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章 伺候 最窒息的纠缠,不是我还爱着你,而是不爱的谎言,信以为真。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下着大雨,风声、雨声、夹杂着阴冷的湿气隔着雕花重门透了进来,下意识的裹紧绸被,仍觉冻得碜人,忽然一双温软的小手覆上我的额头,始觉有了一丝暖意。 “小姐,您可醒过来了,看这一头汗,幸得已经退烧,就请先服了这碗汤药,再容婢子伺候您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你是?” 她应当是伺候我的贴身侍婢,可不知为何,我对这张满是关切的脸却感到迷惘。 实在想不起她伴在我身旁时的情形。 “婢子是如月呀!也难怪,之前您高烧不退,足足躺了六天六夜……” 她叫如月,细细看她,果真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是一个俏丽的丫头,从她的口中得知,我在数日前淋了雨,风寒便一日重过一日,烧得过重,以致于对从前的事记不清。 “这雨有这么骇人吗?竟能将我都淋到糊涂了。” “婢子从前是不是相信的,可是经过小姐这事是真真相信了,如今非但是婢子,这府里上下人人都怕淋雨,偏如今咱们杭城是雨季,怕是一直要下到中秋才会消停。” 药很苦,我只吃了两口,便咂嘴推开,如月早有准备,从身后捧出一小碟冰糖蜜饯递到我的跟前,笑道:“请小姐尝尝这个改口,您小的时候总是一口吃药,一口蜜饯。” “这么说来,你打小就陪伴在我身边了。” “这个自然,婢子七岁被选入府中,一入府就在小姐身旁伺候,倘或小姐想起什么,或者想不起什么只管问婢子就是。” “那府上,除了我和你,都还有些什么人呀?” “府上除了小姐和婢子,自然是老爷和正夫人,其余不过是和婢子一般的家人子,但只是,”如月看我吃完蜜饯,一面掏出手帕替我擦嘴,一面低语道:“您是庶出,虽然也是千金小姐,到底比不得夫人所出的鸣凤小姐。” 我是庶出,自然比不得嫡出的长姐鸣凤,闺名也矮了一截,从如月的口中得知我名唤青鸾,只因长姐鸣凤于三年前出阁远嫁至上京,这两年正夫人待我比从前要热络几分,果不其然,刚吃罢药,换了衣裳,正夫人便扶着丫环的手来探视我。 “青鸾给母亲大人请安。” “罢了,还在病中,不拘这些个虚礼。” 我才要依着如月所示,将双手合在腰际,微微欠身,欲给正夫人请安,怎奈双脚虚浮竟是站不稳,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倒是正夫人就近拉了我一把,还将我扶至绣榻上,这让我心头一软,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正夫人明明已经年过四十,肌肤却依旧白皙,若非是眼角楣梢从生着几缕细长的鱼尾纹,还真教人看不出年纪。我猜她从前应是一个非常温婉而美丽的女子。 彼时,正夫人也正好望了过来,我二人的目光相遇,周遭的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凝滞。但这份凝滞,却并不是那种正室与庶出之间充满仇视的敌意。 而是,不自在。 不知是她被我就这么怔怔的瞧着深感不自在,还是她看我的时候本身就带着迟疑,正夫人索性将视线放低,一面抿了口热茶,一面清了清嗓子道明来意:“青鸾,你父亲今儿派人从上京来传话。” “不知父亲大人有何示下?” 自如月提点我身为庶女的身份,我便铭记在心,每每回正夫人的话,总是使用敬语,均称呼他们为大人,须知正室所出的子女称呼父母不必言“大人”二字。 但我心里却隐隐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不记得身边每一个人,却对这些事故人情记得如此清晰。 “你父亲在信上说他已经作主在京城给你定了亲,夫家是护军校尉,你嫁过去是继室,倒也是抬举你。” 正夫人张口一个你父亲,闭口一个父亲,叫得这般亲近,仿佛我从不曾生病,一直延续着过往的记忆,可不论是如月,还是正夫人,以及那位所谓的父亲,于我而言却是那么陌生,甚至于这座府院、这间闺房,都不曾让我找到丝毫熟悉感……眼下却已是出阁在即,即将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你应该知道庶出的女孩儿泰半都是与人做妾的,青鸾,形势比人强,你要学着知足。”许是我的沉吟,令气氛再次僵住,正夫人只觉面上十分挂不住终于拿出当家主母的作派开始训话。 “既是父亲大人作主的,必是好的,只是我病得糊涂,什么人都记不住,若我的病情被校尉知道,人家还愿意娶我么?” 诚如正夫人所言,形势比如人强,我连自己的过往都记不清,哪里由得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倒不如先稳住她,再想办法将过去弄个清楚明白。 我总不能一直这么糊涂下去。 “你父亲从上京回来,也得三、两个月,届时,想必你也有所好转,就不必太忧心了。” 听得我满口应允,正夫人方缓和了神色,以一种温和的口吻反过来开解我,“何况你只是记不住事儿,人又不痴不笨,据我看来这何曾是病,根本就是福分,记那么多烦心事做什么。” “如月,这些日子因鸣凤和姑父归宁,我也不是很便常常过来探视青鸾,你且周到点。”临行前,正夫人又叫过如月仔细的分派了一遍,如月不住点头,如鸡啄米一般,显然,她畏惧夫人,远胜于畏惧我。 “正夫人虽然严厉些,倒还不至于让人战战兢兢,怎么你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 雨季结束以后,杭城的天气一日晴好似一日,我除了想不起过去,病已经大好了,养在深闺,又是待嫁之身,按着家门规矩,必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来无事,便在如月的陪同下前往府中的后花园转悠。 园子不大,不过是一池子人工开凿的流渠,渠畔堆着大大小小的太湖石作为点缀,景致算不得出众,难得是在假山之后的空地上种满修竹,每每秋风渐起,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很是雅静,是这府中的一道风景,在这样的环境下荡秋千,心情自然愉悦。 “婢子如何比得小姐身份矜贵,自然是怕的,何况老爷替小姐定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校尉一职仅在将军之下……” 听这丫头的口吻竟是带着羡慕,我不禁放缓了速度稳稳抓住秋千两侧的绳索,偏头去看如月,此刻,她正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竹海深处痴痴地望了过去。 那竹海深处由一道曲墙隔断,每每我主仆二人散步至此,便总是止步。 其实,曲墙正中开有一月洞门,上书“紫竹斋”,是府上一处自成院落又能够临街而开的外宅,其朱门紧闭,不见锁头,想必由里锁住,便于随时出入府院。 我曾问过如月,何人居于月洞门内,她只说长姐与姑爷内禁卫大将军归宁暂居于此。 后来正夫人告诉我只因鸣凤流年怀有身孕,八字先生再三言明不可为阴人冲撞,故府中一应女眷,除生母外,皆避免见面,这才是院门由里而开的缘故。 因此,自我病愈以来,便不曾与长姐厮见过,只是借由正夫人代为转达问候之情。 我与长姐虽非一母同胞,也不曾记得前尘往事,可我们到底是一对姐妹。但我在心里对这位长姐却无任何记挂之情,故对如月此举深为纳罕。 她不过是府上的侍婢,怎会对长姐有着异于常人的情分…… “坐了这么半日,好生无趣。” “小姐不如四下里散散,总是要松动松筋骨。” 为着我看似闲烦的一句,如月顺理成章引我至竹海,在我搭着她的手下秋千时,清楚看到她眼中隐去的笑意,分明带着窃喜。 果不出所料,引得如月痴心的,不是长姐鸣凤,而是另有其人。 “唉哟,那院子里怎会有舞刀弄棒的声音,莫不是闯进了贼人罢!” “小姐莫怕,您且在原处待着,容婢子上前问个究竟。” “千万要当心,”口虽如此,心下却暗道如月怎会有危险,父亲张九庭在上京官拜从二品中书省侍郎,哪个贼人吃熊心豹子胆敢来张府打家劫舍。 何况,紫竹斋内住着的何许人是也,姐夫身为内禁卫将军,可是当今圣上的羽林军,院中舞枪弄棒的必是姐夫及其随从。 能令如月这么一个俏丽女孩痴痴惦记着的想必是这些人。 “开门啊!快开门!二小姐遣婢子相询,可是大小姐与将军安好?” “是本将军在院中舞剑,二妹不必惊慌。” “大小姐与腹中的胎儿可安好?” “鸣凤由岳母陪着前往城外济护寺去祈福,想必日落前就能赶回来。” 任由如月挑了极其充分的理由,我这位大姐夫并无任何一丝开门的意思,几乎可以确定,如月惦记着的不是旁人,而是我的姐夫。 “既然姐姐与姐夫安好,那青鸾便不多作打扰。”见如月捏着衣角,很是不甘的徘徊在月洞门外,我只好出面圆场,如月失态,扶着我讪讪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2章 悲伤 未料,才走出十来步,一阵落锁的声音传来,月洞门被推开,如月按捺不住转回身,颤音道:“将军大人――” 这样的声音哀怨悲伤,当中尽是如海情深,不但应证了我之前的猜想,恐怕这如月与姐夫之间早就逾越了爱慕之情…… 正为着一地时好奇心得窥府内的秘事深感懊悔不迭,姐夫已大步上前立于我的身后,我只能回首,若无其事的施礼:“见过姐夫。” “你、你、二、二妹……” “我?怎么?有何不妥当之处么?” “将军大人,怎会有不妥当之处,想是这两年不曾见过二小姐,不大认得出了。” 姐夫在接受我施礼那刻,目光灼灼,如烈焰一船人差没将我的面容烧出两个窟窿,何曾有半分不大认得出的情形,直觉告诉我,姐不但认得我,看我的眼神里还藏着许多未知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 当时的情形若非是如月急快的打断,我应该能够从姐夫的目光中读出什么,在醒过来的这些日子,我察觉到自己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细腻。 如月的打断,虽然妨碍了我对姐夫的总处猜测,却让我悟道,他们之间有事瞒着我,如月也好、正夫人也罢、还有所谓的姐姐与姐夫,甚至于这座府上,这个家…… “小姐,一个人发呆出神是都想什么呢?” “你以为呢?” “该不会是在想您的姐夫将军大人罢!” 天色渐晚,如月一面搭讪着,一面掌了盏莲灯,明晃晃的烛光皎皎如明月,映在她俏丽的面上雪白一片,我似笑非笑:“没想到姐夫竟是那般丰姿英俊、相貌堂堂,好个美男子。” “若非是大小姐配了将军大人,将二小姐配了将军大人却也是好的。” 只是一试,醋瓶子主打翻了,满屋子酸味儿,我在心中暗笑,却为拿姐夫作借口成功避过如月的试探而松了口气,饶是如此,脸上仍是露出有些挂不住的神情:“我这样的身份怎能与姐姐比肩,只盼着校尉有姐夫的十之三、四,那便是我的造化了。” “说来说去小姐原来惦记着校尉大人,既是如此,婢子便将此事放在心上,想方设法替小姐打探些消息。” 我抬手从如云的发髻里拔下一只通体莹润的玉骚首簪在她的鬟髻上,又从针线筐内取了银剪子,唰唰两下剪了枝汝窑瓶内贡着的秋海棠,斜插于她的鬓角,将她推到一人高的铜镜前:“这佛要金妆,人要衣妆,你待我上心,我自然也对你好,瞧我们如月,这打扮起来不输给任何人,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 “小姐,婢子蒲柳之姿,您就别编派我了。”见我笑而不语的望着她,如月捂着脸很是羞怯,寻了个由头:“我还是先去打水,伺候小姐洗脸是正经。” 她将珠花留在梳妆台上,以示无非分之想,这样的珠宝手饰,于她而言,就算并不是那么的或缺,但我知道,她心里是十分的受用。 想要翘开如月的嘴,绝非是易事,并不急着从这丫头身上下手,在我的心中,还有一个比她更好的人选。 那人,便是我的姐夫,内禁卫将军卓不凡,再次见到他,是在中秋节的家宴上。 这次家宴一是阖家团圆过八月十五,二是庆祝我的姐姐得佛祖庇佑,胎像稳定,已不必忌着被阴人冲撞之妨而与家人失了天伦。 “这下可好了,我也不必为见不到姐姐而犯愁,最近我闲来无事,做了不少女红,都是小孩子的衣物,改明儿送些去紫竹斋,只盼着姐姐别嫌气我手脚粗笨才好。” 她这禁忌解得可真巧,就如同这家宴,竟是巧合,必是为着那日姐夫见我异常震惊而阖家上下赶着圆场。 “我这作姐姐的怎会嫌气你一片诚心,只是我虽有了几分精神气儿,身子却也是懒殆的,若有礼数不周之处,妹妹可要多担待些。” 鸣凤身形纤弱、容颜娇美,即便是在孕中,也难掩如花似玉的容颜,配了卓不凡,还真是一对鸳鸯佳偶,不禁扫了眼一旁侍立的如月,任这丫头十分的俏丽,与鸣凤相比,一脸婢妾般的怯懦之相,黯然失色,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样一来,便不难解释为何卓不凡总是避着如月,他对她,不过是一时贪鲜,沾了沾之后早就扔到脑后,偏这丫头当真,竟一门心思想要托付。 “鸣凤所言其实是再替二妹着想,二妹出阁在即,倒不如多为自个儿添妆,将来拿一手好的女红嫁入校尉府,却也是件体面光彩的事。” 当着众人的面,卓不凡对长姐真是亲怜蜜爱、极其体贴呵护,姐姐托辞不愿应酬我,他便处处周全,一幅姐姐都是为了我好的嘴脸,姐姐便柔顺的依偎在他的胸前,夫唱妇随,惹得满屋子的女眷很是羡慕,连正夫人也不得不出面说道:“你们小夫小妻再好得蜜里调油,到底还是顾忌着点,青鸾虽定了亲,却还待字闺中。” “岳母所言极是,都是小婿的之过,我看鸣凤也很乏了,还请岳母与二妹见谅,我夫妻二人先走一步。” “听听你姐夫这意思竟是我撵他,青鸾你也说句公道话。” 卓不凡不仅在姐姐跟前很会下功夫,对付正夫人也极有一套,若不是得窥他与如月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真容易被他俊挺的容貌与柔情的举止所蒙蔽。 我看穿了他,便觉他的一举一动并不是那么高明,对他,也有了几分成算。 “何曾是母亲大人赶着撵姐夫,竟是青鸾的不是,扭扭捏捏惹得大家好没意思。”但我仍把不是揽在身上,为着我后来要做的事,得先给正夫人留下一个温柔乖巧的形像。 睁着眼说瞎话这类阳奉阴违之举,是自我醒来之后,这家人一直用来对付我的,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所在,但我已迈出挖掘真相的第一步。 “小姐,该起了,校尉府派人来我们府上纳采的家人子已经到了,听门房说送来的一对鸿雁正引吭高歌。” “是吗?瞧我好睡,都是昨晚那种两盅酒闹的,差点误了正经事儿。” 家宴散去,我推说不胜酒力早早就吹熄了灯,为的是给如月一个独处的机会,适才卓不群与长姐的夫妻恩爱深深的刺痛了的她双眼。 如月闻言,便烧了夜香,看得月上柳梢,我的呼吸停匀,她以为我已睡熟,便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待得她前脚离开,我后脚便拨了香灰,这丫头点得是梦甜香,此香掺入了大量了催眠药物,其居心显而易见。 她不仅奉命在我的身边监视我,也处处防着我,心眼极多,看来日后她递给我的饮食汤药也要得多留个心眼,我这样想一路尾随她入了后花园,为了不惊动她,便埋伏在入竹林处的假山背后。 夜静更深,耳畔尽是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如月凄凄艾艾,“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受尽了委屈只为了你”。 我对他们之间的私情并无任何兴趣,只想知道这当中是否与我有关。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飘来句有用的话,却是出自卓不凡之口,“你再闹,倘或将鸣凤吵醒了,别想入我卓家的门,还不先回去守着你该守的人。” “她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依我说,你莫不是看上她的美色了,瞧你当日那幅被到的神情,我都看出来了,你连她也一并想摸索上,又或者在她来之前,你就看上她了,你说,你们之前是否就已经有了首尾,若不然,以你这般狡黠之人,怎会将早就编派好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住口,你是什么身分,胆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有本事挑明了找岳父谈条件,我也能够与你鱼死网破、恩断情绝。” 