在聂牧谣耳边的惨叫和惊呼。 十来名黑衣人出现在屋檐上,他们身上的黑衣和戾气将宅院里喜气洋洋的气氛彻底驱散,准确无误射杀着仓促应战的护院,更多黑衣人从大门涌入,最后进来的人戴着狰狞的面具,随着那人走进宅院,厚重宽大的大门也随之被紧紧关闭。 戴面具的人高抬的手重重挥下,屠杀便是从那刻开始,眼前的一切又回到聂牧谣熟悉的画面,在肆虐的火光中熊熊燃烧的宅院与惨绝人寰的杀戮中,宅院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炼狱。 那些黑衣人屠戮的方式简洁而残忍,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人,一刀割开咽喉,即便是中箭倒下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一直都在重复这个相同的动作。 血腥和尸体被烧焦的味道交织弥漫在宅院中。 聂牧谣还紧紧抓着新娘的手,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逃命,她们冲进一处房间,躲在衣橱屏住呼吸,可身体依旧在惊恐中瑟瑟发抖。 一个家仆夺路而逃时也躲了进来,黑影没入房间里,从衣橱的缝隙中聂牧谣看见那个戴面具的人跟了进来,家仆跌跌撞撞摔倒在地,嘴里不住哀求着那人放过自己,但等来的回应却是干净利索的一刀,家仆的血溅落进缝隙,沾染在聂牧谣的眼角,视线也变成一片血红。 新娘的惊叫暴露了两人藏身的位置,戴面具的人打开衣橱,聂牧谣从袖中抖出无常双鞭,拼尽全力保护身后的新娘,但她的双鞭在那人面前如同儿戏一般,只是猝不及防没料到聂牧谣的突袭,被聂牧谣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人的模样很寻常,聂牧谣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但那人的眼神却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聂牧谣远不是那人的对手,最终看见新娘倒在血泊中,飘落的盖头下,新娘犹如出水芙蓉般美丽,只是从咽喉涌出的鲜血将她那绣花红袍侵染的更加殷红。 那人也在聂牧谣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等聂牧谣冲出房间时,诺大的宅院已在烈焰中付之一炬,地上横七竖八躺满尸体。 宅院的主人和家眷如同牲口般被驱赶到天井,里面还有一名束发男童,家眷们瑟瑟发抖悲哭,主人跪地苦苦哀求,而刀锋轻易的割开他的脖子,喷涌的鲜血换来家眷和孩童的哀嚎。 一名家眷挡住身前的黑衣人让孩童逃跑,聂牧谣冲了过去,想要护住那孩子,从屋顶上射下的袖箭穿透孩童的后背,倒在聂牧谣的脚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绣鞋。 屠戮依旧在继续只是变的单调,幸存的人被勒令跪下,身后的黑衣人逐一割开他们的咽喉,那名黑衣人杀戮的动作麻木而娴熟,好似这个动作已经做过无数次。 直至聂牧谣再听不到哀嚎声,片刻时间,所有人全都命丧黄泉,黑衣人有条不紊检查每一具尸体,确保没有生还的活口,另一些黑衣人开始洗劫财物,整箱整箱的金银珠宝从屋中搬运出来,其他的黑衣人从各个角落点燃了宅院,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和计划的屠杀。 聂牧谣呆滞在院中,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完全被眼前的惨况所震惊,四周是慢慢围上来的黑衣人,一双双冷酷嗜血的眼睛盯着聂牧谣,也盯着她手中抢夺的面具。 聂牧谣放弃了抵抗,就在刀锋落下的刹那,一道光华在聂牧谣眼前闪现,一个男人牵住她的手,持刀护在她身前,那是一双温暖而干净的手,让聂牧谣瞬间想起池水边烤鱼的那个男人,奇怪的是,聂牧谣能看清这里每一个人的样子,唯独无法看到这个男人的容貌。 那个男人陷入了与黑衣人的死斗,大声对聂牧谣喊叫让她立刻离开,黑衣人杀出重围,让聂牧谣逃出了宅院,等自己出去以后,那个男人再一次关闭了大门。 聂牧谣漫无目的逃跑,再一次来到那处悬崖,等她转身时发现黑衣人如影随形跟至,被她摘下面具的人刺出一剑,重重穿透聂牧谣的胸口,紧接着一掌将她打下悬崖。 梦魇每次到这里,聂牧谣就不会再感觉到惊恐和害怕,因为她知道下一次自己睁开眼时会看到那个让自己无比安心的男人。 可这一次梦魇似乎没有回到聂牧谣熟悉的过程。 聂牧谣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秦无衣,而是那个她始终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好像但凡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总是那样井然有序和干净,亦如映入眼帘的房间,被收拾的一尘不染。 她躺在松软的床上,被单里有那个男人淡淡的味道,身上的伤势太重,聂牧谣无法动弹,见到聂牧谣醒来,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却从他言语中听出欣喜。 那人将自己轻柔的托起,身体无力的依在男人的怀中,端着他手中的是一碗汤药,每一勺总是吹到适合的温度才会送到聂牧谣嘴边,药汁苦涩难咽,在剧烈的咳嗽中,聂牧谣嘴里的药喷洒出来,那人动作极为轻缓的擦拭,仿佛对自己充满耐心和细致。 “这是什么地方?”聂牧谣问。 那人的声音和他人一样温柔:“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我,我是谁?” 那人有些迟疑,良久后回答:“你叫聂牧谣。” “聂牧谣……”聂牧谣重复着这个名字,感觉很陌生。 那人会细心的为自己清理伤口,并且小心翼翼上药,而且那人做的饭菜口味很特别,聂牧谣细细品味总感觉在什么地方吃过。 那人总是静静陪伴在自己身边,聂牧谣习惯握住那人的手,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到安心和踏实。 在聂牧谣的记忆中,照顾她并且告诉自己的名字的人应该是秦无衣,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如此信任秦无衣的原因,每一次梦魇,秦无衣都会出现,但这一次却没有,而聂牧谣很确定,那人绝对不会是秦无衣。 再次睁开眼时,那人已经不在了,聂牧谣突然变的慌乱,走下床到处寻找,大声的喊着那人,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眼前的房间在她无力的嘶喊中崩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另一个房间。 这是她在梦魇中从未来过的地方,一间很雅致的书斋,书架上整齐摆满古籍。 一缕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透射在木桌上,上面有张开的宣纸和碾好的墨汁,聂牧谣认出这是自己在流杯楼的香闺,再环顾四周,看见墙上挂满画作,聂牧谣逐一观望,这些画作中的场景各不相同,但每幅画中都有自己和那个看清容貌的男人。 聂牧谣走了一圈,这些画作仿佛就是自己记忆的碎片,正在提醒自己想起某件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和那个梦魇一样,也困扰了聂牧谣足足五年。 这五年来聂牧谣始终都想完成一幅画,可在画中她一直无法画出那个人的样子,明明心里想着的就是秦无衣,但每到下笔却悬而不决,感觉自己想画的那人并不是秦无衣。 聂牧谣走到书桌边,再次提起笔,这一次她好似不再茫然,细细的笔尖勾勒出山水,也勾勒出那人的眉眼,一蹴而就的画作里,聂牧谣终于画出那人的容貌。 聂牧谣拿起桌上的画,久久凝视着画卷中的人,这时,书斋的门被推开,那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一次聂牧谣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和自己画出的人一模一样。 羽生白哉! 聂牧谣从梦中惊醒,胸口的伤隐隐作痛,震惊的回想着自己在梦中看到一切,确切来说,那并不是自己的梦,而是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聂牧谣惊慌失措从抽匣中拿出暗格的面具,赤足冲出房间,看见秦无衣和羽生白哉还坐在院中对饮。 聂牧谣急匆匆跑了过去:“我,我记起,记起来了!” …… 秦无衣和羽生白手中的酒杯悬在空中,两人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相互对视一眼,看见聂牧谣一手拿着面具,另一只手紧握短匕。 两人的神色甚至比聂牧谣还要惶恐,不约而同站起身,羽生白哉怯生生问:“你想起什么了?” “以前的事,以前很多被我遗忘的事,还,还有……”聂牧谣望向羽生白哉,用充满疑惑和不解的眼神注视他,“还有你,我记起了你。” 羽生白哉一怔,手抖动一下,手中酒杯掉落在地上,神色中有欣喜同样也有愕然,这一刻他等了五年,可这五年来羽生白哉一直活在纠结的矛盾之中,他希望聂牧谣能记起自己,记起她和自己的所有点滴,但同时他又比谁都害怕聂牧谣真的记起一切的时候。 院中的声响也惊喜了顾洛雪,来到院中见三人神情惊诧的僵持,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见聂牧谣手中的面具,骤然一惊,连忙从身上拿出通缉榜文,竟然与上面所画的面具一样:“牧谣姐,你,你怎么会有这个面具?”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个面具。”聂牧谣举起面具,看着面前的羽生白哉,“我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但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城外峪口的溪潭,还有宁家的婚宴,你都出现过,你根本不是答应秦无衣要保护我,而是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告诉我,告诉我你还答应过我什么,告诉我到底我遗忘了什么?” 羽生白哉眼中是无尽的哀伤,嘴角不停在蠕动,刚要开口时,秦无衣的手拉住他手臂,两人再一次对视,虽然没有言语,但聂牧谣看的真切,秦无衣在阻止羽生白哉,这个举动换来聂牧谣惨然一笑。 “你也知道,你和他都知道。”聂牧谣目光落在秦无衣身上,声音充满愤恨,“你们隐瞒了我五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可你们并不是我,不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熬过来,你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抹去我的过去。” 羽生白哉埋下头,他不敢再去直视聂牧谣的目光,秦无衣面无表情看着聂牧谣,眼色一如既往的坚毅,而且拉住羽生白哉手臂的手更用力,似乎是在提醒羽生白哉不能开口。 聂牧谣明白秦无衣这个眼神和举动的深意,手中的短匕抵在自己咽喉处,动作和她的表情一样决绝,锋利的刀刃留下一道细细的伤痕,鲜血随之蔓延到刀身上。 顾洛雪大吃一惊,想要上前夺刀。 “不要过来!”聂牧谣退后一步,指着秦无衣和羽生白哉说道,“我不想再被那个梦魇所折磨,也不想浑浑噩噩活下去,今晚要么你们告诉我真相,要么我就死在你们面前,反正我这条命在五年前就该没有才对。” 顾洛雪急的跺脚,拉住秦无衣和羽生白哉:“牧谣姐都这样了,你们还隐瞒着干嘛?” 聂牧谣的举动让秦无衣都惊到,他知道聂牧谣绝对不是在恐吓自己,身旁的羽生白哉深吸一口气,正在掰开秦无衣的手,这个动作让秦无衣更加慌乱。 “你想清楚,你告诉她意味着什么。”秦无衣的声音里透着苦苦哀求。 “我想清楚了。”羽生白哉点头,神色黯然说道,“她说的对,我们不能一直隐瞒下去,她的过去,她有资格去知晓,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让她继续痛苦下去,这是一个错误,错了五年的错误,现在是时候去纠正了。” “她没做好准备!”秦无衣全然不顾忌聂牧谣能听见,手愈发用力拉住羽生白哉,“而且我也不认为她能做好准备,你凭什么相信她能承受真相?” “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不说她真的会动手,还有比让她死更坏的结果吗?”羽生白哉反问。 秦无衣知道羽生白哉心意已决,手无力的垂下闭目长叹一声。 羽生白哉慢慢走到聂牧谣身前,脱下皮裘披在她单薄的身上,丝毫没有去夺刀的打算,久久凝视着聂牧谣,细腻的目光充满了温柔和深情:“你真相知道?” 聂牧谣点头:“我其实并不在乎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以为自己会妖毒发作而死,只是想在临死前知道过去的一切,所以才喝下薛修缘的药,是你们拼了命救回我,可我现在已经记起很多事,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视而不见,告诉我,告诉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羽生白哉回头又看了秦无衣一眼,沉默了良久缓缓直视聂牧谣充满期盼的目光:“你,你忘了很多事,忘了我为你洗床被,忘了我给你做可口的菜肴,忘了自己说过,要随我回东瀛看樱花,还,还忘了答应过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五章 真相真相 第五章真相?真相! 羽生白哉的声音让聂牧谣瞬间想起梦中自己偎依的那个人,脑海中零散的记忆碎片在重新整合拼凑,她在不断闪回的记忆中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在溪潭边相偎相依想要与之天长地久的那人正是羽生白哉。 聂牧谣踉跄向后退了半步,能让自己托付终身并许下誓言,她和羽生白哉之间一定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可自己现在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画卷从聂牧谣怀中掉落,徐徐展开的画卷中,聂牧谣终于完成了五年来她始终难以下笔的那名剑客,顾洛雪第一次见到聂牧谣时,在流杯楼的香闺见过这幅画,起初以为聂牧谣所画之人是秦无衣,直到后来秦无衣才告诉她,聂牧谣早已心有所属,但顾洛雪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羽生白哉。 聂牧谣无法去直视羽生白哉炽热的视线:“我,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和我认识他在同一个地方。”羽生白哉指着身后的秦无衣。 “城外峪口的溪潭?” “是的?” “我为什么会去哪里?” 羽生白哉忽然苦笑一声:“你虽然遗忘了过往很多事,但有一件你和以前是一样的。” “什么?”聂牧谣追问。 羽生白哉揉了揉额头:“你似乎对钱一直都有很深的执念。” “我,我去峪口的溪潭是为了钱?”聂牧谣一脸茫然。 羽生白哉笑的很无奈:“确切来说,你是去向我追债的。” 顾洛雪越听越好奇,来回看看两人:“你之前就欠牧谣姐钱?” “那时我刚来长安不久,从国子监出来准备返家时天色已晚,又逢瓢泼大雨,在街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泥,我见路上行人众多担心马车会伤及路人,便一把勒紧缰绳拉停了马车,原本是想找车上的人理论,结果……”羽生白哉伸手捂住聂牧谣持刀的手,慢慢从颈脖处移开,“结果反被车上的人讹钱。” “讹钱?”顾洛雪坐到石凳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问,“怎么讹你的?” “车上的人刁蛮任性,说牵车的马匹是塞外宝驹,被我硬生生拉停会伤了马,加上马车骤停险些撞伤额头,七七八八算下来,扣除陪我衣衫的钱,我倒欠了那人百贯钱。” “这不是无理取闹嘛,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顾洛雪一愣,目光移到聂牧谣身上,突然也笑了出来,“这人该不会就是牧谣姐吧。” “初来长安,我哪儿赔得起这么大一笔钱。”羽生白哉的目光和他声音一样温柔,“你不依不饶,非让我写下欠据,还威胁我,如若不还就别想再进国子监。” 聂牧谣感觉羽生白哉说的并不是自己:“我,我以前这么蛮横吗?” 羽生白哉还在苦笑:“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恣意妄为等等,这些词来形容以前的你一点都不为过,虽然你现在也很任性,不过比以前要好太多。” “你赔了吗?”顾洛雪更关心这个问题。 “赔不起啊。”羽生白哉从聂牧谣手中拿过短匕,“从那以后,你要么是堵在我家门口,要么就是跟着我去国子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躲到城外峪口的溪潭看书,结果还是被你找到,然后我无缘无故落下欠钱不还的口实。” 顾洛雪感觉这段往事挺有意思,不知道羽生白哉和秦无衣干嘛要隐瞒这么久:“这么说起来,牧谣姐和以前也没变多少。” 聂牧谣:“后来呢?” 羽生白哉继续讲述,对于他来说,和聂牧谣的相识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溪潭他根本无法静心看书,聂牧谣总会在一旁奚落他才疏学浅,而让羽生白哉无言以对的却是,聂牧谣虽然刁蛮,但却饱读诗书,才学渊博,这让羽生白哉都没想到,如此任性乖张的女子竟有这般才情,自己与之相比捉襟见肘。 聂牧谣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指点一二,虽是寥寥数语却让羽生白哉受益匪浅,就连唐语也是那时跟着聂牧谣学会的,当然,聂牧谣从不会做没有收效的事,她告诉羽生白哉,中原尊师重道,既然为羽生白哉授业解惑,就算是羽生白哉的师傅,只不过这个师傅聂牧谣不会白当,授业的费用算到他的欠款中,就这样羽生白哉欠聂牧谣的钱越来越多。 聂牧谣看见羽生白哉佩戴的双刀,研学九经之余,会让羽生白哉与之切磋,羽生白哉没想到聂牧谣竟然文武双全,一手无常鞭舞的刚柔相济另羽生白哉对其刮目相观。 在武学上聂牧谣占不到上风,便拉着羽生白哉传授武学技艺,或许是被聂牧谣纠缠太久,羽生白哉也学会聂牧谣的精明,传授武学一样也要收聂牧谣钱财,以此来抵消自己的欠款,只是他远没聂牧谣市侩,不管怎么算都占不了聂牧谣的便宜。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在一起两年,从相识到相知,两人对彼此都产生了别样的情感,城外峪口的溪潭也成为两人幽会的地方,从起初的抗拒到后来的期盼,羽生白哉总是会做好聂牧谣喜欢的异邦菜肴等她前来。 她会给聂牧谣讲述自己故国的风土人情,那是令聂牧谣极其向往的地方,羽生白哉答应会带她一同东渡归国,而聂牧谣也芳心暗许,想与羽生白哉携手白头,但聂牧谣从未对羽生白哉提及过自己的身世和来历。 直到一次两人在溪潭边见面,聂牧谣告之羽生白哉,自己将要离京返家,此去一别会有数月,希望羽生白哉能等她回来,羽生白哉恋恋不舍两人偎依坐到天明。 聂牧谣离京后,羽生白哉魂不守舍,每日都会来溪潭等聂牧谣归来,而就是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秦无衣,羽生白哉感觉这处溪潭很特别,他在同一个地方收获了此生挚爱和可托生死的朋友。 又过去了一年,羽生白哉受大使章英纵委派出行,前往太原为章英纵的一位挚友送去贺礼,羽生白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太原宁家再次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聂牧谣。 “太原宁家?!”顾洛雪突然站起身,神色惊诧说道:“五年前太原宁家长女出阁,大摆筵席宴请宾客,结果当天宁家遭逢灭门惨祸,宁家上上下下以及宾客无一幸免,宁家大宅也被付之一炬,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至今凶犯依旧逍遥法外。” “那不是梦,那不是梦,我就知道那场浩劫我亲身经历过。”聂牧谣越说越激动,急不可耐追问,“当年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家灭门惨祸的起始原委我也不清楚,等我赶到时,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正在屠杀,我在人群之中认出了你,看见你肩头有伤,半边身子全是血,手中还拿着一副面具。” “我记得当时我和新娘在一起,我和她躲进衣橱,被戴这个面具的人找到,交手中我摘下了那人的面具,但我远不是那人对手,被他手中兵器伤到肩膀。”聂牧谣说。 “这是烛阴的面具。”顾洛雪指着面具说道,“牧谣姐可还记得上次我向你打听的那个人?” “记得。”聂牧谣点点头。 “太原宁氏也是身份显赫的门阀士族,这群黑衣人的头领便是带这幅面具的人,在太原宁氏被灭门之前,还有很多门阀同样也是满门死于烛阴之手。”顾洛雪神色冷峻说道,“可见宁家惨祸与之前的其他门阀被灭杀都是同一群所为。” 羽生白哉也点头说道:“我与那些黑衣人有过交手,从他们攻防和身手来看,绝非普通打家劫舍的贼匪,如若只是为了劫财,不至于满门灭杀,而且那些黑衣人不留活口,真正的目标并非钱财而是宁家宗亲。” 聂牧谣:“为什么我会在宁家?” 羽生白哉一时语塞,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之前说牧谣姐为了向你讨债,寸步不离跟着你去了国子监?”顾洛雪在一旁问。 “是的。”羽生白哉点头。 “太原宁氏是名门势族,高祖起兵反隋时曾得到宁氏一族大力支持,开唐立国后,宁氏更是得到唐廷重用,宁家族长宁奉彦官拜国子祭酒,威望甚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顾洛雪看向聂牧谣惊讶说道,“牧谣姐能随意出入国子监,难不成,你,你也是宁家的人?!” “我,我是宁家的人?”聂牧谣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与白哉大哥是调露二年相识,而这个时间正是宁奉彦在京城任职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岂非寻常人能出入,牧谣姐能畅通无阻,除非身份非同一般,两年后,宁奉彦调任出京,任雷州中都督,而牧谣姐刚巧也是这个时间离京。”