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三国》 第一章最后的呐喊 盛夏,烈日当空,这样一个能把人头皮晒出烧烤味的天气,自然是谁也不愿意外出。躲在家里,吹着空调,来块冰镇西瓜,这才叫生活。 下午14时许,一阵阵尖锐的警笛声扰乱了小村的宁静,蜂拥而出的村民沿着才通车的水泥路跟过去一看,发掘工地上早乱了套,各色制服的人忙成一团,还有新闻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四处逮人。 一个梳着大背头,戴一副大框眼镜的富态男子面对摄影机镜头,正要开始接受采访,在身边人提醒下,赶紧摘了腕表。 许多记者围着一个浑身泥土,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女生争相发问。 “同学,现在里面还埋着多少人?” “同学,请问事发时你们戴了安全,帽吗?” “请问你此刻有什么感受?” 一通访问下来,记者们感觉有些失望,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重大事故。传说中埋了一个班的学生,其实是一个姓班,叫学升的…… 不过,接下来的访问,让这些记者敏锐地发现了新闻点。 “我们三个人一起进去的,事发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塌了。他把我们两个推了出来,自己却没跑掉。” 见义勇为,舍身救人,而且是一个男生,救了两个女生,英雄救美!这才叫新闻嘛! “那你还记得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这是类似新闻中,必须要有一个元素。 女同学想了想,摇了摇头,后来,在记者一再催问、提醒、引导下,她才有些为难地回答:“艾玛我草……” 次日,报纸刊出新闻,南少林遗址发生安全事故,研究生为救同学英勇牺牲。当然,英雄最后一句振聋发聩的呼喊,被记者们抹去了。 实际上,就如你所猜到的那样,这位英雄并没有“死”,就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时空错乱。 当他稍微恢复意识时,灵魂已在时空中穿梭千年。 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暖洋洋的所在。有什么湿答答的东西在脸上摩擦,不一会儿又转到了手上,他明显感觉到了那一个人的存在,似乎还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没等睁眼,便又沉沉地睡去。 再醒时,强烈的光线让他很是适应了一段时间。等看清置身所在,英雄又凌乱了。这是在哪? 努力回忆吧,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坑道要塌了,可当时两个女同学跑得太慢,自己刚把她们踹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想到这里,心头一沉,立即试着活动手脚!谢天谢地,一样不缺!还是命硬,这样也死不了!再摸摸胯下,坏了,怎么短这许多?再仔细一摸,这谁的? 尽管口渴得要死,可他还是使劲吞了一口,这不科学!这不是我的身体!怎么个情况! 正惊魂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骇得他要死。等看清楚了,才发现这是个女人,只是发型穿着太过诡异,晃眼一瞄还以为见鬼了。 “阿俗?” 对方的口音很怪,可他却听明白了,正想问她是谁时,脑里好似有个声音不停地骂街,是你妈!是你妈! 看着他转动的眼珠子,那女人神情更加诡异,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两行眼泪顺颊而下。 英雄莫名其妙,看着这个不住流泪的女人,脑子里全是浆糊!以至于不管那女人问他什么,一概不回答,只点头摇头而已。反正喂水就喝,喂饭就吃。在这期间,脑海中不断闪现一些怪异而陌生的第一视角片段。 大汉、云中、朱家、少主、游侠、群殴、张辽……张辽? “你歇着吧,别乱动。”喂完饮食,那妇人替他遮盖整齐,轻声提醒以后,便收拾起东西朝外走去。 英雄闭上了眼睛,确定如下几件事情。第一,穿越夺舍;第二,汉代云中;第三,这身体的主人叫朱广,方年十二,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胯下短一截。方才这个妇人,是朱广的母亲贾氏。 脑袋开始迷糊,贾氏再进来看时,儿子又睡过去了。看着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这面容憔悴的妇人眼圈又红了。儿子昏迷这么些天,肯定是需要进补的,可自己这边也就一些日常用度,并没有甚么好食材。有心去讨要吧,可想起那张脸…… 睡梦中的儿子似乎有些痛楚,猛地狞了一下眉头,这却好似在妇人心头揪了一把,终究错错牙,转身快步而去。 这是所虽不算宏伟豪华,却也还轩敞的宅院。若英雄看了,一准会说典型的秦格,贾氏从西北角出来,穿过一道门,经过一条走廊,最终在一处洞开的门前停下,不知进退。一个三四十岁的粗使仆妇从里头端个盆出来,见她站在门外,略有些意外,随即露出同情的神色,弯腰低头算是行礼,也没旁的话,径直走了。 “谁在外头啊?”里面传出一个刻意的腔调。 贾氏吸了口气,跨进门槛,对坐在里头人说道:“阿俗醒了,身子还虚,要给他弄些……” “醒了?”屋子坐着一个妇人,背向她,正对铜镜梳妆。听到朱广醒来时,她动作明显一滞。很快,又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贾氏见她不再言语,显得很是窘迫,可东西没要到,她又不能走,只能在那里杵着。有下人进来,她便深埋了头。 许久,那梳妆的妇人才道:“这两年家里不比从前了,你是知道的。便是去岁鲜卑人来抄略,我们朱家的损失在云中也是头一份。上头还有姑舅在,不能紧了高堂。下面这些奴仆,若是紧了,便要懈怠。如此一来,倒只能紧我们。” 语至此处,顿一顿,见贾氏没有接话的意思,她才道:“自然了,阿俗怎么说也是长子嫡孙,年纪又还小……罢了,你且去候着,我使人支些东西与你。”听她说话口气,好似这朱府的当家主母? 贾氏稍稍抬头,嘴唇动了几动,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默默地退出去。她一走,那梳妆的女人转过头来,倒确有几分姿色,年纪也较她轻些,冲着门冷哼一声,恨得咬牙切齿:“小贼倒是命硬!” 而那西北角的小屋里,英雄再次苏醒过来,夕阳透过窗户,把个小房间也染红一般。 又凌乱一次,才想起穿越这事,怎么办?凡穿越几乎没有“回穿”一说,来了就别想 走,既然走不了,那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可怎么个“安”法? 朱家算是云中一家豪强,家境倒是殷实,生活不用愁。而且朱广现在才十二岁,半大的孩子,成天就干些架鹰遛狗,打架斗殴的勾当,也没旁的事可作,倒也好混。算了,且混着吧。招兵买马抢地盘?南征北讨夺天下?你见过十二岁的主公么? 想了一阵,英雄心中坦然了些,也接受了朱广这个新身份。不接受也没办法,难不成再让张辽照着脑袋来三拳? “张辽?”朱广被脑子里迸出来的这个名字小震撼了一把。努力梳理记忆,没错,当天那小子出来挡横,报的名号就是张辽。“自己”仗着人多,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砰砰砰”三拳,让人打个半死。 话说这是那个张辽么?同名同姓不是不可能。不过,他年纪跟自己相仿,也只十一二,却能把朱广那群平日里自诩“豪侠”的狐朋狗友打跑,把身强体壮的阿顺打趴,把朱广三拳打成脑震荡,颇有“张辽”风范啊。不行,改天找他说道说道。 正胡思乱想时,总感觉身上哪里不得劲儿。侧翻了身,才发现是屁股不对,里面有什么东西。手伸进去一摸,朱广登时就尴尬了,感觉软趴趴,粘乎乎,穿越众有失禁的先例么? 掏出来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似乎是一团破布?怎么地,给我夹的尿不湿?感觉挺恶心,正想扔下地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挣扎着坐了起来,侧着身仔细看手中之物,确实是一团潮湿的烂布,稍一用力,就扯下一块来。 朱广遂将东西平摊在榻边的小几上,又将油灯移得近了些,小心地翻捡着。拿一根指头一层层地揭开,里面又露出褐色的表皮来,似乎是油纸?再将这几层纸揭开,那东西便出现了。 巴掌大的一个小本,尽管外头好几层防护,可因为年代久远,水还是浸进去了。小本的四角边缘已经腐烂,尤其朝上这一面几乎已经完全浸坏了,依稀能看到几个繁体字样,应是手秒本,并非印刷品。费了牛劲,最后得到的,只有五页。还剩下些,虽然纸张还算完整,但上面的字已经完全模糊没法看。 上面的内容,仿佛是一些养生的方法,因为他胡乱瞄到几句,好像是讲饮食的。朱广确定这东西也是穿越过来的。当时他和两个女同学进坑道时,就是发掘的工作人员说是又发现一处建筑,让他们几个学过古建筑的研究生去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云中少年 他们仨都认为那里应该是古寺庙收藏文献的地方,因为现场有许多腐烂的纸张和布帛。这个东西当时是从一个已经烂掉大一半的木箱中取出,装它的铁盒已经锈成千层饼了。 将破布烂纸收拾了,五页残篇一张张靠近油灯烘干。朱广悲剧地发现,这纸一烘就脆了,指头一沾就会断。 “算了,时光倒流了快两千年,我整理它干毛?” 正想放弃,无意中瞄到一张残篇的角落上写着“皮骨勁如鐵”几个字,再往上看,又写着“我宗之法門,強筋骨,健體魄,蕴無窮……”,看到这里,心中暗思,南少林遗址发掘佛经倒是有不少,可一直没有发现拳谱之类,有了这东西,便可证明确系南少林遗址无误。 纸张一碰就碎,而且开始变色,搞不好一阵就会化为灰烬,他索性一篇篇认真阅读,把那几百字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又复述几遍,确认无误后,还不放心,口中一直念叨。 傍晚时,贾氏又送饮食来。朱广闻到一阵肉香,果然,陶碗端到面前一看,黄米熬的肉粥。贾氏极小心,每一勺必由自己吹过才喂到儿子嘴前,生怕弄洒了一点。朱广本来吃得心安,可瞧见贾氏又落下泪来,便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我这,不是好了么?”料她是慈母情怀,为儿担忧,朱广轻声安慰道。 贾氏拿手背抹去泪,并没有说什么,只顾将肉粥喂到嘴前。 朱广却不张口,见对方嘴唇发干,便说道:“你也吃。” 贾氏哪里肯,这肉得来不易,自己少吃一口不妨事,儿子得快些把身子养好才行。可朱广再三不肯吃,她一急,勾起那桩桩件件来,放了碗,坐在榻边泪流不止。 看着这个悲伤的妇人,朱广于心不忍,可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努力梳理着那个十二岁少年的记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怜惜地看着“母亲”,坐将起来,端了碗,舀了一勺,也吹一吹,递过去:“我们都吃。” 少主大难不死,苏醒过来,朱府上下都已知情。奴仆们虽然谈不上欢天喜地,却也松了口气,主母是个苦命的人,而少主是她的命根子,总算是老天有眼呐。 日已中升,一支十余骑的马队卷进云中城。马上的人城中居民大都识得,因此早早避让。这支马队卷到城东朱宅前停下,一老两少利索地跳下马,将缰绳一扔,大步朝里走去。前面这个老的,年纪约莫四十多五十光景,极魁伟,一圈连鬓须,既浓且密,神情凶悍,目光锐利,穿件黑色大袖,腰里扎着条革带,步伐匆匆。 后头那两个年轻的,年纪既相仿,模样也相似,都穿灰衣,一看便知是兄弟二人。且眉宇之间,与前面那中年男子颇为相似,不用说,这是父子档。 闻听子孙回来,云中朱家的老主公朱虎到了正厅,坐于屏榻之上,两鬓霜白,威风不减。受了父子三人俯身稽首,大礼拜上之后,便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其独子朱达脸拉了下来:“鲜卑人猖狂得很,人家放了话,今年秋收,必定前来抄略。” 朱虎暗叹一声,人家连年犯边,斩获颇丰,想要财货女子,自己不会来抢?何需你那三瓜两枣。 “你们见到檀石槐本人了?” “见到了,他就在王庭接见的我们。不过,对云中的提议,檀石槐虽然拒绝得粗暴,但对我们父子三人,他还是很客气。”朱达说到这里,看一眼长子。 朱昌立马接过话头:“檀石槐亲自设宴,席间说,他父亲投鹿侯还在时,我们朱家就是鲜卑人的朋友。还赞誉祖父年轻时便是幽并豪侠,并称去岁南来时,劫了我朱家马场,实在是个误会,他也抱歉得很,让我们带了不少珍货回来,算是赔偿。” 听到这里,朱虎面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虽没说什么,但是颇为受用。年轻时,他尚气任侠,仗剑纵横于边塞,不敢说威震四方,却也闯下好大的名声。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他还说,鲜卑今日之强,犹胜匈奴。大汉沿边九郡,如同他囊中之物一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汉廷拿他没办法。莫看云中城墙高大,他若真提大军来攻,也不过就是摧枯拉朽。” 朱虎一皱眉:“嗯?” “他又说,我们朱家是云中豪商,只是累年来边关狼烟不息,想来我们的营生也维持艰难。现在,鲜卑的土地有数千里之广,和周边各族都有商贸往来,急需我们朱家……” “他到底想说什么?”朱虎截断了长孙的话。 朱昌观察着父亲,朱达微微点头,他遂将事情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一说,便等着祖父明确表态。 朱虎嘴角一抖,脸色变得极难看。 “阿翁,鲜卑累年犯边,朝廷也没个对策。前些年三路出师,却让檀石槐打得大败而回,士卒折损十之七八,三路主将都下了大狱。鲜卑之盛,犹胜匈奴……”朱盛大咧咧地说道。 “闭嘴!你懂个甚么?”朱虎喝道。朱盛讨个没趣,悻悻地把话吞了回去。 见老父这态度,朱达心知急不得,更逼不得,遂岔开话题问道:“父亲,府君那里如何答复?” “还能怎样?照实说吧,局势已然如此。”朱虎沉声道。忽地冒出这么个事,他也心烦意乱,挥手道“阿俗日前与人殴斗,被打成重伤,昏迷了好些天,昨日才醒,你也应该去看看吧。”朱虎挥手道。 “什么!”朱虎顿时狂躁起来。“他又出去惹事?真是没一日消停!慈母有败儿!” 朱昌看着发怒的父亲,又看到祖父皱眉,略一思索,道:“云中地界,谁敢动朱家的人?” “问了,说是一个叫张辽的少年,还没有找到。” “阿翁宽心,只要他还在云中地界,孙儿一定揪出来!”朱昌大声道。 朱虎微微点了点头,甩袖示意他们离去。父子三个拜辞出来,朱昌问道:“父亲,祖父这态度,怕是不肯。” “我知道”朱达暗暗点头。“你兄弟二人都记清了,此事万不可声张,便是你娘也不能说。” 朱昌朱盛都应下,前者随口问道:“阿俗那里,是不是……” 朱达头一偏,只当没听见,挎着腰带就走了。 朱昌见状,也没奈何,瞥见弟弟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他道:“你这是作甚?” “大哥,不是我说,就这么整,他们娘俩早早晚晚给……”朱盛咧嘴笑道。 没说完,就让兄长一口截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开口之前过过脑子!这么大个人!”语毕,狠盯弟弟一眼,拂袖而去。 朱盛那脸上的横肉抖几抖,嘴一歪,神色阴沉下来。站在原地气了一阵,想着自己那匹宝马,便投马厩去了。竟没一人去看看大难不死的朱广。 而此时的朱广,虽然已经没有昨天那么震惊,两个人的记忆也全部融合,但到底还是有些迷茫。屋子里呆着也实在闷,便下床出来透透气,站在檐下,他不自觉地就观察起这汉代民居来。朱家到底大户,那板夹土夯的院墙上还抹了一层细泥,地面虽只是夯实踏平,却没一处硌脚。 出了他和贾氏居住的这个小院,想去别处看看时,耳朵里传来一阵声响。他寻声望去,便见一个孩子在那土墙根下坐着,正拿袖子抹脸。 几步过去,唤了一声:“阿顺?” 那孩子抬起头来,朱广脸色立马就变了:“谁给你打成这样?” 但见那孩子撑着起身,也只十一二岁年纪,比朱广稍矮,却壮实许多,穿身粗布衣裳,腰里系条布带,肩膀上还破了个洞,左脸乌青,已经有些肿了,鼻孔里还有血迹,一支手垂着提不起来,脸上泪痕未干。 当日朱广带着他,还有一群朋友,全让张辽一个人干翻了,可阿顺脸上这伤明显就是新的! “问你话呢,谁打你?”朱广见他半天不吭声,有些急了。阿顺是前些年到的朱家,一直在马厩干些杂活。因为府中只有他和朱广年纪相仿,所以时常结伴出去。 因为乌青红肿的缘故,阿顺眼睛一睁一眯,打量着对方,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可看得出来,他很关心。 “是不是胡大打你?”胡大就是府中的马夫。 阿顺摇摇头,又把脑袋低下去。 “那是……老主人?”朱广又问。阿顺还是摇头,半个字没有。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又见他左手一直垂着不自然,便道“手怎么样?” 阿顺总算开了口:“不是很痛。” “走,带你找个人瞧瞧。”朱广伸手搂着他肩膀就要往外带,这孩子也忒可怜了。 阿顺急忙侧身:“可不能出去。” 朱广懒得跟个孩子废话,扯起就走。阿顺挣扎几下,竟脱不开,只能让他拽着出了门。 有朱广原来的记忆,云中城里还算轻车熟路,寻到一个治外伤的郎中,替阿顺接了骨,又敷了药,一摸身上,一个钱也没有。不过朱家少主的名号挺好使,人大夫说了,公子几时有空,捎过来就是了。朱广赶紧谢了人家,带着阿顺出来。 “少主,钱怎么办?”跟在后头的阿顺憋了老半天,才说出这一句话。 朱广回头看看他,疑惑道:“什么怎么办?人家不是说了吗,让我改天送来就行。” 阿顺脸都憋红了:“少主,我,我没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少年张辽 “谁要你给?”朱广停下脚步,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他家人都在几年前被胡人杀了,房子也给烧了,朱府那个马夫跟他父亲有旧,看孩子可怜,就弄到府里做做杂活。反正也不给工钱,只管饭就是。 阿顺抬起头看着他,欲言又止,老半天挤出一句:“你也没钱。” “反正我知道想办法就是了!走走走!”他连番催促,却见阿顺一动不动,跟生了根似的杵在那里。 朱广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磨叽?正要伸手去拉他,却见对方神情有异,回头一看,去路被人堵了。对方五个人,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其中有两个腰里还别把刀。当中那少年,阔额挺鼻,脸虽削瘦,身形却大,比同伴高了半头。 尽管对方有意遮掩,但朱广还是认出他来。 “朱广,我们找你。”旁边一个开口道。 “嗯,有事?”朱广一直观察着那高大少年,因为他就是当日三拳把朱广打个半死的张辽。阿顺不经意间,已经移到了少主侧前,警惕地盯着对方。 “你们家在找我。”张辽接过话头。 “那你还敢现身?”朱广笑问道,这真是那个张辽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见官吧,不要牵连其他人。”张辽倒有些洒脱。 此时,旁边一个同伴小声道:“朱家黑着呢,你要死啊。” “见官就不必了,当天本来是我不对,你替朋友出头也算仗义。下手虽然重些,可我现在没事,这一页就揭过去吧。回家我说说,这事就打住,你也不用担心。” 朱广这番话,把这群半大小子听得一愣一愣,啥意思啊? 张辽显然也没搞清楚状况:“你,不报仇?” 朱广笑了:“小孩子打架有什么仇?” 这话一出,对方五个人表情那叫一个丰富,这是朱广吧?怎么说话这口气?再说,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见这模样,朱广挥手道:“行了,去吧,不是什么大事。” 见他形容,不似作伪,几个人面面相觑,倒有些信了。其中一个试探道:“那我们可走了,你不能找后帐!” “去去去!说话算话!”朱广都作势欲赶了。 虽说总觉得有些不靠谱,可人家把话说得这么体面敞亮,也不好再怀疑。张辽很是意外,这前后相隔也没几日,怎么判若两人?同伴都抽身走人,他思之再三,作个揖:“得罪。” “没事,走吧。”朱广点头道。心中一动,补一句“聂辽” 张辽眼一瞪,显得颇为错愕,但立即转身走了。朱广一直看着他背影,直到淹没于人群之中。收回视线,却听到旁边阿顺长长舒了口气。 “少主,好险。”阿顺心有余悸,显然当日张辽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朱广看看张辽离开的方向,又看看阿顺,不禁苦笑,穿越就算了,你倒是给我弄个年纪相仿的啊,这成天跟孩子打交道…… 回家路上,遇到一群风风火火的家兵,不由分说,给架回府去。原来是有人报了信,说你们朱家小主人又被人堵啦!朱昌赶紧派人来接,生怕再打个昏迷不醒。 这小主仆二人刚一进门,正撞上暴怒的朱达,朱广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记势大力猛的耳光就抽在脸上!哪怕你两世加起来快四十岁,可这身体到底是十二岁的,一巴掌打得歪歪斜斜,眼冒金星,火辣辣地疼! 朱广登时就火了!小身板往前一倾,就要动手!可这去势给生生收住!眼下,自己是儿子,对方是老子! 朱达被他这动作惊了一惊,随即气炸了,唾沫横飞:“怎地!你还要还手?反了!这个祸胎!去,把我那鞭子拿来!” 阿顺早吓得贴着门框不敢进来,朱昌在旁边相劝,可哪里劝得住?几个家兵也不知道该去不该去,直到二公子朱盛使个眼色,才有人往里头跑去。 朱广那脸渐渐肿了,朱达的狂喷他也没听进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思索,老爹一把逮住他手,就要往里拖!他本能地往回一扯,出事了! 朱达,身长七尺有余,且腰大十围,往地上一放那是一截铁塔。盛怒之下,手里也没个轻重,可他这一拽非但没把儿子拽走,倒让朱广往回一扯,扯了个趔趄! 旁边朱昌朱盛两个看在眼里,都以为花了眼! 朱达一时忘了愤怒,紧眉打量着幼子,似乎不敢相信。 “主公,鞭。”家兵取来了马鞭,双手呈上。朱广盯着那鞭子,一张小脸也拉了下来,抬头,看向朱达。 “他怎么这副神情?倒不像是阿俗!”朱昌暗暗道。见父亲接过了马鞭,赶紧劝道:“父亲,左右他也没事,何苦再劳你动怒?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朱达还没表态,抱着膀子的朱盛已经冷声道:“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这话提醒了朱达,脸上一作色,鞭子猛然扬起来! “你打死我吧!”一个妇人的尖叫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贾氏踉跄着抢出来,边跑边哭,到了近前一把搂住朱广,将身侧过护住他。 她不来倒好,朱达最多打几鞭子出出气也就行了,到底是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能下黑手么?但一见了她,朱达心里头那个火啊,蹭蹭往上窜!也就顾不了许多,那扬起的鞭子狠命抽下! 只一鞭! 便打得贾氏惨呼一声,朱广感觉到母亲的身子往下一压!显是承受不住!可朱达第二鞭又呼啸而来!情急之下,不由朱广多想,一把推开母亲! 这一鞭,结结实实打在了他头上!顷刻间,从额头,斜划过鼻梁,一直到左脸上,一道鞭痕清晰可见,豆大的血珠子直往外渗!钻心地疼!朱广连眼皮都不带眨的,盯着朱达,一声不吭!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贾氏一见这情景,悲呼一声,死死抱住儿子只管哭。 不知是她的哭声,还是朱广的眼神,激怒了本有些愕然的朱达,嘴角一抖,鞭子再度扬了起来!这一鞭可是挟全力抽下,呼啸之声极为刺耳!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鞭子还在半空,朱广突然举起手,竟给一把握住! “孽子!”朱达失去了理智!猛力往回抽鞭!这一抽,虽然扯得母子二人身形晃动,可鞭子仍旧死死握在朱广手中。 “大哥……”朱盛察觉到异常。 朱昌没有言语,他看着幼弟,竟似有些陌生了。 “好!好!你们母子连心是吧?”朱达气极反笑,撒手放了马鞭,卷起袖子就要动手!慌得朱昌赶紧半跪下去,拦腰抱住! “你拦老子作甚?也要作个孽子吗!”朱达的怒吼,惊得外头路过的行人也吃了一惊!父子正撕扯时,一个音量不高,却自有威严的声音传来:“还要不要脸面!” 一听这声音,众人都晓得谁来了。家兵们赶紧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喘。朱盛也收拾起嘴脸,不敢造次。朱昌放开了父亲,站将起来。 朱达转头望去,只见老父满面怒容,大步过来。这会儿,他就是邪火再大,也只能强压着,理了理凌乱的衣袍,低头道:“儿管教孽子,惊扰了父亲。” “你们是嫌我命长是吧?嗯?” 只一句,全场没人敢抬头,更没人敢接茬。朱虎扫过全场,看到朱广时,微微皱眉,训斥道:“有你这么管教的?他才多大?刚刚死里逃生,禁得住你这鞭子?” “本只想吓唬他,可谁知孽子忤逆犯上,儿一时气极……” 这话听得朱家老主人有些诧异,见朱广手中还握着马鞭,倒有些疑惑了,这孩子虽然顽劣些,可对他这老子素来是怕到骨子里的,怎敢夺鞭?再者,他怎么夺过去的? 不管如何,这闹剧也该收场了,朱家也是云中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叫人笑话?想到这里,对朱广道:“还不给你父亲赔罪?” 朱广扔了鞭子,扶起贾氏,轻声道:“走。” 看着这母子两个互相搀扶着往里去,朱达气炸了肺,手都哆嗦了:“父亲,你看看……” 朱虎两眼一眯,看着孙子那瘦小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良久,收回眼神,瞄了一眼朱达,又看了长孙次孙,扔下一句话:“贾氏是你的正妻,阿俗是你的嫡子。” 房间里,贾氏正替儿子清洗伤口,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儿是娘的心头肉啊,每擦一下,看到儿子那一哆嗦,贾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朱广这时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贾氏只怕已过了不疑之年,眼袋松驰,眼角密纹,但还依稀看得出来,年轻时必然也是有些风姿的。她穿的衣裳虽然也讲究,且浆洗得干净净,但颜色已然褪变,边角都磨出毛来。那双粗糙的手,决不是大家主妇该有的。 再结合着原本朱广记忆,大概能明白她的处境。她是朱达正室,但婚后多年不孕,一无所出。后来朱达又娶了张夫人,只一年多时间,便生了长子朱昌,没两年,又生了次子朱盛。母凭子贵,张夫人在朱家的地位自然也就上来了。 一直到张氏三十多岁,才生下了朱广。虽说是朱家的长子嫡孙,可一来前头已经有两个哥哥,二来朱达和贾氏早没了夫妻情分,因此地位尴尬。 “苦命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一诺千金 清洗完伤口,苦于没有药敷,没奈何,还得腆着脸去向人讨。可看着儿子破了相,自己身上的伤又疼,再加上诸般苦楚,贾氏真有万念俱灰之感,一时泪雨下:“都是娘拖累了你。” 朱广眼眶虽然也红了,但却露出了笑容:“别怕,一切都会好的,阿母。” 朱达发下了命令,将朱广被禁足在家,不许出门,再加上也不想让贾氏担心,朱广本想去寻张辽的,也只能暂时作罢。百无聊赖之下,又想了那只练过几个小时的……皮骨劲如铁,遂照着练习。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有用没用,朱广不知道。倒上脸上的鞭伤好得很快,没几天就结痂脱落,摸上去光滑平整,连贾氏也称奇。 就这么一直关了半个月,到了三月初,朱广实在烦了。也不理会朱达的禁令,趁母亲不备,偷溜出去找阿顺。当天事发时,只顾着把母亲扶走,倒忘了阿顺还在外头。也不知朱达为难他没有。 从他们母子住的小院出去往西走,便到了马厩。朱家这样的大户,自然不会少了马匹,原本在沙陵还有个马场,可惜去年让鲜卑人给劫了。 到马厩转了一圈,没见着阿顺的影子,倒碰上马夫胡大,遂问于他。 可这个老实厚道的汉子闷着不说话,只顾给马添草料,后来朱广问得急了,才说了句:“少主就别管他了。” 朱广听着这话不是味儿,急急追问:“怎么回事?” 胡大又哑了,急得朱广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兜子掼在地上:“你说不说!” 胡大叹一声,低着头。“那天,少主带着阿顺去治伤,回来以后不是……主人当时就叫把阿顺给绑了。让二公子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要撵出府去。小人央了管事,再三求告,才答应,等他伤好些再走。” 说完,没见少主吭声,抬头看去,只见少主脸已涨红,双目已赤! 一阵之后,听朱广沉声问道:“现在,人在哪?” 胡大不敢再聒噪,直接领着他到马厩外面一个小房子里。一进门那股霉味,熏得人喉头发痒。靠窗的地方撂了些土块,上面有块板,阿顺就蜷缩在破褥子里。 “阿顺,小主人来看你了。” 板上阿顺睁开眼,见果是朱广,强撑着想起来。估计是牵引到了痛处,直咧嘴吸气。朱广赶紧上前扶着他,这一摸,才发现他一截衣袖断了,臂上全是伤痕! “朱盛打的?”朱广问道。 “是,当时我听说了,赶过去正撞见,打得满地滚。小人告句饶,也挨了几鞭,还有……” “还有什么?” “就是同一天,早些时候,阿顺也挨了二公子一顿打。” 朱广这才想起来,当日见阿顺蹲墙根底下哭,脸上的伤是新的,问他是谁打的也不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会儿,他语气倒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不能光照着老实人欺负啊……” “打几顿都不妨,左右是下人,皮糙肉厚,只要不伤筋骨,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可要是真赶出去,这孩子可怎么活?” 朱广听在耳里,没说什么,只望向默不作声的阿顺:“你先休息,回头我请人来给你治伤。”说罢,站起来就要走。 “少主!”阿顺急喊一声,朱广侧过身去,见他一直摇头。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赶走的。”语毕,大步而去。 胡大见阿顺掉了泪,感叹道:“不枉你跟着少主这几年,终究还是向着你的。”心下却有些不踏实,少主自己在府中尚且那样,能让主公收回成命么? 从马厩出来,朱广走得极快,脸上没任何表情,一双拳头往死了攥!这事跟朱达说不着,他也不会答应,惹毛了今天就得打起来,这样没好。要让阿顺留下来,还得在朱家老爷子身上。可自己这么贸然去求,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那个大哥朱昌似乎还行,先去找他。 打定了主意,便往朱昌住所去,才走在半道上,却见从大门外头涌进来一群家兵,全都挎着刀,挤作一团往里走。朱广愣没看明白,作游戏呢?等再走一段路,露个角度出来,这才发现,他们押着一个人呢!不过因为那人个子不高,所以给挡住了。看那人侧面,有些眼熟,一时也记不起来。心里装着阿顺的事,也没多想,举步又要朝朱昌住所去。那脚迈出去还没落地,心头一下狂震! “张辽!”坏了!当日自己亲口答应他,这一页揭过去,回来就跟家里人说,不追究这事了。可谁想一进门撞上朱达,又发生了后来的事,倒把这茬给忘了!朱家在云中广有势力,张辽怎么可能一直藏得住?这回逮进府来,不得害了性命? 大步窜上去,朱广喝道:“站住!” 家兵们停下来,见是他,一个高壮的头目便笑道:“少主,人逮住了!好小子,年纪不大,倒有些手段,打翻了我们几个弟兄!” 朱广没空理他,瞧向张辽,此时被捆作一团,外表反正是没明显的伤痕,就是衣服给扯破了。他只看了朱广一眼,便侧过脸去。可就那一眼,已让朱阿俗脸上如火烧一般!那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蔑视! “少主,小人带这厮去见主公,你就,玩去吧。”那头目笑道。 那哪行?甭说朱广还是朱达的儿子,哪怕就是他府上一个家将,在外头让人打了,以朱家在云中的强势,他脸面上过得去么?这逮到了能有好么? “行了,把人放了吧。我前些日子就已经找到这小子,跟他把事情了结了。不打不相识,他现在是我朋友。” 这席话听得家兵们摸不着头脑,倒不是因为话难懂,而是少主明明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娃娃,可说话的语气、神情、手势,完全就是个大人! 愣了一阵后,那头目笑道:“恐怕不行。这事是大公子亲自交待的,你这话,还是留着跟主公和大公子说吧。”说完,一挥手,押着人走了,人家等着去讨赏呢! 朱广情急之下,脱口就想骂街,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还是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谁把你当瓣蒜? 暗骂一句,赶紧跟了上去。 院子里,家兵们将张辽围在当中,朱昌朱盛两兄弟负手站着,朱广正焦急地跟朱昌解释,后者凝神听着,朱盛偶尔斜一眼幼弟,一副厌恶的神情。反倒是张辽,昂首挺胸,竟无惧色。 “主公!”众家兵一声齐喊,朱达来了。 内里黑衣,外罩大氅,头巾将蓬发一裹,革带把熊腰一扎,两支拳头钵盂大,虎目精光自含威。过来往前一站,上下打量张辽,问左右道:“就是他?” “主公,殴伤少主的就是他。今日被小人们堵住,可费了劲。”家将禀报道。 “你是哪家的小子?知道我是谁么?”朱达问道。 “人是我打的,祸是我惹的,带去见官也好,打我一顿也罢。”张辽回答道。 朱达大笑!张辽到底还年少,被那虎吼般的笑声震了一震,不明白对方笑什么。 “到底是少年人,见官?何必费那个事?打你一顿?有这么轻巧?”朱达笑个不停。 张辽剑眉一挑:“那你还要怎地?” “知道你打的是谁么?”朱达又问。 张辽侧头瞅了一眼朱广,只哼一声,没回答。朱达也不打算跟他多说,对那家将呶了呶嘴,后者立马会意,当时就要带走。张辽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到底是孩子,也怕了,失声道:“你们要……” “大哥!”朱广疾声道。 “你真不记恨他?”朱昌认真地问道。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过节算什么?不打不成交嘛!”朱广道。 “不打不成交?嘿嘿。”朱昌笑了笑,随即叫停家兵们,上前将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朱达禀报一遍。 朱达哪会把黄口小儿的话当真,听完仍旧下令道:“带走!” “朱广!你,你这全无信义的小人!你,你当日是怎么说的!”张辽激烈挣扎起来,破口大骂。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朱广将牙一咬,心一横,飞奔过去拦住家兵,朗声道:“我和他的事,早已揭过去了!放了他!” 朱达火冒三丈!我家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你一个娃娃家懂个甚么?我朱家凭什么发迹?凭什么在云中立足?就你这般妇人之仁,跟你娘学的吧?全不像我! 他也懒得聒噪,直摆手道:“给我关回房去!” 当时就有家兵伸手要来捉,朱广直视对方:“你试试?” 也不知是因为他少主的身份,还是被他盯得发毛,那家兵竟不敢再往前。这场景,早恼了一人!朱盛啐一口,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幼弟衣襟,就要往外提。朱广早瞥见他过来,他手刚揪住衣襟,朱广就钳住了他手腕。 朱盛一见,不屑道:“你还要怎地?” “我们的事,单说。”朱广沉声道。偏又是个孩童腔调,怪异得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兄弟反目 “我看你是被他打了脑袋没好全!回去歇着吧!”最后一个字出口,手上便发力。他自幼跟父兄习武,早已是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就朱广这体格,不跟拎小鸡似的? 可这一拎,幼弟纹丝未动,倒似在地上生了根。而且锁住他腕部那支手,真如铁钳一般,越来越紧! “我只说一次,再不撒手,我不饶你!”朱盛怒道。他体格与其父一般地肥壮,唇上刚生了一层淡淡的胡须,此时发起怒来,满脸横肉扭作一团,倒也唬人。 其实,他今天如果不出这头,说不定还不会出事。朱广看他那副嘴脸,又想起阿顺的惨状,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旁人只看着他两兄弟拉扯作一堆,突然,朱盛长大的身躯渐渐倾斜,那几个扣着张辽的家兵清清楚楚地看到二公子一张脸涨成了紫色! 有道是兄弟翻脸,狠上加三分。朱盛此时被幼弟制住,那手腕上好似夹了块烙铁,疼痛难忍!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兄弟亲情,另一支拳头猛然扬起,向幼弟头顶打去! 他这一拳又疾又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铁拳已然扎扎实实砸在朱广脑门上!那一声闷响,骇得不少人打了个哆嗦! “住手!”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朱昌。二弟的身手他是知道的,这一拳下去,阿俗恐怕就折了! 他一喊,朱达也慌了神。尽管他不喜这幼子,可到底是亲生的,若真是打死了,如何得了?他看向小儿子时,只见朱广双目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难道,这一拳,竟打得他七窍流血? 朱昌冲上去,本待分开两个弟弟,就在此时!一声脆响!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声惨号,从朱盛口嚎啕迸出!人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朱盛长大的身躯缩作一团,在矮小的弟弟面前,竟像是跪着,脸涨成了猪肝色,痛苦的表情让人动容! 朱昌冲过来,本来是想救幼弟,这会儿倒不知该拉谁了。这回倒是朱达反应敏捷,大吼道:“你愣着作甚?拉开他!” 朱昌如梦方醒,急急去扯,却哪里扯得开?朱盛的哀号一声紧似一声,整个手掌往后翻,手背都贴到手臂了…… 朱昌盯着幼弟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片刻,突然!他撒了手,看也不看,唰一下从旁边家将身上抽出一把刀来,就势架到了朱广脖子上! “阿俗,放手。” 朱广的视线从朱盛脸上移开,落到了肩膀上的刀身,再顺着刀,定格在朱昌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 记忆中,这位长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弓马既好,又极能干,最重要的是,他在这朱府里,是少有的让朱广有好印象的人。可就是这个人,现在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阳春三月,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可在塞上,只能说是寒气稍解。感受着那冰冷的刀锋,朱广却是热血沸腾! “你真的会杀我?嗯?” 朱昌迎着幼弟的目光,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攥着刀柄的手紧了再紧,握出一把冷汗来。见了鬼了!这真是我那弟弟? 比他更震惊的,倒不是朱家人,而是还被扣着的张辽。当日,朱广带一群向往游侠生活的小伙伴围殴对头,对方已然求饶,他尚且不肯罢手。张辽看不过去,替人出头,三拳两脚打倒众喽罗,又三拳,打得朱广半死不活。 所以,朱方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了。可是,眼前这小子,好似脱骨换骨了一般!朱盛那一拳砸下时,他都替朱广捏把汗。可脑袋生生再受了一记铁拳,居然没事!而且还能…… 朱昌眼珠子稍稍一斜,很快收了回来,手里的刀也松了两分,以平和的语气道:“阿俗,我们兄弟三人,俱是朱家子弟,虽非一母同胞,可这骨肉亲情,却是割不断的。听大哥的话,放开你二哥。” 作为朱府的主人,朱达此时不知如何自处。看着三个儿子一个制住一个,他竟忘了喝止。等他回过神来,正当开口时,猛然瞥见了次子的小动作! “畜生怎敢!” 但见寒芒一闪,朱盛自靴中抽出的短刀已经扎向了幼弟的腹部!他就半跪在朱广面前,距离是如此之近,这一刀,无论如何是避不开的! 朱广并没有闪避,他也没有看到朱盛的小动作。但是,当他感受到对方身体在积聚力量时,便已本能地作出了反制。手上一使力,将个朱盛翻过去的手掌又压回来!断骨刺穿了皮肉,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惨白色的骨头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那一刀,在离朱广肚子不到半寸时,已然被巨大的痛楚所散去,这昔日骄横的朱家二公子,叫得腔调都变了! 朱广看到了他手中的刀,竟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这可是你自找的! 腿一动,朱盛健壮的身躯腾空而起,他却没撒手,倒似放了个风筝!没完!不等对方落地,另一记飞脚又来!那画面,就如后世足球运动员在练习踮球!可人家踢的是皮球,他踢的是活人! 朱昌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二弟已经叫不出来,只伴随着每一次猛踢,发出哼哼的声音。刹那之间,这位朱家长子眼中闪过一抹怨毒,把刀一转,猛然挥起! “当!” 金石交接之声骤然响起!朱昌抖着发麻的右手,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环首刀,还有一柄,不知道是谁的,手戟。屋檐下,朱虎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广已撒了手,朱盛扑倒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在场所有人都不作声,没谁知道该说什么,也没谁知道该怎么收场。但有一点是共通的,每一个人的眼神和表情里,都流露出诧异和畏惧。 “还不快找人来救治?你要等他死?”朱虎沉声说道。 朱达吃人一般的眼光从幼子脸上收回,强压着怒火,切齿道:“快去!” 朱昌急忙扶起了弟弟,几个家兵也冲上去帮忙,七手八脚将朱盛抬走。还有两个仍扣着张辽,被少主一盯,几乎吓尿,赶紧撤了。 场中,只留下朱虎、朱达、朱广,张辽,此外,还有地上一摊血,及两件兵器。 “都进来吧。”朱虎扔下这句话,折身进了正堂。朱达似乎要把幼子的五脏六腑都看穿,许久,才朝里走去。朱广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低着头,若有所思。张辽几度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良久,但见朱家少主来到他面前,神色如常,什么也没说,拍拍他肩膀,朝外一甩头,示意他赶紧离开。而后,昂然入内。 祖孙三个,朱虎坐在屏榻上,朱达在下首席地而座,朱广站在正当中。堂中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朱虎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堂中的孙子,好像要重新认识他。朱达低头盯着地面,一语不发。 一阵之后,朱虎望向儿子:“家中事,我本已不管。可这么半个月,家里是闹得鸡飞狗跳!骨肉相残,兄弟反目!你这当老子,是怎么管教的?” 朱达什么也没说,只是俯身告了个罪。 朱虎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孙子,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但马上,又拿出一副严厉的面孔来:“阿俗,你小小年纪,却心狠手毒,对自己的亲哥哥下此黑手。你,认么?” 朱广倒也坦诚:“若不是‘亲哥哥’,早打死了他!” 坐中的朱达一听这句,身形暴涨!朱虎亦是脸色一变,厉喝出声:“坐下!” 朱达深深呼出一口气,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么说,你兄弟相残,倒有理了?” “今日之事,本由他而起,与我何干?”朱广大声道。“便没今日事,我也得找他讨个公道。” “公道?说来听听?” “在马厩帮忙的阿顺,阿翁知道吧?”朱广道。见朱虎点点头,他继续说着。“阿顺是个孤儿,在朱家讨碗饭吃,寻条活路本已不易。可他接二连三凌虐弱小,把人孩子打得不成人样,还要把人赶出府去!试问,但凡是个人,能干这种事么?” 朱虎本已经浑浊的眼睛亮了,这孙儿的语气大异于往日,且这番话说得是入情入理,倒叫人不好反驳,一时大奇。且这两番冲突,一为护母,二为救友,小小年纪,倒有担当。 “你就是为个马童,不惜跟兄长反目?” “阿顺,他是我……朋友。” 朱虎望了一眼他背后,问道:“这个也是你朋友?” 朱广早察觉到背后来人,回头一看,愣了:“你怎么还不走?” 张辽深深看他一眼,上得前来,双膝接连跪下,面对着朱虎稽首拜道:“长者,今日之事,皆因为我而起。当日,也是我殴伤贵府少主。现在,张辽在此,任凭处置。但有一点,请不要为难他!”说完,再拜。 “你傻的你?有你什么事!走罢!”朱广低声喝道。 张辽没有抬头:“你不计前嫌,舍命救我,我若是走了,便失了义气,叫人耻笑!” 朱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娃娃,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想当年,自己年少时,仗剑游侠,但为义气,头可断,血可流,一转眼,那段岁月,只能深藏记忆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孩子王 朱虎将这事压了下来,同时下令,不再为难张辽,又派人替阿顺治了伤,并把他留在朱家,也不必在马厩帮工了,跟着阿俗,作个伴当吧。 这明显有倾向性的决定,朱达也无可奈何。他虽然怨恨幼子出手狠毒,可当时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得分明,是朱盛先下的黑手。 在朱家,朱太公拥有绝对的权威,他本想借此机会向父母禀报,打算休了贾氏,可一看老父亲护嫡孙那架势,也不敢贸然去提。 可是,张夫人哪里肯依?她的儿子被朱广打成重伤,命虽然救回来,可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将来能不能好还得两说。她恶毒地诅咒着贾氏母子,哭闹着要朱达将那娘俩赶出门去。朱达被她吵得烦了,破口大骂,你说她教子无方?那你儿子教得好! 朱广好像也知道自己惹了事,一连几天闭门不出。张辽请人来找了几回,都不得相见。只有阿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朱广现在确认,那个……皮骨劲如铁,确实有用,否则朱盛那一拳早把他天灵盖打塌了。继续练习下去,刀枪不入估计不可能,但抗击打能力绝对很强。而更让他欣喜的是,这门功法,不但能让肌肉骨骼强硬,更能激发出其中蕴藏的无穷力量。这绝非什么“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之类的东西可比。 这几天,他也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虽说自己现在是朱家少主,可在自己家中,尚且有性命之忧,更何况乱世即将到来,云中地处边塞,凶险异常,如果不强大自己,到时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三国,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名词,至多再加上数不清的各类游戏,道不尽的英雄传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三国如此之近! 既然躬逢其盛,那就少不得要粉墨登场!这也是穿越者的宿命吧。 练习完毕,整理好衣物,洗脸时,见到水中的倒影,左看右看,是不如原来的自己俊俏。皮肤黑且不说,还瘦不拉叽,嗯,还好是双眼皮,眼睛也亮,眉毛还算有型,得,凑合吧。 开门出去,阳光已经照进院子,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口气,感觉神清气爽。耳边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声响,定睛一看,却是阿顺在院中舂米。 原先看这苦命的娃,朱广以为他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结果昨天一问,阿顺虽然不记得自己具体的出生年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比朱广张辽都要大。只不过因为终日劳作,伙食又差,因此倒比少主还矮半头。 “阿顺,你手还没好,怎么就干活了?”朱广过去问道。 阿顺放下活,转过身来,难得地露出一点笑容:“已经能动了,不干活作什么?都是少主求情,否则……嘿嘿。” 看着那纯朴的笑容,朱广总难免动恻隐之心,袖子一撸上得前去,将那十几斤重舂棒提在手里,好似根枯草,咚咚咚一阵乱锤,等阿顺看下去时,脸都绿了。 “少主,这……” “呀,算了,泡成米浆吧。你等我会儿,我去给母亲禀报一声,出门。” 贾氏也明显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总难免担心,絮絮叨叨提醒一阵,才放他走了。小主仆两个从小院出来,不管是仆妇也好,家兵也罢,但凡跟少主打个照面的,全都低头。发现得早的,赶紧面壁,只当看不见。 朱广也不介意,带着阿顺出了朱府,按照张辽留下的地址,寻摸过去。张辽祖上本是邻郡雁门马邑人,他的祖先便是那个有名的“聂壹”。与朱家一样,当年的聂家也是边关豪商,因为匈奴接连犯边,生意不好作。聂壹一怒之下,便给匈奴设了个局,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马邑之围”,结果匈奴军臣单于发现汉军的企图,慌忙撤离,导致汉廷无功而返。 至此,汉匈大战拉开序幕。聂家两头不是人,没奈何,改名换姓隐藏他乡。张辽祖上这一支便到了云中。当天朱广喊出“聂辽”时,确把张辽骇了一跳。 云中是北边重镇,建城历史也算悠久,但看在朱广眼里,却跟个乡镇一般,甚至不如。不怪他眼界高,整个并州,人口只有不满七十万,云中人口更是不满三万,注意,这是和平时期的数据。近来,鲜卑乌桓等族连年扰边抄略,导致云中人口锐减!此时,城中居民只几百户,数千人,这还是郡治所在,辖下的县城,一县几百人并不少见,其衰败可以想像。唯有那高耸的城墙,还彰显着云中军事重镇的地位。 按着张辽留下的地址寻过去时,他正在院子里练武。祖上虽然阔过,但如今却只是小门小户的普通人家了。 朱广主仆两个也没有打扰他,就在旁边看着。朱家祖孙虽然都是弓马娴熟,武艺精纯之辈,但一来朱广年纪小,二来也没谁正经教过他,因此只会一些花架子。至于阿顺,则只是从家兵们那里学得几手,上不得台面。 时张辽正使一口环首刀,没有那么些花哨,也没有什么缠头裹脑,只几个简单的动作,劈、砍、撩、扫、架,反复练习!动作干净利落,既快且稳! 忽然间瞥见他主仆,张辽展颜一笑,收刀上前:“我请人去了几次,都见你不到。” 朱广却盯着他的刀,笑问道:“你练了几年?” “六七岁就开始学,也有五六年了吧,只是些粗浅的架势。”张辽一横刀,竟有一股风范在!到底是将种!想起那日惊心动魄的一幕,他面上一紧。“你,没事吧?” 朱广摆摆手,上前一步,指着他手中器械:“这环首刀多重?” 他将兴趣表露无遗,张辽如何看不出来?将刀柄递交过去:“你试试?” 朱广接过,掂了掂,口中道:“不怕你笑话,我还不会使刀。” “那好办,我教你!”张辽爽快地应下来,回头又取一口刀来,摆个架势,示意对方来攻。 只一砍,两柄刀一断一飞,张辽握着发麻的手连声道:“好大力气!”当日,他若把这力气使出来,只怕被打个半死的就是自己了。 朱广歉意地笑笑:“不称手。” 张辽略一思索,手指一个方向:“这个使得么?” 那是两柄练习用的木枪,丈余长,鸡蛋粗,顶端裹着布,以免误伤。光看着就唬人,若要舞起来,只怕谁也近不得身。 朱广上前将两杆木枪提起来一竖,象是插了两根旗杆。一手抓住一杆,左挥右打,慌得张辽阿顺两个缩头猫腰。 张辽抢过一杆,再三嘱咐:“我示范,你看着,别动手啊。” 只见他执住一杆木枪,跨步出去:“枪长,所以底下得稳,否则舞出去没伤到人,自己先摔了马。力都使在腰上和手上,刺出去,不得颤抖分毫,若是铁枪头,须有破空之声。去势不能尽,得留着收枪的力,这才算入了门!看着!”语毕,示范一次,他年纪毕竟也小,一枪刺出,虽然有模有样,可到底有些把持不稳。 朱广试了几次,都不得要领,想来这武艺一门,靠的便是长年累月辛苦练习,断没有捷径可走,也没有机巧可寻。 张辽盯着他看了一阵,建议道:“我看你方才左挥右打,颇有威力。你就不当它是枪,只当是条棒,试试。” 听他这么一说,朱广倒来了劲。单手抓住那丈余长木枪,呼一下就耍了起来。这木枪既长,分量自然也不轻,被他一耍,呼呼生风,满院子就听得呜呜风声!速度越来越快,张辽阿顺两个连枪都看不见,只是一片影子。 朱广倒越舞越起劲,居然找到了真三国无双4吕布c3的感觉! 张辽看得瞠目结舌,好半晌,直喊道:“收了神通罢!收了神通罢!” 朱广收了木枪,呼吸均匀,神情从容,张辽见状叹道:“就你这力气,还使甚么刀?就提这条木枪,谁能近你的身?” “哈哈,这也就是耍起好看,真遇上高手行家,还是吃亏。”朱广笑道。 “对了,朱太公年轻时仗剑游侠,武艺绝伦,没有教过你?”张辽突然道。见朱广摇头,也不方便多问。 两人正说话间,从外头闯进一伙人来,却是张辽平日里相交的朋友。年龄相仿,志趣也相投,见朱广在,倒有些诧异。只是日前的事他们听说了,便觉得这朱三公子也算磊落。遂也不排斥他,合作一处,说笑较量不提。 打这日起,朱广每日不作他事,除自己练习外,就带着阿顺,找张辽耍子,切磋些枪棒。他本来有一群朋友,这些日子也渐渐聚拢回来,再加上张辽那些相与的,俱是云中少年,天天聚作一处,或习武,或纵马,幽并风气本来如此,也没谁阻拦。 朱广一来力气惊人,二来又是朱家少主,三来拥有两世为人的经验,遇上城中少年寻衅殴斗的,能排解就排解,不能排解的,一拳过去谁架得住?因此众少年都服他,一月光景,聚在他身边的便有数十人,在云中少年儿童界闯出好大的名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鲜卑骁骑 转眼间,到了四月,天气转暖。这一日,有人提议,终日在城中耍子,闷出个鸟来,莫如咱们出城骑马射雕去,众人都称善,便各自带了马匹干粮,整备弓箭器械,相约出城。 一出云中城,这群少年似脱了牢笼,纵马狂奔,呼啸而去! 这群孩子大的不过十三四,小的也只十一二,却都骑着高头大马,背弓插箭,驰疾而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啧啧称奇。 由北门,投西走,众少年只顾快活,催马急行。有那欢喜得紧的,在马背上摆出诸般造型,甚至高声啸叫!只可惜曹植还未出生,那白马名篇亦未问世,否则见此情形,真当一歌!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奔出百十里,众少年这才放缓了坐骑,此时正值初夏,草原上欣欣向荣,风起处,草浪滚滚向前,各类走兽隐藏其间。朱广本是南方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禁暗叹,南方山水固然秀丽,而这北国风光,却是大气磅礴! 张辽开弓搭箭,一只飞奔的野兔被箭矢带着翻滚,蹦出老远才落地。众人齐声喝彩,但见他催了坐骑窜将出去,眨眼之间俯身拾起猎物,又打马回来,端得是利落。 他拔了头筹,其他弟兄也不甘示弱,这草原上走兽极多,小半天的功夫,这群人就已经收获颇丰。朱广却绝计不会献丑的,骑马他会,射箭也算入了门,可全没有同伴们的功力。 看看日头,出来也有两三个时辰,腹中又饥渴,一行人便寻到了水边,放任马儿自去吃草,他们则洗剥猎物,寻柴生火,准备大饱口福。 这些少年都是自幼从父兄习武,虽然年纪还小,可个个都不是善类。那洗剥猎物的,抽出短刀利索地开膛破肚;趁着空档切磋武艺的,早已是打作一团。朱广看着他们,总算是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后人会说“幽并重骑射,少年好驰逐”“自古言勇敢者,皆出幽并”。 把目光从少年们身上收回,躺在草地上仰望那一碧如洗的天空,让他第一次知道,天空可以这么蓝。如果不是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那简直就是一块没有丝毫杂质的宝石。 正陷入沉思时,一阵香气扑鼻,阿顺拿着一只烤好的野兔递到少主面前。 “你吃你的。”朱广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随口说道。 阿顺闻言,看了一眼手中还滴着油的野兔,吞了口唾沫,便转向张辽。 “吃吧。”张辽已经从朱广那里得知阿顺的身世,确实挺可怜的。 阿顺还有些犹豫,张辽不耐烦了:“吃吧你!”话音方落,就见对方一口咬掉了半个兔身,这是多久没吃肉了? “想什么?”坐到朱广身边,张辽问道。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发现朱三公子是个怪人,谁也猜不到他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东西。或许说,他想到的东西,完全不是这个年龄的人能懂的,至少张辽就不太懂。 “你的志向就是投军杀敌?”朱广问道。 “是啊,要不然干什么?”张辽撕咬下一大块肉,含糊地回答道。似他这种出身,如果没有地方官举荐,也只有投军,到战场上挣军功,才能出头,这也是幽并风气使然。再说了,鲜卑乌桓连年扰边,这大汉沿边九郡的百姓,跟东胡可谓血海深仇,势不两立。从征报国,应该是幽并有志青年的第一选择。 “鲜卑是小事。”朱广轻声道。对于具体的细节他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别看鲜卑这几年闹得欢,但他们应该没有对汉廷乃至后面即将出现的三国产生重大威胁。否则,历史资料上不会不提。 所以,从长远看,眼光还是应该放在大汉内部,一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即将到来,是作一叶扁舟,在历史的怒涛中随波逐流,还是在作艨艟巨舰,劈波斩浪,都只在一念之间。 这一年是东汉灵帝,光和四年,公元一八一年,距离动摇大汉根基的“黄巾之乱”还有三年时间;距离关东军阀联合讨董,还有八年的时间;史上最苦逼皇帝之一的刘协,在这一年出生;被描绘成“多智而近妖”的诸葛亮也在这一年呱呱落地。有意思的是,大汉皇帝刘协和蜀汉丞相诸葛亮,在同一年出生,也在同一年去世,这…… 烤肉鲜美,清水甘冽,吃饱喝足,便商量着接下来投哪处去,同伴们都说难得今日兴致高,多耍一阵,迟些回城也不打紧。 十数人都跨上骏马。阿顺个子小,又带着朱广的大铁矛,一时上不得马,不免被同伴讥笑。 “给我吧。”朱广接过铁矛。这是到目前为止,他找到的最称手的兵器了。矛长一丈,通体铁铸,若是普通少年,拿着没问题,但休想挥起来。 十余骑离了水边,勉强奔行才数里,跑在前头的张辽突然举起手,大喝道:“停!” 同伴们急急勒停战马,不免责怪一番,什么事一惊一诈的,差点给我掀下来! “怎么了?”朱广上前大声问道。 张辽没有回答,两道剑眉拧作一团,手指前方。朱广顺着望过去,却没见什么异样。片刻之后,才发现远处草原上,一彪人马顺风而来。初时看不真切,等走得近些,才发现对方至少四五十骑。都携带弓箭刀枪,似乎是骑兵? 一众少年看在眼里,有那胆小些的,两腿开始打战。 “鲜卑人!”阿顺的声音很奇怪,仿佛从喉头深处发出。 朱广见那些骑士,衣帽大异于汉人,武装齐备,控马娴熟,再近一些,赫然发现不少骑士的鞍上都系着人头,人头!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最前面有一骑士举枪为号,数十骑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号,顺着风声传来,令人胆寒! “快跑!”惊呼声一片,这是鲜卑人又来杀掠了!怎这般命苦?出城耍子都能碰上鲜卑人! “谁跑谁死!”张辽断喝。 多名少年已经拨转了马头,一听这话,停了下来。对方人数在自己两倍以上,且都携带弓箭,一旦逃跑必然引至对方追杀。到时,大家都是活靶子! 可是,不跑又怎么办?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张辽,盼他拿个主意。可他除了喝止同伴别动之后,暂时还没有想出下文来,一时竟有些慌了。 朱广比他还慌,但见鲜卑人越来越近,再不拿个主意,大家就全完蛋!当时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催动战马,单人独骑离了队伍! 阿顺大惊,失声喊道:“少主!”说着就要催马去追! 倒是张辽反应快,一把扯住他缰绳:“别乱动!”眼下境况,跑也是死,打也是死,朱广是个异人,或许他早有计较。 朱广有根毛的计较,只不过危急时刻,他难道缩在孩子们后头?遂大着胆子“挺身而出”,可这一挺,他更慌了。手中攥着大铁矛,感觉吸不上气来…… 就在此时,对方四五十骑突然停了下来。大概鲜卑人也没搞懂,怎么个意思?不跑?只出来一骑?再细看时,发现对方一伙人全是少年郎,让他们更加疑惑。领头的四处张望,见那东边有一片坡坎,挡住了视线。看在这里,心头一跳,莫不是有伏兵? 见对方停下,朱广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勒停坐骑。悲催地发现,他就阻住两队人马之间。 双方僵持着,谁也没有抢先动手。这一边是吓得懵了,那一头是心里没底。 风声愈紧,时间渐渐过去,起初吓得亡魂皆冒的少年们安稳了些,可就苦了朱广,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这群孩子是自己带出来的,一定要平安带回城去!别慌!别慌! 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鲜卑骑兵中突然冲出一骑,直奔朱广而来! 这头少年们心都提到嗓子眼!朱三公子要遭! 阿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他不是怕鲜卑人,他是怕朱广会死。欲出马相救,奈何张辽一直扯着缰绳不放。 朱广顶风,吹得眼睛生疼,依稀看到一骑飞驰而来。等他看清雄骏的战马,剽悍的骑士,锐利的长枪时,对方早已经抢到近前。 他右手执矛,将杆夹在腋下,攥出一把冷汗来。 他怎么不动?他怎么不动?同伴们焦急地心里问着自己。这马背上作战,靠的就是冲击力,人家猛冲过来,他这是,作死? 鲜卑骑士的枪已经搠到朱广面前,他非常清楚对方此时的状态,那是吓傻了。凶狠的狞笑浮现在嘴角,只等着锐利的枪头捅进对方的胸膛! 突然! 他看到对方手中大铁矛一动,几乎就在同时,巨大的力量带着自己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对方歪过去!好在两腿紧紧夹着战马,这才没有坠地!等冲出十几步死命勒住战马时才发现,手中的枪早已被磕飞,剧痛正从手上传来! 心中涌起一股恐惧,但很快压了下去。不会,这少年只十来岁模样,哪有这等身手?定是误打误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践行侠义 雪亮的长刀从鞘中拔出,鲜卑骑士拨转马头,再次发起冲击!这一次不容有失,定要砍下这小子的脑袋! 朱广瘦小的身躯,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单手执着大铁矛,看起来极不协调,仿佛儿戏一般。见对方再次袭来,他没有在被动等待,而是两腿一紧! 他那坐骑本是朱府良驹,驮他一个极是轻巧,再加上大力一夹,战马顺风而窜,快如闪电! 鲜卑骑士眼见对方后发先至,心中一慌,急忙挥刀砍去! “着!”张辽一声暴喝。同一时间,大铁矛高高举起,疾速落下!一声脆响,长刀崩裂,鲜卑骑士连人带马被打翻!倒在朱广马蹄前,凸起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被风吹散了头发的少年,大股的血水从口中不断呕出,身体不停地抽搐。他的坐骑也瘫倒在地,痛嘶不止! 朱广有些呆了,他怔怔地盯着那双眼睛,直到对方停止抽搐,那双眼睛仍然瞪着…… 少年们瞠目结舌,忘了唱彩。 鲜卑人更是面面相觑,竟不敢相信。他可是我们最勇猛的武士!只一个回合? 