卓不凡似乎是被如月激怒了,声音低沉而愠怒,被这样严厉的警告,如月少不得退让,以婢妾般幽怨的声音哀求道:“将军大人,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我的人我的心都给了你,我只不过想和你在一起。” “那你就乖乖的,自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将军大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被卓不凡威胁几句,如月之前的撒泼荡然无存,整个人简直就是势如山倒,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换作一个烈性的女子,怎会被卓不凡如此揉搓。 “真的吗?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我依你,都依你,大人,我唯你是命。”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心不动则不痛,卓不凡将如月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仗着如月喜欢他……所以,我在洞悉这一切之后不会拿他们之间的私情来说事,只会以此作为缺口打开如月的心防。 用罢早膳,我在如月的陪同下出了二门先去看了校尉府送来的彩礼。 彩礼虽算不得许多,却也堆满了整个门房,如月便问我是否命人抬箱笼收入库房,我摇了摇头,只道正夫人自有定夺,便仍原路返回。 在经过正夫人所居住的正房时,关切道:“如月,我得了好的去处,将来你该如何是好?是愿跟着我嫁去校尉府,还是留在府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3章 愿意 “婢子自然愿意跟着小姐,婢子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而是正夫人从外头买来使唤的,这身家性命全系在正夫人手上,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死丫头嘴硬,当着我的面还敢逢场作戏,明明不愿跟着我,还将话说得这般漂亮好听,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样的人,不就是一幅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德行吗? “我的心意摆在这儿,将来或有使得上力的地方,你只管张口便是。” 依旧是言辞关切,态度温和,疏不知一张笑脸下满心都愠怒,望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心中只道日后等她来求我的时候,我断无可能像今日这般好相与,必得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我这样记仇,并不是因为心胸狭窄,为着她这缺口打不开,只得又回到最初的成算上,从卓不凡不处入手,这样一来,我就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心中怎能不怨。 当我带着表礼步入紫竹斋是深秋的一个清晨,院中的塔菊开了,满院飘着清冷的香气,一如长姐脸上不冷不热的表情。 “这针脚细密,最是精致不过,我很是喜欢,只是,就如同你姐夫当日对你的提点,你得了闲还是多为自个儿添些嫁妆,特别是嫁衣,最好不假他人之手,出阁那日穿了既体面又风光。” “那我以后就只管给自个儿添妆,听姐姐与姐夫的教导。” 鸣凤不愿应酬我,但她并不厌恶我,在分宾主坐下那刻,我已察觉每每她的目光扫过我们主仆,杏眼中藏不住的微嗔皆落在如月身上。 她这个作妻子的原来都知道,隐忍到如今,想来不过是顾全大局,而这个所谓的大局,想必泰半都是因为我。 “听听,还没出阁就这样温柔如水,将来校尉还不将你捧在手心?” “姐姐,好没意思的话,教我这作妹妹的把脸往哪儿放。” “知人知面不知心,任你再圣德怜下,对底下的人一定要防着,那些所谓的心腹人从来心里藏奸,编派主子的东西倒也罢以了,就怕惦记着主子汉子,欺负上脸,你还得一脸贤慧给人家开了脸,明堂正道摆了酒放在房中。” “真有这样的事吗?” 她赞我、夸我,不过三两句上便话锋一转,由含沙射影璇即转向咄咄逼人,句句直指如月,此时,我佯做吃惊,只盼着能够火上浇油,陷入如月于水深火热。 “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还顾着体面,自然不会,但外头可就不好说了,我这不是再教你吗?” “倘或我真遇着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难不成妹妹眼里能容得下沙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觊觎,鸣凤的意思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从紫竹斋缓步出来,如月虽竭力保持面色平静,可她时不时颦蹙的眉头却出卖了她,即便将来送走了我,她之前打的如意算盘根本就行不通,其煎熬可想而知。 她坚持不了多久,就像一只扑楞着的鸟,我等着她从天上掉下来。 “二妹――” 是卓不凡,终于我等到了他,这才是我来紫竹斋真正目的,当面挑唆鸣凤与如月,左不过是见他不在,顺着鸣凤的话,声东击西以此拖延时间。 “见过姐夫。” 我上前盈盈施礼,在抬起头与他目光相遇那刻,他看似客套而生疏,可当我扶着如月的手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感到他的目光一绕,停留在我的身上。 早有准备如我,轻轻挥了挥衣袖,将藏在衣袖中一只塞满紫茉莉的香袋不慎遗失在落满竹叶的林间小道上,香袋呈如意型,以红绫织缎栽就,虽小,却极其醒目,若他此时拣拾归还于我,我便暂且断了此念。 但正如同我所预料那般,他并不曾叫住我。 接下来的日子,对我而言过得异常平静,我每日足户不出,依长姐所言端坐在窗前的绣架旁,一针一线的描绣着我的嫁衣。 如月起初还能捺着性子陪我,多两日上,便暴露出心烦意乱,根本无心于女红,我因笑道:“我这嫁衣少说还得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怪磨人的,你也不必时时陪着我,去忙活手上零碎的活计罢!” “使得,小姐若是短了什么再使唤我。” 闻得我如此一说,她如大赦一般,抬脚便离了我所居住的小院,我知道 ,自上次去紫竹斋,她心里憋着一腔愁怨无处可诉,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会找谁闹个天翻地覆。 她若闹起来,这府里一乱,乱中必然有机可趁。 我这样想,便搁了针线,慢慢站起身立于窗前,借松动筋骨那刻四下里好一阵环视,确信如月走远,周围也无旁的人,才开了箱笼,仔细的挑拣衣裳。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引得众人侧目,我只能穿家常衣裳,故将寻常的衣物穿出雅致与新意颇费心思,但我似乎在这些衣裳手饰的搭配上颇有天赋。 信手拣了件蛾黄的罗衫与葱绿的长裙便知这样穿在身上必是既娇且艳,能够衬出我胜雪的肌肤,唯一的不足便是并不能完全展现出我清丽绝尘的气韵。 但目前这样已足够,一次只露一点点,就像埋下伏笔。 “姐夫请留步,青鸾这丫头不懂事,冲撞了姐姐,请姐夫看在正夫人已经责罚过她的份上,从轻发落。” 如月当日便去闹了,这一闹,惊得姐姐动了胎气,还气得正夫人着对她动了家法。 待得我穿着精心挑拣的衣裳赶到正夫人的上房时,如月已经被打了个半死,沭淋的鲜血隔着月白色的衬裙渗了出来,想要替她求情,正夫人一记狠唳的眼色瞪过来,我只能避了出来。 下人们不敢议论,但从端出的血水来看,这丫头被打得伤筋动骨,没个十天半月,怕是起不来身。 “听你这话竟是绵里藏针,你到底是再替她求请,还是觉得这丫头也该重罚?” “一头是嫡亲的姐姐,一头是自幼伺候我多年的丫头,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不是向姐夫讨教么?”灯下看卓不凡,他的身量极高,宽肩窄腰给人一种压迫感,我需仰面才能够与他闪烁的目光相遇。 “不过是个卑贱的侍女,这样的家务事二妹就不必管了。” 我沉吟着,心中只道,好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任如月有诸多不是,她到底也曾是他的女人。就算他已厌弃了她,却也不能任由着将她往死里整治。 这并不代表我同情我如月,在我看来她所做的一切皆是自作自受,只是不齿卓不凡的所作所为。可以我目前的处境也不见得比如月要强,竟是有求于他。 几乎可以确定,他知道我的过去远胜于如月。 从他第一次望向我,我所萌生的那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感觉,到了此刻已经无比的清晰。 特别是在这幽僻的回廊,在所有的人都围着正夫人与鸣凤而忙乱的时候,他的目光由起初如萤火般闪烁渐渐燃烧,越过他炽热的目光,我看到他的眼底涌动着欲望、纠结,还有总种莫明的情愫。 “好罢,这事还依了姐夫。”我口齿缠绵、语调温存,微微探出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向晚的微风拂过,掀动着我的群角,与他的同样飘逸的衣衫连成一片。 四下里忽然变得分外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风的声音,以及他的目光就这样如火如荼的落在我的眉心。 若不是那晚如月对卓不凡说他必是看上我的美色,我不曾在意过我竟有这样美,这美不是倾人城国,亦算不得绝色,可每每从镜中望自己,如漆的双目竟有一种摄人心术的力量。 特别是我似笑非笑的时候。 比如现在,眉目楚楚,又捉摸不定,我像是深深的望着他,在引得他俯下身想要近距的靠近我那刻,忽然退回一步:“夜已经深了,母亲大人动了气,总还是要依靠姐夫来照顾姐姐,就请姐夫早些安置罢!” “二妹真是温柔如水、心细如尘,我会将二妹的心意带到。”他亦退了一步,却并未借口将香袋还给我,卓不凡有着如我一般的谨慎狡黠。 “有劳姐夫。”我颌首,轻巧的迈开步子,在离开的刹那嗅到了自他身上传来属于紫茉莉独有的清雅香气,他竟一直带在身上。 “蛾黄的小衫与葱绿的襦裙固然娇嫩,但我以为烟紫色、或者淡青色、月白色这样的衣裳更宜二妹的标致超逸,”临行前,他刻意叫住我,我虽停了停脚步,却并未回头,只留给他一团淡雅而模糊的背影。 原来在我他的那刻,他也在引诱我,从我的一言一行,到一举一动。阅尽春色如他,不仅好色,亦很懂得如何审美、如何。 我之前在衣着打扮上的留白,让他很好的发挥,诚如他所言,那般妆扮才最与我相宜。 但我可不是长姐与如月那般儿女情长,如我般心深似海的女子,目的性极强,有着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着冷静,他的甜言蜜语于我而言只会不断提醒我,对付薄情而多疑的人,若非是假戏真做,我将一无所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4章 珍视 可这样一来,就会失去一些我所珍视的东西…… 如月伤的极重,原以为府上会另派他人来前来“伺候”我,未料正夫人竟遣人来传话,命我搬到正房居住。 我不由怔住,心道好不容易能够接近卓不凡,如今住在正夫人眼皮子底下,这样一来岂不前功尽弃,待得我收拾了细软搬了过去,却发现竟是山穷水覆疑无路,卓不凡也收拾了箱笼,在几个家奴的簇拥下往正房而来。 “劳动岳母与二妹,小婿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你也别谢我,还是多谢谢青鸾,这每日忙前忙后的,竟比我这作老子娘的还上心。” 为着鸣凤动了胎气,一直腹痛难忍,正夫人放心不下亲自接了过来安置在寝房的碧纱橱内日夜照看,卓不凡自然也跟着一并搬过来,住在正房东侧的东厢房,与我所居住的西厢房,隔着一道绿篱相望。 “都是青鸾的过失,没能够管束好底下的人。”我每日借侍疾照看姐姐,替正夫人分忧,有了很多与卓不凡打照面的机会。 从起初忌着男女之防,到穿堂入室当着正夫人的面大大方方和他说话,这种自然而然的相处被识为得体从容,卓不凡便也松懈了许多,逮着机会与我套近乎。 “你这般柔弱如何压得住如月那丫头,不揭她一层皮,她就长不了记性。”正夫人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如月的皮肉,这样的恨分明是积怨已深,绝非这三、两年结下的。 难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才浮上心头,又在瞬间被隐去。 “小婿自然是要好生谢过二妹的,”却是卓不凡趁正夫人打帘子往前厅看帐簿子,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我并不诧异,只是下意识的缩了缩,将他引至外间。 鸣凤就歪在碧纱橱内,虽说吃了药已经躺下多时,可于他而言,越是危险的地方,想必越是安全,但于我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倘或被鸣凤察觉,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必然会推到我的身上,我不能这么快打草惊蛇,更不能走露任何风声。 “姐姐这几日胃口不好,也只有这燕窝能勉强咽下几口,底下人的人只顾着汤药,这饮食上少不得我费费心。” 我撩了裙角往明窗下的小八仙桌前而坐,借执钳子之际,终于摔开他,便对着日头一根一根的将燕窝中夹杂着的燕羽挑出来。 正房的明窗直接向天井敞开,不时丫头仆妇出入来往,卓不凡不好造次,却未曾有一丝离开的意思,也在小八仙桌旁坐了,一双皂靴伸了过来,他在桌子底下轻轻踩上了我精致的绣鞋。 这便是应验了那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他再是对我动手动脚,也如远水解不了近渴。 反倒是我,面对他的,既不表示厌恶,也不表示逢迎,其暧昧的态度令他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我便忍不住暗自发笑,他最后一定必是以为我默许了。 既是默许,他岂有放过之理,果然,这晚夜半,各处都已熄灯,他竟仗着一身的轻功,潜入我所居住的西厢房。 彼时,我正宽衣解带,一道黑影沿着房梁而下,烛火在瞬间掐熄,卓不凡将我腾空抱起,平放于拔步床上,帘幕被一层层的放了下来,屋子里极静,静到只能闻得彼此的喘息。 “你胆子也太大了。” “比起嫁给校尉那样的迟暮之人,你不觉着跟着我是一个极好的选择么?”他的目光灼热,所及之处我的衣衫便在他的掌间滑落,想要避开他雨点一般的掠夺,他却握住了我小巧的下颌,欺身而上,将我钳制于他强有力的臂弯中:“说!你的条件是什么?你这样一个女人,从来都是有备而来。” 果然我们相识已久,在我失忆之前,就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女人,他都知道,从来都知道,今天的一切,根本只是各取所需,于是,我便不是那么抗拒的由他吻住了我。 “带我去上京。” “这事儿由不得我。” “那,你得离开这儿。”从我的床上,我的身上滚开,我一个侧身,从锦褥下飞快的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银妆刀,这刀子虽小,可是抵在他的腰上,在这一刻对付他却已足够。 卓不凡离开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起身烧了夜香,驱散他留下的味道,又掌着了盏莲灯,对着铜镜更衣,他虽未得逞,却在我柔软的胸前留下了吻痕与抓痕。 该死的! 轻抚过肌肤上每一道几近是淤紫的痕迹,我从梳妆台上拾起适才那把用以对付他的银妆刀,若我不是深陷囹圄,怎会出此下策,以身相许作为交换。 但美色仍是我在一无所有的前提下最好的资本,所以,他一定不会甘心,还会来找我,而我,也不是好惹的,我以刀子的锋仞在手腕上微微划了两道,会让沾染过我的男人记住这痛,像被蛇咬过一般的隐痛。 “我看你这几日精神少短,面色苍白,想是累着了。” “既然姐姐已经好些了,容我回房歇息两日,”鸣凤比起我初搬入正房那几日的确是有了起色,可以她七个月臃肿的身子,仍是行动不便,只能歪在榻上静养,我便在卸下伺疾的担子之前,最后一次亲手喂她服食燕窝。 “你的手怎么了?” “没、没怎么,前两日作针线不小心被划到了。” “我怎么看着像刀子划过的……” 是啊,细长的绣花针怎么可能划出如此斑驳的痕迹,鸣凤是个聪明而又利害的女人,不必再多言,想必她已猜到些什么。 只要她起了疑心,卓不凡自然被逼就犯,我便躲在房中整日足户不出,静静的等候消息,而此时距离我出闺也越发近了,不过三日光景,校尉府迎亲的人就要抵达杭城。 唯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卓不凡倒也沉得住气,一直按捺到如今。 难道,鸣凤不曾盘诘他? 这怎么可能,依鸣凤的性子,不大像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心中未免有几分担心,倘若吉时已到,卓不凡始终不曾露面,我又当如何是好? 等待是烦燥而焦虑的,当我披上嫁衣,前往正房向正夫人辞行那刻,也开始按捺不住四下里一阵环视,卓不凡就像人间蒸发一般,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别看了,你等的人他不会来。” “正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早就知道他是靠不住的,但我需要的不是他的靠得住,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我从来就不惜一切手段。 逼不了卓不凡现身,逼得正夫人出山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与鸣凤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像如月一般横刀夺爱?” “鸣凤小姐应该感到庆幸,幸好遇到的是我,而非是如月……” “放肆!” 未及我将话说完,正夫人一记耳刮子飞来,就要摔在我的面上,我急忙避闪,满头珠翠坠了一地,正夫人站不稳,被散落在脚畔的珠钗绊倒,重重摔倒在地上。 “您是不是扭到腰了?” 我理了理松散的云髻,含着关切的笑,朝她伸出手,看得她宁可忍着痛也不愿觑我一眼的倔强神情,忽然觉着这个所谓的当家主母有着前所未有的可怜。 她隐忍了一辈子,如今还要替女儿隐忍下去。 “正夫人,如月才是这府里的二小姐,是张侍郎庶出的女儿,您将她与我调了位置,原想趁机除掉这根眼中钉。” “你、都知道了,是怎样知道的?” 从最初的惊愕到企图竭力掩示被揭穿的真相,正夫人端丽的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喃喃道:“是那贱人告诉你的,还是不凡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这与鸣凤的尊荣相比,您觉得这重要么?我所求不过是失落的记忆,正夫人倘或您告诉我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我绝无妨碍您与鸣凤的意思。” 我的言辞恳切、语调真诚,是真的,倘或正夫人就此告诉我真相,哪怕只是蛛丝马迹我绝不会为难她与鸣凤,可是,她却让我失望了。 “你被送来那晚,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至于你的过去,我家老爷不曾提及,也不许任何人问起。” “据您说来,张侍郎知道我的身份。” “可是他死了,就在三天前,病死在上京,死得那样突然,我也是在你披上嫁衣那刻才收到上京快马传回的消息。” 她脸上的悲切,不像是装的,可对我于而言这个消息不论是真是假,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线索就此断掉,除了从卓不凡处下手,我已无任何出路。 “我已将所知全部告诉你,你也该知足了。” “正夫人,我可以答应您事成之后离开令婿,但在此之前,倘或您真的惦记着鸣凤的终身,真是为了鸣凤着想,聪明如您应该知道怎么做。” “可恶的丫头,你竟然敢食言,竟然敢食言……”对于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而言,食言算不得多大的过失,她没有酬码与我做交易,我又凭什么如她所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5章 即使 即使是我自己,不也得以自个儿的美色甚至于身家性命来作交换。 “就算将来你能够如愿以偿,你必然也会后悔今时今日之举,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女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到底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族夫人,就算是恨毒了我也骂不出个所以然,不由的轻声谩笑,将来是否能够如愿以偿,那真是未尝可知,后悔与否,但凡是我自个儿拿的主意,本个来就是自作自受。 至于好下场,这有些可笑,我并不曾做伤天害理的事,何况盖棺才能定论,往生以后的事皆由人评说,不必在意,也何须在意,毕竟活着不是为了给他人做笑谈,我只想要找回失落的记忆。 当我随着卓不凡一行来到上京,已是腊月天气,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是初雪,薄薄一片,舞得优雅而轻盈,悠悠落于掌心,转瞬即化,指缝间只余沁心般的凉,凉到我低低的发出一声喟叹,这样的情形于我,并不陌生,想来在失去记忆之前,也是如此这般的欢喜。 就在我自顾自的想要努力的去回起忆往事之际,这无意间的举止却落入卓不凡的眼底,显然是造作,他一把拽过我,将我拖向厚实如铜墙铁壁般的胸膛,粗暴道:“收起你的楚楚可怜,没得教人恶心,我看透了你,你不必惺惺作态,若你想要继续跟着我,就得兑现之前的承诺……” “事成之前,你躲在背后连个人影子都不见,事成以后,你却要我兑现之前的承诺?” 走出张府,来到上京,靠的是我的心机与绸缪,卓不凡早就失去了与我谈判的资格,更遑论兑现承诺四个字,可他作为目前仅剩的知情人,任我再恼怒,也得忍耐着、克制着,将满腔的厌恶化为嗔怪。 “你步步为营,先是挑起鸣凤与如月的争端,复又设计引我踏入你的温柔陷井,哪知被我识破,你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跑到鸣凤跟前含沙射影……” 若不是卓不凡惹得鸣凤一再伤心,怎会失去妻子的信任,逼得正夫人出面,正夫人虽理家多年,却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三两句上便被诈出真相…… 最后,正夫人还被我签着鼻子走,以如月代替我嫁到遥远的校尉府,嫁给那个迟暮之人为继室……这一件件、一桩桩的确瞒过了众人,却瞒不过卓不凡,诚如他所言,他躲在幕后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隔岸观火,就等着坐收渔利。 “我打发了如月,又稳住了鸣凤,让她留在杭城待产,将独处的时光留给了你和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在上京这样一个无人干扰的地方,你就只想着与我置气?还是,非得要我作小伏低,叫一声将军大人,妾向您赔罪,你才肯……” “你这样出尔反尔,口不应心,我如何信得过你?” 他从来就不曾相信过我,就如同我从来也不曾信得过他,他之所以缓和了语气,我想只为着那句妾向您赔罪,触及了他心中的柔软,充分满足了他之前得不到的虚荣心。 不论卓不凡心里蒙生了诸多的芥蒂,还是我心里藏着诸多的忿忿不平,假戏真作也好,真戏假作也罢,在初入上京的这段日子里,我除了成为他的女人,似乎没有更好的出路。 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真到了我投怀送抱的那刻,他却犹豫而迟疑。 “不愧是、不愧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 那时我在他的怀中,覆上柔软的樱唇,他也如沾了蜜糖一般,与我交颈缠绵,就在他动手解开我衣带那刻,他却于陡然间松开了我,眸中流淌着的除了怨怼,还有太多的不甘。 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身影,我有些失神,他分里是话里有话。 “不愧是”三个字,沉甸甸的,分量极重,加上从那种地方出来,原有揣测过失忆之前,我有可能来自烟柳之地,可从第一次正夫人望向我,眼中除了端着架子,并任一丝轻视的神情来判断,即便我的出身不高,也绝无可能是泛泛之辈。 卓不凡在可以碰过我的时候,不曾沾染我,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是他碰不得的女人。 倘或我果真是他碰不得的女人,那我与他之间就有更多可以周璇的余地,这并不代表多从此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只是想要请君入翁。 对他这样自负又狡诈的男人而言,越是禁忌,恐怕越是想要得到罢! 他有没有这个胆量,试一次不成,试两次、试三次,试多几次便见分晓。未来的日子,我忽然觉得极其有趣,那是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乐趣。 假如没有卓不凡,非但我的过去没有指望,我的现在也了无生趣,于是,我对卓不凡更好了,嘘寒问暖,软语温存,一应饮食起居从不假他人之手,似水柔情俨然如他身旁低眉顺眼的侍妾。 “天这样凉,大人且吃盏热茶驱寒气。” 卓不凡只要卸了职回到卓府,我便扭股头似的缠上他,经过连日的观察,他的祖籍虽在南边,可自幼入都,既留恋家乡清淡小菜,也吃得惯上京浓腻的口胃。这样冷天的,我便按上京的风俗给他沏了盏奶茶。 看得他握着茶碗一幅不欢不喜的样子,也懒怠理会他,兀自系了件围裙往灶房而去。 卓府为一座两进的四合院,相较于杭城张府,狭小而局促,跟着伺候的仆妇也不多,通共算来三窝子家人一共也就八、九个人。 据闻卓不凡的母亲高氏早年与父亲和离,后改嫁他人,他是在求得功名后才分了房另建宅院,且在仕途上一直仰仗岳父张九庭,因此任他在外头如何拈花惹草,也不得不敬重鸣凤,处处以鸣凤为尊。 一个靠女人上位的男人,我难免不在心头暗暗耻笑他。 彼时,灶上炖了许久的人参山鸡汤冒着喷人的香气,蒸笼里温的合欢酒也咕咕作响,我方使出看家本领,将几枝风干的萝卜皮洗净,切成指甲盖大小均匀的细丁,勾了酱油、陈醋、芝庥、香油、蔗糖,又调了少许蜀地出产花椒、辣椒拌匀了,方命仆妇装入食盒送入书房。 他一定喜欢这样的吃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6章 果然 “我真是受够了你。” 他果然是喜欢的,鸡汤没多喝,酒也没尝多少,我拌得那一小碟咸菜却吃了个一干二净,在我二人独处的这些日子里,卓不凡已渐渐习惯了我在他的身边,替他打理饮食起居。 但是,他对我仍是退避三舍,将我拒之以门外。 “你每日装神弄鬼,到底意欲何为?” “并无别的意思,只希望大人能够身体常健,”我依旧是温婉谦卑,一幅任他、由他、指望他的神情,他在发完一通牢骚之后便扔下我出了门去外头喝花酒,这一去竟有七、八日不曾回来。 我忽然有些能够体会鸣凤的心情,倘或心爱的男人在外头夜不归宿,这长夜漫漫真是孤枕难眠,就如同现在,我心爱的猎物避而不见,一个人也闹腾不起来,这样平静的生活真是太无趣了。 思及此,我似乎对自个儿又有了新的了解,倘或一天不闹出点事儿,或者跟人争来斗去,这活着还真不知该做些什么。实在是太无趣了。 我便在卓不凡躲出去的不久之后,也静静的一个人出了门。 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清晨,整个上京像是装在点琉璃世界中,特别是不远处覆满琉璃瓦的皇城,还有红墙高耸,在一望无垠的苍穹下,飞檐抖拱连成的宫殿,那样庄严肃穆却又如梦似幻,此情此景,真是令人震憾。 我一个人披着风帽这么走着走着,不过步上便停住了脚步,像是望而怯步。宫这样的地方,不是我这般渺小的女子能够企及的,可为什么,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流涟在那爬满金色宝顶的宫门上。 这趟出门,原是漫无目的,我却走到这样一个地方,是冥冥中被一种力量所牵引,还是我于无意间想起了什么,我抱住头跪了下来,企图再努力的想起什么,结果还是徒劳,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我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最后的记忆,我倒在茫茫的雪地里,卓不凡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将我背了回来,摸了摸我滚烫的额头,当下命人去请太医。 “一哭二闹不成,就要三上吊?” “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即使我病了,病得那样重,他仍不忘挖苦我,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啊?既然嫌弃我,大可不必理会我,既然打定了主意避开我,就该决绝一点就此断掉,视而不见。 他依旧是没有回答,我便又晕了过去,待得我再次醒过来,我除了努力的记着杭城以后的事,之前的记忆仍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我抓不住、根本就抓不住。 “倘或你只想要安定,只想要在从此以后过一份平淡安稳的日子,我会说服鸣凤给你一个名分。” “你是打算将我收房纳为你的妾室是吗?” 我的头疼得厉害,像是要暴开一般,但下意识的感觉却如复苏一般异常的清晰,我撑着额角想要坐起来,奈何又是一阵眩晕,卓不凡便一把揽过我,将我抱了满怀:“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我来到上京,来到这个未知的地方,不是为了给卓不凡当小妾的,他一直拒绝我,其实也只是为了阻止我更接近事情的真相。 围绕着我这样一个女子,事情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想起正夫人、鸣凤与如月,她们活着只为了嫁得有情郎,赢得一人心,可我不是,至少现在,相夫教子不是我应有的命运与归宿。 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暗自起了个誓,不将这真相挖出来,誓不为人。 “又不是明媒正娶,要不要名分还不都一样?” “我可以把这当成你是答应了么?” 我虚弱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也算是默许,但实际上却是虚与为蛇,卓不凡这样问我看似缓和了态度,实则是换着方式向我下最后的通牒,逼迫我作一个选择。 倘或我不作出选择,我们之间就会这么一直不咸不淡的拖着,事情也没任何进展。 “我会待你好的,就像待鸣凤一般,只要她有的,断少不了你那份,甚至我会更疼你远胜于她。” “除了名分,你什么都能给我是不是?” 我伏在他的怀中不置可否的笑笑,那样的神情俨然如争风吃醋的妾室,他望着我,起初是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揉碎一般拥紧我,那样大的力道,迫得我喘不过气,饶是如此,他仍是紧紧的拥着我,仿佛手一松,我就会从他的怀中溜走。 事情未成这前,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你,真想亲口告诉他,好教他在此时放心,可我终究是忍住了,既然是假戏,我又何必介意真作。 “等我病好了,能带我出去散散吗?” “都依你,你想去哪儿都行。” “说话要算话!不要等我病好了,你端着架子不理睬人了。” “我何曾不理睬你,只要你肯……” 他入戏,比我更快,三两句上,我们已经像是好得蜜里调油,情比金坚,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见真真是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连为连理枝,有的时候,连我都扮演的深以为然,以为将终身托付了卓不凡。 “二夫人,这些衣裳手饰是大人亲自给您挑拣的,说过了晌午就回来接您。” “这成色很周正,料子虽轻却十分暖和,若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扶桑国进贡的倭缎罢!” “二夫人好眼力,便是大夫人也比不和二夫人眼角功夫利害,听大人说这是内廷赏赐下来,为着年前内禁卫护驾有功,我们大人得了好些赏赐,这些赏赐原是封存在库房里,连大夫人也没让动,如今二夫人才来了几天,大人恨不能将府里翻个底朝天,将金的、银的、锦的、好的都翻出来讨二夫人喜欢。” 这卓府上的人还真会见风使舵,趁鸣凤不在,把我当成这里正经主子百般讨好,若这些人得知将来我还是会履行承诺将卓不凡完璧归赵的还给鸣凤,他们还会赶着巴结么? 我不是什么善主,关键时刻会食言,但所谓盗亦有盗,却还是懂得。 当我穿上卓不凡替我挑拣的衣裳往穿衣镜前一照,极其光彩照人,其实衣裳的颜色极素,但在日光下却呈银珠色,温润犹如珍珠,与我温婉的气质相宜,头上插的玉钗、鬓角簪的珠花亦十分淡雅,螓首低头,流光映着我清丽绝尘的形容。 然病后我终是蔫蔫的,一幅不胜之态,但也许就是这份眉目楚楚,益发惹得人怜惜罢! 到少现在,卓不凡待我的确是好的,于饮食起居上,他真如许下的承诺,让我处处与鸣凤比肩,感恩戴德这样的事,我其实不大擅长,但是会作却已足够取悦他了。 “听说大夫人给大人添了位千金,大人可不要伤心呀!先开花后结果那才是好兆头。” “这话我爱听,也中听,你如今大好了,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儿子。” “这有什么难,不就是想要个儿子,你要是喜欢,我给你生多少个都成。”睁着眼说瞎话,对于我这样的女人而言,实在是太容易了,信手拈来,连我自个儿通常都信以为真。 岂今为止,卓不凡还不曾真正碰过我,在我“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女人之后,又大病了一场,如今病好了,我这如夫人自然不能名不符实,但我绝无可能会给他生儿育女的。 “此话当真么?” “怎么不真?” “你该不会?” 卓不凡果真是阅尽春色,我二人即使置身于狭窄的马车上,他也能够巧妙的抱起我,将我搁在他膝上,慢慢解开我厚重的衣衫。 “这有什么?” “可这不是在家里。” 可不知为何,我感到难过。 我不是处子,他也并不介意,所以我更难过,在他之前,我应该有过心爱的人,倘或有朝一日,我找回了失落了的记忆,还能够完整的回到从前,回到过去吗?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 当我二人抵达目的地时,一切已经平静,我沉默的穿衣,他宠腻的望着我,抚触过我殷红的面庞,他再次含住了我的耳垂:“你真是面若桃花。” “喜欢么?” “喜欢,我恨不能化在你的身上。” “我也喜欢的。” “知道么?鸣凤虽美,却伤于纤弱,你却柔而不弱,隐藏在宽衣大裳下,停匀的骨肉与修长的身段才真真配得上我……” 怨不得鸣凤与如月这些人争得死去活来,也怨不得他薄情寡义,不消他劳动,自会红粉知己投怀送抱,彼如此刻,他已惹得周围前来赏梅的年轻女子频频侧目。 “她们都在看你。” “你也别忙,同样也有人在看你。” 他真的以为我有些吃醋了,或者我这样对他说,给了他错觉,但其实,我是真心夸赞他,除了容貌长相,我对他从未欣赏过,亦从未真诚过。 就算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所谓的夫妻之实,他视我亦为妻妾如夫人,可这样的露水姻缘于我而言只是白驹过隙,我亦不必为内心的惶然感到不安。 正是卓不凡,不仅让我体会到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也更加深了对自己的了解。 曾经,肯定,在我的心里存在着那么一个人,每当我们在一起,我便会这样安静的望着他,以他为荣,以他为傲,即便他没有卓不凡这般相貌堂堂,可他一定有着如致命般吸引我的力量。 “前面有座喇嘛庙。” “是要去上香吗?” 他点了点头,略带歉意的望着我,后来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为着未能明媒正娶的迎娶我感到惭愧,携我在佛祖跟前上香权当是拜了天地。 “你还真会讨便宜,这样就算把我糊弄过去了。” 礼佛过后,我虽不忘打趣他,却有些意犹味尽,他便陪着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着喇嘛们颂经的真言,“嗡、嘛、呢、叭、咪、”六字大明咒亦是大慈大悲观世音咒,源自梵文,像征着一切诸菩萨的加持。 上京信奉喇嘛教,与地处江南的杭城所信奉的汉传佛教虽为同宗却略有不同,作为统御天朝的帝都,上京皇室贵族为了扩充疆土多次与异族通婚。 当今皇上的生母昭明太后便是邻国公主,四十年前,她带着佛相与经书从遥远的乌思国远嫁到我国,自那以后,上京上下逐渐开始信奉喇嘛教。 到了如今,喇嘛教香火鼎盛,除了偏隅一方的江南诸城,早已遍及以上京为中心的江北各省。 我忘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却清晰的记得人情冷暖、历史典故。于我而言,有些讽刺,却也十分实用,倘或连这些都不记得了,我真不知道自个儿该如何在这世上存活。 出了香殿,我便有一搭,没一搭与卓不凡闲聊,以期从他的身上套话:“你身为内禁卫将军,平日都是在宫里当值吗?” “这个自然,内禁卫就是要护得皇上与皇室周全。” “那么你经常得以朝见皇上了?” “我在宫里的差使不该你知道,以后你也不必再问。” 不过片刻,他又变成了之前的卓不凡,脸上温存的笑容在瞬间被隐去,分明就是向我晓以厉色,我也不恼,只是隐忍的应了应,心中却道,总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的告诉我,就如同我今时今日的付出。 “天色不早了,我们出来半日也该回去了。” 许是我的温顺又激起了他的柔情,他也顺水推船,又露出招牌般的笑容,大度的冲我笑了笑,我懒怠应酬他,晚间的北风吹得人头痛,索性往他宽大的披风里钻,他欣然拥住我,我们如来时一般,很是“恩爱”。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每每想起,我心里就像添了个根刺,不仅堵得荒,更不愿他再次碰我。 事情的起因,是在我们离开喇嘛庙之前,相较于来时,前往喇嘛庙进香的人越来越多,后来我才知道那日是腊月十五,俗称还愿日,这喇嘛庙也非同一般,竟有大来历。 据闻这喇嘛庙是昭明太后早年初嫁天朝时捐资兴建的,又名度母庙,大殿供奉着强巴佛与绿度母,就是我们汉地所称的如来佛与南无观世音菩萨,平日锁在神龛里不予轻易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7章 还愿 即使逢今天这样的还愿日,适才我在殿中进香也未能一睹风采。 此刻,香雾缭绕的大殿传来一阵礼乐的声音,只见一红衣喇嘛,吹起了海螺号角,无数盏酥油灯由远及近,将大殿照成一片灯海,不多时,从灯海的深处忽然走出一行人来,人群中当下有人发出惊叹:“那不是谨王吗?” “据闻谨王与太后失和,今日前来朝见喇嘛庙,太后又是绿度母的化身,想必母子二人已解开心结,故有此一行。” “嘁,又不是亲生母子,不过是为着今上病危,谨王也惦记着皇位罢了!” …… 若坊间也能传出夺嫡的流言,应该算不得是空穴来风,至少谨王此举向世人摆明了态度,想必很快就会有一番作为。 我心中感叹,这便是上京啊!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旁,如我这般渺小的一个女子竟也能闻得宫闱秘事,倘或卓不凡口风仍紧得滴水不漏,关于他的履历背景我不妨外出打听,一定能够找到紧要的线索。 “你且先行回府,不必等我,有朝中结交的大员经过,少不得打个照面。” 不容我纷说,他几近是将我架上马车,一个眼色过去,那驾车的侍儿当下挥了鞭子,“啪、啪”两声,骏马拉着青漆马车撒腿就跑。 卓不凡从不曾信任过我,我与他已有过肌肤相亲,是他口中所谓的妾室、他的女人,除卓府家仆,还是将我严防在他的人脉圈子以外,杜绝我与他相熟的朝中同僚及亲朋好友见面。 他深恐我被人瞧见,显然这些人中有人见过我,或者与我相熟。 “停车――” “二夫人,小的作不了主,大人可是吩咐了要送您先行回府。” 原寻了借口欲对驾车的侍儿说卓不凡将披风落在车上,这人不但无一丝停留的意思,手中的鞭子越扬越急,我便掀了车帘肩并肩的坐到他的身旁。 我告诉他,要么停车,要么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跳下去,看得他仍犹犹豫豫不当一回儿事,璇即一笑,张开双手向他推去。 侍儿大惊。 听得“驭”的一个长声,马车摇摇晃晃的停了下来,我方拎过披风缓步下车,见他张着嘴一幅傻眼的神情,面上依旧露出淡薄的笑容。 这侍儿大约不曾想过文静如我竟有这般泼辣的一面,非但说得出,更做得出,行胜于言,永远是制胜于人最为有效的法子,尤其是对付这种唯主子命是从,卑微而又愚忠的下人。 “天这样凉,可别忘了系上披风。” 当我迈着轻巧的步子上前,颤微微的踮起脚尖,自卓不凡的身后,将披风搭在他的肩上,无数道目光如利箭一般跃过他,“唰唰”地直射过来。 即使我站在卓不凡的身后只露出半幅形容,风帽的压檐也极低,细碎的羽绒遮住了我光洁的额角,我依然确信在卓不凡迅速以壮实的身子彻底挡住我之前,有人得以看清我不施脂粉的素颜。 那个人即非是卓不凡这般垂首侍立的臣下,也不是跪伏在雪地上卑贱的侍从,我看不见他的脸,只依稀瞧见这人头戴紫金冠,身着玄青色猞猁皮大端坐在金漆马车上,其身份荣耀而尊贵。 “恳请殿下恕罪,都是臣下平日太过于纵容姬妾,以致今日无状冲撞了殿下的仪仗。” 待得王府的长史官宣告开拔,车辘轳碾在雪地上,发出破冰一般刺耳的声音,谨王才道了句“罢了”,那声极其低沉,若非是屏住呼吸,就像雪花落在地上,转瞬就与地上结得厚实的冰雪连成一片。 这样的声音,于我,竟是熟识,全无陌生感,我甚至于能够凭着这声音想像出谨王吐字时的神情,神态温和,目中透着惯常的沉静……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容貌长相却像一粒石子,在我那本就是暗流涌动的心湖里激起更多的涟漪。原来许多事,就算已经无从想起,可是在心里却怎么也忘不掉。 若谨王与我有所牵连,他会不会就是我失忆前所爱着的人? “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谁让你跑回来添乱?” “怎么,这么快就想攀上权贵,连魂儿都给带走了?” 我的言行无状,我的性格乖张,我在卓不凡的怀中,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其实,在此之前,在回来的路上,他虽又惊又气,到底还是忍下,算是原谅了我。 如今,已经三日过去,他当执归来,搂着我屈意求欢,我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 “我有些乏了,早些安置罢!” “你就这样轻践,如下作的娼妇,还在我的怀里,就惦记上了谨王……” “你以为我打不得你吗?” 他看得明白,这是一个能够伤害到我的耻辱姿势。 “从来没有女人敢打我,即使我娘也从不曾弹我一指甲。” “敬酒不吃吃罚酒,该是好好教导你,让你懂得什么是知痛着痒。” “我会让你知道,妾这个字怎么写?你这个贱妾该怎么当……” 捱到他疲惫不堪停下来,我已不知痛为何物了,撕裂的痛,重闯的痛,干涩的痛……无数种能够想像的痛,都在此刻万箭钻心了。 倘或我不曾失忆,虽不知昔日的恋人会如何待我,我想,应该从来没有这样痛过,这是一种被践踏尊严的耻辱,是一种加诸在身上的摧残。 “素履――” 我叫素履,这是我以尊严为代价换回来的名字,为了记住它,刻骨的记住它,我不敢轻生,也不可以轻生,就算高烧不退,失去了意识…… 一直到我又一次醒过来,还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初九:素履往,无咎。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出自《易经》的第十卦,履卦,喻为质朴无华,清白自守的处世态度。 我能够拥有如此一个内敛而涵容的名字,就算不是出生于达官显贵,至少也是诗书礼簪之族,这便是卓不凡碰不得我,也打不得我的原因,即使他以令我不耻的姿势折辱了我。 若不是我失去了记忆,以至于失去了应有的身份与地位,我这样的女人怎会为他所得,因此在我投怀送抱那刻他才会极其纠结,才会在拥有我之后,那样害怕卓府以外的瞧见我。 卓不凡几乎是带着恐惧又带着窃喜,他所谓的平淡安稳,根本就是趁人之危,偷着拣来的。 思及此,我竟有些可怜他,曾几何时以为他只是为着得不到,可到了如今,他这般疯狂,这般失态,生恐失去对我的掌控,心中明白,他只是不能免俗的喜欢上了我。 又或者,就像如月,不,应该是真正的青鸾所说,在很久以前,他便与我有了首尾,在很久以前,他便喜欢上了我。 但只是,我怎会认识这样一个男人? 若我认得卓不凡,又认得谨王,我应当不是娇养在深宅大院的寻常女子。倘或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家小姐,怎么可能得以在出阁前认识这些父兄以外的男子。 “你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不论之前我们之间发生了总种不快,我们到底有孩子了。” 还来不及探究当中的原因,卓不凡却说我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在那时的情形下会怀孕,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我昏迷不醒,无力施行任何避孕的措施。 记得第一次与卓不凡行房,我曾趁他不备,偷偷的掐准了腰上与脐下的穴位,只用力一推,除了微微的痛感,他注入我体内的冰凉便顺着双腿坠落下来。 这是在杭城时,我于无意间闻得正夫人与鸣凤母女之间的对话,鸣凤曾以此举多次得以防上青鸾怀上卓不凡的孽种,如今这孽种却防不胜防,竟然托生于我的腹中。 “恭喜大人又要做父亲了。” 他说得可真轻巧,轻描淡写就想将这笔帐勾销掉,可遇着我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显然是自欺欺人。但在我没能够除掉肚里这块野种时,我不介意将撕破的脸又缝回来。 “你若气消了就好,我就是再给你打上个十回八回,我也认了。” “打是亲,骂是爱,我真不是有心要弹大人一指甲的,心里却也是疼的……” 当日我太过冲动,若不是执意与卓不凡使意气,他怎会在我腹中种下孽种,折辱只是一时的痛楚,孽种却是一生的羁绊。若被孽种困住,我这一生就真的给毁掉了。 卓不凡将俊俏的脸伸了过来,又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面上,以近似于哀求的目光乞求我的原谅,惺惺作态,就像一只摇尾其怜的哈巴狗,没得教人恶心。 我心中很是反感,看得他下意识的按住我的手,目中满是警惕,方慢慢俯下身,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脸:“罢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你给我生个儿子,我扶你为平妻,让你与鸣凤比肩。” “大夫人她能答应么?” 若不是鸣凤的父亲张九庭猝死,任卓不凡在外头如何寻花问柳,勾搭上小姨子,也断然不敢提收房纳室,何况是扶为平妻这般直接动摇到鸣凤地位之事。 “由得了她吗?横竖我可是一家之主。” “那好,都依你,只是我这肚子争不争气你也不能全赖我一个,倘或我生个女儿,你也不许食言……” 好一个白眼狼,好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我唾弃他,打心底里瞧不起他,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了,眼下除了忍,真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狡黠如他,自然也知道,此刻我除了妥协,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看得我坐稳了胎气,身子也一日好似一日,他的欲念又起,没日没夜宿在我的房里,除了用膳与就寝,我几近是连衣裳都不曾齐整的穿过。 “这青天白日你就与我厮混在一处,也不怕底下人在背后笑话你。” “笑话我什么?笑话我白日宣淫?我告诉你,这些人打心里羡慕得紧,不是人人都得能够得以享受这闺房的乐趣。” 凭心而论,我很是厌恶他,也动过不愿他沾染我的念头,但此刻我却也是受用的。 “别闹,会伤到我们的孩子。” “要伤早就伤了,这会儿跟我说这些个,谁信你?” 见我一幅欲求不满,满眼尽是嗔怪的神情,卓不凡“嗤”的一笑,拉过被踢掉的锦被,悉心的盖在我的身上,异常体贴的神情,足以令人深信不疑,他是真的在意我的身子。 “我虽猛浪,却还顾惜着你,都由你着的性子,等你给我生了儿子,我把全部的功夫都使出来讨你喜欢可好?” 这才是真话。 他最在意的是我腹中的胎儿,这是目前唯一能够牵制我的杀手锏,即便碰我,也总是瞻前顾后,其谨慎小心很快让我索然无味,失去兴趣。 此时,我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听请来伺候生产的稳婆说,约莫到了三个月胎儿便会在腹中长成人形……若等到那时堕胎,极有可能一尸两命,事不宜迟,如今便是我堕胎最好的时机。 可是卓不凡却派府上的人盯住我,谩说想要觅得堕胎的药方,就是想要离开这宅院都绝无可能。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被卓不凡软禁了。 那种被人控制,失去自由的无力之感,真是令我又气又恨,当着他的面我不好公然发作,可他每每上朝当值,我便像一个深闺怨妇般找底下人的碴,跟底下人置气。 一时,府上的人对我又恨又怕,就算奉命监视我,也只能守在二门外,断然不敢踏入一步,我就像一头困兽,终日在内院横冲直撞。 “底下的人固然笨手笨脚,可你这样动气,伤的还是你的身子,若你嫌闷得发慌,我早些回来陪你。” “你再是早些回来也不能从早到晚陪着我……” 谁要他陪,还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每每看着卓不凡我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扔去喂狗,可饶是如此,我还得忍耐着。 怪道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如今总算领教了。 “我总要挣前程养活你和孩子!” “罢啦,我心疼你,你瞧见小耳屋后头的书房没,里头有我早年存下的书,不如拣几部书来消遣下,横竖也养养性情,这样厉害,将来若鸣凤回来你们两同在一屋檐下还不闹个鸡飞狗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8章 如意 “原来你竟是能文能武,便是我不想争,也不能将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就白白的让给鸣凤,”我先勾着唇角挤出抹凌厉的笑,复又如谄媚般坐在他的怀中,竖起青葱玉指,戳了戳他厚实的胸膛:“我可是不依的呀!” 卓不凡闻言很是得意,宠腻的含住了我的玉指……又是一夜颠鸾倒凤,但天亮后,我不再烦燥,也不再深感无力。 还得感谢卓不凡的提点,我在他收藏的书集中找到了解决之道。 他不是想要恣意的霸占我,又想要我平平安安的给他生下儿子,好拣尽天下的便宜么?我决定满足他,一举两得,让他欲仙欲死。 眼下就等着天黑,就等着他惯常的爬上我的身子,在他所谓的万无一失中,因势导利,将主动权重新抓回我的手中。 我不知道在我失去记忆前是否如此疯狂过,但我的罪过却是从这一刻开始,在我精心布置下,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看着这孩子化为血水,染红了锦被,染红了卓不凡古铜色的肌肤。 “怎么会这样?” “我分明控制了力道,怎么会,怎么会下这样大的力,使得你,使得我们的孩子……” 触目的红,令他惊痛到不知所措,他甚至懊悔的望着我,又如摇尾乞怜的狗的一般乞求我的原谅,他以为是他的按捺不住再次伤害到我。 其实,他也不肯轻易相信,是他伤了我,待得他冷静下来替我寻医问药那刻,疑惑爬满了他的双目。 我有一种随时想要放声大笑的欲望,报复的快 感令我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于是我便化快乐为悲伤,眼泪滚落下来,大恸大悲。 “大人快劝劝夫人,坐小月子大哭,会落下月子病,何况大人与夫人还年轻,将来还会再有孩子……” “你不要再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也不该疑心你……”他到底是心疼我,心疼我哭坏了身子,以后难以受孕,卓不凡此刻的隐忍,就像我之前含着恨,含着无数怨怼般,都忍生生咽下了。 “我答应你,都答应你,我还是想要跟你过下去,我们也还是会有孩子的。” 我渐渐止了哭声,伏在他的怀中乖巧的吃药……但凡是为了自个儿好的事,我从不犹豫,何况堕胎很伤身子,幸得我年轻,无时无刻遵守医嘱,调养了一个月,春暖花开的时节,几近是完好如初。 不论是卓府,还是卓不凡已奈我不得,再也无法困住我。 我以卓不凡的名义给鸣凤修了家书,这个被丢弃在娘家的可怜女人,以为夫婿回心转意当即收拾了细软,抱着半岁的女儿当即起程反京。 卓不凡不愿应付,却又不得不应付。 张九庭尸骨未寒,他不能恩断情绝将坏事做绝,趁他忙活着去接鸣凤母女那刻,我在夜色的掩映下出了卓府,临行前我偷着从卓不凡处拿了三千两银票并房产地楔等文书以及散碎的纹银,似他这般年轻的官员,俸禄微薄,想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将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 于我而言,虽不是完全解恨,但只要他过得不好,我这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快步奔走在上京的大街小巷,我穿过了无数条胡同与巷子,摆脱束缚以后,仿佛是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之前总种像是翻过了一页,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我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天子脚下,皇城根旁,可若非是万无一失,吸取了过往的经验,再不能只身一人去犯险。 换了一袭男装之后,我在距离谨王府不远的落花胡同赁了栋一进的四合院,宅子虽小,却五脏俱全,开销也不大,我总算不再寄人篱下,有了个落脚之地。 为了防止卓不凡找到我,寻我的麻烦,我买了两个人,人多总是好过势单力薄。 一个是昆仑奴,一个是新罗婢。 男的替我打杂护院,起名为称心,女的伺候我饮食起居,起名为如意,只愿从此以后我能够时来运转,称心如意。 这些人都是人牙子从千山万水的异国他乡贩卖入天朝,迢迢路上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只稍稍给他们缓和的眼色,就已经是感恩戴德。 我需要他们的忠诚,却在心底不屑于他们的敬服。 当初我买下他们就是看重他们卑贱的身份,他们对我、对上京、对天朝一无所知,甚至于连汉话都说不了几句,我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他们除了我根本就活不下去。 何况我让他们吃饱穿暖,还真把他们当人看,称心如意跟在我身边不过一个月,更是死心踏地。 假以时日,我会将这些人培养成为我的死士,像他们这样的死士也会陆续增多……长远的大计我已在心中绸缪,为今的短谋也该付诸实施。 我原想着往户部走上一趟去查我的姓氏、族谱,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却又恐打草惊蛇,引得卓不凡寻来烧身,思前想后,还是深觉与谨王见上一面最为妥当。 可谨王是何许人也,堂堂一国之亲王,当今圣上博陵帝的皇兄,岂是我这等身份不清、来历不明的女子就能够得以轻易相见的,但只要是有心,也并不是绝无可能,我做了充分的准备,终于等到了一个恰当的机会。 只要是男人,没有哪个不爱寻花柳,谨王娶妻纳室府上姬妾数十人,可他还是会与朝中的大员前往长三胡同,周璇于温柔富贵之乡。 位于长三胡同的云岫楼以烈酒最香,鲜花最美,集海内外风情姿色各异的绝子响誉上京。 未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云岫楼内外早已经人头撺动,得以登堂入室之辈,莫不是锦衣华服,非尊即贵,熙熙攘攘之间但见老鸨迎来送往,名妓头牌漫舞轻歌,空气里弥漫着脂粉浓郁的香气,以及一掷千金,端的是寻欢作乐的豪气。 不觉意外,心下未免有些失落。 倘或他是我失忆前心爱的那个,似我这等在有着极强目的性以外的女子,同样还有着极强的占有欲,想必难以忍受。 在我得以看清谨王的面容,以为这种感觉会更加的强烈,出忽意料的是我的确是喜欢他,却对他左拥右抱,如鱼得水,总种猛浪与的行为,并不是那么反感。 这是一种确定而又不合乎常理的情愫。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隔着半卷珠帘,谨王在雅间内指名要点头牌,适有名妓王师师抱了琵琶穿堂而过,轻拢慢捻之间吟唱起柳咏的《鹤冲天》。 “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我也极喜柳咏的词,但念念不忘的却不是这首。 那一瞬,有零碎的片段闪过,我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却为一阵拍案叫绝的掌声打断。 我嫌恶的又望了眼雅间,王师师挽起水袖斟了酒,捧着一只双耳玉杯,群带生风的向谨王献酒:“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奴家这儿不就是最好的温柔富贵乡么?大人难道还不知足?” “光耍嘴皮子仅靠脸蛋儿吃饭那不是真功夫。” “讨厌,奴家体己的小曲儿都唱给大人听了。” …… 如同所有出没于青楼的浪子,清瘦的谨王也猛浪得很,他搂着王师师贴面而坐,尽说些令女人脸红的话。 一时随座的朝庭大员发出哄堂大笑,场面的气氛极其混乱,早有把持不住的动手动脚,由暗地里偷腥变成公然搂着求欢。 “你们且先乐着,我有些不胜酒力,就由师师扶着小憩会儿。” “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得小憩会儿。” 众人暧昧的笑着,满是的眼珠子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谨王今日摘的可是头牌,须知多少人为了能与王师师见上一面而挤破云岫楼的门坎,未等一亲芳草,就挥金如土,银子花了不少,也只能在云岫楼花厅隔着重帘远远瞧上一眼。 这个女子有些本事的,她生得袅娜纤巧,媚而不俗,能文能唱,不愧是色艺双全,最紧要的还是海量,敬了一圈酒,除了眼角眉梢泛起抹娇艳之色,并无一丝醉态,换作是我,也喜欢她这样的女子坐陪。 但谨王似乎也不是一般寻花问柳之辈,他将王师师敬的酒不动声色的折在袖子里,像是防着她,防着在坐的每一个人,如他这般警惕性极强的人当着众人尚且能够巧妙的滴酒不沾,夜半无人私语时,他会欣然笑纳王师师么? 我感到好奇,更感到有趣,在我看来谨王的性情已露出冰山一角,倜傥仅仅只是表象。 “站住,家主身分贵重,岂是你能够窥视与耻笑……” “大肚能容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腰间一阵吃痛,却是一把匕首穿透我的衣裳,直抵着冰凉的肌肤,我说的轻巧,心下却也是惧怕的,不得不在来人的胁迫下进了一间僻静的轩室。 这间轩室的布置十分精致,迎面是一幅苏绣落地屏风,上绘海棠春图,左右墙上挂满斜挂着各色琵琶,沉水的香气隔着博山香炉溢了出来,铺有波斯地毯的地板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女子华丽的衣衫。 想必是王师师的闺房,我似乎有机会得以观看活春宫。 “大人,有客到,容奴家披件衣裳前去伺候。” “有些扫兴,不过来日方长。”谨王低低的叹了口气,以他惯常温和的声音笑而应允,打从我入云岫楼,不远不近尾随着他那一刻起,隐藏在他身边的暗卫就盯上了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不曾想这只黄雀竟如此斯文俊俏,连奴家也自叹不如。” “师师姑娘说笑呢,你才是鹂音绕梁,天生一幅好嗓子。” “在奴家的房里拐着弯子骂人,这位小相公是否欺人太甚。” 王师师吊着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眼圈带着浓浓的红晕,其媚眼如丝,晃一眼望去像是望着我在说话,实则是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是迷香,我一个机灵,掩住鼻息,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一个伶俐绕开她,径直转入内堂。 “卷了人的家财,又在本王眼皮子底下买人置宅院,如今堂而皇之出入云岫楼跟踪本王……” “王爷――” 如未卜先知一般,谨王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寻他,他之所以将酒折在袖子里,就是为了引我至此,而他的暗卫虽用匕首顶住我,却未曾有半分要伤害我的意思。 跟踪亲王,窥视皇室成员的举动,通常是被秘密处置…… 我是安然的,可既是安然,师师未何要以迷香困住我? “还嫌动静不够大?” 彼时,他已衣冠楚楚的自榻上起身,言谈之间看似轻描淡写,却句句点中要害,原来他竟是什么都知道。他果真是认得我,若不然仅凭那日在雪地的一面之缘,怎么可能将我在卓府的一举一动打探得如此详实。 思及此我与卓不凡之间引诱、纵欲、有孕、堕胎……一闪而过,我的心跳得很快,十分窘迫,做过的事可以不后悔,却有一种难堪。说到底,始终不光彩。 “既来之,则安之。” 在与我擦肩而过那刻,谨王终于凝眸望向我,他的眼窝很深,眸子也很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我只对视了一眼,就有种眩晕感,心里有许多疑惑,有许多话到了此刻,想问却怎样也张不了口。 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头,淡淡道:“你且暂时留在云岫楼,师师会照顾你。” 谨王的话虽软,却不容置疑,他是一个内敛而强势的男人,彻头彻尾,都是他一个人自顾自的在说,没有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 无可不否认,打从一踏进这间屋子我被他的气势完全压倒了。 “若你不来,我就到府上去寻你。” 可就在他离开,只留给我一个斜长背影时,我追了出去,叫住了他,就算他一直走着没有回头,一直走着也没有应承,但我确信他听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9章 狼藉 我这样一个女人,早就丑态毕露,声名狼藉,为了达到目的还有什么豁不出的? 但之后回忆起来,还真有些可笑,谨王并无责备我的意思,反倒是我过于惊惶,想来是因为在意。因为在意,所以失态,我未曾想起过去,就已经如此在意谨王了吗? 有一种陷入的感觉,不想为这种感觉所支配,我索性将心一沉,才想要静一静,师师却一刻也不让我消停。 “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霸着我屋子,这些钱算清我也不跟你计较,只是有一件,不许跟我抢谨王。” “我不白吃你的白住你的白霸着你的屋子,连本带利一个子儿也不会少给你,”且不论谨王是否与我有何牵联,有何干系,抢与不抢轮不到她王师师来警告我,我骨子里充斥着的顽劣乖张容不得任何人颐指气使。 “我不跟你抢,何况谨王那样的男人岂是任女人争来抢去之辈?” “我管你是左耳进还是右耳出,丑话说在前头,至少在我云岫楼,谨王就是我的主顾我的恩客。” 