顾洛雪一边细想一边说道,“上次我听出牧谣姐有雷州口音,怕是与此事有关,种种迹象都表面你和宁家有关联。” 聂牧谣大吃一惊,望向羽生白哉:“我,我真是宁家的人?” 羽生白哉叹息一声,依旧默不作声。 聂牧谣拉住顾洛雪的手:“你先前不是说,宁家满门被灭,无一生还,我若是宁家的人,怎会活到现在?” “官府后来查验尸身,宁家满门无一幸免,但唯独没找到宁奉彦幼女的尸骸,也就是说,宁家幼女可能躲过了那次浩劫,但至今此人下落不明。”顾洛雪说。 “宁承彦膝下三子二女,你与长女宁雅琴姐妹情深,她大喜之日你送她出阁,黑衣人屠戮宁家当日,幸亏你自幼习武才得以保全,等我赶来救下了你。”羽生白哉终于开口,神色黯然说道,“洛雪说的没错,你,你是宁家唯一幸存的遗孤。” 聂牧谣对于这个结果完全没有准备,再向后退出半步:“我,我原来姓宁……”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让你一时能接受的真相,我和无衣隐瞒这么久,就是不愿你再回想起那场浩劫。” 聂牧谣缓缓抬手,看着手中烛阴的面具,目光如刀愤恨不已,一把将面具捏碎:“有生之年,不手刃仇人,我誓不为人!” 破碎的面具割伤聂牧谣的手,看着滴落的鲜血,羽生白哉心疼不已。 “何必呢。”羽生白哉紧紧按住她手心的伤口,“我与那些黑衣人交过手,白哉一生对手不计其数,能让我心有余悸的只有那群黑衣人,扪心自问若是缠斗下去,白哉也不敢说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更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你如若执意要复仇无疑是送死。” “宁家上下百余口人命,此仇不共戴天!”聂牧谣浑身颤抖。 “我救你并非是想看见你去复仇,你坠崖重伤导致失去记忆,我给了你一个新的名字,也是为了让你遗忘这段血仇,那群黑衣人见过我,为了不牵连到你,在你伤势好转后我托负无衣照料你。”羽生白哉目光充满柔情,“我离你越远,你便越安全。” 顾洛雪并不认同羽生白哉所说:“这群凶犯恶贯满盈,总不能因为他们凶悍就置之不理,若不将其缉拿归案,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于他们之手。” “你一番心意我懂,可我身负血海深仇,又是宁家唯一遗孤,我若不手刃仇人,谁还能未宁家枉死的冤魂讨回公道。” “黑衣人不留活口,所犯之案皆是满门屠尽,如若知道你是宁家遗孤,势必会倾巢而出将你斩草除根,这些年我托付无衣照料你,也是为了让他护你周全,而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提防黑衣人找到你,可奇怪的是,这群黑衣人像是人间蒸发一般突然销声敛迹。”羽生白哉苦口婆心说道,“你即便执意要寻仇,可你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难道你打算余生全都耗费在无休止的复仇当中?” “就是搜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将这群仇人找出来。”聂牧谣声音低沉。 “让你找到他们又能怎样?”一直没有说话的秦无衣,冷冷注视聂牧谣说道,“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认为自己能敌过那些人?他冒死救你,不惜和我瞒你五年之久,为的就是让你活下去,如今你想去送死,早知今日,当初他又何必舍生忘死救你一命?” 顾洛雪据理力争:“秦大哥此言差矣……” “住口!” 秦无衣骤然大怒,顾洛雪从未见过秦无衣对自己如此凶狠,吓了一跳不敢出声。 “别以为只有你才正义凛然,这个世上并非只有对错和黑白,你想惩恶除奸没人拦着你,但之前你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豪情壮举而是愚不可及的送命,你要记住,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你都能做到,即便你有心匡扶正义,也该先搞明白,何谓对错,何谓是非!” 秦无衣呵斥完顾洛雪后,阴沉的目光移到聂牧谣身上。 “你在流杯楼打探各路消息,你早就知道有烛阴这个人,虽说你不知此人来历和身份,但此人做过什么难道你心里没数? 廖岳奇是身经百战的武将,身边有训练有素的精锐兵甲千余人,可结果呢?烛阴率七人便将这千余人屠戮殆尽,你摘下了烛阴的面具,也就是说你是唯一见过烛阴长相的人,如若让此人知道你还活着,别等你去复仇,烛阴也会不惜一切杀掉你。 用用你脑子好好想想,烛阴麾下的黑衣人所杀的全都是门阀势族,你聪慧过人,难道就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些人所作所为绝非是打家劫舍,背后还有其他势力在角力,这根本不是凭你一己之力能对抗的。” 秦无衣说完,或许是发现自己太过严厉,叹口气幽幽说道。 “我与白哉瞒你五年,是想你就此彻底忘掉过去,这些年我和白哉习惯了聂牧谣这个名字,也习惯了现在的你,如若你执意要复仇,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你,但你欠白哉和我一条命,你打算如何偿还呢? 你是有恩必报的人,白哉没打算让你报恩,他告诉你真相是不希望看见你继续受煎熬,如今你知道了一切,可你心里记住的只有仇恨,你却忘了这段遗失记忆中最美好的事。 你和白哉的山盟海誓,你们之间的缠绵悱恻,难道这些不值得你去留恋吗?你不亏欠我什么,但你亏欠白哉太多。” 聂牧谣听闻后为之动容,目光中的愤恨变成歉意,抬头对羽生白哉说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无法彻底想起过去发生的一切,你告诉我那些关于我们的事,我没有办法记起。” “没关系。”羽生白哉淡淡一笑,“你能不能记起并不重要,我愿意与你在经历一次,就像起初我们认识那样,事实上也没有太多的改变,现在我不也欠你太多的钱,而且也给你写了欠据。” 聂牧谣会心一笑,难怪自己见到羽生白哉时会有莫名的熟悉感,原来这个男人在很早之前就陪在自己身边。 羽生白哉:“别太着急,你早晚会记起来的,雪夜寒凉别冻坏了身子,你先和洛雪回房休息,你若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等你情绪平复下来,我再一一告诉你。” 聂牧谣点头与顾洛雪各自回房,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浮现在羽生白哉嘴角的笑意慢慢凝固。 秦无衣重新坐回到石凳上,斟了一杯酒,意味深长说道:“朋友之交贵在坦诚,在聂牧谣和顾洛雪还有你面前,我算不上是君子之交,因为我的坦诚总是充斥着谎言,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但我没想到,原来你也会说谎。” “没有谁愿意欺骗朋友,只不过你看的比谁都通透,有时候真相比谎言更让人难以接受,她没做好接受真相的准备,我也没打算告诉她真相。”羽生白哉从秦无衣手中拿过酒杯,抬手一口而尽,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说的没错,在真相和欺骗之间,如果非要我选,我宁可她噩噩浑浑一生,也远比她记起曾经的一切要好。” 羽生白哉说完,目光落在石桌上最后一碗药汁,薛修缘不愧是神医,几副汤药竟真让聂牧谣记起太多过往,只要再喝下这碗药,聂牧谣便能彻彻底底记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羽生白哉端起药汁,毫不迟疑倒在一旁的花圃中。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六章 梨花酒 第六章梨花酒 羽生白哉陪着聂牧谣去了城外峪口的溪潭,不知是她习惯还是昨夜羽生白哉那番话让她选择继续用聂牧谣这个名字,虽然她还是无法记起以前的事,不过聂牧谣打算在与羽生白哉的相处中找回属于二人的过往。 顾洛雪一大早就接到消息,让她立即赶回大理寺。 曲江的宅院里就只剩下秦无衣一人,婢女送来食物引不起秦无衣丝毫食欲,温了一壶酒,心事重重思索着严鄂提及的那个姓冠的将领,重新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始终找不到吻合这些条件的人。 过了晌午,还未见有人回来,秦无衣斟酒发现酒壶已空,意犹未尽起身出了门。 秦无衣在两种情况下极少有人能企及。 麟嘉刀出鞘和酒瘾上头。 所以秦无衣总是能找到令自己心满意足的美酒,坊内横街的这家酒肆店面不大,随风所扬的酒旗为店主招揽不少酒客,秦无衣在二楼选了一处临窗的位置沽了一壶梨花春。 酒娘送来一壶黄泥封裹的酒坛,刚揭开酒盖,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满溢酒肆惹来邻桌酒客纷纷侧目,冬酿春熟的美酒,有梨花淡香的余味,夹杂着春酒的甘美让人心旷神怡。 秦无衣斟了一杯酒,酒色淡然如水与所用白瓷杯相得益彰,仿佛万顷含烟带雨梨花都溶于这杯酒中,浅品一口入喉净爽,甘而不哕,令人回味无穷。 秦无衣端起酒杯眺望窗外,难得大雪初晴,冬日的阳光在午后变的犹如趴在坊街边的黄狗般慵懒,街上是拥挤的行人和异国的商贩,孩童嬉戏声和街边商铺吆喝声,让这座被严冬肆虐数月的古城焕发了生机。 街对面是一排草市,自然比不得东西两市繁盛,但因为最近东西两市闭市,加之草市货物物美价廉,一时间竞相前来买卖的商客将街道拥挤的水泄不通。 街尾的珠宝首饰店生意最好,看穿着打扮,店主应该是西域蕃客,所打造的首饰非但精美而且充满异域风情,深得城中仕女钟爱,询价购买声此起彼伏,店主笑的嘴都合不拢。 一旁的胭脂花粉铺和绸缎衣帽肆同样人头攒动,侠萃郎君热衷车马行、鞍辔店,文人则去坟典书肆,剩下的寻常百姓多是在采购果菜米麦,秦无衣从街尾望到街头,长长的横街热闹非凡。 一杯梨花酒入喉,秦无衣视线停留在斜对面那间汤面店里,店主也不吆喝叫卖,火炉上熬制的面汤便能引来往来商客驻足品尝。 七八张桌椅的小店坐满食客,来回张罗忙碌的妇人笑脸迎人,动作麻利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端上热气腾腾的汤面,背上还背着一名熟睡的婴孩。 做面的汉子沉默寡言,揉面的手臂在衣衫中透出孔武有力的轮廓,揉好的面平平端在他手中,操起一把弧形削刀,对着汤锅,一刀赶一刀,削出的面叶,中厚边薄棱锋分明形似柳叶,一叶接一叶,恰似流星赶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白线,面叶落入汤锅,汤滚面翻,又像银鱼戏水煞是好看。 再配上熬制的羊肉汤和臊子,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不由勾起秦无衣的食欲。 一壶梨花酒,秦无衣独酌到天晚,横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草市的商贩在忙碌一天后开始打烊,喧闹繁华的草市归于沉寂。 秦无衣走出酒肆,来到街对面那家汤面馆,刚落座就看见妇人满脸歉意笑着赔不是:“店里备的面都卖光了,惠客还请明日再来。” 秦无衣淡笑,将几枚铜钱推到妇人面前,连同铜钱一同拿出来的还有麟嘉刀:“我在对面酒肆就闻到你家汤面浓香,既无面食讨碗汤汁也好。” “惠客见外了,一碗面汤怎能收您的钱,稍等片刻我为您盛一碗。” “有劳。” “汤面需要重新揉面。”炉灶旁的汉子没有看这边,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说道,“若是不赶时间,得等上一会。” 秦无衣同样也没看那汉子:“不急。” 汉子也不再多言,取了面和水打成面穗,再揉成面团,然后用湿布蒙住,饧三刻钟再搓揉,和寻常面店不同,汉子揉面是用拳头,一拳接一拳击打在面团上,力道很大,案板发出吱呀声,好像随时都会碎裂。 秦无衣取出剩下的半壶梨花酒,斟了一杯看向妇人:“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城人。” 妇人一边打扫店铺一边和颜悦色回答道:“北都人。” “龙兴之地,是个好地方。”秦无衣笑着点点头,继续闲聊,“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有些年了。”妇人轻拍后背睡醒的婴孩,想了想一脸惆怅答道,“与我家郎君成婚不久便来了京城,之前在北都也是开面馆,不过生意远没京城好,这些年攒了些钱还在京城置办了房,惠客这么一说,还挺想北都的。” “多大了?”秦无衣指着妇人后背的婴孩。 “刚满周岁。”妇人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意,或许是见秦无衣健谈面善,妇人追问了一句,“听惠客口音也不是京城人,来长安是经商还是访友?” “访友。” “寻到了吗?” 秦无衣饮下杯中酒:“寻到了。” 婴孩估计是饿了,一直哭闹不停,汉子坐在炉火边添柴火,声音平缓对妇人道:“你先回去奶娃,店留给我收拾。” 妇人点头,抱着孩子掩门出去,面店里只剩下汉子和秦无衣,两人也无言语,一人独饮,另一人专心致志削面下锅。 半壶梨花酒饮尽,汉子的刀削面也端了上来,秦无衣尝了一口,面叶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香,再配上羊肉浓汤令人欲罢不能。 秦无衣眼里只有面前这碗汤面,没抬头看旁边的汉子,那人走到店门处,有条不紊镶好店门,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好像任何事或人都难引起他的兴趣。 汉子回到店内,脱下满是油渍的围裙,目光落在桌上那把麟嘉刀上,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泛起一丝敬畏,身子刚要曲下,就被秦无衣一把托住。 “这里只有一个食客和一个店主。”秦无衣津津有味吃着汤面。 “我在鹰旗下起过誓,以麟嘉刀为凭,忠你号令,至死不悔。”汉子拉开衣衫,裸露的胸膛上是一处鹰头刺青。 秦无衣放下手中筷子,面泛愧色不敢去看那处刺青:“五年前我就封麟嘉刀,你无须再对我效忠。” “我藏匿长安并非为了苟且偷生,生是鹰士,死是鹰魂,有诏必尊。”汉子反手操起削面的弧形刀,他握刀的姿势不像削面的店主,能削出厚薄均匀面叶的人,想必也能轻而易举削下人头,汉子掷地有声说道,“下令吧。” “五年前我就知道你没死,也知道你在这里开了面店,我没来找过你,是感觉现在这样的日子或许更适合你。” 汉子愕然的眼神中有几分失望:“你,你不是来诏我回去?” “我来找你,是想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范阳一役,我命你率人留守断后,留守的人中可有一名以九剑为兵器的人?” 汉子不假思索答道:“有,此人身负剑匣,匣中有利剑九把,范阳一役,是他独自拒敌断后。” “此人叫什么?”秦无衣想到了猴六。 “苏十安。” 秦无衣叹息一声,又问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名册上的人你都烂熟于心,再帮我想想,庆州城屠夫,手持两把开天斧……” “臧行之。”汉子没等秦无衣说完便脱口而出。 “苏十安,臧行之。”秦无衣在嘴里念出两人名字,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前些日子我远赴甘州时,见到他们了。” 汉子面露喜色:“他们还活着!” “死了,为护我脱困,两人迎战吐蕃铁骑,至死不退。”秦无衣神色黯然,从身上掏出一枚金开元,“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帮我置两口上好棺木,在城外寻一处良地,以衣冠冢厚葬他们二人,记住!在墓碑上刻下他们的名字。” “可放鹰旗?”汉子问。 “放!”秦无衣声音坚定,“他们配得起那面旌旗。” 秦无衣说完起身向外走。 “为你死的不止只有他们。”汉子的声音深沉悲怆,“黄泉路上还有那么多你不知道名字的同袍冤魂,你打算怎么安葬他们?” 秦无衣停下脚步,黯然伤神答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讨债的,谁欠他们的债,我会一一为他们讨回!” “我随你去。” “我说过,这店里只有一个食客和一个店主,你手里这把刀不用再沾染血腥。” 汉子冲着秦无衣背影咆哮:“我不是店主,我是……” 峥! 秦无衣没等汉子把话说完,动作快若电闪,转身从他手中夺过削刀,抬手一挥削去汉子胸前的刺青,汉子不躲不闪,或许是秦无衣出手太快,也或许任凭秦无衣做什么他也不会反抗,只是见到被削落的刺青时,汉子瞪大眼睛一脸惊诧,好似那刺青甚至比他性命还重要。 “你不是!你现在已经不是了!”秦无衣神色冷漠决绝,沉声道,“五年前你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誓言,我不需要你再为我效忠,现在你该效忠的是你妻儿,你该学着如何为她们活下去。” 汉子张着嘴,眼色中有感激也有不舍,失魂落魄走到墙角,抬手一拳在墙上击出一个洞,夹墙内放着一个木盒,汉子拿出来后拂去上面尘土久久抱在怀中,在秦无衣身后直挺挺一桩跪下,打开木盒双手高举过头,盒中是一面折叠整齐的旌旗,依稀能看见一只凶悍的金鹰,胸前的鲜血滴落在旌旗上,声音无比凄凉。 “诺!” 秦无衣回身看了汉子和他高举的旌旗,于心不忍低声道:““留下吧,你同样配得起。” 汉子顿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头重重磕在地上。 秦无衣不忍再看转身出了店铺,心情却莫名的轻松,就在刚才他又失去一位同袍,但庆幸的是他还活着,至少这能让秦无衣减少一分愧疚。 出了横街,秦无衣并没有回曲江,穿过几条巷曲,身后的那人一直跟着自己,听脚步声很零碎说明那人很惊慌,从下脚的力度来看是一个女人,一般偷偷跟着秦无衣的只有一种人。 想要他命的人。 可显然这个女人并没有这个想法和打算。 这让秦无衣很好奇,到底谁会从他入城之后就一直跟着自己。 女人头上的斗篷压的很低,几乎遮盖住她整张脸,转过坊门在巷口发现秦无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女人惊慌失措环顾一圈,直至一道影子从她身后慢慢延伸过来,将她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我不太喜欢被人跟着,特别是在晚上,而且在我信条中并没有不杀女人,所以你需要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秦无衣冰冷的声音从女人身后传来。 女人听到秦无衣的声音反而长松一口气,转过身取下头蓬,秦无衣看见女人的容貌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跟着自己的竟然是乐阳公主。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七章 金陵赏雪 第七章 金陵赏雪图 上次见到乐阳还是在前往宋府调查宋开祺命案的时候,秦无衣走到乐阳面前,环顾四周忽然淡笑一声:“公主乔装打扮足足跟了我一天,上次在宋府我伤了宋宸,公主爱子心切,我思来想去你跟着我只有可能是为子寻仇,可真是这样的话,公主大可不必亲自前来,而且还是一个人来,我实在想不出公主此举何意?” “敢问上官,宋郎命案可有进展?”乐阳神色焦虑。手机端 “跟着我就为了问宋开祺的命案?”秦无衣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信服,围着乐阳走了一圈,停在她身后说道,“公主聪颖过人,最擅长的便是审时度势,所以当年荆王李元景谋反事泄,公主才能独善其身,怎么现在反而糊涂?” 乐阳公主处变不惊:“在下不明上官此话所指。” “你见过那枚紫金鱼符,也知道我是奉谁的命在查妖案,宋开祺虽身故,但他所做之事若被她知晓,定会迁怒于宋家。”秦无衣直言不讳说道,“公主何等通透之人,我若是你躲都来不及,干嘛还要主动送上门,但凡牵扯妖案的无人善终,公主就不怕把宋家老小全都达进去?” 乐阳公主转身看向秦无衣:“宋郎枉死,我早就悲愤欲绝,一心只想为宋郎讨回公道。” “公主要击鼓鸣冤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妖案归三司查办,跟着我有什么用。” “若三司能查明妖案,太后也不会秘旨上官调查。”乐阳目光睿智道,“论通透,乐阳又岂能与太后相提并论,能被太后委以重任,想必上官定有过人之处。” 秦无衣苦笑:“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追查至今仍无头绪。” “我有。”乐阳压低声音,“我在收拾宋郎遗物时发现了些东西,或许与妖案有关。” 秦无衣一怔,警觉查看四周,并将斗篷重新戴在乐阳头上,带着乐阳在城中巷曲转了几圈,确定无人尾随后才将乐阳带回曲江。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都已回来,坐在院中的还有从大理寺回来的顾洛雪,三人见到跟着秦无衣身后的乐阳公主都面露疑色。 三人连忙起身要拜,被乐阳上前拉住:“诸位于宋家有恩,乐阳感激不尽,切莫行此大礼。” 顾洛雪礼数有加,恭请乐阳公主坐下:“公主为何深夜到此?” 秦无衣坐到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公主在城中跟了我一天,说是发现一些和妖案有关的东西,我担心隔墙有耳便将她带回。” 聂牧谣立马来的精神:“公主有何发现?” “上次诸位来宋府查案,可还记得我提过封地一事。” 顾洛雪送过去一杯热茶,点头说道:“记得,公主说太宗曾赐金陵封地和宅邸,只是公主嫌山高路远甚少回去。”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此事与妖案有何关系?” “宋郎钟情山水,尤喜金陵玄武湖,父王所赐的宅邸刚好在玄武湖边,闲暇之余宋郎会与我前往小住,宋郎还多次提到,待他致政之后,举家东迁到金陵颐养天年。”乐阳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拿出一幅画,“这幅画是在宋郎书斋找到,起初我并没在意,事后细细思索顿觉此画大有玄机。” 羽生白哉接过画,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展开,呈现在众人眼前是一幅山水画。 远山重峦叠嶂,林木疏秀,用墨层层染渍,致使山峦阴阳向背,变幻莫测,意境幽远。 卷中有楼屋构成的院落门庭,行笔错落有致,以淡墨勾润,浓墨点衬,清疏中流露出一股秀逸,宅院亭台中有一男一女对坐,桌上有果盘酒具,女子持杯饮酒,男子一手持果食,另一只手遥指湖面,画中人物虽寥寥数笔,却神情动态栩栩如生。 