良久,朱广将视线从那具死尸的脸上收回,惊慌、错愕、茫然,俱已消失不见,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大风将他的乱发扬起,吹得衣袖猎猎作响,他直面鲜卑人,横矛以待。 鲜卑骑士们一阵骚动,仿佛马都感受到了恐惧,不安地划着蹄子。 双方仍旧僵持,大风越吹越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广眯着的眼睛突然放大!鲜卑骑兵们竟然改变方向,开始撤退!不少人马蹄已去,还回过头来眺望一眼那风中凌乱的少年。 直到对方跑远,化作黑点消失不见,朱广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同伴们欢呼声一片,纷纷打马过来,将他围在当中,七嘴八舌地赞叹着,他一句也没听清。 “快走!鲜卑人一去,必引大军来!”张辽望着鲜卑人离去的方向,不安地说道。 “往哪处走?” “自然是回城。”张辽道。鲜卑来犯,常四散袭击,攻略郡县。若在外头游荡,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遭遇鲜卑人。刚才也是幸运,若是对方有二三百人马,直接掩杀过来,一个也跑不了。 众人都无异议,便望向朱广。却见他眉头不展,在思索着什么。 张辽去问时,听他说道:“往年胡人扰边,多在秋高马肥之际。春夏来犯,虽也有先例,毕竟少见。云中,怕是回不得。” 少年们听他这意思,是说这回鲜卑有可能是大举来犯?诚若如此,那此时的云中必然被重兵围困,咱们一头扎过去,不是作死么? “那怎么办?往东走不得,往北更走不得,难道窜进沙漠?”这无疑更是作死的节奏,风这么大,进了沙漠一旦迷失方向,还不如跟鲜卑人拼了来得痛快。 “是啊,而且,如果鲜卑真图云中,我们父母兄弟都在城中,怎么得了?” 这句话顿时燃起少年们的热血,不错,家人都在城中,若是城破遇害,我们岂能独活?不如杀回城去!便是死,老子也是倒在回家的路上! 望着一张张稚气未脱,却又坚毅果敢的脸庞,朱广大声道:“不管!先动起来,在原地只能等死!”胡人马快,不用多久追兵必至。 眼下只能如此,一众少年催动战马,跟在他身后,竟投东北方向去。朱广其实是有考虑的,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县,是位于云中郡西南角的咸阳。原来的记忆告诉他,去年咸阳已经被胡人抄略过了,这回来恐怕兴趣不大。进咸阳,总比在野外游荡或是回云中安全。 奔出数十里,未遇鲜卑人,咸阳县已经在望。正当众人暗暗松口气时,祸事又来。 也合该他们倒霉,他们这一头拼命往咸阳县城冲,另一头,一队马军也奔着县城方向去。对方先发现了他们,已经停下脚步,正观望着。 当机立断,朱广操起大铁矛一声断喝:“上!” 他顶着风,后头同伴听得清清楚楚,来不及多想,各自操起器械催马疾驰!这么大的风,弓箭射不出十步就得偏,近身打! 朱广马快,遥遥冲在前头。 对方十数骑见他袭来,立时催动战马来迎!距离眨眼拉近! 因他冒了头,鲜卑人三骑堵着他过来,锐利的枪尖直搠胸前。一声大吼,大铁矛以千钧之势横扫!人飞马倒! 坐骑跨过一个鲜卑人,去势未尽。朱广虽然武艺不精,马却骑得极好!猛提缰绳,那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借在空中便转了个向。两腿一夹,照着敌人后背冲去! “杀!”握着矛杆尾部,只当是条铁棒,瞅准一名敌人脑袋暴砸下去!半个脑袋瞬间砸塌,脑浆迸出一片,全溅在阿顺脸上!朱广手中未停,左扫右砸,挨着就死,磕着就亡! 双方人马对穿而过,鲜卑人骇然发现,怎么身边跟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我们冲一次,你都来了一个回合?等回过神来时,大铁棍子已经敲到脑门了。 胡人高声喊着什么,竟都向中集结,乱枪搠来!朱广没别的技巧,只管扫只管砸。他力气既大,速度又快,张辽他们在后头看着,只见敌人一个一个坠马翻滚,赶紧追了上来。 这十余鲜卑骑士,原是大军外围警哨。云中他们经常来,知道对方防备空虚,所以想着来咸阳探探。一出来,正撞上这煞星。见他骁勇无比,手下无一合之敌,顷刻间打翻多人,剩下的哪还敢再战?只顾纵马狂奔逃窜! 朱广见残敌分散逃跑,也不再追,与赶上来的同伴合作一处,便救坠马的同伴。只刚才一照面,便有四人被挑下马来。其中一个给搠在左胸,眼见活不成。朱广搂着他,拿手堵着创口,却哪里堵得住?血浆从指缝不住外涌。 “我,我要回去!”少年眼睛凸起,剧烈喘息着,紧紧揪住朱广衣襟。没等对方回答他,一口气没上来,那双手便已滑落下去。 朱广站起身来,痛惜的神色一闪而没。耳朵里传来喧哗嘈杂之声,转头望去,却是咸阳县中的百姓在城上呐喊喝彩。 “这三个伤的,一个死的,怎么办?”张辽在身边问道。 “进城吧。”看着地上已无气息的少年,朱广的声音很沉重。 张辽没动,侧首望着咸阳,压低声音道:“我们第一次遇到的鲜卑人,一定会带追兵来。这一次,逃了几个,追兵就会被引到咸阳来……”说到这里,看着那城上攒动的人头,没再说下去。 朱广会意,就咸阳这破城,若鲜卑来数千人,定然攻破。到时,这一城的人……可如果不进城,又到哪里去?看着同伴们等待的神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有可能就左右少年们的生死! “我们若进咸阳,定要连累城中父老,还是引开追兵吧。”一个胖子扬了扬手中的刀。 “把死伤的送进城,我们……拼一个算一个。” 正照顾伤员的阿顺霍然起身:“我也去!” “算我一个!” “我!” “我!” 朱广震惊莫名。他知道,这里是幽并,人们有燕赵古风,重义轻生;他也知道,幽并少年们尚气任侠,坚韧勇敢。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十来岁的少年,已经不惧怕用生命去践行自己侠义的信条。 大义当前,竟无人退缩,便是那默默无言的,也一副认命的架势。 其实,人哪有不怕死的?又尤其是正值风华的少年郎们。可他们自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坚强勇敢,不屈不挠的性格已经生生扎根在他们心里。此时大义当前,脑袋一热,谁会含糊?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植笔下所描绘的,不正是这些少年么?朱广眼中,似乎被大风吹出来一层薄泪。 伤员和遗体暂时托付给了咸阳百姓,少年们从鲜卑人那里补充了器械箭矢,更换了战马,整装待发。朱广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甚至残缺不全的尸体,忽道:“扒了他们的衣甲,换上。” 众人马上会意,动起手来。阿顺从一名鲜卑头目的身上扒下一件铁甲,给朱广套在身上,却肥大了些,得拿革带束着。 不一阵,一支鲜卑小分队就成型了。 拼一个算一个,虽然热血,却无异于以卵击石,还是混水摸鱼机会大些! “走!”朱广一声喝,十余骑打马离了咸阳城,再投西南去。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次去意味着什么,所以,没有高声啸叫,也没有卖弄骑术,有的只是一颗热血沸腾的心! 大风,仍没有停止的迹象,天色越发昏暗起来。张辽手执长枪,望着前面朱广的后背,不知道自己刚才一时的冲动是否明智。但转念一想,他是大家子弟,尚且义无反顾,我又畏惧什么? 来了! 西北方向,一彪军马全速前进。朱广侧过头,张辽看着那双赤红的眼睛,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五原吕奉先 高举铁矛,一声呼啸,朱广带着少年们划出一道弧,调转方向奔向东南,要将敌人远远引开。回头望时,对方果然追了上来。 风正紧,即使距离最近的两名同伴互相说话,也让大风吹了去。朱广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张辽带少年们前行,自己则再次拨了马头,绕到了队伍最后面。意思很明确,我断后。 没有人反对,因为这是最合适的。他一回合击杀鲜卑武士,同伴们自问做不到。 再回头望时,敌人已经在五十步以内。若是平时,这个距离开弓搭箭,朱广会被连人带马射成刺猬。 “妈的,还来得不少。” 对方紧咬不放,距离逐渐缩小,当朱广又一次回头看时,已有一骑突出十步之内。劲装利落,极为雄壮。胯下一匹黑马,手中一支铁戟,显然是奔着自己来的。 那胡人拍马赶上前来,朱广哪容他先手?一声断喝,大铁矛“呼”一声抡了出去! 胡人将戟一挡,只听铿锵声震耳,手上麻得厉害,不禁大感意外! 朱广只觉手腕腋下又麻又痛,竟差点抓不住器械!一时不免惊心,对方竟也是神力! 眨眼之间,两人矛戟接连碰撞,朱广双手执住器械,却也只能勉强支应。他明显不是这胡人的对手。 “小贼好手段!”一个声音传入耳朵,竟有汉人? 分神的一刹那,铁戟以千钧之力砍来,朱广再也挡不住,大铁矛被崩飞,他瘦弱的身子在马背上歪歪斜斜,若不是仗着两腿力气死命夹住,险些坠下马去。 对方余众抄上,少年们心知是跑不了了,张辽大吼一声:“拼了!” 他这一嗓子,救了朱方性命,那胡人铁戟已经搠出,硬生生散了力气。又听得众少年齐声发喊,急忙喝道:“你们是汉人!” 心头一动,朱广也喊道:“你们也是!” 那使戟的胡人急忙号停队伍,朱广也勒住坐骑转回来,前者审视着朱广:“你们既不是胡人,怎么这身穿戴?”看他年纪,当在三十上下,幽并地区,七尺有余的大汉并不少见,但此人极其长大,坐在马背上,也比同伴高出一头不止。两道浓眉下,鹰眼钩鼻,脸庞削长,不说话时,便觉怒容满面,极有威仪。 朱广将这前因后果一说,对方却是不信:“我看你也只十二三岁年纪,怎敢说大话?” “我说什么大话?若不是杀了鲜卑人,这身上衣物盔甲从哪里来?”朱广解释道。 那人看朱广等,尽皆少年郎,又想先前他与自己动手,还能接下几回,也算有些本事,便信了几分。思索片刻后,口中道:“既不是胡人,走罢。” 见他长相威武,身材长大,使一杆铁戟,武艺又如此了得,朱广多问一句:“没请教足下是?” 对方显然不想跟一个半大小子通名报姓,身旁一名同伴道:“此乃五原,吕奉先。” 吕布!这一惊可吃得不小!记忆中,三国第一猛将吕布,确系五原郡九原县人,跟云中相邻,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这种情况下碰到。而在原来那个朱广的印象中,吕布更是了不得。少年郎都爱追捧偶像,朱广这个年纪的并州少年们推崇的,便是五原吕奉先!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朱广在马背上作个揖,这可是实话,在一千八百年后,对方的名气可比现在还响亮。 吕布对这种奉承,习以为常,将戟一画:“去吧。” 张辽等人乍一听是五原吕奉先,都大为震惊。可现在时候不对,也难以尽述景仰之情,只得驻马朱广背后,多看几眼。 “不知道足下要往哪处去?”朱广不得不厚起脸皮。他自问没有能力将这些少年安全带回,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吕布,且看他部众也有百余骑,跟着他总多一分保障。 跟一群毛孩子也说不着什么,吕布没再吱声,旁边有人道:“你们自去,何必多问?” “带上我们一起吧。”有少年喊道。跟着吕布,且不说安全,便是胆气,也足些! 吕布扫了一眼,见全是少年郎,不屑地问道:“我这便要去杀胡,有胆量跟么?” 少年们见他轻蔑,却不在意,因为人家有个本钱,他可是五原吕奉先!只是那话惹恼了一人,张辽抗声道:“你敢去,我们如何不敢?” “倒是嘴硬!”吕布冷笑道。 少年们七嘴八舌,都说我们跟紧一些就是,有五原吕奉先在,胡人又有何惧? 吕布打量朱广几眼,想他有些手段,便高看一眼,便道:“你跟我们一道?” 朱广接过阿顺递来的铁矛:“我断后。” “好志气!”吕布赞一声,当下不再聒噪,引了他那队人马前行,竟投云中城方向。张辽引众少年跟在后头,双方合作一处,也不满两百骑。 朱广仍走最后,行进途中暗思,吕布这伙人想必也是撞见了胡骑,杀散之后改换了对方的衣甲。他是五原郡人,怎出现在云中? 历史上关于吕布前期记载不多。最早出现时,是作为丁原的部将,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否已经在丁原帐下效力?丁原是否已经作了并州刺史? 奔驰一阵,远远望见前方浓烟滚滚,遮蔽半空,想是村庄遭了鲜卑纵火。再往前数十里,便时常可见中枪带箭的尸首,俱是平民。 大风仍没有停止的迹象,天色昏暗,二十步以外便已看不真切。吕布引众疾驰,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云中城已经不远。见城上空没有火光起,少年们心里安定了些,至少这说明云中没有被攻破。但风中隐隐传来的声响,却又让他们忧心不已。 离城十余里,吕布便已下令停止。单人独骑,冲上一道山岗,张望一阵,这才拍马回来。 风声中,他的声音清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胡人已蔽城郊,此刻大风正劲,天色昏暗,我料胡人去留不定。我等若出其不意,直贯敌阵,纵使不能击走,进城当无问题。你等平日里仗剑纵横,自命豪侠,可敢跟我冲杀过去?” “诺!”他引来百十骑异口同声。这其中,竟然夹杂着少年们的声音。 吕布扫望阵后,颇为意外,到了这一步还不退?那接下来可是真刀真枪地干,一旦打起来,你们就自己保命吧! 朱广思量再三,对同伴说道:“你们紧紧跟着,只管冲,进去一个是一个,后头有我!” 这话前头几个“豪侠”们也听到了,回头来看,心说这厮年纪不大,却有义气。只是空口闲话谁都会说,上了阵才知真假。吕布不再废话,将手中铁戟一举,身先众人之前,拍马冲锋! 只是可惜了,他那坐骑还不是赤兔宝马,否则,一骑绝尘,该是何等风范? 热血沸腾的少年们冲上山岗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云中西城外,黑压压一片人潮,少说有数千之众!让人一望便生渺小之感! 然而此时箭已离弦,断无回头之理。想着城中父母亲人必然倚门而望,干他娘的,就是死,也死在家门口! 从岗上往上俯冲,速度极快,吕布所率人马,尽皆骑术精绝之辈,很快就便与后头的云中少年们拉开了距离。虽只百余骑,却一往无前,且不说其战力到底如何,就凭这气势,便称得上英雄! 少年们跟在后头,紧紧夹住马肚子,因为他们的腿还不够长,有的甚至够不着那圆环形的单侧马镫,在激烈交锋时,极易被撞下马来。 朱广全身被汗浸透,他实在没有料到,区区数千人会有这种气势!在他的印象中,中国古代战争,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对掐,那才叫大兵团作战,万人以下都是小儿科。可现在,他亲眼目睹了数千人是个什么概念。 吕布一马当先,大风中,这名传千古的绝代勇将微眯着眼,一手扯缰绳,一手执着他的大铁戟,一颗硕大的红缨不住地跳动,分外醒目!薄唇微抿,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视面前数十倍以上的敌人如土鸡瓦犬! 轰鸣声中,铁蹄践踏大地,幽并豪侠们发动了闪电般的袭击! 鲜卑军阵中,不少骑士回头张望,昏暗中也看不太清,都道是己方外围警哨。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这都到跟前了,怎么还全速冲击呢? 不对!这是…… 当有鲜卑将领意识到情况异常,急命骑兵出战时,已然失了先机。出击的骑兵还没有来得及奔跑起来,吕布人马已经挟雷霆之势撞上! 一声暴吼,大戟划破长空,迸射的血肉伴随着凄厉的惨号,拉开了厮杀的序幕! 锋利的长枪扎进了胡人的身躯,幽并豪侠们撒开枪杆,一时间,环首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刀锋撕裂了风声,它割裂肌腱,斩断颈骨,留下喷薄而出的血雨! 吕布无人可挡!面对如林般捅来的枪尖,手中铁戟毫不费力的荡开,他好似以戟作镰,在收割人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第一战 百十骑直贯敌阵! 有他们在前头开路,云中少年们省事许多。只需要在飞驰而过时,将手中的长枪扎进那些还在地上挣扎的敌人身体。而后,拔出长刀,骑马与砍杀! 他们来得迅猛,吕布又骁勇无敌,鲜卑人措手不及,一时乱了阵! 城池,似乎并不遥远了。 朱广冲锋之时,一股热血几乎快把天灵盖冲破,可此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是多余的,吕布在前头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的丈长大铁矛也无用武之地。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个想法极其错误。鲜卑人猝然遇袭,固然手忙脚乱,可吕布人马和云中少年们之间的这段空档要了命! 被冲散的鲜卑人迅速向中靠拢,企图截断去路! 而当他们全部陷阵以后,身后的鲜卑人也迅速追了上来!朱广感受到无数的枪尖就在后心晃荡!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敌骑身影,耳朵里传来的是令人胆寒的厮杀哀嚎! 铁矛猛击! 沉重的铁杆砸碎了骨头,震裂了内脏,敌人喷着鲜血倒飞出去。朱广头也不转,大铁矛猛力向前一撩,险险打断一排枪头!当丈长铁矛再次砸下时,红白相间的脑浆和血肉喷了战马一身! 城头上,两排甲士簇拥着几员战将,正惊诧莫名地看着阵中战况。怎么回事?胡人自己打起来了? 正当中年长者,乃云中郡守,正与都尉在城上观战。在他们身边,有一人,年过而立,八尺身长,两道浓眉似扫帚一般,全身披挂整齐,手捉刀柄,正凭城而眺。见那阵中一将骁勇无比,挡者披靡,独自一人冲锋在前,手下根本就没有一合之敌。如此武力,当真为平生所仅见!印象中,只有自己一位朋友…… “莫不是吕奉先!” 都尉一听,惊问道:“可是五原吕布?” 那将又摇了摇头,吕布自在五原,怎会出现在云中? 说话间,阵中那骁将已经抢先一步,透出重围,真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看清他手中大铁戟,浓眉战将大喜,吼道:“来的正是吕布!府君,都尉,可放桥开门!” “看仔细些!”太守提醒道。 “府君,天下舍吕布,敢有如此骁勇之辈?”那将不容置疑地说道。 吊桥垂下,城门洞开,吕奉先在一片惊为天人的目光中窜入云中城。身后,他的同伴们也似一阵风卷了进来。 又等片刻,云中少年接连抢入! “弓箭手,准备!”云中都尉眼见鲜卑人如潮而来,大声下令道。城上,弓弦响时,利箭待发! 此时,袭击鲜卑军阵的马军大多已经冲进城,唯有数骑在后。有一骑士,剽悍异常,手中器械一刻不停,左扫右打,无一人可挡。看他身形,极是瘦弱,竟有如此手段?又见手中所使器械极长,却似提根灯草,运用自己如。 “真壮士也!”都尉一声叹。 只见那骑士已然被堵去了去路,眼见就要陷于重围之中。可他仍作困兽之搏,手中一杆铁矛少见突刺,只当铁棒一般,胡乱抽打。涌上来的敌人无一幸免!且战且走,竟渐撕开口子! “且莫关门。”浓眉战将爱他骁勇,急急喊道。 朱广杀透重围,不敢再恋战,认准城门洞方向,伏下上身,打马就冲!破空之声不断响起,身旁羽箭嗖嗖而过。他只横了一条心,认准一个洞! 城上,谁不为他捏把汗? 突然,城上一片惊呼!朱广只觉身体失去了控制,腾空跃起!却是战马中箭栽倒,将他掼了出去!这一摔,直摔得他眼前发黑,脑中轰鸣,一时竟意识不清!偏生他栽倒的地方,在弓箭射程之外,城上将士是爱莫能助! 那战将一拳砸在城墙上,极为痛惜!吊桥升起,城门关闭,朱广,十死无生了。 “稚叔兄!”随着一声响亮的呼喊,身长九尺的吕布登上城头,真个血染征袍! 那表字“稚叔”的战将,正是云中太守幕中“门下督盗贼”,张杨,张稚叔,云中本地人。见了吕布,大声道:“果然是你!” 吕布上前,拜了太守都尉,那太守由衷赞道:“久闻五原吕奉先大名,果真是义勇冠三军,虎将也!” 吕布说声“府君谬赞”,正要介绍情况时,却听将士们嘈杂起来。众人探身往城外一看,又听张杨惊喜莫名道:“倒是命硬!” 吕布俯身一眺,认出朱广来。这厮还真单人独骑断后? 朱广以矛拄地,方站直起来,背后蹄声隆隆,追兵迫近! 容不得他多想,转身之时,铁矛乱舞!他身上添了神力,大铁矛又极沉重!这一通扫,迫近之敌顿时人仰马翻! 尚且不肯停手,扬了铁矛,不问人畜,狠命敲打!那一起一落之际,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追兵被阻了去路,那来不及包抄的,直管拿枪猛搠!朱广格打之际,眼前忽地一闪,幸亏侧得快,一支枪头擦着右边脖子捅过去,带起一层皮肉!敌人正想抽回长枪,却被他一把攥住,生生扯下马来。趁对方挣扎爬起之际,踩着他背,哧溜射上马背去。 方才上马,两边敌骑挥不开长枪,都拿枪杆反抽,朱广挨了两棒,直打得血气翻涌!腿上一使劲,那战马如何承受得住?全力蹬了后蹄,竟飞射出去! 颠簸之中,左顾右盼,无数道野兽般的目光射来。包抄过来的敌人迅速夹拢! 城头上,眼见朱广要被包围,张杨急执了弓箭在手! 吕布手一挡:“何劳稚叔兄?若府君都尉允许……” 事态紧张,哪有什么不允?府君都尉都点头,他才自从同伴处取了一张硬弓,搭上一支羽箭,只一下,将硬弓扯得浑圆,纹丝不颤。 张杨自是晓得吕布善射,可其他云中文武却有心见识,吕布心知肚明,亦有心扬威。弦响时,利箭疾射而出,他看也不看,直接取了第二支。 城上将士疾视之,但见距离朱广最近那骑连人带马应弦而倒!吕布手中不停,箭无虚发!喝彩声轰然喊响,一百五十步外射移动之敌,神射! 朱广眼见不断有敌骑栽倒,初时不明觉厉,等明白过来是城上援手,精神大振!手中那已扭曲变形的铁矛左右猛击! 一阵杀来,他那头上、脸上、甲衣上,早已被血肉图染得面目全非。随着一声声断喝,赤红的眼中凶光毕露!铁矛落处,鲜卑骑士纷纷落马,好似羊粪蛋一般,摔了一地!自然,这其中少不了五原吕奉先的功劳! 奋力搏杀之际,只觉那城越来越高,又见吊桥放下,正想全力一击,作最后冲刺时,突感两侧追兵远去! 却是鲜卑人自知拿他不下,此时又进汉军弓箭射程,不敢再追。甚至未作片刻停留,只于拨马回转之际,再望了那少年一眼,而后飞奔回阵。背后,是城上汉军挑衅似的欢呼声! 当朱三公子纵马窜进城时,迎着那一张张殷切的脸,一双双关切的眼,长吐一口气,掼了弯曲的铁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双脚接地时,身上的血水竟在地面溅出一个圈! 张辽等同伴围上前来,竟不知语从何起。而那守城将士们也不禁为之色变!骁勇至此,竟是个少年? 城上又响起一片呼声,料想是鲜卑人撤了。朱方此时才感觉有些虚脱,喘了几口,嘶声对同伴们说道:“都回吧,三个伤的,一个死的,都通知到家里。” 摊上这么大的事,少年们只想着家人,遂也不多说什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阿顺扶着朱广,牵着两匹马,便投城东去。 道旁,吕布引来的骑士们都目送着这剽悍的少年郎,迎着他们的目光,朱广点了点头,这是致敬,向幽并豪侠们致敬。 胡骑扣城,街上乱糟糟的。小主仆二人,便这么互相搀扶着,向家走去。 “阿顺。” “少主?” “怕么?” “刚开始怕,都快尿裤子了,咸阳城外杀一阵,也就这样。冲回城来,倒不怕了。只恨,没杀得一个胡人,给我父母姐弟报仇!” “有机会的,你摊上我这么个少主,就别想安生了。” 朱府之前,大门紧闭,街头街尾也没个人影,看起来诡异得紧。阿顺上前叫门,许久也不见回应,朱广见状,上前抡起拳头咣咣一通砸。门突然大开!居然探出刀枪来! 这主仆两个刚从战场上下来,哪见得这阵仗,呛呛两声,拔出从鲜卑人那里缴来的刀! 短暂喧嚣之后,门里门外都愣了。 只见朱府的家兵们堵住门口,各执刀枪,如临大敌,后头院子里还有不少人搭箭扣弦,引弓待发。当看清门外只是两个少年时,有人反应过来:“是少主!” 自从那件事之后,府中家兵仆人们对朱广极为忌惮。又见他浑身血污,样貌狰狞,赶紧收了刀枪,也不敢多问,闪出一条道来。 “把马牵走。”朱广道。“鲜卑人已经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离婚 说罢,小哥俩搀扶着便要回居住的小院。方走没几步,里头朱达、朱昌出来了。 朱广轻轻推开阿顺,停下脚步,但见父兄两人都收拾利索,佩着器械,正地打量自己。 朱达初见儿子这般模样,也吃一惊。先前贾氏找来,说阿俗一早出城,至今未归,央求自己派人去寻。这胡骑围城,哪里出得去?此时见他浑身血污,问道:“怎么这副样子?” “没有,这是胡人的血。” “这么说,你上城外杀东胡去了?” “本来只是游猎,碰上了,也杀了几个。”朱广这说的,都是实在话。 然而在朱达听来,逆子这是在犟嘴置气!那日的事因有老父亲压着,一直没跟他计较,今日正好! 冷笑一声,踏步上来,俯视着幼子:“你这般出息了?” 朱广抬头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几阵杀下来,确实疲惫不堪,再者,初次面对生死,实在有些恍惚,还有就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争执吵闹。只想着洗涮干净,好好地睡上一觉,美美地吃上一顿。 见他沉默,朱达气却没消。摒退了一众家兵,连阿顺也被喝走,独留下父子三人在场。若是从前,他早一鞭子抽过去。但今天却不同,他没有动手,而是以一种奇怪的腔调道:“你如今出息了,兄长也打得,胡人也杀得,你母亲教得好儿子!嘿嘿!” 听他阴阳怪气,朱广皱眉道:“说我便说我,与母亲何干?” “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孝子。你现在英雄了得,我这作老子的,也管不了你!” 朱广听这话不是味儿,抬头直视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达目光一凌,咬牙道:“你跟谁说话!” “这不正跟你说话么?” 朱达频频点头:“好!好!你母子二人,早已不想见我。看你两个哥哥,也是横竖不顺眼。你二哥已经被你打瘫,我就剩你大哥这一个,可不敢再叫你下死手。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狠毒,若年长些,只怕杀兄弑父也干得出来。” 朱广听出他弦外之音,扔下一句:“随你吧。” 才要走,听得背后急促脚步声,肩膀被人大力抓住,扭头一看,朱昌怒容满面。 “大哥也要教诲几句?”朱广的语气,倒带着几分戏谑。 “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安身立命之本。你殴伤兄长,顶撞父亲,还不悔改?” 见他正义凛然的样子,听这冠冕堂皇的话语,朱广只觉得讽刺。实在不愿意跟他们多呆一刻,转头就想走。朱昌却抓着不放:“你再不告罪认错,这家里容你不得!” “行了,快别说了。这家几时容下过我?放心吧,都是你的。现在把你爪子挪开,一会儿再给你打折了可怎么整?” 看着幼弟轻蔑的神情,朱昌一张脸涨得通红!那牙关几乎咬碎!撒开手,切齿笑道:“你狂,你狂!我治不了你,父亲治得了你!” 朱达脸色铁青,只从牙缝里嘣出一个字来:“滚!” 朱广回了小院,差点把贾氏吓得昏过去。还好,清洗包扎以后,发现儿子只是脖子上有一处擦伤。问他怎么回事,儿子也只是避重就轻,好言相慰。 把刚才的事情一讲,贾氏虽然震惊,却什么都没说,只沉重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要来。 一连几日,家中风平浪静。 那些少年同伴,估计是受了一番惊吓,这几日也老实了,都不露面。朱广倒也乐得清静,专心练习他的,皮骨劲如铁。当日与吕布过了几手,方知自己还差得太远。虽说这功法能强健体魄,激发潜力,可光有力气不成,还得需要高超的战斗技巧。 平日里,跟张辽等人切磋练习,虽说也有用,但终究不如名师指点来得厉害。可这名师在哪呢? 这一日,练习完毕,光着膀子正拿块布抹汗时,母亲贾氏端着陶碗进来。知子莫若母,朱广一是贾氏高龄所产,先天有些不足;二来虽然名义是朱家长子嫡孙,却并没有过几天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个子一直不高,又很瘦弱。 但此时贾氏却发现,儿子原来那一条条排骨看不到了,腰围两臂也粗壮了些。脖子上的擦伤,只几天时间,便已经结痂脱落,光滑平整,只留下淡淡的印记。 以为是这个把月来伙食不错的缘故,看看陶碗里的一钵稀粥,外加两块饼,这当娘的又面露愁容。 “吃饭吧。” “阿母,叫我一声就行了,何必每次都送来?”朱广不满道。 贾氏没说话,将碗放在床边的高几上,发觉不太稳,便从地上扒拉了一块土蹲着摆弄。 朱广一边叫她不必麻烦,一边端起碗来,清汤寡水一碗麦粥,饼也是加了豆子的粗饼。自己都吃这玩意了,母亲吃什么? “娘。” “嗯?”贾氏还跟那儿摆弄长短脚的高几。 “这东西我吃不下。”朱广故意说道。 贾氏站将起来,有些窘迫地擦着手:“你先吃着,晚饭娘再……” 朱广却笑了起来:“阿母放心,就是离了这朱府,我去作个猎户,也要奉养你。” 还有什么,比十几岁的儿子说出这话更能暖母亲的心?贾氏眼眶一红,差点又掉下泪来,既然话说到这里,便将一段隐情告诉儿子。 “你舅舅知道家里情况,前些年几番来信,说是要派人来接,娘再三不肯。只因你是朱家长子嫡孙,如何带得走?娘若抛下你,在这虎狼一般的家中,还不被人连皮带骨吃了?如今看来,你父亲既不顾念夫妻情分,也不在意父子人伦。也罢,他若开得口,娘便带你回太原,到你舅舅家。” 朱广有一个亲娘舅,在太原郡界休县,也是大户人家。其实贾氏早有回归娘家的打算,只是舍不得儿子。现在见丈夫有将她母子二人一同扫地出门的打算,倒放宽了心。 听母亲这么说,朱广随口敷衍几句。母子正说着话,朱虎跟前一个老仆前来传话道:“太公唤少主去见。” “来了。”朱广对母亲道。 “你祖父是个公道人,你要识礼数。”贾氏提醒道。 朱广应下,穿戴整齐,便随那老仆来到朱虎住处。自不管家中事后,朱虎老两口便搬到东北角小院居住,一般不许人打扰。朱广进去时,只见院中刀枪剑戟,陈列着各色兵器,一看便知祖父随时使用,并非摆设。联想到朱虎年轻时,有豪侠美誉,倒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少主。”老仆催促着。 进了门,朱虎就站在里面,只是不见祖母身影。那老仆退出房,掩上了门。屋里光线为之一暗,但朱广抬头时,仍看到祖父闪烁的目光。 这个“家”里,除了母亲,阿顺,大概也就是这个祖父印象好些。朱广大礼拜上,朱虎不知为何,叹息一声,上前来亲自扶起嫡孙。看他个头才到自己胸口,忍不住摸着脑袋瓜,久久无言。 朱三公子实在不太自在,但十来岁的孩子,不正该欢承祖父母膝下撒泼打滚么? “阿俗。” “祖父。” “这些话,本不当对你讲。但祖父观你近来行事,我孙儿不是寻常之辈啊。”语至此处,略停片刻,又道“昨日,你父亲来见我,说你母亲有失妇德,教子无方,想要让你母亲回娘家。”直接说休妻不就完了? 本想着孙儿定是茫然不知所措,哪知朱广听后,只一句:“也好。” 朱虎倒诧异起来:“也好?” “他与阿母早已没有了夫妻情分,阿母为着我这才忍气吞声。既然这话说开了,也罢,我这就去和阿母收拾行装。”朱广道。 “你?你是朱家长子嫡孙,你要去哪?”朱虎还没弄明白孙儿的意思。 “不论哪朝哪代,都没有儿子背弃母亲的道理。既然这个家容不下阿母,自然也就容不下我。母亲说,要回太原娘家。” 尽管知道孙子近来行事反常,但朱虎还是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说,若你父亲休妻,你也要离开朱家?” “正是。”朱广的口气不容置疑。 “胡闹!”朱虎怒了。“你是长子嫡孙……” “长子嫡孙也是人呐,是人都是由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辛苦哺育长大。他跟前有两个儿子,不差我这一个。” “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你姓朱!你是朱家子弟,哪有去贾家的道理!”朱虎喝道。 “阿翁放心,我哪也不去。这就将母亲接出朱府,便是讨饭我也奉养她。”朱广昂然道。 朱虎一来震惊,二来愤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广心思多说无益,对着祖父一拜,便要离开。但想着这老爷子人还不错,回头道:“只是,一旦我离了这家门,便没有复还的道理,您老多保重吧。” 朱虎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年仅十余岁的嫡孙说出这句话时,老人家心头一颤,忙道:“你回来!胡闹!听我把话说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离家 朱广停下脚步,洗耳恭听。 “你母亲当年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自嫁于你父,多年来孝敬姑舅,并无失德。只是,如今祖父年纪大了,儿孙们的事,不想多管。但你父亲提出休妻,我没有答应。” “他既已把话挑明,想来母亲也没有丝毫念想了,祖父也不必为难。”朱广却不领情。 “闭嘴!你执意要走,难道连祖父都不认了?这世人都只有劝合的,你身为人子,怎么还挑唆着父母分开?” 朱广这才不说话了。 朱虎看他一眼,忽然道:“我听说,你这段时间,聚集一大批云中少年,习武游猎,他们都推你为首,有这事么?” 朱广神色不改:“不过是些朋友,大家年纪既相仿,志趣也相投,聚在一处耍子罢了。” 朱虎轻笑一声,上前搭着他肩膀:“我看我这孙儿,志向可不小。告诉祖父,你怎么想的?” 朱广沉默了,都说人老成精,这老爷子可不糊涂啊。 见他不言语,朱虎也不逼迫,收回手道:“世道越发艰难了,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你小小年纪,便知道结交朋友,壮大名声,祖父很高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祖父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 “我还差得远。” 朱虎又拍拍他肩膀,笑道:“人家推你为首,想必是因为你朱家少主的身份。这可不行。历来,没听说光凭着名望背景就能成事的,还得自己有手段。项羽名将之后,勇冠三军,而高祖只是个亭长,文不能下笔千言,武不能冲锋陷阵,但结果如何?” 朱广点点头,这是实在话,谁也无法否认。 “所以,哪怕你武艺绝伦,天下无敌,也只是匹夫之勇,不足为贵。要成事,靠的是脑袋。这话,我希望你紧记在心。”朱虎异常严肃。严肃得让朱广摸不着头脑,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就拿这大道理来讲? “诺,孙儿记住了。” “好,你年纪还小,阅历见识可以慢慢积累。现在有一桩要紧的,须得马上办。”朱虎话锋一转。 “哪一桩?” “你的武艺。” “可方才阿翁说……” “我那只是讲道理。这是哪?并州!出英雄豪侠的地方!你若是没两手硬功夫,怎敢出去行走?”朱虎朗声道。 朱广只觉跟不上这老爷子的节奏,索性不说话了。 朱虎也一时无言,想了许久,才道:“这样,住在家里,人家左右不顺眼,倒惹些是非。阿翁在西城有一处老宅子。小是小些,但你母子二人也够用了。今天就搬过去,祖父从前对你重视不够,今后你的武艺,我亲自来教!” 口中虽称谢,朱广心里却不以为然。你都这把年纪了,纵使年轻时风光过,只怕也没剩下多少真功夫。至于让搬出去住,或许真有为自己母子二人考虑,想必更多的是图个家中清静。 从祖父那里拜辞出来,回去把事情跟母亲一说,贾氏倒也愿意。当下,便收拾了细软,朱广还想弄辆车,可胡大十分为难,说家里用车,必然是要跟主公或者大公子报备的。 朱广听这么一说,便使唤了阿顺出去。 这头母子两个收拾行装,早有人瞧在眼里,报到了朱达跟前。心知这必是老父亲的决定,不让休妻。心里虽不乐意,却也不敢违拗。只是那张夫人百般不依,你说好了休妻扶正,怎么变成这样?朱达被她纠缠不过,只一句,你有本事,你自去向父母言说。 “夫人,少主,车到门口了。”阿顺在门外报道。 “阿母,走吧。”朱广扶起坐在榻上的母亲,又和阿顺各背了行装,便离了居住多年小院。经过朱达与张氏的住所时,只听一个尖刻的声音说道:“去瞧仔细了,别让人把家里的东西带走。” 朱广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时,却听母亲道:“你男儿丈夫,跟她一般见识?走!” 那府中仆妇老人们,早前受贾氏恩惠,这会儿见她离家,也不敢来相送,只远远地看着。贾氏从容淡定,对这家还真就没半分留恋。 未至大门,张辽带几个少年抢过来:“我们来拿,车早备好了。” “阿俗,这是……” “都是我朋友。” 朱家正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十数个少年都跨着高头大马,簇拥着马车,引得行人纷纷观望,心说到底是朱家,出个门都这么大排场。张辽等将行装放上车,回头执子侄礼道:“夫人,请。” 朱广将母亲扶上车,扫一眼众家弟兄,抱拳道:“谢了。” 张辽笑道:“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还用谢?” 众兄弟都怪他,这么一说岂不生分?咱们也算一起出生入死了,还计较这些? 朱广望着他这群小伙伴,没多说什么,只作个四方揖,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后跨上骏马,与一众云中少年护着马车,投西城去,按下不表。 却说这一头,朱达性子本来就暴躁,这几年生意上几乎陷于停滞,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恼得他发狂的豹子一般在屋里来回窜。真是诸事不顺,诸事不顺! 正狂躁时,听得外头人马嘈杂,那无名火直冲头顶,就在屋里跳着脚大骂! 骂声未停,长子朱昌出现在门口,大声道:“父亲,张门督带着人来了!” 一时没回过神来:“哪个张门督?” “便是府君幕下的张杨。” “张稚叔?他来作甚?” “不知道,带着好些甲士。”朱昌的话语中透出一丝警惕。 朱达面上一紧,心说那事只有家中三代四人知道,决不可能泄露。张稚叔带甲士登门,意欲何为?一时也想不明白。 院中,张杨长身而立。穿黑色宽袍大袖,扎着袖口,头顶皮弁,未曾带有器械。倒是几名武装齐全的卫士侍立在旁。 “张门督所为何来?”朱达人未到,声先至。 张杨虽是郡吏,但朱家也是地方大户,虽说今时不如往日,然虎死架不倒,又想着今日来的目的,遂客气:“一向同在桑梓,有失亲近,怎么?朱公这是不欢迎?” 一听这话,朱达本来鼓着一肚皮的火却发作不得,只得道:“哪里哪里,堂上请!” 将张杨迎入堂中,两人对坐了,朱昌立在父亲身后侍奉。仆人送来米浆,张杨喝过后,到底是武人,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府上有几位公子?” 朱达隐隐觉着不对:“在下育有三子,不知门督为何有此一问?” “哦,可否请三公子出来一见?” 朱达眉头一跳,心说果然是为着他!他这人喜怒皆形于色,当时就拉下脸来:“幼子顽劣,若是惹了什么祸事,还请门督担待则个。” 门督全称为“门下督盗贼”,看名字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张杨闻言大笑:“祸事?哈哈,朱公说哪里话。日前,胡骑犯境,兵围云中。有五原吕布,率众来援,一阵杀得胡人胆战心惊,不敢久留而退兵。这事,朱公听说过吧?” 朱达点点头,这事满城皆知。说是吕布本来带着人游猎草原,因与张杨交情深厚,便欲投云中探访,哪知就撞上胡人犯境了。 “但是,吕布人马前头冲锋陷阵。这断后的,却是我云中少年!”张杨说到此处,回忆起当日那场恶斗,不禁眉飞色舞。 “又尤其是一少年英雄,使一支大铁矛,剽悍异常!断后掩护,手下几无一合之敌,杀得胡骑人仰马翻!当日事急,未及相见,等我去寻时,却已不见人影。几日来,多番寻访,方知是贵府少主朱广。这不,府君和都尉都颁下令来,命我持戎器以示嘉奖。” 说罢,让卫士呈上一副铠,一口刀,并弓矢等。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贵在意义重大。 朱达听得满面疑惑:“真有此事?”那逆子虽说重伤苏醒后,身上涨了几斤力气,可你要说他冲杀于千军之中,手下无一合之敌,谁信?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快快唤出来,同郭多年,竟不知有如此少年英豪!”张杨催促道。 朱达将信将疑,他母子两个前脚才走,张杨后脚就到!若只是他便罢了,门督自己还不放在眼里。偏生又奉了府君都尉之命,两千石的高官,叫人推托不得,如何是好? 朱昌见父亲不语,略一思索,便道:“不敢相瞒门督,幼弟自那日还家,一直都在养伤,不便出来拜见,还请见谅。” “哦?受了伤?要紧么?”张杨上身一直,关切地问道。 朱达接过话头:“只是些皮肉伤,不打紧,不打紧。” 听他父子两个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张杨心中起疑,莫不是看轻敷衍我?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今日我若见不到令郎,回去怕是不好交差,府君问起来,朱公也不好说话吧。” 朱达紧锁着眉头,好一阵才沉声道:“实不相瞒,那……” “有贵客?”朱虎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兵器 朱达慌忙起身,张杨见朱府老太公出来,敬他往日威名,也不托大,起身上前执礼道:“在下奉府君都尉之命,寻访令孙,以嘉奖他当日奋勇杀敌之功。不想惊扰了老人家,恕罪恕罪。” 朱虎听下人禀报说,张门督引着兵士前来,以为又出什么事情,现在听他这一讲,也不明缘由。事发当日,朱昌在府中,朱盛动弹不得,如此说来,是朱广? 思前想后,心中有了主意,揖手道:“有劳门督,我那孙儿此时确实不便相见。府君所赐,可否由老朽代领?” 张杨是真想亲自见一见朱广,但见他祖父兄都推托,人家家事也不好多问,一念至此,便点头道:“既如此,在下也就不勉强了,那就请老人家代令孙收下吧。” 交割已毕,张杨便告辞离开,朱虎执意亲自送出门。临别时,老太公问道:“张门督,那日情形,究竟如何?” 张杨听他问起这个,兴致勃勃,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备说朱广是如何如何地骁勇,如何如何地义气,只是末了补一句,我看令孙多仗着两膀神力和精良骑术,倒是没什么章法?老太公你年轻时仗剑游侠,武艺超群,还该督促苦练才是。 一席话,听得朱虎暗呼惭愧,朱广长到十二岁,他还真就没有亲自教导过。送走了张杨,正嗟叹时,朱达跟上前来:“父亲,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装上,送到我那里。对了,库里还有‘百炼钢’么?” “有,足有上千斤。”朱虎不知父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以前跟胡人作买卖,除了输出汉朝内地各种特产奢侈品以外,大宗的,便是“精金良铁”。如今财路断了,很多货物都还积压着。 “取两百斤,我要用。”朱虎吩咐道。 “诺。” “那你还站在这里作甚?” “嗯?哦,儿马上去取。” 朱虎这才盯他一眼,拂袖而去。看着老父亲的背背影,跟走过来的长子对视一眼,他竟有些恍惚,什么情况这是?阿俗?他居然杀胡立功了? 朱广前一世时,很喜欢一句话,很钱难买爷高兴。你非要说得文雅点,那就是金钱买不来快乐。 之前住朱家,虽说是深宅大院,可隔三差五的看到那几个鸟人,俅都气大了。祖父这老宅子,虽说环顺才三间房,可没有那不相干的人碍眼,那群小朋友也不再畏惧朱府的高门厚墙,时常来切磋较量,闲话江湖,这日子倒也过得。 房子虽少,但这宅子有个好处,那就是院子极宽。这不,张辽正和阿顺在院中你来我往,两口环首刀上下翻飞,旁边一群同伴都仔细看着。 张辽到底是习武多年,寻个机会一刀把阿顺手中器械磕飞,引来一片喝彩。当即出来一个龅牙的,大咧咧道:“我来走两手!” 张辽斜着眼睛瞄他一眼:“你?一个样!” 朱广见阿顺默默地捡起刀,站到自己身后,安慰他道:“你才学几天?已经很不错了,我也是仗着力气大,否则还真不是你对手。” 这话果然有效,阿顺虽然没吭声,但眉宇间舒展不少。朱广笑笑,转过头来,正好瞧见祖父进门。 这时候的少年们只知道崇拜吕布,朱太公年轻时的风光倒也听大人们说过,但毕竟年代久远,眼见的,也只是一个两鬓霜白,满脸褶子的老头子。因此,只当他是个长辈。 众人都拜了,朱虎见娃娃们各执兵器,有模有样,不觉失笑:“练什么呢?” “刀枪骑射,都练。”一个胖子回答道。 “那谁的手段最高?” “若说高嘛,三公子和张大哥在我们之中算是挑头的,只是三公子力气大!我是一招也接不下来!” 贾氏端着个瓦盆出来,见老公公来了,急忙放下手中活出来见礼,朱虎手一挥:“你忙你的,我跟孩子们耍耍。” 待贾氏走后,朱虎看着孙儿,似笑非笑:“你挑件兵器,祖父陪你走两手。” 一见有幸见识这位老侠客的身手,少年们来了精神,赶紧腾出场子来。朱广也想看看老爷子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也不谦虚,只是当日他那杆大铁矛在激战中扭曲变形,早扔了,此时同伴递过一杆铁戟,约莫有七尺长,卜字形状。朱广拿在手里耍耍,感觉还是太轻,凑合用吧。 朱虎问一个少年讨了杆长枪,提杆斜竖着瞄了一眼,攥在手里:“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斤两。” 朱广也不废话,几个箭步窜上去,操起铁戟还是那套路,左挥右打。他来势既猛,速度又快,可朱虎却是硬接上!几声脆响之后,少年们惊讶地发现,朱老太公手中的枪好似一条灵蛇,那锐利的枪尖直在朱三公子左右两肩上突刺,倒生生把他孙儿逼得退了几步。 别看老爷子年岁高了,身手之灵活,便是张辽也自愧弗如。震惊之余,对身旁同伴道:“老太公每击不离三公子左右,让他根本施展不开。” “这也是在地上,若在马背上疾驰搏杀时,谁有这闲工夫?” “话不是这么说,平时练得精了,到了马背上才能游刃有余。三公子强就强在力气上,若能接下他开始这几手,我也能跟他斗上几十个回合。” “问题是你我都接不上,只一手就给打飞了!看样子,这神力是祖传啊!” “你俩闭嘴行不行?认真看!” 场中,朱广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而朱太公却好似有心点拨这群娃娃,把使枪的要诀几乎耍了一个遍。 张辽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每刺都有破空之声,这真的是行家!太快了!” 同伴都不理他,只顾瞪大了眼睛,生怕看漏了一丁点。突然,朱虎枪头一挑,趁朱广重心往上时,翘起的枪杆就势一扫,结结实实打在孙儿小腿上,朱广站立不稳,啪哒摔地上,又脆又响。 收了手,老爷子有些喘,将枪扔还那少年,笑道:“如何?” 朱广爬起来,甩甩生疼的腿,频频点头:“见识了,祖父好武艺。” “不是祖父武艺好,是你还差得远。你仗着力气大,就那一个套路,全没章法。只要我硬接下来你开头的猛攻,你就没有其他招了。” 这话说得朱广有些汗颜。不过,这毕竟是面对祖父,又不是敌人,他手下留了好几分力气不使。若真尽全力,至少能多撑一阵,吧。 但话说回来,朱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山外有山,人上有人,远的不说,就说吕布。朱广那时跟他过了几手,力气只在朱广之上,当天若继续打下去,没有技巧章法的朱三公子必败无疑。 又指点了众少年一阵,眼看到了午饭时分,张辽等人也识趣,都告辞离开。但少年们心里都欢喜得紧,今天这趟没有白来! “你留着力气。”旁人一走,朱虎马上点破。 “还是瞒不过祖父。”朱广笑道。 “但你要记住,你即使用尽全力,就算我接不住,但有人接得住。若是在战场上遇到高手,你应该知道后果是怎样,这是半分也玩笑不得!” 朱广闻言,肃然应道:“诺。” “你力气这般大,寻常兵器称不得你手。习武之人,首重器械,你想使什么兵器?” 这倒是一直困惑朱广的一个问题,那杆大铁矛通体铁铸,分量倒还足,使着也称手,可惜不耐操。 “祖父认为孙儿应该使什么兵器?” “力大,本该走刚猛的路子,钝器本是最合适的,比如金瓜、骨朵、大锤之类。但我不想你只仗着神力,而忽视了技巧一味逞强,到头来害了自己。看到那东西了么?” 朱广早已注意到祖父的随从一直在院边,不知将一件什么东西靠在院墙上,极长,好似支了根旗杆。 老主公一吩咐,两名家兵便扛了那东西过来。朱广猜到肯定是给自己准备的兵器,惊奇地望向祖父,朱虎捋须一笑,呶嘴道:“打开看看。” 两名家兵将东西抬在手中,朱广上前扯下裹在外头的布,初时看到矛头,心说老爷子懂我,这是大铁矛又来了。可再往下扯,朱三公子倒抽一口冷气,这矛头竟有八尺长!尽管是汉尺,可也相当惊人了!普通的矛头一尺也就够长了! 看它顶端尖锐,好似剑首,“剑身”四指宽,两边开刃。把布全扯开,又见护手下五尺长的柄,末端也仿环首刀样式铸有圆环。 看着这件非矛、非刀、非剑、非枪的器械,朱广一时叫不上名来。 “这唤作断马,刀长一丈三,重一百零二斤,祖父亲画图样,用百炼精钢打造,试试,还称手么?”朱虎很满意孙儿震惊的神情。 “少主,拿稳。”见朱广单手来提,家兵好意提醒到。 朱广拎过去,感觉很称手。汉代一斤折合自己原来那时候,也就两百五十克左右。因此祖父口中的一百零二斤,换算一下,也就五十斤上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并州狼 再细细看,这“断马”显然是良匠所造,连柄上的缠绳都用胶状物体粘合,非常精细。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除了雪亮的刃口以外,其他部分都有一种不规则的暗色纹路。 朱广执刀而立,人只刀一半高。不得不佩服朱虎考虑周到,五尺长的柄,人站立时以刀拄地,刚好可以握住刀柄。 刀,没有剑的飘逸,没有枪的锐利,可它,却实实在在是勇者的器械! 双手握住刀柄,直指前方,突然猛力一挥,刀锋瞬间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两个家兵大惊失色,闪得远远的,生怕一刀下来削成两段。 朱虎目光扫到院墙外有一颗树,枝闲自得,跨坐骏马的鲜卑汉子背弓执枪,放牧牲畜。这两年,鲜卑内讧,和连近日带着骁骑前去征讨不臣的东部大人。因此,留守王庭的倒没有多少兵力,多是些老弱病残。 不过,和连丝毫不担心他的王庭会遭到攻击。鲜卑西部大人已经向他服了软,至于汉朝嘛,我不去打他,他就烧高香吧。 旷野连绵,野风徐徐。草原深处,蹄声渐隆。 一支数十骑的马队在草原上不紧不慢地奔跑着,马上骑士,俱背弓挎刀,还有人手执丈余长枪,一看便知不是善类。但看他们头饰穿着,却是汉家子弟,不知因何深入鲜卑王庭? “跑了半日也没收成,这回怕是输给张辽。”说话的是个少年,估计只十五六岁,大声抱怨着。 前头一骑白马的同伴回过头来,大笑道:“天还早,你急什么?”这白马少年年纪却还小些,约莫十四五光景,身着皮铠,背负硬弓,后腰系个箭袋,装着数十支羽箭,收拾得十分利落。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提着一柄丈余长的双刃大刀。 再看他形容,真是好个相貌! 休说面如冠玉,唇若敷朱,这终日在边塞驰骋,哪来的小白脸?但见他饱额挺鼻,剑眉扬英,一双眼睛炯炯如炬,大笑时,露出一口白齿,神采奕奕。 这群伙伴,也是两年间与他时常相处,否则,谁肯相信这是两年前还瘦弱矮小的朱家三公子? “少主,有了!”朱广身旁不远处,一少年高声喊道。两年的时间,阿顺已经不再是那个可怜的小马童。身子壮实,面皮黝黑,黑衣外同样罩着一件皮甲,背弓搭箭,手执丈二长枪,目光凌厉! 他一声喊,众少年齐齐望向前去。果见数百丈外,成群的肥羊! 朱广嘴角一扬,冲阿顺使个眼色。后者立马将手中一丈二尺长的枪举起!数十骑分散开来,提起全速,真就是饿虎扑羊了! 嘹亮的号角声陡然响起!放牧的胡人发现了警情!纷纷绕过羊群,迎着入侵之敌而上! 两队人马越跑越急,战马四个蹄子好似不曾沾地一般!朱广俯着身,操刀疾驰,左右两旁是十数条长长伸出的尖枪,背后数十张弓引箭待发! 嗖!一支羽箭从头顶上飞过,朱广咧嘴一笑,鲜卑武士不该这水平啊。 敌近五十步!报复般的弦响连成一片!疾驰中的骑士中箭分外惨烈,往往仰面栽倒,翻滚不止!三十步!朱广仍旧俯着身! 十步! “杀!”一声断喝,他猛然坐起,双手攥了刀柄,大力挥出! 两方人马激烈碰撞,长枪捅倒了敌人,少年们却不取回,直接拔了铁刀照着下一个猛砍! 朱广胯下那匹白马,仿佛知道自己是头领坐骑,奋力跑在前头。迎面撞来数骑,一见来敌手中长刀,先自骇了一跳! 就这一晃神时,断马大刀已呼啸而来! 百零二斤的重量,再加上朱三公子的神力,它甚至没让敌人回过神来,便已经将其砍作两段! 双方人马急错而过!朱广仗着刀长,方一错身,挥刀反扫!刃锋撕裂了空气,一名胡骑头才转一半,就被削掉了半边肩。坐骑带着他的下半身跑出好远,才从坠落地上…… 双方对冲而过,少年们还不罢手,松掉手中环首刀,各执硬弓,折身再射! 一个回合下来,剩下的胡人招呼都不打,掉马就跑!这是碰上并州狼了! 阿顺引数骑疾追,朱广知他跟胡人有血海深仇,也不阻拦。只与同伴驻马观看,但见胡骑先后坠马,逃走的,不过十之一二。 等他引众回来,有人笑问道:“解气了?” “嗯!”阿顺切齿道。将那带血的环首刀粗略擦拭,取了刀绳,插入鞘中。 朱广看着那一地尸首,沉吟道:“前回我们来,有这么容易么?” 他一说,同伴们也觉得蹊跷,鲜卑人不该就这点手段啊。阿顺打马出去一番查探,回来报称:“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就两个壮的,一个半边肩没了,一个被削作两截。” 这算什么?朱广断马长刀的厉害,少年们早已见识过,可一挥杀数人! 朱广张目四望,远处高山的阴影让他隐隐觉得不对,今天弟兄们跑得太远,只怕已经入了鲜卑人势力范围数百里。还是早些回去为好。想到此处,便道:“走!回云中!” 当下,十数骑去赶了羊群,朱广引余众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少年们谈论着方才的战斗,都云太过轻松。 而朱广仍旧不时回头眺望那巍峨的山廓。当他发现远处草原一片移动的黑点时,牙一咬:“鲜卑人追来了。” 阿顺回头一眺,已初见轮廓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见左手边一道山岗,便伸手一指。朱广会意,啸叫一声,引数十弟兄冲了上去。少年们执弓在手,望着那片疾速移动的黑点,有人道:“来得这么快?” “我们是不是闯进胡人营地了?那片山总觉得蹊跷。” 有人试探着说了一句:“不会是弹汗山吧?” 此话一出,少年们变了脸色。这玩笑可开不得,弹汗山是鲜卑王庭所在,要真是这样,咱们算是大汉头一人了吧? 朱广活动着脖子,扭得关节格格作响:“怕了?” 只两个字,说得同伴们冷笑连连,自咱们第一回,十数骑入鲜卑境掠夺羊马开始,几时怕过?若怕,会干这“作死”的勾当? 来敌迫近,兵力数倍于云中少年。朱广见小兄弟们集体沉默,心中有数,一挥刀,便要引众冲锋。 然在此时,敌骑却停了下来,鲜卑人都执弓在手,警惕地戒备。双方一上一下,就这么对峙着,对方也不知道在观察什么,久久不见动静。 阿顺偷摘弓箭,企图射杀,却见少主将刀一横拦住:“看他们想干什么。” 话音落,但见两骑离了队伍,小跑上前。至山坡下,面对着数十弓,全无惧色,当中一名骑士居然用汉话喊道:“并州狼出来答话!” 见山上没有动静,他又重喊一次,却引得少年们哈哈大笑。朱广执刀在手,催马下了山,相距五步远才勒停坐骑。对方两骑中显然有一个是汉人,这并不奇怪,鲜卑头任领袖檀石槐在世时,任用了大批叛逃往北的汉人,定法律,治兵器,传说他还曾经掳过大批倭人,令捕鱼以助粮食。 而另一个,却是个鲜卑少年,不太看得出来年纪,但估计比朱广大不了多少。全身武装整齐,胯下那马极为神骏,正细细打量着朱三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鲜卑少年 “你就是并州狼?”那汉人问道,语气中丝毫不掩饰怀疑。大概是觉得令鲜卑人忌惮的“并州狼”不该是个少年人。 朱广昂然答道:“我们都是并州狼。” “那你是狼头?” “榔头?我他妈还铁锤呢!” 对方没有回应,两人小声商量着什么。朱广却打着主意,五步距离,我冲过去挥刀一扫,就能将他两个鸟人立杀当场。只不过,后头那些引弓待发的胡骑…… “我们大人说,两年间你们时常入境抄略,今日更闯进我鲜卑王庭,容你们不得。但他敬你胆气,有个提议。” “说来听听?” “你我双方,各遣一壮士以决胜负。若你们胜,便放你们离去,羊也让你们带走。若败,留下羊群和壮士人头,剩下的也可以走。” 朱广听完笑道:“行吧,我在这里,你们谁来?” 那汉人说了几句,旁边鲜卑少年生硬了应了一声:“我!” 朱广审视他一番,见这少年极高大,手中使杆枪,看那乌黑的枪杆,显然分量不轻。遂不再多话,放倒钢刀,作势欲冲。 对方两骑后退奔回,约有五十步距离,那汉人自回队伍,只留下鲜卑少年。两骑对望,鲜卑少年手脚并动,突然发作!朱广早看出他胯下神驹,只是没料到如此有力,竟似弹射一般窜将出来! “哈!”一声喝,白马奋蹄,疾冲过去! 朱广本是刀身朝下,但爱那神驹,不忍心连人带马撩作两断。冲锋之时长刀前指,他方一改势,对方已窜至近前! 两人同是一声断喝,那少年挺枪便刺!朱广撩刀一挑!只听金石交接,铿然作响!两骑电光火石之间分开,朱广趁他铁枪荡开未及回防之时,故伎重施,反身就是一砍!势沉力猛,锋刃划破长空,隐隐作响! 坡上同伴都知这是朱广惯用招式,只因他力气既大,速度也快,这两手下来,敌人十有保不住全尸。 哪知这一挥却落了个空!朱广长刀砍下时,那少年本不及回防,可他胯下那马突然一声嘶鸣!它一叫不打紧,朱广坐骑却不听使唤乱窜起来!便是你身上有万斤神力,那也得从地而起,马一乱窜,神也无可奈何。 冲出十几步,朱广拼命勒住缰绳,疑惑地俯下身去,轻抚马脖,细细说着什么。 另一头,鲜卑少年调转马头,想着方才的凶险,脸色越发阴沉下来。两腿一夹,那神骏的战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冲! 坡上同伴眼看朱广的马出了问题,都替他着急。按说不应该,那马是两年前那次游猎是遇上鲜卑犯境,在作战中夺的,连张门督都夸赞是匹良驹,怎么关键时刻不中用? “哎呀!”少年们几乎时异口同声惊呼出来! 坡下!朱三公子竟然马失前蹄,栽倒在地!那鲜卑少年从他身旁不远纵马冲过,居然没有一枪扎来。 阿顺骂了一句“畜生”,纵马冲下山坡 朱广爬将起来,喷出口中的杂草,看一眼不远处的白马,心知是骑不得了。 “少主,骑我的马!”阿顺利索地跳下来。 朱广正要跨上,却见那鲜卑少年居然也弃了马,提枪在手大步过来。 “回去!”朱广喝一声,挺刀而上。 两人一照面,那鲜卑少年见对头仍持着一丈三尺长的钢刀,心知他在地上必然是挥舞不动的,自己手中铁枪虽长,却比他灵活。腿一蹬,尖枪直搠过来,当真是又平又急又稳! 可他却低估了对手,两年间,朱广在祖父朱虎的亲自督促下,将一柄百零二斤百炼钢刀练得挥洒自如。其实以他的力气,莫说一柄,便是两柄“断马”也使得。但朱虎之所以造“断马”给孙儿,就是希望他在拥有力大的优势时,还要兼顾着灵活和快速! 他的苦心没有白费,两年来,朱广气力见涨,使刀的技巧也练得精熟。 鲜卑少年的枪刺虽然密如雨下,朱三公子却能用丈三长刀精细地格开,那钢刀好似就长在他手上! 梁上少年,远处胡骑,都看得目瞪口呆!这要何等力气?何等的灵巧?才能在地上将沉重的大长刀挥得毫无破绽? 鲜卑少年大惊失色,对方深知兵器的特点,从不将刀竖直,只仗着臂力腰力,横扫、斜削、竖砍,反撩,虽只四路技法,却迫得自己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这一急,便犯了浑,大吼一声,竖着铁枪硬接刀尾横扫,将整个身体都扑将上去! 虎口巨痛!仍将铁枪死死攥在手中,仗着身高优势,压迫着朱广长刀,两人绞作一团!眼角的余光发现,对手的刀尾已经杵在地上,这下施展不开了。 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睛,嘴角的狞笑,朱广切齿道:“好手段!”话音未落,力透两臂,一声长啸时,鲜卑少年突感一堵无形的墙压了上来。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直直向后飞窜而去! 朱广眼中凶光一闪,丈长断马刀如影随形! 感受到死亡气息,鲜卑少年双眼凸出,看着那刀尖搠至面前…… 当他重重摔在地上,血气翻涌时,朱广正在两步外,单手抓住刀柄。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刀尖,他一咬牙:“败了!” 看着那不甘的眼神,起伏的胸膛,紧攥的拳头,朱广咧嘴一笑,撤回了长刀。 对方眼一眯:“你想怎样!” 朱广将钢刀往地上一拄,笑道:“你带的都是老弱残兵,心知不是我对手。不忍看手下白白送死,所以你要和我单打独斗以决胜负,这是你的仁!我马失前蹄,你跨有神驹而不用,下马和我步战,不想占我便宜,这是你的义!你既然有仁有义,我如何能杀你?” 大概没把对方的话听全懂,鲜卑少年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部下,说道:“士卒无罪。” 一抹诧异在朱广脸上一闪而没,随后,他点点头:“此话有理。” 叹了口气,鲜卑少年抬起头,直视着刚刚将自己击败的对手:“我,魁头。” “我,朱广。” “朱广。”魁头将这名字念了一遍,摇摇头,突然道:“并州狼,好听。” 朱三公子哭笑不得,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怪笑着问道:“这既是你们鲜卑王庭,怎么尽是些老弱?你们的大军不在?” 魁头眉一皱,但看那坡上只数十骑,复笑道:“你,要去?” “免了!下回有空再来吧!”朱广连连摆手。 魁头笑得爽朗,一指远处那群不知死活,还在啃草的羊群:“羊,你的!” 朱广抬起刀柄,一指那匹白马:“马,你的!” 魁头会意,那白马既摔了他,以后就骑不得了。略一思索,手指放进嘴里打个口哨,又比个手势,便有骑士牵了一匹青马过来。朱广将白马身上的鞍镫卸下,装在青马身上,跨上马回头时,魁头已经冲他挥挥手,引众返回。 “这厮倒有些意思。”朱广笑一声,侧首对坡上同伴大喊:“回了!” 见他得胜,少年们个个欢喜,呼啸着纵马狂奔,驱赶羊群投云中方向去。 回到云中地界时,天色已暗,云中城是进不去了。但少年们也不以为意,仍旧驱赶着掳获来的羊继续往南走。没走多远,正遇上前来接应的张辽等人,合作一处,竟往沙陵县去。 沙陵有一片湖泊,水草丰盛,朱家在那里本来有一个马场。前些年让鲜卑人劫了,马匹抢夺一空,房舍也给烧得没剩几间。现在这里,是朱广等人的根据地。 将羊驱赶入圈,朱广又叫留了十数头宰杀洗剥烤着吃。他们一般不住马场,只有二三十个原本没家游荡的少年,投靠之后,让他们住在这里,平常除了弓马骑射,也负责照看牲畜。 “三公子,你的坐骑?”张辽见他骑匹青马回来,好奇地问道。 朱广笑一声,已然摆明了这里头有内情,有那把不住嘴的,大声道:“我来说!今天可遇上奇事了!” “一会儿再说吧,先安顿好,晚上都住这儿了。” 他一句话,谁不听?于是各自分工去做,生火的,宰羊的,倒是张辽有先见之明,早带人支起了帐篷。不一阵,几堆篝火便熊熊升起,大肥羊架在上头,滋滋滴着油。少年们围着篝火团坐,都说些今日北进的见闻。 那胖子拍着刀,叫停众家弟兄,高声道:“弟兄们,今日我们原本打赌,三公子领一队人马,张兄领一队人马,分头出塞,看谁掳获多。如今怎样?” 张辽他们投西走,白跑一趟,羊毛都没捞着一根,自然是输了。他当下站起来,笑道:“今天是我们输了!但我们提前回来,也不是干等!来!把酒抱上来!” 一听“酒”字,少年们全来了精神。因为根据这大汉律法,酒是官卖的,不许私酿。云中连年兵祸,酒成了稀罕物,寻常人家不遇节庆,也舍不得花钱买沽。而且汉律有一条很操蛋,禁止三人以上无故群饮。也就是说,你要没个由头,比如婚嫁祭祀什么的,三个人以上坐在一起喝酒都算犯法,罚金四两,喝顿酒喝得裤子都没了。 可这是汉末,这是云中,谁理这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回家 七八个高大少年抬着几瓮酒出来,众家弟兄轰然叫好。各去取了陶碗瓦盆,分取酒食。 阿顺拔刀切下一条羊大腿,又捧了半盆酒,送到朱广面前。后者分了一半给他,大嚼起来。 张辽就着酒,咽下一大块肉,问道:“三公子,且将那桩奇事说来听听?” “我来我来!”那胖子一抹油嘴,便将今日如何砍瓜切菜一般抢得羊,又是如何遇上追兵,以及魁头和朱广单打独斗诸事一一说来。这厮平日就好耍嘴皮子,将件本身就很离奇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听得众少年神往不已。 尤其是听说今天闯到了弹汗山,鲜卑王庭所在,众人皆惊。心说万一要是撞上鲜卑大军,那可怎么得了? 张辽听罢,捧了酒到朱广面前。他原本就高大些,两年下来,竟长得七尺有余,仍比朱广高一个脑袋壳。 见他到跟前了,臊眉搭眼的,一时竟不开口,朱广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张辽脖子一梗,脱口道:“喝酒!” 众皆大笑,朱广亦笑,跟他碰一下,长饮一气。汉代这酒只是粗有酒气,不比醪糟强,只当解渴吧。 “阿顺,来,咱们也喝一个。”张辽见阿顺坐在那儿不说话,邀约道。 阿顺赶紧捧着破瓦罐站起来,此时旁人道:“相识这么久,只阿顺阿顺地叫,你没大号?” 朱广一听,倒也是啊,阿顺到朱府这么些年,大家都叫他小字,倒不知他大号了。 “我,本姓高,没有大号。”阿顺小声说道。 他到朱府时也只几岁,父母亲人便被杀了,连个名也没来得及给他取。朱广心头一酸,便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还得姓高!阿顺这小字,终归是你父母取的,就叫高顺吧!” “高顺?哎,这名不错!阿顺,以后就叫你高顺了啊!” 阿顺想想,确有道理,便点头应下,往张辽碗上一碰,正要饮时,只见张辽神情有异,忙唤道:“少主,这……” 朱广一抬头,只见张辽满脸怨念,初时还不解,想起自己方才说的“坐不改姓”,急急道:“我可没说你啊!” 张辽咬牙哼道:“今日不把你灌醉,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怕你?拿酒来!” 