但,诚如王师师所言,在她的地盘上,避重就轻不失为明智之举,我少不得息事宁人。 王师师闻言方缓和了神色,又露出风情万种的笑,因是灯火阑珊,华灯初上,夜那样长她有的是盛宴要周璇,兀自坐在小轩窗下,对着铜镜匀粉、描眉、擦胭脂,端的是精心打扮。 忽觉这个女子根本就是人精。 一是她精于算计,谨王嘱咐她照顾我,她从谨王处得了银子,又从我这儿再敲打一回,两下里得双倍好处;二是她看得明白,并不指望嫁入王府与一干身家清白而又出身高贵的王妃姬妾争宠;三是从一开始就向我讲清楚规矩,只要不在她云岫楼,令她这个头牌难堪。 她有十分的聪明,沦落风尘竟有些可惜…… 夜已经深了,我翻来覆去还在想倘或王师师能为我所用,听得“吱呀”一阵推门的声音,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是王师师在婢女的搀扶下带着冲天的酒气摇晃进来。 “怎么,有人蓄意灌你吃酒?” “我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得她的贴身婢女端了银盆去打水,我自是上前稳稳的扶住她,伺候她卸了手饰簪环,除了被酒沾湿的衣裳,才扶着她歪在拔步床上,她却死拽住我不放,满口叫嚷着要喝水。 “醒酒的茶早就备下了。” 我只得又扶了她起来,任由她靠在我的肩上,揭了盖碗,将茶盅送到她的嘴边,她竟出其不易的亲了我一下,我一怔,未等回过神来,王师师搂着我的脖子满口甜腻的嗔唤道:“你喂我。” “我喂你?” “对,就要你喂我,不许说不会。”、 她大约是醉得糊涂,把我当成相好的恩客,我想要摆脱她的亲昵,因柔声道:“师师,是不是想谨王了?” “嘁,谁稀憾他。” “我忘了,你只稀憾他的钱。” “可我稀憾你呀!冤家,难得来一趟,为何这样待我,奴家只想和你作一场露水夫妻……”都说婊 子无情,戏子无义,任王师师平日如何精明,然酒后吐真言,总归还是个女人。 “你稀憾那个冤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倘或能够遂了她的心愿,这王师师自然听命于我,我正欲再细细的打探那男子的身家背景,帘栊响动,月下的花影压入内堂,却是谨王,饶有兴致的盯着我们:“搅了二位的好兴致。” “不妨,”我应了应,但师师却越闹越疯,几乎是将我摁倒,强压在我的身上,若不是她有着与我同样软滑的肌肤,若不是她与我同为女子,我真有一种被她强迫的错觉。 究竟是怎样的男子能够引得她这样一个风月老手连投怀送抱都不能够,以至于最后竟要用强? “来人,把师师带下去醒酒。” “不嘛,不嘛,人家还没尽兴,人家还没闹够……”谨王大约是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叫人将师师带了出去,我总算得以脱身,才扶着床檐坐将起来,迎面却撞上谨王玩味的目光。 “你借机媚惑我?” 他既是玩味,我自是大方,这样的调 情在我看来十分有趣,我便当着他的面去绾一头散落在襟前的长发,又将滑落在腰间的衣衫慢慢拢起,松松的系了衣带。 “王爷是欣然笑纳?” 他不曾靠近我,而是拉过一张太师椅,抱了双臂,端然危坐,这是一个防备的姿势,显然充满了警惕。 这大大出忽了我的意料,并不是我对自己的美貌深以为然,以为颠倒众生就能够倾人城国,与其说美色是资本,倒不如说美色是机会。 “还是欲拒还迎?” 分明是他主动让我留下来,我以为我们之间多少存在着些许情义的,看来还是我太过于在意,以致于将人心想得太好,寄予了太多的希望。 极大的失落感令我不由想起卓不凡,之前亦是如此对我,给了我机会,却又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令每一个喜欢我的男人退避三舍。 “我坐了这么久,讨不到一盏茶水?” 当我沏了盏雨前龙井奉于他的近前,他总算露出了惯常温和的笑,温和的神态,原来我的美色还不及一盏清茶更入他的眼……我将失落归结于错误的方法。 与他这样的人相交,看来得攻心为上。收拾情绪,掩去挫折带来的不快,我又重燃了斗志。 “能够再次与王爷相见,素履既惊且喜。” “素履往,无咎,” 他先是念了我名字的出处,然后揭了盖碗吃茶,含在口中一绕,缓缓咽下去,很是受用,他懂得易经,懂得我的名字,又懂得品茗……他懂得这样多,何时才能够对我说一句平常而又真切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然看穿我心中的失落,尽管我的面色如常,他却伸手揽过我,给了我一个满怀,给了我一个长长的拥抱,以一种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喃喃说道:“能够再次与你相见,我亦欣然。” “可我却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着我萍踪浪迹,为着我孤苦无依,为着我一直为看不见的命运所摆布……而做的无数的抗争努力,其实,我好累,真希望一切在此刻就已经结束,一切已经水落石出。 在谨王的面前,我卸下了防备。 他离开的时候,大约是黎明,那时太阳尚未升起,天色应当极黑,我在他的腿上熟睡,为了不惊扰到我,他一直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直到天明。 “待在这儿,不要离开,我还会再来看你。” “唔,”我在朦胧中含浑的应了应,很是乖巧,很是听他的话。自我醒来之后,他是第一个让我心甘情愿放下身段去迁就的人。 后来我有很认真的想过,我为何会样样听他的,一是愿意,二是无奈。 他位高权重,又是一个极其沉稳而又强势的男人,软硬兼施这样的伎俩非但讨不到好处,还会令我自形惭秽,与有智慧的人在一起,仅仅依靠聪明远远不够。 思及此,我总算是彻底明白师师为何只贪谨王的钱,而不稀憾谨王这个人,那是她无法企及的男人,她很聪明的选择了退而求其他。 退让,比起进取更需要智慧。 谨王既然喜欢,我不介意成为他背后的女人。 当杏花染红了新糊的纱窗,上京已是暮春时节,花褪残红,云岫楼前庭后院结满了淡青色的杏,师师极爱吃这种酸涩的令人难以下咽的杏,拿丝帕托着,朱唇细牙咬上一口,每每看得我直皱眉头。 “你哪里知道这杏儿的好处?奴家小的时候,连这样的杏儿还常常吃不到……” “你这是在忆苦思甜么?” 挨饿的滋味想必十分难受,才会逼得人饥不择食,我不曾体会过,也想不起任何关于饥饿的记忆,笑了笑,心中不以为然。 “你也别忙着笑话人,你也不见得比奴家要矜贵,你若真是身份贵重,又何必跑到云岫楼跟奴家抢男人。” 师师果然是记仇的。 若不是谨王守了我一夜,以她的性子,早就将我这个坏了她的规矩,在她的屋子撒野的女人给收拾整治了。 但我并无耻笑她的意思。 无法苟同,不代表不屑一顾,任师师如何奚落我,我始终是不咸不淡的笑着,她见奈我不得,才要摔帘子使性子,我方悠悠道:“冤家是谁?” “休得胡言!!!”师师闻言,小脸先是一绷,紧接着是一阵浓浓滚滚的红,从她水汪汪的桃花眼,红过饱满的香腮,最后红至耳根子,熟透了一般。 “是你酒后失言,”想起那晚她酒后失态,有些羞愤,被她轻薄的事我不愿重提,可令她在清醒的前提下面对心中所想,我只觉很是解气。 “仔细奴家撕烂你的嘴。”娼门中的女子,以色侍人,不敢也不能有情。 而她却是有情的,有情就有了软肋。 “有情有义不好么?不仅为世人津津乐道,还将是这烟花陌巷的一桩美谈。” 一个妓女若真是有情,几乎不得善终,戏文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倒也还罢了,左不过是遇人不淑,历代前朝如鱼玄机、薛涛之辈,不是妄送了性命就是遁入空门。 师师色艺双全,自然看得明白,趁着红极一时想方设法聚金敛财,为将来年老色衰绸缪,然她心里到底是软弱的,与这世间任何一个盼着得遇良人,托付终身的女子一样,她还是想要找个依靠。 “能为你看上,并不为你的美色所动,即便不是人中龙凤,多少也是个人物。” “你小瞧我倒也罢了,不必小瞧他,他是不是个人物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但只有一件你若是听说了便知他岂止是个人物,根本就是英雄……” “他若果真是英雄,你们俩若能够在一处,那倒真是英雄配美人。”师师的性情急躁而冲动,不消我费太多功夫,三两句上便将那人的身家背景和盘脱出。 那人姓赵,原是恭慎长亲王府的长史官,去年夏末因奉命入宫平定宣华门之乱,而被今上博陵帝册封为定国大将军,新近又升了一级,兼任九门提督,掌上京治辖,可谓实权在握。 由此,前朝后宫的格局已初见端倪。 宫中以太后及年幼的博陵帝为尊,宗室则以先帝之从弟恭慎长亲王与今上之长兄谨王为尊。如此一来,不难理解为何谨王将我暂时安置在云岫楼,又总是昼伏夜出,十天半月才来探视我。 身处权力的中心,他已然是身不由己,而我又在这当中扮演了何种角色?我有种深陷其中的念头,在我隔着重帘,见到九门提督赵源那刻,变得越来越强烈。 “三娘,可都说好了?你助我得到将军的宠爱,我动用裙下之臣替你查这人的姓氏家门。”除了谨王,我对师师等人用了化名,并将我的真名口述为他人之名,命师师暗中查访。 我答应她,事成之后助她赢得赵源的宠爱。 这日赵源应朝中同僚之邀到云岫楼宴饮,我敷了很厚的粉,上了极浓的妆,两道眉画得极其锐气,眼角也描得妖冶而细长,并在面颊两侧绘了金花,这是西域胡姬惯常的妆容。 胡姬因工于乐器,时常画着千人一面的妆容出没于坊间的烟花陌巷,我混迹其中,既能够很好的藏身,又得以窥视赵源的容貌长相。 据闻云岫楼曲艺教头原为教坊中人,因舞弊之罪被赶出深宫贬为贱藉,无以为生,只好投身到烟花陌巷,从此沦为三教九流。 我虽居于云岫云楼,却不曾与教头谋面。 云岫楼占了长三胡同半条街,不算大,规矩倒不少,若非通传,不得私下走动。但从舞姬舞得“霓裳曳广带,飘浮升天行”,几近是出神入化的场面来看,果然是名不虚传。 教头下了功夫,将舞姬教得极好。 鼓声将尽,舞姬合拢围成一朵出水芙蓉,忽然一阵腥膻之气铺天盖地,待我察觉到,面上、身上已沾满腥热如雨的鲜血。 “有刺客――” “抓刺客――” “各位大人快避一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0章 彼此 尖叫声此彼伏,适才歌舞升平转瞬即成抱头鼠蹿,众人赶着逃命,场面极其混快乱……很快人去楼空,四下里一片死寂,满场除了我抱着胡琴立于原地,就只有赵源! 他仍一动不动坐在上位饮酒,案前一把寒光闪烁的宝剑沾满鲜血。 是他干的。 一剑封喉,九位舞姬早已毙命倒在血泊之中。 “有本官在此,诸位慌什么,鲜花照采,热酒照饮,一切,依旧……” 一身的杀伐之气,用在赵源身上再是贴切不过,心下惊叹,恭慎长亲王麾下有了如赵源这般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今上博陵帝未必能够保得住皇位。 谨王这亲王之尊,想必也岌岌可危。 “师师,你可想明白了?” “三娘,你莫不是给吓着了。”并不是我糊涂,而是师师心有余悸,赵源心狠手辣,她可是亲眼所见,是否值得托付终身,深感犹豫。 她若就此罢手,自是远离这个危险的人物,但也许就会从此错过赵源。 “哎,我这不是叶公好龙么?”师师叹了口气,低垂了眼,已然是一幅放弃的模样,却又在刹那抬了眸,巴巴地望着我。 我一向沉着,亦算得上是无情,在这一刻,却是真替她感到担心。 比起将来性命之忧,师师此刻更渴望得到赵源的宠爱,于是,我只能沉默的调了胭脂,替她梳妆,一样的敷粉,一样的描眉,一样的浓艳,一样的妖冶。 镜中两个胡姬,早已不分彼此,二人如出一辙,我才卸了头面,换回男装,看着她扭动着柔软的腰肢下了楼,颤微微的,迈向替赵源准备的厢房。 赵源毫不忌讳大开杀戒,是夜仍留宿于云岫楼,并指名召我这个与他同样处变不惊的胡姬伴寝,师师总算有了一个得以与赵源共寝的机会。 她分明是忐忑不安,却又带着如出嫁一般的心情……更鼓敲了两响,夜已深,窗前的月色沉了下去,满天只余星子淡薄的辉。 有的人了却平生夙愿,我却在此刻踏上了回程。 我助师师赢得了赵源的宠爱,师师亦如我愿。 她动用了裙下之臣,买通户部要员,去彻查我的名字。京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大小官员至少三千,为了迅速查到我的家世背景,我与她用了排除法。 谨王倾心于我,我必不是皇室之人。 从我的名字来看,也不太像是出身于贵族,天朝的世家大族替女子起名有个不成名的规矩,那就是从男字辈,仅小字用充满女性风格的闺名。 素履这般名字只会出自官宦人家,我应当是官家小姐,缩小了范围,自是方便行事,遗憾的是,师师告诉我上京的士族当中,没有素履一名的出现。 “你也不必太过于失望,倒是有两个地方,还可以再查上一查。” “你是指?” 我并不是那么的失望,就算没有一个好的出身,依我的性情一样能够活得活色生香,只是接下来那两个地方只怕是难查了。 一个是宫里,一个是罪籍。只有这两处地方不在户部的管辖范围。 “既然你已经知道,接下来的事你自个儿看着办。” “我倒有些纳罕,那晚赵大人竟然不疑心你?” 当初我与师师交换的条件是查到名字的出处,并非仅仅只是在户部查访,如今遂了心愿,就想过河拆桥,她不仁,我又何必有义。 “你要挟我?”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我有本事助她得宠,自然有法子坏了她的好事,当初就防着她这一手,见她柳眉倒蹙、紧抿樱唇,一幅恼羞成怒的模样,便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宽心。 只要她继续履行约定,我也是个好相与之人。 “奴家人脉有限,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查到宫里。”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她若真有通天的本事,自不会受我的要胁,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够将她逼得太急,因而又换之以体谅,同时解开荷包,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她的手上,让她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人能够为我所用。 是夜,师师引我下了云岫楼主楼,七拐八弯,来到一座僻静的小院。 小院门前不曾点红灯笼,一看便知此处为楼中杂役人等居住的地方,她催促着:“奴家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这教授曲艺的教头,他姓柳,来自深宫,若你能够说动他,去宫里查访也并非是不可能。” 这是柳教头独居的小院,院子虽小,却打了井,另开了小灶,云岫楼待他不薄。 因前几日楼中一下损失了九名舞姬,这座小小的宅院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悲伤,柳教头借酒浇愁守着冤死的亡灵,倒也不失为一个重情义的人。 “什么人?” “当日我正好也在,进来上柱香。”我敛容,借烛台上的烛火,点燃三根线香,高举过头,恭敬的拜了三拜,方隔着灵前的贡桌与他对坐。 “瞧姑娘这通身的气派,不像是楼子里的人。” 好眼力,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任我穿着师师的衣裳,满头珠翠,扮作楼子里的姑娘,他只一眼就瞧出我的不同。 “你似乎有心事。” 谨王来时,时序步入立夏。 人来人往的云岫楼有些闷热,我便摇着团扇,临窗而立,看似贪着徐徐吹过的夜风,实则心事重重,脑海里总是浮现着日前与柳教头见面的情形。 他应是推辞,让我吃闭门羹才是,可人家却满口应承,事情有着出忽意料的顺利。 “怎会,”心思转了转,我奉了盏茉莉香片,他只抿了口便摞在一旁,歪在琉璃榻上掐了掐睛明穴,才道:“最近乏得很。” “瞧你目中无神,眼圈乌青,满眼的血丝。” “这头也胀痛得的很,”他疲惫的应了应,我便脱鞋上榻,坐在他的背后,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他这幅憔悴的模样,看得我好生心痛。 “有些对不住,我不能够常常来探望你。” 许是我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他很是受用,享受了好一阵,方摁住我的手,拥我入怀,细长的指节一寸一寸抚过我光洁如玉的肌肤,凝眸道:“此时的你真好。” 我原想说若他不便常常来探望我那也没关系,心意到了就好,对自个儿喜欢的人不必刻意要求。 