男子所指的湖边漫天飘雪,有排排垂柳已叶落枝枯,正是隆冬时节,湖面苍茫,湖心有黑色礁石裸露,三四渔船并排泊岸,船内岸上,人们各自忙碌,又互有呼应,不失为一幅写意山水佳作。 画卷左侧有题字。 金陵赏雪图。 “宋侍郎所绘?”聂牧谣问。 乐阳公主点点头:“此幅丹青确是宋郎手笔。” 顾洛雪细看一遍,面泛难色:“此画落笔工致精巧,设色妍丽,构图严谨,我倒是看不出有何纰漏,公主为何说此画大有玄机?” “十二月初七……”羽生白哉眉头一皱,“宋侍郎是在初八被妖龙所害,就是说,此画是宋侍郎遇害前一天所绘。” “那就有意思了。”秦无衣端着茶杯若有所思说道,“宋开祺遇害之前,因为山河社稷图一事踌躇不宁,思前想后最终决定禀报太后,此间宋开祺应是心烦意乱才对,怎会有闲情雅致作画呢?” “莫非宋侍郎在画中另有所指?”聂牧谣转头看向乐阳,“公主可知宋侍郎所画是什么地方?” “是我在金陵封地的宅院,不过又不全然是。”乐阳愁眉不展。 众人相互茫然对视,顾洛雪追问:“卑职不明公主所言。” “这处宅院正是父王所赐,我与宋郎隔几年会去小住一段时间,宋郎笔墨精湛,所绘宅院与金陵府邸如出一辙。”乐阳指着石桌上的画卷说道,“诸位请再看亭台中的二人,可知是谁?” 众人埋头细看,聂牧谣一眼便认出:“画中二人不正是宋侍郎与乐阳公主。” “正是,我与宋郎常会在此地一边饮酒谈笑,一边观赏湖景。” 秦无衣抹了抹下巴:“既然图中的确是你与宋开祺,而且所绘也是你在金陵的宅院,有何不寻常的地方?” “宅院背后的山峦不对,起伏和走向都是错的。” 顾洛雪笑了笑:“公主兴许是多虑了,宋侍郎这幅丹青以写意为主,金陵隆冬的雪景跃然于纸上,既是写意追求的当然是意境,湖水沉厚深稳,空山苍秀寂寂,都是为了衬托冬雪的萧瑟。” “金陵宅邸的背后根本没有山。” …… 乐阳继续说道:“宋郎寄情山水,每次回金陵都会留下丹青笔墨,金陵雪景宋郎也曾画过,画风也宋郎品性无异,敦厚严谨以写实为主,但这幅画却与之前的大相径庭。” “除了山景之外,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顾洛雪问。 “玄武湖岸边烟柳成林,暮春时分柳絮漫天,一来我见柳絮伤感意苦,二来柳絮曾险些酿成火患,我便命人砍去岸边柳林以槐树代之,不过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宋郎去金陵时根本没有柳树。” 聂牧谣蹙眉愁目:“就是说,宋侍郎不但画错了山,也画错了湖景。” “不止柳树,还有其他。” 羽生白哉:“还错了什么?” “玄武湖原本是皇家林苑,到了前朝成为放生湖,湖中虽多鱼虾龟蟹但禁绝渔猎。”乐阳公主指着画中渔船说道,“在此网鱼轻则处以财罚,重则送官查办有牢狱之灾,何况被赐予我当封地后,玄武湖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 “那就有意思了,宋侍郎所画除了宅邸之外,其他都是错的。”顾洛雪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宋侍郎一时兴起随意作画,还是另有所指呢?” 秦无衣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宋开祺因为山河社稷图的事烦忧,知道此物非但会找来杀身之祸而且还会危及妻小,如此彷徨惊恐之际,他不该有心思作画才对,除非,除非这幅画他非画不可。” “你意思是说,宋侍郎想通过此画传递什么?”羽生白哉眉头一皱。 “极有可能。”秦无衣点点头,“宋开祺留下这幅画应该是未雨绸缪,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这幅画早晚都会被乐阳公主看见,外人看不出画中破绽但乐阳却可以,由此可见此画是宋开祺专门留给乐阳公主的。” “画中除了金陵赏雪图这五字外,宋侍郎并无留下其他文字,如若画中真暗藏玄机,宋侍郎也该有提示才对。”聂牧谣重新参看画作,视线落在亭中对坐的两人上,“宋侍郎抬手所指的是什么?” 顾洛雪埋头看了一眼:“好像是在指岸边的渔船。” 羽生白哉摇头:“按乐阳公主所说,柳林和渔船都不该出现在玄武湖边,宋侍郎指着分明不存在的东西干嘛?” “不是渔船。”秦无衣指头停在画中一处地方,“宋开祺和渔船之间还有这个。” “礁石?”乐阳神色疑惑,仔细回想一遍,摇头确定说道,“也没有,玄武湖中虽有假山连桥,但湖心并没礁石。” “有!”秦无衣掷地有声。 众人大为好奇,乐阳问道:“上官也去过金陵?” “没有。” 聂牧谣更加茫然:“你都没去过,怎知湖心有礁石?” 秦无衣意味深长反问:“你们怎知宋开祺所画一定是礁石?” 众人面面相觑,聂牧谣又重新看了一遍:“湖中除了有岛屿礁石外,还能有什么?” “这就要问问乐阳公主了。”秦无衣抬头看向乐阳,不紧不慢问道,“金陵是公主的封地,可知这处胡泊的来历?” “先秦此地叫秣陵湖,后又因汉时秣陵都尉蒋子文葬地湖畔,孙吴时孙权为避祖父孙钟名讳,遂名蒋陵湖。”乐阳公主不假思索答道,“到了六朝,此地才成为皇家林苑,宋元嘉年间湖中两次出现黑龙,湖名便改为玄武。” 秦无衣沉稳说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湖中有黑龙而宋开祺所画礁石又是黑色……” 羽生白哉恍然大悟:“是龙!宋侍郎所画的是裸露出湖面的龙脊!” 顾洛雪也反应过来:“宋侍郎是被妖龙所害,难不成此画和妖案有关!”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八章 按图索骥 第八章按图索骥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此画中还有一处宋郎画错的地方,按理说不管宋郎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该画错这一处。手机端 ” “还有什么?”秦无衣追问。 “桌上果盘中的果实。”乐阳回答道,“画中宋郎剥好果实递给我,可我仔细辨认过,那果实是桂圆。” 顾洛雪:“的确有错,画中所绘是隆冬时节,早过了桂圆成熟的季节。” “不,错不在时节,我患有消渴症,食用桂圆是大忌,宋郎对我饮食一直很细心,绝对不可能让我食用桂圆。” “桂圆,桂圆……桂圆!”秦无衣在嘴里反复念叨几遍后,忽然眼睛一亮,“桂圆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龙眼!”聂牧谣霍然站起身,再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画卷,吃惊说道,“宋侍郎是想借此画告之八水相汇的龙眼所在!” 羽生白哉诧异:“龙眼不该是在长安,可宋侍郎所画是金陵?” 秦无衣揉了揉额头,面泛疑色:“宋开祺为人严谨,不可能在一幅画中画错多处,要么就是根本没有错。” “没错?”顾洛雪不太明白秦无衣的意思。 “这其实应该是两幅画才对。”秦无衣沉静说道,“宋开祺真正想画的是龙眼位置,但又担心此举会牵连家人,迫不得已假借金陵赏雪,将龙眼的位置悄然隐藏于画作之中。” 羽生白哉:“宋侍郎留下龙眼位置,想必是在其中发现了什么,兴许就与妖案有关,当务之急应先按图索骥查找龙眼所在。” “画中景致该是长安城外某处河道。”秦无衣收起桌上画卷交予聂牧谣,“你在城中耳目众多,立刻派人按照图中所绘查找地点,此事切记不可声张。” 聂牧谣点头,收起画卷出门回流杯楼,羽生白哉随她一同前往。 “公主无须担忧,卑职一定竭尽所能查明妖案,不会让宋侍郎含冤莫白。”顾洛雪宽慰乐阳公主,不卑不亢说道,“天色已晚,公主独自在外恐有危险,卑职亲自护送公主回府。” 乐阳久坐不起,神色惴惴不安余光瞟向秦无衣,刚端起茶杯的秦无衣看出端倪,眉头微微一皱:“还有其他事?” 乐阳犹豫不决,来回看看身边三人,深吸一口气说道:“宋郎遇害后,三司多次上门询案,因为事情牵连甚广,我担心祸从口出,所以我,我一直推说什么也不知道。” 秦无衣愣了一下,茶杯悬停在唇边:“关于宋开祺的命案,你有所隐瞒?” “并非诚心瞒情不报,我与宋郎情深意重,他遭逢惨祸我也伤心欲绝,没有谁比我更想为宋郎讨回公道,只是宋郎之死牵扯新帝与太后,我太知朝堂上的利害关系,稍微行差踏错便能招致灭,怕有人会断章取义构陷宋家。” 秦无衣淡笑一声:“公主如此谨慎,连三司都不相信,又凭什么相信我们不会落井下石?” “若上官有意针对,上次在宋府时,上官所说那些事就足以让宋家上下招祸,上官一心只追查妖案真相,乐阳权衡再三,觉得上官是可托之人。” “向来处事滴水不漏的乐阳公主,几时起变的如此轻率,竟将希望寄托在前后才见两次面的人身上。”秦无衣品了一口茶,云淡风轻问道,“说吧,你知道什么?” “此事和宋郎官声名誉有关。”乐阳欲言又止。 秦无衣不以为然问道:“是贪赃还是枉法?” “宋郎洁身自好,忠君爱国,绝不会做如此欺君罔上之事。”乐阳犹豫良久,低声道,“是家丑。” 顾洛雪和秦无衣对视一眼,坐到乐阳身边:“既是家丑,终归是宋家的私事,与妖案有什么关系?” “我下嫁宋家以来,宋郎对我一直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可我身子弱又患有消渴症,这些年只为宋郎生下一子,我心中有愧曾允许宋郎纳妾,被宋郎一口回绝。”乐阳埋头幽幽说道,“可在宋郎出事前一个月,我在他身上发现其他女人的头发和香粉味。” 顾洛雪:“公主是说宋侍郎在外金屋藏娇。” “和宋郎夫妻这么多年,深知他为人绝非酒色之徒,不过他即便真在外面有莺莺燕燕,我也能理解,他瞒着我是顾忌自己驸马身份,万一张扬出去丢的是皇家脸面,可我还是想知道,宋郎瞒着我幽会的女子长什么样,所以我偷偷派人查探过。” 秦无衣和顾洛雪听到这里已经心知肚明,赫勒墩说过宋开祺在他那里私会盲女的事。 “宋郎遇害前一个月,与一名叫赫勒墩的胡商来往甚密,此人圈养异国美色供城中权贵享乐,派去查探的人回禀,宋郎和一名盲女有染,既然只是一时的寻欢作乐,我装糊涂没对宋郎明言。” 秦无衣漫不经心说道:“宋开祺身份显赫,换做其他人有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只是他贵为驸马,和异奴偷欢让言官知道非同小可,你隐瞒此事合情合理,可我还是不明白,此事和宋开祺的死有什么关联?” 乐阳踌躇不宁沉默了少许:“宋郎遇害当天也去见过那名盲女。” 顾洛雪:“公主无须多虑,我们已核查过,宋侍郎的死与您说的那么盲女无关。” 秦无衣提起炉火上的茶壶,忽然一怔。 “你早就知道宋开祺在遇害之前去过西市?!” “知道。”乐阳被秦无衣的样子吓到,连忙解释,“宋郎偷入西市有违唐律,加之又是私会偷欢……” “我问的不是这些。”秦无衣放下茶壶,厉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宋开祺行踪的?” “那日宋郎行色匆忙,我以为他又要外出幽会,心生妒意便派人暗中跟随。” 顾洛雪大吃一惊:“就是说,宋侍郎遇害当天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公主都知道?” 乐阳摇摇头:“派去的人只跟到西市,见宋郎入了赫勒墩的商铺,莫约逗留了一个时辰,从后门离开后不久便跟丢了踪迹。” “这些都不重要,宋开祺离开宋府之后,到他入西市之前,这段时间他去过什么地方?” 秦无衣迫不及待问,因为宋开祺离家时身上带着密匣,里面的密奏极有可能与山河社稷图下落有关,根据现在掌握的妖案线索,宋开祺将密匣抵押在某处质库,如今在找这个密匣的人并不只有秦无衣他们。 “宋郎离家后并没有直接去西市,而是兜兜转转去过好几个坊,不过一直都是他一人,没和他人有过交谈接触,何况那日宋郎是微服出访,也没人认出他。” “宋侍郎应该是在挑选合适的质库。”顾洛雪心急如焚问道,“公主,您好好想想,派去查探宋侍郎行踪的人可有见到他去过质库?” “质库?”乐阳一脸茫然,“宋郎去质库干什么?” 顾洛雪:“说来话长,等以后再慢慢向公主解释,但此事与宋侍郎的命案有直接关系。” “没有,派去的人回禀,宋郎独自一人穿街过巷并没逗留。”乐阳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而是去了城东靖善坊内的大兴善寺。” “大兴善寺?”秦无衣一筹莫展,“他去寺庙干什么?” “宋郎与大兴善寺的辩空和尚私交甚好,经常到寺中与辩空听禅论佛,那几日宋郎心烦意乱,想必是想寻一处清净之地悟彻禅机。” 顾洛雪灵光一闪:“宋侍郎该不会是将东西交给了辩空和尚!” “什么东西?”乐阳不解。 “有些事公主不知道为好。”顾洛雪善意提醒。 “说的是,说的是。”乐阳感激不尽,深知卷入妖案之中,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好,“不过宋郎前往大兴善寺时,辩空和尚并不在寺庙中,他外出云游,早在几月前就向宋郎辞别过。” 顾洛雪还想细细询问,被一旁秦无衣出声打断。 “时候不早了,各坊已经宵禁,你虽可以畅通无阻,但人多眼杂易暴露行踪,若是不弃就在此留宿一晚,明早洛雪会护送你回府。”秦无衣自顾给自己续茶,淡淡说道,“你若想宋家安宁,今晚所说之事,只言片语都不能告之其他人。” 乐阳公主不住点头,答应留下暂住一晚,顾洛雪带乐阳去了厢房,安顿好乐阳后回到庭院,跟在秦无衣身边这么久,她也学会察言观色,秦无衣支开乐阳分明是有话不能当着她面讲。 “秦大哥,公主的话中莫非有线索?” “明晚你随我潜入大兴善寺。”秦无衣嘴角微微上翘,“我们要找到的东西就在寺庙中。” 顾洛雪大吃一惊,压低声音:“宋侍郎的密奏不是该在质库,怎会在大兴善寺?” “这就是宋开祺机警之处,密奏的确抵押在质库,但我们和另一批找密奏的人都猜错了地方,这处质库并不在坊间。”秦无衣胸有成竹说道,“最早经营质库的是和尚,为救济信徒开办质库广结善缘,大兴善寺同样也有,宋开祺选了一处最稳妥的地方藏匿密奏!”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九章 无尽藏院 第九章 无尽藏院 大兴善寺布施救急济难的地方叫无尽藏院,将信徒奉献的财物贷与他人,用以救急,通过无尽藏汇聚的财物,无论贫富贵贱、僧俗,互相融通。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无尽藏院在大兴善寺南侧,因财物易生贪欲,所以院中供奉牛头马面以警示世人,前来捐献和借押的信徒无不带有敬畏之心。 只是从地上两具僧侣尸身下蔓延的血迹败了院中的圣洁。 十来个蒙面黑衣人正在翻箱倒柜,领头的人目光阴冷,提在手里的刀还沾染着血渍。 “动作快点。”领头的沉声说了一句。 其中一名黑衣人在一处箱匣中翻找到木盒,打开一看顿时瞪大眼睛,快步走到领头人身边:“找到了。” 领头人看着木盒里的东西喜出望外,刚要招呼其他人撤离,就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顾洛雪和准备离开的黑衣人撞了正面,当机立断拔出月渎,对面黑衣人估计没料到会有人闯入,迟疑一下也顺势拔出兵器。 秦无衣走进来时,目光停留在领头人手中的木盒上,视线慢慢移到那人的双眼,确定不是之前在质库遇到的人,不过这对于秦无衣来说并不重要。 “断气了。”顾洛雪查验倒在血泊中的僧人。 秦无衣一言不发,转身关上院门,然后一把将顾洛雪拉到身后,扫视一圈对面黑衣人后,竖起两根手指:“今晚有两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但前提是交出木盒,说出幕后主使。” 领头人不屑一顾,递了一个眼色,剑拔弩张的黑衣人立即摆开阵势,多半是见闯入的只有两人,全然没把秦无衣和顾洛雪放在眼里。 秦无衣忽然抽笑一声:“也是,能从边军中抽调武将入京找这件东西,可见指使你们的人非同一般,带不回这个木盒,你们同样也会人头落地,横竖都是一死,你们又岂会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领头人眼角抽搐,应该是被秦无衣说出他们身份,不由心中暗惊:“你是谁?” “和你们一样。”秦无衣淡笑。 “一样?”领头人眉头微皱。 “拿不到这个木盒,我也交不了差。”秦无衣轻描淡写回答,“所以今晚要么是你给我,要么是我杀了你……” 秦无衣说道一半突然停住,神色也瞬间凝重,视线越过领头人在藏院中搜索,鹰隼般犀利的目光查看四处。 “怎么了?”顾洛雪觉察到秦无衣神色有异。 秦无衣眉头皱的更紧:“这里还有其他人。” 领头人和其他黑衣人一听,也不由一惊,从偷偷潜入大兴善寺的无尽藏院到找到木盒,这期间足足有两个多时辰,藏院中除了被杀掉的两名僧人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如果真有不可能这么久都没发现。 “别听他虚张声势,灭了他们……” 领头人不以为然,正要下令攻杀,突然也听到藏院中传来细微的声响,环视一圈,目光最后停在那两尊面露凶相,狰狞威严的神像上。 声响逐渐清晰,分明是从神像上传来,领头人向身后一名黑衣人点头示意前去查看,黑衣人小心翼翼走到神像前,左边是两脚牛蹄,力壮排山,持钢铁钗的牛头,右边是持戟瞪目,不怒自威的马面。 黑衣人伸手触摸未见异样,但那声音有分明是从泥塑传来,附耳贴在神像上细听,脸色骤然一惊,那声响竟是从牛鼻发出,刚想后退突见泥塑牛眼眨动,手中高举的钢叉猛然刺下,贯穿黑衣人身体却未见血迹,等钢叉挑起,黑衣人瞬间倒地身亡,而挑在钢叉之上的却是那人被勾出的魂魄。 一旁马面也走下神坛,手中长戟一挥,三名黑衣人应声倒地,戟尖同样勾出三条魂魄,被铁链锁住颈脖拽在马面手中。 “杀僧盗佛乃五逆重罪,尔等扰乱佛门,罪不可赦,速速随我归泥犁受罚!” 牛头一开口,声若洪钟,震的院中众人双耳隐隐作痛,见到牛头马面现身,那群黑衣人吓得面如死灰,顾洛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就连秦无衣都被惊到,先前觉察到藏院中有声响,还以为是有其他人,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两尊鬼差狱卒。 泥犁即佛家经文中记载的阴曹地府,牛头马面专勾罪孽深重之人的魂魄,押赴泥犁受无尽煎熬,想必是这帮黑衣人洗劫寺庙残杀僧人,触怒神佛被降下天罚。 大门被秦无衣和顾洛雪守住,面前又是两尊凶神恶煞的鬼差,方寸大乱的黑衣人都看向领头的,等他发号施令。 领头人见状虽也心惊胆战,终究是沙场厮杀的武将,定了心神抽出兵器招呼剩余的黑衣人围攻牛头马面,但在鬼差面前,一群凡人又岂能是对手,刚冲上去就被牛头马面勾去了魂魄。 瞬间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那些人的魂魄从身体中被抽离,被牛头马面锁上铁链,顾洛雪看见掉落在地上的木盒,冲上去想拿,牛头怒目圆瞪,张口一团烈焰向顾洛雪袭来,幸好秦无衣眼疾手快将顾洛雪拉开。 顾洛雪心有余悸看着被烈焰散去的地方,若秦无衣再慢半步,她恐怕就会被烧成一团焦灰。 牛头马面并没迁怒秦无衣和顾洛雪,带着黑衣人的魂魄转身而去,化作一团青烟消散在藏院中,神坛上的两尊神像依旧狰狞可怖,一动不动圆眼怒目注视着院中二人,若不是地上那些断气的黑衣人,秦无衣都不敢相信刚才亲眼目睹的事。 顾洛雪还想着木盒,可惜被烈焰付之一炬,只剩下几片还未烧尽的残页,秦无衣蹲在黑衣人身旁,逐一查看尸体,每个人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伤口,只是秦无衣摸到其中一人的胸口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藏院中的声响惊动了寺庙里的僧人,秦无衣怕暴露行踪,拉上顾洛雪离开,回到曲江刚好遇到从流杯楼回来的聂牧谣和羽生白哉,顾洛雪将乐阳隐瞒的线索以及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羽生白哉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牛头马面勾了那群黑衣人的魂?” “之前是妖龙,然后是八部天众,紧接着土蜘蛛和九尾狐相继出现,现在连牛头马面也来了。”聂牧谣苦笑一声,“如今这座京城还真是热闹,诸天神佛和妖魔鬼怪齐聚一城。” 羽生白哉:“拿到宋侍郎留下的密匣了吗?” 顾洛雪从身上掏出仅存的几片残页:“被牛头给烧掉了,只剩下这些。” 秦无衣虽惋惜,却神色淡定:“至少能证明一点。” 聂牧谣不解:“证明什么?” “宋开祺装在密匣内的并不是山河社稷图,倘若是上古神物,又岂会让区区一名鬼差烧毁。” 顾洛雪仔细检查木盒里的纸烬,叹息一声说道:“宋侍郎所写的密奏被烧掉,山河社稷图的下落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这些残页上有文字和纹路像是一幅图。”羽生白哉掌灯细细查看后说道,“会不会是宋侍郎留下藏匿山河社稷图下落的地图。” “不会。”秦无衣斩钉切铁否定羽生白哉的猜想,“神物下落非同小可,宋开祺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山河社稷图的下落只会在宋开祺的脑子里,他是准备见到太后之后当面告之。” 羽生白哉小心翼翼拼凑残页,很快拼出一部分轮廓,羽生白哉越看越诧异:“这,这好像是一副京城的地图。” “京城地图?”顾洛雪疑惑不解,“宋侍郎此举是什么意思?” “没错,的确是长安的地图,虽然残页不全,但仍然能分辨巷曲和街坊,再加上有文字标注,大致能看出这幅图在没被烧毁前应该是京城全貌地图。”羽生白哉肯定的点头。 “宋侍郎在密奏中附上一幅地图,又不可能是藏匿山河社稷图的地图,他到底想告诉太后什么?”聂牧谣喃喃自语。 “不过很奇怪,地图上有用红笔勾画的痕迹。”羽生白哉指着拼凑出来的残页说道,“你们看,这些红线相互交错,粗细不一,分布不均,看不出有任何规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纵横相交的红线遍布整张地图。” “几张残片难窥完图,暂时先搁置一边。”秦无衣掏出绿豆,一边喂食一边询问聂牧谣,“龙眼一事查的如何?” “我挑选了些精明干练的耳目,让他们尽快在京城各个河道探查出与画中地形一致的地点,不过八水绕长安,一时半会怕难有结果。”聂牧谣神色严峻说道,“倒是另一件事我查到些眉目。” 秦无衣:“什么事?” 聂牧谣从身上拿出上次在薛修缘医庐找到的锦布:“我找到一名绸缎商,此人经营丝绸锦缎多年,鉴别绸缎的本事在京城首屈一指,我从此人口中获悉了一些线索。” 顾洛雪连忙追问:“牧谣姐,你都查到什么了?” “我让那人看过这块锦布,他说锦缎面料属于重莲绫,是河南道特有的锦缎,而且成锦时间距今刚好五年。”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章 重莲绫 第十章 重莲绫 “重莲绫虽然珍贵,但每年河南道不管是官办还是民办的织锦坊都有大量生产。手机端 ”顾洛雪在一旁说道,“就算知道锦布的面料也很难推断是被何人所用啊。” “我当时也是这些想的,不过那人告诉我,五年前河南道蝗灾,导致桑叶减产,只能用榆叶代替,结果幼蚕大量死亡,最后能成茧抽丝的只有极少数。”