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纵声高歌,左右这是郊外,也没谁来管,只顾快活。张辽说到做到,真扎扎实实灌了朱广一通,那酒虽没把朱三公子醉倒,却给胀得够呛。 撑着高顺肩膀站起来,口中道:“阿顺,我去撒泡尿,你跟他喝!等我回来收拾他!” “还阿顺?人家叫高顺!”张辽笑道。 “对,高顺!”朱广走出几步,突然一停,高顺? 小伙伴们见他走几步突然不动,心说坏了,三公子这是撒裤子里了! 这一晚逍遥快活,次日醒时,天已大亮。伸手撩起帐篷一角,看日头高了,又听得帐内一片鼾声,朱广坐起来,踹了高顺一脚,却不见他醒,想是昨晚喝得多了。此高顺,真是彼高顺?若这样,以后还怎么好跟吕布相见?怪不好意思的。 出了帐篷,只见外头已经是一片忙碌。少年们将羊马赶出圈去,放牧吃草,又有人拿着工具休整圈栏,见朱广出来,都打招呼。 “忙吧。”朱广应道。在马场里转了一圈,各项事务都有专人负责,也不需要他干什么。便使人宰了一头肥羊,只割了羊排和羊腿肉装好,又支了五百钱拴在腰带上,骑马回城。 眼下为了“防秋”,云中城的守卫盘查得很严。又尤其是带有马匹和器械的,士卒一般都要拦下来看看,朱广见状,正要下马时,一个什长笑道:“是朱三公子?免了罢。” “这怎么好?按规矩来吧。” “快进吧,张门督正找你呢。” “找我?说什么事没有?” “公子这话说的,张门督有事能跟我说?我倒是想呢,他跟我说得着么?” “哈哈,那行,辛苦啊。” 进了城,但遇上那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十个倒有九个跟他打招呼,碰上相熟的还要说两句,就这么走走停停,好一阵才到西城的家。进院子拴了马,便扯着嗓子喊道:“阿母!阿母!” 屋子里却没有回应,上前一看,门都锁着,到街市去了?正想着,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扭头看去,脸还没看清,就看到两条挑动的扫帚眉。朱广快步过去揖个手:“门督。” “三公子今时不比往日了啊,我正巡城呢,随便拉个人问,看到朱家三公子了么?人说你刚骑着马过去。”张杨打趣道。 朱广一笑置之,想起方才那什长的话,便道:“门督有事找我?” “你就让我站在这儿说话?” “不巧的很,阿母不在家,我也进不去门,怠慢了怠慢了。”朱广连声抱歉。 “行了,站着吧,左右我也还有事。”张杨道。“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们成天在外头晃荡,有什么消息没有?” 秋高马肥,正是胡人最有可能犯境的时候,他虽只是个门督郡吏,但终究是本地人,不管是府君还是都尉都很倚重。 听他提起这个,朱广半晌没说话,末了才伸手作请,借一步说话。两人往里走了几步,张杨低声道:“看你这样子,鲜卑人有什么动静?” “昨天我一不留神,闯到弹汗山了。” “哦,结果呢?” “结果,倒是出人意料,那……” “什么!弹汗山!鲜卑王庭!”张杨差点没跳起来!这群作死的小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鲜卑王庭你也敢去? “王庭我倒是没瞧见,估计也离得不远了。” “你发现什么了?” “鲜卑人的主力应该不在王庭,留守的都是些老弱。”朱广道。接着便将昨日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张杨听了,紧绷的面皮顿时舒展。这倒好,鲜卑主力既然不在王庭,那今秋想是顾不得来抄略了。自檀石槐死后,鲜卑内讧,大汉沿边九郡压力也减轻不少。 话说汉武帝时,汉军是何等的霸气?卫青霍去病甥舅两个,几乎是找着追着匈奴打,不打服不算完。可如今鲜卑人起来了,汉军却没那个脾气。不是军人们不卖命,实在是这时局没法说。以至于张杨听说鲜卑人主力不在王庭时,首先想到的是松口气,而不是学当年卫大将军那样,奔袭龙城。 又说一阵话,张杨临走前提醒道:“你们这群小子可仔细些,平时东游西荡,遇上那人少的,抢些羊马不打紧。万一遇上鲜卑精骑,那可不是玩笑。” 朱广诺诺连声,送走了张杨。正寻思是在家等,还是出去找母亲时,旁边邻居家那老妪出现在门口:“阿俗,阿俗,你娘回家去了,让你回来也赶紧去呢。” 朱虎当年还住这里时,两家就相熟,因此老妇人开口就叫朱广小名。 回家?哪个家?太原娘家? 好一阵才想明白,是回那个“家”了,谢了老妇人,便牵了马投朱府去。一路暗想,出来两年,阿母从来也没有回去过,是出了什么事? 这两年,朱广跟灌了粪的庄稼一样疯长,体格也较从前壮实许多。昨日出了门,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因此劲装骏马,腰里还悬口环首刀,十足轻侠作派。 在朱府门前跳下马,捉了刀柄就往里走。两年了,他愣是没有踏进这门一步,包括重大节日,祭祀祖先什么的,朱家也从来没有通知过他娘俩。若非今天有阿母吩咐,他才不愿登门。 “站住!干什么的?知道这是哪么?” 家兵都没认出他来,只当是来投靠讨碗饭吃的。朱广不愿跟他废话,就长身站在门口。 “嘿,哑巴啊?朱家可不收留聋哑残疾啊。” “小子,你若是来投靠的,通个名号,我们报进去。主公公子若看得起你……”话至此处,嘎然而止。那家兵似乎从朱广的脸上瞧出什么来。 前头同伴听他话没说完,接着补充道:“若看得起你时,便留你……”说到这里,感觉到同伴在扯自己衣角。回头一看,背后几个弟兄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这位还是没弄清楚状况,心说是不是有眼不识泰山,遇上哪路豪侠了?可瞧这年纪也不象啊?但同伴们都如此形状,他也不敢造次,退后低头,看着对方的脚步朝里去了。 “这是哪位高人?” “少主。” “啊!少,少主?都出落成这般模样了?” 进了朱府,朱广直投东北小院去,若是家中出了什么事,祖父一定知道。他穿行于府中,下人们便有觉得眼熟的,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你便站到天黑也没用,不会让你进去。” 走到拐角处时,突然听了这么一句,声音有些印象,似乎是朱达的张夫人?拐过去一看,先便看到了母亲贾氏。端端正正站在院门口,神情平静,也不说话。两个家兵把着院门,倒也没拦着,都低着头,说话的人应该在院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谋夺云中 “阿母。” 朱广一声唤,那两个家兵都看过来。他唤夫人为阿母,不用说,这是朱府长子嫡孙。又见他两年时间,长得这么高大威风,先自吃一惊。再见他大步过来,边走边取下腰中佩刀! 两年前,少主还小的时候,那件事情,纵使没在现场亲眼见证的家兵,也听同伴说过了无数回。此时见他如此动作,立时慌了神,其中一个急急喊道:“少主,小人们只是奉命行事,断断不敢对夫人不敬!” 谁知道,少主到他面前,将刀递了过来。原来,他不过是出于礼貌,不带器械进祖父的门。 双手接过少主佩刀,只听一句:“下去。” “谁敢动?”张夫人就站在院门口里头,正面贾夫人。见了朱广,那真是分外眼红! 贾氏看儿子一眼,轻声道:“不要为难他们。” “诺。”朱广应一声,两名家兵立时投以感激的目光,虽然没有走,却也各自后退一步。 上前搀了阿母手臂,就要往里走。却闪出一个人来,堵住去路。只两年,他更加的肥壮了,身上的横肉将衣袍胀得鼓鼓囊囊,右手缩在袖子里,左手挎着腰带,怨毒的目光直投在朱广脸上。 “你母子两个不能进。”朱盛冷声道。 “我若非要进呢?”朱广昂首头问道。 “嘿嘿。”朱盛切齿一笑,不多时,朱广背后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从外头涌进不少家兵,将他母子团团围住,竟有十几二十人,挤得满满当当。从这些家兵的表情来看,只要朱盛一声令下,别怀疑他们会不会动手。 “你来得正好,两年前那笔账,咱们该算算了。”朱盛阴恻恻的话听得贾氏变了脸色。他知道儿子这两年来辛勤习武,颇有手段,但仍不免担心。 “阿俗,算了……” “阿母,你这么多年一味忍让,人家却是步步进逼。圣人教导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还是以直报怨吧。” “你祖父病了,你还要让他生气?” “不是我要让祖父……病了!”朱广侧过头,心也沉下来。不会吧?自己只几日没有见到祖父,就病了?严重么?什么病? 这些问题不及细问,思量片刻,回过头来,凌厉的目光扫过一众家兵,撸起了袖子。 虽然时隔两年,但当日那一幕至今仍旧让家兵们记忆犹新。看少主这架势,今天怕不得善了! 朱广什么话也没说,挥拳猛击院墙!众人只听一声闷响,墙上便多出碗口大的一个坑,噗噗往下掉土屑!那可是硬土夯实的! 这些家兵,从前都是幽并亡命,可以说是悍不畏死。但见一拳之威,竟至如此!若打在身上…… 擦去手上土屑,朱广躬身道:“阿母,儿先进去。” 语毕,抬腿就往里迈。朱盛目光一凌,也是抬腿就踢!可他哪有朱广快,腿还没扫到,已经被幼弟一拳打翻在地!竟给打懵了,一时爬为起来。身后那些家兵虽然一阵躁动,可终究没人敢上来!说到底,这是主人家事,真不好掺和! 张氏尖叫一声,扑上来就要抓扯。她是个女流,只怕一拳也经不起,朱广虽厌她,倒不好动粗,只拿手臂挡着。张氏好似学过疯狗拳,连抓带刨,叫骂不止。 “住手!”半截铁塔似的朱达从里头出来,见到这乱象,脸拉得跟马有一拼。 朱广料想母亲已经来了许久,他不可能不知道,却此时才出面,心中更鄙夷其为人。 张氏哪里肯听,居然抓住朱广双臂,一口咬来!恰在此时,朱盛从地上起来,也不出声,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朱广腰上。他那般肥壮,这一脚贯注全力,把朱广踹得上半身后仰,踉跄往前。 “叫你们住手!”朱达又喝一声。 见占了便宜,那母子俩个哪肯罢手?仍由张夫人扯了朱广,朱盛绕到幼弟背后又要来阴的。贾夫人大惊失色:“我儿小心!” 朱广大怒! 手臂一抡,直将张夫人掼了出去!他是什么力气?只一下,张氏摔出好几步远!这边一回头,正接住朱盛一记窝心脚! 朱广动了肝火,伸手往朱盛胯下一捞,另一手把发髻一揪,竟将个肥壮的朱二公子提起来举过头顶! “去你妈的!” 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朱达气得牙关几乎咬碎,正要发作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是嫌我两个老的命长!” 朱昌扶着一老妇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朱虎的正室,朱广的祖母。见她出现,贾氏屈膝就行礼。 老夫人叹一声,看了地上挺尸一般的次孙,又看了趴在地上哎呦不停的张氏,满脸褶子挤成一团,直叹家门不幸。 良久,方才唤道:“阿俗,祖父在等你。” “你去吧,娘在这等你。”贾氏轻声道。 朱广未及回答,外头已传来争吵声,定眼一看,却是高顺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被家兵拦住,双方已经亮出刀来。 “让他过来!”朱广这一声咆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见他方才逞凶,谁敢惹他? 高顺抢进院子,几个窜到朱广面前,扑通就跪下,那悔恨愧疚都写在脸上:“少主,我……” “起来!你们护送阿母回去!”朱广吩咐道。 “诺!”赶紧起身,对贾氏道:“夫人,请。” 贾氏什么话也没说,只看了儿子一眼,便在众人注视中离开了。高顺看着少主,意思很明显,要叫人来么?朱广一抬下巴,他点点头,赶紧跟了上去。 朱三公子这才扫了一眼这家的奇葩们,径直朝里走去。 房中光线很暗,朱虎躺在床上,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不太好,紧咬着牙关。朱广蹲在床前喊了几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待看清了那张面容,他急急伸出手来,孙子一把握住,怎么这么冷? “祖父,这才几日不见,怎么您……”朱广焦心地问道。 “那日着了凉,又吃了些生冷,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我这几十年少见病痛,哪知一来就如此猛烈,谁说得清?”朱虎苦笑道。“方才我听见外头吵闹不休?怎么?是不是……” 不想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惹朱虎生气,朱广遂敷衍过去,只捡能让他开心的说。 “这趟出去,抢了几百头羊,还差点闯进了弹汗山鲜卑王庭。” 果然,朱虎听了须发皆动:“弹汗山?” 见孙儿点头,朱虎却直摇头:“孺子不知天高地厚,那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口中虽说着这话,脸上却掩饰不住笑容。 不一阵,笑容渐渐散去,这纵横边塞多年的老者突然生出落寞之感:“若我年轻几十岁……” 朱广看着那张满面病态的脸,心头不落忍,只哄他高兴:“鲜卑人还哪敢犯边?” “哈哈,祖父象你这般大时,也时常带人纵入草原,掠夺羊马。后来胡人忌惮,还送我一个绰号!” “并州狼!” 朱虎眼一瞪:“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如今也这么唤您孙儿。” 这句话既不感动,也不窝心,可朱虎那双浑浊的眼上却蒙了一层泪光。颤抖着伸出手来,抚摸着朱广的头:“并州狼,并州狼,这是天意么?我的嫡孙,继承了我的血脉,我的武艺,还有我的绰号。好,好哇,便是此刻闭眼,我也认了。” 朱广手一紧:“您一定能长命百岁,您还要看着我,把‘并州狼’的威名,带出并州!” 灰暗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朱虎轻轻点头:“我知道,你志向不小,祖父一定等着,一定等着。” “您安心养病,孙儿时常都来看望。” “那倒是好,可人家能乐意么?”朱虎笑道。不说旁的,先前张氏在外头大吼大骂,他哪能听不见?朱方进来时,见他牙关紧咬,那是给气的。 可孙儿接下来一句话,让他觉得很痛快:“祖父放心,孙儿要来,他们还拦不住。” 要不怎么世人都重视这嫡庶之别?嫡孙就是嫡孙啊!现在朱虎觉得,儿媳妇嫁来朱家后多年一无所出,那都是为了等着生下这个完美继承者。我这一生没去过的地方,他会去。我这一生没做到的事情,他会做。自己的生命,会在他身上得到延续。 眼中突然一暗,朱虎想起一桩事来。我的孙儿是有大志的,他不会久困于云中,一旦机会来临,并州狼就会冲出这无形的牢笼!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他!更不能让他背上污名! 一念至此,他招手示意朱广靠近,在其耳边轻声道:“两年前,官府因我们朱家多年与胡人行商,委托你父亲和兄长前往弹汗山鲜卑王庭面见檀石槐。许以金帛,让其罢手。但为檀石槐拒绝。不过,檀石槐却让你父兄带回来一个消息。想让我朱家作为鲜卑内应,谋取云中。” “大汉沿边九郡,常年遭受胡人抄略,已经没有多少油水。鲜卑人图云中,是想以此为跳板,劫掠内地。但云中城墙高大坚固,兵力虽不足,自守倒无虞。以我们朱家的实力,若与胡人里应外合,云中必陷。因此,檀石槐许以重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哀伤 “此事,我虽没有答应。但你父亲,应该动了心。可檀石槐一死,这事也就没了下文。但他近来蓄养亡命,广纳豪杰,你还是要留心一些。” 朱广听罢,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有这事?叛投鲜卑? “你心中有数就行,旁的不用管,有祖父在。” 从朱府出来,朱广心头一直象压着什么。他倒不为祖父担心,朱虎身子骨硬朗,这回得病不过是因为没忌口而已,休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反倒是那件“没有下文”的事让他很不安。 对于朱家,除了老爷子以外,他没有什么念想。朱昌朱盛两兄弟,外中一个泼妇张氏,之所以恨他母子入骨,不外乎就是因为“长子嫡孙”的缘故。 嫡庶有别,按道理讲,朱广应该是朱家第三代毫无疑义的继承人。可朱广根本不稀罕朱家的家业,他这几年广结幽并豪侠,与张辽高顺为伴,与吕布张杨亲善,难道图你那三瓜两枣?说句难听的,一旦天下大乱,你那点家业顶个屁用! 可话说回来,朱广虽不在乎朱家的人,也不在乎朱家的钱,可却不得不在乎朱家的名。既然夺了“朱广”的舍,那朱家子弟这个身份就得背一辈子。 如果说朱达真投了鲜卑,卖了云中,他父子几个倒脱了身,屎盆子就扣在朱广脑袋上。以后还怎么混?怎么跟天下英雄打交道?一介绍,这位是云中朱阿俗,其父兄正是叛投鲜卑之……我去年买个了表! “不成,得盯着那几个鸟人。” 一连几月相安无事,只是朱虎的病总不见断根,时好时坏。 这几个月,并州狼们倒没再去草原剪径,每日较量着些弓马。他们大多都是有家的少年,便是那没家的,住在沙陵马场里,也少不了吃喝。朱广为人豪爽,急公好义,但有来寻他的,即使并非投靠,他也尽力相助。 往年,他只在云中少年儿童界有名声,现在,连五原、雁门、甚至幽州的代郡等地,都有人知道他的名号。 张杨不止一次地对他说,可惜你年纪太小,否则府君面前保你作个郡吏,妥妥的。不止张杨,连吕布那么自负的人也认为,朱广虽然年少,却颇有豪侠风范,搞不好以后接自己的班。 总而言之,花花轿子众人抬,有少年轻侠们拱着,张杨吕布等前辈英雄捧着,愣把一个十五岁的朱广,捧成并州豪侠一般。 转眼间,到了大汉光和七年,亦即公元184年。 旁人或许看出了端倪,但朱广却是确实地知道,从根本上动摇大汉统治的事情就快发生。那个总持着九节杖,四处传教的大良贤师,即将发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呐喊。 “少主,府里传来消息。说是主公和两位公子,今天一整天都守在老主公处,不见出来。”沙陵马场内,高顺满面阴霾地报告道。 朱广预感到事情不对,一想,急道:“你带几个人,去接我阿母,我先回去。” “诺!”高顺应一声,折身就走。 “慢!今天如果谁敢拦着,你们就拿刀跟他说话!” 这头高顺等人去接贾氏,朱广抢先一步往朱府去。一路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事啊!进了城,他拍马走得急,有那相熟的都没工夫多说。不一阵到朱府门前,正下马时,从府里出来一人,有家兵牵了马来,那人便跨上去,从朱广身旁走过。 总觉得这人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忧心着祖父病情,也来不及多想,大步朝东北小院窜去。 屋子里,人挤人。老夫人、朱达、张氏、朱昌夫妇、朱盛夫妇,还有几个小的,都跪着,只老夫人坐在床边抹泪。 朱广闯进来,迎他的一道道或怨毒、或嫌弃、或漠然的目光。 他根本就不在意,眼中只有病榻上那奄奄一息的老人。祖母见他来,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好一阵之后,才俯下身在丈夫耳边轻声说道:“阿俗来了。” 朱虎喉头蠕动着,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是呼喊孙儿的小字,还是痛苦的呻吟。他象是极吃力,才半睁了一只眼睛,却那么茫然地盯着房顶。 老夫人发现丈夫的手慢慢从褥子里伸了出来,两个指头不停地榻边敲着。叹了口气,抹了把泪,她道:“过来吧。” 朱达挪了挪,给腾出一小块地方。朱广急忙别过去,半蹲在榻边,疾声呼喊。 那只半睁的眼中似乎有了些光泽,朱虎应该是想说什么,但此时已经口不能言。朱广急得没奈何,这是中风么?还是什么病? 只见朱虎艰难地伸出那只手,指了指他身后,朱广摇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又抬起来,指了朱广身后,又分别指了另外两个地方。这回明白了,他是指朱达、朱昌、朱盛。 见孙儿点点头,他又将那手抬起来,巴掌一直抬到朱广脸前。旁人都不解其意,只有朱广明白,可他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朱虎眼皮一连三眨,口中又发出焦急的声音,朱广垂下头去:“孙儿懂了。” 朱虎眼神中露出欣慰,他的目光在孙儿脸上停留许久,才又敲了敲床榻。众人实在不明白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朱广一看,只见祖父拇指弯曲,四指并拢,已然会意,沉声道:“取祖父宝刀来。” “取刀作甚?”祖母大惑不解。人都这样了,还动什么刀兵? 不一阵,朱虎平常所使的一口六尺宝刀送至榻前,朱广双手捧了,递到祖父手边。朱虎摸索着握住,缓缓移到胸口,他突然间睁大眼睛,精光暴射,似乎又回到了纵横边塞的岁月!他张大了嘴,似乎想喊一声,却终究没有喊出来。少顷,眼一闭,一颗浑浊的眼泪滚落出来…… 贾氏赶到时,屋子里已经是哭声一片。孝子贤孙们正将一颗明珠放进老人的嘴里,遗体已经用币帛缠裹,准备装敛。 朱广默默地站在旁边,垂首不语,他还有些不相信,那个武艺高强,有豪侠美誉的老头儿就这么死了? 贾氏轻步过去,她已经摸不到儿子的头了,只能抚摸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小敛大敛毕,朱家人盖起了倚庐,朱达居于其中守丧。因朱虎的名声和朱家的地位,他去世的消息一传世,云中城的大户们都来吊唁,连府君也派人来致哀。这本是意料之中,无甚稀奇。 可怪就怪在第二天起,陆续有朱达父子完全不认识的各流人物前来祭奠。一日间竟有上百人之多。想来是朱虎年轻时仗剑游侠,江湖上的人抬举吧。 殡期满,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后,朱府发丧。亲朋好友,城中故交,乃至于官府,都在道旁设奠,也就是所谓的“路祭”。 各地赶来送葬的江湖人物,不期而至者数百,浩浩荡荡出了城。又有一支两三百人规模的马队,自南而来,都不曾携带武器,跟在队伍后面,一直把这位前辈豪侠送到坟地才散,既未通名,也未报姓,甚至不知道哪来的。 朱达、朱昌、朱盛,都哭得死去活来,倒是朱广一颗泪没掉,整日默默,也不吭声。 “你这几日浑浑噩噩,多少再吃些吧。”贾氏将那一盆肉推到儿子面前,柔声劝道。 朱广不作声,拿了块羊肉放到嘴边,却只留下几个齿印。 怕自己影响母亲食欲,朱广默默地退出房来,立在屋檐下,看那空旷的院子,怔怔出神。两年间,就在这里,祖父亲自教导督促他练武,那严辞厉色,仿佛就在眼前。院墙外,那颗当初被他一击斩断树冠的歪脖树,又开枝散叶。 又看向门口,总觉得祖父的身影还会出现在那里,可望了好大一阵,却什么也没有。 叹了口气,心中不觉帐然。尽管自己是个冒牌货,可朱虎那份舐犊之情,却没有半分虚假,呜呼,哀哉。 他临去时,手指朱家父子三人,又比出一个巴掌,旁人不明白其中含意,可朱广却懂了。到底是作祖父,作父亲的,之前再英雄了得,最后的时刻,记挂的仍旧是儿孙后人…… 突如其来的马嘶声惊醒了深思的他,定睛看时,张辽引几个人匆匆而入。 “出大事了。”张辽削瘦的脸庞上显露着不常见的惊色。 朱广剑眉一挑,莫不是…… “几个幽州过来的朋友,言说钜鹿人张角,自称‘天公将军’,率众举逆,攻打官府,杀害吏民,幽冀两州已然大乱!” 记得以前玩《三国志》,说张角起事是在184年二月,这都三月了,怎么才传来消息?不过并州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太平道在这里没怎么发展。太行山一隔,消息也就慢了。 见朱广没反应,张辽问道:“公子不觉意外?” “岂止是幽冀?天下都大乱了。”朱广很平静。 “公子如何知道?” “太平道传播多年,又怎会局限于幽冀?对了,那几个幽州过来的什么人?” “都是我辈中人,郡县被攻破,家人多遇害,前来投奔了。” 朱广思量片刻:“我去见见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广布眼线 几个少年当即去帮忙套了车,因朱虎去世,子孙都需服丧,这时候骑马招摇过市不合适。坐进车里,摇晃颠簸,朱广索性闭着眼睛。 黄巾之乱如期而来,但对并州好像影响不大,至少目前看来是。而且历史上,好像也没见有丁原、吕布、张辽、高顺这些人战黄巾的记载。但是黄巾起义,是很多三国英雄登上历史舞台的开始,这是一个机会。 好些三国穿越文,主角都是靠着打黄巾起的家。如今自己虽然有几分虚名,也有帮子弟兄,可终究是白身。即将到来的三国乱世,没听说哪个白身能成事的。 袁绍四世三公不用说;曹操在剿灭黄巾之后,也成了西园八校尉之一;刘备最不济,可也号称是中山靖王后裔,孝景帝阁下玄孙,积极地参与镇压,后来因功得了官职。 没点功名,在汉末三国是混不走的。战黄巾,显然是获取功名的一条好路子。可一想到自己的年纪就他妈蛋疼,当个郡吏还不够岁数啊。 外头嘈杂,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掀起了车帘朝里头张望,却是把守城门的士卒,其实早知是朱广,不过例行公事。冲朱三公子点了点头,便放下车帘。人家一身素服,难道你还热情地打个招呼,问吃了没有? 就在车帘放下的那一刻,朱广依稀看到一张脸,有些印象,好像前几天才见过。仔细一想,对了,就是那日祖父病危,自己赶回朱府时,这人正从家里出来。当时也觉得他眼熟,到底在哪见过? 悄悄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窥视,这一看不打紧,朱广真就想起他来! 到了沙陵马场,见了那几个轻侠少年,听人家奉承几句,安顿下来之后,朱广便叫了张辽高顺,进屋掩门。 见他这般谨慎,都以为是商讨黄巾贼的事情。 “刚才,我在城门口看见一个人,仔细一想,那日我回朱府时他正从里面出来,这个人,我们都见过。” 朱广目光如炬,哪还有先前黯然神伤的模样? “我们都见过?谁?”张辽问道。 “记不记得上回北上,那个叫魁头的鲜卑少年?” 一句话唬得张辽高顺都变了脸色,魁头?他跑云中来了?怎么个情况?不甘心,找上门来了? “公子没看错?真是魁头?” “不是魁头。”朱广摇摇头。“当时魁头出阵要跟我决斗,有一汉人跟在他身边,就是这厮。” 张辽百思不得其解:“鲜卑王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朱家?” 朱广看着这两个小兄弟,几年相处下来,对他们还是很了解和信任的。高顺沉默寡言,但极为忠厚可靠。张辽有义气,也有本事。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朱广这句开场白,就让张高二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遂不言语,静候下文。 “鲜卑前任首领檀石槐,曾经想让朱家作内应,谋夺云中。我祖父当时没答应,但父兄应该动了心。现在,鲜卑王庭的人出现在朱家,应该还是为这事。” 屋子里沉默许久,跟黄巾作乱比起来,这才是真的大事!因为它就发生在身边! “你怎么看?”这是问张辽。 张辽低着头半晌不说话,良久,方才道:“这是公子家事,一切但凭公子。” 朱广又转向高顺,仍旧习惯性地唤道:“阿顺呢?” 高顺迎着少主的目光,语气坚定:“若主公投了鲜卑,少主的名声就坏了,不能坐视。” 朱广默默颔首,正是这个道理,我不指望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可你也不能让我背黑锅啊。这事我必须不计一切代价给他搅黄了! 张辽见朱广神情冷峻起来,略一思索,即道:“我料,那人出现在云中,怕是鲜卑犯境的前兆,不能不防。府中虽然有我们自己人,但探听毕竟有限,得广布耳目才行。” “有道理。”朱广道。“这样,家在城中的,这段时间就不要出来了。留意城中的动静,我戴着孝,不方便出头露面,你就应付这摊事吧。” “诺。”张辽应下,立即就出去安排了。 高顺早想着一个问题,此时提出来:“少主,要不要召集人马?” 朱广抬起一支手掌,看了片刻,想起祖父临终嘱托,轻声道:“暂时不必吧,我们一闹得鸡飞狗跳,先就惊了郡里。” 光和七年三月的大汉,才真是鸡飞狗跳。 黄巾乱起,天下响应,洛阳震动!大汉天子刘宏,封他的大舅哥,大将军何进为“慎侯”,总镇洛阳,又置“八关都尉”捍卫京师! 把自己老窝护得铁桶一般后,这才召集群臣商讨对策。总的来说,两个对策。一是大赦党人,平息权贵豪强阶层积累已久的愤怒;二是发天下精兵征剿黄巾贼,诏卢植、皇甫嵩、朱儁三路出击。 外头打得火热,并州也不太平。朱广撒出人马,越过边境去。竟发现许久不见踪影的鲜卑人又敢到边界地区放牧,这显然是有所依仗。看来,和连的战事打完了,鲜卑主力已经回到弹汗山王庭。 再联想到有鲜卑人的使者出入朱家,几乎可以断定,和连也开始打云中的主意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在春夏交接之际来犯。这个情况朱广当然是要知会张杨的。 不过,自从上回到城门口看到鲜卑使者之后,尽管他广布耳目,却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好似父兄没了下文一般。 朱府内,仍服丧的朱达父子三人聚在一处,关门掩窗,遣散下人,正商量着事情。 “黄巾贼起,幽冀已然大乱!并州兵强劲,朝廷早早晚晚要调去助剿,到时仅边郡兵力如何抵挡胡骑?云中首当其冲,无论如何避不开的!府君老迈昏聩,所依仗者,都尉和张杨几人而已。父亲,早作决断啊!” 朱昌极力劝说其父。 他这话,朱达不是不明白,只是老父在时曾数次明示暗示,万不可行背逆之事。实在不得已,哪怕举家迁出云中,往他郡避祸,也不可投鲜卑。 但谈何容易啊?朱家本是云中豪商,现在财路已断。城外本有些田庄马场,如今也指望不上,整个一坐吃山空。如果还要迁往他郡,那就彻底没落了。去年韩家迁往太原,居然沦落到要向朱家筹措路费…… “是啊,父亲,祖父的丧礼办得是风光,花钱如流水一般。再这么下去,就,就不说养那几百号亡命之徒,连我们吃饭都成问题了!”朱盛踞坐着,那肚子都堆到膝盖上了。 “也没见你少吃?”朱达盯次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儿这是为家中着想!当年我们风光时……” “你闭嘴!”朱昌喝道。 朱达突然泄了气,直摇头道:“作吧,天下大乱了,便没我们响应,这云中怕是也保不住啊。” 朱昌见父亲答应,忙道:“那儿子这就去遣人回话?” “千万仔细,务必选可靠的人,这事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我们朱家就是灭门之祸!” “诺!”朱昌应一声,起来穿鞋就要走。 不料二弟朱盛却唤道:“兄长别急。” 朱昌看向他:“怎么?” 朱盛看一眼父亲:“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父兄异口同声问道。 “三弟。” 朱昌将脚收了回来,缓缓落座回去,若有所思。朱达扯着胡子半晌无言,没错,这事朱广还不知情呢。 “是啊,父亲,三弟怎么处置?”良久,朱昌问道。 “怎么处置?”朱达觉得长子的话有问题。阿俗是忤逆,是顽劣,是不是东西,可他是我亲儿子,是你们亲弟弟,我难道扔下他不管,任他在外浪荡,万一让胡人撞上了,还有上回的运气? 见父亲语气不对,朱昌忙道:“父亲误会儿子的意思了。不是说要抛下阿俗不管,而是……这事没那么简单。” “就是。”朱盛鼻子里哼一声。“儿听说,他这两年在外头与云中少年们为伴,整日习武游猎,还经常北上入鲜卑境。如今家中要投鲜卑,他肯么?” 这些事,朱达也有所耳闻。幽并风气本来如此,再加上那逆子胆肥,有他不敢干的事么?可是,朱盛也说得没错,若投鲜卑,那小子怕还真不肯呢。那些玩伴少年倒不是个事,关键他自打那回让人打了脑袋,昏迷几天之后,身上便好似涨了无穷的力气。这两年,老父亲偏袒溺爱,亲自督促他习武,手段已然了得,若是犯起浑来……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遂问计于长子:“你说怎么办?” 朱昌成竹在胸,道:“阿俗虽非我们一母同胞,但终究是亲兄弟,不管他犯了多少错,惹了多少事,都只当他年幼无知,不与他计较。不管我们做什么事,肯定是要带他一起的。” 这话听得朱达脸上舒展了些。 “但是他现在手段了得,听说祖父打了一柄百零二斤丈三百炼刀给他,寻常七八个汉子根本近不得身。他不肯时,若来硬的,终归不好。儿的意思,莫如这样……” 语毕,目光飘向二弟,只见朱盛点头犹如捣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霸气侧漏 “也只能如此了。” 当下,朱昌选了一位心腹死士,又派十余名武艺高强的亡命之徒相随,北上投弹汗山鲜卑王庭去。 走原阳,过定襄,这些人都是追随朱达行商多年,十分熟悉情况,不到半日已出边境。 只是连续跑了几个时辰,人受得了,马却要歇息。遂寻一高地,放马吃草,人也进些饮食。 正当此时,忽见一支马队从南而来,约莫十余骑,想是发现了他们,直奔过来。 那些亡命徒立时就执了弓箭在手,却被头目阻住,此行任务重大,尽量避免节外生枝。那支马队远远地停了下来,只有一骑打马往前,到了山地下,在马上揖手道:“借问一声,弹汗山怎么走?” 看他年纪,只十五六岁,劲装挎刀,背负硬弓,又听他提起“弹汗山”,那头目心中生疑:“弹汗山?那可是鲜卑王庭所在,你这小小年纪,到那去作甚?” “恕不便相告。”少年歉意地笑笑。 “我们也不清楚。”头目冷声道。 少年倒也爽利:“既如此,那叨扰了。”语毕,折身一招手,仍带了队伍投东北方向去。 “如今这少年郎不得了啊,十余骑敢出塞?我们那时候……” “少废话!赶紧吃了,我们改道!”头目看着那群少年消失在旷野中,仍不放心。 吃饱喝足,又歇一阵,各自上了马,改道绕行。哪知,奔走才十余里,忽有人喊道:“背后有马队!” 那头目转头望去,果见远处一支马队跟在后头。莫不是先前那伙少年? “休管它!快走!”一声断喝,催马疾驰。他们胯是都是朱府蓄养的良驹,脚程不慢,可身后的对头居然不落下风,没一阵,已经能听到背后传来呼喝声。 这是让人盯上了! 突然! 那头目急急扯住缰绳,把匹黑马扯得人立而起!身后护卫们也拼命勒住了坐骑!不远处山头上,十余骑排开,居高临下,正是先前问路的少年。 身后蹄声隆隆,那头目一咬牙,拨转马头大吼道:“往北走!” “追上来了!” “娘的,这也不是鲜卑人!” “对头想包抄!” 那头目心知不得善了,喝令散开,取了弓箭,拉弦便射!他却是有手段的,弦响时,五十步外一追骑应声而倒!余众见了,纷纷折身射杀! 追兵中当先一骑,也是个少年,面皮黝黑,身材壮实,绑一件皮甲,执一张弓,背一袋箭,环首刀就套在手腕上。突然从马背上直起来,嘴一抿,将张弓扯得浑圆! 那头目正搭箭,忽感失去了平衡,猛向侧面栽去!连人带马摔出老远! 见他坠马,随从哪来走得脱?急止坐骑来救!就这一停,两边马队轰然而过,已将他们围在中央。 左右环顾,尖锐的箭头全对准着他们。 推开搀扶的随从,这头目站起身来,朗声道:“哪路的朋友?” 包围圈中走出一骑,马上少年正是放箭射倒他战马之人,没多余的话:“把马匹、器械、饮水、食物、以及随身所带全部留下,滚吧。” 朱府家兵们面面相觑,这是碰上劫道剪径的强人了?奇哉怪也,哪路的好汉,剪径剪到鲜卑人地头来了?江湖上没听说过有这么胆肥的! 那头目仔细一端详,认出马上少年来:“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 “再废话就杀了你。”少年嚣张得紧。 头目哭笑不得:“我们是云中朱家的人。” “朱家?云中的朱家?”少年似乎也懵了。 “你不是少主身边的阿顺么?” 此话一出,那数十少年你瞧我,我瞧你,这叫什么事?说来抢劫,怎么抢到三公子自己家了? 更郁闷的,便是那十几个朱府家兵,我们替主公出来办事,然后让少主给劫了? “跟我来吧。”高顺扔下这句话,打马就朝外走。 那头目不明所以,但想着既是少主的小伙伴们,量也不会出什么事。遂命令随从不得轻举妄动,自己跨了匹马跟上前去。 山头上,仍有两骑在顶端远远观望着。高顺领那头目到坡下,山上骑士俯冲下来。 头目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几年前跟少主有过节的张辽,为着他,府里闹出天大的事来。 张辽身旁那骑士手中提把极长的钢刀,一揭兜鍪,不是朱广是谁?头目想起来,先前他们从旁经过时,自己便发现其中一骑铠甲整齐,戴着兜鍪,却不想,原来是少主。 尽管府中上下都知道少主跟家里关系紧张,但那毕竟是主人家事,不该他管,遂在马上行个礼:“少主,误会了,自己人。” 朱广嘴一扯:“我知道是自己人,你一出云中城,我就盯上你了。” 头目疑心又起:“少主既然知道,为何还……” “叫什么?” “小人周武。” 朱广把兜鍪往张辽处一扔,摸了摸头发,随口道:“周武,你看,现在事情是这样。你不说,我立即叫你死。你说了,若叫我父兄知道,也会叫你死。所以,最好就是,你跟我说实话,还不叫我父兄知道。” 周武心头跳得厉害,他似乎知道什么? “少主,小人不明白。” 朱广手一动,那长刀呼一声砍了过去! “明白没?” 脖子上挨着锋利的刀刃,周武斜眼一瞄,不说话。 朱广笑一声,收刀大赞:“好!有胆气!够忠心!杀了他!” 话刚说完,周武背后高顺照着头挥刀猛砍!周武听得刀刃破空,急急低头,那刀擦着头皮划过,惊出一身冷汗来! “少主!有话好说!”周武万没料到少主真下杀手,一时慌了。 朱广哼一声:“我一开始不就跟你好说了么?说吧。” 周武略一沉默,瞄一眼身后执刀在手的高顺,忽道:“这话本不该小人说,只是,一家人,父子兄弟,少主何故如此?” “他们都要投鲜卑了,这是要陷我于不义,还何故如此?” 周武大惊,脱口道:“少主知道?” “这么说,我父兄是决定卖了云中?让你去接头?” 周武不接话,倒象是默认了。 朱广听得直摇头:“鼠目寸光!鲜卑人图云中,不过是想跳过去劫掠内地。一旦得手,要你朱家何用?到时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哭都来不及。” 周武听得眼皮直跳,却不插话。 “行了,你去吧。” “这,小人往哪去?”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鲜卑人怎么说的,回来之后记得告诉我一声。另外,我父亲的脾气你应该很清楚,他要是知道你告诉了我,嘿嘿。” “可小人什么也没说!” “我就说是你告诉我的,怎么地?” “……” “对了,今天这事,等你回来照实说就行。就说碰到我拦路抢劫,发现是自己人,便放了你去,走吧。” 朱广带着一众少年扬长而去,周武到底也没回过神来,这算什么事?我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坑了! 朱府内,朱达父子三个正商议着详细计划。突然听得外头惊呼连连,朱盛急忙抢出去一看,只见幼弟绷着一张脸,挎刀进来。几个家兵追在后头,又不敢太过靠近,极为狼狈。 “你又要怎地!”朱盛一边喝,一边往后退。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根本不是这厮的对手。 朱广不爱搭理他,昂然直入室内。朱昌冷眼旁观,朱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朱广扫一眼,把手从祖父遗留给他的那刀柄上挪开:“我今日带帮人马游猎,路上碰到一伙鸟人,十几骑。本想劫杀了他,没想到却是府中的家兵,为首的叫周武。” 一语惊满堂! 朱昌一蹭,失声道:“你把他杀了?” “他又没招惹我,我杀他作甚?我问他为何出塞,他不肯说,只让我来问父亲,我就放他走了。” 朱昌落座回去,稍稍松口气。 朱达眼一闭:“你还干上抢劫的勾当了?” 朱广大咧咧地说道:“这云中郡,谁不知道我朱广名号?带着兵器在我面前晃悠,我能轻易让他过去?” 朱达听了这话,若不是绷着,都快笑出来。你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敢说这大话?你以为你带伙玩伴,骑了马,挎了刀,就是豪侠?那是人家不稀得搭理你,逗你耍子呢! “三弟,你想问什么呀?”朱昌开口道。 “我朱广在云中地界,大小算是号人物,江湖上的朋友抬爱,高看我一眼。我也算名声在外了,手底下的弟兄,不少都跟胡人有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跟鲜卑人对抗到底的!家里……”语至此处,他顿一顿。“可别跟鲜卑人扯上什么关系!” 朱达哼一声,不接茬。 朱昌略一思索,起身道:“三弟,你平常不在家,家中事你不太清楚。以我们朱家在云中的地位,能跟胡人扯上什么关系?再说,往年胡人抄略,家里的田庄马场可没少遭祸害!其实,我们朱家跟云中,跟官府,那都是休戚与共。” “跟官府?” “说多了你也不明白,总之,你想多了。” 朱广闷了一阵,而后道:“没有最好,走了。”说罢,拔腿就走。 朱盛急朝长兄使眼色,他独自一人回来,这不正是机会么?却见朱昌轻轻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哥,他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哼,他若是知道,就不会来问了,且让他再逍遥几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侠少集结 时至四月,天下战成一团。北中郎将卢植带着“北军五校”精锐部队,去对付张角。这人本来是个大学者,可还算打得不错,连捷;倒是将门之后的皇甫嵩和之前交州叛乱曾大显身手的朱儁有些倒霉。 朱儁被黄巾贼首波才所败,无奈撤退,皇甫嵩只有跟他合军一处进驻“长社”防守。结果被波才大军围城,灰头土脸。 汝南黄巾贼在邵陵打败了太守赵谦,广阳黄巾贼杀死了郡守刘卫,甚至连幽州刺史郭勋也死于此役。 朱广陆续地得到一些片面的消息,再结合自己预先知道的历史知识,判断到了四月,黄巾军疯狂进攻的态势还没有得到遏制。 不过现在,他还没有空去操心黄巾贼,春夏交接,鲜卑犯境的可能性大增。那周武早就从弹汗山王庭回来了,可一进朱府,这个人就消失了。不管朱广怎么打听,城中的同伴也好,府中的内应也罢,都没有任何消息。 “应该是藏起来了,他在躲着公子。” 朱广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也可能是朱府把他藏起来,毕竟这个人知道很多事情。不管是他自己藏的也好,我父兄藏的也罢,从这举动来看。鲜卑人那边肯定是有回应的,搞不好就是这个月。高顺。” “少主。” “召集人马。” “诺!” “张辽。” “公子。” “你也回城去,城中盯紧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做得滴水不漏,只要有心,一定能发现端倪。”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几天,张辽传来消息。周武就在朱府里,一直没有出来过,甚至连他住的地方都查清楚了,就在朱广原来住的小院里。朱三公子一合计,这事得高顺出马,找胡大帮忙。 夜已深,云中城里不见一点灯火,漆黑一片,只有一些大户人家,还有星星点点。 高顺透过窗,窥视着西北小院,早前还有零星的脚步声,这会儿已经归于平静,估摸着差不多了。 “你可仔细些,府中最近怪得很,连我们这种老人入了夜都不许出门了。” 黑暗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高顺应了一声,又道:“胡大叔,多谢。” “唉,也不晓得……”胡大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顺跟他打个招呼,悄悄溜出了门。朱府的马厩跟西北小院只有一墙之隔,高顺在这里几年,再熟悉不过。顺着墙根猫腰过去,仔细听了一阵,里面隐约有人小声说着话。他四处一张望,转身面对着墙,双腿一蹬,手攀住了墙顶,缓慢地引体向上,只露出小半个脑袋,朝里窥视。 “吃得稀,拉得快,我去撒泡尿。”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院门那边传来。高顺定睛一看,人朝这边过来了。 他极其缓慢地将身体放下,手却不松。只听悉悉索索一阵,然后就是滴滴答答,尿不净。 “唉,肚里没食,上哪弄点?” “要不去胡大那看看?” “他?只能抓几把草料给你。” “不管了,我去看看,饿得慌。” 高顺急忙落下来,隐入黑暗中。不一阵,只见一个长大的人影从身前不远处经过,直投胡大住处。 “胡大叔,可千万千万机灵些!别舍不得!这回成了,便送你十头羊又能怎地?” 等了片刻,只见那人疾步回来,绕过围墙,到了前院,他的声音传来:“可算运气!胡大那厮还藏私呢!也不知哪偷摸的,让我一顿吓,舍不得也得舍!来,吃吃吃!” 听到这话,高顺又升上去。果见院门处好几条人影,一听有肉吃,都欢喜得紧,大赞拿肉之人威风,又讥笑胡大胆小,再嘀咕最近伙食太差云云。 高顺吊着挪了一段,以免一脚下去踩着尿泥,露了行踪。而后,才谨慎地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落地之后,他没动弹,把院子扫了一个遍,确定没有暗哨之后,又见院门口吃得正欢,才窜到少主之前住的房间外头。 贴着根墙,悄悄敲了两下窗户。 里头不动静,他等一阵,又敲两下。 “谁!”一个警惕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高顺脑子一转,低声道:“等你回话,你却躲起来。” 里头沉默一阵。“不是我要躲,我是被看管在这里,动不得半步。” “闲话休说,那头怎么计议的?” 里头又哑了,高顺心知急不得,便不再说话,耐心等着。只怕有两泡尿的工夫,周武的声音才再度传来:“鲜卑王闻讯大喜,本月便会发兵。具体怎么计议,我不知道,只说是还会再派人来。” “你真不知道?” “我只是个跑腿送信的,人家会告诉我?” “且信你一回,还有没有旁的?” “还有就是……有个鲜卑大人,年纪倒不大,似乎在打听少主,我一句没透露。也没向主公禀报。” 高顺都记在心中,扔下一句:“放心,少主决不亏待你。” 溜出小院,别过胡大,便离了朱府。又避开街上巡逻的士卒,好容易才回到西城。 朱广的房中,灯还亮着,高顺在外轻唤一声,闪身进去。将事情原原本本报告给少主。 “本月就要发兵?今天是……” “十七。” “那想来没几天了!”朱广把拳一攥,眼中寒光一闪。 “既说是要派人来,那也应该在这几天。云中就这么大,也就那些人,只要让城里的兄弟盯紧,或可有所发现。”高顺分析道。 朱广抬起头,审视着自己这个同伴,不管你是不是历史上那个“清白有威严”的高顺,我是认定你了! “对了,他说有人打听我?” “是,说是个鲜卑大人,又说年纪不大?” “魁头?他打听我作甚?猜出我朱家子弟了?” 高顺脸色一变:“果真如此,那就坏了!他若猜出少主身份,岂非……” 朱广摇摇头:“无妨,他就算猜出我身份来,无非也就是让鲜卑人怀疑朱家。这有什么坏处?” 高顺一想,也确实如此,遂不再多说。 日上三竿,城门早已开放,百姓进出缓慢,只因官军盘查得极严。当然,朱广的车出去时,士卒只是掀起帘看了看,便放了行。 没走一段,听高顺道:“张门督来了。” 朱广听了,便让停住,下了车去等着。张杨带着数十骑,打北面过来,铠甲整齐,器械精良,远远便望见一身素服的朱广。 “这些日子尽量少出城吧。”张杨没多说什么,但言下之意很明显,怕是要出事了。 “极有可能,就是这个月,极有可能,就是这几天。”朱广这话不是吓他。 张杨眉头微锁,随后对部下道:“你们先进城吧。” “诺!”数十骑风一般卷进了云中城。 “你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 朱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一旦鲜卑人来,朱广愿效死命!” 对于朱广的情况,张杨恐怕比朱达朱昌还了解。知道他武艺高强,也知道他有一帮人,而且这帮小子初生之犊不畏虎,鲜卑人也敢弄。他要是愿意全力相助,无疑又多一份力量。 “好小子!你这句话我记住了!”张杨郑重一点头,拨马就想走。 “门督留步。”朱广唤道。 “还有何事?” 朱广一时不语,张杨素知他平日里行事,坦荡豪爽,怎么现在这般扭捏拖延?便连声催促。 “有件极要紧的事情,与我们朱家有关,还牵扯到云中安危。但,现在我实不方便明说,到时门督便知。”朱广先把这个绊放这儿,以免到时不好说话。 若他是个成人,张杨还真要问个所以然出来才罢休。他却只十五,张杨没太当回事,还以为他玩笑呢,笑骂一句,打马就走。 朱广仰望着云中城墙,许久无言。 沙陵是云中郡治下一个县,原本有百十户人家,胡人连年折腾,现在沙陵城里,只剩下几百居民。朱家的马场离县城不远,尽管这两年来朱广将马场变作了营地,可县里的官吏知道他是朱家的少主,手底下又有人马,也没谁敢多问一句。 朱广驱车前往的路上,看到不断携带兵器的少年纵马往同一个方向跑。等他到了马场时,那里都快成了市集了。 他刚一下车,无数人涌了过来,热情地见着礼。都说你朱三公子登高一呼,咱们能不群起响应么?说吧,要干什么大事?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刀山火海,咱们都跟你去闯! “公子,来了一百多人,加上我们原有的弟兄,四百多。”张辽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朱广微微点头,作个四方揖,唱个大肥诺,朗声道:“承蒙弟兄们看得起,今天闲话休说,来,宰羊!” 那边郡少年们一听这话,那还得了?顿时欢声雷动!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邀人来助拳,总得先让人填饱肚子再说。张辽提醒道:“要这么吃,只几天,便把这马场里的牛羊吃个干净。” “吃了就吃了。”朱广轻笑一声,浑不在意。跟新来的叙了礼,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他有孝在身,自然不可能跟少年们大块吃肉,便又坐了马车回城去,留下张辽支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被执 估计,陆续还会有人来,集五百人马没有问题。人是有了,接下来,最好是能把鲜卑人的意图弄明白。朱家在城里,到底是怎么个响应法?举火为号,内应外合?还是先杀郡中官员,让守军群龙无首?又或是搞破坏,引起恐慌? 话说,朱家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只知道边郡豪强们大多以各种名义蓄养家兵,朱家有多少人马?记得祖父去世之前曾告诉自己,说朱达近来“蓄养亡命,广纳豪杰”,就是为这事作准备? 一路想着,不觉倒到了西城的家。 正想要掀帘子,却有人先了一步,映入眼的,是一张苍老而恭谨的脸。 “你?有事?”朱广问道。 那人正是朱府的管事,算是老家人了,扶了朱广下得车,躬身道:“少主,今日是老太公‘卒哭祭’,主公使老仆来请少主回去。” 在汉代,家中老人去世后,孝子贤孙从老人去世,一直到出殡,都要哭声不绝。出殡下葬之后,每思及亲人就要哭,不择时间地点,称“无时之哭”。 卒,是终止的意思。卒哭祭,就是终止“无时之哭”的仪式。自此,改为早晚各一次哭祭,称“有时之哭”。 朱广听了,点头应下:“那走吧,你,步行来的?上车一起。” 对这个老管事,朱广印象还不赖。而且上回高顺被朱盛毒打一顿,要立即赶出门去,是胡大央了这老头告免,才缓上一阵。 “不敢,少主自坐车,老仆随行就是。” 见他不肯,朱广也不勉强,忽问道:“阿母不用去?” “夫人不必。”老管事说话间,直视着朱广,面有愁容。后者只当他是哀思祖父,也没多想。 便又上了车,高顺在外问道:“少主,小人一起去么?” 朱广未及回答,那老管事抢道:“倒也好,礼毕,还有人驾车送少主回来。” “不必了,你歇着吧。”朱广道。这种场合,高顺去干什么? 既然高顺不去,那老管事便驾了车,载着朱广投朱府去。一路上,听他不断地叹息,朱广起初仍以为他是悲伤哀叹,可听久了,便觉得烦。 “我说老人家,你这一路长吁短叹,到底作甚?” 车外,老管事不答话,仍叹个不停。这老头,老痴呆了?又走一段,朱广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老人家,府中可是有事?” “唉……” “你倒是说话呀?” “唉……” “父亲在府中么?” “唉在……” 车到朱府前,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二致。老仆跳下车时,不知道为什么,竟摔了一跤。挣扎时,一支强有力的手捞住了他的胳肢,一把带了起来。 “少主,老仆……” “老人家,你有心了。”朱广脸上的从容和镇定,倒叫心慌意乱的老管事安定了些。感受着少主手中的力量,他低头退到了一旁。 朱广朝府中看去,门大开,并不见什么异常。他撩起袍摆,大步往上。 方一进门,一条铁索毫无征兆地套在了脖子上!背后轰然作响!院中,密密麻麻尽是徒手的家兵!他们蜂拥而上,执手、抱腿、拦腰,眨眼之间把朱广制了一个结结实实! 朱三公子起初并没有挣扎,等他们抱结实了,才扯着嗓子嚎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朱昌那张英气勃勃的脸非常应景地出现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幼弟,道:“阿俗,且委屈你两日。” 两日?难道鲜卑人就在这两日来?没等他把这些想明白,朱昌已经下令家兵将他押往了宅子后头。 原来那个朱广在府中生活了十多年,竟不知家中还有地牢?铁打的牢笼,厚实的土层,不是力气大就能逃出去的。除非有土行孙的法术,又或者,有内应。 往草堆上一躺,铁索硌得生疼,换了好几个姿势才舒坦些。闭了眼睛,静心盘算着。方才朱昌的话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从种种迹象判断,鲜卑人要来了。现在别的都不担心,只是朱达父子到底想怎么举事? 若说是暗杀文武官员,这种时候怕不好找机会。尤其是张杨为门督,肯定经常保护在府君身边,去刺杀就是找死!吕布的发小岂会没有手段? 若说引起恐慌,城中才多少人口?再恐慌能怎么地? 估计是内应外合,夺取城门。只要鲜卑人入了城,那就完蛋了,这可怎么破?想着想着,困意上来,索性抱头睡了。 其实,那老管事早年追随朱虎,在朱家几十年了,算得个忠仆。他一路向少主示警,朱广早猜到有诈。只是当时想不明白。 如果说朱达不在家,那就有可能是朱盛在捣鬼,寻机报复。可朱达在家,如此说来,只有一个理由。他要裹胁朱广,叛投鲜卑! 朱广之所以愿意束手就擒,是因为,如果在朱府,有什么消息他能以最快的速度知道。而且,只要控制住他,父兄就不会再顾忌他那些“玩伴”。 被叫醒时,地牢里光线已经暗了。从通风口看出去,估计是黄昏。牢笼外递过来一盆汤,几块饼,还有一碗肉。 “少主,吃饭了。”外头那家兵大声喊道。 朱广爬起来,伸个懒腰,拖着铁索来到牢笼边,大笑道:“到底是亲儿子啊,关牢里还有肉吃。” “来了一个人,整日跟令尊密谈,饭都是送进去的。” “嗯,立即通知张辽,带人马进城。” 那人走后,朱广一边吃,一边骂:“你们暗算我,不是英雄!有种放我出去!看我一个个拧断你们狗头!操!” 四月十九,天阴沉沉的,象是要下雨。 张杨带着一众甲士,簇拥着云中都尉立在城头,正观察着城下鱼贯而入的人群。奇怪的是,这些人都很年轻,而且全都骑马,佩刀,带弓箭,若是再装备上铠甲,简直就是一支骑兵。 都尉赞道:“没想到朱广竟有这般手段,召集如此之多的人马。” 张杨扫帚眉一扬,笑道:“人家是并州豪侠嘛。” “能用么?” “都尉莫小看了这些少年郎,我们整日在城里,人家是隔三差五寻鲜卑人晦气。连胡人都呼为‘并州狼’,极为头疼。” 都尉听了,倒情愿相信。当日也是胡骑围城,吕布来援,最后一个冲进城门的,不就是朱家三公子么? 到午后,天越发阴了,虽落下几滴雨,却又让风吹散去。那阴沉沉的天,似乎就压在头顶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狼烟!”城头上,一个声音大喝!随即,喊声一片! 将士们朝北张望,果见北面狼烟已起!再一细看,竟有三股烟!不对!不对!鲜卑是大举来犯! “快!报告府君!报告都尉!” 张杨接报,立即派出骑兵飞驰出城,不久,城外的居民惊恐莫名地涌往云中,而城里,恐惧已蔓延开来,流言四起! 张杨接到命令后,紧张地安排着各项事务,等他最后一次上城看时,鲜卑大军已从昏暗的北面如潮而来。云中将士久戍边关,见多了大阵仗,大场面,胡人连年抄略,已经不稀奇了。 可此时,便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胡骑漫野而来,不知几千几万!马蹄声势若奔雷,连云中城仿佛都在颤抖!张杨铁耙般的手在城墙上留下几道印记,坏事了,鲜卑此番是动用了大军!这不是来抄略的,这分明就是冲着云中来的! “王旗!” 有人一声惊呼!果然,鲜卑大军中,一杆王旗分外醒目,鲜卑首领亲自来了!这么多年,他们见过一次鲜卑王旗,那一次,云中几乎沦陷。 看左右将士,尽皆胆寒,连最勇猛的部下攥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张杨何尝不惊?但从军报国,就该想着有这一天,这也是武人宿命吧。 郡守闻听警讯,惊慌失措,等他老人家爬上城时,鲜卑大军已经将城池两面围住。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潮,郡守腔调都变了:“这如何是好?” 云中都尉眉一挑:“死守云中!” 朱广象被扎了屁股似的从草堆上窜起来,他仔细听着,没错,是马蹄声的轰鸣!鲜卑人来了! “到底是来了!”咬牙切齿,激动的朱三公子在地牢里来回走动,铁索拖在地上,叮叮当当。 张辽他们该进城了吧?娘的,大干一场!大干他妈一场!杀!杀出并州狼的威风来!嗯?去他妈的,我还在牢里呢! “有活人没有?滚进来!” 一阵咆哮,还真就滚进一个人来,一直滚到牢门口。朱广定睛一看,脑袋只有些皮肉还连在脖子上,这是让人一刀劈了啊! 外头一阵响动,随即窜下一人来:“公子!”说话间,便手忙脚乱地开锁。 “别慌,外头什么情况?” “鲜卑人来了!城里乱成一团!我们的人马都进来了,正等公子示下!” “府里呢!” “府中聚集了怕是有几百人,都执刀兵,连原本看守地牢的都调过去了。我们正是趁这……” “你到底能不能打开?” 好容易将锁透开,那少年却道:“公子,你这铁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獠牙 只见朱广就一个指头扣住锁,用力一拉,弯得不成样。三两下去了累赘,活动活动筋骨,全身关节都在响。 “你们出去,通知张辽,叫他马上带人来接应。” “诺!”那少年解下自己的刀递给朱广,迈步就窜出去。朱广略一思索,打定主意,正往外走时,突然听到外头厉喝。 “什么人!站住!” 朱广放声一吼:“走!有我!”最后一字出口,他已经抢出了地牢。正撞上一人,不分由说,手起刀落! “少,少主?” “是我。”朱广咧嘴一笑,猛扑上去! 朱府堂上,本该戴着孝的朱达全身铠甲,左手捧个兜鍪,右手握着刀,火光下,神情阴鸷。两个儿子分列左右,也是披挂整齐。 从堂内,一直到外头院子,密密麻麻全是人。单有一个,侧立在旁边,背对朱广,叫他看不清面容,猜测着,可能是那个鲜卑使者。 又见那人趋身上前,跟朱达说了几句什么,后者频频点头。随后,雄浑的声音在堂上响起。 “鲜卑大军已经兵围云中城!此番,不是来抄略,而是志在破城!夺取云中!方才,府君传来命令,让城中各大户出人出力,协助守城!这正是天赐良机!你们,都是我的亲信死士!与我朱家荣辱与共,福祸相依!今天,我!要做一件大事……” 朱广听到此处,闪身出去,快步走向那鲜卑使者。 朱昌无意中侧首,正瞧见幼弟手执钢刀,杀气腾腾! 他一时惊得张大了嘴巴,方喊出一个“三”字,朱广手中环首大刀已挥出一条银弧,鲜卑使者的人头高高跳起,血雾从颈项皮骨断处喷薄而出!无头的尸体,还立了片刻,才扑倒下去! 堂内堂外,一时死寂! 几百颗脑袋,谁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朱达都盯着地上的人头怔怔出神,半晌反应不过来。 突然,钢刀出鞘声响成一片!那距离朱广最近的一伙人亮出兵刃,抢将上来! 并州狼牙一咬,挥刀迎上!那四尺多长的环首刀提在他手里好似根枯草,每一挥,疾速和猛力都让刀刃和空气激烈交割,发出铿然之声! 刀落处,衣甲平过!几百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那伙人斩杀殆尽!甚至连发出惊呼声的时间都不留! 所有人都懵了,这到底…… 朱昌终于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迸发出一句嚎叫:“拿下他!” 朱广执着断刃,凶狠的目光扫过全场:“谁敢!” “我敢!”朱盛一声怒吼,伸手就拔刀! 刀拔一半,朱广那带血的断刃已经抵在他咽喉上。内外数百人鸦雀无声,只听得粗重的喘息,看到一片茫然的目光。 朱达的目光从那人头上收回,落到幼子脸上。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震惊,只有难以置信。也不知道是不相信朱广能从地牢里逃出来杀人,还是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 终于,他那堆满横肉的脸扭曲了,他那宽阔的胸膛愈加激烈的起伏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部,将一张脸涨成酱紫色!从牙缝里,一字一顿迸出来这么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作什么?” “救你。”朱广简单两个字,平静,郑重。 “救我?”朱达浑身发抖,那连鬓胡都一根根竖了起来。腮帮鼓动,嘴里发出格格的声响,便是颗铁豆,怕也咬碎了。他缓缓拔出刀,指向朱广:“你,你这个畜生……” 朱达步步进逼,朱广则有意朝外退去。家兵们不由自主地闪出一条道来,看到这场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父亲!不能放走他!”朱昌大声吼道。 朱达脚下一滞,身躯一震,眼中竟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外头响起连片的脚步声,家兵们不安地转着头,抓紧了兵器。 一声剧响,朱府大门被人撞开。 首先抢进来的一个少年,腕上吊着刀,手里执着弓,一见朱广被人用刀指着,疾唤道:“少主!” 很快,门口堵满了人。家兵们一片哗然,操着器械蠢蠢欲动! 朱广直视着朱达,轻声道:“你们这是在作死,你难道忘了祖父的嘱咐么?” 朱达可能没听儿子在说什么,他盯着儿子背后的人群,渐渐恢复了他一家豪强该有的作派。 “你以为,凭你们几个黄口小儿,就能扭转一切么?朱广,你太嫩了,这不是儿戏。” 朱昌朱盛急忙抢过来,护在父亲身前,虎视眈眈。数百家兵,见有外人侵入,也收起了茫然和错愕,那一道道闪烁的目光,无不透着阴冷和凶残。朱达蓄养的死士,难道比不上一群少年? “我从来没当这是儿戏。”朱广退后两步,接过了张辽递上的两柄刀。看到这英姿勃发的少年双刀在手,再亡命的死士也为他脸上的狠毒神情而心惊! “我相信你敢弑父!但你最好不要这样做,这不是儿戏,你区区几个少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朱达沉声道。 “是么?”朱广竟笑了一声。他提刀转过身去,又问张辽高顺等同伴:“是么?我们这些少年,改变不了任何事么?” 张辽高顺都不答,或许,他们不知道这种时间,这种场合,应该怎么答? 朱广转回身来,凌厉的目光投射在父亲脸上,朗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现在罢手还来得及!” 朱达实在没闲工夫跟他扯蛋,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鲜卑人围了城,就等他在城内响应了! 死死盯着幼子,切齿道:“撤走你的人,放下你的刀,给老子踏踏实实呆在家里!” 朱广也没有兴致跟他磨牙,嘴角一扬,露出一抹令对方难以捉摸的笑容,但见他胸膛一起,鼓足力气,随即,咆哮声传遍四方:“并州狼!何在!” “在!”突如其来的吼声整齐炸响!犹如惊涛拍岸,声震屋瓦! 院中家兵顿时骇然!因为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朱府,被包围了! 朱达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瞪大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四周,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这,这,你……” “我并非游手好闲,也不止尚气任侠,我没有给祖父丢脸。”这话中带话,只有有心人,才听得懂。 果然,朱达手中的刀,沉沉地落下去。 朱广不再看他,扫过那一张张不知所措的脸,他朗声说道:“鲜卑大军已经兵围云中城!此番,不是来抄略,而是志在破城!夺取云中!你们,都是朱府家兵!与我朱家荣辱与共,福祸相依!今天,我,要做一件大事!” 家兵们一听,这不是方才主公说的话么?到底什么大事?你们父子俩这是干啥呢? “历年来,胡人抄略边境,杀百姓,劫财货,荼毒千里!你们都是幽并好汉,平日自诩侠义,逞凶斗狠,如今大难临头,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对胡人说一句,我去你妈那个逼!好,我知道你们不敢!成,我们去!我们这群少年去!若胡人进了城,你们投了敌,也记得,帮我们收尸!” 他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却扯着嗓子说出这样一段话。激得那几百亡命几乎气炸,当时就有人抗声喝道:“公子怎如此小觑我等!你们少年人尚且不畏死,我们怕条俅!” 此话一出,群起响应! 朱昌朱盛惊慌地看着这一切,怎么?我们不是要去投鲜卑么? 家兵中,有那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此时也浑忘了,扯着嗓子喊打喊杀!一时群情激愤! 朱广冷哼一声,再没二话,一转身,那无限敬畏和佩服的同伴们立时闪开,他出得门去,早有人牵了他的马来,两步窜上去,将刀一挥,大喝道:“走!” 话音一落,那混进朱府的卧底也大吼道:“弟兄们!追随少主,上城杀敌啊!” 