但那句“此时的你真好”,分明是话中有话,我一时揣摩不出他的意思,脱口便道:“难道从前的我就不好吗?” “从前的你,”片刻的停顿,他才缓缓道:“不是不好。” 他终于肯主动告诉我从前的事吗?我满心欢喜,抬眸迎了上去,他却放低视线,将目光落在手上把玩的一只玉扳指上,显然是避而不谈。 “那是什么?”他若不便直言,婉言拒绝倒也罢了,我不会追着不放,可他的沉默却惹恼了我。 自他张口要我留在云岫楼,到如今已是三个月光景,在这充满等待的三个月里,我从不曾开口询,就算他始终不曾提及,凭我一己之力也能够查出端倪。 “你对我还是充满防备。”我对他卸下防备,他对我却始终罩着厚厚的盔及甲,有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阻隔在我们之间。 他想要解释:“我也不想这样。” 我因失望,柔和的嗓音变得尖细,感受到我不稳定的情绪,他将声音压得极低,见我一言不发,直视他的眼神毫无缓和之色,迫得他不得不沉声道:“你太过在意你的过去。” “是要我在过去与眼下作一个选择吗?”我总算听明白了,他其实和卓不凡一样,可以给我现世的平淡安稳,却都明里暗里阻隔我找回过去。 就算谨王行事高明,也还是触心积虑的瞒着我。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给了你三个月的时间……” 我们彼此令对方失望。 若再继续争执下去,会越演越烈,难以收场,谨王起身告辞,若是平常,我会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头,目送他离开云岫楼。 但是今夜,我们彼此都触及到对方的底线,何必退让,也毋须退让,我一动不动的坐在榻上,任由他渐渐走远……两个人,不是喜欢就可以在一起。 总有一个人要付出许多。 很长的一段日子,孑然一身,无所依傍,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心中难免不惆怅。虽擅言辞,却不是一个话多之人,如今落落寡欢,就显沉郁。 师师见了我,张口闭口,不是显摆赵宠源如何宠爱她,便是故作关心,问我是否与谨王起了嫌隙。 天蒙蒙亮,我于半梦半醒之间被她摇醒,揉了揉眼,只见她粉胸半掩,满面红光,倚在雕花的床架子上,斜睨了眼,直勾勾的望着我: “托你的福,赵大人不仅常常来看奴家,从这月起,还定期送月钱,他说,只要是喜欢,时兴的衣料也好,矜贵的手饰也罢,看好了只管拣便是……” 有人得宠,自然有人失宠,在师师的眼中,我早已与失宠无异,逮着机会刺激我,不过是等着看我的笑话,看我如何挽回,向谨王低头。 “有权有势的男人都要靠女人的哄的。” 她必定是将我看成外强中干之辈,任心中怄得要死,也不肯拉下脸去服软的人。 我有些吃惊,她竟将我看得如此清高,不过转念一想,这恐怕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想。名动天下的王师师,纵使色艺双全,到底沦落风尘,她是打心底里自卑。 “你说的是。” “难道你还指望人家堂堂一国亲王纡尊降贵讨你喜欢?” “不敢指望。” “你心里明白就好……” 她说一句,我应一句,难得一次占上风,师师沾沾自喜,疏不知我是以退为进,看得她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露着得意的笑,将话语一转:“柳教头那儿,可有消息?”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够办到,那就不是宫里了。”闻言,我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已经过了约定的期限,因不容纷说,扔下师师兀自下楼,往柳教头居住的小院奔去。 院门上了锁,挂着外出的留牌,我由防火的角门而入,钻进内院。 明晃晃的日头映着院中一砖一瓦,将铺满碎石子的地面照得发烫,薄底绣鞋踩上去,隐隐有些刺痛,一如我此时焦虑的心情。 三明一暗的屋子虚掩着,轻轻一推,满目灰尘,呛得我好一阵咳嗽,抬手沾了沾,厚厚一层,想是旷日持久,才会积累得极厚。 照这个情形来看,柳教头应该离开了许久,又或者说,应该是许久未归。 此时已过晌午,天气越发炎热,我踉跄着,好一阵发晕,扶着院中一颗倒生的歪脖子树,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额前背后直冒细汗,粘粘的腻湿在身上,十分难受。 还好院中凿了井。 我不会汲水,仅贪井口透出的森森凉意,三两步上,未曾感受到清凉,却为一阵嗡嗡声所惊扰,原来井檐上竟爬满了成群的苍蝇,黑压压一片,很是恶心。 若是平常,我必是望而怯步,可此刻却以袖掩面冲了过去。 井中,一具被浸泡的尸体腐烂肿胀,是柳教头,蛆虫钻入他的脸,尽管扭曲狰狞,仍依稀可辨……他死了,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又是未果。 并不是那么失望,早在柳教头满口应之际,我便作了最坏的打算。可我感到沮丧,无形中像是有一股能够遮天蔽日的力量,任我倾其所有,百般挣扎,也无法摆脱这种束缚。 被困住了。 似乎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云岫楼,我便一声不响的离开,回到位于落花胡同的私宅,其间,不曾告知师师,也不曾留话给谨王。 称心与如意,鞍前马后,每是尽心竭力的在身旁伺侯。 “打今儿起,称心继续跟着师傅习武,如意留在近前,跟着我学说汉话。”他们的忠诚,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但身处这样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世道,忠诚远远不能够安身立命。 早在我去云岫楼之前,就给他们二人各自作了安排,不能因为我仓促归来,就朝令昔改,改变之前定下的计划。 称心抱拳应了句“诺”,便扛了大刀往邻院的武馆去习舞,强健的体格,敏捷的身手,日渐精进的舞艺,我很满意他的表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1章 如意 但是如意,却让我有些失望。 “婢、子,跟着小、姐,会学……” 断断续续,憋脚吃力,真是令人大为光火,但是我忍住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聪明伶俐,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有长足的进步。 “假以时日这京腔你能说好。” 我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鼓励,她不住点头,满是感激的望着我,在那以后,她更是勤谨,但我在心里却是不置可否,只觉应该用她的长处……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流逝。 短暂的平静,一颗心又变得沉着安静。 未果,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让我清楚的感知到了界线,若我不是宫人,便是罪籍,我应该有着一个令人讳莫如深的家世背景。 除了讳莫如深,恐怕还牵连甚广,涉及极多。若不然张九庭、卓不凡、谨王这些人为何将我的过去瞒得如铁桶一般? 我又将事情的前后仔仔细细分辨了一遍,张九龄和柳教头这些先后接触过我的人都“意外”猝死,而卓不凡与谨王却完然无恙,显然幕后有人指使。 若以身分尊卑作为屏障,谨王贵为亲王,寻常的人奈他不得,可以将他暂且排除;但卓不凡只是区区一介内禁卫将军,官阶远在张九庭之下,为何张九龄死去,卓不凡又得以保全? 我竭力想要从这错综复杂中找出相干的关系,奈何仍是毫无头绪,又揣度了许久,才回转过来,卓不凡与谨王两个皆出入大内,与内宫息息相关。 怪道那日柳教头一见我就说我不像楼子里的人,他不便直言,其实已委婉相告。 我必是宫人无疑。 宫人,宫女,无数个场景像是刹那闪过,脑海不再是一片空白,有一种如同被唤醒的感觉,我抱着头,只觉十分胀痛……剧烈的胀痛过后,还是不曾想起,但是距离失落的记忆不再是遥不可无及。 这应当是一个令人感到欣喜的时候刻,我却感知自己的渺小,任我机关算尽,终是抵不过天意。 很是无能为力。 一辗眼,这个夏天就过去了。 将近中秋,上京秋高气爽,最是宜人的天气。到了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一道紫气冲天,满城人争先出门相望,我也不能免俗,带着称心与如意,却被汹涌的人潮挤散。叫喊了两声,纷乱的人群,嘈杂的场面,很快将我尖细的声音湮灭,我放弃了寻找他们的想法,被人潮携裹着,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空旷地。 人群在此处渐渐散开,不远处有巍峨耸立的宫室,灯辉辉煌的殿阁……这是皇城外的万年广场,从广场出发,登上玉带桥,穿过金水河,便是端门,端门以内就是宫。 初入上京,我便来过此地,故地重游,有些唏嘘。 真相就在宫内,我却被阻隔在宫外,不是没有法子入宫,只是,我不想也不能够。不曾为谨王突破底线,却在心中破了戒。想要在心底默默的去守望一个人,不会为了达到目的去算计他。 为此,我一直不曾给过谨王只言片字,但在我心里,始终给他留着一席之地。 可是他对我呢? 在这漫长的两个里,不也一直是音讯全无么? 他可曾如我一般,会在心底间或的想起我?还是,早已将我遗忘。人与人之间,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吗?来来往往,有的人明明擦肩而过,却素昧平生;有的人匆匆相见,却永天人两隔。 漫无目的行走在上京的大街小巷,像是迷失于茫茫人海,我找的不到来时的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大约是在天坛附近,眼前一下豁然明亮。 原来有人在放孔明灯,无数放飞的孔明灯冉冉升起,映红了半边黯淡的天际。 “姑娘,买一个孔明灯吧,在天坛许愿放孔明灯,最是灵验不过。” “是吗?”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人,除了自己,几乎不曾相信过任何人,即便是谨王,在他触犯到我的底线那刻,会选择与他保持距离。 可有时人难免需要尝试着去相信,彼如今夜,盼着上苍能够听到我的心中所想,能够帮住我实现心头之愿,于是,我选了一只做工精致的孔明灯。 那灯以高丽纸糊就,薄而不透,相较于平常的桑皮纸要贵出许多,小贩研了墨,我便提笔蘸了蘸,想要写点什么,奈何每次都是迟疑。 我害怕,一写出来就不灵验了。 “把你手中的笔给我。” “可否,”我原想要说可否再等一等,忽然一线月白色的缂丝衣袖从天而降,那人也不待我将话说完,就蛮横的从我手中将毛笔掳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不愿与人起争执,心里却很是忿忿不平,那人闻言,索性背对着我,迅速落笔,听得一阵“唰唰”声,不过三两下上,素色的孔明灯便题满了潦草的字: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筝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 寻人不见,十分感伤。 “是我,”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是谨王抢了我的笔,又抢在我的前头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那时我的怒气未消,无奈挂在脸上。 我精于算计,却从不擅争执,明摆着这次又吃了哑巴亏,只好干涩的吱了声:“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他倒是答得从容,仿佛初见那般,依旧悠然自得,倒显得我一脸幽怨,为见不到他而犯愁,我便头也不回,只顾着脚下的路。 “是两个月零四天。”他跟在我的身后,一搭没有一搭尽扯些不着边际的话。 “还需要算上六个时辰零一刻吗?”我没好气的应了应,心道他记得这样清楚,我却也不糊涂,每日都算掐指算着,到底是我比他在意些。 他连忙纠正:“我怎么记得是七个时辰零一刻?” “是吗?” 闻言,我停下了脚步,转身,与他相视而笑,他一个大踏步上前,捉住我被晚风吹得冰凉的手:“总是这样,你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化解郁结在我心中的哀愁。” “是载不动的许多愁吗?” 月色如水,灯火万千,我二人席地而坐,每每被风吹迷了眼,我便靠在他的肩头,直往他的怀里钻,每当这时,他便拥紧我,那是多么温暖的怀抱啊! 是我一直惦记着的念想。 若不是后来他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必是贪恋着这份聚少离多的温柔,但说过的话就如同覆水难收,他没想过要收回去,我也无法不记在心头。 “素履,你不是我最爱的女人,从来就不是。” 最初的惊愕淡去后,我克制的很想要问他,那么我是他喜欢的第几个女人?心思转了转,还是打住,若不是最爱,第二与最后其实没什么分别。 很伤人,却也是事实。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一样的月色如水,一样的灯火万千,只是时不是那时,人亦不是那人。”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记忆,也明明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谨王限入了往事,限入了无陷的追忆,他眼中每一个深情的表情,看在我的眼底,都是疼惜。 论理,我应当很是无措,甚至感到难堪,此刻,我却是打心底里看顾他,这真是一种矛盾的情愫。 “我会帮你,会帮你想起过去。” “你帮我想起过去?”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他帮我想起过去,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的拥有的短暂美好,将会随着记忆的恢复而面目全非。所以,我不是他最爱的女人,从来不是。 他抓不住现在的我,而我,也抓不住过去的他。 “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所盼望的吗?”我眸中的迟疑令他苦涩的一笑,犹胜于之前那份落寞感伤,只觉越来越看不懂他,越来越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患得患失。 “是我所盼望的,但我不会强人所难。” “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但是素履,不论将来会如何,倘或你找回了过去,此生就算不复相见,我也心甘如饴,倘或你还惦记着我……” “若我还惦记着你,那又当如何?” 真的不知道失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他满面皆是为难之色,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除非是他愿意的,彼如,他愿意帮我想起过去。而我,也对自己隐隐感到纳罕。 在他亲口对我说出从来就不是他最爱那刻,一颗心分明是难过的,难过到连心跳都像是慢了半拍,但在那以后,我又以一种瞬间即逝的速度授受了这个事实。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能够如此坦然的接受不被肯定,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竟拥有着如男子一般豁达的心胸与宽广的气度…… 不久以后,谨王派人将我接入他的别苑,留行前,我依旧作了安排,将称心留在私宅,只带了如意贴身伺候。如意的语言表达能力虽然欠佳,她的心思却极其缜密,不在我之下。 我需要她,她能够在我视线范围以外,起到眼睛与耳朵的作用。 “搬过来可住得习惯?若是短了什么尽管吩咐下去就是。” 