聂牧谣不慌不忙说道,“重莲绫之所以价格不菲,全因蚕丝冠绝天下,榆叶无法替代桑叶,因此当年的蚕丝色浓而无润泽,河南道织锦坊便上疏唐廷请求减免贡赋,唐廷为保重莲绫高居不下的价格,责令河南道节度使销毁当年所有蚕丝。” “全都销毁了?”秦无衣看着桌上锦布,不解问道,“那为何这块锦布所用面料正是当年所产的重莲绫?” “三匹,只剩下了三匹重莲绫,作为当年的贡赋被送入皇宫。”聂牧谣继续说道,“物以稀为贵,正因为当年重莲绫的稀少,这三匹重莲绫成为天价之物。” 顾洛雪瞪大眼睛:“难不成这块用重莲绫所做的锦布是出自于皇宫?!” 聂牧谣沉默了片刻,幽幽道:“这块锦布或许与我身世有关。” “啊?!”桌边三人面露惊神,秦无衣先和羽生白哉对视一眼,茫然不解问道,“怎会和你身世有关?” “国子监祭酒宁奉彦调职出京时,先帝将这三匹重莲绫赐予他,而在宁家长女出阁时,宁奉彦用重莲绫当嫁妆,当天宁家满门被杀,后来官服在宁家被烧火的废墟中清点时发现了这三匹烧毁的重莲绫。”聂牧谣神色悲伤说道,“由此可见,桌上这块锦布是在家父获赏得到重莲绫到遇害这段时间所做。” 听到这里,羽生白哉身子不由自主一怔,秦无衣不动声色在桌下按住他的手,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心中想着其他事。 顾洛雪细细推敲一番后说道:“从目前获悉的线索看,但凡与这块锦布有关的人都死于妖邪之手,宁家被灭满门难不成也与这块锦布有关?!” “我也是这样猜想。”聂牧谣声音幽怨说道,“这些天我探查了所有和宁家有关的消息,宁家在太原富甲一方,主要收入便是来至宁家所办的织锦坊,而且我找的那人还告诉我,锦布周边的刺绣针法是纭裥绣,这种针法虽很常见,但藏头技巧却是宁家独有。” 顾洛雪吃惊说道:“就是说这块锦布的绣工是出自宁家。” “不错。”聂牧谣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怀疑宁家制作了这块锦布,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招致杀身之祸,看起来现在的妖案和当年宁家灭门之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顾洛雪忽然来了精神:“宁家当年惨案的主凶是烛阴,既然现在的妖案与宁家有关联,只要查明妖案真相兴许就能找出谁是烛阴。” “我正有此意。”聂牧谣提到烛阴咬牙切齿。 顾洛雪半天没听到羽生白哉和秦无衣的声音,偏头看见两人枯坐无语:“你们在想什么?” “啊?”羽生白哉心不在焉,指着面前残页搪塞,“我在想宋开祺留下这幅地图到底有什么用。” “你到底有没有听牧谣姐说的事啊。”顾洛雪埋怨一句。 “时候不早了,都各自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商议。”秦无衣站起身说道。 羽生白哉连忙跟着起身,好像对聂牧谣所说的全然没有兴趣。 聂牧谣皱眉来回打量两人:“你们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 “有吗?”秦无衣一脸镇定,轻描淡写回答道,“可能是今晚见到牛头马面的缘故,突然冒出两个鬼差勾魂,现在回想都有些后怕。” “还有能让你害怕的事?”聂牧谣白了他一眼。 秦无衣揉了揉倦怠的脸,苦笑一声:“我又不是神佛仙尊,你总不能让我见到两个鬼差还能泰然处之吧。” 聂牧谣不再深究,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羽生白哉站在窗边,等到其他人房间的灯火熄灭后,推开后窗身形敏捷上了屋顶,悄然无声出了曲江宅院,刚跳下屋檐就看见街边靠墙站着的秦无衣。 “我就知道你会去找那个人。”秦无衣像是在等羽生白哉。 “你还不是一样。”羽生白哉表情凝重,“如果牧谣查到的这些线索被证实,那么妖案牵扯的人和事就越来越多了。” “现在太晚了,你想见那人还是明天去吧。” 羽生白哉想了想点头答应:“你在这里等我,就为让我明天去?” “不是。”秦无衣将手里的铁铲递给他,“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羽生白哉接过铁铲,一头雾水跟着秦无衣出了城,也没开口问去哪里,来到郊外的一处山丘,秦无衣指着面前的土让羽生白哉挖。 羽生白哉更加茫然:“挖什么?” 秦无衣没有回答,坐在一边若有所思问:“你真相信京城发生的这些命案是妖物所为?” “你我都亲眼目睹,宋家出现的妖龙,处罚赫勒墩的飞天,还有神社里的土蜘蛛以及后来的九尾狐,我即便再不愿意相信,总不能否定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实吧。”羽生白哉一边挖土一边偏头看了秦无衣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今天在大兴善寺的藏院中见到了牛头马面。” “逆佛诛神的事你都干的出来,见到两个鬼差干嘛让你反应这么大?” 秦无衣笑了笑:“你知道牛头马面只干嘛的吗?” 羽生白哉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继续挖土一边不以为然回答:“听说过,专门缉拿魂魄的鬼卒。” “今晚在藏院,那群黑衣人因为杀僧人洗劫寺庙财物被牛头马面索命,据说这两个鬼差专门缉拿十恶不赦之人。”秦无衣摸了摸下巴,苦笑一声说道,“可要论恶行罪孽,那些黑衣人不及我十之一二,你说,你说牛头马面为什么没勾走我的魂魄?” 羽生白哉笑出声:“鬼差也怕恶人,像你这样的躲都来不及,还敢勾你的魂?” 秦无衣瞪了他一眼:“没跟你说笑。” “好吧,好吧。”羽生白哉撑着铁锹休息,喘着气说道,“黑衣人在寺庙之中杀僧人还窃取财物,是对神佛不敬,牛头马面代天降罚也合情合理啊,至于你,你又没做什么,总不能平白无故拘你魂魄吧。” “可为什么牛头马面要等我和顾洛雪出现后才现身呢?” 羽生白哉挖的坑越来越深,半个身上都陷入土坑中:“你想说什么?” “顾洛雪心地纯良,只是想去拿黑衣人遗落的木盒,险些被牛头喷出的烈焰焚为灰烬,我思前想后总感觉牛头马面的出现并非仅仅是为了惩罚那些黑衣人。”秦无衣神色冷峻说道,“好像是不想我们拿到宋开祺留下的密奏。” “你是说鬼差在阻止你查妖案?!”羽生白哉从坑里爬出来,把铁锹塞到秦无衣手里,“要挖你自己挖,我得歇一会。” 秦无衣跳下土坑,意味深长回答道:“是不是鬼差还很难说。” “你在怀疑什么?” “今晚的事很离奇,我和顾洛雪亲眼见到牛头马面从那些黑衣人身上勾出魂魄,最后化成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起初我还没多想,后来我查验黑衣人尸体时,感觉有些不对劲。” “洛雪不是说过,那些黑衣人全是没有任何外伤,突然倒地暴毙,不是被勾了魂魄,难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是没有外伤。”秦无衣目光狡黠说道,“但有内伤。” “内伤?!” “我查验过每具尸体,看似无伤实则都是心脉寸断而亡。”秦无衣抬头看了羽生白哉一眼,“这是一种霸道的绵力,击中身体不会留下外伤,但绵力会瞬间碎裂心脏,一般人根本从尸身上查不出死因。” 羽生白哉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今晚死掉的那些黑衣人不是被牛头马面勾了魂,而是被人所杀?” 秦无衣拿不定主意:“我只是猜想。” “是你疑神疑鬼还是现在你真的变迟钝了,若真是人装神弄鬼在你面前杀了人,难道你会觉察不出来?”羽生白哉一脸嫌弃说道,“自从妖案发生到现在,你我见过这么多妖物,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若是人为能有这么大能耐。” 秦无衣不以为然说道:“我曾经见过一个人,此人的掌力霸道无匹,能一掌击石,石面纹丝不动,而石心却碎成粉末。” 羽生白哉微微张开嘴:“还有这样霸道的掌力?!” “有!”秦无衣点点头,“死在此人掌下的人,就如同今晚那些黑衣人,身体上看不出任何外伤,就连仵作验尸也查不出来,心脏完好无损,但里面心脉尽碎。” “这个人呢?” “死了。”秦无衣埋头继续挖土,“但除了此人之外我又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做到一掌毙命不留痕迹。” 羽生白哉奚落一句:“指不定这个人借尸还魂,今晚你看见的牛头马面就是他。” 当! 秦无衣手中的铁锹撞击到地下的东西,拨开泥土是一口棺木,秦无衣掀开棺材板,里面却空空如也。 秦无衣注视着没有尸骨的棺材神色有些凝重,抬头看向羽生白哉。 “棺材里的就是那个能不留外伤,一掌毙命的人,他死了已有七年,是我亲手将他埋葬在这里。”秦无衣拍着手中泥土沉声道,“看来你说的没错,这个人借尸还魂了,或者,或者他根本没有死。” 羽生白哉慢慢站起身,视线从秦无衣身上移到那口空无一物的棺材中,之前还挂在嘴角的嘲讽渐渐变成惊诧。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一章 心细如尘 第十一章心细如尘 羽生白哉还想详问,秦无衣已闭口不谈,重现填埋棺木后折返,回到曲江已是清晨,在院中看见来回踱步的聂牧谣,见到两人回来,聂牧谣快步迎上去。手机端 “昨晚你们去哪儿了?” 秦无衣没料到聂牧谣和顾洛雪会起这么早,手里还拿着铁锹,加之满身的泥屑,一时间想不出搪塞的借口,偏头看了羽生白哉一眼:“问你话呢。” 羽生白哉眨了眨眼睛,心里虽埋怨秦无衣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表面上波澜不惊:“去城外挖了一宿地。” “挖地?”聂牧谣来回打量二人,“三更半夜去挖地做什么?” “挖酒,早年我在城外埋了一坛土窟春,据说埋的年头越长酒越色浓味醇。”羽生白哉对答如流,指着秦无衣说道,“是他教我的。” “酒呢?”聂牧谣看两人空手而归。 秦无衣和羽生白哉对视一眼,看来真是自己把他给带坏了,信口开河的本事也不再自己之下:“不见了,挖了一宿也没见着,可能被人发现喝掉了吧。” 聂牧谣没好气说道:“你们几时起如此不知轻重,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一坛破酒。” 羽生白哉担心说多错多被聂牧谣看出破绽,岔开话题:“出了什么事,一大早就等在这儿?” “一个帮我打探消息的耳目刚告诉我,严鄂死了。” 打水准备洗脸的秦无衣脸色瞬间沉下去:“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尸首是在城外被发现的。”聂牧谣叹口气,“被杀的还有严鄂的妻小。” 羽生白哉:“难不成是寻仇?” “不像。”聂牧谣摇头说道,“来传消息的人说,严鄂的妻小是在马车内一击毙命,但伤口却不是兵器留下的,严鄂的死因是心脏被捏碎。” 秦无衣默不作声,对于严鄂的死他并没有太多触动,至今他都后悔当时心软放他一条生路,但严鄂现在被杀让秦无衣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应该是严鄂私下追查五年前的事被人发现,有人想要灭口。 “尸体在城外被发现?”羽生白哉不解问道,“是凶手挟持了严鄂全家到城外才动的手?”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命案现在交由大理寺查办,我让洛雪回大理寺打探消息。”聂牧谣忧心忡忡,看了一眼没反应的秦无衣,“严鄂被杀的时间刚好是他来找我的当天晚上,当时我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被杀?” 秦无衣面无表情:“长安城里死的人多的去了,我干嘛要好奇。” “不对,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聂牧谣披上皮裘回流杯楼。 等聂牧谣出了门,羽生白哉低声问:“现在去?” 秦无衣擦干脸上的水点点头,两人收拾一番从后门出去,一路两人无语,过了两条街后羽生白哉没忍住:“你到底瞒了多少事?” “事情还未明朗,我暂时也不敢确定,可那人的确是我亲手掩埋的,而且我确定当时他已经死了,至于为什么没在棺木中,我也不知道,等有了眉目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不是说昨晚的事。” 秦无衣眉头一皱:“那你指的是什么?” “严鄂来见牧谣那天,他在茶杯边放了一朵杏花,严鄂不像是有闲情雅致赏花之人,他留下杏花分明是有所指,我们回来时你一人在院中独酌,我在你脚底见到杏花瓣。” 秦无衣苦笑一声:“是我大意了,我都忘了你是心细如尘的人。” “那天你提到自己的一个仇人。” 秦无衣直言不讳:“是严鄂。” “那天他根本不是来给牧谣送玉石,严鄂是专程来见你。”羽生白哉心思缜密,“我看得出,严鄂很怕你,想必来见你也是迫不得已。” “我让他帮我查一些事,你们走后我去曲江杏园见过他。” “严鄂死了!” “我没杀他。” “我知道。”羽生白哉偏头看了秦无衣一眼,“他是见过你之后才被杀的,可见他的死与你有关,你到底让他在查什么?” “你与其关心我在查什么,还不如想想身后跟了我们几条街的人该怎么办。” “分头走,到了地方再汇合,以她的身手跟不上我们。”羽生白哉没有回头,似乎早就知道被跟踪。 “回去以后她一样会追问,牧谣精明会猜到我们有事相瞒。” “你打算让她知道?” “在甘州我和她讨论过关于朋友间的坦诚。”秦无衣拉着羽生白哉躲在街角巷曲的拐角,“我总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朋友,你刚才不也在指摘我。” “你的坦诚都是有所图。”羽生白哉笑的很无奈,“你是怕她和牧谣继续追查下去,万一让她们查到真相,你不知该如何交代。” “倒掉那碗药的人可不是我。”秦无衣淡淡一笑,“她和牧谣都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人,我们劝不了牧谣但她可以。” “白哉遇人不淑,被你带的满口谎言,你能不能积点德,别把她也教坏。”羽生白哉苦笑。 秦无衣笑而不语,两人谈话间,巷曲口出现顾洛雪,正一脸焦急四处张望,转身才看见拐角的两人:“就知道你们有事,鬼鬼祟祟躲在这儿干嘛?” 秦无衣:“鬼鬼祟祟跟着我们的可是你。” “我刚回曲江,就见你们从后门离开,这才一路跟来。”顾洛雪神色磊落说道,“偷偷摸摸打算去哪儿?” 秦无衣边走边问:“牧谣让你回大理寺查严鄂被杀的事,有什么消息吗?” “严令丞拖家带口离城很匆忙,也没向西市署请辞,在找到的马车上发现很多钱财,推断严令丞像是为了避祸准备远走高飞。”顾洛雪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大理寺勘查了命案发生的地方,没发现打斗的痕迹,但严家三人都是一击毙命,现场发现了两个脚印,一个是严令丞的,另一个就蹊跷了。” “凶徒留下的?”羽生白哉问。 “是猫爪印,马车内留有猫爪血印,严家三人的致命伤都不是兵器留下,仵作查验了尸身,不敢下结论只是怀疑像是被野兽的利爪所伤。”顾洛雪弯曲五指,低声道,“越公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告之严家是在夜间遇到出没的野兽,但大理寺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一只猫杀了严令丞全家。” 羽生白哉不解:“一只猫?” 顾洛雪声音更低:“猫妖,严令丞也被卷入妖案,至于原因暂时不明。” 羽生白哉看向秦无衣,想听听他有什么看法,秦无衣始终一言不发,严鄂的死本来就让他有些诧异,想不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想要严鄂的命,如今严鄂被猫妖所害,这让秦无衣暗暗感觉妖案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复杂。 三人进了金城坊,在一处僻静的民居外停了下来,羽生白哉站在门口迟疑不决,目光落在秦无衣身上,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让顾洛雪知道这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顾洛雪看出羽生白哉的顾虑,“你们干嘛神神秘秘的,屋里的人是谁?” “在甘州我们讨论过朋友间是否该坦诚,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顾洛雪笑出声:“今天怎么了,你是打算向我坦诚?” “不过在我坦诚前,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秦无衣郑重其事:“过会进到屋里,不管你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牧谣。” “你们干嘛要瞒着牧谣姐?” 秦无衣也不解释:“你到底答不答应。” “好,我答应。” 见顾洛雪点了头,羽生白哉才上前扣门,前来开门的是一名温秀端庄的女子,眉眼如画,神似秋水,见到羽生白哉,脸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眉梢眼角尽是春色。 女子彬彬有礼将羽生白哉迎进门,顾洛雪跟在身后听两人交谈。 “上月你来辞行,说要东渡归国,本想去送君一别,是你不许,我不敢忤了你意,事后想起追悔莫及,以为此生再见不到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女子满脸喜色。 “我并未离开京城。” “你没走?” “出了些意外,所以我一直滞留在京。” 女子一听,脸色泛起幽怨之色:“既然未走,你也不来坐坐。” 顾洛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女子与羽生白哉显然很熟络,但从未听羽生白哉提及过,再看女子神态分明是对羽生白哉有爱慕之情,听二人交谈内容,羽生白哉之前应该经常来此地。 顾洛雪在后面拉住秦无衣:“她是谁?” “白哉的朋友。” “朋友?未必吧,她见白哉的眼神如见情郎。”顾洛雪愤愤不平说道,“真没看出来白哉会是这样的人,一边口口声声说对牧谣姐情深意重,另一边却又和其他女子有染。” 秦无衣苦笑:“白哉在你眼里如此不堪?” “事实如此。”顾洛雪盯着白哉和女子背影,满眼尽是鄙夷之色,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怒视秦无衣,“难怪你让我不能告诉牧谣姐,这么说你早就知道白哉和她苟且之事,牧谣姐对你肝胆相照,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你几时变成青蛙?” “青蛙?什么青蛙?” “井底之蛙。”秦无衣也不争辩,心平气和反问,“白哉与她就交谈几句而已,你就妄自揣摩两人关系,如若依你所言,我与白哉是生死之交,物以类聚,岂不是我也成了薄情寡义之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洛雪嘟起嘴,小声嘀咕,“那白哉和那名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无衣也不作答,带着顾洛雪进了院门。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二章 遗孤 第十二章遗孤 整洁明亮的院落不大却收拾的一尘不染,静穆的小道两旁花草 繁茂,墙角处的池水清澈,有几尾金鲤在欢腾游动,虽只有一墙之隔,街外的喧嚣嘈杂似难惊扰院中幽静,可见这里的主人心静如水,与这座院落一样恬静雅致。手机端 入了屋,见女子迎送羽生白哉坐在主位,端起炉火上的茶壶时,顾洛雪才看见那女子右手衣袖空荡荡。 女子为众人沏茶,举止端庄大方,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百姓。 “在京要滞留多久?”女子问。 羽生白哉声音谦和:“还不知,遇到的事挺棘手,暂时难定归期。” “也好,你若闲暇无事多过来坐坐。”女子面泛喜色。 羽生白哉双手接过女子送上的茶杯,欲言又止。 女子看出他神色凝重:“有事?” “今日前来,确有一件事想向你打听。” “今天你怎么如此拘谨?”女子笑了笑说道,“若是能帮到你,什么事我都答应。” 羽生白哉从身上取出锦布,推到女子面前,但手移开的刹那,女子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重莲绫!”女子话一出口,转头看向秦无衣和顾洛雪。 羽生白哉:“这两位是白哉朋友,你大可不必担心。” “重莲绫色白有泽虽是上等绸缎,但能与之媲美的绸缎有很多,只有凤仪三年,岭南道官办织锦坊所产的重莲绫才能被称之为稀世之宝。”女子似乎对绸缎极其了解。 羽生白哉:“你确定这块锦布所用面料是凤仪三年所产的重莲绫?” “当年岭南道大旱,而年尾又遭逢雪灾,重莲绫产量和品质锐减,唐廷下令销毁当年所有重莲绫,只有官办的织锦坊千挑万选凑足三匹布料的蚕丝,在雪地中缫丝、织补,又在雪水里漂洗,晾晒也是在雪地上进行,无心之举却让重莲绫上隐约渗出雪花状的纹路,加之存世只有三匹,因此成为天价之物,事后织锦坊多次尝试再也无法纺织出与之相同的绸缎。” 秦无衣和顾洛雪细看,果然如同女子所说,锦布上有朵朵雪花印若隐若现。 “听说这三匹重莲绫被当成贡赋送入宫中?”羽生白哉追问。 女子点头:“确有此事,后来辗转到了家父手中,家父对这三匹重莲绫视若珍宝,一直珍藏……” “等等。”顾洛雪出声打断了女子,一脸茫然问道,“这三匹重莲绫不是被先帝赐予宁奉彦,怎么会到了你父亲手中?” 女子一时语塞,踌躇不宁看向羽生白哉,他对女子点头示意但说无妨。 “宁奉彦正是家父。” …… 顾洛雪一听顿时目瞪口呆:“你,你是宁家的人?” 女子点头。 “不,不对啊,五年前宁家遭逢灭门惨祸,无人生还,官府在查验现场时,只有宁家幼女下落不明。”顾洛雪一头雾水问道,“宁奉彦是你父亲,那,那你又是谁?” “在下宁汐,五年前那场浩劫中下落不明的宁家幼女正是我。” …… 顾洛雪嘴张的更大,下意识看向羽生白哉和秦无衣,就在几天前,羽生白哉说出聂牧谣缺失的过往,从而证实聂牧谣是侥幸生还的宁家幼女,可现在眼前又出现另一个同样声称自己是宁家幼女的人。 如果宁汐说的是真的。 顾洛雪发现羽生白哉和秦无衣都在回避自己的视线,顿时明白这并不是如果,眼前的宁汐才是真正当年生还的人。 那就说明羽生白哉和秦无衣告诉聂牧谣那些往事全都是错的,或者说是他们有意编造了事实来欺骗聂牧谣。 “你们……” “喝茶。”秦无衣将茶杯推到顾洛雪面前。 顾洛雪明白秦无衣那眼神的深意,到嘴边的疑惑硬生生咽了下去。 宁汐见顾洛雪神色惊诧,好奇问:“他们怎么了?” 顾洛雪端起茶杯,闪烁其词:“没,没什么,你的手?” “被贼人所断,幸好白哉大哥及时赶来,才救了我这条命,事后他带我来长安,将我安顿在此。”宁汐看了羽生白哉一眼,目光中尽是感激之情。 