几百家兵纷纷附和,可尴尬的是,却少有人动弹。几个已经冲出门的,见这情形,倒不知进退了。 朱达面上神情一连几变,提着刀,转身缓步向堂上来。走到一处,猝然发难,猛地挥刀劈倒数人,跺脚吼道:“上城,御敌!” “父亲!” “什么也不必说了!敢有二心,这就是下场!” 家兵们冲出朱府大门时,一见街上情景,暗暗心惊。少主好手段!竟招揽如此之多的少年英侠! 朱达也大为吃惊!那头儿子都不见踪影了,他的队伍却还在家门前通过!这小子哪找来这么多人? 云中城头,张杨紧锁着眉,这半天也不曾舒展。城外,鲜卑营地中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敌人今日歇息,只怕明天就要扣城! 孙子说,用兵之法,十围、五攻、倍分。如今敌我悬殊何止十倍?若一味坚守城池,在无外援的情况下,迟早会被鲜卑大军消耗干净。黄巾乱起,天下汹汹,还能指望外援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杀戮 “都尉!朱达父子引众增援来了!”士兵冲上城头大声报道。 张杨一听这话,急奔下城,一眼就看到了操着两把刀的朱广,上去执住他手:“一整天不见你!哪去了!” “有些事情和父兄商量。”朱广轻声道。 恰在此时,朱达也撵上前来。这才是正经的家主,云中都尉下得城来,揖手道:“朱公,你们一家还在服丧期间,本……” 朱达赶紧还礼:“云中危矣,朱家岂能坐视?再者,府君和都尉有令,敢不遵从?” 张杨见他父子身后,人多势众,心中稍安,想起一事,遂问道:“先前我听得贵府方向齐声发喊,不知是?” 朱达看幼子一眼,面不改色:“动员,号召。” 都尉一听,大为感动,赞道:“朱公勇赴国难,真乃义士也!” 干咳两声,倒不知怎么回应人家了。朱广见状,从旁道:“我父有一诱敌深入之策,都尉权且一听。”这标准坑爹的货。 “哦?朱公有破敌之策?快快请讲?” 朱达心头震动,难以言表,小子怎么连这也知道?好半晌,才平复情绪,见四周人多嘴杂,示意借一步说话。都尉会意,忙道:“上城说话!” 城上,朱达又思量半晌,急得都尉没奈何,连番催促之下,才道:“当初,我父子奉府君之命,前往弹汗山求见檀石槐,这事,都尉知情吧?” “这自然知道。” “这事本没了下文,但是前些日子,檀石槐之子和连却突然派人来,对我朱家许以重利,诱我反水。当时正值父丧,我也无暇顾及。日前使者又来,备说鲜卑兵强马壮,和连对云中志在必得。威逼利诱。我心生一计,假意答应下来,约定鲜卑大军兵临城下之际,我于城中内应,纵火为号,杀开城门,放他进来!” 都尉听得心惊胆战,若果真如此,云中必陷! “那使者何在?” “已被幼子朱广一刀砍了人头……” 都尉略一思索,大喜过望!既然有这约定,何不将计就计? 夜深,喧闹了一天的云中城和鲜卑营地都安静下来。 黑暗中,朱广摸索着膝上的两柄环首刀。高顺张辽分坐他两旁,许久都不曾言语。 “公子今日举动,叫张辽好生钦佩。”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朱广轻声道:“这些只是小聪明,算不得大智慧。” “那什么才算大智慧?”高顺问道。 朱广深思良久,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这才算大智慧!” “有这样的人?怕是姜子牙,张子房,才称得上吧?”张辽插话道。 “当世也有,只是我们还没有遇到,不过,快了。”朱广带着向往的口吻说道。“对了,若战起来,彼此顾不得,都多加小心。” “诺。” 朱广抬头望向夜空,半颗星也没有,真他妈月黑风高杀人夜啊!想必河南河北都已经烽火遍地了吧?袁绍、曹操、刘备、孙坚,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同一时间,千里外,一个二十多岁,耳垂大得几乎快坠到肩上的年轻人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对身后两名义弟道:“我等奋起于乱世,立志匡扶汉室,当自今日始!” 十里外,一双野兽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云中城,期盼着出现点什么。片刻之后,这双眼中竟似冒出了火光! 少年们齐齐转头,只见街道深处,大火熊熊而起。朱广站起身来,一声长啸!那群剽悍的少年郎先后发喊,刹那之间,满城皆呼!声入长空!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朱广手中长刀挥舞,不远处,人群调头就走,很快,好似没入火光之中。 突然!城外喊杀声大作! 张辽方说一声“来了”,便瞧见几匹快马闯进城来!随之而入的,是潮水般涌进的胡人!杂乱的脚步,兵器的碰撞,粗重的喘息,所以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在夜里听来,毛骨悚然! 少年们紧紧贴着城墙,等着朱广一声令下!朱广却不见任何动静,他知道,张杨麾下精锐的郡兵就在街尾埋伏。朱达数百死士,在隔壁街封死了道路。而他们的任务,是截断胡人退路,因此,急不得! 高顺直发抖!他不是怕,是激动!激动得热血沸腾!同伴中,或许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对仇恨的理解! 蜂拥而来的胡人还在不停地涌进城中,这些兽性未泯的敌人嚎叫着冲锋,火光中的人影幢幢吸引着他们。 那前头冲锋的胡骑勒住战马,为何城中不见尸首?不见厮杀?身后如墙而来的步兵将他们推得东倒西歪! 任由他们呼喝斥骂也阻拦不住压上来的同伙!然而,当兴奋得哇哇大叫的胡人冲到街道尽头时,骇然发现,那熊熊大火竟然朝他们压来! 野兽,没有不怕火的。 那些骑马的胡人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命令部队后撤!晚了! 破空之声大作!屋顶上,街道旁,甚至是房舍内,射出无数支冷箭!根本无从躲避的胡人纷纷中箭,锐利的箭头毫不费力地穿透他们的皮袍,惨叫声四起!慌不择路的他们,见空就钻,可无论奔向何处,迎接他们的,永远是呼啸而来的白羽! 那些最后进城的胡人暗自庆幸,他们还来得及撤退!不用人指挥,掉头就跑!只要冲出那城门,跨过那吊桥…… 你不得不佩服这些草原上汉子,他们骑马能够风驰电掣,便是下了马,也能跑得箭步如飞!奔在最前面的胡人竟连头发也飘了起来! 可他正狂奔时,长大的身躯突然弹起,两腿朝上,脑袋向下,仰面栽倒下去!一支铁箭插进了他的胸膛。 城头上的伏兵同时窜起,箭如飞蝗! 跨过痛苦哀号的同伴,余众仍拼死朝城外冲! 是时候了,朱广站直了身子,回头环视弟兄一眼,迈步而前。 那疯跑的胡人忽见一人手执两柄钢刀迎面过来,纷纷扬起兵器爆冲过去! 朱广猛然提速,身后,精悍的少年紧紧相随! 绝望的一幕出现了,无数胡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厚重的城门缓缓掩上…… 逃脱无望!兽穷则搏!陷入绝境的胡人嚎叫着冲向朱广!两股人流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双刀猛力挥!一挥杀数人!刀锋过处,肢断臂残,血肉横飞!劈、砍、撩,朱广一直飞快地重复着这三个动作,没有人能够挡住他,即使你就在他面前半步远,他撩起的刀也能将你带至半空,造成的创口也足够致命! 并州狼!有人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几年来,草原上牧人的传说,竟在此地变作了现实! 城上,房上,箭雨不停,无论是官兵,私兵,谁也没去考虑身边还剩下多少箭矢,更不用考虑明天拿什么御敌。 朱广带人由东往西,精锐的郡兵由西往东,几大家的私兵则堵死了道路,将进城的胡人压制在两条街之内。 人推人,人踩人,无一处施展得开。环首大刀收割人头,汉家的尚武精神在此时,仍是一个巅峰! 朱广正大开杀戒时,冷不防一人从身旁窜过,大吼着扑向了成群的敌人!也是他眼疾手快,看是高顺,一把拖了回来!就这一滞的工夫,五六把刀砍到面前,逼得他横刀格挡,猛力一推!方解围,高顺又窜上去,手中钢刀砍掉了敌人半个脑袋! 云中少年们一往无前,在他带领下竟将胡人迫得步步后退,丢下一地的尸首。 城上,冷眼目睹着生死搏杀的云中都尉沉声道:“并州狼,果然是群狼崽子。” 当清晨的第一丝曙光透过云层,照入云中城时,血腥的杀戮已经结束。满街的尸首,满街的残肢,满街的血脚印,以及空气中那令人肠胃翻滚的血腥味…… 各家豪强的私兵正搬运尸首,他们发现,朱家少主这一头最难打扫,因为太多残缺的尸体。 朱广靠站城墙根坐着,左手的袖子没了,臂上缠着布,渗出血迹来。他确实受伤了,但不是胡人造成的,是杀红了眼的高顺一不留神,挥刀时,锋利的刀刃和少主的右臂亲密接触所致。 他愧疚得死。当日他因为醉酒,让少主和主母身陷险地,因此发誓不再喝酒。现在,他向手中的钢刀起誓,不再让仇恨蒙蔽心智。 朱广看着自家一名私兵将一桶清水大力泼在街上,血水滚滚朝前,留下的,是一片干净的地面,好像什么也没有过。 身旁的少年们大多都睡着了,一夜的厮杀,耗费了他们太多的力气。以至于伤亡了几十个弟兄,也顾不上悲伤了,鲜卑人的数万大军,还在城外。 用力呼吸了几口血腥味不再那么浓的空气,朱广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沉沉睡去。睡梦中,他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单人独骑,立马横刀。头裹着黄巾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喊杀而来,正惊惧时,左张辽,右高顺,挺马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郡吏 又仿佛见一老者,贵重慈祥,轻抚己背。复又见一女子,明眸皓齿,眼波流转,朱唇轻启时,柔柔地唤一声“并州郎”,真个把百炼钢也化作了绕指柔,自己正上前求欢时,冷不防闪出一讨人嫌的脸来,大呼“公子”…… “公子!公子!” 朱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果见眼前一张讨人嫌的脸。 “嗯?” “张门督请你上去。” 环顾左右,哪有明眸皓齿?抹一把脸,撑着刀站起来,见天却睛了,十几步外,阳光照得地面发白。 上了城头,张杨见他神情不爽,笑问道:“扰你清梦了?” 朱广正要跟他玩笑几句,瞥了一眼城外,那玩笑话是再也说不出来。昨日他从朱府出来上城时,天已暗,只见鲜卑营地火光耀天。 然此刻,旭日东升,城前一览无余。但见城前数里外,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胡骑! 前一世时,几乎所有号称史诗大片的冷兵器电影朱广都看过,但跟眼前的景象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就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朱广前一世是学建筑的,考研要考古建筑,因此他对这方面颇有涉猎。所以南少林遗址发掘,才会让他们去参与。 他早看出来云中城墙虽然高大厚实,却是土夯的,跟后来各时期的城防比起来,很有一段差距。许多功能都不具备,这城顶得住么? 当他拿这话去问张杨时,张门督却笑道:“胡人长于野战,短于攻坚,昨夜折了上千人,和连见我有备,必退无疑。” 朱广却不信,和连拥数万众来,对云中志在必得,岂会因为朱家“摆”了他一道,就此放弃? 张杨听他这说,激道:“那咱们打个赌,不说远了,只在今日。胡人若退,你请我吃酒!若……” “我在服丧。” “那,只赌个输赢便罢。对了,那天我回城,你说有件要紧的事,当时不便说,可是指的令尊与鲜卑暗中交通,你们打算将计就计?” 朱广一时却不回答,许久,才笑了笑。 张杨虽断定鲜卑大军必退,但云中仍旧加强防务。各豪强的私兵,朱广等少年兵,以及郡中少得可怜的及龄壮丁,全部划分职守。修整刀枪弓箭,随时准备接战。 哪知,方到午后,鲜卑人就阵脚松动,有拔营迹象。等到下午时,竟然偃旗北去,撤了个干干净净。 云中逃过一劫,吏民拍手称庆。老府君甩一把汗,对郡丞、长史、督邮等一干亲信道,这回幸亏朱家鼎力相助啊,那幕僚中有一个与朱家相善的,趁机进言道,府君得好好表彰朱家才是。 当然,也有人心里头不解。按说鲜卑人诱朱家反水,这么大的事,朱达为何不在上回从弹汗山回来就上报?罢,这就不提了,只说这一次,鲜卑人找上门来,他也应该第一时间通知官府才是。为何非要临到开战在即,才由他的幼子朱广提出? 张杨此时道,朱广之前就跟他说过,只是隐晦得很。想来,是怕走漏风声吧? 老迈昏聩的府君不知怎么想的,只一句,这事以后谁也别提。 太守和云中文武们商量这些事时,朱广已经回家饱食一顿,呼呼大睡。只是睡梦中,再不见那“明眸皓齿”。 一觉醒来,竟是第二天上午。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还真快照到屁股了。 从床上坐起,连打两个呵欠,猛力一吸鼻,感觉精神百倍。贾氏在外头扣门,唤他吃饭。 跳下床,略整衣物,即打开门去,从瓮中舀了清水洗脸,摸到唇上似有短须,我操,进青春期了。 “阿母,我这上午迷迷糊糊的,听到外头不时有人说话?”吃饭时,朱广问道。 “都是你那些朋友争着相见,我说你还在熟睡,他们也就走了。前后来了好几拨。”贾氏却没动筷子,就看着儿子狼吞虎咽。 “对了,官府遣了人来,让你去一趟。” “是府君都尉找我,还是张门督?”心说鲜卑人一撤,我打赌输了,莫不是张杨要逞个强? “这倒不知,你去问便是。” “嗯,那我吃完饭就去。”朱广说完,才见母亲一口没吃。去问时,却见贾氏掉下泪来。 这怎么弄的?往常我们在朱府时,辛酸委屈您哭,如今出来了,又逢云中度过大劫,您怎么还哭? “我儿了不得,阿母这是高兴。男儿就该提刀上阵,杀敌报国!我儿小小年纪,已作得如此大事,看他还敢小觑你?” 他,自然是指朱达。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情,朱广笑一声,没多说什么。几口扒完了饭,辞了母亲,又跟高顺打个招呼,便去寻张杨。 他有孝有身,不便骑马过市,左右云中城也就这么大,遂步行前往。一出门,他就后悔了。 那满街上,认识的,不认识的,老的,少的,但见了他,都上来谢几句,夸几句。还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郡顽童,跟屁虫似的甩不掉,一直在后头嘻嘻哈哈,叽叽喳喳。 后来更不得了,人群堵得走不动。惊了那巡罗的郡兵赶来查问,一见是朱三公子,急忙前头开道。其中有一个估计比朱广也大不了几岁,很激动,扯着嗓子喊:“闪开!给真正大英雄让路!” 朱广差点笑出来,立马想起一个段子。踏三山,游五岳,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人家郡兵好心帮忙开道,结果倒弄得象押解人犯似的给弄到太守府。卫兵早得到了命令,把朱广引到后堂去,立在那屋檐底下。 不一阵,府君带着都尉,还有张杨进来,朱广上前施了礼,先后进了堂。老府君自然高坐,都尉坐在下面,张杨和朱广只能站了。 老府君眼神不济,又唤他站近些,上下打量,谓张杨道:“前番胡骑围城,逢吕布来援,都尉问可是五原吕布,你说舍吕布天下敢有如此骁勇?我看他就不差,将来未必就在吕布之下。” 张杨揖手道:“府君慧眼。” 老府君哈哈一笑,又招呼站近些,问道:“朱广,你今年……” “虚岁十五。”古时不算周岁,娘胎里呆十个月,出来就算一岁,每过一次新年又算一岁,跟生日无关。 “少年了得啊。”府君赞道。顿一顿,又问“你此番立下功劳,要何奖赏?” 朱广一时不言,想着该要什么。老府君见状,看一眼张杨,虽觉有些失望,倒也不怪罪。少年郎嘛,岂能苛求他持重老成? “府君,这回守城,我数十个朋友伤亡。这其中不乏家境贫寒的,他们平日跟我游侠射猎,于父母家人也没什么贡献,如今伤了死了,倒成拖累。我的奖赏就不必了,能否请府君关照他们?” 老府君听罢,拍案道:“好!好个朱广!稚叔,你没看错人!” 张杨也颇为自得,此时,那都尉对朱广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官府自有计较。我且问你,你成日游侠驰猎,纵马狂歌,这终究不是正道。如今你虽在服丧,可天下纷乱,州郡用人之际,府君与我都有心拔你在郡中勾当,你可愿意?” “愿意。”朱广丝毫不掩饰。不寻个出身,怎么在这乱世中混? 见他答得干脆,府君和都尉都笑,府君随即问张杨:“你看他宜委何职?” “府君,此子虽年少,但弓马武艺精熟,云中地界也颇有名声。以末将看来,府君可辟他作个门下贼曹。” 老府君听了,也觉合适,问朱广时,当事人也愿意,当下便定了。门下贼曹虽然品秩低微,可到底是个正经的郡吏,三国不少英雄都有“少为郡吏”的经历。 又说一阵话,无非是几位前辈长官谆谆教导,朱广耐心听着就是。 回到家中,说与母亲,贾氏见儿子被辟为郡吏,自然欢喜。小兄弟们听说了,也是羡慕得紧。 时至五月,朝廷见皇甫嵩被围,遣骑都尉曹操引军往援。但曹操的援兵还没到,皇甫嵩已经用火攻击败波才所统黄巾军,追击中,曹操所部赶到,皇甫嵩遂会同朱儁,三路人马穷追猛打,大破之,斩首数万级。 另一路,北中郎将卢植所统的北军五校精锐部队也打了胜仗,连败张角的黄巾主力,斩杀万余人,逼得大良贤师兄弟率军退往广宗县。 自二月黄巾乱起,一直打到现在,汉廷才算遏制住了黄巾军的攻势,并逐步开始反攻。 这些经过,朱广只能猜到个大概。本来黄巾之乱,是各路英雄扬名立万,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只可惜他“投生”在了并州,失去了捏软杮子的机会,尽管跟强悍的鲜卑人死磕,且立下大功,终究只能作个郡吏。如果打的是黄巾军,挣个几百石的县尉当当还是有可能的。 失去了剿黄巾的机会,下一次群雄集结,只怕是要等到联合讨董了。 这一日,朱广正与家中练习那“皮骨劲如铁”之法,两三年下来,他比照此法,勤修苦练,收获倒也极大。不止力气惊人,连身躯也壮实许多。再加上朱虎生前教导督促,弓马骑射,诸般器械,不敢说大成,也算得上精熟。 正凝神时,听外头练武的高顺道:“见过门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南下 “嗯,你家公子在么?” 朱广开门看去,只见张杨一身便装,头上裹着幅巾,正背负双手在那跟高顺说话。 “张门督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望乞宽恕则个。”朱广打趣道。 张杨侧过头来,也客气道:“哎呀,朱贼曹说哪里话来!叨扰了,叨扰了!” 高顺不知他二人玩笑,心中暗思,少主和门督今日说话怎这般语气? 当下请他到堂上坐了,高顺取了水来请张杨喝罢,又听他玩笑道:“三公子好清闲呐。” 其实朱广这个“门下贼曹”,只是挂了个名,太守府已经有员了,不过是郡中长官高看他一眼,又为嘉奖他功劳,所以让他吃个皇粮。 朱广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道:“门督此来,有何见教?” 张杨也收起玩笑,正色道:“黄巾贼蜂起,诸地都不太平。朝廷虽说调天下精兵征剿,但贼势仍大。近日,听闻朝廷有意调并州兵前往河北。” 当时天下,敢称精兵者,除了京师的精锐羽林军,就要数幽、并、凉这些边境地区的部队。朝廷已发北军五校的精兵,竟还要征调并州兵,可见其平叛之迫切。 朱广一皱眉:“这些年胡人接连犯边,朝廷若调走了并州兵,谁来御敌?” 听他提起这个,张杨笑道:“那日我与你打赌,鲜卑人必撤。你猜,从云中撤走后,和连又去哪了?” 朱广思量一阵,东边有乌丸,那肯定是去西边了。 “然也!和连率军投西走,犯北地郡,哪知,却在北地让人射杀了!”张杨捶几大笑。 “什么?和连死了?”这倒霉催的,他老子才死几年?这鲜卑王位只怕还没坐热,他也挂了? “不错,和连在时,鲜卑就内讧,如今他死了,只怕情况更糟。因此,近期内,大规模的犯边应该不会再有。” 朱广一时又想起那草原上的鲜卑少年,不觉一笑。 “然后呢?” 张杨沉默片刻,放缓了语气:“实话与你说吧,朝廷已命河东太守董卓集兵准备,征召各地勇士应募,我打算去!” 朱广闻讯不言,这倒让张杨有些意外,看着他,认真地问道:“你可愿随我同往?” 朱广一时怔住?我?去打黄巾?在董卓帐下效命?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张杨又道:“我知道,你还在服丧,再加上令堂……但男儿为国效命,何惜家小?黄巾猖獗,正是我辈武人奋起之时,你这般手段,岂能终日困守云中?” 朱广仍旧眉头不展:“门督容我想想。” 见他今日极不爽快,张杨有些着急:“你平日也不是这般作派!”话出口,又觉得不妥,便暖和了语气。“好!话我说出来了,你若实不愿往,我自然不逼你。你好生考虑,尽快给我回话,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我只在这几日,便要动身。” 送走了张杨,朱广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是因为他在服丧,便是朱虎在,肯定也全力支持孙儿从征;至于担心母亲,那倒是有一点。不过贾氏身体还算康健,自己怎么说也在郡里挂个名,打黄巾也是为国出力,想必官府秩禄照发,足够养活阿母。 真正担心,恰恰是那董府君。 这是个什么人物?还用多说么?现在是他带兵去征剿黄巾,自己若随张杨同往,是不是就归属董卓势力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不划算了。我跟他去打黄巾,挣得着多少功劳还不知道,万一跟他绑在一起,将来有好么?跟他混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可是如果放过这次机会,自己几时出得了头?云中毕竟是边郡,难不成等到群雄割据时占了云中?地、粮、人、钱,要什么没什么,还得面对胡人,作死之地。 忽又一想,不对,这才一八四,关东军阀联合讨董是一九零,中间隔着六年呢,而黄巾起义只一年时间就大体扑灭了。 现在朝廷是征召各郡精兵强将助剿,助剿助剿,剿完了得还本郡才是。不可能谁带兵打黄巾,部队就是谁的,这还没到群雄割据的时代。 这事干得! 当下,朱广便去将事情报知了母亲,贾氏倒也深明大义,极力赞同儿子上阵报国,并叫他不要以自己为念,男儿志在四方!不要荒废了你祖父教你的一身武艺! 为了不叫儿子担心,她甚至表示,你一走,我便问你父讨一纸休书,回涿郡娘家去。 朱广十分感动,若自己将来能够侥幸出头,朱府中人皆可不顾,这阿母定是要奉养终生的。 又仔细琢磨,打定了主意。次日便寻张杨这般如此一说,张杨一直爱他骁勇果敢,如何不喜?又对他说,你那些侠少朋友,但有愿上阵杀贼,博取功名的,亦可同往。 朱广早有此意,并州狼冲出并州,就是这回了! 出城投沙陵,给弟兄们将这事一说。少年人,血气方刚,一听上阵杀贼,当时就有不少人表示愿同往,又有些要跟家人商量的,朱广便催促速行。至于那些不愿意离乡的,当然也不勉强,大家还是兄弟。 最后一统计,将近三百人,皆愿追随朱广赴汤蹈火。朱三公子倒也豪爽,将马场的牛羊尽数分给众家弟兄,个个欢喜。 至此,各自整备马匹器械,随时准备出发。 没两日,其他各县,甚至五原郡的侠少们闻听消息,有愿往的,都赶来投靠,前后共得三百余人。报予张杨知道,也是大喜过望。 到了五月中旬,张杨遣人通知朱广,明日便出发南下赴河东。 “少主。”家门口,那朱家老管事正躬身迎候。 “老人家,找我有事?”朱广下马问道,即将出征,也就顾不得服丧了。 “是主公遣老仆来,请少主回府一趟。” “哦?又埋了伏兵等我?这回是为着什么事?”朱广故意问道。 “少主说哪里话,闻听少主从征,主公想是有事交待吧。” 他?朱达?他有事跟我交待?怎么着?要弄一出送子出征?我才不去!这忙着呢! 贾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见儿子形容,已知他想法,遂劝道:“去吧,你们终究是父子。” “不去!” “去吧,天下岂有不是的父母?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贾氏这提醒可不多余。朱达是不对,可那又怎么样?他再不对,是你老子,一辈子都是。你敢不认他?那就是不孝,一个不孝的人,你再大的本事也根本没办法在社会上立足。 朱广再强横,这是他斗不过的。没奈何,只得骑了马,跟那老管事投朱府去。 一进大门,那些家兵也好,奴仆也罢,看少主的眼神都不对。尤其是那些家兵们,那晚见识了朱广的勇武,回来之后编成多个版本讲给丫头仆妇老妈子听。 直入堂上,却只有朱达一人坐着,朱昌朱盛都不见踪影。 朱广长身而立,按规矩说,他平常不在家,一回来,见了父亲,那是要行大礼的。可自打穿越过来,他就和朱达关系恶劣,从来也没有跪过他。而朱达也认定这是个逆子,倒不强求了。 “坐吧。”朱达一抬眼皮,说道。 “习惯站着。” 朱达脸顿时拉下来,但想着这回小儿子立了功,也算得上给家里出了大力气,便把火压了,问道:“听说你要应募出征?” “明天就出发。” “疆场搏杀非同儿戏,你是朱家嫡子……” 朱广眉头微拧:“就不提这个了吧?” “我是你爹!”朱达一拳捶在屏塌上,到底还是怒了。 朱广不接茬,莫说是这汉代,就是上一世,中国人观念里还是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能怎么地? 父子两个都沉默了。 有时抬眼看过去,只见朱达面无表情,两手攥着拳,就在那大腿上来回摩擦着。 过了许久,朱达咳两声,又道:“上了战场,少不得要亲冒矢石,你……”后头的话,估计他自己也说不下去,索性不说了。 又一阵沉默,朱广没了耐性:“若没旁的事情,我先走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如今作个郡吏,又有一身本事,便谁也不放在眼里?连老子也敢……” 他话说没完,朱广脸都扭成麻花状了,掉头就走! 朱达登时发作,在后头咆哮起来:“逆子!逆子!” 朱广头也不回,径直出了朱府大门,扬长而去。他前脚一走,长兄朱昌从屏榻后转出来,见父亲气得发抖,赶紧劝了一阵。左右不过是说阿俗这两年来一直如此,父亲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云云。 好容易,让朱达消了气,他又问道:“父亲,三弟既是这般模样,那给他准备的那些器物?” 朱达虎着脸不言语,好半晌才道:“你看着办!” 朱昌琢磨片刻,已有了主意,便道:“那儿子亲自给他送去。他纵使忤逆,可到底是朱家子弟。” 朱达听了冷笑一声:“他若有你一半懂事,我兴许多活几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舅舅 当朱昌亲自把三十套铠甲,一百张弓,千二百支箭送到朱家老宅时,朱三公子着实有些意外。若是其他东西,他肯定不会沾染朱家一丝一毫,但武器装备,这是他急需的。因此也顾不得面子,全部收下,并请他回去代为致谢。 而朱昌似乎也忘记了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很是苦口婆心地嘱咐了幼弟一番。朱广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 次日,天还未亮,朱广便听得母亲在外忙碌,似乎昨天晚上,她也一夜没睡? 起床洗漱毕,见高顺早已起来,又是劈柴,又是提水,好像要在走之前把所有的活干完一般。 吃过早饭,贾氏什么话也没说,只将两个包袱递他二人。打开一看,却是每人一件冬衣,这才五月? 两人各回各屋,收拾整齐,天刚麻麻亮。他们去牵马时,贾氏就站在门口看着。等他们牵着马过来,贾氏也意识到离别的时候到了,先自低下头去。 朱广刚想宽母亲的心,却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去吧,你两个互相照拂,一切小心。记得,母盼儿归。”贾氏哽咽道。 朱广眼泪“唰”就下来了,终于屈膝跪下去,伏地道:“请阿母,依时加衣强饭!” “去吧,去吧。”贾氏连连挥手,怕自己忍不住,狠了心,折身返回屋内。 朱广许久才起身,回头看时,高顺还跪在地上。胡乱抹了眼泪,脸上恢复坚毅的神情,深吸一口气,他喝道:“走!” 此时,云中百姓多在睡梦之中,街上少有行人。但他两个骑马过街时,却陆续遇到了同样装扮的少年,在马背上相顾无言,默默朝城外去。 有几个早的,已经等在郊外。谁也没多说什么,离别的伤感还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天渐亮,伙伴们陆续出城,人一多,便开始嘈杂起来。 朱广身着小叶细铠,背负弓箭,腰悬宝刀,胯下一匹青马,乃当日魁头所赠,性情温顺,脚力也好。看着人来得差不离,便叫张辽点数。这一点,差了二十七人。 “估计是不来了。” “临阵胆怯,人之常情,不来也好。”朱广倒不介意。两腿一夹,催马出去,面对着三百小兄弟,嘈杂声立时止住。晨曦下,微风中,他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此去从征杀贼,少不得身冒矢石,流血牺牲!我们大多自小相识,兄弟一般。战场上,患难扶持,福祸相倚自不必说。但有一句,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要不死,便打出一个太平来!” “诺!”少年们齐声应道。没错,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要不死,便打出一个太平来! 城门处,数十骑飞驰而出,张杨见朱广等少年精神抖擞,威风凛凛,也不禁啧啧称奇。看来,自己也不必费那唇舌鼓舞动员了。 “走!”张杨一声喝,催马向前。 朱广环视众弟兄一眼,高举钢刀:“并州狼!出发!” 马蹄南去,人还北望…… 出云中,过定襄,经雁门,入太原。 这一日,他们一行在界休扎下整顿,准备明日入河东郡。一路南来十分辛苦,眼看着河东要到了,张杨出钱,要采买些酒肉犒劳。 因听说朱广的亲娘舅就住在太原郡界休县,遂让他带了人进城。界休,本不足道,但因这里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而天下闻名。 进了城,只见街市上人来人往,诸业兴旺,果与边郡大不相同。朱广带几个人一路游览,采买了酒肉之后等物后,便让同伴带回。他自掏钱,又买了些时鲜果品提着,打算一路问过去。 谁知他这舅舅在界休县还颇有名气,问头一个人便给指了路。寻到舅舅府前一看,心说这也不比朱家差呀! 那府门大开着,也不见有人把守之类。朱广跨进门,觉得有些唐突,想找个人通报也没有。正张望时,听一个和气的声音道:“请问客人找谁?” 旁边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光景,笑咪咪的,看着人舒服。 “打扰,我是来拜会……子厚公。”子厚是他舅舅的表字。 那年轻人见他手里提着东西,已经会意,一边请他往里坐,一边问道:“客人有何难处?” “难处?我,没难处啊。”怎么这么问?我这样子象是来打秋风的吗? 那年轻人仍笑容满面,只是不说话了,将他请到堂上,说句“稍候”,便去通报。 朱广趁这空档打量舅舅这宅子,看起来舅舅在界休也是大户人家。记忆中,母亲说过,贾家在太原也算得大族,而且“世有冠冕”,大意是说,祖上也出过很多作官的吧。 正打量时,听得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只见里头走出一个人,怕已过了知天命之年,身材肥大,腆着个肚子,但穿着得洁净整齐,颌下那一把胡须,也梳得顺溜。 见堂下立着个少年人,十四五模样,手里还提着东西,猜他必是有事相求,遂往主位坐了。 朱广从阿母那里得知,这个舅舅非常爱护妹妹,得知妹妹在朱家境况很不好,几次写信去,说要派人接回娘家来。只是贾氏为着儿子,怎么也不肯。 朱广听得多了,对这“亲娘舅”印象非常好。如今一看,面目慈善,果真是忠厚长者。遂也不端着,将东西往旁边地上放了。脱了鞋,上得堂去,大礼拜上。 堂上他舅舅见来人行如此大礼,心中不忍,若不是遇上千难万难之事,怎肯如此? 等朱广起身,他一摆手:“请坐。” 朱广到席上踞坐,正要开口,已听舅舅问道:“少年人有何难处,只管说来,但有能帮忙支应之处,决无推托之理。” 一句“舅舅”都到嘴边了,生生吞回去,怎么回事?自我一进门,怎么都问我有何难处?我样子很落魄么?无非也就是身上这衣服有些日子没换洗而已,至于这样?但人家好心问你有何难处,你也不能说人家门缝里看人。 思量片刻,揖手道:“奉家母之命,特来拜见。” 舅舅一听,难道还是沾亲带故的?那可更要帮了。忙问道:“不知府上是?” “云中,朱家。” 对方初时没反应过来,还想了想,那坐于榻上的肥大身躯突然一耸,紧紧盯着朱广那张脸,仿佛要找寻些什么出来。不一阵,手指朱广,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是,可是……” “舅舅。”朱广笑着唤了一声。堂上便是他亲娘舅,贾淑,贾子厚。 “阿俗?你是阿俗?”贾淑一时激动,鞋也没穿,几步走过来。朱广忙起身,让舅舅从天灵盖看到脚底板。 “哎呀,儿啊,快坐快坐。”贾淑好似看不够,都回他屏榻上了,还打量着。 怪不得他如此激动,兄弟姐妹中,与朱广之母最亲,偏偏这个妹妹最不幸。嫁到云中朱家,多年来未生育,想也难过。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吧,还是不受人待见。气得他呀,几次三番都想亲自去云中把妹妹接回来。 爱乌及乌,再加上他膝下无子,自然对外甥也格外疼惜。只恨路途远阻,看到外甥时,已是仪表堂堂的少年郎了。 “你眼睛特别象你母亲,阿俗,你母亲,还好吧?” 朱广看他都快哭了,忙道:“舅舅放心,如今母亲与孩儿已搬离朱家,独门独户。外甥在郡中作个小吏,俸养母亲不是问题。” 这人年纪大了,越发重视亲情,又越发怀旧,贾淑念及妹妹的辛苦,不停拿袖子揩眼角:“年幼时,我与你母亲最相善。我与县中顽童殴斗,她在旁奋臂助威;我私摘人瓜果,她在田边替我望风……” 见他掉下泪来,朱广想起母亲,也不禁鼻头一酸。 “罢了罢了,今日见到外甥,舅舅高兴。阿俗啊,你是专程来看舅舅的?” “这,实不敢瞒舅舅。黄巾乱起,河东董府君征召司隶并州勇壮,外甥便与同乡少年数百人,随本郡门督张杨南下。经过界休,特来舅舅府上拜望。” 贾淑听了这话,默默无言。或许是担心妹妹一个人在云中孤苦,又或许是担心外甥年纪太小,战场无情。 许久,才见他点头道:“理应如此。国难当头,男儿都该奋起,你做得对。”又看外甥一阵,道“早年你母亲来信,总说你顽劣不晓事,如今就算是醒悟了。” “从前外甥年少无知,总叫母亲担心,实在不应该。” “这也没什么,舅舅年少时,比你还浑,乡人谁不怕我?幸蒙先师不弃,导我向善。” 朱广听贾氏说过,舅舅年轻时是县里一大祸害,官府都头疼的人物。后来被本地一个了不起的名士收为弟子,循循善诱,终于走上了正途。 “舅舅的老师是?” “你母亲没跟你说过?八顾之首,郭太郭林宗。” 老实说,朱广知道刘表是“江夏八俊”之一,却不知这郭太是何人物? 原来,党锢之祸起,士人集团空前团结,当时士人将全国三十二位可作楷模领袖的大名士,分别称为“八顾”、“八俊”、“八及”、“八厨”。太原郡界休人郭太,就是“八顾”之首,所谓“顾”就是指有德行可作楷模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董卓 只可惜,这位士人楷模,已于十几年前去世了。 又说一阵话,贾淑让外甥去拜了舅母。因他膝下无子,几个女儿都已出嫁,家中只夫妻两个。外甥既然来了,哪肯放他走?非要留饭不可。吃了饭,他执意要走,贾淑夫妇心知留不住。便娶了黄金财物来让他带上,朱广一锭不取。 第二日已入司隶地界,等到河东郡时,已是六月。一路风餐露宿,披星带月,辛苦自不必说。但少年们想着此行是为杀贼立功,哪个不斗志昂扬? 张杨自入城向董府君报到,朱广小小贼曹,当然不够级别见太守这般大员,便在城外扎营,按下不表。 却说这张杨,进了河东城,寻到那太守官邸,自报家门,求见府君。不多时,里头传话,说是董府君召见。 张杨即整袍甲,趋步入内。本以为既是以太守身份召见,少不得说些场面话。哪知入内一看,甲士环立,枪戟如林,再往内,那堂上立着两排武官,俱是铠甲整齐,威武不凡。所有目光都投出来,看着张杨快步入内。 见此情形,张杨心中虽然疑惑,却不形于外。见那堂上有一人,方面阔嘴,满脸浓须,常年风来雨去,征战沙场,以致皮肤黝黑,如铁似钢!便不发怒,两目也有凶光!身着戎装,按剑而坐。 “末将云中门督张杨,见过府君。”甲胄在身,不施全礼,因此他揖手而已。 那堂上坐的,正是董卓董仲颖,上下打量,见张杨孔武有力,相貌堂堂,且举止从容,镇定自若,又因他在边郡勾当,抵御过胡人,因此心头喜欢,便高看一眼。 “你便是不来,我也要征你,吕奉先可是极力向我推举。如今见了稚叔,果然不凡!” 这事张杨知道,董府君本来是想征召吕布,可吕布所在的五原郡不肯放人。这头是河东太守,那头是五原太守,谁也奈何不了谁。吕布无奈,只好向董卓推荐了自己的好友张杨。 那堂上众将,素知府君平日不爱夸人,却如此抬爱张杨,心中不免忿忿。 “府君谬赞,杨何德何能?” “不必过谦,我知道你是有手段的。此番带多少人马来?”董卓问道。 “有同乡数十人。” 董卓听了,不免失望。他起于西凉边地,自然知道并州人马的战力不俗。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吕布那般人物,也极力推荐张杨,想来差不了。 正要说话时,又听张杨道:“但有云中少年,激于义愤,自愿随末将南下,上阵杀贼,报效国家。得三百骑,已在城外扎下。” 董卓还未表态,已听一人笑道:“云中无人?怎带数百少年充数?” 张杨视之,见三十多岁一将,魁伟有力,嘴比董使君还大,问其来头,原是使君女婿,牛辅。 张杨虽只是一郡小吏,但听他有轻蔑之意,也并不畏惧,笑道:“这些少年,原是边塞游侠,自会走路,就会骑马,矫捷若飞,悍不畏死,连鲜卑人也忌惮,足下何故轻之?” 牛辅还要再说,董卓已经制止道:“罢了,难得少年郎有志报国。稚叔,你一路南下辛苦,且去歇息,咱们从长计议。” 张杨应下,拜辞他出去。 “府君,这张杨带一群少年到军前,不是儿戏么?”牛辅不满道。 董卓身旁有一人,不到四十年纪,绾巾灰衣,气度与一众武将大不相同,轻笑道:“张杨有勇力,且久在边塞,他既带来,想是奇兵一支也未可知。” 众将都当他戏说,谁也不当真,只哄笑而已。董卓也不制止,看来确实没把少年们当瓣蒜。 “府君,闻听北中郎将卢植围黄巾贼于广宗,久攻不克。天子遣小黄门左丰观贼形势,卢植恐怕就要回京了。”那灰衣儒雅之人说道。 “何以见得?” “这黄门内侍,自十常侍以下,哪个不是贪渎胡为?卢植何人?当代名士,学问大家!他岂肯委身事阉宦?” 董卓一想,深以为然,若卢植被免,那顶上去的,就是我董仲颖了。黄巾贼多是扒粪的农户,以为拿起兵械就成军了?看我西凉人马荡平黄巾,建不世之功! 朱广等人扎在城外多日,带来的干粮都吃尽了,也不见刺史也好,太守也罢,拨些补给来。后来还是张杨去交涉,河东郡才给了些粮食。 时至六月,卢植果然就出事了。他将张角等贼众围困在广宗,设障碍,挖壕沟,造云梯。前两项,是要长期围困,以待其粮尽援绝而自乱;后一项,就是等黄巾贼乱了以后,再轻取之。 然后小黄门左丰就来了,想也想得到,肯定是阴阳怪气,挑肥捡瘦,总之就是暗示你孝敬。可卢植是个大学者,大名士,就算畏惧宦官的权势,他也不会赶着来巴结你一个小黄门。 左丰见他这么不上道,回去就跟皇帝报告说,广宗的黄巾贼其实很容易破,连我都看出来了,但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 其实卢植的策略没有错,而且很明智。可他没弄明白一点,天下大乱,皇帝不着急啊?皇帝一急,不就盼着速胜吗? 而且左丰太阴毒,给你加一句“以待天诛”,说卢植把贼军围着,等天收他们。刘宏听了这话,天颜大怒,让把卢中郎用囚车押了,减死罪一等,送往京师。 可卢植是方面统帅,你把他装车拉走,谁替他的位置?自然是已经整军备战多时的河东太守,董卓。 诏命到了河东,拜董卓东中郎将,限期到达。董府君遂点了兵马,引军疾投河北去。朱广三百骑当然随行。 简短截说,董卓领数千兵渡黄河,疾驰进入河南地。一路往东,复北渡黄河,入魏郡,已到冀州地也。这一路过来,虽然路途遥远,却胜在一片坦途,并无险阻,董卓本是为接替卢植指挥作战,因此不必率大军,只千余精骑,星夜兼程,竟有可能于限期之前到达。 在朱广印象中,河北那是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在以农业立国的汉朝,这里应该是天府之国般的存在。哪知进魏郡一看,十室九空,村庄凋敝,城郭焚毁,路有遗尸,那瘦不拉几的野狗都敢拖人吃! 一路遇到不少逃难的民众,惨状无法言说。云中少年们游侠塞外,杀人眼睛都不眨,但看到这情形,也是难受得紧。 可军命在身,马虎不得,再说他们又能作些什么? 次日便可到达广宗贼巢,一路赶路,士卒人马都疲倦不堪,董卓从部将之请,下令在斥丘县城外扎营歇息。 当时,斥丘县的官吏全跑了,城中百姓也散个七七八八,只有少量留守的。见城外有官军,也不敢来惊扰,只在城里窥视着。 朱广他们的营地扎在东城外,以前在边塞,入草原游猎劫掠时,若天晚不及回云中,扎营过夜是常事。因此三两下扎好了军帐,便埋锅造饭。少年们都是行家里手,没一阵,炊烟袅袅,香气扑鼻。 行军途中,也没什么讲究,只煮着面食,因明日有可能作战,便将珍藏着的肉也合着煮了。 高顺拿头盔装了一大半,捧在朱广跟前:“少主。” “这又不是在家中,叫什么少主?”朱广接过头盔放地上。 “诺。” “你去吃吧,多吃些,有了力气,明日上阵杀贼!” 少年们听了,期待不已,拿手抓了饭就往嘴里塞。这头正吃得欢,那边过来几个河东士卒。其中有一个很扎眼,个头高不算甚,并州少年哪个矮?关键是此人一蓬赤须,仿佛西域种。 “我看你们骑马还行,扎营也快,没想到这做饭也是把好手!” 少年们只顾着吃,也没谁管他。这几个士卒走到那大行军锅边,探头一看,里面还有不少饭,一块块的肉透着香气。叫声好,几个人蹲下去拿手就抓。 那做饭的胖子一见,窜上前去推了一个士卒一把:“你们自己不会做?抢食来了?” 这一推惹了事,那河东士卒站起来,将手中的饭劈头盖脸打过去:“老子明天上阵杀贼,吃你几口饭怎么地?” 胖子让饭打了一脸,赤须的和同伴哈哈大笑。这群小子,还护食呢? 胖子胡乱抹了几把,感觉到身后站了兄弟,挡道:“你们都别动!我来!”说完就撸袖子。 赤须边吃边看,浑不以为然。 “你这是想给我们洗锅,还是想动手?” 话刚说完,正回头看同伴嬉笑时,胖子猛一拳打后脑上!那厮倒也扛打,人都打歪了,脖子一扭,又正过来。脸上笑容消失不见,一错牙,挥拳猛击! 别看胖子行军途中负责做饭,人家跟朱广出入草原不是一次两次了,左手一挡,右手照着脸又是一拳,等你一仰头,照着肚子猛踹,踹得对方弯下腰去,想站起来,却痛得紧,只听得吭哧吭哧。 赤须变了脸色,甩了手中的饭,站起来。几个同伴上前扶了那倒霉催的。 他站到胖子面前,高半头,盯着对方问道:“找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新手村 张辽见他手搭刀柄,放下头盔过来,把胖子往后推一把,挡在身前,直视着对方:“我们此去并肩作战,吃口饭本不打紧,你若好言……” “呸!”赤须一口啐在张辽身上。 少年们大怒!去你娘的!你敢唾张辽?十几个人哗啦一下就围上来!远处的一见,坏,出事了!哪还顾得吃饭?蜂拥而上! 赤须等几个河东士卒被团团围在当中,却全无惧色,口中不屑道:“黄口小儿也配跟我们并肩作战?还是回云中放羊去吧!” 听他辱及家乡,少年们哪还管许多?登时就有人拔出刀来!砍了你这赤须贼! 赤须眼一瞪,刀拔一半:“想动刀兵?” 朱广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眼见要失控,站起身来,喝道:“想干什么!” 他一出声,少年们齐齐望过去,只听朱三公子道:“都回去吃饭!” 赤须发现,小子们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收刀入鞘,心有不甘地坐回去,只是哪里还吃得下? 寻声望去,见一少年,只十五六岁模样,身长七尺有余,结结实实,身上套一领小叶细铠,腰里扎着革带,足下蹬着牛皮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了那被唾的小子一眼,又看自己一眼,说道:“切磋一下吧。” “你?” “你又没唾我,他。” 张辽下巴一抬:“敢吗?” “哈哈!我胡赤儿这双手,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今天多你一个!” 张辽冷声道:“我们云中人,从不耍嘴皮子。” 胡赤儿狠狠盯他一眼,后退两步,缓缓拔出刀来,刀身在鞘壁上刻意的摩擦,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话说前头,若是伤了,死了……” “我说过,云中人,从来不耍嘴皮子。” “小贼猖狂!”胡赤儿爆喝出声,那刀已凌空斩下,挟千钧之势,嗡嗡作响! 张辽拔刀格挡,几在同一时间,一气呵成!他单手执刀,顶住胡赤儿双手一击,虽吃力,却是稳住了。并州狼,除了弓马娴熟之外,个个都是使刀的能手! 胡赤儿拼命压着,企图将刀锋压向对手的脖子。金属刺耳的摩擦声,清晰在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张辽心知敌不过他力气,突然灵巧一抽身!胡赤儿收势不住,向前扑去!张辽原地一个转身,借势挥起长刀,疾速斩落! “嘭!” 刀背砸在铠甲上,本已踉跄的胡赤儿重重扑倒在地!少年们轰然叫好! 朱广咧嘴一笑,自己如果不是力气大,还真不知道能否打得过张辽。 胡赤儿迅速站起来,双眼发红,气喘如牛,那显然不是累的。他的刀还在手中,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上!一起……”一句喊杀,嘎然而止!胡赤儿看着面前的长刀,刀锋上映出他半张扭曲的脸,那上面,似乎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顺着长刀看过去,只见先前那少年正盯着他。几个河东士卒都是惯使刀的,他们亲眼看到朱广从操起丈余长刀到横在胡赤儿颈下,只在眨眼之间!要命的是,这刀,得有百十来斤吧?这是个行家! 远处,张杨立在一大群看热闹的士卒前面,笑了。牛辅在旁边瞄他一眼,扭头朝辕门内而去。 胡赤儿几个人到底是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件事情没谁过问,更谈不上追究,但它决不是一次军士间比试殴斗这么简单。 次日一早,董卓下令拔营北上。一入巨鹿境,云中少年们便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息。络绎不绝的信使从身边飞驰而过,传递着各战场的消息。运输辎重的车队更是随处可见。前面终究是怎样一个场景,少年们期待着。 终于,广宗到了。 它本是巨鹿郡下普通一县,却因为“大良贤师”“天公将军”张角,而变成了兵锋所向的战场。 少年们很失望,没有万军厮杀,没有矢石横飞,只有一座孤城,和一道道的障碍,一条条的壕沟,隔绝着内外交通。倒是城外的汉军大营让云中健儿们稍感欣慰。 当天,中军大帐换上了“董”字旗,宣告大军易帅。董中郎的咆哮,似乎在营外都能听到,他斥责着将校,痛骂他们不为国家尽忠,不为君父分忧,迁延不前,坐失战机! 朱广在马背上眺望着那座土城,它已经完全被孤立,张角就在里面。 “比云中差远了,怎么不急攻?”张辽问道。 “卢中郎并非职业军人,少了些莽撞和暴戾,他是想困死张角。” “董使君此来,怕是要改弦更张,挥军猛攻,他拿得下来么?” 广宗城里,黄巾遍地,你根本不可能分出来哪些是士兵,哪些是平民。这里是张家兄弟的家乡,经营日久,“群众基础”根深蒂固。城中屯积的物资足够半年之用,张角相信,他能撑到打退官军的那一天,只要,他的身体允许…… 广宗县衙,那大门上的“甲子”两个字虽然已经模糊,却还辨认得出来。两列黄巾士卒守在门外,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路过门口的人。 呼喝声中,数骑抢到门前,从马背上跳下来两人,身上的铠甲有些残破,甚至连头上的黄巾也腌臜了,他俩大步朝衙门里而去。守卫赶紧低了头,那是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同大良贤师一样,是神一般的存在。 投县衙后堂,那堂上,扬着许多的幡,荡来荡去,好似一个个吊死鬼。 堂正中,设一屏榻,眼下六月正当暑热,榻上却铺着褥子,拥满了布帛。榻上躺着一个人,你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在褥子里。 守卫被严令远离此间,只能在院中出口把守。只有几个同样头裹黄巾的小童守候在侧,张宝张梁进来的时候,一个童子正打瞌睡。 “天公将军!”在塌前的席上跪下,兄弟二人伏地不起。 褥子里那瘦小的身躯动了动,许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童子却听清了,上前扶他起来。原来,他不止拥着褥子布帛,连身上也穿着宽大的道袍,只是,许久也没换过了。 他瘦得吓人,说“皮绷骨”可能更确切些。就被人扶着起身这么一下,仿佛也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喘息好一阵,方才嘶声道:“何事?” “城外营里,换了大旗,上书一个‘董’字!” “是……河东太守,董仲颖?” “想来是他。” “卢植何在?” “不知,但可确定,已不在军中。” 张角还想习惯性地捋一捋他的长须,保持仙风道骨,但抬手都吃力,就别起范儿了。 “临阵易帅?”一潭死水般的眸子里有了一点光芒。临阵易帅,从来都是兵家大忌,为什么汉廷甘冒这风险,也要撤换卢植?他做错了什么? 没有,他设障碍,挖壕沟,想困死我。这不正是汉廷想看到的么?为什么撤换了他,改派了董卓来? 重病之中,脑子也不太灵光了,天公将军想了许久,才眼中一闪:“是了,董卓起自西凉,剽悍善战!卢植却是当世大儒!是了,一定是!” 激动得说这么两句,喘得脑袋一上一下,童子怕他这模样,也不过来抚两把。 好容易缓过来,张角肺里好似挂了一口破锣:“董卓此来,想必要改弦更张,顶住,找机会……” 过了一天,大军不见任何动静。想来是作战计划还没有拟定好。但朱广他们却领到了第一个任务,巡逻。 不是在广宗城外巡逻,还是在汉军大营外围,看有没有闲杂人等。这算任务? 张杨尽管脸色不好看,但也没向他们解释什么,到了这里,就不比云中,首先就得执行命令,别废话! 得,巡吧。 朱广、张辽、高顺,各领一队,整天就在大营外围一趟过去,一趟回来。那汉军官兵见他们尽皆高大少年,又骑得骏马,来回穿梭,不干他事,都笑。 如此巡了两天,少年们脸上挂不住。汉军自有骑兵巡逻,我们这算怎么回事? 不满意?好,换任务! 这回是送信,别急,那红翎插不到你身上。每回营中有急件,要送往附近郡县,就让朱广派十数骑相随。 朱广渐渐看明白了,巡逻,送信,整个一新手村任务!把我们当孩子逗呢?我们背井离乡,自带军械马匹,千里迢迢南下,就为给你们耍?有这闲工夫,我们多去草原上抢些牛羊不比啥都强? 这一日,也不知是不是张杨起了作用。云中少年们不必再干巡逻送信的事,说是与巨鹿相领的甘陵国,新派了一位“国相”,已经进入巨鹿境,让他带人去护送。 这里的“国”,是与“郡”级别相同的一级行政区划,只不过因为是分封之地,所以得名。 得,当保镖总比巡逻送信强。本来,这事甚至不用张辽高顺,只需派数十骑去就行。但朱广已经得知这位甘陵相是谁,因此亲自点齐三百骑,全员出动。 那新任甘陵相在离广宗不远的曲周县停留,因前头打仗,不敢再走。朱广引着并州狼骑至曲周,人马留在城外,他独自一人进城去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夏侯元让 到了馆驿,道明来意,里头便叫有请。 曲周之前被黄巾攻破,大军一来,又遭蹂躏,因此那馆驿破败不堪。堂上连副座都没有,朱广进去时,已见一人立着。本以为对方便是甘陵相,可一打量,又不像。 国相和太守一样的级别,而且这新任甘陵相还是正经的汉室宗亲,眼前这人,算不得老,但想必已过知天命之年。 穿着布衣,脚上的鞋得拿绳子绑住,否则就会掉。就这模样,跟个乡野村夫一般。可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看人时,神情温和,谦谦有礼,让人顿生如沐春风之感。 朱广捉摸不定,上前执礼道:“请问长者,可是甘陵相刘公?” “正是,有劳了。” 你道他是谁?汉室宗亲,光武帝太子刘疆后裔,刘虞刘伯安。 提起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得说两千零六年三国志11出来。当时“朱广”还没上大学,网上下了破解版,还中了一回毒,各种时期,各种势力玩腻之后,想要来些有挑战性的,便选了“刘虞势力”。 游戏里不是对每个人物都有“演”和“史”两种介绍么?刘虞的史实介绍中就说他在皇族中“德高望重”,又深得“东胡之心”。 朱广说声久仰,道:“在下奉上头军令,护送国相至甘陵,现在人马已经齐备,国相随时可以出发。” 刘虞点点头,便让一随从老仆去收拾行装,回过头来又抱歉道:“馆驿破败,失礼了。” 见他一派君子风度,朱广暗叹,此人在历史上被属下公孙瓒所杀,天下之人,识与不识,莫不为之流泪,果真是个忠厚长者。 而那白马公孙,也因为这作死的节奏埋下祸根,后来被刘虞的部众联合胡人及袁绍攻灭,而死。 正思索时,刘虞已经与他攀谈起来。问了家乡籍贯,得知他举义兵南下赴国难,惊讶之余赞不绝口。又问起前头战况,得知广宗久攻不破时,刘虞满面忧愁。 “大汉竟至如此地步……” 左右是闲谈,朱广随口道:“国相不必担忧黄巾,虽说八州并起,一时声势浩大,终究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这话却没有宽慰刘伯安,反叫他眉头紧锁,不发一语。许久,才叹道:“便扑灭了黄巾贼,天下就安定了?” 朱广听了这话,笑了笑,没说什么。 刘虞见状,问道:“少年人笑什么?我的话不对?” 朱广抱个歉,道:“天下大事,我一竖子哪里懂得?而且,这也轮不到我操心,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国相安全送抵甘陵。” 刘虞闻言,也是一笑:“这么说,我现在要做的,便是安抚甘陵吏民,旁的也轮不到我操心?” “国相乃汉室宗亲,自然是忧国忧民。但小人只是卑微军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知道克尽职守而已。” 刘虞见他话虽如此说,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听他言谈,似乎还读过书,遂道:“你的话也没错,若天下文武官吏,都克尽职守,何来这黄巾之乱?” “但乱事已然起了,怨叹也无用。小人把国相送抵甘陵之后,回来继续征战搏杀;国相上任之后,恢复生产,励精图治。人同此心,天下再乱,也必然会有太平的一天。” 刘虞没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而已。 收拾完行装,出得城来,见朱广所领兵马尽皆高大少年,刘伯安奇之。一路往东,左右不过百十来里路程,当日便送达。分别时,刘虞还勉励了朱广一番,按下不表。 回到广宗后,次日一早,一个军官来到云中少年们的营中,说是有个什么书佐要去东郡,让朱广护送,阿俗哥当时就有些怒了。 昨天让我送刘虞也就罢了,人家好歹是汉宗室亲,历史上也有贤名。现在连书佐也让我护送?老子就算是义军,也不带这么轻视的! 可军令下,如山倒,半分违抗不得,朱广忍着气,便打算派十二骑相随。 “慢!书佐是董中郎极看重的人,你们岂敢轻心?带上所有人马!听说有个甚么门下贼曹?” 其实书佐是州郡佐吏之一,主要就是抄抄写写,管管文书,说白了,连个秘书都算不上。 张辽高顺将目光投向帐中的朱广,后者未及答话,那军官却恼了:“有是没有?赶紧唤来!” 朱广手往几上一撑,站将起来,一手握着祖父遗留的六尺宝刀,一手挎着皮带,缓步过去。往那军官面前一站,几乎脸贴着脸。 那军官后退一小步,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也捉了刀:“你,就是那门下贼曹?” “怎么地?”朱广昂着头回答道。 “赶紧准备吧。到了东郡,暂听太守差遣。”军官说完,保持着警惕,缓缓向外退去。到了帐口,这才飞快地转身闪走。横的,果然还是怕恶的。 “什么?听东郡太守差遣?我等是随董中郎来剿贼,怎么支给东郡太守?”张辽大惑不解。 朱广沉着脸没说话,状有所思。 但命令既已下来,自然还要执行,朱广随后下令,全体准备出发。 “张门督!”张辽高顺出去时,正碰上张杨,仍习惯性地称呼。 进得帐来,见了朱广,张杨面有惭色。少年们是他带出来的,人家本指着杀贼立功,可董中郎轻视,牛辅又从中作梗,巡罗送信都罢了,如今竟要支到东郡去。 “朱广,非是我不肯周全……” “稚叔公不必多说,你的难处,我也清楚。” “罢,你们且去东郡,这战端几日便开,到时用人之际,你们又习于戎马,我再想办法。” 朱广点点头,抱着兜鍪便要外出。过张杨身边时,轻声道:“卢中郎安排本是万全之策,今董中郎求速胜,必改弦更张。他一到便咆哮军营,斥骂将校,恐军心浮动。你自己保重。”语毕,大步而去。 三百骑卷出辕门,那巡逻归来的汉军骑兵见状,相顾而笑,话说这些少年哪来的?怎么终日不干正事? 东郡,就在广宗的东南方,中间隔着魏郡而已,说来不远。再加上地势平坦,一行人纵马狂奔,晌午时分,便过魏郡,入东郡地界。 东郡早前亦有黄巾,后来卢植连捷,东郡黄巾便北上增援了,因此情形倒比巨鹿好些。 马跑太急不行,左右目的地也不远,朱广见那书佐并无颐指气使,一路上也不为难,便说慢行一阵,那书佐也无异议。 众少年便放缓了马,徐徐往东郡治所。 第十七章夏侯元让 方才朱广在帐中对张杨说的话,未必不是实情,但还有一层他没有说透。记忆中,历史上董卓征战黄巾似乎是踢了铁板,好像还被免了职。自己人轻言微,在人家眼中屁也不是,根本左右不了战局。与其如此,不如另谋高就。这一带黄巾猖獗,总有机会的。 “不好!黄巾贼!” 朱广疾视之,远处一彪军马,向西疾驰,马上骑士皆裹黄巾! 再一细看,这彪黄巾马军正急追数骑不放。前头这几个逃跑的,显然马力不济,距离越拉越短,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三公子,救是不救?” “你说呢!哈!” 朱广持刀纵马,当先抢出!张辽等人一见,各催战马,一时蹄声隆隆,都追黄巾而去!那书佐也不阻拦,只冷眼旁观。 见这些云中少年纵马如飞,三百余轻骑如离弦之箭,直插黄巾追兵! 再说那前头奔逃四骑,眼见就要被撵上,中有一人突然欣喜大呼:“有人来援!” 跑在最前头,是一青年,二十来岁模样,钩鼻尖颌,蓄有短须,透着一股英武,手中操把长刀,已砍得卷了口,不难想像他之前经历了怎样的恶战! 此时正伏在马背上,以躲避身后的流矢,听得同伴这声喊,急忙回头去看,果见一支骑兵自北狂奔而来!莫不是巨鹿的官军? 又见当先一小将,竟操丈长钢刀,一马当先冲将过来,削断一名贼人,扬起一蓬血雾!后头部下赶上,瞬间将百十骑黄巾贼冲得七零八落! 战斗没有悬念,黄巾贼虽然提着脑袋造反,一来人少,二来哪里战得过边塞少侠们的快马利刀?只一个回合,余众散奔而去。 朱广收拢弟兄,见那四骑打马过来。 那英武青年在马背上揖手,正要说话时,突然发现救自己的竟一群少年郎,不禁诧异道:“你们是哪里的少年?” 少年们救下他四个,却听他连句谢也没有,不觉忿然。朱广见他身着铠甲,料是官军,有心打探消息,遂答道:“我等追随董中郎自河东来,护送书佐至东郡,正撞见你们被黄巾贼追赶。” 那青年听过董卓之名,笑道:“原来是董中郎麾下,人言西凉人马雄壮,今观之,果不其然!” 朱广亦笑:“我等并非出自西凉,乃云中人士,闻听黄巾贼乱,南下助剿。” 那青年闻言,更是意外,环视一众少年,连声道:“难得,难得!” “某,云中郡,门下贼曹,朱广。” 青年似乎并不以“门下贼曹”为贱,揖手道:“沛国夏侯惇,现在骑都尉曹公帐前为裨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阿瞒哥 朱广表面虽不动声色,心里可着实震了一把。夏侯惇?夏侯元让!那他口中的骑都尉曹公,不就是曹操? 只是没有空多加攀谈,遂问道:“将军为何在此?” “我随曹公追击黄巾贼入东郡。一时失察,中了埋伏,混战中,部卒死伤殆尽,只剩这三人。”说起这个,不免丧气。 此时,高顺等拥着那书佐过来,也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 “夏侯将军,不知曹公兵马现在何处?” “若所料不差,当在濮阳。” “那请吧。”濮阳正是东郡治所,也是朱广等人此行目的地。 夏侯惇倒也不扭捏,说声“有劳”,前头引着路,便南下投濮阳去。一路上,陆续发现战斗痕迹及黄巾兵尸首,想必就是夏侯惇一路追杀过来所致。 行进途中,夏侯惇一直与朱广攀谈,听说他们自备马匹军械,千里南下时,赞不绝口。在刻板印象中,夏侯元让应该是那个“拔矢啖睛”的悍将形象,便观他外表,听他淡吐,怎么也跟那个大吼着“父精母血,不可弃也”的大胡子联系不起来。 方行数十里,迎面抢来一支兵马,夏侯惇此时还双目“健全”,看了旗号,在马背上大呼:“子孝!” 对方听出他声音来,也大声回应着。两队人马相接,夏侯惇与那“子孝”免不了问长问短,嗟叹一阵。 末了,夏侯惇转身介绍朱广:“这位是云中郡守门下贼曹,朱广。若非他相救,愚兄怕是回不来了。” 复又向朱广介绍道:“这是我弟曹仁,字子孝。” 夏侯氏和曹氏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以前看一些文章,甚至有说曹操是出自夏侯氏的,反正也弄不清楚。 朱广看曹仁时,却与夏侯惇不同。夏侯惇虽英武,但淡吐间明显能感觉到,那是读过书的。曹仁就粗犷得多了,夏侯惇称他为弟,可却是满面短须,又浓又密,与人照面时,并不避让目光,直视对方,这做派,倒象是江湖上厮混的。 曹仁见对方年少,又只是个小吏,心中已生轻视,但终究是救了夏侯惇一回,便揖个手,没一句话。 夏侯惇此时才发现,那书佐从头到尾不发一语。朱广等是奉命护送他,自己不该忽视了。 遂执礼通名,那书佐年纪大些,三十多岁,也还了礼,自称李儒。 当下,便与曹仁兵马合作一处南往。 又走三四十里,濮阳赫然在望,此地黄巾方过,凌乱不堪。骑都尉曹操的兵马并未入城,只在城外驻扎。看起来是军队方停,将士们正忙着起营扎帐。 朱广等要送李儒进城,与夏侯惇作别时,后者再三叮嘱,公事一毕,请务必到城外军营相见。 朱广应下,众兄弟便拥着李儒投城中去。寻到太守官邸,李儒自入内接洽,又向府君通报了董中郎应你之请,已调出三百骑来。 那府君一听董卓如此大方,心下欢喜,不停地称赞着西凉人马剽悍矫捷。李儒一盆冷水泼过去,只是云中少年耳。 “怎么还不出来?到底怎么安排我们?” “今天我们斩首二十余级,算不算功?” 躁动不安的少年看向朱广时,却发现三公子却好似呆了。 今天真有意思,先是夏侯惇,然后是曹仁,这也就罢了,没想到咱们护送的居然是李儒。 想那李儒,三国里也算鼎鼎大名,说是董卓的谋主也不为过。如此人物,怎么才是个书佐? 再一想,也就释然。夏侯惇,曹魏大将军级的人物,现在也只是个裨将,曹仁估计裨将都不是,便连魏武曹操,现在也只是个骑都尉嘛。这乱世一起,机会便来,有本事的,迟早会出头。 正想着,李儒从官署出来,随行的还有一位东郡官员,负责安排朱广他们。这边与那东郡官员话毕,朱广到李儒跟前,行个礼:“先生,若无旁事,我等便去安顿了。” 李儒看他仪表不俗,又有礼节,方才路上又见识了并州的快马利刀。又心知董中郎根本没把这伙少年人看在眼里,便有心点拨他几句。 “广宗用不上你们,是你们没显出手段来。”李儒一指城外,再没半个字,自去了。 朱广明白他意思,当下率了众兄弟按东郡的指示安顿下来,叮嘱众少年一番后,自往城外去。 时大军扎营未毕,将士络绎不绝。朱广请守辕门的士卒代为通传,等好一阵,才从营里奔出一个军官来,说话倒还客气:“请问是朱贼曹?” “在下便是。” “曹公有请。” 中军帐已然支起,侍立在外的甲士虽然威武,终究还不是“虎豹骑”。那军官替他掀起帐帘,朱广迈步踏进。 帐内夏侯惇曹仁自不用说,还有几人不认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头坐着那位。 “朱兄弟,这位便是骑都尉,曹公。” 朱广看去,不禁有些愕然。这是曹操?记得一个典故,说他方使者来见,曹操担心自己貌不惊人,便让一位仪表堂堂,魁伟有力的将军假扮自己。结果使者晋见之后说,曹公固然魁伟雄姿,但旁边挎刀而立者才是真英雄。 目测只有七尺,多一寸也无,身着戎装,按剑而坐。年在而立上下,留着齐胸的胡须,正看着自己。让他盯着,感觉不那么自在,因为对方眯着眼,好似要把人脏腑也看透一般。 “曹公。” 曹操没答话,从那几后起身上前,一直走到朱广面前半步远才停下。然后饶有兴致地将这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你从云中来?” “是。” “听元让说,你们自备马匹军械,不远千里南下助剿,为什么?” 朱广一时无语,吉利哥你啥意思啊? “为太平而来。”良久,朱广如此答道,一如离开云中时,他对小兄弟们说的那样。 曹操眼一眯,朱广这才发现他误会了对方,他不是看人总眯着眼,是眼睛就这么大。 “既图太平,就该在家中侍奉双亲,娶妻生子,做个孝顺儿子!须知沙场征战,身冒矢石,决不是儿戏。” 得,曹操还是把自己当成不晓世事的少年。 略一思索,朱广从容地回答道:“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话音落,曹操仰头大笑,人言幽并人性劲悍,习于戎马,重义轻生,尚气任侠。今观此子,方知传言不虚,真壮士也。 当即回了坐上,又问了朱广现居何职,及广宗战场情况。听闻他被调往东郡听用,曹操捋须轻笑。 他军务繁忙,自然也不可能为着一个小小云中郡吏耽误太多时间,勉励几句,便让朱广自去。 夏侯惇亲自送至辕门,对朱广道:“朱兄弟,今日幸有你相助,只是军旅之中不得空闲。你且进城,我自有计较。” 自有计较? 朱广听在耳里,揖手笑道:“将军不必客气,告辞。” “恕不远送。”夏侯惇亦笑。直到朱广打马走远,他才折身返回营中。 且说朱广回到城中,少年们不免有怨言。咱们南下,是为建功,如今却被人胡乱支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云中,无事便骑马游猎,跟鲜卑人耍子,不比这快活?朱广听了这些话,也不责备,更不介意。只叫他们养足精神,整备器械。 却说曹操率军出洛阳,本是奉命营救被围的左中郎将皇甫嵩,这一段时间,在颖川、汝南、陈国大破黄巾。败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军威大震!余众想窜往宛成,结果让一个人先占了城池,挡黄巾于城外,这个人叫孙坚。 这一股黄巾贼,渠帅唤作卜已,虽然波才和彭脱已败,但那卜已一军颇为强悍,竟逃脱流窜。 左中郎将皇甫嵩,乃名将之后,见卜已部已难翻起大浪,便有心集兵先扫平南阳黄巾,如此一来,中原贼乱便全部肃清。 但有人担心卜已部若北上巨鹿,卢中郎已被押回京师问罪,军中无帅,恐生事端。皇甫嵩遂派曹操追击。曹孟德此时也是年轻气盛,催军猛追!夏侯惇更是神勇,只数十骑,追数百里!结果遭了黄巾伏击! 兵败即为罪,曹操本该军法从事,但军前用将,只能暂时记下,许他将功折罪。 “曹公,卜已贼部已经窜至苍亭,恐图东阿。末将认为,当起兵直追,不容卜已喘息。”虽说差点被杀得只以身免,且在戴罪立功,但夏侯惇仍然如此向曹操建议。 曹仁也持此议。 曹操垂首不语,虽说波才和彭脱已死,这一部黄巾贼陷于绝境。但兽穷则搏,今日元让被伏,就是轻敌冒进所致。 不过,中郎的主力距此还有数百里之远,若请他集兵,恐真要如元让所言,让卜已贼众夺了东阿,横生枝节。 “追,是肯定要追的。但你们都记住,且不可轻敌。我军追在后头,卜已已无退路,他必作困兽之斗!” “诺!”帐下军官齐声应道。 夏侯惇还想着朱广之事,思之再三,进言道:“曹公,苍亭一带地势平坦,利马军驰骋。末将冒进中伏,折数十骑。子孝也只百余骑,便是算上曹公主骑,也不敷用。” “你可是想举荐那云中郡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战黄巾 “末将正有此意。这伙云中少年,弓马娴熟,空怀报国之志,奈何不得见用。曹公若肯用时,他们敢不效死命?” 曹操又想起那少年之前说,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也妻,倒也算有胆气。不过,全是少年?靠谱么? 虽说少年英杰自古就有,可一群少年,怎么总让人感觉不靠谱? 夏侯惇见曹操不表态,极力言说云中少年之勇猛,尤其说朱广使丈余长钢刀,一挥杀数人,锐不可挡! 他极力推荐,自然有报答朱广援手之故,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伙少年确实可用!若得朱广助战,破黄巾贼便多一分胜算。 他这里说云中少年如何了得,惹得一人不快。便是曹操从弟,曹仁。 曹子孝其实也有厮混江湖的经历,黄巾作乱之前,他就暗中集结了上千年轻人,游荡于淮河泗水之间。曹操接到增援的命令后,便已飞告他引众前来。 所以,听到夏侯惇推荐朱广,他便道:“元让兄恩怨分明,但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他救你时,仗着人马众多,以强击弱,逐走黄巾贼不足为奇。若是到了阵上,面对万军,只怕两股战栗,马都骑不得!他真若那般骁勇,董中郎为何不用?” 这话提醒了曹操,董卓不用,我就不用? “你二人也不用争,明日我起兵往苍亭击贼,叫那少年来。若果有手段,自提拔他,若是徒有其表,逐走不迟。” 当下计议已定,众将自去公告士卒,按下不表。夏侯惇得了曹操这句话,又问他讨了文书,使人送进东郡,呈于府君面前。 一郡太守,秩两千石,骑都尉,秩比两千石。说起来,曹操还低半级,但他是奉皇命剿贼,地方官员岂敢小觑?那东郡太守也愿意行个方便,遂将朱广等三百人“借予”曹操。只是当事人还不知情罢了。 次日,朱广吩咐早早做饭,众兄弟吃得饱足。正打着嗝,东郡郡吏和曹操部将联袂而至,不说其他,借你等苍亭击贼! 云中少年们乍一听,还不敢相信。确认之后,欢欣鼓舞!抖擞了精神,整备了器械,即出城与曹操所部会合。 简短截说,离了濮阳,一路往东北,经昨日来路,直扑苍亭!曹仁曹子孝引精骑在前头侦察得清楚,贼众昨日在苍亭休整,知官军必来,眼下已排开了阵势。 曹操得报,催军疾驰。并发下命令,今日击破卜已贼部,犒赏全军! 士卒欢腾自不用说,云中少年们更是憋着一股劲!咱们不辞劳苦,千里南下,也该叫这中原豪杰看看,并州狼,不是乡野小儿! 朱广一路观察曹操所部,至多三五千人,绝大部分为步卒。曹操有数十骑护从,曹仁领了百骑在前头开路。到底是京师带出来的兵,装备确实精良,步伍也极整肃!虽然军官死命的催促,但士卒在行进途中,队伍也不曾散乱。几百年的传承,汉军的威风还在。 “急死个人!让我们跟在步军后头算怎么回事!我牵着马都比他们走得快!” 正躁动不安时,前头突然停了下来。曹操的亲骑飞马来告,让朱广带人蔽左翼。少年们自小在边塞,自然懂得这意思,是让骑兵往前,替步军遮住两翼,方可从容结阵。 于是抖出威风来,呼喝着纵马前奔。曹操所部将士见少年们矫捷,纷纷侧目。 一到前头,展目一望,少年们突然就想到了鲜卑大军兵围云中之时!两里地外,黄巾漫野!由西往东,数里地内绵延不绝,早已排好了阵势,等待着官军。 朱广眺望那一片黄潮,也不禁为之气紧。实没想到,黄巾残部,居然也有如此之众! 怕死别当兵,怯敌莫上阵。朱广指挥三百骑列好队伍,替官军遮挡住左翼,侧首望时,果见曹仁蔽住了右翼。步卒们正紧急地排列阵势,施旗下,曹操中军坐镇。 “这么多?”张辽的呼吸有些急促。 “流民盗贼,乌合之众。”朱广虽知小兄弟们悍不畏死,但面对不知几倍的敌人,他还是鼓舞着士气。结果发现,八个字说出口,自己也有点接不上气。 烈日当空,非但没有半片云,更没有一丝风。朱广扯了扯领口,回头望去,只见先前还激动聒噪的小兄弟们全都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看向对面。 而曹操的部队也已经排好了阵,手执长矛铁戟的精锐步卒列在阵前,打起来,他们就是前锋。 再望向中军,曹字旗下,已分不清哪个是真身。不知这被评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人,此刻可有了破敌之策? 朱广这几年虽然在边塞纵横,大小战斗也没少参加,但那几乎都是在马背上作战。中原地区的步骑混合,他所知确实并不多。今日,便看曹操如何用兵了。 中军坐镇的曹操自然不知道军中有个少年怀着这样的心思,他观察敌阵许久,对身边夏侯惇道:“敌众,我寡,然而黄巾贼布阵混乱,徒有其表,只百十骑,全驻后军压阵,想来护着贼首。我若有一千骑,便敢直贯贼阵!” “此去广宗,往返须得一日,恐怕董中郎肯借,也来不及。” “哈哈!元让知我心呐!敌众我寡,力敌不可取。”曹操语至此处,引颈眺望右翼曹仁,又侧头看向云中少年们所在的左翼,一时不决。说到底,他还是认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算了。” 夏侯惇听得曹操说了这么一句,正疑惑时,已见曹公招手。他附耳过去,只听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一说,面上隐有笑意。 另一头,云中少年们耐着性子,等候开战。却见夏侯惇纵马过来,大声道:“贼虽众,却无纪律,你们不必害怕。稍后大军前行,你们压阵就是!” 一句话说得众少年忿忿不平,谁怕?谁怕了?我们来助战,不是来压阵的! 朱广也皱眉道:“夏侯将军,这是为何?” 夏侯惇看着他,似有些为难,半晌才道:“朱兄弟,我是有心荐你立功,只是曹公怕你们未经战阵,一旦厮杀起来,自己先乱了,因此不允。” 朱广眉一挑,嗅到丝气味:“只说不允何事?” “你真想知道?” “是。” “听了敢做么?” 朱广冷笑一声,拒绝回答。 “朱广,我将话说在前头,你虽救了我,这是私谊,如今上阵杀贼,是为公义。哪怕你们是客军,一旦接了军令,若临阵脱逃,作战不力,那可是要……” “军法从事。”朱广昂然道。 “好!有胆气!”夏侯惇赞一声,便将事说了出来。朱广只迟疑了片刻,接下军令。 夏侯惇往中军一报,曹操笑而不语。忽来一阵风,吹得曹孟德打个冷战,正迟疑时,对面突然炸响! 却是那黄巾贼众,见官军列下阵势,迟迟不动手。不免慌张,贼首一见,煽动全军,呼啸以壮声威! 汉军阵中一阵骚动,马似乎也受了惊吓,不安地划着蹄子。那惊天动地的吼声,宣泄着恐惧和愤怒,巨大的声浪震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曹操目光一凛,发下了军令! 雄浑的战鼓声猝然响起!催人奋进!鼓声中,持矛戟长兵的步军将刺向虚空的锐利对准了敌人! 战鼓越擂越急! 引得士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 军官歇斯底里的吼声好似凌厉一鞭!士兵们将长时间的压抑化作冲天怒嚎,猛然冲向了敌阵! 望着鼓噪而来的官军,黄巾军的士兵们紧紧抓住兵器,不管那是戟刀枪,还是耙和棒。没有退路了,只有拼死一战,才可能活命!官军不多,未必不能胜! “杀!” 军令下,黄巾贼如潮而上!数以千计的老少,皆呼喊冲锋!只听得初时脚步声似雨打屋瓦,连续不断,再听时,已如闷雷一般,隆隆不绝! 一时间,竟也有排山倒海,怒滔翻滚之势! 黄潮席卷,短兵相接之际竟一时将官军步卒吞没! 远眺场中,曹操本已细长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那隐藏于眼睑中的目光闪烁着,捉摸不透。 云中少年们紧张地见证着战场中的血腥缠斗!他们纵马于边塞时,追求的是数十步外射翻敌骑!追求的是两马相错而过的瞬间挥刀斩首!快意!洒脱! 决不似这般,白刃,肉搏。 朱广冷静地看着场中,曹操的激将,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仍然担心兵力相差太过悬殊!仅以面积看,黄巾也当在官军两倍以上! 深深呼吸了一口,那灼热的空气到胸膛中翻滚!微微抬起手中钢刀,不管成与不成,今日咱们也和黄巾一样,没有退路! 战场中央的生死搏杀仍在继续,官军虽少,胜在精锐,黄巾虽杂,奈何人多。双方绞作一团,谁也推不动谁。 “击钲。”曹操口中飞快地吐出这两个字。擂鼓而进,击钲而退,击钲者,鸣金也。 清亮而干脆的钲声骤然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快马利刀 正死命拼杀的官军士卒猛回头!撤退?这是为何?来不及多想,也不该他们去想,鼓声钲声都是命令!奋力推开纠缠之敌,又或是虚晃一戟迫退数人,士卒们掉头就跑! 黄巾阵中,士卒相顾,从同伴的脸上和眼中,他们看到了惊喜和亢奋!从而验证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确是事实!官军溃退了!不止是场中的官军,便连压阵的,都齐齐掉头往南! “追!” 也不知是谁下的令,数万黄巾贼跟开闸一般,咆哮过去!喊杀声震天响,绝对比开战之前还要来得激昂! 朱广调转马头,看着背后如泄洪般涌来的黄潮,带着他三百轻骑向南奔驰。他们马快,不一阵便将曹操所部抛在了后头。 眨眼之间,抢出七八里地,背后的喊杀声竟不曾渐远。朱广奔驰之中举目寻找着什么,当他看到一道高梁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太陡了,以自己生活那个时代的度量来算,这快接近六十的坡度了! 刀指前方,他大声喝问道:“敢上去么?” 张辽没回答他,直接纵马超过他去,迎着陡坡就冲! 紧随在他们后头的曹仁难以置信,领着骑兵已经跑出好远,还回过头来张望。 幸好,山梁上很宽,足以容下三百骑。当他们回过头来眺望时,黄巾军已象一地的飞蝗般漫延过来。 曹操所部将士倒没有丢盔弃甲,奋力向南跑着。 “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我们若能冲乱黄巾贼,今日之战必胜无疑!”张辽少见地呈现出亢奋的状态。在朱广印象中,他一直是个沉稳的小伙。 高顺巍然不动,当他这几年不断成长,当他面对的不再是胡人,这位昔日朱府的马童表现得异常冷静。 而其他云中少年们,无一不是热血沸腾! “他在干什么!”奔驰颠簸中的曹操突然向夏侯惇大声吼了起来! 夏侯元让也惊诧莫名地盯着远处山梁上的并州少年们,步军利险阻,马军利平原,你把马军拉上山去,确实可以俯冲下来,可这么陡的坡,没等你冲下山梁就摔了! 刹那之间,无论是曹操还是夏侯惇都深深懊悔!完了!现在部队止也止不住,佯败变成了溃退,自古以来的兵家,有谁闹过这样的笑话么? 竖子不足与谋! 黄巾贼漫野而来,朱广竖起手中长刀,阳光下,雪亮的锋刃熠熠生辉。祖父,我们冲出并州了。 他将一口气大力吸进胸肺,屏住呼吸片刻,猛然咆哮:“并州狼!” 少年们夹紧了大腿,感受着那突然坠落而带来的紧张和刺激!心,仿佛都沉了下去,血,全往头顶上冲! 朱广想起了他第一次坐过山车的情景,当时,吓尿了。但这回,吓尿的,不会是他! 在从来没有过的速度中,少年骑士们要保持身体的稳定,以防坠马。还要克制住心脏狂跳所带来的压迫。有人瞬间眩晕,但这些都可以忍受!为杀贼立功的荣誉!为并州狼的名声! 疯撵官军的黄巾士兵中,已经有人发现了这支不要命的马军。奔跑中,他们诧异地看着那数百骑从陡峭的山坡上冲下来,而后…… 当冲下来的那一刻,似乎没有了喊杀喧闹,灌风的耳朵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声音!眼睛,也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黄潮! 朱广引军,直贯黄巾! 急速奔腾的战马,挟万钧之势撞向了松散的人潮!如一柄尖锐的铁锥,飞速地撕开了这块遮盖原野的黄巾! 惊呼声四起!高大的草原马不断撞飞敌人,那可怕的力量足以撞断筋骨,震裂内脏!喷薄而出的鲜血,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延滞了数以万计黄巾军的追击!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朱广扬起了钢刀,他身后的同伴也拔出了丈量阳寿的铁尺!刀锋和这炙热的空气剧烈摩擦着!眼前好似一片金黄的麦田,并州狼正是那一群辛勤的收割者…… 断马长刀随意挥洒,锋刃划过处,血肉飞溅! 三百余柄环首大刀在无与伦力的冲击力下威猛绝伦! 黄巾军前头已经乱成一团!后面的贼众瞠目结舌,自起事以来,不是没有遇到过骑兵,可谁见识过这样的骁骑?当他们望向同伴,没错,是震惊和恐惧! 船大难调头,更何况是缺乏组织纪律的乌合之众?但求生,是人的本能,眼见剽悍的骑兵撞来,再笨的人也知道,掉头逃命! 而从间隙中侥幸逃过一劫的黄巾贼们一时懵了,该往前,还是往后?很快,有人替他们作出解答! “杀!”曹子孝引百余骑呼啸而来!他的身后,成群的官军去而复返! 中计了!官军是佯装撤退,引我们来追,再以铁骑冲阵!完了,逃命吧! 眼前的黄潮似乎还找不到边际,没关系,骏马有足够的耐力!沉重的断马在千斤神力的催动下,每一挥都嗡嗡作响。人头高高弹起,无头的尸首被后面的战马撞得扑倒出去!杀戮,仍在继续! 曹操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他想找夏侯惇说话时,却忘了,元让早已挥军掩杀过去。 “了不得,了不得……” 终于,朱广透阵而出!人已成血人,马已为血马,只有手中钢刀的刃口,仍在阳光下炫出夺目的光彩。 并州狼们陆续汇聚到了他的身边,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敌人再次面向了他们。若非眼中的炙热和浑身的血污,朱广看起来倒比先前平静了了些。长刀高高举起,少年们等着它,指引方向。 “并州狼!杀!” 此役,曹操大败卜已贼部,当阵斩杀数千人。东边是泰山,西边是黄河,走投无路的黄巾贼,在卜已带领下,向曹操投降。差点命丧骑兵刀下的他,此时已经没有勇气再顽抗下去。 云中少年的斩获无法统计,但从曹操到普通士卒,都知道他们在此役中分量。就连先前看不起朱广的曹仁曹子孝,也在战后私下里对夏侯惇说,云中的快马利刀,确实厉害。 并州狼出并州第一战,壮怀激烈! 东郡,濮阳。 闻听官军剿灭黄巾卜已部,东郡太守携城中官吏及地方耄老,置酒食出城劳军。曹操也破例,允许官兵饮酒庆贺。夏侯惇遣人请朱广往他营中,设下酒食,一为庆功,二为致谢。 少不得一些夸奖感谢的话,就着酒食说出来,感觉也热络得多了。 夏侯惇脱了戎装,裹巾着袍,少了一分英武,多了一分从容,殷勤劝酒之后,问道:“我观兄弟你谈吐举止,似乎是读过书的?” 这得看怎么说,你若说从前吧,我研究生在读,勉强算是高学历。可放到现在,读书人指的是学习儒家学术,还得兼通黄老等其他学派的士人。我看竹简都勉强,算读书人么? “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 “好,正当如此!不知兄弟家中……” “祖父数月前去世,父母健在,有两位兄长。” 夏侯惇听到这里,越发欣赏眼前这少年。其实他比朱广大十几岁,完全可以长辈自居,却愿和他兄弟相称,就是因为看得起你这个人。 “你立下大功,曹公自会有嘉奖颁下。但我多问一句,以目前局势看,黄巾贼虽来势汹汹,实则不堪一击。荡平祸乱,只在今年之内。这仗一打完,兄弟是还本郡?” “我本是随云中门督张杨南下,若黄巾乱平,自然是还本郡。”朱广答道,随后补上一句“不然呢?” 夏侯惇喝一口酒,沉默片刻,道出了实情:“你勇武善战,又读过书,此番更立了战功。我待战事一毕,请曹公向朝廷表奏,替你谋个一官半职如何?” 这就算是在招揽我了?以后跟曹操混? 朱广初时这样以为,但转念一想。今年才一八四,谁能看到以后会形成群雄割据的局面?曹操这次虽然引数千兵马出征,但却是奉命而来,事罢即归,朝廷让他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去。哪里谈得上招兵买马,收揽人才? 夏侯惇确是好意。 “将军,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张角、张宝、张梁可都还在。” “哈哈。”夏侯元让笑了起来。“朱兄弟,你果真只有十五岁?若不是你容貌,我真以为你与我同岁呢。” 当下不再提什么官职功名,只说些闲话。例如边塞见闻,胡人习俗之类,夏侯惇又没去过边关,自然感兴趣。 说一阵,朱广道:“此番投降的黄巾贼数千人,曹公补充了兵力,或下南阳,或上广宗,荡平动乱指日可待。” 不料,夏侯惇却道:“贼首卜已及所降七千人,已全部处死。” 朱广盅中酒洒了一手:“全部处死?” 夏侯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有这必要么?那提着脑袋造反的,多是流民,即使是强盗,他从前还是流民。为什么当流民,没有活路才流嘛。站在朝廷的立场上,造反就该杀,这没什么。但问题是人已经解除武装了,古人说祸不过杀已降,七千人!全部处死!是不是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追亡逐北 听了这么个消息,酒也喝得不是滋味了。没一阵,朱广便告辞离开。那军营中,士卒团团围坐,吃肉喝酒,享受着胜仗带来的福利。朱广牵着马,默默地离开军营,投濮阳城中去。 回到驻地,因并州狼们立了大功,东郡犒劳,自然也少不了酒食。弟兄们吃喝正欢,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城,都热情相邀。 朱广哪有那兴致,独自回营房,关了门,往那地上一躺,怔怔出神。 一路回来,他想明白一个问题。曹操这么做,道义上似乎说不通,但实际上,必须这么做。他也只有几千人马,不可能带着几千俘虏,且不说隐患,那是几千张嘴等着吃饭!残酷自然是残酷,可乱世啊,人命贱如草,谁也没奈何。 曹操今时今日,不满三十岁,便有如此魄力和手段,历史上他后续发展不是偶然的。不管英雄也好,枭雄也罢,总归要沾着两手血腥,踩着累累白骨…… 方才夏侯惇说表奏功劳,谋取官职。 官职,要么?自然是要的。 在汉末,除了实力、声望、人脉,官职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想那关东军阀联合讨董,十几路诸侯里,有一个白身么?都是这州牧那刺史,最不济都是个太守级别的。而后来,在三国乱世中能与天下英雄一争长短的人,几乎都参与过镇压黄巾和讨伐董卓这两件大事。这就是资本。 所以,节奏暂时是这样。 继续参与接下来的黄巾讨伐,累积军功和经验,还有人脉,这些东西在即将到来的三国乱世是非常重要的。 想来,黄巾平定以后,除授个郡县官职应该问题不大。黄巾搅乱了大汉诸州,郡县官员或死或逃,朝廷也需要人。 不管被安排在哪里,这个官都可以做。不指望赴任的地方会成为自己以后的地盘,但也可以交交朋友,丰富人脉,哪怕将来不作这官,也是一种资历。有人问起来,哦,原来你参加过平黄巾之战,在哪里哪里打过,有什么功劳,后来还在何地担任过何职,有什么政绩。 不至于象二爷三爷那样,让人一问,现居何职?马弓手步弓手…… 至于将来具体怎么发展,确实还没有一个详细明确的计划。也没有人可以出个主意,诸如先取荆州为家,再取益州成鼎足之势,“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 走一步看一步吧,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袁绍曹操这种世家大族的子弟,拥有丰富的资源,广泛的人脉,所以可以一时窜起而割据州郡。但我也有预知历史的优势,超过这个时代的知识,总要拼上一拼,否则岂不白来了这群雄并起的风云岁月? 在东郡停留一段时间,扫荡残余和流窜的黄巾贼,曹操亲眼目睹了并州狼的骁勇,每每使其作先锋,无往而不利,用起来简直太顺手了! 曹操注意到,非止朱广勇武剽悍,他手下那几个带队的也非寻常之辈。假以时日,都是都尉将军之选。乱世才出英雄,此话果然不假。 在不远的广宗,董卓真就一改前任卢植的策略,填平了他挖的壕沟,拆除了他设的障碍,挥军猛攻广宗城。 临阵换帅本来已经是大忌了,董卓改弦更张,更使军心浮动,再加上他的脾气……难。 南阳方面,另一路大将朱儁也碰到了硬骨头,那就是南阳黄巾帅张曼成死后,被推举出来挑头的赵弘。 此人颇有些谋略,善用兵,张曼成死后,他拥众盘踞宛成。朱儁,及荆州刺史徐璆,南阳太守秦颉,近两万人马围攻,打到现在不克。 但总的来看,黄巾军已是强弩之末了。只要城一破,就大局可定。 八月,董卓的祸事来了。 广宗久攻不下,将士们心生怨言,军心浮动。张梁张宝手里握着一支强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黄巾于夜间,挑选精壮勇悍之士上千人,偷袭汉军大营。虽然没取得辉煌的战果,却着实把董卓惊了一跳!次日便拔营后撤,张宝趁势在城外扎起营寨,与广宗城互为犄角之势。 北军五校的将士们怨恨董卓,传到朝廷耳朵里,有人向皇帝刘宏告了刁状。说董卓还不如卢植呢。卢中郎虽然无功,但至少人家没折兵马,董中郎猛攻一气,广宗城不见破,倒让人摸了营。 皇帝大怒!免职,死罪减一等,押回来! 旁边中常侍问,谁替董卓? 刘宏心想,曹操不是全歼了一股蛾贼么?他是得胜之师,就跟皇甫嵩会合,一起北上吧!再拿不下广宗,全都用囚车装回来! 九月下旬,巨鹿郡。 炎夏已过,秋高气爽。辽阔的原野上,因战乱之故,田地无一块不荒,杂草无一处不盛。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哪怕今年就收拾了黄巾作乱,明年也注定不好过。 远处传来蹄声,不知是何人游猎郊外? 不一阵,那蹄声愈响,忽于刹那之间,如山洪喷薄!席卷旷野!大队的马军狂风般刮过,竟带起草浪滚滚向前。 马上骑士皆头裹黄巾,不时回头张望,紧张和恐惧都写在脸上。奔腾的洪流中,有一人,面色发白,又眼赤红,脸上怨毒的神情令人动容,看样子,应该是位黄巾首领。 马蹄声远去,野草倔强地挺回来,旷野中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可惜,没过多久,黄潮铺天盖地而来! 漫野的黄巾贼如蝗虫一般吞噬着原野!这明显不是在进军,难以计数的黄巾贼毫无队形章法,很多人甚至抛弃了兵仗,只顾疯跑逃命。这哪里还有半点军队的样子?完全就是一群惊恐的羔羊,在逃避狼群的追击。 狼,还真就来了。 少顷,蹄声大作,追兵已至!那追骑中持长刀的,不是朱广是谁? 只不过这回,不再是并州狼唱独角戏,董卓从河东带来的铁骑与并州少年们一道,从广宗一路掩杀至此,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追出了多远,更不知道一路抛下了多少尸体。大部分骑士都已经将箭射光了,甚至连手里的刀也感觉不那么锋利…… 铁蹄践踏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朱广如无必要,很少挥刀。他断定,前头逃走的黄巾马贼一定护卫着黄巾的某个首领,至少也是个渠帅,甚至有可能是张家兄弟之一,或者更多。 击杀或者拿住他们,比屠杀这些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逃兵更有用。但从黄巾营垒和广宗城里奔逃的黄巾贼众实在多得超乎想象。以至于骑兵们纵马狂奔,一路掩杀,都还不知何时才能冲出这片黄潮。 突然,张辽从身边窜过,大呼:“往那边看!” 朱广顺着他窜去的方向一看,果见远处一彪马军离了溃散的人潮,奋力奔逃而去。当时来不及多想,两腿稍一用力,胯下那匹性情温顺,又极有耐力的青马仿佛知道主力的心思。将所有的力量都积聚在四条健壮的腿上,跑得四蹄翻飞,很快就超出了同伴和西凉铁骑。 附近的并州狼紧紧相随,而西凉骑士们只顾着屠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群小鬼偏离方向。 距离拉近,白羽“嗖嗖”而过,前头逃窜的黄巾马贼不时坠落下来,朱广知道,小兄弟们跟上来了。 长刀挥起,雪亮的锋刃划出一条银弧,一名拼命向旁边翻滚以躲避踩踏的黄巾贼突然感觉身体里一凉! 黄巾的乌合之众,哪比得上快马利刀的边塞侠少?追上来的并州狼们又一次亮出了丈量阳寿的铁尺…… 眼前已不知是何地,朱方突然发现了异常,大声喝道:“停下!” 战马被拉扯得扬起了前蹄,嘶鸣不止。少年们警惕地望着前方那片树林。 亡魂皆冒的黄巾逃兵不明所以,见追兵突然停下,恨不得把马抽死! 毫无预兆的,一片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正以为可逃出生天的黄巾贼们好似羊粪一般接连坠马! 并州狼们看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哪方的人马? 朱广本以为和当初夏侯元让一样,穷追猛打,却意外中伏。可伏兵针对的,竟是黄巾? 张辽望着马贼跑远,心有不甘,飞快地张弓搭箭,弦响时,已经抢出近百步外的一名敌骑应声而坠! 同伴们正要喝彩,忽听一个声音喝道:“神射!”那人声音既圆浑又响亮,引得并州少年们纷纷寻声望去。 只见树林中涌出不少人来,俱是些青壮的,大的三四十,少的只十几岁,都带着器械。说话的少年颇有英气,上得前来,将弓背在背上,揖手道:“将军……”大概是说至此处,他发现马上所谓的“将军”,跟他一样,只是个少年。 张辽冷哼一声,并不搭理他。能不气么?若不是这些人横插一杠子,并州狼早撵上去杀个干净! 那少年热脸贴了冷屁股,正闷时,又听旁边一个军官问道:“这里是哪处地界?” “此地乃常山郡真定县地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立功受奖 并州狼们大为意外,怎么追到常山来了? 朱广听了,也心中生疑,常山?这伙马贼往西跑,难道想逃进太行山? “坏了!中计了!这是黄巾贼使的障眼法!”张辽一拳捶在大腿上。定是那匪首继续往北逃窜,却分出一股来,引诱官军往西追。 朱广并没说什么,正要引军往北时,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常山真定?又看那少年,见容貌不俗,问道:“你姓什么?” 少年见他问得奇怪,哪有只问姓不问名的?但见他是官军,便答道:“夏侯。” 原来不是。朱广不再多问,调转马头就要继续向北追。那夏侯一眼瞥见朱广手中百炼断马,急问道:“将军可是苍亭破卜已者?” “你怎知道?”朱广大惑,这乡野少年也知道苍亭之事? “将军引并州铁骑从绝壁跃下,直贯贼阵,杀得黄巾伏尸遍野,余众皆降,谁不称道?”夏侯说得好像跟自己亲眼见过一般。 并州狼们哭笑不得,绝壁?把我们当神人?若真是绝壁,跳下来就摔死了,冲什么阵? 朱广没空跟他在这里扯闲条,催促战马,引众继续北追。 树林出来的人群渐渐聚拢,因听说苍亭破卜已的战将出现在此处,都热烈的谈论着。说一阵话,隐隐听得蹄声响,百十人慌忙伏于草丛中! 望去时,只见打东面来数十骑。那马队后面,绑着一串的人,皆头缠黄巾,被扯在马后踉跄奔行。 当先一匹白马,马上少年手中提条长枪,英姿飒爽。看长相时,两道剑眉挑着,一双眼睛有神,鼻梁既挺,嘴唇还薄,好个相貌! 众人见了,抢上前去,见他们夺了马匹,又是惊喜又是羡慕。那夏侯爱不释手地摸着少年白马,连声赞道:“好马!好马!” “摸摸就行了。”马上少年笑道。 夏侯撒了手,哼道:“你虽抢得了骏马,我却遇见了猛士。” “猛士?真定舍你夏侯兰,谁敢称猛士?” “你休戏我,那猛士便是苍亭破卜已之人,使丈长钢刀,极其骁勇。” 马上少年一听,表情凝滞片刻,随即笑了。夏侯兰见他不信,忙道:“千真万确,我们都见过了,方才还在前头和我们说话!你们说说,是也不是?” 同伴们都称是,并将朱广年纪相貌都描述一遍,又备说其人马剽悍。 “只听说他勇武,却不想和我们一般年纪?你莫是诓我?” “我诓你作甚?长刀全钢打,一丈三尺长,好威风!好神气!同是少年,人家已经纵横沙场……哎,你赵云一条枪真定谁是敌手?何不投军去?” 赵云神色暗淡下来,众人都知他幼年失怙,未几丧母,全靠兄长拉扯长大。如今他兄长得了病,怎么走得了? 夏侯兰也知一时嘴快失言,笑道:“不怕!他们作得大事,我们如何作不得!将来自有机会!走走走,回城!” 当下,壮丁们合作一处,押了黄巾贼便投真定县城去,按下不表。 却说这一头,朱广引了并州狼继续追击。那些已经想磕头谢神的黄巾溃兵倒了血霉,继续跑吧!天!爷!娘!何不生我八条腿啊! 皇甫嵩和曹操并军北上广宗,有前两任卢中郎和董中郎的努力,广宗黄巾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再加上皇甫中郎名将之后,军中威信卓著,他的到来,让北军五校的将士们欣喜不已!上下一心,戮力向前,先破城外贼营,再克广宗县城! 张梁在逃跑途中被杀,是谁杀的,已经不可能查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不是西凉铁骑,就是并州狼骑。但这两方一直不对路,争去吧。 逃跑的,是“地公将军”张宝,现在缩进下曲阳了。至于张角…… 十一月,洛阳。 作为大汉的京师,洛阳之宏伟繁荣自不待言。洛阳百姓,仍旧享受着天子脚下的和平和安稳。虽说黄巾乱起,京师震动。可震动归震动,日子还要过。你各州黄巾闹得再凶,我今天也照样一日两餐饭,少一顿都饿。 一支人马从洛阳东城入,瞬间引吸无数目光。不多,百余骑,但见得铠甲锃亮,衣袍灿烂,胯下战马也是雄骏非常。 若是这般也就罢了,住在京师,眼界就宽。骑兵又怎样,天子的羽林郎咱们也不是没见过。 但这支人马进城,只放马慢跑,那最前头一骑,骑士背上负着一个大包袱,从有棱角看,可能是个匣子,身后的骑士都放声大呼。 “广宗奏捷,曲阳奏捷,宛城奏捷!汉军威武,连克贼巢,妖人张角,剖棺戮尸,传首四方!” 这一喊不得了,洛阳民众闻听官军攻克贼巢,甚至将贼首张角开棺戮尸,连人头都带回来了,一时奔相呼告,都抢着来看。偏偏运送首级的队伍又刻意走得慢,不一阵,东城万人空巷,人头攒动。 “话说大良贤师有神通,是不死之身,怎会被杀?” “你这人听话还不会?谁说被杀?剖棺戮尸,说明官军打进去之前他就死了!” “听说他符水灵得很,便是病入膏肓了,只一张符烧化,和水吞下去,保管……” “那他怎么不给自己弄一碗?” “你这人!人家那符水也不是谁都能喝,要信道才灵,否则不灵。” “那就是他不信道?” “………………” 只半天时间,洛阳就已传遍,没来得及看到运输首级队伍的人互相打探,听说人头就装在匣子里,背进皇宫去了? 汉帝刘宏,闻听捷报终于天颜舒展。公卿大臣们得了喜讯,都入宫向皇帝祝贺。一时君臣欢欣。大乱扫平,天下复太平盛世矣。 戎马倥偬间,离家已半年。 黄巾之乱,来得迅猛,去得利索。 但朱广知道,这还没完。 穿上冬衣,方知阿母的良苦用心。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啊。摸着那密实的针脚,朱广感觉很温暖,很踏实,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去了,回家了。 “兄弟,你这是……”夏侯惇掀起帐帘进来,见朱广扯着自己衣服看,一时不解。 “元让兄。”朱广站起身来。“这是南下前,家母亲手缝制,如今睹物思人,有些……” 夏侯惇叹了口气,他看朱广的眼光,总是带着欣赏和肯定。因此,不在意军职的高低,年龄的差距,与其兄弟相称。 “不用多久,兄弟就可以衣锦荣归了。” “哦?” “天子颁下诏命,诸路兵马班师回朝。皇甫中郎和曹公已经将你的功劳报上去,你耐心等着就是。” “官军要班师了?那我们……” “各地的义军,仍命原地驻扎,暂受在郡太守节制。不过,按惯例,等朝廷对你们这些义军首领的安排出来之后,应该也很快可以还乡。” 朱广听了,倒也不觉意外。各地助剿黄巾义军不少,很多都随官军转战各地。他们不可能跟官军一样班师回朝,而朝廷也不可能在安置没出来之前就命他们解散还乡,拿自己那个时候的话来讲,这属于不稳定因素。 “元让兄几时动身?” “你就让我站着说话?” 两人对坐了,夏侯惇道:“正是来向兄弟道别的。”“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朱广头一偏,摆手道:“休提这个。” “罢了,倒显得愚兄小家子气。”夏侯惇笑道。顿一顿,又说“兄弟,你虽年少,但有见识,有勇力。此番征剿黄巾,你屡立功劳,一官半职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道安排在何处,后会之期,想是遥远,望兄弟你善自珍重。” 对方说得情真意切,朱广却没有马上回应他,不管历史如何改变,夏侯惇注定是要追随曹操的。这也就意味着,将来,或许有一天…… 夏侯惇见朱广神情暗淡,心中也是颇有感触。那个从陡坡上纵马冲下来,身先士卒,直贯敌群的勇悍少年,竟也有这般姿态的时候。 两人一时竟默默无言。 许久,朱广才揖手道:“天下从此多事,元让兄,保重。” 公元一八四年,汉光和七年,十二月,皇帝改元中平。 一八五年,即汉中平二年,春,诸路大军陆续班师回朝。皇帝封赏有功将士。转战各地,居功至伟的皇甫嵩被任命为“左车骑将军”,封“槐里侯”;朱儁为“右车骑将军”,封“钱塘侯”;曹操也升任“济南相”,成为一郡国行政长官。 到了朱广这里,自然不可能和前面这些高官大将们相提并论。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不管是中郎将皇甫嵩,还是骑都尉曹操,都表奏了他的功劳。当然,是在提到各地义军助剿时,举他为例。如云中朱广等辈,少年意气…… 朝廷考虑到他虽然年纪还小,但确实数战有功。而且,他又是北方人,熟悉边地的情况,最后决定任命他为范阳尉。 范阳县位于幽州涿郡,在朱广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太好的去处。幽并虽然出强兵,但是受限于地理和环境,户口不多,耕地也少,也就意味着它不是一个好的根据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并州狼归来 至于张辽高顺等追随朱广南下的少年,朝廷嘉奖其忠勇,都赏了财物,命各还本郡,由郡中再行任用。 安排已毕,朱广等领了奖赏,便启程返回云中。过太原时,少不得又去拜望了一回舅舅贾淑,闻听外甥立了战功,获任县尉,贾淑十分高兴,嘱咐他回云中就把妹妹贾氏送来。 一路向北,经来时路,回到云中时,已是二月。 正如前一世有那么一句俗话,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呐。自去年五月离乡,至今年二月返回,足足九个月。 望了云中城,荣归的少年们催马奋蹄! 进了城,自是各回各家,朱广高顺两个牵着马步行于街市。有那认识的,知道他们南下助剿,都赶来相问。那低头掩面而走的,多是当初声称同往,最后关头却打退堂鼓的。 好容易回到西城的家,朱广见院墙有一处掉了泥,居然长出一颗草来。阿母一人在家,想也不易。 “骑督……”高顺张口就来。 “还骑督呢?”朱广笑道。他随曹操北上广宗,得其推荐,先后在军中临时担任过假军侯、军侯、骑督,弟兄们叫习惯了。 “诺,县尉。” “你……算了。” 门关着,高顺咣咣砸门,里面很快传来一个询问的声音,正是贾氏。不一阵,门开处,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阿母,儿回来了。” 少不得泪眼迷蒙,更少不得惊喜交加,闻听儿子立功作官,贾氏深以为傲。又听说拜见了舅父,哥哥嫂子身体安好,并叫去太原相聚,更是高兴。 又吃上母亲做的饭菜,又是那熟悉的味道,当夜,朱广躺在榻上,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当然,小儿女姿态可以作,儿女情长也可以有,但永远记住,你本不属于这时代。 次日,兄弟们少不得来窜门。郡里的长官知他们荣归,更是使人来请,设宴庆功。再一日,附近各县的故友也赶来拜访,各种羡慕妒忌恨。一直闹了三天,朱广才有空把弟兄们集起来,又带了弓马器械,投北面去。 与其说是去寻胡人晦气,不如说是怀念当初游侠塞外的日子。 并州狼归来。 少年们高声呼啸着纵马草原。朱广领着这群小兄弟,心中很清楚,这才是他的根本。 出塞数十里,不见一个胡人,更不见牛羊。听说离家这段时间,胡人一直没有侵扰过郡县,倒叫人意外。不过想想,和连“大位”没坐热,就让人在北地射死了,鲜卑人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这次南下助剿,朱广无意中得知,皇甫中郎在带兵剿黄巾之前,正担任北地太守。你说和连这不开眼的,你哪不好去,往名将刀口上撞? “胡骑!”张辽大喝一声。 众少年前去,前方高处有数骑观望,不是胡骑是什么? 虽说这些日子剿黄巾去了,可现在一见胡人,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广一声令下,追! 那几骑见并州狼撵来,拔马就走。 在河北,他们罕逢对手,但在这草原上可不一定。鲜卑人不是易与之辈。 追了数十里,双方还这么前后掉着,而且那几个胡人仿佛故意挑衅,不时回头啸叫。少年们大怒,等我追上,我看你叫得出来! “停!”朱广喝一声,勒住了坐骑。少年们纷纷止住,不解其意。 “这几个胡人在引我们?别追了,回去!” “空手而回?这不是并州狼的作风啊!” 朱广不言语,现在起,并州狼的猎物,不该是牛羊。他都发了话,少年们哪会反驳?掉转马头,朝云中方向奔去。并州狼从前出没于草原,靠的就是行踪飘忽,现在对方仿佛有备,可别触这个霉头。 “追上来了?” 听同伴一说,朱广回头望,果然见到十数骑跟在后头。这是他们搬的救兵么?别是我们出去九个月,胡人忘了并州狼的好处?十几个人敢来追我? 有心吃了他,又担心有诈,继续奔了一阵。确认不是老鼠拉木锨后,也不上什么高处,原地停了下来,掉头就准备冲锋。 却见对方也停下,并没有进攻的意思。 遥望对面队伍里,有一人装束特别,以前从未见过,少年们正疑惑时,却见那人打马出来。等跑得近些,能依稀看出他面容时,朱广一笑,将手中长刀扔给了高顺,挺马向前。 两人隔着几步停下,只见那胡人也是个少年,虽着皮甲,却未带器械,他装束特别之处就在于,帽子上有两支长长的羽毛。朱广看得直想笑,怎么弄得跟孙大圣似的?你是他们搬来的救兵吗?快收了通神罢! “并州狼。” “魁头。” 那鲜卑少年正是当日和朱广单打独斗的魁头,对这个人,朱广印象深刻,所以一眼就认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只可惜,魁头那翻译让朱广一刀剁在朱府堂上了。所以交流起来,有些困难。 魁头指了指西面那道山梁,朱广会意,两人打马上去,都利索地跳下马来,席地而座。魁头打量着对方,半天才说一句:“你,云中,朱家。” 朱广眼珠子一转:“你,报仇?” 魁头笑着摇了摇头,说出一句让朱广差点窜起来的话:“和连,叔。” 和连是你叔叔?这还不报仇?和连本来是奔着云中来的,结果朱家反了水,让他白白折了人马。转到北地去,又撞皇甫嵩刀口中,让人射死了! 很快,朱广就明白魁头摇头的原因了。因为,他现在就是鲜卑王!这玩笑可开大了!你叔叔死了,你继位?人家没儿子么? 和连有儿子,但是还太小,而魁头是槐纵的儿子。槐纵是和连的长兄,檀石槐的长子,按汉人的规矩,魁头和朱广一样,属于长子嫡孙。因此,鲜卑人于患难之中把他推出来,继任为王。 如果和连不死,他有机会证道即位登大宝么? 撇开这个话题,魁头问朱广怎么快一年不现身。朱阿俗连比带划,好容易才让他明白,我其他地方有事,忙。 沟通起来实在困难,魁头似乎也放弃了,把手指往嘴里一放,一声嘹亮的口哨。朱广侧头看时,从鲜卑人的队伍里跑出一条狗……不是,一匹小马驹? 那马驹奔到梁上来,便放缓了脚步,离魁头老远,一会儿低头嚼几根嫩草,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显然很茫然。 魁头指着自己脑袋上那两根羽毛,朱广见了,道:“毛?白毛?孙大圣?白?” 魁头点头了,又拉起自己的头发,朱广挠挠头皮:“又是毛?毛发?黑发?黑!” 魁头认可了,又指向那小马驹。这下朱广真搞不明白了,啥意思?白加黑?草原上风大,你着凉了? 比好一阵,又把当天决斗的架势都摆出来,朱广终于明白了。他是说这匹小马驹,是他骑的那匹黑马,和朱广送还的那匹白马,交配生的。 朱广看了看那小黑马,倒有些怀疑了。白马和黑马配出来的种,不该是斑马吗? 魁头哪知他心思?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送你。” “你这人倒也仗义,我还你一匹白马,你给我一匹青马。现在白马产了仔,你又送给我,君子之风。” 魁头显然对“君子”两个字很受用,大笑起来。 左右沟通障碍,要表达的意思也表达完了,魁头站起来,只一个字“走”,还真就走了。 十数骑往草原深处去,那小马驹在梁上呆呆地看着,也不见去追。 “骑督,我看你们在上头比手划脚的,说什么呢?” “白马配黑马,生出来的,还是黑马。” “……那这马驹怎么办?” “带走,难不成扔草原上让狼叼去?人家一片好心送的。” 当下便回云中,那小黑马让朱广伤透了脑筋,明明你先前看着它在后头跟着跑吧,再一回头,它在远处望。就这么停停走走,回到云中时,天都黑了。城中宵禁森严,朱广也不愿意去让人麻烦。便带众兄弟又投沙陵去。 去年他出发前,将马场里的牛羊都分给了弟兄。显然这大半年来留守的兄弟没什么收成,马场里空空如也,快成流民聚居地了。 得知他们回来,留守的人提前来收拾了一通。也不知是买是抢,反正弄了几头羊,跟火上正烤着。几大瓮酒就放在房舍屋檐下,少年们一见,知道今天晚上是快活了。 战场上下来,尽管自己不到九死一生的份,但终究是见多了生死搏杀,也看得开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击剑狂歌,放浪形骸。 吃饱喝足,有人嫌天冷去屋里睡,有人钻进了帐篷。只留下朱广、张辽、高顺三个。 “高顺,你真滴酒不沾了?我见你光抱着羊腿啃!”张辽手里还端着一钵酒。 高顺点点头:“酒,不是好东西。” 朱广拿根树枝拨弄着篝火,若有所思。张辽来问时,他道:“此次南下,有什么想法?” “想法?汉军果是威武,一年之内,八州并起之乱,扫荡殆尽。张角妖言惑众,终落了个开棺戮尸,传首四方的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黑山贼 “扫荡殆尽?你莫不是忘了那些流窜进山的黄巾贼?” “都窜进山了,连黄巾贼都不算,只算得山贼。”张辽不以为意。 朱广笑了笑:“只要世道不变,就还有人去当贼,不管是黄巾贼还是山贼。” “有贼,咱们再去剿就行了,并州狼此番打出了威风,还怕他贼寇不成?” “我说了,只要世道不变,贼就不会消失。天下人千千万万,你杀得了多少?” 张辽听到这里,已闻弦歌而雅意,把酒放下:“你是说……” “黄巾虽然扫平,可世道仍旧艰苦,朝堂依旧黑暗,更大的乱子还在后头!” 张辽听了,虽然觉得有些危言耸听的感觉,但朱广说话,从来都是言之有物。他相信朱广所言不虚,但更宁愿相信那是假话。这次南下,只一年的黄巾贼乱,就将诸州祸害成那般模样。百姓流离,山河破碎,道旁有饿殍,城中有豺狼。要是再来更大的乱子,这天下得乱成什么样?苦成什么样? “那怎么办?”张辽习惯性地问道。 “我随后就要赴任,我希望你在云中,看护好这群兄弟。”朱广道。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低声补充。“这是我们的根本。” 火光映照下,张辽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他实在想不透,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朱三公子,为何这么……怪? “我的话,你记着,三五年之内,必见分晓。” “那我等着看。” “记得离开云中城,我们的誓言么?” 张辽笑着吐出一口气,他仍记得当时的豪情,当时的壮烈。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要不死,便打出一个太平来! 高顺,只默默地听着,朱广没有回避他的意思,而他,似乎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想法。只是在临睡之前,他问了一句:“少主,我们能打出一个太平来吗?” 次日还家,朱广本不愿去朱府。但贾氏却再三劝告,言说他毕竟是你生身之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娘与他怎样,你都是朱家子弟。 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往朱府去。朱达见他回来,表现得倒也平常。其实,朱达早就收到了消息,知道幼子剿黄巾有功,被朝廷任命为县尉,脸上也觉着有光。只是他父子两个关系一直紧张,见了面,随口问几句,也谈不到一处。 在云中停留十日,因还有任命在身,便与母亲商量去留。太原的贾淑想接妹妹回娘家,可贾氏却认为,自己有儿子,如今儿子又作了官,哪还有“中道还兄门”的道理?遂收拾行装,与儿子一道赴幽州上任。 朱广之前带云中少年南下,属于义军性质,黄巾乱一平,义军就该解散,回归本郡。眼下,还没到割据称雄的时代,你小小一个县尉,若带几百人马,还骑兵,且不说朝廷和州郡允不允,只让你养,都能让你倾家荡产。 正因为如此,他让张辽留在云中,看护并州狼,以待时变。 不过,也确实有那么几个没家没亲,早早就投奔朱广,一直在沙陵马场厮混的小兄弟,死活要追随东去,有口吃的就行。 朱广收留了他们,往幽州赴任。 这一去,比不得上回,拖家带口,速度慢了不少。而且因为太行山里已经盘踞了山贼和溃散的黄巾,河北山西之间的交通完全隔断。如果想要周全,就得从云中南下,穿越并州,过黄河入河南,再从河南东进,又渡黄河北上,取道冀州,才能到达目的地。 可朝廷是有期限的,朱广再三考虑,派人跟魁头打了招呼,我要借道你鲜卑境赴幽州。 哪知就因为这一声招呼,他们一行人出境时,魁头竟遣了千余精骑等着,甚至打着王旗一路护送。只因鲜卑东部大人虽然表示向魁首臣服,但弹汗山王庭已经无法控制他们,再加上还有乌丸在,所以魁头把自己的王旗给朱广打着,以保万全。 不得不说,魁首虽是个胡人,这份义气,还是叫人感动的。 等进入幽州地界,已经是二月末了,范阳又在幽州最南面,紧赶慢赶,正好于三月之前赶到,不至于误了朝廷的期限。 这日,朱广和高顺两个护着车,投范阳县城去。毕竟是自己辖下的地盘,朱广一路观察,范阳还算是个大县,无论村落大小还是行人多寡,都非云中可比。 行在驿道上,高顺比朱广还留心,此时发现了异常:“少主,这些人……” 朱县尉抬头一看,身前身后,各色人等匆匆北窜。说他们是出门吧,又没带上行装。而且走得很急,甚至不缺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为何这般仓促? 本想让高顺去问问,又知他素不善言辞,遂叫他护好车,跟母亲说了一声,便上前拦了一个。哪知拦到个女子,把人吓了一大跳,花容失色,掩面就走。 又拦个汉子,却比那女子还惊。 好容易拦住个老的,土都埋到脖子那一类,想是看轻了生死,倒从容些,抬头打量着他:“何故阻拦?” “老人家,借问一声,你们因何匆匆往北?” 那老者见他有礼,又看身后押着车,想是外乡来的,好心道:“赶紧走,迟了没命。” 朱广正要细问,那老者的儿孙已经架着他慌张往北,不忘回头喊一句:“莫往前走!黑山贼在县城借粮!” 黑山贼? 时人谓太行山为“黑山”,黑山贼,也就是太行山中的贼。这些贼从哪来的,朱广很清楚。 当下命高顺看护马车,自己引六骑抵前侦察。行十里,已见城,看见城外景象,几名少年都暗暗锁眉。朝廷给县尉挑的这地方真不错,还没正式上任,就已经摊上事了。 朱广收回目光,问同伴:“我们只有七骑,敢上么?” “请骑督在此等候,我等杀散了贼众便来。”胖子拔出刀,认真地说道。 那土城墙上,贼人已架上两具长梯,正奋力攀登。地上,黑压压一片人执着各色兵器,鼓动呐喊。城上百十人,虽然放箭落石,奈何抵不住贼人众多,左右支应,漏洞百出。 忽闻马蹄声起,惊了贼人,都侧首看时,不知从哪冒出来几骑,直冲过来!贼首正急,又见对头人少,大吼一声,操把刀就迎着朱广冲来。贼人们一见,果然奋勇,嚎叫着便往上撞! 朱广马快,刀更快! 只见银光一闪,断马削掉了对方半边肩,战马去势不停,接连撞翻几人!长刀再挥,立杀数人! 少年们赶上,环首刀上下翻飞,一时血肉四溅,惨号大作!后头的贼人眼见如此,摸爬滚打,四散奔逃! 那长梯上的贼人都看得呆了,待回过神来,跳下长梯就跑! 城上一片欢呼,有人喊道:“壮士好手段!可是同乡人?” 往城上望一眼,并不答话,他很为自己即将履新的地方担忧。范阳位于黑山东麓,,在黑山贼活动范围之内,这个县尉可不轻松。 追击溃贼的少年陆续回来,连一个伤的都没有,擦了刀上血迹,还入鞘中,饶有兴致地望着城上的人,颇有轻蔑的意思。 朱广派两人去接了母亲的车来,便叫开城。 “壮士!不是我等不识好歹,只是近来屡有贼人犯境,县里下了令,来路不明者,不许进城!” “甚么来路不明?这是范阳新任县尉!” 涿郡因非边郡而不设都尉,太守又长期怠政,导致境内武装力量无组织,无训练。具体到范阳,就正如云中少年们当日看到的那样,底下是黑山贼进攻,城上却只有百十来人手忙脚乱。 城防除了那土夯的城墙还有些用之外,其他形同虚设,离谱莫过于城外的壕沟都快填平了。 这两大问题,是朱广一个月后总结出来的,其实不用他总结,问题就摊在那儿。既然作了范阳尉,还想混个好名声,甚至运气好的话升迁一把,在“大变”之前尽量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那必然是要干些实事的。 有鉴于此,朱县尉和县令,县丞商议出对策之后,便准备大展拳脚。哪里晓得,这还没有实质性的行动,事情就来了。 这日,朱广下乡巡察方回,县署就派人通知让他去一趟,说是郡里的督邮下来了。 一听“督邮”二字,立马叫人想起“怒鞭督邮”这一出来。当下也不好怠慢,便径直往县署去。 进了衙门,那郡中督邮和以及本县两位长官都已经在座。 朱广上前见礼毕,在下首踞坐。督邮在上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文档,也不说话,偶尔象是发脾气一样将那竹简弄得哗哗作响。县令不时看过来,冲朱广使眼色。后者心中暗道,“怒鞭督邮”里,县吏告诉刘备,督邮百般为难,不过是为了索贿。难道县令是提醒我,懂事些? 正琢磨时,督邮在堂上问道:“哪个是新任县尉朱广?” 一听这话,朱广知道要遭。我进来时就通白了姓名职务,人家这副嘴脸,摆明了挑事啊。 遂揖个手:“下官就是。” 那督邮看一眼,点头道:“你的事,我听说过。倒是难为你小小年纪,便举义兵助剿,且数战有功,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李大目张雷公 这么一听好像又没事,朱广谦虚几句,等着下文。 “但是……”督邮话锋一转。“朝廷发下公文,凡是因黄巾乱,积军功为长吏者,皆沙汰之。朱县尉,你上任以来,可作过什么实事?” 各县的丞和尉,秩二百至四百石,是为长吏。 朱广听他拿这话来问,便道:“县中名编壮士籍的男子,长久未有训练;城防也年久失修,不堪用。下官已和县令,县丞商量,准备……” “我问你作过什么实事?” 不会听人话?我这不正说着吗?难道我考察县乡,总结出问题所在,不算实事?心头恼怒,颇能体会刘备他们想揍督邮的心情,一时不答。 那范阳令知朱广骁勇有战功,到任来也干实事,有礼节,县中上下称赞。有心周全他,便道:“督邮有所不知,朱县尉方到任,便杀退黑山贼,保全县中百姓。这月余时间,更是不辞劳苦,奔走于县乡之间。” 县丞也替他开解,督邮听了,未置可否。 范阳丞察颜观色,见那督邮虽然言语上有为难之意,却也还留有余地,没把话说死,这事应该还有商量。县丞是邻郡广阳人,也不过就二十岁,跟朱广倒还谈得来。心知督邮不过是想让县尉孝敬。 当下,便向那督邮言道:“朱县尉下乡方回,来不及准备,还请督邮暂缓时日,容后再详细汇报。” 督邮听了这话,心说范阳还是有懂事之人。看那县丞一眼,问道:“你是范阳丞齐周?你的事我也知道。” 齐周眉头微蹙,你连我也盯上了? 好容易把那瘟神请回馆驿,范阳县三个主事的嗟叹不已,朝廷法度坏到如此地步,督邮下来视察,不问地方官员是否贤能,只想着捞钱!黄巾祸乱的教训难道还不够重吗? 范阳令怕朱广年轻气盛,绕不过这弯子,好言相劝道:“你也不必忧虑,世道已然如此,舍几个钱,少些麻烦。若有难处,你只管开口。” 朱广谢了他,看着时候不早,便打算回家去。 县丞追上来:“我看你忿忿不平,可别冲动,忍得一时算一时。” “那要忍到何时?他这回要钱,我若给了,必然还有下回。我又没什么钱,只能在百姓身上搜刮!”朱广怒道。 齐周看他一眼:“那就刮吧,大家不都这样么?” “嘿嘿。”朱广咧嘴一笑,也不跟他多说,转身就走。钱是好东西,谁不想要?可我要的不是这三瓜两枣! “你急什么?一句戏言而已!”齐周又撵上来。他比朱广大几岁,早年曾是郡学生,年轻人血气方刚,犯了事,受到了官府处分,很憋屈了一阵。后来拜到大儒卢植门下,如今作个县丞,也算不辱没老师的名声。 “督邮这一关,你必须先过了,否则就得给夺了官。你若没钱也不妨事,我有,只算你两成利息。”齐周开始出馊主意。 朱广一听就笑了:“你作什么官?该经商去才是。” 齐周面色不改:“富与贵,人之所欲也,圣人尚且不能免俗,何况是我?” 朱广思索片刻,点头道:“罢了,若真过不去,两成就两成吧。” “你还当了真?行了,你也几天没回家,去吧,钱不用担忧,事更不必放在心上。” 朱广因下乡几天未归,急着回去看母亲,也不跟他瞎白话,便离了县署返家。他这个县尉“秩二百石”,不全发粮,也会折一些钱和物,虽不说富裕,但也够用。到任以后,齐周帮着张罗,租了这所房子。 到家里,自然不会跟母亲提官场上的事,只顾自己琢磨着怎么渡过督邮那一关。虽说县令县丞都开了口,叫他要钱吱声,可这毕竟不太好。难道,真要学大耳哥,把督邮饱揍一顿,弃官逃亡? 哪知第二天去县署,督邮说话虽然仍是那副鸟样,却没再为难,在听取了朱广详细报告之后,还嘱咐了几句,叫他勉力用心。 这怎么个意思?督邮走后,齐周私下里问朱广,你送钱了?得到的回答却是,我那钱不是还在你那儿么? 左右过了这一关,也不想其他,遂于县中集合壮士,勤加训练,又使人将护城壕挖深,置尖木于其中。并整备器械,以备有贼来犯。 自上回到任那天杀散了一股黑山贼,数月间不见侵犯。倒是临近的新城县,唐县时常遭贼侵扰,但凡在范阳有亲的,都过来投奔。一时朱广在郡中甚有美誉。 这一日,朱广在县署理事,审乡官名单。县尉这个职务跟警察局长兼武装部长差不多,偏上摊上范阳这么个地方,事务巨细但凡职责之内,都要朱广亲力亲为。好在县丞齐周跟他关系不错,时常帮着支应。 忽听得城里警锣大响,朱广将笔一扔,拔腿就往外窜。没出门,高顺领着几个人匆匆进来。一看,都是乡里的亭长和游徼之类基层官员。 “怎么?有警?”朱广疾声问道。 “县尉,黑山贼倾巢而出,至多晌午便到县城!”一亭长满头大汗,喘息着说道。 脸色一变,倾巢而出?历史上,黑山贼最盛时号称“百万之众”,要是真全来了,一人一泡尿也能把范阳淹没! 高顺补一句:“少说有数千贼人。” “乡民如何?” “撤了一部分进城,还有些自相散逃了。闻听消息,那贼首,一个唤作李大目,一个唤作张雷公,都有勇力,盘踞山中,有万余人马,常往邻县劫掠!” 不管是数千,还是万余,对范阳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自己手里捕吏、快手、壮士,拢共就几百人,这回乐子大了。 众人见他不言语,也没人敢开口再问,只心急火燎地等着下文。 “叫陈忠把能在马上作战的集合起来,由他带着,等我命令。高顺,你带两百人作预备,以防城上支应不住。县署的捕吏快手都撒出去,给我盯紧城里,但凡有个迹象可疑的,都抓,宁枉勿纵!” 他说完,众人有了主心骨,自然不用多说,各自分头行事。 安排完毕,换上戎装,匆匆出了县署,后头跟来县令县丞,一同登上城墙。 往城前一看,惊恐的民众正陆续涌入县城,升斗小民真不是乱叫的,这都逃命的关头了,怎么还拖牛拽羊? “若有贼人混杂其中如何是好?赶紧闭城?”范阳县令道。 朱广不以为然:“县令不必忧虑,除上城御敌的壮丁之外,城中亦有人巡逻。但遇行迹可疑之人,立时逮捕!” 县令左右观察,见县中及龄壮士都持了器械上城守卫,虽慌不乱。又见城顶上多备箭矢、石块、木桩等物,心头稍安。庆幸着当日那督邮没有遣散朱县尉,否则今日怎么过? 朱广见其惊惧,劝他回县署坐镇,范阳令却道:“守土安民乃职责所在,安敢偷闲?” 正说话间,一片惊呼传来。城上众人疾视之,只见数里之外,一片杂乱的百姓向着县城极力奔跑,却不时有人扑倒在地。再看后头,黑压压一片山贼! 这时讲不得什么仁慈,朱广立时喝令关闭城门。那刚以为要逃出生天的百姓见闭了城,绝望中慌不择路,四散往他方去。 那贼人倒也不去追,都奔着县城来。方才报告说,这李大目,张雷公贼部,有万余人马,朱广此刻一看,虽然水分比较大,但三四千还是有的。这些山贼并不见头裹黄巾,想是为了躲风头。 蜂拥来到城前,乌泱泱一片也没见列个什么阵。 观察贼人阵势,看到有长梯,倒不见其他攻城器械。朱广心中安稳了些,只有先倚仗弓矢射杀,再依靠那道护城壕阻挡,一旦贼上了城,这些壮丁能否顶住就难说了。 “但愿你的训练有用。”齐周小声说了一句。万一城破,黑山贼会不会放过百姓不知道,但他们这些作官的,一家老小绝跑不了。 “你怕?”朱广侧首问道。 齐周转过脸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护城壕前三里地,黑山贼停了下来。虽然阵形散乱,步伍也不整齐,可胜在人多!人头攒动时,竟有遮蔽范阳西郊之势! “传令,各部壮丁不得命令,严禁擅自放箭!违者,杀!” 朱广话一出口,惊得县令侧首来望。心说到底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平日见他有礼有节,眼下群贼当前,一开口就喊打喊杀! 命令传下,那各部壮士绷紧了皮!眼见黑山贼人多势众,谁不惊慌?但愿这位县尉大人能带领咱们逃过一劫吧! 城外,黑山贼的喧闹和嘈杂渐渐停了下来。这些人大多都是从广宗曲阳两地逃散的,上过阵,见过血,不是普通山贼可比。望见城上守卫森严,他们知道,今天少不得一场恶战。 贼群中,有两人骑着马。其中一个眼大如铃,不瞪也吓人,想必就是所谓的“李大目”,旁边那个相貌威猛,眺望城上,口中道:“听说范阳来了一个县尉,也不怎么样!”他这话,本是平常语气,可听在旁边贼人耳里,不啻炸雷,必是“张雷公”无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旗开得胜 “莫小看了他。数月前,我部问范阳借粮,当时被一伙人,只数骑,杀散了众兄弟,极为骁勇。想必就是这新上任的县尉。”李大目沉声道。 张雷公人如其名,性子也烈。听李大目这么说,心中恼怒,喝一声:“我去挫他声威!” 语毕,斥退贼众,打马直奔县城而去。 到了城下,离着二百步距离左右,张雷公扯停了马,大声吼道:“黑山军借粮!你那县中脏官,若识得好歹的,快快开了城,我不滥杀!否则,攻破城池,一个不留!” 他声若奔雷,离着这么远,城上个个都听得真切!壮丁们平时闲淡,也听过这张雷公的名号,此时谁不被他一嗓子嚎得心惊胆战? “难怪唤作‘张雷公’,嗓门倒是大。”朱广轻笑道。 县令见他还笑得出来,抚着胸口想压住那狂跳的心,低声道:“县尉,可有把握?” “乌合之众,我能在河北驱逐他们,也能在范阳击溃他们!” 这不是有意吹嘘,此时城上,自县令县丞而下,所有人都惊恐难安,有那胆小的,已经两股打战。若不给他们些信心,一旦贼至近前,甚至攀上城头,就有可能溃散。他们可不是在边塞纵横的并州狼。 “城上脏官,允与不允,拿话来说!”张雷公炸雷般的吼声再次传来。 “弓。”朱广伸出手,旁边一个云中少年取了自己的弓箭递上。这可有足足两百步距离,非但不可能射中,甚至箭过护城壕就没多大的力了,到时反叫贼人耻笑。 壮士们见县尉执了弓,都不解其意,窃窃私语说,我们也都是会开弓射箭的,这两百步的距离除非用弩,否则怎么可能射到? 朱广执弓在手,扯了扯弦,感觉弓力不硬,凑合用吧。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朱县尉抬起手,将那弓扯得浑圆。所有人心都悬起来,县令县丞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声弦响!那羽箭呼啸而出! 张雷公坐在马背上,见城上不回答,正恼怒时,忽然见个影子,耳朵听到“嗖”一声,那箭从他身旁不远处飞过,“夺”钉在了地上! 两百步开外!心头一震,再不敢呆在原地,掉头打马就跑! 朱广眉一皱,有些郁闷。齐周却突然喝了一声彩:“县尉神力!” 壮士听了,欢呼不已!虽说没射中,但两百步以外,能吓得那贼首仓皇回窜,已属不易了! 朱广看他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张雷公奔回阵,大骂道:“那城中脏官看来是要顽抗到底了!上吧!” 李大目似有些犹豫,目光不曾离开城上。这段时间,抄略唐县新城等地,从不见如此森严之守卫,别撞个满头包吧? 虽这么想,但今天倾巢而出,拥众而来,如果就这么撤了,讨不到粮不说,还挫了士气。思之再三,一咬牙:“弟兄们!上!范阳粮多,破了城,任你们取!” 这些人提着脑袋造反,为的是什么?听了李大目的话,大声喊叫着,蜂拥便扑向了县城! 望着漫野而来的黑山贼,朱广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目光为之一凛! 城上,壮士们似乎连呼吸都忘了,直感觉那心象是要跳出来! 顷刻之间,贼已近前,那连片的脚步声仿佛就踩在心坎上! “开弓!”朱广下令。 再近,已经能清楚看到贼人的面孔,那一张张因为嚎叫而扭曲的脸,看起来狰狞可怖! “放箭!”一声断喝!城上箭矢齐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贼人不断倒地,可同伴却前仆后继,转眼已至护城壕前!之前,有人来过范阳,知道这里的壕沟几乎被填平,可现在却发现,不但挖深加宽,里面还竖着尖尖的圆木!没等他们想明白是跳还是不跳,后头如墙而来的同伙已经将他们推下去! 朱广手中不停,连发数箭! 城上壮士受了激励,放箭抛石,谁敢不尽力?那群贼好似山上滚落的土石,纷纷扎进护城壕里,有拼了命想往上爬的,不是被射中,就是被砸死在坑中。 “娘的!”张雷公在后头咬牙切齿。他惯于劫掠,已经看出今天想攻破范阳县城是不可能了。对方守备森严,调度得法,果然有些手段。 “硬碰不行了。”李大目看部下们进退失据,无奈地说道。 “那怎么办?撤?”张雷公喝问道。 撤?那可不行,周边几个县,都劫得没多大油水,就指着范阳。今天要是撤了,以后谁还敢来? 大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李大目示意他附耳过来,对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说。张雷公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之后用力点头道:“就这么办!”语毕,竟下令撤退! 那没被派去攻城的贼人眼见范阳有备,已经心生退意,听了命令,更无二话,掉头就朝东面奔去! 按说这撤离,贼首应该跑在前头。可李大目和赵雷公两个,都在百十人簇拥下走在最后,且不急不徐,似闲庭信步一般。 只是如此一来,慌了那些城下被砸得头破血流的贼人。见同伴如此不仗义,哪还顾得了其他?一时间大声呼告,抱头鼠窜而去! 城上壮士大声呐喊!范阳县令一拍城墙:“好!贼人溃了,县尉,可速速追击?” 朱广没理他,望着远处缓缓撤离的贼人似乎拿不定主意。高顺往前一小步,在少主耳边轻声道:“贼佯退,诱我去追。” “嗯。你带上骑兵,追他一阵,切莫追远了,杀散这最后逃窜的贼人即可。” 高顺领了军令,下得城去,带了云中骁骑,并城中数十骑,开门放桥,杀出城来!城上的壮丁正为打退黑山贼而兴奋,又见骑兵追出,个个震天似的吼叫助威!一时声传四野! 蹄声隆隆,飞驰而过的马蹄扬起尘土,直往溃敌卷去!高顺手中环首大刀早早扬起,赶上一贼,一刀砍下头颅,战马去势不绝,连撞数人!身后骑兵赶上前来,一时杀得溃贼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地下! 那前头李大目听到身后惨叫声大作,却不慌忙,跟张雷公对视一眼,通了心意,等他再追近些! 可城中出来的马军根本没有再追近,杀了一阵之后,掉头又返回城中! “你出的甚么计策!叫人识破了!白白害了弟兄性命!”张雷公大怒! 李大目也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那脏官有些手段!娘的,回去!” 这回,两人又走后头,驱逐着数千贼众再度兵临猛孟城下。 “这?去而复来,贼人难道非破范阳不可?”县令疑惑道,此时,倒没有开战之前那般惊慌了。 高顺也不知是向他,还是向朱广,沉声道:“贼人马上就会撤。” “嗯?何以见得?”县令问道。 “明知无法攻破范阳城,何必再白白送死?掉头回来,不过是一时气愤,在城外喊叫一阵,抖抖威风,自然就走了。”朱广道。 县令县丞都将信将疑,不一阵,果见贼人大声呼喊,以壮声威!