羽生白哉曾在顾洛雪心中率直真诚,只不过现在她不知道羽生白哉说的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他怎么会出现在宁家?” “家父与遣唐大使私交甚密,当日是家姐出阁,大使委派白哉大哥送来贺礼。” 顾洛雪苦笑一声,看起来羽生白哉所说并非全都是编造,这或许也是能骗过聂牧谣的原因,他在真相中编造了一部分并没发生的事,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有在关键的地方羽生白哉说了谎。 顾洛雪偏头看了秦无衣一眼,一语双关:“你们还真是莫逆之交,他越来越像你了。” 秦无衣不以为然,饮茶不语。 羽生白哉怕顾洛雪问太多说错话,指着桌上锦布回到正题:“三匹重莲绫在宁家灭门当天焚毁于大火之中,在这之前,宁家可有用过这三匹重莲绫?” “用过一次。” “你能确定?” “确定。”宁汐点头说道,“就在宁家发生惨祸前的不久,大约一个月左右,一天深夜突然有人到访,我看见家父屏退家中所有奴仆,和来人密谈了很久。” “几个人?”秦无衣问。 “两个。” “看到来人长相了吗?” “没有。”宁汐摇头说道,“家父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后院,当时我在楼上闺房远远看见两人被家父迎进门,走在最前面的人身份应该很显赫,家父都跟在那人身后。” “宁奉彦当时官拜中都督,能让他如此恭敬的人看来官职不低。”秦无衣一边思索一边问道,“此事与重莲绫有什么关联?” “那人几时走的我不知道,但从那晚起家父再不允许有人靠近后院,并让家姐取走一匹重莲绫,和家姐一同被召去的还有宁家直系家眷十多人,半月后我才重新见到家姐。” 羽生白哉眉头深皱:“知道召集宁家直系家眷做什么吗?” “当时我也很好奇,问了家姐很久,她也不肯告诉我,说是家父严令那半月所做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及,直到后来家姐要出阁前,才偷偷告诉我,她们是在完成一幅刺绣。” “刺绣?”秦无衣视线看向桌上的锦布。 “应该就和这块锦布有关,因为上面的字所采用是宁家独有的针法,外人根本不会。” 顾洛雪连忙询问:“你可知道刺绣的内容?” “知道。” 顾洛雪喜出望外:“现在还能记起上面的刺字吗?” “家姐对我说过。”宁汐点点头,表情平静回答,“不过记得也没有用。” 秦无衣:“为什么?” “家姐事后将她所刺的字一一写下来,不多不少刚好一百字,但这些字杂乱无章,根本无法组合成有用的内容,字与字之间都毫无关联。”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一个人刺百字,被召去的家眷有十多人,就是说至少刺绣出上千字,用半个月时间绣这么多杂乱无章的字干嘛?” “刺绣百个字根本用不了半个月,家姐说每天刺绣所用的重莲绫各不相同,在什么地方刺什么字,旁边都有人指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刺绣。” 秦无衣摸了摸下巴:“宁家的家眷每天都在交换刺绣的重莲绫,这样她们只会知道自己刺绣过那些字,却不知分布在何处,由此可见锦布上隐藏着极其重要的内容,而这些内容被打乱刺绣在重莲绫上。” “没错,家姐也是这样猜想的,她说这样的做法与璇玑图类似,刺绣完成后,再将有用的字剪裁下来,最后拼合在一起,便是里面真正的内容。”宁汐指着桌上锦布说道,“这一块便是从当年刺绣的重莲绫中裁取的一部分。” 羽生白哉舔舐嘴角:“有人让宁家刺绣了一幅藏有秘密的锦布,为了防止泄露其中内容,采用了多人刺绣,但万一宁家的人将各自所刺的字记下来,再万一从中发现了秘密,能让宁奉彦举家完成这幅刺绣的人官职和权势一定很高,可见这人并不希望有任何闪失,唯一的办法……” “杀人灭口!”顾洛雪骤然一惊,“难道当年宁家满门被杀就和这块锦布有关!” 宁汐大吃一惊:“宁家满门无故冤死就因为绣了这块锦布?!” 比宁汐还要震惊的是羽生白哉,像是知道了什么,喉结蠕动几下,和秦无衣对视的目光中充满无助的绝望。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三章 迎玄武 第十三章迎玄武 羽生白哉向宁汐告辞,出了院子顾洛雪拦在他和秦无衣面前,刚要开口就被羽生白哉抢先。 “是的,我骗了牧谣,关于她的过去都是我编造的,但也不全然都是假的,你曾为了救她不惜赌上性命去取天尘花,现在你面临同样的事,你回去告诉她真相,牧谣会继续纠结失去的过往,等她知道真正一切时,她会比死还难受,如果你真希望看见她万劫不复,我不会拦着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朋友,都是可以为她生死不顾的朋友,如果你真是为了她后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这还是顾洛雪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严厉,往日谦逊柔和的目光如今变的阴沉,再偏头看向秦无衣,他的眼神与羽生白哉如出一辙,顾洛雪被这两人的样子吓到,怯生生点点头。 “要,要瞒牧谣姐多久?” “永远!”羽生白哉斩钉切铁。 “这是欺骗。” “你以为我和无衣希望去欺骗自己的朋友?坦诚有时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可以肯定这个代价牧谣承受不起。”仿佛从羽生白哉缝中挤出来的字眼,每一个字都说的很用力。“我宁可牧谣忘记与我的过往,也不愿意她记起一切,还有谁比我更希望她能恢复记忆?” 顾洛雪:“我,我知道了。” “街尾有一间茶肆,你先去稍等,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无衣说。” 顾洛雪抿嘴转身去了茶肆,等她身影消失在人潮中,羽生白哉拉着秦无衣来到巷外僻静之处。 秦无衣嘴角还挂着痞笑:“洛雪不谙世事,你这么凶会吓着她的。” “我吓她了吗?”羽生白哉神色严峻,咄咄逼人说道,“现在是我被吓到,真正该怕的人是我们。” 秦无衣偏头不去看羽生白哉。 “不管锦布上的内容是什么,既然如此重要,完全可以直接写在纸上,这样知道的人更少,让宁家刺绣完全是多此一举。”羽生白哉压低声音。 “可,可能是纸没有刺绣的锦布好保存。” “我现在是在和你讨论保存的问题吗?”羽生白哉瞪了秦无衣一眼。 秦无衣笑的很无奈:“那你想说什么?” “顺序错了,顾洛雪以为宁家是刺绣了锦布才被满门灭口,实则刚好相反,宁家早在清除计划之中,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还有什么比让一群注定要被杀的人刺绣锦布更稳妥呢?”羽生白哉来回张望,声音压的更低,“妖案明显和锦布有关,祸乱京城的妖邪根本不是突然出现,至少能追溯到宁家被灭门的时候。” 秦无衣脸上的笑意在慢慢凝固,抹了一把嘴:“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而且你早就知道了。”羽生白哉怒不可遏。 “我也是刚才知道。” “然后呢?” “然后?”秦无衣摊摊手,不以为然答道,“然后继续查啊,直到查明真相。” “查?你凭什么查?”羽生白哉质问道。 “你说该怎么办?” “我要回东瀛!马上走!”羽生白哉态度坚决,“我现在就回去接牧谣,今晚出城赶到明州登船。” “好。” “你也随我一起!”羽生白哉低声说道,“我会去劝说洛雪跟我们一同离开。” 秦无衣摇头:“我走不了。” “必须走!”羽生白哉加重声音,“之前你对我说,妖祸大于人患,可我不怕妖邪,怕的是人心叵测,你我心知肚明,现在应该都猜到让宁家刺绣锦布的人是谁,妖案真相与否已经不重要,这不是我们能平息的祸乱。” “我不能走。” “你必须走!” 秦无衣脸色一沉,锐利的目光泛起让羽生白哉为之一怔的阴冷和决绝。 “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吗?把我从大理寺放出了的那个人会让我走吗?从卷入妖案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还能全身而退,离开京城容易,等到了明州,等着我们的不是东渡的船而是严阵以待的军队。”秦无衣神色阴郁冷冷说道。“妖祸也好,人患也罢,我根本不在乎,但现在,现在我必须查明真相。” “为什么?”羽生白哉不解问道。 “你知道我是怎么从甘州回来的吗?”秦无衣脸上泛起愧色,“是两个我前几天才知道姓名的人,用性命换来我与洛雪生还的机会,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多到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他们在黄泉路上等我一个交代,他们的冤屈必须有人去讨还。”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失去了一切。”秦无衣第一次对别人提及那场他始终不愿去回想的往事,“这五年我把自己关在大理寺的死牢,就是为了想明白,到底是谁谋划了这一切,现在看起来,这件事和如今的妖案有关联,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查明妖案。” “所有牵扯进妖案的人,等尘埃落定那天便是死期。” “未必。” “你我心里都清楚,那人多少都与现在的妖案有关,太后若是知晓此事,会不惜一切掩饰,仅仅是为了防民之口她可以诛杀忠臣,那人在太后心中可远比一个上将军不知要重要多少倍,她是绝对不会留下知道真相的人。” “你说的没错,所以她才会放我出来查妖案,在她心中我是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事后她没打算留我活口。”秦无衣泰然处之说道,“不过妖案真相越是重要,反而对我们越是有利,等一切水落石出后,我以真相换你和牧谣安全。” “你打算用查明的真相去要挟太后?!”羽生白哉大吃一惊。 秦无衣淡淡一笑:“她来找我时说这次是一场交易,既然是交易她就该明白我与她各有所需,你与牧谣的生死比起真相来说不值一提,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妥协。” “你让我和牧谣安全回东瀛,那,那洛雪怎么办?” “洛雪应该不会跟你们走,不过只要你和牧谣能回到东瀛,那么太后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对洛雪怎么样,所以,只要你与牧谣能安然无恙,便是洛雪安全最大的保障。” “你考虑了身边每一个人,你呢?你自己又如何打算?” “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秦无衣拍了拍羽生白哉肩膀,“宁家刺绣的一千多字中隐藏了极其重要的秘密,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秘密已经被泄露,有人在暗中千方百计收集锦布。” “大使和薛修缘都持有锦布残片,两人先后被妖邪所害,难道,难道收集锦布的是妖物?” “妖物要祸乱天下何必需要几张锦布,我担心这次妖案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羽生白哉一怔:“会,会不会是太后?” “不会是她。”秦无衣摇头说道,“妖邪四起,朝局动荡,这是她最不希望见到的结果,而且坊间流传六梵天主降世,分明是将矛头指向她,若是她所为,非但会危及江山社稷而且有损她的威望,幕后主使之人虽然目的暂时不明,不过明显这次是冲着她而来。” “你认为会有可能是谁?” “谁都有可能。”秦无衣冷笑一声说道,“先帝在位时,她便与先帝以二圣身份临朝,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树敌自然不少,这其中有朝中臣子,就连刚刚登基的新帝也与之心生芥蒂,更别说与她有怨仇的人,她放我出来调查妖案,可见她自己心中也明白,妖案不平她将成为众矢之的。” “她是在利用你。” 秦无衣淡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我能帮她查明妖案真相,但我有些事同样也需要她来帮我完成。” “和五年前的事有关?” 秦无衣沉默了片刻后点点头:“我欠太多人一个交代,我必须去弥补和偿还。” “我猜你是没有打算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五年前事的人都死了,我朋友本来就不多,不想再少一个。”秦无衣表情黯然,幽幽叹息一声后说道,“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在入唐八载,跟随大使多次出入宫中,在五品以上的武官中,可听过有姓陆的武将?” “姓陆的武将……”羽生白哉思索一遍,“好像没有这样的人,对了,这人在何处任职?” “不知道。”秦无衣眉头紧锁,“我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按理说朝中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我都该知晓才对。” “你连这人是谁都不清楚,又怎么知晓是五品以上武官?” “能统领大军困杀我的不会是五品以下的武官,行军布阵滴水不漏,绝对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我尝试突围却屡屡受挫 ,此人统军之强让我都难以应对。”秦无衣重重叹口气说道。“按理说当年一役,此人功不可没,理应平步青云才对,为何至今还寂寂无名?” “此人与五年前的事有关?” 秦无衣点点头。 “那就讲的通了。”羽生白哉心平气和说道,“统军困杀你,我若是他知道你还活在,也会隐姓埋名不敢声张。” “没有这个可能,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于那次围剿,知道我还活在的只有放我出来的人。” “我还是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偷偷救下你?” “因为我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秦无衣从身上拿出那本封铸的麟嘉刀:“就是这个。” “一把刀?”羽生白哉疑惑不解,“她权操天下,想要什么没有,为何会想要这把麟嘉刀?” “她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这把刀里。”秦无衣意味深长说道,“当年将此刀交给我的人说过,交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把刀,而是天下!可我至今还未参透这句话的玄机。” “那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查,我们查到的东西越多暂时就越安全。” 秦无衣和羽生白哉来到茶肆,顾洛雪估计脑子里全是疑惑,又不敢再开口问,一个人沾着茶水在桌上涂抹。 “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秦无衣带着两人来到宣阳坊,此地距东市只有一墙之隔,在川流不息的行人中,秦无衣停在街道一处拐角,来回观望了良久,两边是寻常百姓民房。 “我让你找的东西拿来了吗?” “拿到了。”顾洛雪从身上掏出一本书。 “来这里干嘛?”羽生白哉问。 顾洛雪同样疑惑,秦无衣接过书后翻阅,在书中找到一张图,仔细在图中搜索,手指所落之处正是三人现在的位置。 “就是这里。”秦无衣一边来回看一边说。 “这是什么地方?”羽生白哉追问。 “我也不知道。”秦无衣回答。 “那你带我们来这儿干嘛?”羽生白哉看着他手中的图问,“还有,这是什么图?” “是秦大哥让我从工部借来的疏要,宋侍郎每年都会整理一份京城水治图例。”顾洛雪也是一脸茫然,“秦大哥,你让我去工部借这个干嘛?” “上次在大兴善寺找到密匣,虽然被烧毁但白哉清理出来的残页中所绘的地点正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宋开祺每年会绘制一张京城水治图,我猜他密呈给太后的也是。”秦无衣表情冷峻,拿出残页于图例对比,喃喃自语,“这两张图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残页上所绘的红线,宋开祺画的到底是什么呢?” “残页上的红线完全没有规律啊。”顾洛雪。 “我刚比对过红线的方位,从宣阳坊向东南一直贯穿东市,我们脚下的位置大致就是残页上红线的。” 羽生白哉环顾一周:“可,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宋开祺似乎是想标注什么。”秦无衣一筹莫展说道,“残页上这样的红线几乎遍布整座京城,相互交错像一张网,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宋开祺的用意何在。” 街中传来的敲锣打鼓声打断三人交谈,一户人家好似在办喜事,街坊邻居都来庆贺,但有没打开宴席,户主站在门口还礼答谢,孩童围在户主身边讨要甜糕。 户主大方热情,蒸了满满三屉甜糕见人便发,秦无衣三人刚好站在这户人家门口,户主将甜糕塞到秦无衣他们手里:“郎君是生面孔,不是这坊里的人吧。” “不是。”秦无衣吃了一口,松软香甜,市井小吃竟令人回味无穷,“府上有什么喜事?” “陋舍今儿迎玄武,各位不妨也拜拜,如今城里不安平,玄武神明能保郎君长命百岁。”户主一边说一边塞了两块甜糕到羽生白哉和顾洛雪手中。 顾洛雪还想问什么是迎玄武,就看见四个壮汉抬着漆黑的神台走来,围堵在街中的百姓让开一条道,神台被抬进户主家中,顾洛雪一时好奇也跟了进去,神台上盖着黑布,等户主揭开时众人才看见神台上有两只乌龟。 户主跪地三拜,毕恭毕敬捧起乌龟放入一旁的水井中,听见旁边街坊邻居说,这家人刚挖通了一口井,因为玄武在五行中主水,按规矩得拜玄武神,加之乌龟寿命长,家家开井都要讨个彩头,将乌龟放入井中,希望喝这口井的人与乌龟一样长寿。 等到户主放入井中的乌龟慢慢沉下,迎玄武的仪式才告结束,户主一一给前来庆贺的人斟上一碗井水,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喝了一口,井水甘甜爽口,却看见秦无衣望着手中水碗一动不动。 “怎么了?”顾洛雪问。 秦无衣视线来回在水碗和水井之间移动,忽然眉头一皱,放下水碗快步出了民房,顾洛雪和羽生白哉连忙跟了出去,看见秦无衣健步如飞,按照残页上所绘红线的方向一路疾驰。 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也不等主人前来应门,闪身翻入院中,这让跟在后面的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吓了一条,还没等顾洛雪前去扣门,已见秦无衣从墙头翻出,也不与他们说话,继续快步向前,接连擅闯了好几户人家,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好不容易才追上秦无衣。 院里的妇人被突然闯入的秦无衣吓到,抱着孩子战战兢兢缩在柱子后面,怯生生质问秦无衣要干什么。 顾洛雪气喘吁吁一边给妇人赔礼,一边责怪秦无衣:“你怎么能私闯民宅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羽生白哉从秦无衣视线望过去,他所注视的也是一口井。 “我按照红线的方向查看,在这条红线上都有一处相同的东西。”秦无衣指向面前的水井。 顾洛雪一头雾水:“宋侍郎所绘的红线难道是想标注京城中水井的位置?” “不是水井!”羽生白哉恍然大悟,和秦无衣相视一笑。 “那是什么?”顾洛雪追问。 “宋开祺是水部侍郎,他负责的是京城水文治理,他不可能知道京城中有多少可水井,更不可能知道这些水井的分布,但他却清楚另一件事。”秦无衣看着手中残页说道。 顾洛雪还是浑然不知:“宋侍郎到底知道什么?” 羽生白哉笑笑说道:“京城下面地下河的分布。” “宋开祺每年都会勘察河道,因此对地下河分布了如指掌,残页上所绘的红线便是交错分布在长安城下的河流。”秦无衣点点头说道,“城中百姓会在地下河上打井取水,这就是为什么红线所过之处都有水井的原因。” 顾洛雪这才明白其中原委,但还是满脸愁容:“宋侍郎冒着欺君之罪向太后密呈的是京城地下河分布,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晦的事,他干嘛要密奏呢?” “不知道,不过我推测可能和龙眼有关。”秦无衣走出民房喃喃自语道,“宋开祺的反常是在找到龙眼以后开始的,知道宋开祺死因的人,包括乐阳公主都认为他是捣毁龙冢触怒妖龙被杀,可我隐约感觉,宋开祺应该是在勘察龙眼时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顾洛雪:“你是说,宋侍郎是被灭口?” “你们都亲眼见过妖龙现身,一条妖法无边的尸骨龙王,眼睁睁看着宋开祺捣毁龙冢,为什么就没阻止宋开祺呢?妖龙要杀宋开祺可以说轻而易举,偏偏要等到龙冢被毁后才向宋开祺索命。”秦无衣冷静说道,“还有一点也很蹊跷。” 羽生白哉:“还有什么?” “宋开祺被杀的地方和时间。” 顾洛雪:“这有什么蹊跷的?” 秦无衣:“长安宵禁后杜绝百姓外出,妖龙要杀宋开祺有太多的机会,可偏偏选在了灞桥,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刚好那一天是腊八节,城外百姓会在灞河两边祭祀,妖龙选了一处人最多的地方杀掉宋开祺。” 顾洛雪一惊:“你,你意思是妖龙故意要让人看见?” “前往河边祭祀的人对鬼神一说深信不疑,又亲眼目睹妖龙杀人,不出半日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城,自此妖案接连不断发生。”秦无衣若有所思说道,“太后为了杜绝妖祸传闻,不惜斩杀忠良铮臣,在宫中她还能一手遮天,而在宫外却妖邪四起,太后极力在掩饰,而有人却在暗中推波助澜造势。” 羽生白哉:“你还是认为妖案是有人在幕后暗中筹划的?” “是与不是,我暂且不知,但总感觉这次妖案有太多蹊跷的地方。” 顾洛雪大吃一惊:“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个幕后主使也未免太厉害了吧,连妖物都能操控?!” “还有一件事,或许连你们也未注意到。” “什么事?”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异口同声问道。 “我让牧谣打探过近几月来各州道的消息,奇怪的是,除了京城之外,其他地方并没出现妖物踪迹,倘若真是因为山河社稷图失位,导致群魔乱舞,妖魅横行的话,那也应该是天下大乱才对,为什么偏偏所有妖物都汇聚长安呢?” 羽生白哉:“说明山河社稷图还在长安!” 秦无衣没有接话,停下脚步忽然笑了,顾洛雪还想问什么,看见羽生白哉的手已经按在影彻上,秦无衣揉了揉额头无奈说道。 “上古神物有没有在长安我不知道,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这些天来总是有人喜欢跟着我。” ……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四章 清河叶氏 第十四章清河叶氏 顾洛雪一脸惊愕,稍微迟疑就被秦无衣甩开好远,好不容易才追上去,气喘吁吁问道:“你和白哉都知道屋中有其他人?” “我们进去时,桌上有两个茶杯,我试过茶温是刚沏上,杯中茶水未动可见喝茶的人并未离开。手机端 ” “可能是宁汐的客人。” “她不可能有客人,即便有也没必要隐瞒白哉。”秦无衣斩钉切铁说道。 “为何?” “白哉救下宁汐后,将她安顿在京城,灭杀宁家的人若是知道还有漏网之鱼,势必会不惜一切斩草除根,所以白哉再三叮嘱过宁汐,她的身份以及关于宁家的所有事,她都必须对任何人守口如瓶。”秦无衣神色冷峻道,“这些年她改名换姓,早已不是宁汐,只不过是坊间一名寂寂无名的绣娘而已。” 顾洛雪恍然大悟:“可刚才宁汐说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还有宁家灭门的事,就是说屋里躲藏的那人也听到了!” “宁汐不会这样大意,除非……” “除非屋里的那人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秦无衣面色凝重点点头:“此事除了白哉与我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白哉于宁汐有救命之恩,她不可能对白哉有任何隐瞒,宁汐此举可见屋中那人在她心中分量不低于白哉。” 顾洛雪拼尽全力才能跟上秦无衣的脚步,上气不接下气问道:“每个人难免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既然宁汐刻意隐瞒,我们何必要去刨根究底。” “你还是没明白此事的关键所在。” “关键是什么?” “不是宁汐在隐瞒,而是屋中的人不愿在我们面前露脸。” “我,我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同。” “这说明屋中的人认识我或者白哉。”秦无衣声音沉静,“可我和白哉实在想不出此人会是谁。” 顾洛雪:“认识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你和白哉干嘛会这样紧张?” “认识白哉没有关系,认识我就非比寻常,何况还是知道宁汐身份的人,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人存在才对。”秦无衣意味深长回答。 顾洛雪犹豫良久,还是开口问道:“你,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没有。” 顾洛雪似乎对这个回答并没有太多失望,好像对于秦无衣的神秘早已习以为常,抬头看了一眼天际中盘旋的鹞鹰,眨了眨眼睛:“鹞鹰呢?” “鹞鹰?” “那只鹞鹰认识你,应该是你豢养的吧。” “你说对了一半。” “哪一半?” “鹞鹰的确认识我,但它的主人并不是我。”秦无衣这一次没有回避,直言不讳说道,“而且它的主人你认识。” “我认识?”顾洛雪好奇追问,“是谁?” 秦无衣闭口不谈,顾洛嘟嘴埋怨:“你不能总是这样,每次说到一半就不说。” “你刚才还说,每个人总有些不能或者不想说的事。” “那也该让人自己去决定,你和白哉隐瞒牧谣姐,不对,确切来说是欺骗,万一,万一牧谣姐知道真相,你们,哦,现在应该是我们才对,我们该怎么去面对她?” 秦无衣转头看了顾洛雪一眼:“其实她能记起过去发生的事,是我和白哉倒掉了她最后一碗药。” “难怪她只能记起其中一部分。” “我知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与牧谣萍水相逢便能知恩图报为她冒死取天尘花。”秦无衣郑重其事问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牧谣姐对我有恩,而且我与她一见如故,朋友性命堪虞洛雪又岂能袖手旁观。” “你想救她性命?” “是的。” “那我现在告诉你,不让她知道过去的一切,也是在救她。” “为什么?”顾洛雪不解。 “一朵天尘花能让牧谣起死回生,但若让她知道真相,只会让牧谣万劫不复,那比让她死还要痛苦,你还当她是你朋友知己,就和我与白哉一起欺骗下去。” 顾洛雪虽不知道秦无衣和羽生白哉千方百计隐瞒聂牧谣的过去是什么,但他们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忧心忡忡问道:“万一呢?万一她自己回想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我和白哉早已商量好,等妖案结束,我会让白哉带着她回东瀛。” 顾洛雪心中一惊:“你,你也去?” 秦无衣摇头,神色惆怅说道:“我选好去处了,五年前就选好了,只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成行。” “妖案以后,我,我是不是再见不到你了?”顾洛雪低声问。 秦无衣笑了笑:“是的,你应该不会再见到我,我是不祥之人,只会带来灾厄和不幸,你还是离我越远越好。” 顾洛雪一听放缓脚步,秦无衣看出她失落,刚要开口劝慰,顾洛雪抢先说道:“你猜的没错,我家门的确是雷州顾氏。” 秦无衣愣住,半天才淡笑出声:“你隐瞒身世这么久,怎么突然想着要说出来?” “洛雪对朋友从不隐瞒,现在不说,怕妖案结束后,想说也没有机会了。”顾洛雪一脸磊落说道,“我自幼随家母姓氏。” “难怪,我猜到你和雷州顾氏有渊源,可你自幼在边城军营长大,可见你阿爹应是统军之人,加之冠天都在你面前都恭敬有加,而他父亲冠文杰官拜节度使,推想你阿爹权势还在冠文杰之上。”秦无衣心平气和说道,“可顾氏都是鸿学大儒,并没有从军之人,之前我一直没想明白这一点。” 顾洛雪犹豫半天,支支吾吾:“我,我是因为逃婚来京城的。” 秦无衣苦笑一声:“我倒是猜过不少你来京的原因,但却没想到会是逃婚,不过现在想想,逃婚这事倒是挺符合你个性。” “很好笑吗?” “不好笑。”秦无衣极力掩饰脸上的笑意,“看来你和冠天都还真是天造地设,都能干出逃婚的事,就是不知道,你阿爹现在知道你偷偷在京城当捕快会是怎么心情。” “我逃婚又不是为了天都。”顾洛雪瞪了秦无衣一眼,“我只是想寻一名情投意合之人携手红尘,绝对不会将婚姻大事寄托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对方长什么样,品性如何也不得而知。” “你家境显赫,你阿爹为你寻的郎君自然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我只知道那人的名字。” 秦无衣好奇:“叫什么?” “季元宏。” 秦无衣一听这名字,先是一怔紧接着笑出声:“那我应该恭喜你才对,你还是别随我查妖案了,赶紧回家认错被错过了此人。” 顾洛雪瞪大眼睛:“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很快这个名字便会人尽皆知。” “为什么?” 秦无衣问:“你爹和裴炎是不是交情颇深?” “你,你怎么会知道?”顾洛雪大吃一惊,“裴相与阿爹的确是莫逆之交。” “你还没听说?” “听说什么?” “新帝下旨,诏季元宏入京出任左右卫上将军一职,季元宏原本只是录事参军,此番能平步青云可以说裴炎居功至伟,你阿爹还真是有眼光,为你挑了这么一位前途无量的俊才。” “上将军又怎么样,不是我钟意之人,就是贵为天子我也一样不会动心。” 秦无衣还在苦笑:“你到底打算寻一位怎样的郎君才满意?” “也不是很难啊。”顾洛雪抬头看向秦无衣。 秦无衣避开顾洛雪目光:“你都如此坦诚了,我如再推诿相瞒,实在对不住你口中朋友二字,礼尚往来,我也告诉你一件关于我的事。” “我可没逼你,你要不想说也没关系。”顾洛雪喜出望外,极力掩饰自己的好奇,生怕秦无衣反悔,追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秦无衣拿出麟嘉刀:“无衣一生遇敌无数,这把刀伴随我多年,出鞘的麟嘉刀无人能敌,迄今为止我只败过一次,而且败的心服口服,在五年前我亲手用铁汁封铸了这把刀。” “为什么要封刀?” “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秦无衣目光落在麟嘉刀上,眼神泛起无助的哀伤,“那还是八年前的事,我遇袭负伤跌下山崖,随我一同前往的人四处查找我下落无果,等我醒来发现被人救治,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位温婉美丽的女子,她为我清洗伤口,并上药包扎,接连好几天都是她在我身边悉心照料,如果不是有她出手相救,我早该在八年前命赴黄泉。” 顾洛雪专心致志听着秦无衣的讲述,好像他过往的每一处点滴都能引起顾洛雪的无限兴趣。 “那次的伤势很严重,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十来天才能动弹,那段日子一直都是她在精心照顾我,她还告诉我她姓叶。”秦无衣说道这里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动人,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有,有多好看?”顾洛雪更关注那女子的容貌。 “等我能下床时,首先找到麟嘉刀,你知道当时我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秦无衣问。 顾洛雪声音有些酸楚:“她容貌出众,对你又有救命之恩,这是天赐良缘啊,你不是该……” “我在想杀了她!” “……”顾洛雪瞪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杀,杀了她?她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啊?” “见过我长相的人都得死,至少以前是这样,这也是我一直不肯告诉你我身份的原因,不管她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能让一个活人知道我的长相和身份。” “你,你该不会真杀了她吧?!”顾洛雪大吃一惊。 “她端来汤药,一边责怪我起床一边给我喂药,她看见我手里的麟嘉刀,而我看见她的咽喉,她可能是我见过最好杀的人,完全没有防备,要害近在咫尺,我只需抬手便能让她血溅当场,但,但结果却让我始料未及。” 顾洛雪急不可耐追问:“什么结果?” “她掰开我的手拿走了麟嘉刀,还埋怨我都伤成这样,怎么还想着打打杀杀。”秦无衣的笑意透着一丝难得一见的欢愉,“她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从我手中夺走麟嘉刀的人,也成为唯一一次麟嘉刀出鞘却未沾血,她一勺勺将汤药喂到我嘴边,我都不曾想到,她清澈的目光能一点点消散我的杀意。” 顾洛雪长松一口气:“你幸好没这样做,否则我真会瞧不起你的。” “凡是都有代价。” “她救了你的命,你能有什么代价?” “还记得被羽生白哉斩杀的九尾妖狐吗?” “记得,怎么了?” “我也能做到,我也能像羽生白哉那样无欲无求,心无旁骛,至少以前的我能做到,但那次我放下了麟嘉刀,从此以后却多了一份羁绊,正是这份羁绊让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你以前是什么样?” “我以前只会拿刀,麟嘉刀在手我神魔不惧,现在,现在相反,我怕拿刀,就是那一次,她从我手中拿走麟嘉刀后,我发现再无法回到之前的自己。” 顾洛雪:“她都对你做了什么?” “喂药,清洗伤口再重新包扎,哦,对了,她会做一手好菜。” “就,就这些?”顾洛雪有些不敢相信,能让秦无衣改变的人仅仅做了一些再寻常不过的事。 “是的,就这些,我知道你难以理解,不过当时她让我明白一件事,我原来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生活,虽然平淡无奇但却安逸真实。”秦无衣笑着点点头,“那段日子,我一样每天都握着麟嘉刀,不过刀刃上沾染的不是血迹而是柴屑,我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这把刀来劈柴,然后烧旺炉火等着她做好一桌可口饭菜。” 顾洛雪感叹一声:“你有这样的感觉,说明你找到可以共度余生的人了。” “是啊,共度余生……”秦无衣嘴角的笑意硬生生凝固,“我和她在一起只有短短一月,可就是这一月的光阴让我谋生退意,突然想远离我曾经的一切,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说,她说愿意等。” “她等到了吗?” “等到了,她等了我三年,就在五年前,我下定决心和她归隐山林,临行前我和白哉还有牧谣相继辞行,他们都没有挽留,或许在他们看来,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秦无衣声音越来越低沉,“我甚至都憧憬好和她的将来,我会一处景色秀丽的山林盖一间木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简单单与她共度余生。” “后来呢……”顾洛雪话一出口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没有后来,如果有,你不该还留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过去牵扯了太多的人和事,不是我想抽身就能抽身,事实上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和过去一刀两断,而且我也清楚,想要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所以我必须做完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上元节时,你让我陪你过粉巷,其实在五年前,我就该走出分巷的,当时我陪着的人是她,走到一半时我接到密函,我只要完成密函上的事便能和她双宿双栖,所以……” “所以你把她一个人留在了粉巷。”顾洛雪叹息一声,终于明白那日秦无衣为什么会答应自己,“你是在弥补当年对她的亏欠。” “我别无选择,那是唯一能和她远走高飞的办法。”秦无衣埋头沉吟,“我想她会明白的,我也想好事后会向她解释。” “难怪灯谜的谜底是你的名字。”顾洛雪从身上拿出那枚石头,“这是她留在灯谜里的东西,你应该早就知道这是什么。” “三生石。”秦无衣脱口而出。 “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情定三生,至死不渝。”顾洛雪将三生石递到秦无衣面前,“她对你一番心意,你不该辜负。” “不重要了。”秦无衣看了一眼顾洛雪掌心中的三生石,“有些事和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可能再挽回。” “她,她没等你?” “等了,可她最终没能等到。” “为什么?” “她叫叶阡尘,你不会认识她,不过你调查过她。” “我调查……” 顾洛雪忽然想起在曲江找到的那盏河灯。 一庭寒江忆潇湘。弱水阡,落黄尘。 “叶,叶阡尘!上元节那晚,你在曲江放的河灯上留下的就是她的名字,她,她死了?!”顾洛雪惊愕不已,更疑惑秦无衣为何说自己调查过她,“我,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这名女子。” 秦无衣沉默片刻,从嘴中艰难说出四个字:“清河叶氏。” “清河……”顾洛雪神色瞬间大变,“清河叶氏在五年前的上元节当晚满门被杀,凶徒是“烛阴”,她,她姓叶,难道她也是清河叶氏的人?” “是的,她是叶氏长女,起初我认识她时并不知道。” “你早就知道有“烛阴”这个人,我虽认识你时间不长,但你睚眦必报,何况此人还杀了叶阡尘,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寻找“烛阴”为叶阡尘报仇?” 秦无衣表情黯然:“有些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不,不对,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烛阴”,你不可能不寻此人报仇,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 “我即便能杀烛阴又能怎样?叶阡尘不可能起死回生,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何况我根本杀不了烛阴。” “烛阴比你还要厉害?” “我与烛阴势均力敌难分高下,若有一战,定是两败俱伤。” 顾洛雪怔住,缓缓张开嘴:“你,你知道烛阴是谁!” “知道,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此人。”这一次秦无衣没有搪塞回避,直言不讳说道,“烛阴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相反是一名很普通的人,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烛阴恶贯满盈,所作所为罄竹难书,惨死在烛阴手上的无辜不计其数,你明明知道烛阴是谁,为什么不将此人绳之以法?”顾洛雪大声质问。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该问问自己,一个四处灭杀门阀士族的凶徒,做作一切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不是为了钱财,那就说明烛阴还有其他的目的。”秦无衣波澜不惊回答道,“白哉与你一样嫉恶如仇,他能救下宁汐,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白哉不直接铲除烛阴呢?” “白,白哉,他也知道烛阴是谁?!”顾洛雪更加吃惊。 “知道,他是除了我之外,最熟悉烛阴的人。” 顾洛雪勃然大怒:“你们两人身怀绝技,明知恶徒下落却置若寡闻,满口忠义却不除暴安良,此举与烛阴有何区别?”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打算做些事来弥补,其实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去弥补,现在我找到了办法。” “你要去找烛阴?” “不,我要查明妖案。” “妖案?妖案和烛阴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妖案与烛阴应该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场肆虐京城的妖乱或许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秦无衣说到这里,郑重其事问,“你真想知道谁是烛阴?” 顾洛雪目光坚毅点头。 “等查明妖案真相后,我会告诉你谁是烛阴。” “真的?!” “真的。”秦无衣平静点头。 顾洛雪目光再次落到麟嘉刀上:“你封铸刀是为了叶阡尘。” “曾经我持刀不惧世间神魔,可最终我却连自己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我还留在麟嘉刀有何用。”秦无衣重新将刀揣入怀中,“我发过誓,有生之年不会再让此刀出鞘,还记得地藏吗,他一心求死只为与黄泉路上妻儿团聚,这些年我何尝不和地藏一样,我本该死在五年前的浩劫才对,苟活到现在只因心愿未了。” “你,你完成心愿后会,会怎么样……”顾洛雪怯生生问。 秦无衣直视顾洛雪,幽幽道:“我会杀掉烛阴!”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五章 佛桌开花 第十五章佛桌开花 鹞鹰停歇的枝丫下,羽生白哉正藏身树后,视线聚焦在不远处的那座破庙,跟着鹞鹰的踪迹一路追到城外,身后传来的声响让羽生白哉从破庙收回目光,转头便看见秦无衣和顾洛雪。手机端 羽生白哉朝着破庙的方向指了指:“进去快半柱香了。” 秦无衣来回在灯火通明的京城与破败不堪的寺庙打量,眉目间泛起一抹疑惑:“城里人多更好藏匿,这人偏偏要出城,三更半夜来破庙甚是蹊跷。” “我猜庙里的人应该发现我了。”羽生白哉说。 秦无衣点头:“应该是的,看起来此人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 顾洛雪有些吃惊,对白哉说道:“你确定是被发现了?以你的身手,倘若被人识破足见庙里的人也非等闲之辈。” 羽生白哉指着树下雪地中三人的脚印,顾洛雪的最深,秦无衣与羽生白哉浅淡,顺着羽生白哉手指的方向,众人看见一串通往破庙的脚印,深浅竟与秦无衣和羽生白哉相差无几。 秦无衣突然笑了:“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倒是处杀人的好地方。” 顾洛雪一怔:“你,你打算杀了庙里的人灭口” 羽生白哉:“故意把我们引到荒郊野外,是庙里的人想灭我们的口。” 秦无衣反而有些兴奋,径直走过去推开虚掩的庙门,羽生白哉和聂牧谣各占一角,三人呈品字形走进破庙。 庙宇残垣断壁,夜雪从残破的屋檐飘落到那尊布满尘埃的佛像,下面的蒲团上一个戴斗篷的人盘膝打坐,斗篷压的很低看不清那人的脸,依稀见到那人左手行佛礼,右手持念珠,每拨一子都气定神闲。 见三人进庙,那人也无反应,声音波澜不惊:“算时日,你早东渡归国才对,为何还滞留于京?” 羽生白哉一愣:“你,你认识我?” 那人声音雄浑:“施主有龙象之相,与我佛有缘,贫僧又岂会不识。” 羽生白哉感觉那人声音似曾相识,向前走了几步,便看见那人取下斗篷,羽生白哉看见那人容貌,顿时又惊又喜,快步上前在那人面前毕恭毕敬参拜,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弟子白哉参见慧云大师。” 全神贯注戒备的顾洛雪一听佛前之人竟是慧云禅师,连忙松开手中月渎,也上前参拜:“民女顾洛雪参见慧云大师。” 两人身子还没曲下,就被慧云伸手一把托住,两人只觉慧云掌中传来阵阵绵力,将两人托起,慧云爽朗一笑:“修行在世间,贫僧眼里世人皆是菩萨,不必如此大礼。” “闻听禅师入京,弟子欣喜不已,本想前往拜访再聆禅师佛音,可因被俗事所困难以脱身,今夜能在此于禅师相逢,还望禅师诸多点化。” “施主不必自谦,八年前贫僧曾与施主有一面之缘,施主虽身在尘世,但佛性禅机远在贫僧之上。”