喊一阵,见那两个骑马的贼首先掉了头,投东去,数千贼人乱糟糟地跟在后头,果然就撤了! 朱广冷哼一声,迈步就朝城下去。 “县尉何往?” “掩杀他一阵!” 下得城来,跨上坐骑,接了丈三断马,朱广朗声道:“黑山贼此番来寇,若不杀得他胆战心惊,下回还来!壮士们,跟我冲!” 话音落,战马奋蹄,卷向了城外。几名并州骑士早见惯了这场面,可那数十范阳青壮,却是激动不已!县尉身先士卒,我等敢不戮力向前! 一时间,纷纷催动战马,紧紧跟了上去! 正撤退的黑山贼往返两趟,本已经人心躁动,此时听蹄声又起,急回头看去。见那马队狂奔而来,当先一人手操长刀!哪个不惊?谁人不惧? 初时,只推前头同伴小跑,等到蹄声炸耳,羽箭射来时,顾不得许多,互相推挤践踏,一时大乱! 朱广冲入贼群之中,那钢刀一劈一个准! 张雷公目呲目欲裂,狂吼一声,拍马就来战!手中那条铁戈倒先挥倒几个贼人,抢到朱广跟前,举戈便刺! “滚!”一声喝,断马百炼刀势沉力猛,将那铁戈削作两断!张雷公瞪大了眼睛,竟似同伙李大目,白眼一翻,斜斜栽下马去! 朱县尉冲在最前,那心知跑不过快马的贼人见他突出,都拿长兵来搠!欺他钢刀极长,定然挥洒不开。 可马背上的朱广手中提条百零二斤重的断马刀,好似捏了根枯枝。一挥之间,连杀数人! 那范阳城头上,县令见朱广只引数十骑便将数千撤离的贼人杀得大溃,不由叹息:“人言边塞少年都好驰骋,弓马娴熟,技艺绝伦。看朱县尉,方知所言不虚,真壮士也!” 此战,朱广小试牛刀,杀贼七百余,李大目引残兵仓皇逃入黑山。从此以后,再不敢打范阳主意。同时也通知其他贼部,范阳县中有个壮士,使条钢刀,勇不可挡,众家弟兄都小心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县丞齐周 那贼人中,有经历过广宗曲阳之役者,都传说那使刀的人,就是去年在河北骁勇无比的小将,手中丈三长刀就是明证!以后大家绕着范阳走吧!切莫去招惹! 这话传到一人耳朵里,却生出事端来,这是后话了。 转眼至年底,各县的县令皆至涿郡治所涿县,向太守汇报一年之的农桑、税赋、刑狱、治安等事。范阳县令极力言说朱广破贼之功,那涿郡太守知道朱广有些关系人脉,也乐得在使君面前作情面,便署范阳第一。 报到幽州刺史面前,使君见了朱广名字,便想起当日与他几句闲聊来。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因战功授了县尉,且一上任就作得如此大事,果真是个人才?将来有机会,定要再见见他。 当时,汉帝刘宏见黄巾之乱息,以为天下从此太平。正好二月时,洛阳发生大火,南宫被烧毁,损失巨大。刘宏的“父”张让,“母”赵忠,便劝他。言陛下不必忧虑,没钱修宫室好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田亩何止千万?一亩加一点税,所得之巨,修再大的宫室也没有关系。 刘宏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下诏,一亩加税十钱,帮朕修宫室。光有钱不行,得有材料,又命令各郡输送木石前往京师。上头这么搞,底下的刺史太守有样学样,从中渔利。 下半年又下令,凡是刺史和太守,要升迁的,必须交纳助军修宫钱,并且明码标价。比如,你授了个大郡的太守,二三千万钱跑不了,交清了钱才能去上任。 后来还是感觉这样来钱太慢,索性最后一丝遮羞布也不要了,在西园公开卖官。但当时天下方平,很多有军功的人都出任郡县官吏,没有多少位置可卖。刘宏又听了宦官建议,命令凡是在黄巾之乱中,靠军功获得官职的,都要“选精汰秽”,有标准么?没有,说你精你就精,不精也精。 朱广若不是功劳太硬,又有幽州上层关照,十有要和历史上刘备一样,给遣散还乡。 天下有识之士都从这些事情中看到了汉室衰败的前兆。有心者,冷眼旁观局势,暗中积蓄力量;无意者,心灰意冷,远遁他乡,隐居泉林,再不问世事。 一力保荐朱广的曹操,这会儿还有些“治世能臣”的风格,在济南相任上大刀阔斧的整顿,难免得罪了权贵,朝廷封他“议郎”,要召他回去。曹孟德心知肚明,深感失望,索性称病不去,回归家乡,读书打猎去了。 他有一个好友,叫袁绍,此时在大将军何进麾下作事。 刘备倒霉些,没有上层罩他,碰上督邮来视察,据说要遣散。大耳哥这会儿还颇有些江湖习气,把督邮痛揍一顿,带着关二张三弃官逃亡了。 孙坚也和朱广一样,破黄巾有功,被任命为别部司马。 总而言之一句话,天下的英雄,都按着原来的历史轨迹,自觉不自觉地为“将来”作着准备。 翻过年去,马上就是公元一八六年,距离那场汉廷巨变已经不远了。时局将来如何变化,朱广知道。可长远的计划和部署,他不知道。 他现在除了做好自己县尉的本职工作之外,就是尽可能多地结交朋友,扩大人脉。对于未来应该怎么走,并没有一个详细而明确的规划。 通过自己的历史知识,他总结出来,要想在汉末乱世立足乃至发展,有几样东西缺一不可。人马、地盘、智囊团。 人马,他有一些。一旦天下大乱,他随时可以在云中、五原、雁门等地拉起千把人甚至更多的队伍;地盘,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智囊,一个也没有。 张辽高顺,都是将才,让他们带领队伍,冲锋陷阵没有问题。但你若让他们拟个详细计划,咱们将来如何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他们能么? 刘备得诸葛亮时,自称“如鱼得水”,现在两眼一抹黑的朱广颇能体会他当时拨云雾而见青天的感觉。可自己的谋士呢?在哪里? 公元一八六的春天来得特别晚,都到了二月,仍旧冷得人直缩脖子。 朱广搬家了,一年官当下来,小有积蓄。不想让贾氏跟着自己吃苦,因此换了一所房子,倒不说深宅大院,到底宽敞了许多。 这一天,朱县尉没去县署办公,难得偷闲。却没有象原来那般外出访友,而是踏踏实实呆在家里,陪母亲说了一阵话,从呱呱落地聊到出任县尉。本以为算到头了吧,结果贾氏还没打住的意思,又往后头延伸,说儿子虚岁都十七了,又是一县的长吏,是不是该考虑个人问题? 当妈的,一说起这个话题那就停不住了,朱广耐着性子听她唠叨半晌。估计也看出来儿子志不在此,贾氏总算是打住了。朱三公子这才得了空,往马厩去。 云中少年们有三件事绝不假手旁人,磨刀、喂马、调弦,只因这关乎生死。 马厩里只有两匹马,两匹都是鲜卑王魁头所赠。那匹青马朱广这两年骑得很顺,性子温和,脚力也足,跟随他从边塞杀到河北,朱广很是爱惜。给它添完了料,又说一阵话,旁边栏里的小黑马不干了,又是打响鼻,又是划蹄子,倒似吃醋一般。 “这家伙,除了吃你还会干啥?”朱广笑说一句,便把那草料豆子都一股脑倒进槽里。小黑马得意地甩了甩鬃毛,欢快地吃起来。 朱广摸着它的马脸,忽然想到,当时魁头把它送给自己时,也就几个月大吧。这么算起来,它现在也该一岁半了,怎么跟旁边青马差这么多?脚力好像不怎么样,有时候带着它和青马出城跑两趟,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时不时还耍性子,你跑你的,我吃会儿草。 “少主,齐县丞使人来请。”高顺踏进马厩报道。 “说什么事了么?” “说是请少主赴宴。” 朱广一拍额头,早好些天齐周就定下了这约,只是这几天太忙,一时倒给忘了。自己上任以来,多承他关照帮衬,本该请人家的。 齐周是广阳人,在广阳本地也是广有田产,算得大户,据说齐周的父亲年轻时举过孝廉的。本来希望都在他身上,奈何这厮打小就不是个好东西,书倒读过几年,学问没什么长进,专好滋事。后来父母相继亡故,他又得卢植教诲,这才收了心。 到了齐周住所,人家没把他当外人,引去拜了嫂夫人,两人便堂上坐了。不一阵,酒菜便摆满了面前短几。朱广左右张望,齐周见状笑骂道:“我说你好歹也是一县长吏,到我家来作客,怎么贼头贼脑?惦记什么呢?” “士安兄,我记得你说你有一弟一妹,怎不见令弟?” “哦,他在广阳打理家中事务,我只带着妹妹到范阳作官。来吧,平日忙的都是公事,也没机会亲近。” “慢。”朱广止住他,端起盏站将起来。 “这样就虚了啊。”齐周笑道。 “虚归虚,小弟自到任,多承兄长百般关照,原该我请你。都是我不懂事,罢,都在这酒里。”说罢,一饮而尽。 齐周就喜欢他这干脆,把酒吃下去,便招呼他坐下吃菜,不必搞得这么客气。 初时,两人都说些不相干的事情,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转到这时局上来。齐周颇有点愤世嫉俗的味道,几盏酒一下肚,嘴上就把不住门了。骂这个骂那个,从十常侍骂到太守,要是党禁还没有解除,就他这番言论让人听了去,保准逮起来。 一通骂完,见朱广不言语,他来了气:“你怎地不作声?怕?疆场上杀人如麻,我原以来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 “怎么冲我来了?”朱广好不委屈。“得得得,十常侍都不是好东西!张让尤其不是东西!行了吧?” “哼!”齐周大袖一甩,又喝下半盏去。 “士安兄,咱们在这里骂街,也就是过过嘴瘾,能有什么用?” 齐周俊朗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颓然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晓得?只是恨呐,人轻言微,没什么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局一天天坏下去。贤弟,不怕说与你晓得,依愚兄之见,黄巾只是个开头,后头必定还有祸事。” 这话说给朱广听,算是进了有心人的耳朵。 放下手中的酒盏,朱广问道:“兄长,此话何解?” “我问你,黄巾之乱因何而起?” 朱广也不跟他玩虚的:“自然是民怨积累,终致爆发。” “没错,民怨。但这民怨又因何而起?还不是上头不恤民情所致?如今黄巾乱方平,就又重拾故态,好似没事一般。等着看吧,天下从此多事了。”齐周冷笑连连。 朱广没有立即发表意见,而是默默地吃酒。自打穿越过来,他可算是憋得够呛。张辽高顺等人虽然都有才干,但一来阅历不多,二来年纪又小,有些话实在说不到一块去。好容易,出了个齐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粮荒来了 见朱广无言,以为他给自己的言论震住了,又或是根本不明白这些道理,遂换个他能听懂的话题:“还有,你看这黑山贼如此猖獗,中山、常山、赵郡,乃至我们涿郡地界,幽冀两州皆受其害!虽没了黄巾贼席卷天下的气势,可也足够头疼。我估摸着,朝廷必分派重臣赴各地剿贼,又或者,干脆让各州刺史负起责任来。到时,你的机会就来了。” 朱广轻轻放下酒盏,齐周不是俗人。他的话,虽未中,亦不远。 黄巾之乱让汉廷意识到,自光武帝起就实行的,罢内地诸郡都尉,由太守兼管军事的制度有问题。诚然,各地太守中,不乏能武能武的,但终究不是专从武事。你不能强求每一人都能像卢植那样。 其次,中央到郡之间,过于分散了,不利于集合力量办大事。拿黄巾作乱说,如果在中央和郡之间,还有一级机构,那么就可以迅速作出反应,集结数郡乃至十数郡的兵力,果真如此,黄巾闹不了这么凶。也不需要朝廷匆忙征集天下精兵进剿。 历史上,正是因为以上两点原因,造成了“州牧”这一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职务出现,并最终影响到汉末、三国、乃至魏晋地方势力威胁中央的情形出现。 据说设“州牧”是刘璋刘季玉的老子向皇帝建议的,而且应该就在这两年。齐周并不像自己这样预知历史,却能猜到七八分,这是一般人么?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是朝廷重臣,只是一个小小县丞而已。 一念至此,朱广开口了。 “士安兄,可曾想过一个问题?” “你说。” “地方上已然如此,若朝廷再出变故,这天下局势会怎么样?” 齐周断没料到他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把玩着酒盏想了好一阵:“什么意思?” 朱广只顾笑,却不回答。齐周细细想着他的话,朝廷出变故?朝廷能出什么变故?不外乎就是外戚和宦官集团之间的斗争,现在宦官占着上风,难道是说外戚会弄什么动作?不至于,天子极为宠信宦官,只要他在…… 想到这里,齐周眉头突然挑动。天子今年该有三十二? 光武中兴以来,从和帝到先帝桓帝,连续七位天子,活得最长的,就是先帝,寿三十六。最短的,便是殇帝,只两岁。七位皇帝里,十岁以下的就有三个。莫非,朱广所言,指的是天子不在了? 这可了不得! 今上若不在,两位皇子又都年少,无论扶谁上位,免不得要太后听政。一旦涉及到太后,就绕不开外戚。到时外戚和宦官再斗起来,皇帝年少,是掌控不了局面的。太后终究是女流之辈,也无法乾纲独断。 到时朝廷一团乱麻,地方又是匪祸连连,这大汉天下会是怎样一副局面? 齐周许久没有言语,直到盏中酒已经冰冷了,他才叹了一声:“贤弟,你不该拿这话来说啊。” “我说错了?” “没错。”齐周语气很是无奈。“正是因为没错,所以我越想越心寒。几乎能看到今后会是怎样一个乱世,偏偏无能为力,你这是成心叫我难过。” “哈哈,士安兄何必如此?乱世既然无法避免,那总归是要有英雄出来澄清寰宇,拯救黎庶,一如光武中兴。兄长有才干,还怕没有慧眼识人的英雄么?” 齐周琢磨这话有理,不由得重新审视自己这位同僚,忽然怪笑道:“你想作英雄么?” “你看我像英雄么?”朱广笑道。 齐周大笑起来,先前的郁闷颓废一扫而空,频频劝酒不停。两人越谈越投机,真恨这顿酒来得太晚。齐周“情到深处”,端着盏摇摇晃晃过来,一把就给朱广肩膀搂住,酒气直往人脸上喷。 “朱贤弟,往常我只当你剽悍勇武,摧锋陷阵是你所长。今日这顿酒吃下来,方知你有如此见识!了不得,了不得,来……”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人影窜进堂来。朱广还没看清楚,便听得“呀”一声,那人影又窜出去了。何方高人这是? “没规矩!”齐周喝一声。“有客在,既来了,怎藏头露尾?” 朱广正想问他时,外头却传来一阵笑声。好似一捧珠玉叮叮当当洒落银盘里般清脆。 “哥哥莫恼,我什么都没看见。” 虽不见她样子,但听这话,已能想象得出她定是满面笑容。嗯?什么都没看见?啥意思?朱广这才发现齐周还搂着他,一时哭笑不得。齐周也闹个脸红,酒喝得高兴,一时失态了。 忙抽回手去,站直了身子,对外头道:“去去去,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罢,对朱广抱歉道:“是我妹妹。” “呵呵,挺,挺好,挺好。”朱广还能说什么。坏了,他妹妹这般说,齐周该不会真喜欢那调调吧?想到这个,戒心立起,看齐周时,已经回到了主位,也是尴尬得紧。 “父母走得早,她年纪又最小,就给惯成这样,倒让你见笑了。” 朱广正要客气几句,又听那声音在外头响起:“我就知道,哥哥又说我坏话。”寻声望去,见门外探出半个头来,只瞧见小半张脸,很快又缩回去。什么都没看清,就看到一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齐周顿时恼了:“你还不走!” 又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轻快的脚步,这下是真走了。 经她这么一闹,这话是没法再谈,酒也吃不下去。朱广谢了主人盛情款待,便告辞离开了。 自杀退李大目张雷公的贼部,朱广在涿郡名头愈响,那贼人传说他就是当日骑都尉曹操麾下,在苍亭大破卜已的悍将,不敢轻易来捋虎须,范阳倒清静了几个月。 这天他从县署回家,肚里没食,一进门就嚷嚷着饿。因高顺下乡办事,贾氏端出饭食来,两碗黄米饭,一碗水煮菜,还有八片羊肉。真的是八片,朱广一眼就数出来了。 母子两个吃着饭,朱县尉是练武的人,尤其是这两年练习那皮骨劲如铁的功法,越发进展神速。力气见涨,食量也不小,一餐能吃三大碗,两斤肉。这点饮食,只够塞牙缝的。 “阿母,家里没粮了?” “有是有,可得紧着吃,隔壁那老妪一下添了两个孙儿,家里没存粮,大人都吃不够,娃娃也没奶,饿得通宵哭,你就没听见?”贾氏小口扒着饭。 “那给他们一些粮就是了,我有两百石的秩禄,高顺也是吃公粮的……” “你这作县尉的难道就没有听到消息?现在城里的粮价两三天一变,百姓都在传言粮荒要来了。” 粮荒? 三月,涿郡摊上大事。 黄巾作乱时,幽州也闹得够呛,甚至连幽州刺史郭勋也被黄巾贼杀死。再加上去年雨水不够,田地的收成减产很多,但官府仍旧照数收税,地方豪强照样收租。一来二往,农民的口粮就没剩几石。再加上黑山贼一闹,青黄不接,春荒来了。 城里还好些,勒紧裤腰带熬吧。乡下就惨了,有人家一进三月就断了粮,可粮食最早也得五月才能收,是收到自己家粮仓里,还是收到以黑山贼巢穴里还得另说。 民以食为天,没了粮,百姓先挖点野菜,合着喂着牲口的粗料,煮着充饥。野菜挖完了,还真就树皮草根了。朱广下乡时,偶尔会看到被剥得光秃秃的树干。虽然暂时还没有收到饿死人的消息,但他还是把情况反应给了范阳令。 县令也急啊,几次三番往郡里报,请求放粮。可左等右等不见消息,这个老好人把县中公务委给齐周,亲自往涿县去见府君。 到了三月中旬,朱广担心的事发生了。农民都没了口粮,那黑山中的贼寇能好过么?两天之内,五伙贼人进犯范阳境。都是流贼,抢完就跑。等你带着人马追去时,人早就没影了。 这还不算,农民没有活路,官府和豪强又见死不救,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落草为寇。投了黑山贼,一起去抢粮!那些没投贼的,只能苦熬着。为一把野菜都能大打出手,殴出人命! 县尉管治安,可朱广怎么管?人都快饿死了,还怕你法律?舍得一身剐,皇帝都给你拉下马!他和齐周商量几回,都没法子,只能等着县令带回好消息来。 “县令回来了。” 一听这话,朱广赶紧撇了手里几桩人命案,抢出门去。齐周也冲出来,两人一道迎上前去。方一出二堂,正撞见范阳令苦着一张脸进来。 看这神情,县丞县尉对视一眼,心说没门。三位主事的到堂里坐了,范阳令只顾叹气,齐周虽然已经猜到,可还是问:“府君怎么说?” “府君说,这个县也要粮,那个县也要粮,哪来那么多粮食?去年粮就没收够,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救济饥民,让县里自己想办法。” 齐周闻言大怒:“自己想办法?我们能想什么办法?就县令走这几天,乡里饿死十几口!为一把野菜都能殴出人命来!朱县尉那里报案的竹简,垒了整整两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赈灾 范阳令虽未亲见,但也能想得到。其实范阳还算好的,旁边新城县,据说连城里都断了粮,唐县的县长居然弃官逃走了。 “县尉,你倒是说话呀!” 看着齐县丞那张扭曲的脸,朱广只一句:“官府若不救,百姓要么饿死,要么投贼。等到五月收成时季,没饿死的,怕都是黑山贼了。” “没错,我们还有口饭吃,但城里的普通百姓,也绝计撑不到五月。县令……” 范阳令无力地摆摆手,想是一路回来,也没顾得上吃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嘶声道:“别指望郡里了,府君是什么来路你们还不清楚么?眼下要度过难关,只能靠我们自己。士安,你,给出出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这事只能找朱县尉,到时饥民冲到县署来,还要劳县尉挡着!”齐周忿忿道。 朱广见他火大,赶紧劝道:“士安兄,现在不是撒气的时候。郡里已然指望不上,骂也没用。” 县令也跟着一起劝,这才把齐县丞安抚下来。 齐周其实早备着一手,只是一时气愤不过。舒了一口气,他沉声道:“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办法?把城里的大户都召集起来,让他们拿出存粮来赈济饥民。” 范阳令一听这话,不无担忧地说道:“你我三人都是外来的官,他们肯听么?” 齐周眼一斜:“不肯?到时饥民吃大户可别来求我们!” 县令思索一阵,拍案道:“罢,也只能如此了。我来挑头,请他们到县署商量。” 说干就干,当天就发出邀请,除了“三老”,不管城里的乡里的,但凡有些家业的人家都请。第二天一早,县令、县丞、县尉三位主事官就站在县署门口,迎接各位大户家主。没办法,汉代就是如此,中央派员和地方自治相结合,共同管理郡县。平时没事还好说,一旦有事,地方豪强就是大爷。 等到日上三竿,才陆续有大户来到县署。人家仿佛知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全没了平日的尊敬客气,只顾敷衍着。 “行了,别等了,不会再有人来。”齐周拉长着脸。 受邀的大户,一大半都不来,来的也是因为家里有子弟作县吏乡官,撇不开这个脸面。 “再等等吧,多来一个,就多一分机会。”范阳令叹道。 他都这么说,齐周朱广能怎地?陪着他顶着日头在县署门口立着,过往的百姓不解其意,还心说是不是有上官来,否则怎么县里三位主事的都跟这儿站着? 等了半个时辰,还好,又等来了两位,再等下去就到中午了。县令脸色也不好看,默默地折身进了县署。 往常县里但有什么集会,那叫一个热闹。可这回,十几个人往堂上一坐,愣是鸦雀无声。大户家主那屁股好似在腿肚子上生了根,一动不动。 范阳令扫视全场,一时竟不知话从何起。便把目光投向齐周。 县丞会意,坏人我来作吧。 清了清嗓子,把大户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才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件为难的事情要大家商量。我也就不客套了。城里乡里的情况,相信各位都清楚,春荒来了,缺粮。郡里让县里自己想办法,县令与我和朱县尉商议之下,还得拜托诸位。” 大户家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表态。齐周等一阵,不见回音,又道:“乡里已经开始饿死人了,诸位难道视而不见?” 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倒有几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见旁人都不言语,只能把话吞回去。 范阳令见这情形,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家同在桑梓,本该休戚是同。诸位家中的储粮,且拿出一部分来,过了这一关。” 话音落,一人突然叹起气来,朱广看过去,四十多岁,有胡须挡着都能看见他的双下巴。 “县令,事情我等不是不知道,道理我等也都明白,人非草木,安忍坐视?” 范阳令一听,喜上眉梢,身子往前一探,正要开口时,却见对方摆摆手继续道:“可是,一来我等家中虽然有些存粮,也只够自己吃用。就是愿意捐出来,也是杯水车薪,解不得急难;二来,若是我们放了粮,一旦消息风传,旁边新城县,甚至中山郡唐县的百姓都撵过来,如之奈何?” 县令竟给问住,说不出话来。 齐周道:“不管多少,总要先应应急,哪怕一升一斗,也能活人。事情已经到了燃眉地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哪能管得了以后?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还请诸位不要推托。” 那人听他这么说,笑道:“齐县丞说得好,一升一斗,也是功德无量。不知道县丞家里出多少?” 满以为这句定能噎得齐周说不出话来,哪知人家面色不改,脱口道:“我出一百石。” 他跟朱广秩禄一样,一年二百石,而且不全是粮食,一部分是折算成钱物发放。若真要拿出一百石来,估计家里也剩不了几颗。 那人一时无语,好半晌才道:“县丞甘作表率,小人佩服。”就是不松口捐粮。 范阳令也表态认捐,好话给大户家主们说尽,人非草木,谁能无情?那当中有人心道,县里三位主事亲自出面,事情确又紧急,还是捐吧。只是,挑头的不松口,自己也不好表态。 就这么争执着,惹恼了一人。 朱广想着自己初来乍到,年纪又轻,本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但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伙人明显是商量好的,同进同退,那双下巴咬着不松口,旁人就是动了心也不好说。 俗语说,救急不救穷,现在随时都有人可能饿死,这些人居然是这副嘴脸,还真他妈是阶级仇恨呐!不给他们下点猛料,这事成不了! 一念至此,他一掌拍在面前短几上。 他是什么力道?那一掌下去,巨响骇得好些人打了个颤! 众人疾视之,只见年轻的县尉铁青着脸站将起来,左手捉着刀,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谁不知道他是战黄巾起的家?谁不知道他手段惊人?此时见他怒容满面,又捉着器械,不少人心里开始打鼓。 范阳令愕然,心说小朱你这是要干嘛? 齐周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该!我给你们说好话,下软的,你们不听。现在来硬的来了,看你们如何消受。 “县尉……”那挑头的见朱广神情不善,终究还是有些畏惧。 朱广不搭理他,冷不防拔出那六尺长刀来,明晃晃地提在手里来到堂中。但凡他到近前,那些个大户家主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虽然明知他不可能行凶,可到底还是怕。 “既然诸位都是这个态度,那我今天撂一句在这儿。你们不肯放粮,百姓要么饿死,要么投贼。我手底下那些捕吏快手和壮士,家里断粮的不在少数。到时候黑山贼打过来,可就没人去抵挡了,你们到时候可不要来找我!” 见他放了狠话,有人劝道:“县尉息怒,有话收起刀来好好说,我们也没说不捐,是吧?” “是是是,县尉莫恼,有事好商量。这范阳还指着县尉守土安民呢。” 朱广冷笑一声:“捐不捐是你们的事,我那一百石,稍后就派人运到县署来。县令,县丞,我还要下乡,就失陪了。”说罢,横刀长揖而去。 范阳令干咳两声:“县尉性子急,诸位莫怪,莫怪。” 在县署官员软硬兼施之下,范阳大户们终于松口,各自认捐,最后一合计,初步有七千石的意向。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能解燃眉之急了。 但是,大户们虽然认捐,但这粮食要吃到饥民的嘴里得有个过程。朱广当天下乡,路上看到三个饿殍,其中有一个本来还没断气,哪知朱广给他半块饼,吃下去就咽气了。 又见几个四尺高的孩童,在那粟田里偷吃还没成熟去壳的粟穗,见朱广等人骑马带刀,却没有力气逃跑,只顾哭。 找来乡里的三老游徼等乡官了解情况,却找不齐人。一问,跑了,至于是逃荒还是投贼,不知道。 当天从乡下回来,朱广一口饭也没吃。惨,太惨了,穿越以来,所闻所见,一次次冲击他的认知底限。却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么震撼。那个嘴里包着粟壳,泪流满面的孩童让他印象太深刻了…… 记忆中,涿郡地处河北平原,按说条件算好的。涿郡尚且如此,并州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确如朱广所料,这场大规模的春荒不止影响到涿郡。广阳、上谷,甚至是冀州的中山,也都哀鸿遍野。官府反应迟钝,朝廷更是置之不理,这更加剧了灾情。最直接的后果有两个,百姓大规模逃离本籍,黑山贼急剧膨胀! 三月二十七,范阳县城外。 官府组织人手搭起了连片的草棚,里头没有其他东西,就是锅灶。一锅锅稀粥,刚开始还腾腾冒着热气,但人一多,施粥的便往锅里兑冷水,到最后,也就是一锅汤了。即使如此,那也能活命不是,黑压压的人潮几乎遮蔽了城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齐氏女 县里的捕吏快手,乃至名编壮士籍的男丁,都被派到城外警戒巡逻,严防动乱。昨天,朱广刚下令当场处决了几名煽动哄抢打杂的男子,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县尉,明天的粮现在运么?”陈忠在身后问道。他本是个胖子,半个月下来,居然瘦出腰来。 “去吧,多带些人。对了,去问问齐县丞,还能支应几天,回来报我一声。” “诺。” 七千多石粮,本来照着一日一餐,一人一份的原则,把范阳的饥民养活到五月收获还是有可能的,毕竟范阳虽是个大县,黄巾一闹,户口就锐减。但正如县里的大户们担心的那样,一听范阳放粮施粥,邻县接壤的饥民也蜂拥而来。 朱广看着那些两眼冒绿光的灾民,脸上始终紧绷着。当他经过一个草棚时,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停下脚步来。 里头施粥的是个女子,挽着头发,撸着袖子,腰里还系条围裙,几个妇人在打下手。她棚前的人特别多,嘈杂得很。 高顺看少主一眼,回头对手下使个眼色。几名少年立时上去扒开人群,让朱广进去。 人家锅里的粥能照出人影子,可这女子的锅里却还是粘乎乎的,粟米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怎么不兑水?”朱广问道。 “你管得着么?” 若是旁人说这句话,高顺早大耳刮子抽过去了。饥民这么多,你还煮得这么粘稠,你这是好心还是歹意?真不把捐来的粮当回事?三两下煮没了,往后吃什么? 可偏生是个女子,年纪也不很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声音却是极好听的。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照你这么煮,至多半个月粮食就得吃光,该饿死的还得饿死,兑水。”朱广沉声道。 那女子抬起头来,可能是知道朱广的身份,大眼中露出诧异的颜色。随即低下头去,撅着嘴道:“不兑不行么?” “不行。” “那,我兑一瓢?” “不行。” “两瓢?” 朱广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这还讨价还价?你一个小姑娘,心软可以理解,但现在是什么时期?遂拉下脸来:“有多少粥,兑多少水。” “可是,可是……”女子似乎很委屈。 朱广哪有闲工夫跟她在这儿瞎白话?一甩头,高顺拔腿就往里走。那女子急了,忙伸手直摇。 朱广突然感觉到了一股阴气,刺骨的寒!头一转,发现了问题所在。这棚前全是妇孺!清一色的怀里抱着,手里牵着。此时,妇人们哀怨的眼神都投在他脸上,阴气能不重么? 止住已经提起水桶的高顺,他问道:“你这里,怎么全是妇孺?” “我这里只施粥给弱小,因此煮得稠些!再说,这是我家自己的粮!”那少女急得没奈何,说话又疾又快,偏生声音又清脆,听得那些饥得前胸贴后背的排队汉子也禁不住寻声望来。一见那容颜,心说这可不是女菩萨么? “你自己家的粮?你哪家的?” “我齐家呀!” 朱广愣了,齐家?齐周家?你倒是早说啊! 原来,当日齐周当着众大户的面承诺捐出一百石粮,你想他多个性的人,这粮不入官府的仓,由他自己派人直接向饥民施舍。结果,就是派了这位…… 看着那些妇人,和怀抱中的孩子,朱广明白了齐氏女的心意。“行吧,你这里我不管。” 语毕,带着人走了。走了好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笑了。 这一路巡完,太阳已经偏西。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放粮是公务的重中之重,他身为县尉责无旁贷。 肚中饿得不行,好像连下脚也没有力气了。便吩咐随从,打算进城回家。当经过齐氏女那施粥草棚时,他有意望了一眼,正好人家也抬起头来看到了他,急忙挥手:“哎哎哎!” “怎么个意思?” “这是唤县尉呢。” “是么?”朱广停了片刻,齐氏女还真是在唤他。便让高顺带着人先回城,他自己走了过去。此时,施粥已毕,棚前没了人,那几个仆妇正涮锅,朱广到棚前:“有事?” 齐氏女抿嘴一笑,竖了竖指头示意他等着,突然矮下身去。少顷,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来,放在案板上。 “我看你巡了大半天,没吃没喝,特意给你留了一碗,你看,还有锅巴呢。”齐氏女颇有些得意。笑起来,两边嘴角浅浅的梨涡,好看。 朱广也笑:“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你是本县的县尉嘛,我哥哥时常提起你。” 朱广也猜到她是谁,笑问道:“那天是你吧,我就瞧见一条人影,窜进来又窜出去,再后来,只看到你小半张脸,还有一只眼睛。” 齐氏女却装起傻来,瞪大眼睛:“哪天啊?哪里啊?” 明眸皓齿,朱广突然想起这个词来,看了片刻,低下头去:“没错,就是你这只眼睛。” 齐氏女嘻嘻笑着,将碗推到朱广面前:“快吃吧,还热的呢。” 正好肚中饿了,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看得人姑娘瞠目结舌,我这可是一大碗带锅巴呢,哗啦啦几下就吃完了? 端过空碗,齐氏女惊问道:“县尉没吃早饭?” “这,我,食量颇大。”朱广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明天多煮一些,给你留两碗!”齐氏女比出两个指头,认真地说道。 对着这么一个快活的人儿,朱广好似也不饿了,沉重的心情也轻松许多,笑道:“行吧,那我明天早饭少吃些。对了,可不敢叫士安兄知道,否则得说我假公济私。” 齐氏女还真信了,再三叫他放心,自己绝对秘而不宣,守口如瓶。朱广见她可爱,又逗几句,齐氏女却发现了,小脸一拉,端起碗转过身去,任朱广怎么唤,再不言语。 未免落个县尉调戏良家女的恶名,齐周那里不好说话,朱广只得讪讪地走了。进了城,心里不禁懊悔,这到底是汉代,又非自己原来生活那会儿,以后得注意些。 回到家,吃了饭,感觉还是饿,连跟高顺切磋较量的兴致也没有了。天一黑,便早早上了床,不敢再修习那功法。 刚发现那功法时,朱广曾经以为是养生的。因为上面记载了很多饮食的注意。后来才知道,修习这功法得跟饮食配合着。所以这几年,他力量增长的同时,饭量也渐涨,现在缺吃少喝,哪敢再练? 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胡思乱想起来。 此前还计划着,当县尉只是个起步,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提高身价和名望,多结交朋友,机会一到就大干一票,跟三国英雄一争长短。可这一年多的县尉当下来,才知道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但这不足以磨掉自己的胆气,刘备还卖过草鞋呢。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饿…… 翻来覆去,胃里象是有只猫在挠,朱广不禁又想起下午那碗带着锅巴的粟米粥来。正回味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起了他。等出去时,高顺已经开了门。 “请朱县尉速到县署!” 路上,朱广猜测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民变,外县来的饥民越来越多,倘若与本地人发生冲突,可能会激起暴动;或者可能是粮食出了问题,这是最要命的! 等他赶到县署,后堂里范阳令那间房还亮着昏暗的灯。一脚踏进门槛,就看到县令坐在案后愁眉不展。 脚步声惊醒了他,抬头看到朱广,他只说了一句:“祸事来了。” 从县令的语气神情,朱广知道自己很可能猜中了。 “你看看。”县令从案上拿起一块布,递到朱广面前。后者接过,挨着灯一看,上面只有几个简单而又熟悉的字眼,黑山军借粮,下面的落款是,张燕。 正思索时,齐周赶到,看了那块布,也道:“这下麻烦了。” 黑山贼,只是一个笼统的称谓。在起伏绵延的黑山中,到底有多少伙贼,谁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信,那就是这些贼部,都奉一人为帅,这个人就是张燕。朱广的县尉不是白干的,他探听到,张燕原本叫褚燕,常山真定人,跟赵云是同乡。 他应该不是张角的直接部属,因为据说黄巾之乱爆发以后,他才带着人马落草为寇,在山泽间转战劫掠。 官军和朱广他们这些义军从河北撤退以后,张燕又回到了常山,部属有所发展。与常山相邻的中山郡人张牛角在官军撤退以后,也率众重新起事,与张燕会合,一同进攻巨鹿郡城。巨鹿太守郭典率军进剿,激战中张牛角中流矢身亡,死前让部属拥戴褚燕为帅。就这么地,褚燕改姓了张。 又说张燕骁勇无比,矫捷赛过飞猱,黑山贼都称他为“飞燕”。现在,他的战书下到了范阳,也就难怪县令都感到大祸临头。 “想必是范阳放粮,引来了黑山贼的觊觎。那张燕号称拥有数十万众,倘若兵临范阳,那可是灭顶之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女菩萨 齐周将那战书端详片刻,沉吟道:“只是号称而已,且黑山中群贼互不统属,不过共推张燕为帅,县令不必太过忧虑。” 这安慰显然不起作用,县令问道:“即使如此,范阳能应付么?” 齐周默然,的确,如李大目张雷公等辈,范阳还可以对付,但若是“飞燕”来了……话说这张燕实力雄厚,何不直接去打涿郡,跟我们小小范阳较什么劲? 正当齐周朱广沉默时,县令忽叹道:“倒不如学那唐县县长。” 一句话唬得县丞县尉变了脸色,这玩笑可开不得!县令虽然是个老好人,但仁厚勤勉,在县里广有声望!他要是弃官逃亡,范阳可就散了! 见两位副手惊惧,范阳令苦笑道:“戏言而已。唉,说吧,怎么办。” 范阳只是个小县,并没有驻军,武装力量也只是捕吏快手,及龄壮丁而已。对付乌合之众尚可。这事少不得要向郡里禀报,请太守发郡兵来援。 当下计议已定,县令即刻行文,三人一起商量着措辞,拟好封装以后,又谈好大一阵,这才各自还家。 “你步行来的?我送你吧。”出了县署,齐周说道。 其实也没几步路,但朱广还是答应了。进了车,两人对坐着,谁也不说话。就听到车轱辘吱嘎作响,摇摇晃晃。 “郡里有多少人马?”良久,朱广问道。 “三五千总该有。”齐周答道。听出朱广担忧,他又补充“涿郡虽然不像你们云中边郡,设有都尉专掌武事,但此地人性劲悍,郡兵也非等闲。” 黑暗中,只听得朱广低声道:“张燕敢先下战书,就说明有侍无恐,不可小觑。” “这点我如何不知?但据我推测,张燕这战书下得早了。” “嗯?怎么说?” “你想,张燕是黑山贼帅,轻易是不会出手的。他若最近就来,哪怕破了范阳,又能得多少好处?不如等到五月,到时庄稼也成熟了,抢粮带破城,岂不快哉?” “那他这提前下战书是……” “可能如你所说,有侍无恐,没把郡兵放在眼里。也可能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明着说要攻范阳,等郡兵调到范阳,他却直趋涿郡。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昏暗中,朱广眼中光芒一闪:“你方才怎么不说?” “我说什么?难道要我提醒太守,别派兵来,黑山贼搞不好要图涿郡?我可是范阳丞!”齐周振振有辞。 朱广哭笑不得,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踏实了些。突然想起白天的事,他试探着问道:“我今天在城外巡视,见一女子施粥……” “哦,那就是我妹妹。当日我不是请你吃酒么?就是她。” 听他言谈如常,心知齐氏妹子没回去告状,心里又踏实一分。赞道:“我看她专门施粥给妇孺,令妹可真是慈悲心肠。” “哼。”齐周哼笑一声,没了下文。 “啥意思?我说得不对?” “她不过是爱凑个热闹,图个新鲜,你看她明天还去不去。唉,都是惯的,没奈何啊,就这么一个小妹妹。到时找个人家嫁了也就省心了。” “那倒也是,你双亲不在,长兄如父,这个责任是逃也逃不掉的。” “谁说不是?哟,到了,你回吧,早些休息,明天城外还得劳烦你。” “我说县令也就罢了,你怎么不出城巡两天?欺负我新来的?” “哈哈!免了罢,若是城外饥民闹将起来,就我那两下子也震不住啊。” 经这么一闹,倒不觉得饿了。回到房中,蒙头就睡。次日一早,又是清粥小菜半块饼,本指着齐氏妹子留两碗粥吃,但昨日得罪了她,又听齐周说她只是图新鲜凑热闹,想来今日没门,且饿着吧。 带了高顺,到县署点了人马,一应公文什么的全顾不得,又出城坐镇去。一出城门洞,朱县尉倒抽一口冷气!今天的饥民比昨日又多!这可怎么得了?莫说五月了,能撑到四月底么? “县尉。”几个挎刀的汉子奔到马前,跪地拦了路。 朱广识得其中一个,是乡下的游徼,掌管缉捕盗贼,维护治安。若说县尉想当于警察局长,那游徼就是派出所长。 “有事起来说。” 那游徼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报道:“今日中山郡唐县一伙民众,数十人,自小人辖区入了范阳境。连日来,唐县到范阳乞食的百姓日增。小人特请示县尉,是不是封住道路?” 望着那一片攒动的人头,朱广叹了口气:“封路简单,可人想活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到时饥民红了眼,你有多少人马挡得住?县令又去郡里讨粮了,由他们来吧。” “诺。”游徼应一声,就要走。 “回来。”朱广唤道。“饥民虽然不用挡,但你给我仔细了,严防有黑山贼混杂其间。” 这其实与空话无异,涿郡地区本来就民风剽悍,舞刀弄枪的不在少数,那黑山贼脸上又没有刺字,如何辨认得出? 打发走了乡官,朱广领着人继续巡逻。他日日骑着高头大马,饥民都晓得他便是本县县尉,因听过他名声,谁不敬畏?又亲眼见到当日挑唆哄抢的几个汉子被他就地正法,还有谁敢闹事? 听说就咱们吃的这粮,还有人家一份呢。 “县尉。”高顺唤了一声。 “嗯?”朱广回过头看时,却见他盯着一个方向。寻着看过去,又见好大群妇女儿童围在一间草棚前,那条案板后,齐氏妹子忙得不可开交。 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两腿一紧,催马继续前行。 不到中午,朱广实在饿得不行,高顺给他弄了两碗清得跟水差不多的稀粥,喝下去根本不顶用,两泡尿就撒没了。 骑在马背上颠簸,也是件体力活,无奈之下,只能下了马,寻了块空地坐着,揪地上草根嚼。虽然不裹腹,就尝个甜味吧。 他这本是无聊之举,但看在百姓眼中那个感动,县尉都吃上草根了! 该是他命苦,今天来领粥的饥民比昨天多出三位数不止,一直过了晌午还没有施完。朱广饿得眼花,偏偏又想起当初在云中烤肥羊的逍遥日子。这时候要是有烤羊,他一人能吃一头! 好不容易熬到饥民散得差不离,赶紧叫手下牵了马来,却见那大青马这半个月也掉了膘。朱广不忍心,便牵了马步行。随从们哪个敢骑,都牵着马往城里去。 路过齐家施粥棚时,他侧头过去,边走边看。只见一个仆妇碰了碰齐氏女,她抬起头来,正迎上朱广的目光。见对方脸上歉意的笑容,她撇撇嘴,把头歪在一边。 讨个没趣,朱广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回家。走了几步,便听得后头传来一声“哎”。 高顺看向少主,见他嘴角明明扬起了,却又强忍着,遂伸手接过缰绳:“县尉,小人先牵马回去了。” “嗯,你先回吧,我……”也不好意思说我先吃两碗。好在高顺虽然少言寡语,却是个明白人,什么也不说,牵马带人走了。 朱县尉左瞄右瞄,见没人注意他,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挪到草棚前。 “昨天实在对不住,我这个人口没遮拦,抱歉得很。” “哼,县尉不用说好听的,今日多了些饥民,早没饭了。”齐氏女歪着头说道。 “没了?不打紧,我就是来跟你道个歉。” 你当昨天朱广说了什么?其实放在他原来那个时代,根本不算什么。他就逗了齐家妹子一句,说你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本来嘛,齐氏女是齐周的妹妹,他与齐周于公于私都还不错,也当她是个妹妹一般。见她可爱,就开句玩笑而已,而且这北地也没那么多礼教,哪知就得罪了人家姑娘。 “道歉?可不敢哟,你是堂堂县尉,我只是个小女子。你若发起火来,一刀杀了我可怎么得了?”齐氏女眼睛瞪得老大,说话时眉也动,眼也动,说不出的灵巧。 朱广见她肯招呼自己,明显是不生气了,因此又拉下脸来,佯怒道:“得理不饶人,这可不好。我昨天还在你兄长面前夸你是慈悲心肠呢。” “真的?”齐氏女雀儿般跳着,极开心。 “我堂堂县尉能骗你?” 齐氏女这才笑了,耸耸鼻子,哼一声,又矮下身去,端出两碗粥来,这回几乎都是锅巴。若是往常,朱广只当这是刮锅底剩下的。可现在才明白,这是实实在在的干货,最扛饿! “你不说没有了?” “哈,我骗你的!”齐氏妹子撑着案板,两只脚扑腾着,好似能骗到县尉是件极了不得的事情。 看着那两个梨涡,朱广由衷的笑了。家里若有这么个妹妹,那可真是个开心果。 见他只顾笑,齐氏女催促道:“快吃吧,人们都在说,连县尉都吃上草根了。” 朱广不再多话,端起碗来就吃,齐氏女又递了筷子,趁他狼吞虎咽时同,忍不住问道:“县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偷牛贼 “我与你阿兄也是兄弟相称,你不必这么叫我。” “县尉兄,你早饭不会真少吃了些,专等这两碗吧?你家里没粮了么?”齐氏女关切地问道。不等对方回答,她又为难起来。“可惜我家里也没多少粮了,哥哥捐出一百石,嫂嫂很是生气,都不让他进门了。” 朱广一口饭几乎喷出来,这丫头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东西? 两碗锅巴吃完,肚里有货精神头也足,他才道:“家里其实有粮,只是紧着吃,偏我食量大,禁不住饿罢了。” 齐氏女翻着白眼长长地“哦”了一声,忽笑道:“嫂夫人精打细算,可真会过日子。” 朱广一时没回过神:“谁?” “嫂夫人啊?” “哪个嫂夫人?” “啊?县尉家里几位夫人?” “就一位啊。” “那就是了。” 朱广差点给她绕进去,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她说的嫂夫人是指老婆,而自己平常听高顺“夫人夫人”地叫惯了,一时以为她指的是老娘呢。 聊一阵,朱广要回城,与她作别,却听她说明日不来了。想起齐周说她只是图新鲜,朱广遂道:“不来也好,这本来也不是你该抛头露面的地方。” 齐氏妹子摇摇头,似有些落寞:“因为我们家捐的粮已经放完了。” 原来如此,一百石粮确实禁不住这么吃。看她神情,朱广有些不落忍,安慰道:“你有慈悲心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必觉得难过。” 齐氏女听了,忽然一跺脚:“哎!我会驾车,帮你们运粮去?” 朱广哭笑不得:“妹妹,要是我让你去运粮,你阿兄非抽我不可,还是算了吧。眼下非常时期,人多事杂,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好?” “哦。”将额前一缕乱发顺在耳后,齐氏女心有不甘地应了一声。 “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谢谢你三碗锅巴。” 齐氏女眼珠子一转:“县尉兄知道韩信的故事么?” “韩信?韩信的故事就多了,你指的哪一件?” “漂母那一件。” “漂母?哦,就是给他饭吃……你想说什么?” “漂母饭信,淮阴说他将来发达了,必然重重报答。县尉兄想怎么报答我?” 朱广实在弄不懂她脑子里想些什么,便道:“施恩望报,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孔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就是这个道理。” “这句还能这么解释?” “当然!我给县尉饭吃,不求你将来重重报答,只希望你时常来我家。” 朱广愣了,妹子,哥实在跟不上你的节奏,这是闹哪样?见他一头雾水,齐氏女嘿嘿笑道:“我哥哥平常从不喝酒,县尉一来,他便喝得大醉。县尉若常来,哥哥便能常醉。” “然后呢?” “嘿嘿。” 朱广完败,拿她没办法,若再说下去,真不知她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赶紧抽身走人,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名,便拿话去问,答曰,齐棠。 时至四月,因范阳大户们捐粮,灾情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缓解。至少鲜有听闻饿死人。但其他地方情况就严重了,直到这时候,朝廷才作出反应。命幽州刺史主持赈灾,各郡县官吏皆得听命。 现任幽州刺史是谁?汉室宗亲,刘虞。 刘伯安在甘陵相的位置只干了几个月,便安抚了境内吏民,重新恢复生产生活。因幽州情况复杂,再加上他之前就做过一任幽州刺史,因此朝廷再三考虑,又派他重挑旧担。 当日朱广能过督邮那一关,就因着他的关系。 刘虞虽然是宗亲,是贵族,却比较了解民间疾苦,一面筹措粮食,一面探访灾情。范阳因为反应比较快,饿死人不多,反倒没引起重视,差点没进放粮的名单。还是朱广借着与刘虞之前就认识,且护送过他一回,腆着脸相求,这才给安排进去。 这天,范阳令又从郡里回来,跟往回不同。这次没有愁眉不展,只有喜笑颜开,因为人家是押着粮回来的。 一见朱广就把他手执住了:“县尉,这次多亏了你啊!若不是你面子大,我们范阳险些给误了!范阳能过这一关,百姓都该感念你!” 见县令激动,朱广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去:“黑山贼的事,郡里怎么说?” 齐周在旁边笑道:“你怎么也得容县令喘口气,喝口水再说吧?” 三人进了后堂坐定,范阳令长饮一气后,才道:“府君说了,经他与幕僚计议,这必是黑山贼声东击西之策,信不得。哪有贼寇要来犯境,还提前下战书知会,容你布置准备的?这等伎俩如何瞒得过人?” “也就是不发兵?” “嗯,府君说,郡兵被征调了大部,在应付鲜卑。剩下的,也要紧守着郡城。不过,便是黑山贼真扣范阳,涿县离此不远,发兵也来得及。只叫我们作好防备就是。” 这倒也有理,涿郡郡治涿县,距离范阳县一百来里,火速行军也就一天的时间。朱广没再多说,自此集合壮丁,严防死守不提。 有了县令带回来的粮食,再加上新城县等地也开始放粮,范阳的困境得到了缓解,撑到五月收获问题应该不大了。再加上前几个月下了几场雨,估计今年收成不至于差到哪里,难关似乎已经过去了。 至此,朱县尉也终于吃上了饱饭。只是,吃着干饭就着肉,感觉还是那锅巴香些。 四月上旬,难关过去,苦日子到头,一直在高压状态下运转的县署也松懈了。范阳令一直郡里县里两头跑,现在终于给累病了,在家躺着下不了榻。一应公务都由齐周和朱广分担。 几下敲门声把朱县尉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抬头看时,齐周摇把羽扇,直扯领口:“我先走了,热得不行,晚上别忘了。” “还是到我家吧,总吃你的,过意不去。” “你?过意不去?也没见你少吃啊,走了。”齐周这厮,虽说作个县丞,其实不太称职。他不是那种能在案前坐一整天,埋头处理公务的人。现在县令病倒了,按说他为佐吏,应该负起全责,可这货三天两天迟到早退。逼得下面的人没办法,有事都来请示朱广了。 他走后,朱广也没太在意,吃饭嘛,早些晚些无所谓,遂又埋首于案间。不是他有多努力,而是不得不如此,那竹简汉隶,他虽然能看懂字眼,但整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得详细推敲,尤其是断句太麻烦。作县尉一年多,直到现在才算入了门。 “县尉。”高顺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朱广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问道:“怎么了?” “昌亭亭长解来一个盗牛的贼人。” “然后呢?” “据他供认,盗牛是送进黑山。” “还有么?”朱广耐心问着,高顺就这么个性子,能说一句决不会说一段。 “人已经解到县署,县尉要亲自审讯么?”高顺抹把汗道。 朱广思索片刻,麻利地卷起竹简,穿了鞋,在高顺陪伴下往牢里去。那狱卒们见县尉居然亲至监牢都感意外,不就是一个偷牛的,至于劳动县尉亲临? “就是他。”高顺指着一间牢房说道。 那牢里地上,坐着一人,蓬头散发,也看不清面容,朱广便叫提出来。 “县尉请坐。”狱卒抬过来一张堆放杂物的案桌,抹了又抹,请朱广坐下。那偷牛贼带到他面前,低着头。 “抬头。”朱广说道。 那贼却不动,旁边狱卒上去就是一鞭子,打得哎呦一声,赶紧抬了头。也就三十模样,哭丧着一张脸。看样子,在解来县城之前就已经被饱揍了一顿。 “认识我么?” “你是,范阳尉。” “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 “小人姓王,没有大号,乡邻都唤小人作王番儿。家中只有老父与小人过活。” 朱广琢磨片刻,点头道:“王番儿,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那王番儿突然跪下去,声泪俱下:“县尉怜见,小人老父亲瘫了多年,倘若小人两三日不回家,老父就得饿死!小人虽然起了歹意,但终究没有得手,求县尉……” 朱广不理他,狱卒见状,上去把鞭子抽得啪啪响,打得王番儿满地滚,急忙告饶:“招了招了!” “说!”虎狼般的狱卒厉声喝道。 “小人已经招了啊,黑山贼愿出高价买耕牛,小人一时蒙了心,才作出这等事来。”语至此处,见狱卒又扬起鞭子,他抱着头喊“哎呀!别打!黑山贼也开荒耕作,需要耕牛!有几个乡人前些日子投了贼,便寻到小人,让我去偷,许诺事成之后有重赏!” “都是实话?”狱卒见县尉不爱多说,大着胆子问道。 “句句是实!绝无虚假!” “县尉?” 朱广站起来,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王番儿:“盗窃,通贼,现在是非常时期,明天拖出去,杀之以示众。”语毕,便朝牢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王番儿登时面如死灰!他怎么着也不会想到,自己偷牛未遂,居然会给判个死罪!而且明天就行刑! 片刻之后,空洞的眼神突然浮现无尽的恐惧,他扑向县尉离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吼道:“县尉饶命!饶命!小人还要招认!” 朱广在牢门口回过头,等着下文。 王番儿被架着,一边喘息一边大声说道:“黑山贼除叫盗取耕牛以外,还说若能探得范阳城中境况,另有重赏!” 朱广脸色一沉:“探什么!” “这……小人虽有胆子偷牛,却没胆子替贼人刺探,因此,没有多问。县尉!句句实情!小人就知道这么多!” 黑山贼探范阳? 这个问题一直在脑子里打转,以至于当朱县尉回过神来时,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了,齐周家在什么方向来着? 又骑着马找一阵,这才找到了齐家,那看门的忙下来牵了马,笑道:“县尉可算来了。我家主人已经叫人来问了一回。” 朱广应一声,撩起袍摆就往里头走,方进门不多远,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咦。” 朱广看过去,顿时笑了:“你干嘛呢。” 之前见她,都是挽着头发,撸着袖子,小大人似的。今天却跟变了个样,一袭墨绿拈边的深衣,腰里系根丝绦,满头秀发披在肩上,双手拢在身前,正式得很。 齐棠没说话嘴又撅起来,半晌才道:“我半个月没出门了。” “谁不让你出去?” “哥哥,还有嫂嫂,还有许阿母,还有……”见了朱广,她倒像是在告状一般。“哎,县尉哥哥,你今天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一声“县尉哥哥”听得朱广那个舒坦,你说她声音怎么就这么好听? “你猜猜看?”朱广逗她。 却不料齐棠没那个兴趣,耷拉着脑袋道:“唉,你这时才来,便是哥哥吃醉了,我也出不得门。” “你怎么总想出门?现在世道多乱,在家呆着不好?” 齐棠听了这话,白眼一翻,使劲“哼”了一声,便踩着小碎步走了。望着那袅袅婷婷的背影,朱广直乐。这齐家兄妹都不是俗人。 “还看?”齐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背后响起。 朱广着实给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齐士安微眯着眼睛审视着自己。明明心里没鬼,却让他看得心虚,尴尬地笑道:“我,才进来,正好碰上。” “碰上?” “遇到,遇到。” “你们很熟?聊什么呢?” “呃,前些日子她在城外施粥,见我饿得慌,便施了三碗锅巴给我。这不正好遇上,我感谢她呢。” 齐周又满怀戒心地盯了朱广好大一阵,才换上笑脸:“怎么才来?快快快,今年的新酒。” 朱广松了口气,跟他到堂上坐了,酒菜摆上来。虽然难关差不多过去了,但齐县丞家的伙食还是不比原来。就一碗荤的,还是骨头汤,上面漂着,大概十几颗油珠,这是熬了几回的? 见朱广盯着那碗骨头汤看,齐周有些抱歉:“菜虽不怎么样,酒确是新的,来吧?” 朱广端起盏,忽又放下,沉默不语。 “这就不对了,你我在公是同僚,在私是朋友,我有好东西能不跟你分享?家里真就……” 朱广摇了摇头:“酒先不吃。” “怎么?问你两句还多心了?我那是跟你玩笑罢了。她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妹妹,你的人品节操我还信不过?” “嗯?嗨,说远了,我是真有事。” 看他神情不似作假,齐周也放下酒盏:“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下午的时候,你刚走,昌亭就解来一个偷牛的犯人。旁的都不打紧,只是这牛他打算偷了送进黑山,说是有赏。再有,黑山贼还告诉他,若能探到范阳内情,另有重赏。” 齐周把腿伸出来盘坐了,手掌着席想了一阵,脸色暗淡下去:“不对。” “我觉着事有蹊跷,这不是打算跟你商量么?上回你说,张燕下战书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郡里也这么认为。但既然如此,那又……” 齐周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范阳要遭。” “你也认为张燕真要图范阳?” 齐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使劲拍着额头,懊悔不已,一个劲地说道:“上当了,上当了,这‘飞燕’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在跟我们搞虚虚实实那一套!” 不等朱方问,他就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明目张胆下战书到范阳,若是普通人,定然吓个半死。偏生你我,县令,府君都不是普通人,认为他是声东击西。可人家就看准了这一点,真就冲着范阳来的!自以为聪明,失算,太失算了!” 朱广咂巴着嘴:“他怎么就冲着范阳来?我们县户口锐减,再加上这时节,能有什么油水?” 齐周看着他道:“不仅仅是油水问题,更重要的是面子。” “面子?” “涿郡南部各县,哪处没遭过黑山贼祸害?只在这范阳,黑山贼折了两回,第二回贼首张雷公让你差点削成两段。飞燕是黑山贼的大首领,必然是要报复的。我估摸着还有一层,飞燕在黑山贼中以武力著称,剽悍敏捷,你当阵杀死张雷公,他要来掂掂你的斤两。” 朱广不说话了,范阳可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地儿,春荒刚要过去,飞燕又来了。这一次,绝不会是李大目张雷公那样的小打小闹。张燕号称有几十万众,真要围攻范阳,凭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 良久,朱广问道:“如之奈何?” “你容我想想。”齐周闭着眼睛,两根指头不停地敲打着额头。看他那痛苦的表情,朱广也锁起了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那碗汤里的油珠都结在一块了,齐周突然问道:“庄稼几时能收?” “二十天之内吧。” “二十天?只怕我们一收粮,黑山贼就来了。现在没别的办法,一是向郡里求救;二是县里组织人手,加固城防;三就是抢收粮食。” “郡里……靠得住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黑山贼这么猖獗,但朝廷要应付西凉的叛乱,无力征剿。幽州力量有限,又跟鲜卑不对路。群里会不会相信我们而发兵,只有天知道。”说到这里,他盯着朱广。“舍此之外,你有其他办法么?” 朱广咬了一阵牙,叹道:“县里能上城守卫的就那几百人,若这回也是李大目张雷公那般阵仗,倒还挡得住。” 这怎么可能?张燕号称拥众数十万,虽说只是名义上的,而且不可能都调来,但万儿八千不是难事,这不是范阳吃得消的。 酒是无论如何喝不下去,甚至连吃口菜的心情都没有了。两人在那堂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对之策。县令现在病着,找他商量也是白搭。 难道,范阳逃不过这场灭顶之灾了? 齐周一拍案:“你跟刘使君不是有旧么?” “你这话说得,那能叫有旧?我不过是奉命护送他一程,前些日子放赈灾粮,我已经厚起脸皮求了人家一回,怎么好……” “也是,虽说刘使君两任刺使,胡人汉人都尊敬他。可军队的事……” 朱广缓缓点头,叹道:“求人不如靠自己……”他说到这里嘎然而止,齐周看出苗头,急急追问。 “我倒是还有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法子。” “愿闻其详。” 朱广当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说。齐周听罢,也觉得不太靠谱,但病急乱投医,范阳即将大难临头,但有一分希望,也作十分努力。 “这事倒有些牵扯,走,先找县令商量去!” 坏消息很快就回来了,郡里果然不肯发兵,不是太守昏聩,而是郡兵大部分被抽走,正与鲜卑作战。 再者,涿县和范阳县谁轻谁重?丢了一个范阳,报到朝廷里或许都没人怎么在意,这几年天下贼寇四起,攻掠郡县的还少么?但若是丢了涿郡郡治的涿县,那可就不得了。 若是把郡兵遣到范阳,万一有个闪失,郡城怎么办? 收到消息,齐周无奈地表示,这回咱们只能自求多福了。朱广早作了最坏的打算,他已经派人通知到各亭各里,再过十天,就开始抢收粮食,凡是能动的,都必须下田。只给五天时间,五天一过,没收的庄稼就得一把火给烧了。粮食一收,连人带粮都撤进县城,这叫“清野”。 有“清野”就必有“坚壁”,这一回,朱广前一世的专长派上了用场。他是学建筑的,对古建筑也有相当研究。范阳的城防体系他再清楚不过,这时候如果去加高加固城墙,显然是来不及,工程量太大,人手又不足,更甭提经费了,只能另辟蹊径。 结合范阳城小,既利于集中力量进攻,也利于集中力量防守的实际情况,他拿出了一个方案。齐周看了之后,很是诧异,你还会这个? 次日,县署的公人便挨家挨户通知,县里有令,城中无论男女,但凡十二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统统出工。任何人逃避差役,一经查出,从严法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刘关张 为了防贼,谁敢偷奸耍滑?便是那些城中大户人家,也是家长带着子女奴仆,脱下了华服,穿上了粗布,出城作工。当然,这离不开县令抱病召集豪强大户,晓以利害的功劳。 艳阳高照,范阳城里少见人影,几乎家家关门闭户。 而城外,却是一片火热。从已现老态的中年人,到稚气未脱的小小子,哪个不是挥汗如雨?锄镐上下翻飞,一筐筐的泥土从坑道中举出,立即便被运到筑墙的工地上。那里,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正呼喊着号子,夯实土墙。 很少看到有偷懒的,这固然与县署公差严厉监督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这关系到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 妇女们自然不可能跟一群打着赤膊的男人一起作工,在放粮施粥的草棚里,她们保障着整个民工队伍的后勤。 朱广和齐周两个,也没带随从,只穿着便服,衣角扎在腰带里,行走在工地上。 “壕沟这么浅,能行?”望着那齐腰深的坑道,齐县丞有些担心。 “赶工期,没办法。但这条沟已经足够滞延贼兵的进攻。再有,就算黑山贼越过了这条壕沟,后头还有一堵墙等着他们。” 齐周望着那一人多高的矮墙,皱眉道:“你这矮墙每隔数十步便留一缺口,也是为了赶工期?” “有这个原因。不过,你想想,贼兵蜂拥而来,遇矮墙阻拦,身处缺口的贼是不是要先进来?” “那自然是。” “先进来就先死!就算他命大,后头还有真正的护城壕等着他!哪怕越过了护城壕,还有城墙!” 齐周吸了口气,眉头舒展了一些:“我听你这么说,范阳倒似铜墙铁壁一般,黑山贼还不撞得头破血流?” 朱广可没那么乐观,他在广宗见识过惨烈的攻城战。这个时代的筑城技术跟后世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比如县这一级,几乎都是土夯的城墙,又低又薄。没有角楼,没有望楼,没有敌台,也没有马面,甚至连女墙都没有,就是一道光秃秃的土墙围着城。只要攻城的部队攀上城头,战斗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群雄逐鹿的三国时代,大规模的城池攻防战比较少见的原因。 “人手还是不足,我跟你交个底吧,如果飞燕的军队以千计,我或许能挡住他等援兵到来。前提是,有援兵的话。” 齐周沉默片刻,到底还是问道:“如果有一两万贼兵?” “那就只能撑一天算一天。”朱广沉声道。 齐周一仰头,叹道:“一直撑到城破为止。”语气中,竟有一丝悲壮。 回城时,朱广又看到了齐棠,她还是雀儿一般欢快地忙碌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范阳即将面临的是怎样一种状况。抬头发现朱广时,仍旧是一脸让人看到心都化了的笑容。 有全城总动员,又有数以千计乞食的灾民,工程进展很快。这边一完工,县署立即把人手下到乡里,抢收粮食。城里所有的车和牲口都被征用了,只为了能多抢一点粮。 