慧云神态安详瑞庆言道,“贫僧遁入空门才明佛法,而施主明心见性俗世修佛,境界岂是贫僧能与之相比。” “禅师谬赞令白哉惶恐,佛法浩大无边,禅师大德远播,白哉在八年前就恳请过禅师,能否与弟子同行东渡,前往东瀛弘扬佛法。”羽生白哉神色谦卑,“此次与禅师不期而遇,弟子还呈当年所请。” “东渡一事……” “求佛不如求己。”秦无衣出声打断慧云,坐在台阶上冷言道,“他都这把年纪,随你东渡估计熬不到归你故土那日,他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逼死老和尚的罪可就算到你头上。” “无衣!”羽生白哉正色呵斥。 “你自己什么身份难道心里没数,你学商君书比什么佛经要好的多。”秦无衣全然没有住口的意思,“再说,几纸佛经和泥塑神像也如不了你的愿。” “秦大哥,你怎能在禅师面前出言不逊。”顾洛雪都听不下去。 “我求过佛,比你们任何人都要诚心,都说神佛慈悲普度众生,可结果我并未见到佛心生怜。”秦无衣冷冷说道,“既然神佛都不开眼,求他又有何用。” “施主此言差矣,凡事皆有因果,求佛无果,施主该问的是因。”慧云从蒲团上起身,神色肃穆说道,“贫僧佛法修为浅薄,但见施主戾气缠身,杀意渐浓,贫僧劝施主一句,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回头是岸。” 秦无衣真的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转身冷笑问慧云:“我现在是佛还是魔?” “魔由心生,施主早堕魔道,六根不清,若是不弃,贫僧愿渡化施主,为你消除魔障。” “这个你倒是没说错。”秦无衣看看自己双手,不屑一顾问道,“在下的确罪孽深重,这双手连我也不知道沾染过多少血腥,终是招来报应,我曾长跪在你佛面前,愿一命抵一命赎我罪孽,结果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我今日魔障皆因你佛而起,神佛都度化不了我,你区区一名和尚又能如何?” “佛经曾记载一个故事,庙中有名小沙弥,极得方丈宠爱,方丈将毕生所学全数教授,希望他能成为出色的佛门弟子。”慧云也不和秦无衣争辩,娓娓道到,“他却在一夜间动了凡心,偷偷下了山,被世俗繁喧迷了心智,从此花街柳巷,放浪形骸。” “看来我和这名小沙弥一样无可救药。”秦无衣自嘲。 “夜夜是春,却夜夜不是春,二十年后的一个深夜,小沙弥陡然惊醒,窗外月色如洗,澄明清澈地洒在他的掌心,小沙弥幡然醒悟,披衣而起,快马加鞭赶往寺里。”慧云走到秦无衣身前,语重心长说道,“小沙弥恳请方丈饶恕,愿重归佛门。” 秦无衣不以为然:“这就是你的禅机,想告诉我何谓回头是岸?” “不,不是这样,方丈深深厌恶他的放荡,认为小沙弥罪过深重,必堕阿鼻地狱,要想佛祖饶恕,除非佛桌子开花。”慧云摇头继续说道,“迷途浪子就此失望离去,谁知第二天早上,方丈踏进佛堂的时候,一夜间,佛桌上开满了大簇大簇的花朵,这便是佛经中佛桌开花的典故。” 羽生白哉:“弟子也听闻过这个典故,寓意世间没有不可回头的歧路,只要诚心忏悔便能远离苦海。” “能不能远离苦海我不知道。”秦无衣冷眼看着慧云问道,“在下只想知道,那名被方丈拒绝的小沙弥后来如何?” 慧云直言不讳:“小沙弥心烦意乱,重堕入魔障。” “禅师所讲让无衣只领会到一件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如同那名小沙弥,他再也不可能皈依佛门,而我何尝不是另一名小沙弥,佛桌开花又能如何,有些事发生了永远也更改不了。” “施主曲解了贫僧所言……” “你想说什么我心里明白,只是无衣心如顽石,你的禅机对于我无济于事。”秦无衣边说边伸手,按在慧云胳臂,向前一拉将其拉到台阶上,“闻悉禅师佛法高深,在下愚钝,尚有一事想与禅师探讨。” “请施主赐教。” “眼前这座庙宇残破,你禅座礼佛,夜雪覆身,我拉禅师到台阶上,屋顶尚有片瓦可遮飞雪,在下敢问禅师,是佛渡你,还是我渡你?” 慧云愕然,坦诚答道:“是施主渡贫僧。” “既然一尊泥塑不能为禅师遮风挡雨,你拜他又有何用,而我渡禅师风雪之急,你见我为何不拜?” 慧云细想惊觉眼前人字字珠玑,二话不说,双手合十便要拜。 秦无衣伸手将慧云托起,冷声道:“在下在禅师眼里戾气缠身,苦海沉浮依旧执迷不悟,是为魔,你佛家弟子竟拜魔,在下再斗胆问禅师一句,如今你信佛还是信魔?” 慧云一时哑言,多年修为竟不及眼前这个心有魔性之人,而且禅机辩理竟说的自己哑口无言。 “施主般若智慧是为活菩萨,贫僧几十年修为不及施主寥寥数语,贫僧自惭形秽。”慧云还是执意要拜,“贫僧迂腐,妄自辩佛魔,殊不知世间诸相皆起因果,贫僧遁入空门未明佛理,施主堕魔道却辨是非,请受贫僧一拜。” 一旁站立的羽生白哉和顾洛雪看的目瞪口呆,秦无衣几句话竟让慧云心悦诚服,秦无衣也不再劝阻慧云,坐到台阶上轻描淡写说道:“禅师不必多礼,在下只不过是另一名小沙弥而已,你佛神通却难渡我出苦海,今夜不与禅师再论佛法,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望禅师能点化。”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六章 佛眼观天 第十六章佛眼观天 “贫僧岂敢点化菩萨,施主有事不妨直言,贫僧竭尽所能为施主释惑。 ” “禅师可听闻最近京城中流传的六梵天主降世一事?” “贫僧知晓一二。” “禅师对此有何看法。” “断章取义,混淆视听,贫僧看来是有人假借此事祸乱苍生。” “为何?”秦无衣问。 “六梵天主虽是天魔之首,确是成就恶法、怀恶意故,多次阻碍佛陀修行,可世间修佛又岂会一帆风顺,各种烦扰苦难层出不穷,唯有心无旁骛方能修成正果,世人如此,佛陀亦如此,六梵天主不过是种种恶欲的化身,是修行之路上必不可少的考验,只有经历这些恶 欲才能得道见佛。”慧云禅师解释道,“神佛眼中没有善恶好坏之分,一切皆一视同仁,即便是六梵天主也如此,虽是魔主但在神佛感召下,六梵天主最终还是修佛法而得渡。” 顾洛雪问:“听禅师所言,六梵天主降世并非灾祸。” “非但不是灾祸,还是佛门幸事一件,佛经中记载,六梵天主而天命终了,会直接堕入地狱,其身沉痛忏悔才出地狱重新降世,后上升到忉利天,修得正果。”慧云不慌不忙说道,“世人不明佛礼,断章取义以魔王降世妖言惑众,这才导致京城百姓不明事理而人心惶惶。” “禅师在百姓中威望甚高,可开坛讲经,阐述魔王降世的始末,如此一来岂不是能化解京城危机。”羽生白哉说道。 “贫僧正有此想,只是此次讲经乃受太后懿旨,太后执意要让贫僧讲《大云经》。”慧云轻叹一声。 秦无衣冷声问:“你身为出家人,该四大皆空不问俗事,她此番让你传经,明为抚民,实则别有用心,禅师参透佛法万千,她心中所想怕是你早就洞悉清楚,禅师若开讲《大云经》,就不怕这世俗红尘乱的更厉害?” 慧云面色羞惭:“菩萨点化的是,贫僧明日便进宫面见太后,纵使万劫不复贫僧也拒辞不从。” “罢了,你不讲她自然也会找别人讲,禅师参禅证悟,讲经便心中只有经,若是换作他人,我怕会曲意奉承她故而曲解经文蛊惑人心。”秦无衣看向慧云,神色沉静说道,“在下凡夫俗子,不信神佛鬼怪,也不在意天下苍生安危,只曾允诺一人,愿求凡尘净土与世无争,禅师此次讲经责任重大,才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世间安平全系禅师一肩之上,还望禅师好自为之。” 慧云又惊又喜:“菩萨佛眼观天,洞悉万千,今夜与之相交胜过贫僧半身修为。” 顾洛雪走上前:“禅师,民女也有一事不解,还请禅师指点。” “女施主请讲。” “佛家如何惩戒十恶不赦之人?” “佛家没有惩戒一说,唯有慈悲渡化,倘若能迷途知返便是三千善举,如若执迷不悟,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十恶不赦之人也有善行之举,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这么说佛家没有杀生一说?” “有情众生皆有佛性,都可修行成佛,因此佛家戒律第一条便是不杀是仁,杀生乃是佛家恶业,我佛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慈悲,若妄动杀机只会堕阿鼻地狱,受无尽煎熬折磨。” 顾洛雪追问:“一月前,我三人亲眼目睹八部天龙中的乾闼婆和众位飞天现身,并且当着我们的面惩杀胡商和家中所有奴仆,虽说那胡商恶贯满盈死不足惜,但那些奴仆却无是无辜,在下不解,神佛诛杀无辜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慧云双手合十再宣一声佛号:“那八部天龙乃是佛家护法神尊,岂会滥杀无辜。” 羽生白哉:“禅师,她所言非虚,真是我们三人亲眼所见。” 慧云淡笑一声问道:“你们那只眼睛看到的?” 羽生白哉和顾洛雪茫然对视,一时不明慧云所指,顾洛雪迟疑片刻,指向自己眉眼:“就,就是这双眼睛。” “佛家有五眼,第一是肉眼,顾名思义乃是凡夫俗子的眼睛,也正是女施主所指之眼,凡人有赏心悦目一说,是指肉眼凡胎之身看到美景之后的愉悦。”慧云气定神闲说道,“而佛家不然,肉眼看到的都是假观,也就是一种幻像,是扰乱心神的惑。” 顾洛雪疑惑问道:“眼见为实,倘若亲眼所见都是虚假,如何才能看到真像?” “女施主稍安勿躁,听贫僧道来,肉眼之上是天眼,虽说比肉眼看到远,看的真,但天眼所见也还是幻像,归根结底同样是假观,肉眼与天眼两者不分轩轾。” 慧云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天眼之上便是慧眼,佛教中阿罗汉以上的觉悟者才拥有的,慧眼以智慧观世间百态,但依旧难辨真伪,第四眼乃是法眼,能观世间的法,都如同水中月镜中影。 “他有龙象之相,也具法眼。”慧云指向羽生白哉,可还是摇头说道,“真正能辨世间万物的是佛眼,能观法界的实相,只有用佛眼才能看清真相。” 羽生白哉:“弟子不明,佛眼乃是佛陀的眼睛,我们凡夫俗子又岂能领悟。” “那也未必,诸相非相,离一切相,则见如来,世人能洞悉佛法精要同样也是佛陀。”慧云转身看向秦无衣,“眼前正有一位拥有佛眼之人。” “惭愧,在下所见与他们无异,的确是亲眼见到八部天龙神罚杀生。” 慧云淡淡一笑,手轻轻按在秦无衣胸口:“佛眼所观世间万物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看。” “用心看?如何看?”秦无衣不解。 慧云抬手指着破庙中神像问:“施主可知庙中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秦无衣抬头看了一眼,神像形如童子,五髻冠其项,右手持金刚宝剑,左手持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卷宝,坐骑为一狮子,开口答道:“文殊菩萨。” 慧云双手合十向文殊菩萨礼拜,神情谦恭说道,在南北朝的时候,佛教禅宗传到了第五祖弘忍大师,弘忍大师当时在湖北的黄梅开坛讲学,手下有弟子五百余人,其中翘楚者当属大弟子神秀大师。 神秀也是大家公认的禅宗衣钵的继承人,弘忍渐渐的老去,于是他要在弟子中寻找一个继承人,所以他就对徒弟们说,大家都做一首有禅意的诗,看谁做得好就传衣钵给谁。 这时神秀很想继承衣钵,但又怕因为出于继承衣钵的目的而去做这个诗,违法了佛家的无为而作意境。 所以他就在半夜起来,在院墙上写了一首诗,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首诗的意思是,要时时刻刻的去照顾自己的心灵和心境,通过不断的修行来抗拒外面的诱惑,和种种邪魔,是一种入世的心态,强调修行的作用。 当第二天早上大家看到这首诗的时候都说好,弘忍看到了以后没有做任何的评价,因为他知道神秀还没有顿悟。 庙里有一个火头僧慧能禅师听到后,当时就叫别人带他去看这首诗,慧能不识字当场就说这个人还没有领悟到真谛。 于是他自己又做了一首诗,央求别人写在了神秀诗的旁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有这首诗可以看出慧能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世上本来就是空的,看世间万物无不是一个空字,心本来就是空的话,就无所谓抗拒外面的诱惑,任何事物从心而过,不留痕迹,这是禅宗的一种很高的境界,领略到这层境界的人,就是所谓的开悟了。 “施主用眼看,面前神像是文殊菩萨,而贫僧有心观,庙中空无一物,诸天神佛罗汉已于贫僧心中。”慧云淡然一笑心如止水说道,“施主所忧虑之事不可眼观而是心辨。” 秦无衣苦笑:“禅师所言艰深难明,不过想来你也不会明言。” “凡是因果,一切随缘。”慧云额首一笑。 “在下也不追问其中玄机,只问禅师最后一件事。”秦无衣走到慧云面前,“禅师深夜引我们到此,又意欲何为?” “出家人不打诳语,事先在宁施主家有意相瞒实属无奈,还望诸位见谅,我去见宁施主,是因为有事相求。”慧云直言不讳。 羽生白哉在旁解释:“当年我救回宁汐,怕她行踪败露招惹杀身之祸,刚巧禅师在京中寺庙,我便恳请禅师暂时收留宁汐,等事情平息后才将她重新安置,所以禅师知晓宁汐的身份和下落。” 秦无衣注视慧云良久,意味深长问:“禅师是得道高僧,能有什么事相求宁汐?” 慧云也不隐瞒:“贫僧让宁施主为我绣一件袈裟。” “袈裟?”顾洛雪表情疑惑,“禅师被太后亲封为靖国大法师,又恩允紫袈裟加身,禅师的袈裟都由宫中专门绣制,为何要寻坊间女子绣袈裟,而且看禅师装扮,想必此行秘而不宣,禅师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先帝曾赐贫僧一件红锦金丝袈裟,此番入京,太后又赐金花十二环锡杖一枚,太后有意择良辰吉日展示这两样东西。” 羽生白哉:“太后此举是为彰显法师圣德高功,为何禅师有所顾虑?” “诸位不知,出家人四大皆空,而贫僧多年又云游四海,先帝所赐的红锦金丝袈裟早已被鼠虫所噬,先帝御赐之物被毁,贫僧不怕太后怪罪,却担心此事会牵连佛门,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曾与宁施主有一面之缘,知道她绣工精湛这才想让她绣袈裟以解困局。”慧云神情磊落说道,“兹事体大,贫僧不敢有闪失,所以听到有人拜会宁施主,只能暂避到房中,偷见到羽生施主时便知瞒不住,便引诸位来此说明真相。” “原来如此。”秦无衣拍了拍肩头的飞雪,“时候也不早了,我等就此别过。” 三人出了庙门,羽生白哉跟上秦无衣:“为什么不继续问?” “问什么?”顾洛雪一脸茫然。 羽生白哉说道:“禅师有事相瞒,绣袈裟是真,但还有其他事没有说。” “佛家戒律中,五戒最重,其中便有不妄语,慧云是得道高僧,不惜毁掉毕生修为也要隐瞒,修行之人破戒难成正果,他宁可不成佛也不透露的事,你认为我能从他口中问出来吗?”秦无衣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刚才说的佛眼观心是另有所指,慧云好像知道了什么,他虽没明说但却在暗示我们。”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七章 暗流涌动 第十七章暗流涌动 三人回到曲江,刚一进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好些黑衣人尸体,分明是刚经过一场鏖战,直到看见聂牧谣安然无恙坐在石亭时,三人这才长松一口气。 聂牧谣手中的无常鞭缠着一名黑衣人的颈脖,另一只手稳稳端着一杯茶,像是在等他们回来,那黑衣人稍有动弹,无常鞭便缠的更紧,但聂牧谣并没有打算杀掉他,有意留下活口。 羽生白哉快步上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流杯楼出来,这些人就暗地里跟着我,原本想着引回来交给你们解决,可他们耐不住性子出手偷袭,我只能送他们一程。”聂牧谣瞟了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秦无衣扯下黑衣人面罩,冷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聂牧谣:“该问的我都问过了,不过他死活都不肯开口透露半字。” 顾洛雪在院中查验尸体,惴惴不安说道:“会不会和洗劫质库的同伙?” 秦无衣捏住黑衣人下巴,左右打量一番,又检查他的双手,然后摇头:“不是,常年征战的边军不会像他这样。” 羽生白哉还在为独自留下聂牧谣而感到懊悔:“你没什么事吧。” “没有,就他们这些人还伤不了我。”聂牧谣淡笑。 “他们身手如何?”秦无衣问。 聂牧谣:“不入流,所用招数杂乱,不过攻防有序应该是受过训练。” “秦大哥说的没错,这些人不是边军。”顾洛雪站起身,举起的手里正拿着一枚兵符,环顾地上的尸首神色大惊说道,“他们是府兵!” 顾洛雪将兵符放到众人面前,黑衣人看见兵符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聂牧谣愕然说道:“天下府兵不计其数,闲事务农战时从军,归各州道的折冲府统领,即便知道他们是府兵,可也不能确定是受何人指使。” 顾洛雪:“这个不难,要想从折冲府调兵需兵部印符,只有从兵部追查调令就能获悉主使。” “我看未必。”羽生白哉盯着被擒获的黑衣人,“他们乔装打扮又私闯民宅,意图不轨绝非是受寻常军命调遣,调派他们的人也不会愚笨到留下破绽,在兵部不会查到任何结果。” “我也有此意。”秦无衣赞同羽生白哉所想,拿起兵符来回看了良久,“主使能越过兵部拿到兵符,可见身份权势不低。” “你同伙相继死在我手上,你也知道我手段,至今你还是只字不说,可见比起我来说,你更怕指使你的人。”聂牧谣冷笑一声,“我倒是好奇,这个人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恶鬼罗刹,能让你宁死都不敢违背?” 聂牧谣稍许用力收紧无常鞭,黑衣人立刻痛苦不堪,颈骨也随之细细作响,无法呼吸的黑衣人张着嘴死命挣扎。 羽生白哉轻拍她肩膀,看黑衣人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想过还能活着离开,聂牧谣松开无常鞭,黑衣人蜷缩在地上大口吸气。 “交给你了。”聂牧谣看向秦无衣。 顾洛雪面泛惊恐,想起上次秦无衣逼问戍边番的手段,心有余悸说道:“要不,要不让我把此人押回大理寺。” “你担心什么?”秦无衣淡笑。 “杀了他也于事无补,还不如交由大理寺查处。” “我不会杀他,不过他今晚会死在自己手上。”秦无衣意味深长笑了笑,从地上拾起黑衣人掉落的横刀,自言自语说道,“府兵不同于边军,兵器都是自己携带,为防止有人拿错,都会在横刀上铭刻姓氏。” 秦无衣翻转横刀,刀柄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吴”字,而刀柄底还刻有一个“翼”字。 “你叫吴翼!”顾洛雪问。 黑衣人还是一言不发,秦无衣久久看着刀柄底的那个“翼”字若有所思。 羽生白哉:“怎么了?” “他姓吴,但不叫吴翼。”秦无衣表情渐渐暗沉。 聂牧谣:“那这个翼字是什么意思?” “翼州。”秦无衣脱口而出。 顾洛雪恍然大悟:“此人是翼州折冲府的一名府兵。” 羽生白哉不认为一名府兵能让秦无衣反应如此之大:“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玄机?” 秦无衣神色冷峻:“按唐律要想调动府兵需由兵部授予兵符,而且还要登记在册,而折冲府在看到兵符后还要查验真伪,一切妥当后方可派兵,这些府兵秘密入京还刻意隐藏身份,显然不是经兵部调遣,那么能派出翼州府兵的只有一个人。” 聂牧谣问:“谁?” “督视翼州各路兵马的大都督。” “翼州大都督……”顾洛雪一怔,嘴微微张开,惊诧道,“翼州大都督是,是豫王李旦!” 黑衣人听到李旦名字,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 被秦无衣捕捉在眼里:“看来我猜的没错,主使你们前来的果真是李旦。” 聂牧谣:“我听闻豫王在一月前从翼州返京,太后念及骨肉之情让新帝下旨将豫王留在京中,可我们与豫王素无瓜葛,豫王为什么会派人夜袭?” 秦无衣坐到黑衣人面前,心平气和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宁死都不敢开口,你受李旦密令倘若有失,即便我放你回去同样也是一死,不过你以为自己不开口就能保你对李旦的忠义?”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黑衣人视死如归。 “我倒不在意你死活,不过她想保你性命。”秦无衣指向顾洛雪,意味深长说道,“我一向决绝,这次算是行善积德,我把你交给她,她会带你回大理寺受审。” 黑衣人:“去哪儿都一样,我什么也不会说。” “那我帮你说。”秦无衣指着黑衣人,郑重其事对顾洛雪说道,“你现在就将此人押赴大理寺,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就直说什么。” 顾洛雪点头,从地上拉起黑衣人。 “等等。”秦无衣叫住顾洛雪,“此人你务必要亲自交到大理寺卿越南天手上。” “交给越公?”顾洛雪疑惑不解,“越公日理万机,此等小案越公根本不会亲自受理。” 秦无衣从地上拾起横刀,递到顾洛雪手中:“你将此刀作为证物一同送至大理寺,越南天见到此刀一定会亲自审讯此人。” 顾洛雪一脸茫然:“为什么?” 聂牧谣在一旁淡淡说道:“越南天何等聪慧之人,看见这把刀势必会猜到此人身份,府兵擅自入京是谋逆重罪,豫王李旦督查翼州军务,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脱干系,而越南天是豫王的门生,得知此事一定会通知豫王。” “这有什么用?”顾洛雪还是不明白。 “对我们没什么用,但对他有用。”秦无衣指着黑衣人冷冷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李旦会派人灭口,为了以防万一,他会连同你家中妻小一同杀掉。” 黑衣人一惊,极力想从顾洛雪手中挣脱:“我,我不去大理寺。” “你去不去都无妨,她只需将你供出豫王的事传给越南天便可。”聂牧谣轻描淡写说道。 “我,我什么也没说。”黑衣人六神无主。 秦无衣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黑衣人战战兢兢,犹豫半天问道:“你们想怎样?” “我们也可以报官,说家中来了一群身份不明的贼匪,交战中被我们悉数灭杀,这样李旦即便知道你们失手,但以为你们全军覆没也不会迁怒你们家人。”秦无衣走到黑衣人面前,“但条件是,你必须说出夜袭此地的目的?” 黑衣人蠕动喉结,来回扫视面前四人:“万一你们出尔反尔呢?” 秦无衣:“那你只能赌一赌了,不过赌输了死的就不止你一人。” 黑衣人无可奈何,深吸一口气:“是豫王下的命,让我等秘密潜入京城监察你们四人一举一动,今晚夜袭是因为你们前些日子在大兴善寺得到的那个东西,豫王密令我们不惜一切取回。” 羽生白哉诧异:“监视我们一举一动?从几时开始的?” “从你们调查遣唐使命案开始。” “李旦也太看不起人了,就派一群府兵来监视我们。”