天公作美,没有下雨,否则刚收的粮食得不到晾晒,就得发霉长芽。 朱广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一直在奔波忙碌。他不是不知道范阳不可能是他将来的根据地,也不是不知道还有其他的路子可以达成他的目的,但他还是全力以赴。只因这里,有他想保护的人。 或许是范阳积极的自救行为让有些人过意不去,郡里以“临近黑山,备贼尤重”的理由,拨给了范阳六千支箭,还有十几张弩。 在取得县令以及县中大户们的同意之后,朱广又将二十三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不及龄”男丁抽出来,突击训练。不用会其他,能射箭就成。射箭不会?扔石头会么? 这一日起来,方吃过早饭,收拾整齐了正要出城下乡去。齐家就派了人来,请他赶紧过去一趟。 朱方问是什么事,得知是齐县丞家里来了客人。 这他妈都火烧眉毛了,你家里来个客,还要我去作陪?本想不去,但考虑到齐周这厮有时候虽然行事荒唐,但绝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他来的是什么客? 到了齐家,那堂上已经坐立着几人。朱广不及细看,先跟主位上的齐周打了招呼。 他一进来,那客位踞坐着的人便起了身,等着相见。 “来来来,贤弟,我替你引见。”齐周的语气很是欢快。 朱广转身面向那客人,正看到对方和善的笑容。也就二十多岁吧,身长七尺有余,看他衣着,倒象是江湖上行走的。但很快,朱县尉就注意到了此人不同寻常之处。 “这位是我师兄,涿县人,刘备刘玄德。” 那耳垂极大之人冲朱广揖手,后者却一时没有还礼,只打量着对方。刘备?这就是刘玄德?印象里,刘备的形象仍旧是老版三国里演员所扮演的角色。 但眼前这人,明显年轻得多。若非上唇一溜短须,朱广几乎要认为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太多。正看时,有一人恼了,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刘备身后,立着两人。高的那个,怕有八尺以上,他那微眯着的眼睛让朱广想到了曹操。留一缕短须,神情倨傲。 短的那个,立在刘备身后跟半截铁塔一般,皮黑,眼大,方面大脸。此时,正神情不悦地盯着朱广。 这还用猜么?二爷三爷是也。 刘玄德见朱广不还礼,也不见生气,仍旧神情平和地站着。倒是齐周有些不爽,怎么回事?他平时都是有礼有节,怎么今日见我师兄竟如此模样? 朱广上得前去,拱起手:“可是战黄巾之玄德公?” 这句话无疑一下子拉近了两人距离,刘备也知他的事迹,听他一提,笑道:“正是。” “身后两位,可是关云长,张翼德?” 此话一出,关羽张飞都为之一诧,若说听过我义兄名号,倒还不奇怪,怎么连我们兄弟二人也知道? 刘备也感意外:“县尉也听过云长翼德?” 朱广并不回答,只缓声道:“久仰,久仰。”这句不是客气话,之前见曹操,见夏侯惇,虽然也有那么一点见到“名人”的惊喜,但绝不如此时此地,见到刘关张来得意外。 齐周在堂上也笑道:“师兄,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起的,本县县尉,云中朱广。” 刘备笑得爽朗:“我听人说,骑都尉曹操于苍亭破卜已,云中少年一马当先。不想,今日在此地见到,县尉少年了得。” 当下坐了,问刘备因何到了范阳时,对方轻描淡写道,扑灭黄巾以后,论军功授了邻郡中山安喜县尉。因有些“不顺”,弃官回乡。 朱广自然知道那“不顺”,就是打了督邮,所谓“回乡”,其实就是“逃亡”。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可能去点破。 “师兄今后有何打算?” 刘备神情不免黯淡:“且先归家,再作计较。”想想也郁闷,年少时练摊为业,结交豪杰,好容易逮着机会,趁黄巾乱起,举义军助剿。最后授个县尉,也算是踏进仕途了,如今不但丢了官,甚至还惹了祸,搁谁身上也纠结。 朱广接话道:“天下从此多事,玄德公非俗人,必有再起之时。” 此刻,他是县尉,刘备是弃官逃亡的白身,所以后者很清楚,对方没有必要恭维自己。又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下一时感动。再加上两人经历相似,便对这少年县尉多了一分亲近。 又说一阵话,便谈到了范阳局势。刘备得知张燕的战书下到了范阳时,沉声道:“我在安喜任上时,黑山贼便时常侵扰地方。但张燕乃是黑山贼帅,居然亲自下了战书?” “师兄有所不知啊,便是咱们这位县尉,连折黑山贼两阵。贼首张雷公,让他一刀下去斩杀当场。李大目也是跑得快,否则,又搭上一个。飞燕,这是报复来了。” 刘备看朱广一眼,默然无语。 背后关羽听齐周这么一说,那眯着的眼睛张开了些,审视着朱县尉。朱广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说你不会在想提出青龙偃月刀来,要跟我比试吧? 齐周见刘备不语,突然灵光一闪,忙道:“师兄,弟有一不情之请。” 朱广知道,这货又开始坑人了。但眼下范阳确实有难,刘备算得英雄,关羽张飞都是万人敌,如果有他们三人相助,无疑多一分力量。只不过自己刚刚跟人家认识,不如齐周跟他系出同门好说话。 刘备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离家有年,母亲独居乡里。此番回来,总要先回去看望母亲才是。左右涿县与范阳相距也不远。” 他并没有明确表示是否愿意相助,齐周也没有再强求。朱广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倒不是少了刘关张就不成,而是因为…… 受《三国演义》影响,刘备的形象一直是伟光正,高大全。便是电视版的,最多也就是爱哭而已,倒也不影响他的英雄形象。但后来有一种说法,称刘备为中国历史上十大伪君子之一,再后来,就更不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张飞燕 此刻刘备暧昧的态度,似乎要坐实这种说法。 但朱广很快就坦然了,齐周和自己,是范阳的主事官员,守土有责。人家不过是过路客,没有责任和义务帮忙助战。而且黑山贼帅张燕亲自下了战书,这可不是普通的贼寇侵扰,说句难听的,往后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凭什么要求人家身处险地? 眼下县里诸事繁杂,没一阵,刘关张三人便告辞离开。齐周和朱广亲自送出门。 不说范阳县丞和县尉两个分头去忙,单说刘关张三兄弟出了城,北上涿县。因相距不过百十里,所以走得并不急。 张飞见二兄都不语,大声道:“那朱县尉不错。” 初时在堂上,朱广不向刘备还礼,这让他很不快。但随后朱广的态度却让他很舒坦。再说,人家那县尉也和哥哥一样,是剿黄巾真刀真枪拼来的! 关云长也在马背上点头道:“边塞少年,任气轻侠,是个坦荡人。” 刘备听在耳里,也赞同道:“他虽年少,却有见识。” “见识?什么见识?”张飞侧首问道。 “便是他说的,天下从此多事。”刘备沉声道。这话,他也曾对两位义弟说过, 关羽见兄长这么说,便把心中疑惑道出:“既然兄长看得起他,齐县丞相请时,兄长为何不答应?” “你我兄弟三人,便是留下来,又有能多大用处?张燕号称拥众数十万,小小范阳,一鼓可破。” 关张听了,虽觉得有些不合适,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投涿县而去。 五月初三,一早天就阴沉沉的,象是要下雨。 朱广终于穿上了戎装,那口祖父朱虎遗留的六尺宝刀,已在昨晚磨得锋利无比。出门时,贾氏象是预感到了什么,一直把他和高顺送出门,再三嘱咐小心仔细。 到县署跟齐周等人碰了个头,粮食已经抢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同意今日不必再派那许多人下乡。毕竟,范阳这么大的动作,黑山贼不可能不知道,人家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 从县署出来,朱广再次检查了城外的工事,又回城清点了壮丁的人数。忙完这一切,就已经是中午了。天越发昏沉,竟如傍晚一般。吃过午饭,又开始巡城,数千乡民挤在城里,必须让各亭长游徼之类严加管束。 这些刚从死亡线上挣扎着活过命来的饥民,见他一身戎装,带着几个高大少年来回巡弋,都拿感激的目光看着。虽然不是故意作秀,但他吃草根,领施粥的事已经传开来。百姓都认为他是个好官,无论走到哪里,那些“三老”之类德高望重的前辈都打着招呼。 巡城毕,他登上城墙,远眺黑山,乌云似乎就压在黑山顶上。观察四周值守的壮丁,许多人都茫然望着黑山方向,相信他们都在猜测,黑山中的贼人此时在干什么? “县尉,烟!”高顺突然喝道。 朱广也看到了,西南方向,腾起了好大一蓬白烟!涿郡这地方不比边郡,并没有锋火台,那这大白天,哪来的烟雾? 很快,多处地点都腾起了烟雾!城上骚动起来! 看那烟雾的形状,不象是在焚烧粟杆,因为烟雾很散,分布范围极广,倒象是……烧粮!一想到这个,朱县尉心头禁不住猛烈跳动了一下。黑山贼来了!这是抢收粮食的人在焚烧来不及收获的庄稼! 他一把抓住了高顺,沉声道:“传我的命令,壮丁上城!准备御敌!” 高顺使劲点头,转身奔下了城去。不一阵,急促的警锣在城中各处响起,惊呼声此起彼伏。 范阳城一时乱了起来,仓促奔跑的壮丁,躁动不安的百姓,还有天空中隐隐传来的雷声,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颗水珠突然滴在鼻头上,抬头看去,果真就下雨了。朱广眉头几乎拧到一起,但愿这雨不要下得太大太久,否则,刚筑起来的矮墙就会被泡软,壕沟的作用也会大打折扣。 “县尉,小人去了。”陈忠揖手请示道。 “嗯。” 方跑出一步,朱广抓他的肩膀:“我把南面交给你了。” “诺。” 雨势开始增强,密集的雨点如撒豆般敲打在城墙上,透过天地之间那道朦胧的水帘,依稀能看到仓皇向县城奔来的百姓。幸运的是,今早县署众人决定今天不必派太多的人,否则,足以引起极大的恐慌! 一个骑马汉子,人还没有冲进城,就已经放声大喊“县尉”,等他踉踉跄跄抢上城头时,果然带来了噩耗!黑山贼出动了! “别慌,你看到有多少人?” 那亭长喘息着,摇头道:“不知几千几万!小人只看到贼人漫野而来!” 朱广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带你的人,到该去的地方。”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亭长应一声,便带着人往西城去。朱广早已经分派好了兵力,每一面城都有专人负责。范阳城太小,敌人肯定是要四面围攻的。 雨越下越大,下得朱广揪心。铁甲里的单衣早已经浸透,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头,望着那大雨,好像跟天斗一般。 嘈杂和混乱,终归于平静。千余壮丁上了四面城墙,各就各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方。耳朵里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齐周拿羽扇遮着头,踩着两脚泥登上了城。张望片刻,来到了朱广身边。什么也没说,朱广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一切。两人并肩默默地站着,望向东面的黑山。 雨点打在铁甲上,叮当作响,朱广眼睛突然一眯。 几里地外,暴雨仿佛引发了山洪,在野地上席卷而来。 “那是……”齐周的声音有些颤。 “黑山贼。”朱广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这还算是见识过千军万马的大场面,城上其他壮丁,尤其是那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哪个不是吓得两股打战?那山洪般涌来的贼人竟一眼看不到边际所在,只看得无数攒动的人头遮蔽了原野,慢慢地卷向了范阳。 看到齐周手中的羽扇抖个不停,朱广道:“你到县署去坐镇吧,城里总要有个主事的。” 使劲吞了口气唾沫,齐县丞却摇了摇头:“县令,已经,在了。” 朱广还想再说什么,见对方没有要下城的意思,也就管不了他。贼群开始扩散,包围县城,他带着几个云中少年顺着城墙一路查看。黑山贼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多,他走到哪里,贼群就涌到哪里,最后,四面围定。 此时,朱广在那片乌泱泱的人潮中发现一杆大旗。上书硕大一个“張”字,再仔细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将兵从事”。这大概是张燕自称的头衔。 飞燕,真的来了。 黑山贼并没有喧闹嚎叫,但只是那嘈杂之声已经足以令人心头骇然。 “你们猜猜有多少人马?” 少年们冷眼旁观,当中一个说道:“少说有一万人!” “不,我看有两万。”朱广道。可不是么?贼人将范阳城围得水泄不通,自那道齐腰深的壕沟之后,前后至少延伸十几步,密密麻麻全是人。照这个密度算,一万是绝对把不住的。 飞燕,你是必破范阳而后快啊。 一声刺耳的声响突然传入耳朵,众人看过去,见一少年人不慎将手中的刀掉在地上。见无数道目光射过来,可怜他给吓坏了,竟不敢去捡。 看他筛糠似的抖,朱广上前弯下腰去捡起那刀,手抚过冰冷的刀身,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寒意,他问道:“你怕?” 少年可能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有些单薄,可能因为淋雨的关系,嘴唇发白,一个劲地抖。听县尉问,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旁边的同伴都为他憋着一股尿,完了。 “家里有什么人?” “只有,祖父。”好半晌,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祖父?”朱广念着这两个字。“疼你么?” 少年点了点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县尉,心里似乎安定了些。 “不久前,我也有一个疼爱我的祖父。可如今,我作了县尉,他却不在了。你知道,他如果看到我现在,会有多高兴么?” 少年点了点头。 “所以,为你的祖父,拿好你的刀。你不但要为他挡住贼寇,还要为他活着回去。”朱广将刀递到他面前。 少年双手接过,低声回应了一句:“诺!” 走遍整个城墙,又回到原地时,齐周已经淡定了许多,他望着城外的贼人,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一万以下,你尚有把握?” “现在不用考虑这个了。” 城外,黑山军中。那杆写着“将兵从事张”的大旗下,立着数骑。当中一人,催动了坐骑。黑山贼们纷纷给他闪出道来,那杆大旗,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出了阵,他仔细观察着范阳新建的工事。两道壕沟,两道墙,范阳居然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赶出这样的工程。 自己转战于黑山两侧,冀并二州,从未见过如此城防。看来,城中有能人。浓密的短须下,他撇了撇嘴,深邃的目光投向了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雷霆一击 “王当,你说那范阳尉叫什么?” “朱广,云中人,在苍亭、广宗、曲阳力战有功,授的县尉。”身后一人回答道。 “是曹操麾下,在苍亭破卜已那个?” “就是他,使杆一丈三长的钢刀,骁勇无比。据说战卜已时,他率铁骑从绝壁上冲下来,致卜已部大溃。” 嘴一咧,削瘦的脸庞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未曾亲眼见过的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 “那当阵杀死张雷公,总不是传闻。”叫王当的贼首说道。 那人目光一凛:“今日我拥大军前来,就是为张雷公复仇。顺便,把他们新收的粮食运回黑山。” 不必说,这便是黑山军的总帅,号称“飞燕”的张燕。 王当听了这话,笑起来:“朱广虽然骁勇,但与‘飞燕’相比,恐怕还差得远。范阳小城,如何挡得住大军雷霆一击?今日破了城,明日便可返回黑山。” 张燕又望一阵,道:“他这两壕两墙,颇有些名堂,且都在弓弩射程之内。怕是要费些周章。弟兄们一路过来,又淋场大雨,想必困苦。今日先罢了,明日一早埋锅造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扣城。” 城上,朱广突然想起来。从前玩《真三国无双4》,有一章叫“常山之战”,可以得到“赤兔马”,是袁绍和吕布联合作战。袁绍不信任吕布,让其先击破一人,这个人就是张燕。 虽然在游戏里,吕布击败张燕那是轻而易举,但毕竟不是历史。张燕能号称拥众数十万,被黑山贼推为总帅,岂是易与之辈? 黑山贼并没有马上攻城,朱广仍旧不敢大意,让高顺陈忠以及亭长们仔细检查之前的布置,不容有失。 这一夜,注定难熬。 贼人燃起了火光,将四面天空映照得通红。即使在城内轮班休息的壮丁们,睡梦中,都能依稀听到黑山贼肆无忌惮的狂笑。恐惧,笼罩着范阳这座小城。 朱广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壮丁们一起躺在城墙根下。这种时候,他不能离开一线。 此情此景,让他想到了在云中时,和连提鲜卑大军攻云中那一回。可彼时,有云中精锐的郡兵,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并州狼,还有郡中豪强们的私兵。而范阳,只有一千多从祖父辈到孙辈的壮丁。 老实说,他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范阳能撑多久,不知道涿郡会不会发兵,几时发兵,也不知道幽州上层会不会顾及范阳的存亡。 他只知道一件事,必须拼尽全力,坚持到最后,没有其他选择。朦胧中,他又梦到了那明眸皓齿…… “县尉,县尉。” 一个软软的声音传入耳朵,朱广睁开眼时,发现光线还很暗,天没亮。一个身影就在他面前,低着腰,一双眼睛便在昏暗中也能看到流转的眼波。 “妹妹。”他唤了一声。 “你怎么睡在这里?不回家吗?” 若是旁人问这种问题,他才懒得搭理,可看着那关切的眼神,他挤出一丝笑容:“我不能离开。” 齐棠左右一望,壮丁们都狼吞虎咽,没谁注意她。缓缓蹲下身去,她抱着膝盖,感觉很无助的样子。 “我虽然没上城去看,但听说黑山里的贼人已经把范阳围定了。县尉哥哥,我们能打退贼人吗?” 朱广听出她的担忧和害怕,在这个小妹妹面前,任谁也要充起英雄的。 “别害怕,在家里呆着少出门,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范阳。如果我没做到,那一定是死了。” 齐棠听了,许久没说话,就那么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听得她清脆的声音道:“我哥哥说,你有万夫不挡之勇,黄巾贼都被你杀得溃不成军,黑山贼肯定不如黄巾贼的。” 朱广笑笑,柔声道:“回去吧。” “哎呦!”齐棠突然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朱广面前,神神秘秘地说道“这是我偷的。” 六块白面饼,在这个时季,确实是稀罕物。朱广本想逗她两句,说你倒记得我食量大?但此刻实在提不起来兴致,只轻声说了句谢谢。 齐棠还想说什么话,但站在那里片刻,终究没有说出来。看县尉哥哥时,已经大口嚼着面饼,她收回目光,转过身,打算继续去帮忙分发食物。 但才走半步,又收回脚来,看着朱广,央求道:“你能不死吗?” “嗯?”朱广差点给噎着。“你说什么?” 齐棠却没再说下去,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把两块饼吞下肚,朱广上得城去。此时天才麻麻亮,城外星星点点的火光,想必是贼人在埋锅做饭。一旦他们吃饱了,就会蜂拥而来。 “县令来了。” 朱广快步上前,接住疲倦的范阳令,有些责怪地问道:“怎么上城来了?” “不来看看,我也不放心。”范阳令喘息着说道。朱广扶着他到前头,看了一阵,范阳令默默无言。临走时,拉着朱广的手,摇了又摇:“这满城的百姓,就拜托你了。” 东方已露白,很快,太阳就会从东面升起。朱广下令换了班,让壮丁们再次检查器械。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开战了。 巡视四墙,作着最后的战斗动员。对这些壮丁,不能说“只要不死,就打出一个太平来”,而要告诉他们,你们退一步,家中的父母妻儿就将沦丧于黑山贼。 “县尉。”一名云中少年拿来了一张弓。 朱广接过扯了扯弦,略好些,但还是不够力。正要说话,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他急转脖子。城外,黑山贼集结起来,或许是贼首也作着战斗动员,群贼呼号,声传四野! 他看到了云梯,还有,飞桥! 那是填壕的攻城器,并排铺在壕沟上面,如履平地。敌人是有备而来! 壮丁们顿时紧张起来,紧张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呼吸开始急促,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众寡太悬殊了!范阳守不住的! 城外,大旗下,张燕很满意这股气势,马鞭一挥:“攻城。” 军令飞传,饱食之后的黑山贼高声呐喊着扑向了范阳。这座小县城在群贼的咆哮声中战栗着! 锁在范阳颈项上的勾魂索,开始收拢了。 太阳已经冒出头来,朱广的瞳孔收缩着,望着如潮而来的贼群,紧咬了牙关。 “搭箭!” “开弓!” 一声声命令在城头上此起彼伏,有人紧张得连箭都无法压在弓弦上。而当日抵挡过李大目张雷公的壮丁显然要沉稳得多,他们熟练地搭箭此弦,随后就将弓扯得浑圆。 而没有弓箭的壮丁,则攥住手中的器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有个四十好大几的汉子,手里抓着条枪,嘴里一刻不停地小声骂着什么,感觉都要疯了。 贼群已经快奔到第一道壕沟前面,各墙负责指挥的人不断地提醒壮士们,稳住,没有命令,不能放箭! 箭矢都是有数的,放一支,就少一支。 贼人的咆哮声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震得鼓膜嗡嗡作响。他们潮水般涌到第一道壕沟前,平铺了飞桥,以供后续部队通过。性急的,甚至想直接跳进那齐腰深的沟里,只是看到里头的尖木,打消了这个念头。 “放箭!”朱广一声大吼!炸雷响在城头! 白羽破空!利箭呼啸着射向了贼群!可几百支箭,对于四面齐攻的黑山贼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那些手忙脚乱的壮丁发现,自己才射出两三箭,贼人就已经冲到了矮墙前。一人多高的土墙是不可能攀爬过去。冲在前头的贼兵拥着飞桥,冒着头顶上嗖嗖而过的羽箭,从矮墙的缺口处,抢向了真正的护城壕! 只要在护城壕上铺上了飞桥,后头架云梯的兄弟就能将梯子竖到城头! 这次不用指挥,壮丁们自发地将箭射向了扑到近前的贼人。受那道矮墙的阻挡,突到护城壕的黑山贼大打折扣。 “咔嚓”一声响,朱县尉扯断了手里的弓,旁边少年立即递上一张。 铁箭的破空声完全被黑山贼的呐喊盖过去,一时被阻挡在矮墙外的贼人,索性躲在墙下,以避开时不时飞来的利箭。 朱广突然瞄到,那矮城一处缺口外,有一人挥刀大呼,指挥着贼人向前。弃了手里的弓,喝道:“弩!” 旁边少年立即操起地上的器械,那是一张蹶张弩,也叫腰开弩。顾名思义,这种弩,需要用脚踩住前面的圆环,借助腿力、臂力、腰力,才能拉得开。但在朱广面前,这些都是浮云。 一手握住弩翼,一手扯住弦,嘎一声扣到弩机上,旁边少年利索地将一支短箭放入矢道内。朱广端着,眯了一只眼,借助望山上的刻度,将箭头对准了那人。 从城头,到那贼首所立之地,当超过一百五十步。蹶张弩力大,射到没问题,但能否射中,就难说了。 朱广不似先前那般疾速放箭,他耐心地等着,随时微调箭头的方向。 城外,那贼首正挥刀大喊:“快!破了城,任你等夺取!”身前,群贼不断踏过飞桥。喊完这句话,他放下刀,转头望向城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完蛋 就是这一停,要了他的命! 方转头,壮硕的身躯突然一弓!一支铁箭钉在他的腹部,从后背贯穿!部下见状,慌忙来抢! 朱广放下弩,很满意。他没料到在汉代就有这种精密武器,尤其是望山和刻度,几乎就可以视作后世步枪的标尺了。只要稍加训练,一个持弩的士兵就可以射杀任何人! 但眼下,显然是用弓更合适些。用一次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射出五支箭。 那道矮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它阻挡住了大部分的贼兵,使得敌人无法一拥而上。守城的壮士再不管后面的敌贼人,瞅准了越过矮墙的敌人,拼命射杀。黑山贼的攻势,为之一滞。 城外观战的张燕已经意识到了那浅壕和矮墙的麻烦。如果没有齐腰深的壕沟,和那道豁牙般的土墙,自己数万人马大可以一拥而上,破城的时间,可以用时辰计算。 可现在,浅壕先就挡住了部分人马,过去的人马又被矮墙挡住大半,而且飞桥云梯还必须走前头。无疑大大阻滞了黑山军的攻势。没想到,小小一个范阳县,还有这等人才? 战至中午,黑山贼还没有一架云梯搭上范阳的城墙。张燕知道,这么下去不行。 黑山贼暂停了进攻,丢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撤到了外围。没有空去清点战果,因为敌人暂时的退却,随之而来的,必是更猛烈的进攻。 城上城下,壮丁们或站或坐,半天的战斗下来,这些人竟然不见疲倦,而是呈现出一种亢奋的状态。 便是战前最害怕人,此时外界轻微一点刺激,也能引来他们猛烈的反应。朱广乐于看到这种状态,他很清楚,这就是信心和斗志。 齐周讶异于壮丁们的精神面貌,他想去拍朱广的肩,却被滚烫的铁甲烫得缩回手去。 “你鼓舞了他们。照这么下去,范阳有希望。” 朱广喝了口水,润了润灼热的喉咙:“这才刚开始,最困难的时候还没到。” 齐周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黑山贼一来,范阳就向郡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如果反应迅速,此时郡里的援兵也该到了。可现在,却连影子也不见。 他沉默片刻,对朱广笑道:“无论如何,壮丁们有了斗志,有这一千多人。还有这两壕两墙,范阳不会任黑山贼宰割!我对你有信心!” 朱广苦笑。 “你别这副样子,连我妹妹都相信你能够保护范阳,保护百姓。” 朱县尉这才消退了笑容中的苦涩。 这一天,黑山贼没有再进攻。飞燕知道一味硬碰,或许破得范阳,但伤亡必然很大。遂集合各小帅匪首,商量着对策。 “大从事,那条浅壕和那道矮墙,阻挡着弟兄们,极为碍事。若没这两样,范阳一天可破!何至于如此?还白白折了王铁刀,一箭射了个通透,抢回来就断了气。”说话的贼首唤作孙白骑。黑山贼中,匪首们一般不用本名。比如眼睛大的,叫李大目,声音大的叫张雷公,骑白马的,便称孙白骑。 “这个朱广……”张飞燕高坐于上。“有些名堂。” 虽然小折一阵,但他并不气馁,甚至不见愤恨。他本在河北转战,攻掠常山巨鹿等地,之所以转到幽州涿郡来,就是想会一会这范阳尉朱广。黑山军中都传言他骁勇果敢,把他在苍亭、广阳、下曲阳等地的事迹当成书来说。这让也以勇力闻名的飞燕很不以为然,再加上他与张雷公自小相交,遂提了这复仇大军来。 “大从事,接下来怎么办?” “若是硬耗下去,以我黑山军之兵多将广,范阳绝难抵挡。但天气这般热,数万人马每日所费也颇多,不能让小小范阳阻住了去路。”张飞燕道。“问题,就在那浅壕和矮墙上。你们有什么法子?” 孙白骑此时提出一个办法来:“碍事者,莫过于矮墙。我看那墙新筑,又不高,莫如给他推了!” 飞燕摇头:“若昨日那场雨再下得久些,你这法子或许有用。但两天一晒,那土墙也坚如铁石。纵使能推倒,城上岂能坐视?” “那就掘地道!军中不乏挖掘的能手,掘条地道,从护城壕下穿过去,直抵城根!” “那得掘到几时?大军在范阳拖得太久,难道涿郡就不理?”张飞燕看着这群大帅小帅,很是失望。“罢了,我有个法子,你们都听好。” 夜已深,亢奋了一整天的壮丁们,除值守的外,都已经沉沉地睡去。终究血肉之躯,不是铁打。朱广只眯了一会儿,便独自上了城,夜幕如墨,连颗星星都不见。城外黑山贼的营地里不知道为何,也不见丁点火光,全不似昨晚那般通明。 “有什么动静?” “没有,入了夜,就什么也看不清。贼人似乎有意熄了火。”陈忠不安地说道。 难道是想趁夜摸过来偷袭?这可不是明智之举。有壕沟和矮墙,就让范阳城外十分狭促,若趁夜来攻,但有任何不利,都容易引发推挤践踏,张飞燕不至于这样吧? 想了许久,也不明白,便嘱咐城上各面负责的人小心盯着。正要下城时,耳朵里忽然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 他侧着耳听了许久,问道:“你们听见了吗?什么声音?” 听他一说,壮丁们都尖起耳朵。那声音极细,不容易辨认,而且离得很远,实在听不出来。 朱广心里突然没来由地狂跳一下,他想到一件事情。难道这么快就用上挖地道的招数了? 想想又不太可能,挖地道攻城,一般都是碰到高大坚固的城池,正面进攻无法奏效时才用。历史上,袁绍破公孙瓒,最后一战,就是用挖地道的办法,逼得公孙瓒自杀。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光,老天爷也不可能帮忙扯一道闪电。众人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干等天明。 朱广睡得很不踏实,但他强迫自己闭着眼睛,他需要精力来应付后头的麻烦。可是越这样越睡不着,一直熬到后半夜,才算入了眠。 可感觉没睡不久,就被陈忠叫醒了。 “县尉,快来看!”胖子的语气惊得朱广一跃而起。 他几个大步窜上城去,定眼一看。这一看,直看得朱阿俗心惊胆战! “原来昨晚,黑山贼就干了这事!” 只一夜之间,那条浅壕就已经被贼人填平了!急急奔走于四城,果然,县城四面的浅壕都被填!今天,黑山贼就可直趋矮墙! 昨夜,朱广不是没有想过乱箭射去。可是,箭在此刻是最宝贵的物资,一旦箭用完,就意味着要跟敌人近身搏斗了! 嘴角抽动几下,他的脸色很难看。昨天就是凭借浅壕和矮墙,使黑山贼施展不开,激战半日,愣没一架云梯上城。今天,这种优势将大打折扣…… “把负责四壁守御的都叫过来!” 朱广严肃地告诉他的“指挥官”们,事情很麻烦。今天少不得要近战,务必注意城门。城门一旦失空,对士气将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打击。 还要注意防备云梯,张飞燕既然提前下了战书,那必是有备而来。范阳城墙的高度他不会不知道,一定会有针对性地打造器械。壮丁大多没有经历过实战,一旦贼人窜上城头,就容易溃散。务必把上次战过李大目张雷公贼部的壮士排在前面。 城内留四百人作预备队,任何一处有失,马上去救。这个不用等自己的命令,一定要见机行事。 从县尉严肃的神情和话语里,众人听出了范阳有沦陷的危险。谁也不敢有丝毫马虎,回去之后,遵从安排。 闻听贼人趁夜填平了壕沟,县令县丞先后来看。朱广没有功夫跟他们多说,直接劝回去。而自己,则扎紧了铁甲,绑紧了护腕,弃了刀鞘,随时手提六尺长刀游走在城头。 黑山军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周详地作着准备。城上观察到,贼人调度着飞桥云梯等器械,传令的马贼来回奔波于各阵。 昨夜填壕得逞,鼓舞了黑山军的士气。群贼今天的呐喊声格外卖力,势若惊雷,声入云霄。 城上千人默默,好不容易激发出来的斗志,遭到了沉重打击。 来了,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中,攻城的贼军拥着飞桥和云梯再次扑向了范阳。 他们轻易地踏过昨晚踏平的壕沟,直抵矮墙。城上一箭未发,箭不够用,浪费不起,必须等贼到达护城壕前。 朱广没有执弓,他一急,就容易将弓扯断。弓,在范阳比箭更珍贵。 贼兵穿过了矮墙,很快冲到护城壕前。飞桥一架架塔在了壕上,后头的云梯很快就来了。 弦响一片! 黑山贼强盛的气势鼓舞了军心,未中要害的贼兵甚至强忍着痛继续冲击! 东城下,四架飞桥平铺,正对城门洞。吊桥被砍断,贼兵蜂拥而上,抬着酒瓮一般粗壮的圆木撞向了城门! 城上,没有弓箭的壮丁抱起石头土块就往下扔。没有经验的弓手竟敢探出身去朝城下射杀,很快,两支箭插进他的胸膛,直直坠落城去。 护城壕上的飞桥还在增加,守城者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现出了,云梯,搭上了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狼性 正如朱广所说,张飞燕是有备而来的,云梯的高度正与范阳城墙相当。梯子虽然简易,但顶端的铁钩却牢牢抓在了城头。壮丁们去推,去砍,丝毫不起作用。黑山贼如蚂蚁般附在梯上,拼命往城上攀登! 远处的张飞燕笑了,对小帅王当道:“下午,我们进城,在县署吃酒。” 王当也得意洋洋:“我当为大从事高歌一曲。” 贼兵的喊杀声,壮丁们的惊呼声,间杂的撞击声,响彻范阳城。恐惧迅速漫延到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孩子们躲在大人的怀里,瞪着惊恐的眼睛,他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妇人们已经吓得哭起来,满城都笼罩在绝望之中! 县署里,齐周陪着范阳令,和一众官吏相顾无言。这是大限要到了么? “稳住!城中父老就靠你们了!你们退一步,范阳就将沦于贼手!”朱广的咆哮声响彻城头。 可这个当口,谁还听他说话? 突然,左手边传来一片惊恐的叫声。他急急望过去,只见一长身操刀的贼人跳上城头,大刀挥处,劈倒数人!壮丁们连连后退,后头的新丁全没章法,只顾拿长兵乱捅! 牙一咬,朱广迈开大步,右手提了砍刀,左手推开混乱的壮丁,直抢过去! 那长身贼正逞凶,身后同伴接连窜上,区区几个人竟逼出偌大一片空地。却见所有人都后退,单有一个身着戎装的闯进来! 长身贼望定这是个官,脚下一蹬,长大的身躯好似堵墙压过来!手中大刀挥出一段匹练,刀锋和灼热的空气激烈摩擦,嗡嗡作响! 一声厉喝! 朱广手中长刀自下而上,竟后发先至!火花溅处,那长身贼壮硕的身躯把住不住,连退两个大步,撞在了后来的同伴身上,手中的大刀早已砍飞,掉落城下!没等稳住身形,朱广右脚往前一踏,百炼刀挟千钧之力砍落! 一刀两断!一刀两段! 壮丁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呆立当场! 后上城的贼人一时忘了进攻,地上,只留着半边肩膀,大半片胸脯的长身贼已经叫不出来,只张大了嘴,颤抖着,抽搐着。内脏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就在所有人失神的空档,朱广毫不留情地挥起了长刀!有一个贼几乎是站着让他砍死的! 眨眼之间,三贼横死当场。朱广未及收刀,便听得耳边有人大喝,又一贼攀上城头,大吼着跳下来! 他脚未落地,便被朱广一把接住!死命砸在地上!一口血浆喷出来,再动弹不得! “愣着作甚!杀!”呆若木鸡的壮丁们被朱广的怒吼声惊醒,急忙堵上来! 张目四望,除所在的东城,其他三面都还没贼上城。但这只是早晚的问题,近战已经不可避免。这时候,怎么指挥都没有用,他手下并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行动,来鼓舞他们! 时近中午,险象环生。 范阳四面城,都有贼登上。矮墙虽然还在,但只挡得了一时。从开战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护城壕上的飞桥已经足够贼兵通过;而搭在城上的云梯,也足以对范阳形成威胁。 幸运的是,壮丁们虽然害怕,却不再手足无措。朱广就象是救火队,哪里最紧急,他就出现在哪里。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看他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他情急的怒吼,凶狠的神情,和手起刀落的凌厉,激励着每一个人。 云中少年们虽然离开了马背,却仍然是凶狠的并州狼。高顺负责的城墙虽然有贼人登上,但就没有能立足的。 陈忠负责那一面,遭到黑山贼重点进攻,但他身先众人之前,已经砍卷了两把刀。 “县尉!西墙要陷落了!”连续几个恐慌的声音响起。 朱广扭头望去,不禁脸色大变!松开手中被拧断颈椎的尸体,他连推带踹,疯狂地冲向西城! 贼兵蜂拥而上,已经占据西墙大半,壮丁们被迫得连连后退,几乎被推下城。而赶来救援的预备队却被自己人堵住,上不得城! “给县尉让路!” 无数个声音焦急地呼喊着。 透出重重人群,浑身是血的朱广出现在贼人面前。已经看不出他是什么模样,只看到浑身的血污,和那两眼中狼一般凶狠的目光。 排头的贼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他们不认识朱广,但却认得他手中的六尺长刀。在城下,他们曾经看到过,那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何等的闪耀。他们也清楚,当雪亮的刀锋闪过时,意味着什么。 摘去头盔,抹掉脸上粘稠恶心的血浆,朱广从身旁壮丁的手中又接过一把刀,迈开了步子。 刀锋划过处,一挥杀数人。 一长一短两把刀,几乎无懈可击!长刀所向,血肉横飞,短刀挥处,皮肉翻卷! 壮丁们呐喊着跟在县尉后头,他们发现自己除了助声威以外,帮不上其他忙。因为谁也不敢靠上前去和县尉齐头并进,那两把刀可不长眼。 贼人们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剽悍凶狠的人,在两三回试探性的反击之后,他们就放弃了。对方手下没有一合之敌,退吧,往后退吧。纵使有人愿意舍命一搏,也让同伴裹胁着步步退却。 突然,后头也乱了起来! 贼人们骇然发现,一个黑面小将带着人从北墙杀过来,两头受堵,怎么办?恨急之下,有人纵身跳下城去!两丈高的城墙,摔不死人。 朱广已然杀红了眼,他只隐约得觉得面前的人影越来越少。当猛力挥出一刀时,竟被对方格住,一个急促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少主!” 定眼一看,正是高顺。 “那是不是朱广!是不是!”张燕连声发问,对象是身边一个瞪着大眼的贼首。 其实隔着这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但李大目还是点头:“范阳除了他,没人有这般手段,必是朱广无疑。” 飞燕的腮帮子不断鼓起,现在他亲眼所见,不得不信,朱广确如传闻一般,骁勇无比。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数十上百人或斩杀当场,或逼得跳城,其锋不可挡! 他是多想和朱广面对面,一决胜负,看到底是你云中小儿勇猛,还是我黑山飞燕捷悍。但作为黑山军的总帅,他清楚自己的职责。 朱广虽然勇猛,但这是战斗,不是比武。你哪怕是万人敌,敌得过我数万大军么?范阳已经快撑不住了,再加一把劲,今天仍旧可以在范阳县署喝酒庆功。 “去吧,若遇到朱广,留下他的性命,我要亲手为张雷公报仇。” 黑山军再次增兵,本已苦苦支撑的范阳,雪上加霜…… 噩梦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尽管再一次击退了敌人,但范阳壮丁们再没有那亢奋的感觉。回忆起白天的战斗,八尺高的汉子也不禁发抖。太惨了,太可怕了!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哀号呻吟,最后从城头上下来的人,哪个不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此刻,战斗虽然结束,但恐惧还没有停止。受伤的人就停在墙根下,所有的街道上都堵满了百姓,没有地方可用。城里缺医少药,壮丁们只能凭常识给内伴处理战创。说到底,也就是一回事,包扎。 朱广靠着墙根坐着,铁甲已解,只穿着单衣。高顺蹲在他身边,脸上写满了焦急。 一支断箭,就插在左边锁骨下面,血已经在箭杆上凝结,把旁边的布料染成暗红。谁也不敢去拔,这个地方太靠近心脏,万一有个闪失,朱广就完了。现在,只有等县里把医者找来。 朱广胸膛起伏时,带着断箭也动个不停。他倒不担心自己的箭伤,因为他知道,他的体质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只要不致命,一般的伤会很快地痊愈。 他担心的,反倒是那些受伤的壮丁。范阳本来就地处偏远,环境不好,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极其有限,纵使有华佗这种神医般的存在,却又到何处去寻?眼下天气热,伤口容易感染,体质弱的人,恐怕撑不过去。 “来了!”高顺霍然起身。 只见齐周亲自带着一个身背小木箱的中年人急步而来,到跟前时,那医者方蹲下,朱广却道:“那些受伤的壮丁,你看一看,还有生还希望的,赶紧。” “你的箭伤……”齐周皱眉。 “我这点伤迟一阵也不会死,快去吧。” 那医者半蹲着,看向齐周,见县丞点了点头,这才背着箱子去救治伤丁。 见朱广神色如常,齐周跟那儿站了半晌,叹道:“你有名将之风。” “怎么说?” “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爱护部曲,你都做到了。” 朱广笑一声:“名将应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怎会如我这般狼狈?” 齐周深深看他一眼,后道:“歇着吧,明天……”剩下的话他没说,也不必说。 残阳西斜,城外已不如之前两天喧闹。大概今天恶战下来,人多势众的黑山贼也胆战心惊。但朱广知道,张飞燕是绝对就此罢手,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烙铁 “晚上,把各墙守御召集起来,到县署议事。” 明天如果还象今天这样打,范阳必陷无疑。 高顺应了一声,却没有动,朱广侧首道:“现在就去通知。” “少主,你的伤……” “叫县尉,我们是上下级,不是主仆。” “诺,县尉。”高顺折身就走,方转身,便瞧见城里的妇人们提着篮,抬着筐,来分发食物。齐县丞的妹妹挎着一个竹篮,正四处张望着。 朱广悄悄拉过身边一张木牌,挡住半边身子,而后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来。 齐棠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将臂上的竹篮放在地上,里面有好大几张饼,还有一罐汤。在印象里,这个妹子是很爱说话的,但此刻她却一语不发。 她一站到跟前,朱广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安和害怕。本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语何起,只能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轻松些。 “你吃。”她的声音不复欢快和清脆。 朱广点点头,伸手想去拿,却发现够不着。齐棠赶紧蹲下身往前推了推,朱广拿起两张饼,递给身边的壮丁,这才自己吃了起来。 齐棠默默地起身离开,帮着其他人分发食物。范阳面临灭顶之灾,凡是能作战的男丁都上了城,剩下的老弱也被安排了相关事务。妇女们也顾不得矜持和羞颜,站出来肩负自己应有的责任。 当齐棠再次经过朱广身前时,她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县尉哥哥左边身子一直藏在木牌里,无论是吃饼还是喝汤,都只用一支手。 “你受伤了?”她的语气有些慌乱。 “一点小受,不妨事的。”朱广轻描淡写。 “伤哪里了?严重吗?你为什么挡着?这样好得快些?”齐棠全没听他的话。 偏在此时,那木牌滑倒,锁骨下的断箭正随着呼吸起伏。齐棠本就很大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来,她一把捂住了嘴,一双美目中,已然噙满了泪水。她的左手指着朱广箭创,在旁人看来,倒象是在兴师问罪。 感受着四周异样的目光,朱广也快哭了。 只能忍着痛,用力活动着自己的左臂:“你看,真没事,一会儿箭拔出来就行了。”突然间,他动作停在半途。 齐棠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只见他目光延伸向自己的背后,回首望时,只见一个妇人,身着布衣,眼角眉头已现纹路,快步走了过来。 朱广站起来:“阿母。” 贾氏的神情比齐棠还要紧张,未说话,眼已红,上前扶住儿子的肩,泪水已迷蒙了双眼。她一哭,朱广哪还有先前的从容? 到底关切儿子的伤情,贾氏将朱广按坐下去,检视他的战创。正好高顺返回,急忙来帮手。 “是什么箭知道吗?” “平头箭,没有倒钩,只是扎得深,若在别处倒好办,就怕离心近。”高顺答道。 朱广瞪他一眼:“有那么夸张?” 高顺却异常认真:“县尉,我手下有个壮丁,也是被射中左胸,拔出来就断气了。” 朱广没话说了,你有点眼力没有? 贾氏正着急时,听得背后啜泣声,她哪里顾得这些,急问道:“怎么没人替你治伤?” 朱广笑道:“我这伤,一时半会儿也没事。娘看,吃也吃得,喝也喝得。” 贾氏是带着食物来的,她深知儿子食量大,又在城上指挥作战,哪里顾得上吃喝?因此蒸了饼,煮了肉,此刻才发现,儿子面前那竹篮里还剩下两张饼,半罐汤。 此时,又想起背后的啜泣声,回头看时,齐棠急忙侧身,右手压左手,屈膝行了一礼。贾氏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看她行礼,心知不是寻常人家,便点头示意。 引起了朱母的注意,齐棠也不便再留在原地,遂看了朱广一眼,挪步移开了。 贾氏也没多想什么,就一直陪着儿子,直到医者前来。一检查,说倒没挨着心脏,只是扎得很深,万一是贯穿了血脉,一旦拔出来,血如泉涌,那可是麻烦了。 听他说得吓人,莫说贾氏了,连高顺都冒出一头冷汗! “我看你给其他人拔箭下手之迅速,也没见担心血如泉涌,怎么到我这里就这么多周章?既然没挨着心脏,拔吧。” 那医者摇摇头:“县尉怎比常人?如今范阳一城之安危都系于县尉一身,小人如何敢大意?” “保持平常心就好。” 医者还是不敢,万一下了手,给县尉弄个失血过多而死,莫说罪过大了,范阳只怕也跟着遭殃。他手里也没有止血的药,思之再三,说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办法。 贾氏当时吓得脸刷白,高顺差点跳起来:“什么?拿烙铁烫创口!”别说试,只想一想,都感觉到痛! 朱广也骇一跳,记得从前看那部男人必看的十大电影之一《勇敢的心》,里面有个起义军的老头,中箭拔出之后,就是拿烙铁烫。当时只以为是电影情节需要,没想到,真有这种法子? 只是,有这必要? 冷兵器时代作战,中箭者没有敢当场拔出来的。只因中箭,创口虽然不大,但一般都很深。如果伤着动脉之类,拔出来就需要马上止血,否则就是个死。汉代,医疗条件落后自不必说,具体到范阳,连医生都没几个,且没有止血的药膏。医者提出这个办法,虽然耸人听闻,确也是无奈之策。 “如果没有大出血,自然不必,小人有其他办法可用。万一不幸言中,县尉可要扛住。”他不问你扛不扛得住,直接让你扛住,只因你扛不住,范阳就扛不住。 朱广闭着眼睛,用力点了一下头:“来吧!” 县尉身上无小事,很快,他的身边聚集了一大群人。火已经生起来,烙铁已经烧得灰白,相信很快就会红了。 那医者拿一把铁钳,望向那四周众人:“请来几个人,按住县尉。” 话是这么说,道理大家也明白,可除了高顺,谁敢动?对这个年轻的县尉,他们有着深深的畏惧。 最后,还是几个云中小伙伴按肩、执手、扯腿,其他们也知道,三公子要真发作,谁也制不住。 “儿啊,可忍住了。”贾氏心都快跳出来了。 其实朱广起初还不怕,偏偏搞出这么大阵势来,他都有些怵了。牙一咬:“来!” 医者双手执钳,夹住那断箭杆,众人都悬着一颗心,不为其他,只为当事者是朱广。 “县尉,这拔箭是有些痛,你得忍住,不要乱动。只怕……”话刚说到这儿,那医者手上一用力! 朱广闷哼一声,眉头拧成一团,显然是极痛的。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一低头,妈的,倒霉,还真是血如泉涌! 贾氏慌得六神无主:“这,这如何是好!” 朱广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烧红的烙铁。 虽然大热的天,有人却起了冷战,拿烙铁烫箭创,这不是痛上加痛吗?便是铁打的汉也禁不住啊! 医者夹起烙铁,他的手都抖个不停,吃力道:“县尉,没奈何,只能如此了!”顷刻之间,涌出的鲜血已经将县尉的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贾氏紧紧握住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鼓励。朱广将心一横,闭眼切齿道:“操!来!” 当娘的背过脸去,她实在不忍心看到如此残忍的一幕。 医者强迫自己定住心神,慢慢将那烙铁伸向了汩汩流血的创口…… 白色的烟雾陡然腾起,那“哧”一声听起来更让人毛骨悚然!朱广痛苦的咆哮更是惊得所有人猝然失色!远处不明内情的人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飞了出去! 陈忠无疑是倒霉的,他负责架住朱广的右手,结果被扔出老远。当他面皮抽搐着走回来时,还能闻到那一股烤肉的味道。 朱广好像是昏过去了,耷拉着头,一动不动。创口处,被烧熟的肉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贾氏和众兄弟疾声呼喊,朱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舒出一口气,他眼都红了。 县署 没在现场的人都为朱县尉呲牙咧嘴的模样所疑惑,这是干嘛呢?痛恨黑山贼至此? 从县令县丞,到高顺陈忠等云中伙伴,以及县里的武职,乡里的亭长游徼全都出席。说是一次军事防务会议也不为过。 “浅壕已经被填平,只有矮墙还能阻拦黑山贼靠近县城。我们缺少弓弩,无法在远距离对贼人形成威胁。今天可以说是险象环生,能击退贼军,除了诸位用命之外,也是运气使然。但运气这种东西,不可能时时刻刻眷顾范阳。” “明天,如果还是这种策略,我们就危险了。今天召集诸位来,就是商议对策,怎么破解黑山贼的攻城。高顺,你先说。” 高顺负责的城墙,在今天可以说是防守得最严密最顽强的。有惊无险,伤亡也最小。 这个憨直的少年没有多余的话,开门就见山:“云梯一搭,贼人就蜂拥而上。但黑山贼所用的云梯不宽,一次只容一人攀登。所以,小人将使长枪的壮丁排在后面,枪尖朝向城头,执刀牌的壮士就站在两枪空隙之间。如此一来,贼人上得城,也不敢往下跳。执刀的壮丁,可砍,可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无耻 朱广虽然痛得直咧嘴,可还是露出赞许的目光。好小子,真有你的。 “妙!此策攻守得法,我看全城都可效仿。枪不够,削木为枪,牌不够,拆门就是。不过,这得连夜训练,向壮丁教习。”齐周道。 “这战术并不复杂,你们传下去就是。”朱广道。 此时,一个满面虬髯的亭长道:“县尉,据小人观察,对我范阳威胁最大的,一是撞杆,二是云梯。东城城门,今天险些被撞破,现在只是粗略补修加固,明天恐怕挡不住;还有云梯,一旦钩上城,推也不动,砍也不断,几乎无法破解。” 朱广只记得他长相,一时想不起姓名来,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长平亭长,王开。” 记住这个名字,朱广点头道:“你的话切中要害,撞杆和云梯,这两样对范阳是最致命的。城门,我们可以加固修补,实在没办法,拿石料砌它一半,这都好说。但云梯……” “撞杆,云梯,云梯,撞杆。”齐周好似发了癔症,在那儿喃喃念个不停。 但他是县丞,也不便打断他,众人耐着性子等着,看他要念到什么时候。不一阵,朱广发现他眼睛一亮,突然一拍手道:“若拿撞杆去撞云梯,如何?” 什么? 众人听了个糊涂,拿撞杆撞云梯,黑山贼是疯了么?但有听明白的,当时就有人问:“齐县丞的意思是说,我们也备撞杆,去撞贼人的云梯?” “怎么?行不通?”齐周问道。 “行,倒是行得通。只是,撞杆那般粗壮长大,如何上得城?” 齐周皱眉道:“你不会把它缩小?” “那又如何缩得小?” 齐周不想说话了,太费劲。真不想通,朱广成天跟这些人打交道,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高顺想了一阵,试探着问道:“县丞是指用较小的木桩,去撞云梯?” “嗯。” “这倒是个好法子!”高顺频频点头。“小人观那贼人云梯,是于梯头钉入铁钩,搭上城时,尚且支出两角,正好去撞!” 说完,心里暗想着,只是如此一来,枪兵和刀牌手的位置就得作出相应调整。 朱广诧异地看向齐周,都说书生只会高谈阔论,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但齐士安显然不在此类,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当下,那亭长游徼之类,见上头能从善如流,即使他们这种小小乡官的意见也能采纳,谁不抓破头皮,绞尽脑汁?纷纷建言献策,但若说可行实用,莫如高顺;切中要害,莫如王开;神来之笔,莫如齐周。 商议毕,朱广让人记下,在问过范阳令之后,即刻施行。 次日,数言一日破城的张飞燕恼羞成怒,下令四面强攻。主帅动了怒,贼兵们更加卖力,效果也是很卓著。上午开战不久,黑山贼就撞破了范阳东门。可贼兵们冲进去一看,城门洞被守军连夜用石料封住了大半,根本过不去! 其他贼兵搭上了云梯,可正攀爬时,云梯竟然向后倒去,砸倒一片! 好容易窜上城,入眼就是一片枪林!正琢磨是往前跳,还是往后跳时,刀砍盾推,已然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两日,破城不得,一清点伤亡,四天下来,折了两千多人。 张飞燕急怒交加,四天!整整四天!我一万六千多人马拿不下小小范阳!再这么下去,自己还怎么统率几十万黑山军! 五月初七,又是一个大晴天。 或许是因为攻城受挫,黑山军在已经日上三竿时还没有进攻的意思。朱广暗自松了口气,箭已经用完了,壮丁们都很疲倦,若黑山贼还象前两天那样不顾一切地强攻,范阳真撑不了。 他照例巡视四墙,完毕之后,到县署跟众官碰了个头。一听黑山贼今天没进攻,县署官员们都很高兴,认为贼人可能眼见破范阳不得,是想撤退了。 想起几天不曾见到齐棠,想问齐周,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遂作罢。 从县署出来,他一时倒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从五月初三以来,黑山贼连日进攻,他也每天作着同样的事情。今天张飞燕不来了,倒有些乱节奏歪楼的感觉。 正思索时,忽听城上呼声四起。 心头一惊,又来了?飞奔上城,却见壮士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援兵来了! 援兵?朱广大喜,朝北一望,果见一彪军马!这该是涿郡方面派出的援兵!娘的,老子足足守了四天,你们怎么才来! 消息很快传遍全城,一时欢声雷动!几天以来,百姓都在恐惧中渡过。只怕哪一天城上守不住,黑山贼抢进城来,大肆杀掠活不得命。如今,总算是盼来了官军! “是涿郡的郡兵么?来了多少?”齐周一上城就诈呼起来。 “你自己不会看?”朱广笑道。 凭城远眺,只见西北方向,一支骑兵已经停止行军,排开了阵势。这必是前头探路的,大部队在后头呢!不过,看这支骑兵撑死了也就几百人马,朱广是行家,一打眼就看得出来。 他倒不担心援军兵少,当日骑都尉曹操也只带几千人马,不也在苍亭破了黄巾贼数万之众?虽然说大汉天下风雨飘摇,但汉军的威武还在。幽州是边防重镇,在这里驻扎的郡兵,不会弱到哪里去。 张飞燕的反应也不慢,范阳城中欢声雷动时,他就已经亲自带着几个小帅奔赴第一线。见涿郡郡兵的前头骁骑已然到了,却并没有猝然袭击自己,他似乎猜到什么。当即下令,西南两面全部撤围,与官军对阵!东北两面随后跟进,大军全部压上! 大战一触即发,连范阳令都抱病上城观战。 “可惜范阳壮丁太少,否则与官军内应外合,两面夹击,岂不痛快?”齐周兴奋地说道。 朱广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欣喜,他突然想到,骑兵打的就是一个来去如风,防不胜防,为什么不发动突袭?黑山贼虽然人多势众,可到底是山中乌合,其战力无法与官军相提并论。这数百骑若是猝然发难,冲袭未及防备的敌人,步军在后头跟着掩杀,就如同当初在苍亭一样,黑山贼纵使不大乱,在未知虚实的情况下,也只能暂时撤围后退。 现在排成阵势,是什么意思?要光明正大地跟黑山贼干一场?还是后头的步军丢得太远? 喜悦在城中传递,不少豪强人家,都涌上城来,想一睹官军战山贼。当初那挑头排斥放粮的,还热情地跟朱广打着招呼,说着辛苦。 那杆写着“将兵从事张”的大旗出现在北城外,簇拥着他的,是乌泱泱一片贼兵,把范阳西郊遮了一个严严实实。而且贼群还在不断地涌入,飞燕,没有后退的意思。 “怎么还不开战?”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朱广冷眼旁观,悄悄地挤出了人群,下得城来。不一阵,范阳南门洞开,一匹快马从城中抢出,趁着黑山军暂时撤退的空档,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你哪去了?”齐周见朱广悄无声息地走,又悄无声息地回,不禁问道。 “内急。” “那匹快马怎么回事?” “看见了?” “你瞒得过我?” “心照。” “难道你认为……” “看吧。” 城上千把人,顶着毒日头,挥汗如雨。还互相说着,到底是大战啊,你看看这架势,光是准备,搞不好就要半天!要不咱回去吃了午饭再来?又怕吃顿饭不打紧,错过了正邪大战可划不来,忍着吧。 一直等到中午,双方都没有动静。齐周那脸,白了红,红了又白,最后变作铁青色,竟从他那羽扇上揪下两根毛来。 “两位看着,我实在……”范阳令顶不住了,连连摆手,在齐周朱广两人护送下,才下了城去。 “这到底打还是不打?”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话音方落,城外突然响起一片呼声!很快,声浪席卷,一浪高过一浪!黑山军的贼兵们挥舞着器械,呐喊以助声威! 城上之人虽然心惊胆战,却又兴奋莫名,这是要开战了! “敢!”齐周一声怒喝,引得四周人纷纷侧目。 只见西北方,前来增援的官军居然后队改前队,调转马头,他妈的撤退了。 黑山贼的呼声愈响,声入云霄。城上一片沉默,人们大概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人甚至想着,这就是兵法上说的诱敌深入么? 朱广冷笑一声,转身下了城。齐周牙关几乎咬碎,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随后,也追随朱县尉的步伐而去。现在看来,朱广是对的。 他们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城上壮丁不知道,围观的不明真相的群众也不知道。还眼巴巴地等着,直到官军一去不返,直到黑山军再次四面围定范阳,他们才回过神来。 惊喜之后,绝望又来,巨大的落差使得范阳人狂躁了。城里一片骂声,但任何恶毒的字眼都不足以发泄他们此刻心头的愤恨。 堂堂官军,竟不战而退! 甚至没有多呆一阵,替范阳摇旗呐喊也好!就这么走了,军旗飘飘,带走一片骂声! 消息传开,举城哗然,范阳令昏了过去,他知道,范阳被抛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二货青年 齐周形影不离地跟着朱广,从官军骂到府君,再从府君骂到刺史,然后就是朝廷十常侍。朱广不胜其烦,告诉他,你若有这个力气骂人,去找县中的大户,让他们拿出好东西来,让守城的壮丁吃饱吃好。 齐周听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当天下午,壮士们就吃上了肉。 或许是原本就打算暂停进攻,或许是因为官军搅了一阵,黑山军从早到晚都没有进攻,这一天,范阳人都在咒骂中度过。朱广命令各部壮丁,饱食休整,养精蓄锐。 随后,他回了一趟家,陪贾氏吃了一顿饭。席间,阿母默默无言,唯有暗自垂泪。朱广看不得她哭,只能好言安慰。 费了牛劲劝住,这才出得门。 一弯新月,朦胧地挂在天上,淡淡的月光洒在地表,几乎照不出人影来。空气中的闷热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拉开领口,袒着胸脯,在街边露宿的百姓中穿行而过。 没走多远,撞上一个齐家的仆人,言说县丞有请。 到齐家时,和往常一样,堂上已经摆好了酒菜,齐周独自一人在主位,自斟自饮。朱广脱鞋入内,席地按刀而坐。 “全无廉耻!”齐周将手中酒盏奋力顿在案上。 “你不会又叫我来听你骂人吧?要是这样,我还有事。”朱广说话间,就要起身。 齐周急忙一招手:“贤弟,安坐。” 听他唤“贤弟”,朱广知道他心情定然坏到了极点。因为这厮通常只在两种情况下这么叫他,一种是欢喜,一种就是郁闷,这个时刻,除了他老婆生个大胖小子,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欢喜的点来。 “我不骂了,吃酒。” “酒就免了,喝醉了误事。饭我已经在家里吃过。有事,你就说事。” 齐周突然拉下脸来,怒道:“我就想找人喝口酒也不成!” 朱广也怒道:“现在不是你纵酒狂歌的时候!你若闲得慌,可以去帮忙搬运石块,可以去帮忙照料伤员!实在蛋疼,我发你一口刀,上城去值守!” 齐周拍案而起:“我读诗书,慕圣道,图的是济世安民!我跟你搬运石块?照料伤员?你不如叫我下厨替你做饭!” 朱广冷笑道:“你此刻,还不如一个搬石头的有用。” “你说什么?”齐周的模样,有翻脸的迹象。 朱广仿佛突然怕了,屁股坐了下去,沉默片刻,换了一种语气道:“你的愤,你的恨,你的悲,你的苦,我都知道。我何尝不想象你一样,痛骂一通。但这于事无益啊?你在这里感慨也好,咒骂也罢,官军不会回来,贼兵也不会退走。” 齐周颓然地坐了下去,摇头道:“人心,烂成这般模样。时局,坏到如此地步。良民可以抛却所有的畏惧,沦落为盗贼;圣人的弟子,可以枉顾礼义廉耻,行下作之事。庙堂之高,有朽木为官,江湖之远,有禽兽类人。你告诉我,朗朗乾坤,希望何存?” “在这。”一阵沉默后,朱广举起自己的右手。 齐周一皱眉:“你?你是这天下的大救星?” “不,希望在我手里,也在你手里。” 齐周大概了解他的意思,问道:“不是应该在心里?” “在心里有何用?知道了不做,做了又做错,错了又不认,认了又不改。还不如在手上!圣人教你君子远庖厨,你就记得。那圣人还教你知行合一,你怎么不去实践?” “知行合一?哪个圣人教的?”齐周虽然不是那寻章摘句的腐儒,但也可以确信,不管是哪个圣人,哪家的圣人,都没说过句话。 “你不用管哪个圣人,只需要知道,知易行难,希望在手上。拿范阳说,如果你我不是坐在这里空谈,而是用这双手去做实事,那就有可能能保住这满城的百姓,护住这一方的乡土。若将来时过境迁,你我境遇与今日大不相同,用这双手尽力去做实事,那么,能保住的百姓更多,能护住的乡土更广。” “我也相信,普天之下,对世道人心深深失望的大有人在。但我更愿意相信,天下之大,一定会有英雄怀着坚定的信念,用双手去做实事,去澄清寰宇,去再造乾坤!去践行圣人所教诲的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 齐周突然感觉面前这个人很陌生,他深深埋下头去,好似很痛苦。 朱广知道,他此刻一定在天人交战,对自己的信仰、信念、信条、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重新作一个审视。当他明白过来,那将会是一种升华! 自己看过“四戒大师”那本《官居二品》后,在度娘百科,前后花了五六个小时学的王阳明心学,不是白学的。 过了许久,齐周抬起头,脸上表情仍然纠结。他心中的困惑好似仍然无从解答,只见他望着朱广,痛苦地问道:“到底是哪个圣人?我们读的是一样的书么?” 朱广大怒!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齐周急忙冲下来扯住,叹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终究没法象你这样超脱。” “那是因为你当局者迷,而我,属于站着说话腰不疼。” “往常,我认为我了解你,了解你的心意,了解你的喜好,知道你为何而乐,也知道你为何而悲……” 朱广戒心陡起:“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想说,你真是谜一样的汉子。” 朱广脸一侧,手一挡:“少说恶心话,多做实在事!告辞!” “你等着,我换身衣服,跟你一起,也去践行知行合一的圣人教诲。话说,到底哪个圣人?” “你怎么尽纠缠这个?有理就是圣人言,无理就是放狗屁,信不信都在你!你妹妹呢?” 这个节奏跳得太快,齐周根本就没听清,嘱咐他等着,而后飞快地奔入了内堂。 朱广站在那檐下,抬头望天时,那牙月亮已经不知道钻进了哪片云层。倒是空气中的闷热又加剧了几分。方才堂上正襟危坐实在太热,趁左右无人,袒胸露乳凉快凉快。 无意中触碰到左胸处的箭创,今天已经不怎么痛了,只是那块厚实的疤摸起来硌手。人都有个习惯,对于那结痂的伤疤总想着去摸去揭。 