秦无衣苦笑一声,不解问道,“而且你们还监视了这么久,可我们居然没有发现。” “这是豫王的命令,我们一行人只在暗中观察你们四人动向,除此之外不做任何干涉。” 顾洛雪:“豫王此举是何意?” “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遣唐使命案……”聂牧谣埋头细想片刻,抬头看向顾洛雪,“那枚如意腰牌可是越南天交给你的?” 顾洛雪点头:“是的。” “他交给你时,身旁可还有其他人?”聂牧谣继续问。 “没有。” “那就对了。”聂牧谣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秦无衣:“你想到什么?” “章英纵遇害之前,我们追查妖案的线索都断了,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洛雪带回了如意腰牌,我们就是凭借这枚腰牌才查到章英纵身上。”聂牧谣冷静说道,“这块腰牌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才出现。” 羽生白哉听懂聂牧谣弦外之音:“你是说,腰牌是越南天故意给洛雪的?可,可他奉命调查妖案,手里握着如此重要的证物,为何一直瞒情不报呢?” 聂牧谣:“越南天这条老狐狸,这便是他狡诈之处,太后让三司会审妖案,实则是根本不相信三司能查出真相,或者说,太后根本没想三司在妖案上有所作为,越南天早就揣摩透太后心思,他故意碌碌无为,其实这才是他处世精明之处。” 秦无衣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宋开祺去西市,并密会马车里的人,等等细节越南天早就查到,并且还派人跟踪过马车,在马车坠河之后,他也打捞到尸体并从中找到腰牌,只是这些线索被越南天一直压着。” 顾洛雪听的一头雾水:“如果是这样,那越公为什么要将腰牌交给我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越南天是想利用你来查妖案,等到水落石出之时,再鹊巢鸠占,看来越南天也知晓山河社稷图,他没有据为己有之心,却想将此图献给李旦。”秦无衣不紧不慢说道,“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什么李旦会派人暗中监察我们一举一动。” 聂牧谣沉思片刻:“李旦此举是为了得到山河社稷图,那之前那些洗劫质库的人很有可能也是他派出的。” “应该,不,绝对不是。”秦无衣斩钉切铁说道,“之前那些人是边军武将,李旦虽说是豫王,但权势还没大到能随意调动边军,洗劫质库的人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羽生白哉忧心忡忡:“现在连李唐皇室也卷入山河社稷图的争夺,看来事态远比我们想的要严峻。” “先是妖祸肆虐,如今又有人祸不断,长此以往天下恐难太平。”聂牧谣叹息一声。 顾洛雪心思单纯:“豫王是皇室宗亲,先帝子嗣中就数豫王最孝义,我听说他此次从翼州返京,就是因为听说太后有恙,专程赶回侍奉太后,他要是得到山河社稷图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帮太后解燃眉之急。” “孝义?”秦无衣偏头冲着顾洛雪笑了笑,“你也太小瞧了这位豫王,越南天的那点诡诈伎俩与李旦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李旦真正过人之处不在孝而是退,他恐怕是朝堂之中唯一能看透时局的人。” “退?”顾洛雪诧异,“豫王退什么,为何要退?” “太后有四子,你好好想想他们如今的归宿就明白了。”秦无衣意味深长说道。 顾洛雪:“太后长子李弘,自幼孝顺仁德,在四岁时就被先帝册封为太子,为太子后体恤民情,深得高宗宠爱,可惜太子染上痨瘵,带病理政以致操劳过度,使旧病加剧,最终英年早逝,先帝为此悲痛不已,破例追赠太子为皇帝,谥号“孝敬”。” 秦无衣笑问:“谁告诉你的?” “天下人都,都知道啊。” “你亲眼看见了?” “没有。” 秦无衣坐到石凳上,一边沏茶一边说道:“你在破庙也见过慧云,他一番话你这么快就忘了,连亲眼所见之事都未必是真的,道听途说的就更不可信,何况你所听还是从皇家传出来,记住一件事,历朝历代皇室的话最不能信。” 羽生白哉坐到秦无衣身边:“难道此事还有其他隐情?” 聂牧谣:“李弘之死大有蹊跷,明白的人不敢说,不明白的人就更不知所谓了。” 顾洛雪一惊:“牧谣姐,你消息最灵通,你都知道什么?” “众多皇子中,先帝最器重的便是李弘,而李弘也不负众望,立为太子后仁孝谦谨,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先帝晚年体弱多病,体力不支,有提前禅位给太子之意。”聂牧谣收起无常鞭说道,“可此举却妨碍到一人。” 羽生白哉问:“妨碍到谁?” “先帝患有风眩症,驾崩前军政大事都是交由谁监管?”聂牧谣反问。 顾洛雪:“当然是太子李弘啊,先帝有旨意命太子监国。” 羽生白哉细想后摇头:“监国的虽是太子,但真正摄政的却是太后,我听大使说过,从上元元年起,先帝与太后以二圣并称临朝,先帝多病,军国大事皆有太后掌控。” 顾洛雪愣住,半天才回过神:“先帝禅位妨碍到的是,是太后?!” 聂牧谣点头:“二圣临朝,实则是太后独揽朝纲,若是先帝禅位,那太后也只能归政还权,在权势面前,又有几人能做到收放自如,何况手中所握还是江山社稷。” 秦无衣浅饮一口茶:“李弘虽是武后长子,但母子两人早就心生芥蒂,即便李治不禅位,武后也不会让李弘登九五之位。” “为什么?”顾洛雪问。 “有两件事,让这对母子各自心中有刺,而且越陷越深也导致两人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 羽生白哉:“哪两件?” “咸亨二年,李治赴东都,令太子李弘于京师监国,时逢大旱,关中饥乏,李弘见兵卒百姓食土吃树,遂下令开仓放粮赈灾,此举事先并未奏请李治,虽是僭越之举但李治认为太子审时度势,仁心圣德,甚至欣慰,赈灾一事也让太子深受百姓爱戴。” “这,这是好事啊,太子为国为民将来也会是一位仁君。” “朝堂内外李弘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可偏偏李弘太过仁慈,发现宫中幽禁的两位异母姐姐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俩人因母萧淑妃获罪。”秦无衣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李弘擅作主张恩准二人出宫。” “太子念及骨肉手足之情,放两位公主出宫有什么错?”羽生白哉不解。 “是没什么错,至少在李弘看来没什么错,但他忘了义阳和宣城生母是萧淑妃,武后有今日地位和权势,全是因为当年搬倒萧淑妃,李弘声望日盛本就威胁到武后地位,又擅自免罪仇敌之女,在武后看来李弘此举是在为萧淑妃平反,如果萧淑妃没罪,那么有罪的就是武后,这绝对不是武后想看见的结果。” 顾洛雪哪里明白权势相争的凶险,似懂非懂问:“第二件呢?” 聂牧谣:“太后为李弘挑选好太子妃,可在定下婚期不久,太后的外甥贺兰敏之将太子妃奸污,此事一出太子颜面扫地,太后极力维护贺兰敏之,太子碍于太后面子只能隐忍不发,但心中早对武氏一族心生婚宿怨和疏离。” “此事我倒是有过耳闻。”顾洛雪若有所思问道,“可这两件事与太子病逝有何关联?” 秦无衣看向羽生白哉,笑问:“姑且不说你性情品德,若有一天你登基为帝,朝中有人奸污过你太子妃,你会怎么做?” “我就是再仁慈怜悯,这样的事也不能忍啊。”羽生白哉不假思索回答,“犯事者当然要被惩处,玷污太子妃如此重罪,杀头都抵不了,犯事者家人也会因此被诛连。” “你说的没错,是个人都忍不了。”秦无衣笑了笑。“李弘若继位,首当其冲要清算的便是贺兰敏之,可太后不会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顾洛雪眉头紧皱:“那就是太后的不是了,无论公私也不能袒护玷污自己家人的贺兰敏之啊。” 聂牧谣指尖戳在顾洛雪的额头,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啊。” “我,我说错了什么?”顾洛雪一脸茫然。 “武后保的不是贺兰敏之,而是她身后的武氏外戚,贺兰敏之这个把柄让李弘抓到,等到他继位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大肆清除外戚,此举有两层用意,其一报自己被辱,其二铲除武后的势力,李弘监国以来已经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阻碍来自于外戚势力。”秦无衣说到这里声音平静问道,“你若是武后,你会怎么做?” 顾洛雪正义凛然:“天子犯法与庶民,何况还只是皇亲国戚,我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顾洛雪的话换来秦无衣和聂牧谣的笑而不语。 一旁的羽生白哉慢慢张开嘴,表情惊恐:“杀,杀,杀了李弘!” 秦无衣和聂牧谣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武后杀……”顾洛雪瞪大眼睛,说到一半顾洛雪捂住自己嘴,她不敢相信更不敢说,“他们是母子啊,谁能做出弑子之事?” “她可以,何况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秦无衣轻松自如。 顾洛雪眼睛瞪的更大:“还,还有谁?” “她的皇后之位不就是用亲生骨肉性命换来。”秦无衣并未明说,点到即止,“算了,你心性纯良还是不要知道这些事为好。” 顾洛雪还想追问,被聂牧谣岔开话题:“太后次子李贤在李弘死后被册立为太子,李贤才思敏捷,是太后子嗣中最有才华之人,为太子后有三次监国,都得到先帝称赞和朝野拥戴,李贤多次质疑太后与先帝共同理政,导致太后猜忌,不久后便卷入谋逆案中被贬为庶人。” 顾洛雪:“此事天下人尽皆知,章怀太子的确意图不轨,在东宫马房里搜出数百具铠甲,算是人赃俱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内有文武百官拥戴,外有百姓万民归心,章怀太子继位顺理成章,只是早晚而已,他何必急于一时谋反。”秦无衣淡淡一笑说道,“这两人之罪,李弘在于太贤达,而李贤在于太才俊。” 聂牧谣继续说道:“从这两人就能看出李旦的狡诈和通透,章怀太子被废黜后,李旦立刻请旨前往翼州,一是明哲保身,不想步两位兄长后尘,二是李旦心里也清楚,有太后在,这个太子位还轮不到他来当。” 顾洛雪一头雾水:“选太子应选德才兼备者,为何豫王事先都猜到不会是自己?” “武后剩下的两名皇子中,李显资质平庸,远不及李旦聪慧,但问题是太后需要的不是聪明人,而是听话的人,还有谁比软弱无能的李显更适合当太子了。”秦无衣笑言道,“看看现在便知,李显已登基为帝,可结果又如何,掌控社稷之人依旧是武后。” 顾洛雪问:“这和豫王有什么关系?” 聂牧谣:“可惜这位新帝并没像太后所预料那样听话,从找龙眼一事就不难看出,李显明显是想摆脱太后的控制,他这样的举动让一直隔岸观火的李旦看到希望。” 羽生白哉渐渐理清其中玄机:“新帝所做之事会导致他失去太后的信任,前面已经废黜两名太子,再罢免一位帝王对于太后来说同样轻而易举,那皇位继承人就只剩下豫王,他比谁都唯恐天下不乱。” “你还是小瞧了李旦,有前面兄长的前车之鉴,他可不会把皇位寄托在太后的一纸诏书上。”秦无衣意味深长说道。 顾洛雪恍然大悟:“山河社稷图!所以他想要得到神物,如此一来便不会受制于人!” 羽生白哉越想越惊:“如果按此推断,没有谁比豫王更希望看到妖邪肆虐,你们说,妖案会不会就和豫王有关?” 秦无衣神色踌躇:“我也不知,不过想找山河社稷图的并非只有李旦,这其中到底牵扯到多少人恐怕只有尘埃落定那天才知晓。” 聂牧谣瞟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黑衣人:“他怎么处置?” “我向来守诺,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秦无衣将横刀递还给黑衣人,“你现在可以走了。” “放他走?”顾洛雪有些担心,挡在黑衣人面前,“他私闯民宅还意图不轨,按律该缉拿交由官府查办,再说,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他都有听到,万一他回去告诉豫王……” “他一定会告诉李旦,能被李旦从府兵中挑选出来的人定是亲信心腹。”秦无衣不以为然,看着黑衣人轻描淡写说道,“不过,在你见到李旦之前,你得先想想如何向他交代。” 黑衣人诧异:“交代什么?” “随你前来的人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黑衣人一愣,眼神中泛起绝望。 “我猜李旦不会相信是我放了你,他只会认为你侥幸存活是因为你背叛了他,如果我是李旦,我会消除一切与你有关的事和人,即便有人追查也死无对证。”秦无衣心平气和问,“你认为我说的有错吗?” 黑衣人呼吸急促,最终打定主意举起横刀:“你先前所说可算数?” 秦无衣默不作声。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抬手便一刀自刎。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洛雪大惊失色,身旁秦无衣看着黑衣人尸首冷声道:“我说过,今晚他会死在自己手里。” “他,他为什么自刎?” 聂牧谣:“他回去一样也是死,而且还会牵连家人,死在这里还能算对李旦尽忠,至少能保他家人完全。”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良引》正文 第十八章 一箭双雕 第十八章一箭双雕 聂牧谣通知了官府,只说遇到流寇其他事只字不提,前来查案的官员与聂牧谣认识,也没过多盘问便派人清理走院中尸体。 顾洛雪按照秦无衣的交代回大理寺,果不其然被越南天传见,顾洛雪进去时,府衙内还站在大理寺少卿和其他几位官员,越南天看着手中卷宗,正襟危坐问道:“交由你查办的妖案可有进展?” “卑职办事不利,稽查妖案一事进展缓慢。”顾洛雪不卑不亢答道,“目前只获悉妖案起因或许与山河社稷图有关,太宗留下镇压妖邪的神物不翼而飞,这才导致群魔乱舞祸乱京城。” “可有关于山河社稷图的下落?”越南天抬头问。 “暂时还未查到,不过倒是牵扯到一些人。” “牵扯到谁?” 秦无衣叮嘱过顾洛雪,越南天老谋深算,要想瞒过他必须说实话,因此顾洛雪一五一十将这段时间查到的线索巨细无遗禀报,但关于锦布之事却没有提及。 越南天叹息一声:“薛修缘是当世神医,其医术登峰造极,没想到也惨死于妖孽之手,可惜,可惜。” “越公认识薛医师?” “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大非川之战,薛修缘因通敌卖国罪名被押赴京城,面圣前就关押在大理寺,先帝惜才下旨对其不得刑讯。”越南天说到这里,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等关上门忽然苦笑一声,“当年你爹也在,他性子恐怕你比谁都清楚,五万唐军全军覆没,你爹想把薛修缘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若不是有圣意,薛修缘早被你爹就地正法。” “阿爹一生征战无数,未逢败绩,大非川惨败让他老人家至今都耿耿于怀,之前卑职也对薛医师深恶痛绝,可后来才得知,当年他所做之事也是万般无奈,若不是他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顾洛雪神色惋惜说道,“薛医师淡泊名利,为社稷百姓宁可背负千古骂名,是为人杰。” “可惜了一代神医不能再造福大唐。”越南天痛心疾首,话锋一转继续问道,“还是先说回妖案,前些日子大兴善寺发生命案,派出的捕役回报,在无尽藏院中发现十具尸体,其中两具是庙中僧人,其他八具尸体身份不明,而且死因连仵作也查不出来,像是突然暴毙。” “卑职知道此事,当时卑职正好也在。” “你也在?” 顾洛雪突然感觉对面的越南天好陌生,在此之前她极为敬重这位铁面无私的越公,聂牧谣和秦无衣说他是老狐狸,起初顾洛雪并不认同,但现在看越南天嘴脸,顾洛雪心里有一丝后怕,他明知故问就是为了从自己口中探知当晚发生的事。 “卑职查到最近京城接连发生的质库被洗劫一事,或许与失踪的山河社稷图有关,从而查到了大兴善寺,没想到竟与那帮身份不明的黑人相遇,他们杀了庙中僧人,却因此触怒牛头马面被勾走魂魄。” “牛头马面?” “卑职亲眼所见。”顾洛雪点头说道,“越公交代过,关于妖物踪迹不得传闻,因此卑职没向大理寺禀告。” “做的好,做的好,太后有严旨,不得危言耸听,即便是你亲眼所见,可无凭无据说出来只会惹火烧身。”越南天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那些黑衣人在无尽藏院可有收获。” “有,他们找到了一个木匣。” 越南天一听按耐不住心中窃喜:“木匣呢?” “被烧了。” “烧了?”越南天目瞪口呆。 顾洛雪越看越南天嘴里心里越觉得恶心,不露声色说道:“卑职本想取回木匣,不曾想被牛头马面烧毁。” 越南天背负双手来回走了几步:“你可有见过木匣里的东西?” “没有,当时我躲闪不及差点被伤到,等我避开时,木匣和里面的东西当场就被付之一炬。” “怎么就烧了。”越南天一脸失望,意识到自己在顾洛雪面前失态,语气一转,“烧了就烧了,只要你人没事就好,也怪我,妖案凶险就不该让你去查,你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你爹交代。” “此事与越公无关,洛雪一心想为大唐建功立业,难得越公信赖委以重任,洛雪定会查明真相。” “这里没外人,你也别叫我越公,我这儿有件事得你帮忙办了。” “又有妖案?” “妖案查不出我顶多丢官,这事没办好有性命之忧。” 顾洛雪一脸茫然:“什么事?” “我刚收到的信函。”越南天将一封信塞到顾洛雪手中,“你爹给我的亲笔信,让我在京城留意你的踪迹,他要是知道我收留你这么久,我和他几十年交情可就断在你手上了。” “越公已将我下落告之阿爹了?”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尊母所书,在信中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南天有今天全靠恩师栽培,尊母乃恩师之女,当年南天家贫如洗,拜在恩师门下时承蒙尊母关照,如今尊母有所求,我又岂能不从,这一边是与你父亲的交情,一边是尊母的恩情,南天夹在中间好生为难。” “越公不必担忧,等洛雪查明妖案后自会回去,绝对不会牵连越公。” “我怕什么牵连,只要你能安然无恙便好。”越南天摆手笑言道,“刚才我看了刚呈报上来的卷宗,昨夜你所住之地遇袭,可有伤到你?” “卑职无碍。” 越南天故作关心,漫不经心问:“可有查明袭击人的身份?” “没有,在他们身上没有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为什么不留活口慢慢审问?” “事出突然,那些人突然发动袭击,等控制局势时才发现全都被剿杀。” 越南天听到这里暗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越公若无其他交到,卑职先行退下继续追查妖案。” “去吧,但一定要万分小心。” 顾洛雪点头离开,越南天在身后注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那抹关切的微笑慢慢变的阴沉,关上大门那刻,身后一道黑影将其笼罩。 “小人我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的口是心非的倒是少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人坐到越南天的位置上,“此女家境非比寻常,你推她卷入妖案,万一真有闪失,她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越南天嘴角上扬,挂上处变不惊的笑意,转身毕恭毕敬说道:“卑职披肝沥胆只为豫王尽忠,只要能助豫王定鼎乾坤,卑职在所不惜,何况是区区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故人之女。” “在本王面前你就别装模作样了,你那点心思本王早就知道。”李旦盯着越南天似笑非笑说道,“顾恺元乃当世鸿儒,博古通今才富五车,门下弟子更是多不胜数,谁也没想到顾恺元最器重的会是一名寒门学子,这名学子倒也没辜负顾恺元一番心血栽培,如今也是闻名天下的大理寺卿。” 越南天赔笑,无论李旦说什么,越南天总是能自如的保持这个表情。 “刚才那女子的娘亲可是有名的才女,与你师兄妹相称,本王获悉你与师妹私下还有一段情缘,攻略仕途的初心怕也是为了她,想有朝一日能与师妹共结连理,却不料顾恺元心中早有乘龙快婿的人选,看着师妹嫁给他人,越公心中滋味本王还是清楚的。” “陈年旧事,卑职早就放下。” “你当然是放下了,不过你师妹未必放下,此女逃婚来京,她还书信于你,恳请你代为关照,是还念着当年与你情义,可惜啊,时过境迁,你师妹还是当年师妹,可越公已不是当年情郎。” “卑职不明豫王所指。” “大理寺人才济济,查妖案几时需委派一名不谙世事的外人,你明知妖案牵连甚广又险象环生,你有意指派她稽查,和推她送死又有何异。”李旦笑意狡诈阴沉,“越公此举老辣狠毒,可谓一箭双雕,就是用心之险连本王都后怕。” 越南天依旧波澜不惊:“卑职所做一切都是为豫王。” “这个本王倒是不怀疑,但你也有自己私心,先将此女推到万劫不复之地,她查到的越多越命悬一线,倘若她查出真相,也难全身而退,包括她父母也会因此被牵连,不但可报当年顾恺元棒打鸳鸯之仇,还能报她爹横刀夺爱之恶。”李旦笑意斐然,“越公,你说本王猜测可对?” “卑职……” “你无需解释,本王就喜欢你六亲不认的品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能忘情断爱才能助本王一臂之力,只要你能让本王心愿达成,你那些小九九本王根本不在意。” 越南天埋头毕恭毕敬说道:“今日请豫王前来,正是因为有喜事向豫王承禀。” “喜事?你查了这么久,妖案始终没有进展,本王要的东西至今也下落不明,你还有何喜事告诉本王?” “依顾洛雪所说,宋开祺藏匿在大兴善寺的东西被付之一炬,由此可见木匣中所装并非是山河社稷图,豫王派去的人尽数被杀,他们并没有留下活口,断不会牵连到豫王身上。” “这就是你所说的喜事?”李旦冷笑一声。 越南天胸有成竹:“不是,这件喜事能让豫王距离九五之尊更近一步。” 李旦立马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此地人多眼杂,卑职怕隔墙而耳,还请豫王随卑职移尊。” 不良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