这头正摸着,冷不防一个幽幽的声音问道:“还痛么?” 朱广吓一大跳,寻声望去,只见左边廊上立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只觉披头散发,极为可怖! 等她走出黑暗,借着堂内的光,这才看清,不是齐棠不是谁? 尴尬!急忙穿好了衣服,朱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这两天不见你。” “偶染小疾,不便出门。县尉哥哥的箭创还痛么?” 听她声音嘶哑,全没了往日的清脆空灵,莫不是热伤风?还是中暑了? “小伤,不妨事,拔了箭就一个小孔,没两日就好了。” 齐棠轻轻咳嗽两声,明显是强压着,又道:“拿烙铁烫也不痛吗?” “你看到了?” 岂止是看到了,齐棠简直是全程目睹,朱广那一声凄厉的惨号至今在她耳朵萦绕。当天回来就病倒了。先前一听朱县尉到,赶紧出来。 “县尉哥哥为了守土安民,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范阳的百姓,都该感谢你。” 往日总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听她清脆悦耳的话语,如今这嘶哑与沉痛,实在让朱广难过。 摸着良心对灯说,他是多想走过去,靠得她近一些。可这个时代,不比将近两千年后。他不想再重蹈一句玩笑话便惹得她不快的覆辙,只能按捺住这份冲动。 “守土安民,是我作为县尉的职责,不管愿与不愿,都必须做。我在城上奋战,一是职责所在。二是,用我的双手,保护我所珍视的人。”昏暗的灯光下,朱阿俗目光炯炯,闪动着奇异的光辉。 齐家妹子完全没有感受到那份铁汉的柔情,而是轻声道:“我见过伯母,慈祥,端庄,她是那么地在乎你,舔犊之情,令人动容。” 朱县尉眼中的光辉逐渐黯淡,直至消退,轻笑道:“父母之爱子,想必都是一样的。” 里面传来脚步声,估计是齐周出来了。齐棠看了朱广一眼,低声道:“保重。”语毕,略行个礼,折身返回。 “妹子。”朱广在背后叫道。 齐棠停住脚,转过身,又恢复了那披头散发,极为可怖的一面! “好好将养。” “诺。” 片刻之后,齐周出来,竟穿了身布衣,也不拿他那羽扇了。朱广见状笑道:“以往看你峨冠博带,羽扇绾巾,说不出的儒雅,道不尽的风流。这布衣一穿,还真是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少说恶心话,多做实在事。对了,我刚才怎么听你跟谁说话?” 朱广指灯发誓,矢口否认。两人出了门,齐周自去做他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朱广则上城绕了一圈,城外仍旧火光冲天,黑山之盛,竟不稍减。 巡视毕,下得城来,那些壮士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睡在墙根下,还给他预留了一个位置。也不知是谁,在那个位置上,铺了一张草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死战 朱广坐上去,靠着墙,抱着刀,闭目养神。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身边睡的全是火热的汉子,耳朵里响的都是鼾声。这时候你就会觉得,披头散发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刚闭眼一阵,正要迷蒙入睡时,几滴水溅到了脸上。这让朱县尉顿时大为光火,三令五申,不许往城下撒尿,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子上来一刀给你切了! 当他窜起来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豆大的雨滴,敲打着屋瓦,初时还很零散,很快,变得既密且急!本已熟睡的壮丁们陆续起来,还有人欢喜地说道,可算下雨了。他刚出这句话,就被同伴踹了一脚。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天地间挂上了一道水帘,朱广愣了片刻,飞身上城! 一道闪电击在黑山,大地在刹那间脱离了黑暗的笼罩。借着这片刻的光亮,城上看得分明,矮墙正遭受着暴雨的冲刷! 不一阵,城顶上开始积水,筑城者没有考虑到排水的问题。以至于每逢大雨,朱广都要安排人上城铲水。 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停不了,初三那天的运气不会再一次出现。朱广立在城头,任雨水浇打,那感觉,虽然凉,却不爽,凉意,一直浸到心里。老天,不知是在考验他,还是在考验范阳。在眷顾你一两次后,又会恶毒地跟你开起玩笑。 先是郡里援兵不战自退,让范阳几乎陷于绝望之中。仅仅过去半天,它再次降下这瓢泼似的大雨。 如果不是打仗,他跪下来感激上苍降下甘霖也无妨。可此刻,他只想对着天空吼一声,我去你妈那个逼! 有人忧,就有人喜。 城外黑山军的营地里,张飞燕站在他的中军帐外,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笑容。雨水打湿了他的袍摆也全然不顾。 天助我也!这场雨来得太及时了! 我倒要看看你仓促之间新筑的土墙,能否禁得住暴雨的冲刷和雨水的浸泡。没有了那道矮墙的阻挡,我的大军就可在第一时间直趋范阳城下! 朱广,你已经没有箭矢了,援兵也撤了,你还拿什么跟我打?你确实有些手段,我得承认,可天要收你,谁救得了? 大雨,一直到第二天天明都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城上的壮丁都不愿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经过一夜的冲刷和浸泡,那道举全城之力抢筑的矮墙已经多处坍塌。剩下的,恐怕也是一推就倒。没有了这道矮墙,范阳还能顶得住么? 朱广在天明后只上城来看了一次,深深明白了什么叫作不可抗拒的因素。毕竟不是筑城,选料的精细和施工的细致都无法得到保障。 许多人在心里哀叹,完了,这恐怕就是天意!天要灭范阳,又岂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雨一直下,临近中午时才停,它给范阳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把护城壕变成了护城河。可这根本不起作用,黑山贼的飞桥一来,天堑也变通途。 当天下午,黑山贼就在范阳壮士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过来,一段段的推倒了矮墙。他们根本不担心遭到城上的袭击,因为黑山军每一个人都知道,城里已经没有箭了。石头?谁能把石头扔得这么远? 没用多久,矮墙彻底消失,临走时,贼兵们不忘挑衅。在大胆的,一直抵近到护城壕前不远,冲着城上放肆地大笑,最后扬长而去。 高顺手中的弩,几次扬起,又几次放下。因为这些贼兵,不配浪费一支弩箭。 相对于壮丁们,城中的百姓恐怕更关心疾病。为了坚壁清野和安全着想,绝大部分乡民都被撤入城中,范阳就那么大,能让他们容身的地方也就是街头巷尾。昨天晚上开始的这场大雨,让许多连个屋檐也找不到的百姓只能让雨水浇了一夜。 雨停时,鼻塞喉痛,胸闷发热的不在少数。城里缺医少药,连作战受伤的壮士都不到妥善的医治,何况于平民? 体格好的,扛几天或许就能自愈。体格不好的,就只能任病情发展。城里堵着这么多的人,街上的水坑积了那么多的水,很快就会滋生出大量的蚊虫!范阳,外有虎视眈眈的黑山贼,内部,还要面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瘟疫。 几乎没有再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境地了! 这天下午,朱广做了一个很人性化的决定。没有轮到值守的壮丁,若家在城中的,可以回去一趟,在乡下的,也可以去寻找自己在城中的亲人。 有人不明白,也有人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回到家中,或找到亲人,再向父母说一句感谢养育之恩,请依时加衣强饭;再向妻子说一声,结发以来,负你良多;再抱一抱儿女,不必说什么,只多抱一阵。 这是识得几个字,不那么木讷的人所采取的表达方式。更多的人,选择默默陪伴。 他们所有人都清楚,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作为这座城的守护者,作为名编壮士籍的人,他们是要第一批死的。 县署里的官吏很不解,越是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越绷紧弦么?朱广不这么想,他认为,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也不论信仰与观念,亲情都是一样的。让壮士们和家人相聚,再感受一下父母的慈祥,妻子的贤惠,儿女们的天真烂漫,让他们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所珍视的到底是什么。 人们很多时候选择沉默和冷漠,是因为还没有伤害到他,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能过得下去。再懦弱的人,也会为自己所珍视的人和物而奋起抗争。不知道是否表述准确,但这应该就是最朴素的信仰,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没有信仰,就没有力量。 雨后的天空总是特别的蓝,朱广仰着头,望着那一碧如洗的苍穹。如今他今天就死了,这片纯净的天空还是很值得留恋的。 当他低下头时,山洪爆发般涌来的黑山贼已经越过了护城壕。 举起手中的蹶张弩,因为他发现了李大目。没错,就是他,当日他和张雷公来犯范阳,自己在追击时撵了他好长一段,可惜让他给跑了。 知道城门洞都被封了,贼人们根本不冲击城门。一架架云梯钩住了城墙,贼兵们熟练地爬了上去,奋力向城上攀登。 城头,幸存的壮士严阵以待!悲壮,最适合形容现在的氛围!明知必死,却还想要保护城中的父母妻儿!光棍?那也总得多拉些垫背的吧? 张飞燕很狡猾,在上了几天的当,吃了几天的亏之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此刻钩住城墙的云梯,支出的梯角已经全部被锯了。城上的撞杆失去了作用。 高顺一手执牌,一手执刀,等着第一个上城的贼人。他的左右,如林的铁枪木枪正对着城头。范阳城里,竟连石头都找不到了? 当登城第一人出现时,对方居然迎着枪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高顺眼疾手快,一刀砍去,却只砍得那人踉跄一步! 身裹铁甲!飞燕派出了他自己的嫡系部队!范阳最后一战,注定惨烈非常! 所幸,壮士们没有退却。我砍不翻你,捅不进你,还可以推!推不动你,我可以咬!决不让你前进一步!背后是我的家!有我的父母妻儿! 战斗刚一开始,四面城都攀上了黑山贼兵。密集的云梯让朱广想起了工地上的手脚架。范阳壮士的困境,又让他想起了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革命先烈的遗言。弹尽,援绝,人无…… 马上,他什么都不能再想。因为在他的前面,已经跳上好几名贼兵。俱是身裹铁甲,装备精良,山贼里拥有这样的装备,太不容易了。 只是可惜,朱县尉的刀还躁动不安地躺在暗天无日的刀鞘中。他手中拿的,正是一条往日壮士们用来撞云梯的撞杆。 大腿粗,七尺长,六十多斤重!被他拿在手里,轻飘飘状若无物。来一个撞一个!坠落城下的,每一个都是胸口塌陷,口鼻喷血! “朱广小儿!我看你能逞凶到几时!”张飞燕切齿喝道。几天交道打下来,如果朱广站在他面前,他不一定认识。但只要动起手来,他一眼就能看出。 他有四百多人的亲随精锐,全部都装备有铁甲利刃,为了在今天一鼓作气攻破范阳,他狠着心肝,忍着肉痛,全派出来!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的,你看,这不四面都登上了么? 惨烈的厮杀正在进行,连城中避难的老妪也感受到了大限的临近。因为没有哪一天,城头攀上这么多贼人的。 惊恐失措的百姓拼命往城中央挤,一面又揪心望着激战的城头。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子弟夫兄。他们很担心,那声声的惨号,会不会有一句就是自己的亲人所发出? “杀!”胖子陈忠,已经身被数创,却仍奋刀劈砍。他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云中伙伴就是他的亲人,朱广就是他的兄长。是不是要周全范阳,保护百姓,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朱广的意志,是并州狼的威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再见了三国 是啊,并州狼,那是在草原上,从剽悍善战的胡人那里得来的称号。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一天,能回到云中,再纵马草原,直抵弹汗? 高顺没有受伤,但他的步伐已经有些混乱。挥出的刀也不再那么凌厉凶狠。他总是在那电光火石间的战斗间隙,望向朱广所在的方位。最开始,他看到少主操着一条粗壮的撞杆,后来又拔出了长刀。当他此刻望过去时,已不见了朱广的身影。 心头狂震!少主…… “都闪开!”一声暴喝,壮士们匆忙之间回头看时,只见朱县尉手中又提起了他那条标志性的丈三断马刀! 百炼精钢所铸,长一丈零三尺,重一百零二斤! 朱广总干些出人意表的事,比如在草原上跟魁头决斗,他愣把马上所使的钢刀带到了地上,并且舞得几乎无懈可击。 此刻,他又拿出这器械来,壮士们纷纷避开!已经避让不及的,赶紧矮下身去!刚低头,就感到一阵风从头顶扫过,耳朵里传来惨叫声,再起头看时,方才上城的贼兵全在地上躺着。 “丈三长刀!就是他!就是他!”一名黑山小帅大声呼喊着。当偶然侧首,望见大从事那冰冷的目光时,喊声嘎然而止。 太阳渐渐爬至了中天,城上的壮丁越来越少,今天守方的减员尤其严重,城破,只是日落之前,还是日落之后的问题了。 飞燕却突然叹了一声。 “大从事何故叹息?”左右问道。 “朱广这样骁勇的人,还是很少见的。”英雄在对手已经不形成威胁的时候,难免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飞燕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他独力支撑范阳数日,殊为不易。我本有意与他一决高下,但他连日杀我弟兄数以千计,等破了城,大军蜂拥而入,他必不得全尸。纵使弟兄们遵我号令,欲求生致,以朱广的烈气,他又岂肯就擒?” 左右显然理解不了这种境界,心里头暗道,大从事倒慈悲起来。往日战况不利时,也没少听你跳着脚骂娘,赌咒发誓要把朱广碎尸万段的。 达不到这种境界也没关系,只要知道城破以后,该抢什么就好。正想着,只见大从事拨转马头,竟投营里去了。怎么,不见证破城那一刻? “北墙失守!” 噩耗瞬间传遍全城!北墙,在黑山贼猛力时攻下,沦陷了。残存的壮士已经被逼到了城墙根下,死死守着最后的出口,不让贼兵下来。 没错,他们只是壮丁,不是官军,但这里是幽州!自古以来,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重义轻生,悍不畏死! “南墙失守!” 若说北墙的沦陷让全城父老感到绝望的话,此时的消息,则宣布了他们的大限就在此刻。陈忠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就算裹着铁甲,也身被十数创,是被壮士们抬下城的。即使已经站不出来,他还在大呼杀贼。他并没有辱没并州狼的威名。 高顺还在咬牙苦撑,他的身边只剩下几十人,上城的贼兵几乎是逐“步”地在跟他争夺。手里的刀已经卷了口,脚下全没了章法,只是一股信念在支撑着,他早倒下了。可是,他是在逐步后退,敌人,是在步步进逼。 就在他不知道退到了什么地方时,一句“西墙失守”的呼声,让他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他突然发了狂,大吼一声,独自一人扑向了群贼! 陈忠是被抬下城的,而他,是被拖下城的。相对于城下,城头太过于狭窄,壮士们下城后,并没有四散奔逃,而是堵住阶梯,竖起长枪,作最后的挣扎。 冷兵器时代,几乎没有巷战一说。只要进攻一方进了城,胜负就已经决定。尽管县里在城中也作了相应的布置,但壮士们都明白,到了那一步,也就跟城陷差不多了。 胜利在望,黑山贼争先恐后地登城。当后来者上得城时,发现城上堵得走不动道。四面城都已经在我方……不对,是三面? 东城还有人在顽抗! 可不是么?一持长刀,被铁甲的人仅凭一己之力,堵住了下城的出口!没错,他肯定就是传说中的范阳尉! 三面城墙失守,朱广不是没听见,也不是没看到。当身边最后一个壮士战死时,他就决定不下城了。 人有时候就为着一口气活着。不是赌气,而是胆气。下了城,就算死得晚一点又如何?自己一下城,也就意味着东墙的失守,那还下去作什么?跟黑山贼逐街逐巷的争夺?对不起,如果我带着一个整编师,或者一个加强团穿越,我肯定这么干。 可现在,西北南三面城,壮士们还在堵着最后的出口,为父老争取多活一刻的机会。自己一下去,就不比在城上了,到时堵不住这么多的贼兵,任他们走街串巷,将手无寸铁的百姓撵得满城跑? 去你妈的,死在城上得了!搞不好我在这世界一死,又穿回去,继续完成我的硕士论文呢!到时毕了业,找个设计院上班,然后谈恋爱,结婚,买房……算了,我还是继续奋战在汉末吧。 刀尖,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坠落,几乎都在同一个点上。 朱广一动不动,轻蔑的看着面前堵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贼兵。他脸上的血,凝固了又溅上,一层叠一层,最后居然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黑色。除了两只血红的眼睛,贼兵们实在找不到从哪里下眼。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若往前,找哪里下脚,地上全是尸体。 他们看朱广的眼神,当然绝没有敬意,却也不只畏惧。而是带着一种疑惑,都这样了,你何必再苦苦支撑呢?死了算了! “上!杀了他,有重赏!”贼群中,有人大声喊着。 当双方都紧绷了弦时,任何一丁点鼓动,都将触发压抑的力量。那人话音一落,两面贼兵同时发难!好似两堵墙向中间夹拢! 朱广牙一咬,钢刀如同一条灵蛇,在他的腰间飞速盘旋!锋利的刀刃“嗡”一声扫过,带起一蓬血雾!刀尾,则一连卷走数人,飞落城下! 一击之后,他转过身,面对另一边的敌人。最前排的贼人很无奈,他们必须弓着腰,脚趾拼命抓住地皮,两手还得排开,才不至于让后头的同伴挤上前去,作刀下亡魂。 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之后,贼人又停了。他们当中有人是经历过河北大战的,算是见识过大场面,可他们也弄不清楚,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咱们两面加起来少说数百人,就被他一个堵住下不得城?他就是霸王再世,那也终究是血肉之躯,难不成还无敌了? “他就仗着手里那条钢刀的长!让我们近不得身!”这头有人喊道。 “没错!弟兄们一起上!让他施展不开!”那头有人回应。 片刻沉默之后,有人吼道:“那还等什么,上!” 群贼再次骚动!贼兵们索性直扑上来,压也压死你! 可他们想错了,朱虎为了让身负神力的孙儿不至于一味使蛮,所以给他打了这件器械。钢刀挥舞时,所携带的不止是千钧之力,更是无与伦比的速度! 腾起的数人在半空中要么被撩断,要么就被扫下城去。内脏流出,恶臭难闻! 这一次,贼兵们吸取了教训,没有再停下,而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而且他们冲的,不是朱广,面是他手中的钢刀! “抓住了!”一个声音,兴奋地变了腔调。 贼兵蜂拥,全都奔着钢刀,这边无数双手执住刀头,那边无数双手扯定刀尾。这一招,果然奏效了!朱广纵然身负神力,也还甩不开几千斤的重量!这对于他来说,过于沉重了! 拔河般的贼人眼见朱广撒了手,大喜过望!后头的弟兄,并肩子上,做了他!可没等他们把这句话喊出口,就变了脸色,因为对方拔出了腰间的宝刀! 朱广大步扑上,雪亮的刀锋在众贼的眼中闪过。他们未及从断马上撤回手,就已经血肉四溅!使刀的人,似乎也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将刀挥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刀锋扫处,衣甲平过。 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揪心地看着这一幕。有人流下了泪,不仅是为自己惊惧,也是为朱县尉哀痛。他这才真的是,战至最后一刻!流泪的这个人,正是齐周。此刻,他终于能够理解对方所说的,用双手,做实事。 他以一人之力,独自挡住了一面墙的敌人!贤弟,你是英雄! 贾氏已经听说了儿子在城上壮举,她实在不敢去看,只是默默地拿出一柄短刀,只等噩耗传来。儿子是她的一切,是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他选择这种方式,践行他豪侠的信条,作母亲的,虽然肝肠寸断,却也足以为荣! 齐棠不顾家人的劝阻,不顾一切,冲出了大门。她的家正对着东城,可以清楚地看到城上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结束了 可这一看,却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朱广独自一人,力搏如潮而进的贼兵。他的身形时而淹没于人潮之中,时而奋起于城头之上。 泪水迷蒙了双眼,她用仍旧有些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县尉哥哥”。 “用我的双手,保护我所珍视的人。” 当时听来只觉感动的一句话语,现在想起,却是那么地振聋发聩!如果,如果自己也在他所珍视的人之列,就算今天就死!就算过奈何桥喝下那孟婆汤!来世也必带着这份回忆投生!皇天厚土,为我作证! 城上的朱广,并不知道这么多人在关心着他。他只知道自己开始疲惫和喘息了,祖父遗留的宝刀也不再锋利,无法将敌人砍作两断。地上已经堆满了尸体,可眼前,人影却从来不曾有过稍减。 他不能停,再短的时间也不行。因为哪怕是停住眨眼的一瞬间,两边的群贼也会蜂拥而上,让他没有一丝一豪施展的空间。 可是,这样的战斗方式,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原来,即便有那“皮骨劲如铁”的法门,也没法作到力大无穷,没法作到原地满血复活。 “报!”城外黑山军营地中,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飞燕的眼皮禁不住跳动几下,难道出了什么变故?难道,又有援兵来增援范阳?一念至此,他喝问道:“何事!” “大从事!东城一将,独力挡住我军去路!已奋战多时!” 什么!朱广他…… 匆忙抢出帐去,几步窜上马背,打马就往营外奔跑。越过填平的壕沟,越过推倒的矮墙,越过难以计数的尸体,甚至不管撞翻部下,一直抵近护城壕才勒住了缰绳。 抬看头,东城上那一将,果然身陷于重围之中,仍奋战不止。可惜面黑,看不清容颜,可除了朱广,谁还有这份神勇! 为何到了此刻,他还负隅顽抗?难道县尉的职责,比性命还重要么? 作为同样武艺超群的剽将,张燕一眼就看出来,朱广已是强弩之末。他撑不了多久,就会丧生在乱刀之下,死无全尸! “朱广!你投降吧!”张燕突然大喊。他明知朱广不可能听到,也不可能投降,可如果不喊这一句,他实在憋得难受。我黑山军若得如此勇将,何愁不成大事啊? 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从他身边奔过的贼兵,一见是大从事发了话,那自然就是军令。遂也同样跟着喊,如此口口相传,一直从城下,传到城上。无数个声音都在呼喊着“朱广,投降吧” 喊声传到城内,就连百姓也忍不住再喊上一声,朱县尉,你已经尽力了,投降吧。 “朱广,投降吧!”将其重重包围的贼兵们竟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进攻,声声喊道。 趁着这个空档,朱广以卷口刀拄地,粗重地喘息着。哪知,这片刻的松懈,竟涣散了残存的力量,他差点站立不稳! “嘿嘿,你们,退出范阳城,我,就投降。” 我们退出范阳,你还会投降?你当我们傻的? “他不可能投降!上!” 朱广奋力起身,作最后一搏! 城下,张燕见部众一拥而上,心知世间再无朱广。一声长叹,拨转马头,向营地而去。无数的黑山兵从他身边涌过,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进了城,钱、粮、女人,都有了。 张燕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怨毒之色。朱广,你为护这城池百姓,拼却性命不要!我决不让你如愿! 一念至此,血丝迅速窜满双眼,飞燕猛力吸了一口气,咆哮道:“屠尽全城!鸡犬不留!” 回应他的,是黑山贼们的狂吼,还有……战鼓的轰鸣。 战鼓!哪来的战鼓!飞燕举目四望,那战鼓声越发真切,突然惊醒,狠抽两鞭,纵马狂奔!那些本来亢奋无比,冲向范阳的贼兵逐渐减速,最后竟拖着兵器停下来,茫然四顾。哪里来的鼓声? 遥远北面,烟尘蔽野! 雄浑的战鼓声便自那尘土中传出! 虽未见一兵一卒,但黑山贼们开始互相观望着,当从同伴的脸上读出紧张时,这种情绪开始蔓延。难道又有官军来援?怎这么般命苦?小小一个范阳县,急攻数日不下就不说了,眼看城破在即…… “撤!都他妈回来!结阵!”大小头目来扯着嗓子传递“飞燕”军令。 大旗下,飞燕凶毒的目光仍旧投向范阳城头。 朱广还没完。 他四周,尸体堆得有小腿那么高,此刻,他就踩着一具无头的尸体上,手中握着一长一短两把刀。他已经没有了先前背对一面敌人的从容,而是将背部留给了范阳城,眼角的余光注视着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扑过来的贼兵。 他很喘,喘得整个人就象一只在吹气的羊皮筏子。他背上的铁甲被砍出了好几道口子,铁叶已经崩飞,翻卷的皮肉清晰可见。 与他相比,贼兵们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距离他最近的贼兵喘得比他还厉害,当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深深的恐惧! 太可怕了,天下居然真的有如此悍不畏死的人! 怎么办?还上么?敢不敢赌一把,赌他这一次已经无力反击了? 城下突然传来一片呼喊声,堵住朱广的贼人看到,对面后头的弟兄们正在下城。 “撤!快撤!向大从事靠拢!” 贼兵们向城下望去,只见自家弟兄正退潮般涌向了“将兵从事”的大旗。 “撤!”有头目喝了一声。 看似盯着地下的朱广注意到,他两旁的敌人正小心翼翼地往后倒退。再远一些,那些被堵在城上,阶梯上下不去的贼兵也开始退却,幸存的壮士正奋力追击。是援兵来了么?方才那战鼓声,是涿郡的郡兵么?他们去而复返?也玩虚虚实实? 可他不敢动,更谈不上去城边眺望一眼,他知道,自己一动,这口气可能就接不上来。自己一动,已经退走的贼兵就有可能再扑上来。 我不动,他们就不知道我的虚实。再坚持片刻,只片刻就好! 当眼角的余光已经看不到贼影时,他再也坚持不住,眼一花,腿一软,跪在了尸体上。若不是短刀撑着,他早就扑倒了。 啊,上天,你对我还是不错的。这么想着,困意竟上来,他好想躺下去,哪怕都是残尸和血污,好想歇一阵,好想睡一会儿…… 眼角的余兴突然瞥见一双脚,没错,那是一双脚! 朱广不禁魂飞天外!他已经迟钝得连有人迫近都没有察觉到!或者,对方根本没有走? 勉力支撑着脖子,艰难地抬起头来,顺着那双脚看下去,他首先看到了雪亮的刀锋。再往上,一个尖下巴,蓄着短须,穿皮甲操砍刀的汉子映入他的眼帘。 那汉子将左手也搭上了刀把,尽力使自己镇定些,他紧紧咬着牙,全身都绷着。朱广猜测,他这是兴奋,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不说重赏,甚至一跃而成贼首小帅也是有可能的。不,看他穿着皮甲,显然不是普通的喽罗。 “你在,等什么?你其实知道,我,动不了。”朱广似乎已经没有了斗志。可他说话间,几根手指却细微地探到了地上那柄六尺长刀的柄上。 那贼首看了一眼,气喘如牛,牙关咬出的声音朱广能清楚地听到。他不能动了吧?杀了他!提了他的人头回去!黑山中谁还敢小觑我?可是…… 突然,他往前踏出了一步!手中的砍刀也扬起了几分! 但是,片刻之后,他的喘息声不见了。刀头也垂了下来。那只右脚,也收了回去。他整个人,仿佛忽然之间,平静了下来。 “我叫杨凤,你欠我一条命。” 朱广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抬起头,看向他,狞笑着:“我记下你这张脸了。” 脚下传来急促的脚步,焦急的声音在大喊:“救县尉!快救县尉!” 杨奉看着朱广,一步步朝后退,当他灵活地翻过城头,跳上云梯时,还停了片刻,朱广依稀看到,他消失在城头时,还冲自己点了一下头。 结束了…… 油尽灯枯的朱县尉,双手无力地垂下,头一点,扑倒在尸堆上。 当那范阳的老老小小不顾一切冲上城头时,被眼前景象震惊得无以复加。踩着满地的尸体和血污,每个人都揪心地寻找着。 突然,一名壮士目眦欲裂!他狂吼一声,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名同伴,咆哮道:“你他妈踩在县尉身上!” 众人一拥而上,慌忙将那具被踩在脚下的尸体翻转过来。这是朱县尉么? 双眼通红的齐周推开人群,蹲下身来一把抱住,目光落在那张被一层层血污覆盖,而变作暗黑色的脸上。腾出左手,轻轻抚摸着。 当血污抹去时,不是朱广是谁? 有人捡来了木牌,并排着把朱广放在上面。许多手伸过来,抬着他,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刚下城,无数双手伸过来,我们来抬县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绝处逢生 “给县尉让路!” 只听这一声喊,无论男女老少纷纷闪开,继而跑在后头,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把朱广送进了县署。 县尉生死未卜,人们忘却了绝地逢生的喜悦,满城的人都在祈祷,希望上天,能庇佑忠勇! 朱广前脚刚送进县署,医者后脚就抢了进来。顾不得许多,当堂卸去衣甲检视战创。自清晨到先前,朱县尉在城上奋战四个时辰,身被十一创。计臂三,背七,左右腿各一,从创口看,多为刀伤,且都添上不久。 惨烈的景象震动着每一个人,齐周替朱广擦拭伤口血污时,禁不住泪流满面。 范阳令拉着医者的手,再三央求,请先生务必尽全力救治。不一阵,县里大户人家们送来了各种各色的药膏药草,并留下话,但救得县尉,予求予取。 很多人聚在县署不肯散去,有朱广的部曲,云中伙伴,也有素不相识的老幼妇孺。人群外,一个女子掩面而泣,悲戚莫名。 太阳终于西沉,它见证了一天的的血腥和杀戮,落山时,也留下了血一般的余辉。 朱广被安置在县署后堂,方便救治。他的情况究竟如何,县署严密封锁消息。毕竟,他的生死安危,对范阳的影响太大。 黑山贼暂时退却了,但并没有走。 因不清楚援兵虚实,张飞燕下令后撤二十里扎营。而范阳的壮士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来增援。只看到北郊外尘土大起,听得战鼓隆隆。 “先生,如何?”等医者再次检视完朱广以后,旁边范阳令急忙问道。 医者默然无语,将他请到一旁,小声说道:“县尉箭伤未愈,又遭此重创,失血过多,精气神俱损。现在脉象很弱,气息也如游丝一般,情况,很不乐观。” “唉……”一声叹,范阳令摇头不止。“朱母先前来探视,我是狠着心不许,诓她说你正在全力救治,打扰不得。她若再来,我……” “血是止住了,小人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就得看县尉的造化。”医者侧过头,看到朱广时,又补一句“似县尉这般神勇,想来,能撑过去。” 范阳令默默点头,把医者送出门,又对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齐周道:“你守着,我去善后。” “诺。” 县令一走,齐周看着昏迷不醒的朱广,喃喃道:“你今天用这双手,做得好大实事。” 回想起那一晚,朱广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论,现在才知道,这真的是他的信条。用双手,做实事,而不是坐而论道,务虚清谈。自己自诩慕圣道,读诗书,可在今天的范阳,怎么跟他比? 贤弟,你可挺过去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嘈杂起来,齐周仍旧怔怔地坐在那里,仿佛丢了魂一般。 当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时,他才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那一张脸,绝对是他希望看到,而又绝对没有料到会在此时此地看到的! 他缓缓地起身,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 当夜,张飞燕召集贼首商议。眼看着范阳就要攻破,却撞上有人来援,导致功败垂成,已令人恼怒。而更让他狂躁的是,经侦察,来援的似乎不是军官,而且兵力根本无法和黑山军相提并论!白天的烟尘蔽野,不过是对方虚张声势,用的疑兵之计而已! 现在,人家已经在范阳城外扎下了营,与县城互相响应,再想一鼓破城,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望着那一群低头不语的大帅小帅,飞燕嘶着嗓子:“这来援的是谁且不说,明日,该当如何?” 贼首们一片沉默,都拿眼角途光去瞄同伴,见谁也不肯说话,孙白骑犹豫片刻,道:“大从事,我们此来,虽说是夺范阳。但这小小县城,能有多少油水?其实主要,还是为张雷公复仇。” 飞燕听到这里,已经猜到对方接下来想说什么,那脸上顿时不好看了。 孙白骑自然看得清楚,但还是继续道:“如今,朱广想必也完了。我看,就撤了吧。” 一有人挑头,立马就有人附和:“是这个道理,我们将近两万人马猛攻范阳数日,死伤了三五千弟兄不说,王铁刀、李大目、五鹿几个兄弟都折了。现在范阳又得了援兵……” 一想到要把先前几天的情况再重复一次,再凶狠的贼首也头痛得紧。 飞燕耐着性子听完:“你们的意思是说,就此撤了?再寻下一处抢粮?去哪里?涿郡?” 贼首们无言以对,春荒时,黑山里也不好过。现在军中带的粮,就是全部家底,吃完就断炊。如果离了范阳,去寻一下处,万一再撞上朱广这样的人物…… 见手下的大小帅们都埋着头,飞燕恨声道:“范阳虽得了援军,却不足为惧,我们能战的还有近万人,先破了城外援军,再图范阳时,易如反掌!” 此时,那帐中站起一个人来。正当壮年,身材长大,尖颌下留有一撮短须,极为精悍。 “大从事,弟兄们苦战数日,已然疲惫不堪。范阳又得新援,且这援兵就扎在城外,这摆出与我黑山军一战的架势。我看……” 此人,也是黑山贼首之一,名杨凤。 飞燕白他一眼:“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扎在城外?” 杨凤一怔,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人家摆出一战的架势,挑明了不怕你! 飞燕环视一众大帅小帅,朗声道:“范阳援兵扎在城外,那是因为不敢进城!” 众人不明其意,杨凤思索半晌,才道:“大从事的意思是说,他们怕进城被围?最后也落个粮尽援绝,城破人亡的下场?” 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飞燕没再说什么。贼首们一想,也确实有理,便不再有反对之声。 飞燕忽想起朱广,急问是否生擒或斩杀?结果,负责近前攻城的贼首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当时杨凤上了城,问他便知。 “杨凤?” 杨凤,不过是托名,真名唤作杨奉。听张燕问起,他道:“朱广力大,初使一口丈余长钢刀,谁也近不得身。后来弟兄们拼死夺了他刀,使其施展不开。他又执了长短刀各一口,杀我弟兄数十人。但自己也被重创,我于混乱中下城时,他已扑倒在地。” 飞燕闻言大怒:“那么多人,就没一个上前看看他断气没有!就不会斩下他首级来!” 杨凤面色不改:“大从事息怒,当时你下令撤退,弟兄们都慌乱。那城下又抢上人来,因此不及细看。” 飞燕铁青着脸,咬牙不语。 他虽是黑山总帅,可杨奉也是一路首领,且剽悍善战。再说,朱广身被重创,就算不死,也起不了什么用。 在他看来,朱广就应该战死在城上,方不负勇士之名。要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那才是可悲。 嗟叹归嗟叹,他到底是黑山军的总帅,个人的感情不足道,一切以大局为重,遂安排明日大战不提。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县署门前就堵了个水泄不通,前来要求探视县尉的人络绎不绝。可公人挡着不让进,这就让访客们怒了,我们不让进也就罢了,朱县尉母亲在此,如何也挡?没听说不让人家母子相见的! 外头吵成一团,守门的急忙报到里头。 后堂中,自范阳令而下,县丞、主簿、记室、少府,县中几乎所有官吏都在。范阳令把目光从双眼紧闭的朱广脸上收回,为难道:“若挡其他还说得过去,但朱母探视被拒,我们毫无道理。” “实在不行,只请朱母进来如何?” 范阳令方要说话,齐周突然喊道:“动了!” 众人急急看去,哪动了?正目不转睛时,果见朱广的手又迅速地动了一下!县令急忙上前,唤道:“县尉?县尉?” 连唤数声,连换数人,朱广却没再动过。正失望时,病榻上的朱县尉突然一跃而起,大喝道:“我操!杀!” 范阳令当时就给吓跌坐在地上,连声道:“县尉,贼退了,贼退了。” 朱广一屁股坐下去,眼睛仍然瞪着:“退了?” “真退了,真退了。”众人见他苏醒,都喜出望外,齐声保证道。 目光从这些同僚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齐周脸上,他是想哭还是想笑? “贤弟,真壮士也!”齐周大声赞道。 朱广脸一沉:“少说恶……”突然想到同僚们都在,后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众人把范阳令扶起来,对朱广道:“县尉虽遭此大祸,然焉知非福?且好生养伤!” 朱广此时思绪活泛起来,急问道:“来援的是谁?” “你稍后便知!”齐周见对方苏醒,惊喜之下,又恢复了本色。 “去看看。”朱广说着就要起来。 范阳令赶紧止住,你浑身都是伤,这可玩笑不得,先在榻上躺他十天半月再计较。朱广哪里肯听?齐周见他固执,悄悄命人出去将朱母贾夫人请进来。 朱广正与众同僚解释争辩,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的儿……”立马老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张飞大战张飞燕 少不得百般询问,千般叮咛,更少不得慈母情怀,泪如雨下。众官吏都识趣地退出,朱广费了牛劲才把母亲劝住。 贾氏执意要看儿子身上的战创,朱广哪敢给她展示?虽说自己体质异于常人,普通皮肉伤,两三日便好,即便严重些,只要没有伤及筋骨,至多也就五七日。可现在才过一天,创口定然没有愈合,母亲看了,反倒担忧伤心。 再三言说,贾氏见儿子精神还不错,也宽了些心。但听他说要上城时,无论如何也不肯。朱广见状,只得作罢。 说一会儿话,贾氏谈起昨天听人说儿子在城上以一己之力,独挡群贼时,又落下泪来。朱广见不得她哭,赶紧岔了话题,说些其他。 “对了,阿俗,那日你拔箭时,有一女子在阿母背后哭泣。是哪家的?” “有么?阿母看错了吧?这城中女子不少,贼人一来,顾不得礼教,哪知是谁家的?”朱广开始装傻充愣。 贾氏想了想,摇头道:“不对,我看她神情甚是悲切,一定认识你。再有,她见我时,行礼如仪,不是普通人家。” “有么?儿当时疼痛难忍,哪里顾及到这些?”瞎话张口就来。 贾氏似乎信了,没再说下去的意思。朱广刚松口气,不料老娘又道:“还是不对,那日娘本是给你送饮食来,却见你面前竹篮中,有饼有汤,定是特意做的。谁送的?可是她?” “她?哪个她?那饮食就是城中妇人所做,因儿是县尉,因此吃得不一样。” 贾氏盯着儿子半晌,摇头道:“阿俗,你学坏了。作个小官,阿母面前,也没有一句实话。” 朱广没奈何,作势欲跪:“伏维启阿母,儿实无相瞒。若得一心人,乞母为儿求。” “罢,你不肯说,娘也不勉强。但这婚姻大事,不得擅专,你若真有相与之人,定要叫娘知道。” “诺!” 又说了一会儿,贾氏惦记着儿子许久粒米未进,县署里也没办法,便急着回去做饭。 她一走,清静下来,朱广躺了一阵,身上确实痛,便改了侧卧,又压得腿痛,索性坐起来,不知道该干什么,浑身不自在。 脚步声响,两人踏进房来。 当看到齐周身后那人时,朱广大吃一惊,急忙下了榻! 齐周还没动,那人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关切道:“县尉身受重伤,乱动不得,快歇下吧。” 朱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握着对方的手:“玄德公,我实没料到来援的是你。” 刘备扶着他坐回榻上,直身笑道:“当日师弟相请,非是刘备不仁不义,实在因为势单力薄,于大事无补。因此与二弟急回涿县,得我们大师兄涿县县令公孙伯珪相助,将往日袍泽召集聚拢,因此耽误了些时日。”公孙伯珪,便是公孙瓒,与刘备齐周,都出自卢植门下。 朱广知道,黄巾乱一起,刘关张三人便在涿郡召集义军助剿。后来张角兄弟三人全部玩蛋,黄巾主力被消灭,义军解散,各回本郡。刘备口中的旧日袍泽,指的就是这些当初战黄巾的义军。 一时,心里感到惭愧。当时刘备态度暧昧,自己还以为…… “玄德公……” 刚一开口,刘备止住:“朱县尉,我与齐周出自同门,如今又是白身,你莫切如此客气。” 朱广未及回答,齐周已在旁道:“就是,你我二人兄弟一般。师兄虽是汉室宗亲,但……” 刘备一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然而,朱广并没有显露出震惊或是仰慕的神情,面上有的,只是感激。起身揖起手,低头唤道:“玄德兄。” 时刘备二十五,朱广十六,虚岁算十七,兄弟相称,倒也使得。 刘玄德托住他:“你身上有伤,不必拘礼。” 朱广终究还是牵挂着战局,当得知刘关张引两千余人来援,且扎在城外时,不禁忧道:“何不进城!” 刘备倒也坦诚:“范阳城小,若将人马驻进城中,左右不过是再抵抗一两日,最终仍不免城破军败,到时走投无路。想必你也知道,现在幽州兵马应付着东部鲜卑,距此又远,不可能分兵来增援。” 这是实话,范阳能抵挡这几日,多半是因为浅壕和矮城的阻挡。一旦这两样不存在,黑山贼就直接攻上了城头。 刘备将人马扎在城外,虽然战胜飞燕的可能性不大,但至少,万一战败,还能走得脱。 不能怪人家心眼多,能在黑山大军围攻范阳的情况下引众来援,已然是义薄云天了。 当下计议一阵,刘备问了许多关于黑山贼的情况,朱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身上有伤,刘备也没有多打扰,便出城去安排。齐周见他醒过来,精神也还不错,也就放心走了。 房里一空,朱县尉就开始不安起来。这两天,除了应付黑山贼以外,有件事情始终牵挂在心头。 “郡兵来援时,自己又派了人去接应,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过了许久,忽听得外面隐约传来呼喊声,他警觉地倾听一阵,喝道:“有人没有!” 无人回应。这群家伙,把我一个重伤之人留在这里,自己倒全跑了。挣扎着下了床,试着走了几步,吃力得很,榻上有套衣服,也不管是谁准备的,胡乱穿了。便高一脚低一脚步出后堂。 走到前堂时,已经满头大汗,出了大门,一个趔趄,险些栽倒。那把守的公人大惊,急忙过来扶住。 看这样子,走是没办法了,遂道:“弄辆车。” “县尉,还是……”一个公人大着胆子想劝一句。没说完,迎上县尉吃人的目光,赶紧叫旁人弄车去。 坐在车里,挑帘见街道两旁的百姓不复昨日的惊恐,有三五个孩童又在街上追逐打闹,朱广放下帘子,觉得心里很踏实。 车到城下,是人都说谁这么大架子?这两日连县令都是步行,你敢坐车?等车上人被扶下来,全傻了,朱县尉? 齐周听得背后人声嘈杂,挪了几步朝城内一看,捶墙道:“这不胡闹嘛!”赶紧窜下去,扶了朱广,小心翼翼往城上来。 县令等同僚都接着,连声责怪他不该这么草率。朱广哪管这些,问道:“外头喊什么?” “开战了。” 朱广眉一挑,上前凭城而眺。刘关张的营垒就扎在范阳城南角,此刻,人马尽出,已在场中跟黑山贼杀作一团! 实力对比的悬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黑山军虽不比当初兵临城下时的人多势众,但仍然数倍于范阳援军。 但刘备军虽然兵少,却是参加过镇压黄巾的作战,壮士们多持长兵,奋力向前。黑山军则是诸般器械,长短都有,胜就在胜在人多,两方人马挤作一团,一时间谁也推不动谁。杀声震天响,令人动容! 过许久,战场中的形势仍旧没有变化,胶着着。朱广看向城下,刘备跨匹黄马,左边那将持大刀,右边一将执长矛,想是关张无疑。三人被百十骑簇拥着,正督战。 步军作战就是这样,只要不是力量对比天差地,一般很难出现十几个回合下来就有一方溃散的情况。 站得太久,腿上吃痛,朱广不停地变换站姿。忽感手被人架住,侧头就看到一张黑脸。高顺不善言辞,很多时候,朱广得从他的眼神去琢磨。此刻,他从高顺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的情感,和眼屎。 “你一夜没睡?” 胶着的战况,让城上的范阳人很是着急。黑山贼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一来人多,二来此番张飞燕带出山的,都是他能直接控制的部属,并非是一盘散沙。 刘备的人马虽然有过战黄巾的历练,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自然吃力。 激战还在继续,涿郡的壮士们虽然剽悍,却也推不动面前庞大的贼潮。张燕很乐于看到这种情况,以他在河北攻掠郡县的经验来看,一旦黑山军能稳定下来,不被官军冲溃,那么坚持到最后的结果,通常都是以官军败走而告终。 官军尚且如此,这些所谓的义军,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今天,他没有耐性等到那一刻。 在马背上远眺敌军阵后,一直延伸到范阳城下,他已有计较。对左右小帅道:“战况虽胶着,然我军已疲倦散漫,如今,只能奇袭取胜!” 王当明白他的意思,孙白骑也道:“我去!” 张燕一拨马头,大声道:“跟我来!” 果然是飞燕!胯下马四蹄翻飞,载着他矫捷的身躯在战场上如离弦之箭!身后,数百匹战马踩着小步渐渐脱离本阵,追随着飞燕的方向! 朱广瞥见马贼出动,先还不明其意,你一两万人马,只这数百骑而已,不留着保命,跳出来作甚?但当马贼们发动全速,他判断出对方的进攻方向时,不禁皱起了眉。 “兄长快看!”关羽刀一抬,大声喝道。 刘备张目看去,一支马队疾速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袭来!他很清楚,对方这是要尽快解决战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狼骑 “大哥!我去!”张飞吼了起来。 刘备神情凝重,此时容不得他多想,立即点下了头。 张翼德铁塔般的身躯裹在一件皮甲之内,手里一条长矛,为朱广穿越以来所仅见。这就是传说中的丈八蛇矛? 当他举起长矛,催动那匹黑马时,四周壮士高声呼喊着跟随上去! 战马奋蹄,驮着骑士们撞向了来犯了的黑山马贼! 飞燕竟然不执长兵,只背着一张弓,身先于马贼之前。近七十步,他执弓在手,搭箭上弦。六十步,弓似满月,箭似流星,一骑应弦而倒!手中却不停,双方人马交错之前,他已射倒三骑! 一杆铁矛当面搠来,张飞燕竟在马背上将身体歪到了一边!除了踩环那只脚,他身上几乎没有一个部位还挨着马鞍!敏捷地避开攻击,他迅速恢复坐姿,反身再射!竟无一箭虚发! 朱广在城上看到,也不禁失声:“好个飞燕!”他自问骑术不错,要象飞燕那样单凭一只脚就能固定在马背上,也不是办不到。可还要兼顾着连续射击,且箭无虚发,只能自叹不如。 飞燕战马去势不停,竟冲着刘备关羽的方向撞过去! 眼见两骑立在营前不远,飞燕一扯弓弦!利箭呼啸而出!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两人中手执大刀者挥刀一扫,另一人居然纹丝不动! 飞燕吃了一惊,急扯缰绳,那马好生灵活!人立而起时已调转了马头!飞燕在原地呆了片刻,同伴才陆续与他并肩。 另一头,张飞回过身来,咬了咬牙,黑脸也涨出血色来!方才那左右开弓的贼首必是飞燕无疑!且看我今日当阵杀了他!好叫黑山贼晓得我燕人张翼德的手段! 打定这主意,再次催动坐骑,一马当先! 果然!对面冲来的敌人中,那执弓的贼首又跑在第一! 张飞脸上杀机陡现!他右手执住长矛,左手搭上了刀柄! 飞燕已经注意到这冲锋在前的战将,也起了歹毒心肠! 一进七十步,他连发两箭,全奔着张飞来!可他显然小看了三爷,张飞左晃右闪避开他两箭,即将相接时,右手丈八长矛搠出! 飞燕故伎重施,身体几乎悬空在一侧!当两马相错时,张翼德飞速地拔出环首刀!一刀斩下! 鲜血四溅!张燕跑出不到两丈,战马突然载倒!他好似好预料到有此一遭,马倒地之前,就已从马背上跃起! “好!”朱广喝一声彩。这一击虽然没有成功击杀飞燕,却也砍倒了他的坐骑,张飞威武! 可很快,他嘴角的笑容就凝结了。飞燕脚一沾地,反手就是一箭!奔跑中的张飞突感战马失去了控制,身体腾空而起!重重摔出去!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飞燕一箭射倒张飞战马后,小步倒退着,马贼从他身边轰鸣而过,他竟然跟着战马奔跑,且丝毫不落下风!当他窜上部众的坐骑时,所有人都明白他“飞燕”的含意。 部众抢回张飞,环顾左右,已经折了数十骑。可能十之二三,都是飞燕的杰作。 看到这里,城上哪怕是外行,都感觉到了氛围不对。眼前这一战,搞不好…… 万一援兵战败,那我们范阳? 张飞收拢骑士,正待再战。就当此时,战场中央的涿县壮士们却已顶不住几倍黑山贼的攻势,开始后退了! 刘备察觉到了危险,急忙喝止了他! 朱广在城上听得真切,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 齐周脸色煞白,即便是个外行,他也看得出来,师兄顶不住了。黑山贼太多,已经压迫着涿县壮士们向县城退来。一旦退到近前,攻城便又开始了! 然而此时,范阳还拿什么去抵挡? 城上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很快便窜下城去,完了,这回是真完了! “县令,还是下城去吧。”朱广平静地对范阳令说道。 后者看着自己的下属,倒没有从前的慌乱了:“你我都是朝廷官员,守土有责,能往哪退?要死,就死在城上吧。” 四周官吏都面如死灰,幸存的范阳壮丁们也默默无言,他们倒是坦然,昨天就该死的,老天已经让咱们多活了一日,够了…… 飞燕奔回本阵,在一片“大从事威武”的欢呼声中,恨得牙痒!可惜了我的马呀!老子要拿一百颗人头来祭奠我的坐骑! “压上去!全军压上去!” 贼首们都知道,决定性的时刻来了!正要把大从事的军令传达下去时,耳朵里听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 飞燕矫捷敏锐,捕捉到了声音传来方向。他望向北方,狐疑地搜索着。 城头上,朱广和他作着同样的事情,极目远去,手指已经在土城上抓出几条痕迹来! 当那声响愈加清晰时,朱广和高顺的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而飞燕,则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没听错吧?号角?号角在涿郡响起? 没有参战的贼兵们也听到了那声响,无数攒动的人头都齐齐北望。 北方,天地相接之处,一骑单枪匹马,正注视着范阳城前的战场。没过多久,手中长枪一招,一匹匹骏马出现在他的身后,左右延伸。在张燕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条粗线。而在城上,人们看到的是一大片集结的骑兵! “这是……”齐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朱广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握住高顺的手,几乎把他的骨头捏碎。 北方,那挑头的骑士只十七八岁,修长,匀称,背弓,执枪,身跨白马,目光如炬。他看清战场的形势之后,调转马头,面对着身前那一片骑士。 俱是少年郎,大的也不过就是二十几岁,小的却只十五六,远处战场上的人潮他们不是没有看见,可这些少年眼中,全没有一丝惧意,有的只是不屑和骄横。 “骑督身陷险境!”张辽声传四方。只这一句,便燃起少年们的热血!若要让他身陷险地,除非我们死! 望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察觉到那上面浮现的杀机,张辽咆哮出声:“并州狼!何在!” “在!”千军齐呼! “杀!”张辽歇斯底里的吼声彻底激起了少年们的斗志! “杀!”随着一片怒吼,张辽调转马头,长枪向前,带领着并州狼骑缓慢地发动了攻击。 是的,缓慢。来自草原的良驹踩着碎步,让千余骑缓缓前行。好似案桌上倒了一盏水,徐徐流淌。 很快,马背上的少年开始有序地颠簸,坐骑已经迈开了步子。 当战马跑得四蹄翻飞,仿佛根本不沾地一般时,就是山洪爆发,奔腾咆哮! 铁蹄践踏着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云中少年们高声啸叫着,并州狼再次南下! 飞燕脸色剧变!他可以接受涿郡郡兵来援,没事,我吓退之;也可以接受刘备义军来战,没事,我击走之;可他万万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这你妈怎么回事?这支马军从哪冒出来的? 难道说,我只是打个小小范阳,就把大汉的边防军都招来了! 容不得他多想,敌骑已经袭来,眨眼将至!慌乱之中,他第一反应就是!孙白骑,上! 有些失神的孙白骑应了一声,随即催动胯下白马,引领刚刚和张飞战了一个回合的马贼,迎向了咆哮而来的并州狼骑。 他不明白自己攥着枪杆的手为什么会那么滑,也不明白为什么胯下的白马还不提起全速。他不明白为什么刚一照面,长枪就捅进了他的胸膛…… 金石交接,钢铁碰撞,便是最年少的骑士也利索地将枪捅进敌人的身躯,而后熟练地一扬手,将荡起的环首刀准确无误地握在手中,挥出一段匹练! 是的,苍战战场上,广宗战场上,曲阳战场上,丈量阳寿的铁尺再次亮出。它测量的结果只有一个! 两方骑兵迅速交错而过,飞燕的心沉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袭来的骑兵并没有停止,也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朝他撞过来!作为转战河北并州,经验丰富的贼帅,他非常清楚敌骑一旦撞上这乱糟糟的人潮,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腮帮连鼓几下,他作出了一个艰难决定的,对着敌骑,冲! 他没疯,更不傻,因为他知道,如果还留在原地,他一定会被溃兵裹胁着,跑不动,也逃不了! 弓弦扯得浑圆,奔跑之中,他射倒两骑,当一错而过,想反身再射时,吓得一缩脖子!好几支箭就贴着他飞过去! 而后,他就见证了马军对步军的优势。 并州狼骑,直贯敌阵! 高大的草原马接连撞飞溃散的贼兵,少年们手中的钢刀一刻不停地收割着人头!这不是作战,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溃兵慌不择路,四散逃窜! 身后突起的剧变,早惊了正与涿县壮士纠缠的黑山贼。一个又一个惊恐的声音传递着同样的讯息,大从事跑了! 惊慌中,贼兵们四处张望,果然不见了“将兵从事张”的大旗。张燕哪还敢打那旗号,那不是找死么? “快逃!马军杀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论英雄 城头上,离散的人去而复返,正兴奋莫名地看着战场中局势扭转!人们不禁互相询问,这如此之多的马军是从哪里来的?是谁这么仗义,又来增援范阳?我们小小县城,有这么重要么?真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内情,只有范阳的长、丞、尉三人知道。 城下,刘关张也是惊喜交加!刘备扭过头来,朝城上大喊:“士安,这是哪来的援军!” 齐士安不及回答,一个粗犷的声音好似炸雷响起在城头:“并州狼!并州狼!” 众人疾视之,只见县尉手下的高顺,振臂高呼,双目中,竟流下泪来。 刘备虽然不知道“并州狼”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一点,翻盘了!当下,拔了佩刀,左关羽,右张飞,领着从骑杀向了溃散的黑山贼! 战局,因为并州狼骑的加入而彻底扭转。张飞燕只带着百十骑逃走,余众或死、或散、或降。经历了惊魂七天的范阳百姓,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朱广,终于也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回去养伤。 当时在城上,他差点昏过去。高顺因为过于激动,也忘了旁边那位身负重伤,还是齐周突然发现身边人影一矮,急忙一把搂住,给弄下城,塞进车,拉回家里。当然,是拉回朱广的家里。 躺在榻上,朱广不肯闭眼,也睡不着。他满脑袋萦绕的,都是高顺那激动得变了腔调的吼声,并州狼! 贾氏推门进来,托着两个陶碗。当看到儿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上方时,她骇得不轻,叫也不答应,伸手探了鼻息,幸好,还有气。 “你就不要吓娘了!”贾氏真有些怒了。上午,她做好了饭送到县署,一进门,人影都没了。一问,说县尉上了城。她寻过去,见那城上都是男人,又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簇拥着儿子,怎好上去? 回到家里等吧,结果又让人抬回来了。 “阿母,黑山贼退了。”朱广看着母亲,笑得很开心。 “知道,都是你的功劳!”贾氏没好气道。“岂止是退了,我听人说,光是投降的,就有好几千。邻居家那老妪先前拉着我,说朱县尉作得如此大事,只怕要当府君了!” 朱广闻言大笑,哪知一笑就牵动创口,痛得直咧嘴。 贾氏将那两碗饭菜放在塌前,正要去扶他,便听得外头咣咣砸门。朱广眼中光芒一闪,已经猜到来的是谁。 贾氏微微皱眉,若儿子如今不是作个狗屁县尉,她是真不想去开门。 门开处,外头几张脸是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偏生那几个东西都执子侄礼,伸手不打笑脸人,还只能请进来。 张辽带着几个云中弟兄一踏进朱广的房间就惊得失了色。只听说朱三公子受了伤,可没想到这么严重! 他立在榻前上下打量,惊道:“这,这是多少创伤?” “十一,哦,不对,十二,还有这箭创。”朱广一本正经地介绍着。 弟兄们看得直咋舌,也是朱三公子啊,若换作我们,受如此之多,如此之重的战创,只怕已经一命呜呼,还能在这里说笑? 玩笑几句,朱广正色道:“这回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援兵恐怕顶不住。范阳,也跟着完蛋。” 张辽也嗟叹不已:“这也亏得公子你计划周详。我一收到消息,立刻召集人马。弟兄们一听你有难,哪个不急?谁敢不来?不多久,就集齐一千余骑。可如果没公子送来的东西,我们根本出不了云中,更不用说南下涿郡了。” “这要多谢刘使君啊。” 一千余骑兵,从云中到涿郡,要过多少郡县?多少关卡?大汉还没有乱到一锅粥的地步,如果没有个说法证明,只怕给当作乱军收拾了。朱广早有先见之明,在跟县令县丞商量之后,绕开郡里,火速派人去请示幽州刺史,有刘使君从中周旋,所以,并州狼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地赶来涿郡助战。 可话说回来,张辽的的确确让他感到意外。记得上次南下剿黄巾,他只带了三百余骑。算上因为各原因没有来的,也只有四五百人。就这不到两年的时间,张辽在云中竟然发展到一千余人!名将就是名将,打小就牛逼! 朱广让其他人暂退,只留下张辽,赞道:“留你在云中,果然是对的。” “有你的名声在,我做起事来也方便许多。再加上我们南下助剿,作官的作官,得财的得财,谁不羡慕?因此才网罗了这么多的弟兄。实话说与公子听,若再容我几日,召集一千五百骑,不是问题。” 朱广轻轻点头:“我告诉过你,这就是我们的根本,要用心经营。云中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张辽谈起这个直摇头。“虽说胡人没有再进犯边境,但云中迁走了不少人。除了你们朱家,几乎所有的大户都南迁了。我看,要不了几年,云中怕成空城。” “无妨。”朱广淡淡地说道。重心在河北中原,也就顾不上边境了。 “对了,公子,我遇见过魁头两回……” 朱广眉头一皱:“你们还去抢人家的羊马?这可失了义气。” “哪能!我们往东抢,往西抢,也不能抢他啊。只是去打猎时碰到的,他总问公子的情况,我又跟他说不清楚。这回来助战,人家也是行了方便。” 朱广嗯了一声,交魁头这个朋友,纯属偶然。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个人有趣。可现在,却欠了人家人情啊。 “公子,这回来,只是助剿黑山贼,还是怎地?” 朱广想了片刻,沉声道:“先不急,你们歇着,自有县里郡里养你们。后头的事,我先看看再说。” 张辽听了这话,思索半晌,低声道:“黑山贼是黄巾余孽,虽说不复往年黄巾乱时八州并起之声势,但黑山东西两头,都遭他祸害。听说在西凉,也是叛乱不断,关辅震动。看这局势,莫非果要应公子之言?” “等着看吧,更大的乱子还在后头。” 当日在沙陵马场,朱广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张辽当时是将信将疑,不信的成分居多。可现在,他宁愿相信。至于并州狼在这乱世之中如何自处,他也相信,朱广一定有想法,他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又说一阵,朱广问了弟兄们的伤亡情况等事,张辽才带人离开。看那饭菜时,早就凉了。他正要吃,贾氏抢进来,一边埋怨道:“你们这群小子,不知道一天在想些什么!” 朱广笑笑,任母亲责怪,有些话,他实在跟阿母说不着。 在家里休养了两日,疼痛感大减,走动自如。看创口时,开始结痂,但要完全愈合脱落,恐怕要些时间。 他有伤在身,县里的事务自然是顾不了了。可有些事情又必须要他处理,县里小吏们没办法,只能亲自登门请示。贾氏本是大家女,极有修养的,这两天,也不禁板起脸来。在她看来,再大的事,也不如儿子养伤重要。 这一天,朱广到马厩里喂了两匹马,想着有些日子没活动,便取了那一丈三长的断马百炼刀来。 睹物思人,提着这祖父亲画图样打造的器械,朱广一时感慨万千。回想起那音容笑貌,心中不禁酸楚,若他还在,只怕也是高兴的。 “怎么?闲不住了?”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 朱广面露惊喜之色,一转身,正看到刘备那和善而平静的笑容。 “玄德兄!”一声唤,他撇了刀,快步上前揖手。 刘备一把执住,关切道:“你身受重创,这就下地了?” 朱广应付几句,见他背后关张都在,也揖个手:“云长兄,翼德兄。” 听他以“兄”相称,关羽张飞倒有些意外,关羽还个礼,张飞却笑声如雷:“朱县尉,好汉子!好手段!你若不是身上带伤,我真想和你战上一番!” 朱广亦笑:“翼德兄一刀砍翻飞燕坐骑,我在城上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提起这个,张飞就来气:“那贼人颇有手段!这回他跑得快,下回撞见,哼!”这是个直性子,一气,气得脸涨红,快跟二哥有一拼。 将他兄弟三人请到堂上,关张却不坐,朱广再三相请,刘备也发话,这两个才坐到了下首。 后世有句俗语,刘备摔阿斗,收买人心。 可现在一见,人家不用摔孩子,也能得人心。比如关羽张飞,皆“万人敌”,绝对不是一句什么“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阁下玄孙”就能忽悠得他们纳头就拜的。但是,一介白身的刘备却能让他们心悦诚服,这难道不是本事? 闲话一阵,少不得要问的朱广伤情,又回忆了之前的恶战。朱广再三致谢,刘备却不居功。 看着这个历史上从“织席贩履”到“蜀汉先主”,绝对屌丝逆袭的人物,朱广有心叹道:“黄巾方平,黑山贼又如此猖獗,这乱世不知到何年何月才得太平。” 刘备听他话中有苦恼之意,笑问道:“乱世出英雄,似贤弟这般见识手段,正该奋起以建功业,何故苦叹?” “兄长谬赞了。”朱广摇摇头。“乱世出英雄,但英雄不会盼着出乱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