晨起梳妆,镜中一幅慵懒之态,彼时我赤足坐在梳妆台前,闲闲的调脂弄粉,见谨王穿着朝服赶了个大早,也不回头,只在镜中扬了扬眉,冲他一笑:“我算是被你金屋藏娇么?” “天这样凉,还不快穿上鞋。” “这就去――” 我应了应,乖乖的踮起脚尖,往不远处贵妃榻前的脚踏上去取一对横着放的蹑丝履。 那蹑丝履有别于寻常的绣鞋,以蜀地出产的云锦栽就,鞋底纳得极厚,鞋面织得极薄,拿银线穿了米粒大小的珍珠钉在鞋头,最是巧夺天工,是他送给我的,说是正好配了我的名字。 我不是他的最爱,却是最适合,也算得上是他的肺腑之言,若他此时张口,我会不顾一切。从前以前,后来以后,都不见今天。 这是只有他和我的今天,就算我从来不是他最爱的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作了选择,我们不能再犹豫。”在理智丧失殆尽的关健时刻,他松开了我,我便一言不发,沉默的将襟前松开的穗带系了个死结。 我想要留在谨王的身边,有认真的去想过,也有努力的去尝试过,可诚如他所说,我们都作了选择,如拉开的弓,没有回头的剑。 那么,谁是我的最爱,谁又是最爱我,亦或是谁最适合我? 谨王离开的时候,上京下起了入秋后第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时节已经不能够再着薄如蝉翼的丝衣,我便穿上华贵的罗衣,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斜斜的绾了倭堕髻,仅簪了枝通体莹润的玉钗。 如意赞道:“柔、婉……” “是温婉如玉,”她结巴的样子,一张粉嘟嘟的小口不停的翕动,就像窗前水晶缸里张着红唇的金鱼,很是可爱,我舒展了眉头,脸上总算有了一抹和缓的笑容。 如意打了伞,伺候我坐上围轿,适有四个衣帽周全的轿夫抬起轿子,送我出了别苑。一切,像是回到,初见谨王那刻。 雨中的喇嘛庙,几许风雨,几许飘摇,大风将庙前的经幡刮得呼呼作响,我这一颗心也随之紧了紧,他说,已经作了安排,今儿这场会面,我将见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我没有问那人是谁,迟早都要见,不必急在一时,可谨王却一直夸我,说那人若是见了我,必是喜欢我这样的性情,于是,我越发感到好奇,那人,会是谁呢? 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庭的大员? 依谨王的行事作风,他应该不可能将我引见给这两类人,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样的人是不屑于与我这般渺小的女子结交。 我有想过,极有可能是宫中女官或者是宦官之类的宫人,待得我见到人,始知我竟是看轻了谨王,也看低了自己。 彼时,雨还在下着,风也依旧刮着,我在庙前的侧门下了轿,寺中等候已久的喇嘛迎了上来,一路穿堂过室,引我至庙中一处僻静的经堂。 整座喇嘛高仿乌思国的风格而建,经堂亦不例外,穿过长长的门廊,沿着坡地的台阶拾级而上,我还来不及去看两侧色彩鲜艳的壁画,足一点地,便迈入经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2章 关闭 身后的大门徐徐合闭,室内的酥油灯一灯如豆,眼前黑洞洞的看不真切,我只能循着淡雅的香烟走去。 香案前,距离我三步的法台上,置有一樽莲花墩,我这才看清,墩上盘腿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披黄缎长袍,头戴黄缎尖帽,足登黄缎高靴,手执一串迦楠木佛珠。 若我猜得不错,这人应是喇嘛庙的总法台,即世人俗称的活佛,我方又迈了一步,屈膝,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他便在我的额前轻轻一摩,以示赐福:“若按天朝的僧俗,贫僧嘉雅摩诃智。” “我应该称尊称您为嘉雅仁波切。” “身处汉地,一切入乡随俗。” “那么请允许我唤您为上师。”上师年纪虽长,为人却十分谦和,他指了指不远处石青色的软垫,我便也盘膝坐在他的下首。 “姑娘从前可曾修习过道家的养生之法?” “从前的事儿都想不起来……”略带歉意的应了应,才发觉我虽也是盘膝,双腿并不交叠,而是左腿在外,右腿在内,在上师的注视下,我下意识的去结手印,右手在外,连通阴阳。 的确是道家秘炼手印与盘膝法。 “自太后嫁入天朝,举国上下皆信我佛,这些年入朝为仕,信奉道家的朝庭大员所剩无己。”上师分明为我的出身作了指点,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论是他还是谨王都不能够直言。 我欲开口相询,他却默然地望着我,怪道临行前谨王说上师会喜欢我这样的性情,实则婉言告诉我,不必多言,不必多问,上师自有分寸。 事情虽然有了一定的进展,我仍十分被动,只能按捺着,托了王府的长史官,将近十年来朝中重大事件整理成手札。 “姑娘这要求说难却也不难,只是需要些许时日。” 他答应我最多则五日,少则三天,必将手札交到我手上,同时,又替谨王传话,说这几日忙于朝政,不便来探望我,若我一个人待在别苑嫌闷得慌,不如常去喇嘛庙走走。 “有劳殿下惦记,时气转凉,也请殿下注意添衣……”不消谨王吩咐,我自会常常走动,一则是从上师处能够知道得更多,二则是与上师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感到平静,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仿佛,世事的纷扰都被抛在身后。 这日进完香,我便坐在经堂的正中听上师诵经,彼时已是日暮时分,正值秋高气爽的天气,庙内的喇嘛掀开了天井的明窗,夕阳的斜光洒落进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上鎏金的燃灯佛,上师以手扣在莲花座上,我便也双膝一软,跟着磕了三个响头。 “世间万物的来与去自有它的时间。” “您是指我能够从哪儿来,又回到那儿去么?”真相被一点一点的揭开,一但查出我的身世,我便会再度入宫……而谨王之所以托辞,想必是相见不如不见。 “可我又该如何才能够迈过那道槛儿。”心下忧愁,并不是为着阻隔住我的碧瓦红墙,而是我与谨王,我们之间未曾真正开始,便已走到尽头。 其实很想要问他,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所以才不愿已然深陷么? 可除了耳畔袅袅梵音,何曾有半分答案,穿过长长的门廊,夕阳的余辉散尽,天边升起一轮下弦月,庙内各处开始掌灯,白纸灯笼在晚风里轻摇,一切都是未明。 恍惚的久了,若不被这么冷不防的一拍,还真有些回不过神。 “好你个三娘,被谨王金屋藏娇,见了老熟人竟也不打个照面。” “没看出你竟也信奉喇嘛教,”我淡淡一笑,是师师,穿着一身簇新的夹衣,玫瑰紫的妆花映红了她的脸,益发出挑得千娇百媚。 “他就是忙得紧,难得陪我出趟门,还得伺候主子。” 如今的师师,不再是当日云岫楼的头牌,她不仅赢得了赵源的宠爱,还被接了出来迎回府中,以如夫人的身份随赵源四处行走。 “我这名儿有个师字,说来还是拜这里的师傅所赐。”据师师说,早前这里的师傅赐福摩顶,她却放声大哭,师傅说她与佛有缘,这才改名叫王师师。 我才要赞道一直就觉这名儿起的好,不俗,未料竟是出自高僧之口……忽然一阵朗朗的笑声传来,师师连忙撇下我,一面迈着细碎的步子,一面焦急的唤道:“大人,妾身在此。” “还不快向世子爷行礼。” “妾身赵王氏给世子爷请安,”那一声赵王氏,娇音婉转,字字珠珠,上扬的语调满满皆是自矜自持,师师依偎在高大威猛的赵源身旁,找到了依靠。“世子爷,这是奴才新纳的妾。” 赵源身为九门提督已是朝庭从一品武官,当着这位所谓的世子爷竟谦称为奴才,我有些好奇,心中只道这人可是恭慎长亲王之子? 唯有亲王嫡子,才能够被册封为世子。 “唔――”他只低沉的应了应,惜字如金。相较于谨王的随和,恭慎长亲王世子待人极其怠慢,端的是傲骨。 “你且先行退下,”赵源对师师说退下那刻,借着眼角的余光扫了过来,与其说是他怕世子嫌烦,倒不如说是,他嫌着人多。我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当充耳不闻。 “大人,三娘是妾身的姐妹,也是谨王的故人。”师师越来越会说话了,一句故人,就将我与谨王扯上干系,既抬高了我的身家,又不会辱没她如今的身份。 闻得谨王二字,果然王世子终于肯纡尊降贵,放下身段,垂眸望了过来,彼时,我也仰面望向他,四目相对,我只觉他与谨王虽为侄叔,却并不相像。 他的身量极高,魁梧伟岸,算不得相貌堂堂,却也生得一幅好皮囊。 唯一与谨王相似的便年纪相仿,两个人三十出头,相差不过三、五岁,以及同样低敛的眉头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在与我对视之后,轻慢的移开。 王世子必将我当成是与师师一般出身于青楼的女子,很是不屑,唯恐我污了他的眼……他瞧不起我,我也小瞧着他,这人除了顶着亲王世子的名头,不见得比人要强,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如今回想起来,不后悔当日的一举一动,却觉我到底是年轻气盛,总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王世子是皇族,日后若我再度进宫,少不得有再见面的时候,广结善缘总是生存之道,但我却不知梁子就此结下,想拆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此是后话。 “姑娘,这是你要的手札。”谨王府长史官按照约定,于五日上,送来记录有朝庭二十年间发生重大事件的手札,一册一册逐渐翻去已是下半夜。 一卷手札在手,相当于天朝半部历史。 天朝将人分为四等。 第一等为出身皇室的皇族,第二等为出身世家的贵族,第三等为开科取试的士族,第四等为平民百姓,其余三教九流皆为贱籍。 僧侣原为士族,例朝例代开有僧科,自昭明太后从乌思国嫁入天朝,僧侣的地位得以提升,跻身于贵族。一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甚至于走夫贩卒,皆虔诚向佛……却遭到了士族的激烈反对。 “佛法以慈悲为怀,一心向佛有何不可?” 若人人相信因果轮回,对生死充满了敬畏,心存善念、广众福田,这天下难道还愁不太平么?紫陌红尘,缺的不就是那些早已消失的虔诚与信仰么? “这番话,旁的人说倒也罢了,偏是从你由衷道来,倘或教那位大人听见,还不知会怎样的伤心……”是谨王,又是在夜阑人静,踩着满地白霜款款而来。 今夜,他满面红光,精神气儿实足,挨得近了,我闻到了淡薄的酒气,因起身起沏了盏醒酒的热茶递到他的手上,他还是惯常的吹了吹茶浮,轻轻一抿:“儒林士族信奉孔孟之道与黄老学术,曾借开科取试一度活跃在天朝的政治舞台上,尤以前科状元上官济云的治世之才最为出众,被推举为士族的领袖……先帝欣赏上官济云文才斐然,人物出众,擢升其为文华殿大学士,后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个我在手札中有读到,想来应是触及了皇族、僧侣、贵族各集团的利益。” “正是,前朝总章十二年,先帝迫于亲贵的压力,罢黜上官济云的官职,上官一族男子流放塞外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返回中原,其妻女则籍没入宫中为官婢。你,上官素履,作为上官济云嫡亲的长孙女,因生母早年亡故,便在那时随祖母上官鲁氏及一干堂姐妹入宫……” “既然我自幼长于深宫,为何一夕醒来,竟身陷张府。” 谨王一气说出来,与我当初所想虽有些出入,大体上却一字不差,宫人、罪籍,籍没入宫,我是上官一族的女儿,自矜又聪明,骄傲又卑微,不论我接受与否,这是我原本真实的身份。 “答案在宫里,素履,我只能帮你到此。” 他像是心中有愧,竟一脸歉意地望着我,我趴在他的膝上,轻轻拉扯着他淡青色的缂丝衣袖,抚触着袖口细密的针脚,心中爬满了淡淡的感伤。 “不必说抱歉,你能来我亦欣然。” 原以为他不会来了,但他终究还是来了,既然是来了,虽然了却相见的心愿,可相见时难别亦难,想必从此以后,我二人再不能够私相授受,私会相见。 我眼中的离愁别绪,就像窗外的斜风细雨,他亦是难以自持,悠悠的叹了口气将我拥紧,他从未曾如此强烈的抱过我,窒息那般,彼此皆是透不口气。 “幸好我不是你最爱的女人。” 不可遏制的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其实我渴望成为他的女人,倘或他始终无法视我为最爱,退而求其次,如师师那般,温婉谦卑,和喜欢的人厮守在一起,也足矣。 “那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我不可以趁人之危。” 他捂住我的嘴,制止我说再说下去,谨王告诉我,小雪那日,太后会携博陵帝到喇嘛庙进香,礼佛完毕,照例会到经堂听嘉雅活佛诵经……我知道那意味意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但是谨王,我们却将永远失去彼此。 小雪那日,上京并不曾下雪,北风呼呼的刮着,吹得人头疼。 自那日谨王与我话别,我便搬出了别苑,回到落花胡同的私宅,宅子虽小,炕头却烧得暖烘烘的,忽然觉着有这方小小的庭院很好,无论我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总还是有个容身之处。 一想到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将要离开,我竟有些不舍,这是我最后的退路,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家,还是按着老规矩,将宅子托付给称心,我仍带着如意贴身伺候。 “今儿不必打扮的妍丽,却也不能失了体面,”我披着件厚厚的鹤,绾了个低垂的髻,这是宫里的规矩,嫔妃高髻广袖,宫女交领窄衣…… 尽管谨王帮了我许多,甚至帮我找回了失落的身份,可我还是想不起过往的一切,只能在等待那刻,从王府的长史官处寻来《内训》与《宫训》,尝试着了解宫里的一切。 当我再次来到喇嘛庙,出现在上师的跟前,俨然已是宫人才有的清减与伶俐的妆束。 “上官大人,别来无恙。”隔着酥油灯零星的灯火,上师冲我微微一笑,我的心却像是猛的一惊,他适才竟唤我为上官大人。 “上师抬举我了。” 若是我的祖父上官济云不曾卷入党争,这样的敬语用来称呼他那倒是不错,上师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命我行至他的跟前,我只好屈膝跪了下来,他竟从身后取出一段以人的胫骨打制的金刚杵,对着我念了一段心经,然后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 刹那间,像是电光火石的一片,记忆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袭卷而来。 “带着素履快走――” “入了宫,生是宫里的人,死是宫里的鬼。” “跟在哀家的身边,最紧要不是聪明,而是规矩,但你也不能太蠢,不能令哀家没脸!” “陌路以北夜未央,君已离殇永不见,今时今日之素履,再也不会心存奢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3章 感觉 又是那种天眩地转,山崩地裂的感觉,我在无数零碎的片段之间拼命挣扎,幼时的我,少年的我,少女时期的我,将笄之年的我,无数个我,从遥远而又陌生的过去向我冲撞而来,我承受不住,竟本能的想要躲开。 或许,我在心底曾渴望失去,当我真正的遗忘了过去,却又想要找回,偏偏就是这么矛盾。我带着破碎的记忆,过去与现在终于越走越近,渐渐重叠,合二为一。 又一次醒来,我已置身于灯火辉煌的内廷,而不是暗无天日的经堂,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却为一阵扑面而来的香气垂泪。那是我从前熟惯的香气,馥郁的沉檀,隽永的琦楠,以及冰片、麝香……调和出的那种冷淡而又优雅的香气。 我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颤微微的,未及行礼,只觉眼前像是一道亮光闪过,那是一种雍容而又华贵的气度,隔着十步,便传来极强的压迫感:“上官,很高兴你还活着,这让哀家深感欣慰。” 是昭明太后,从前乌思国的公主,如今天朝的国母,是这九重宫阙最为尊贵的女人,除了她,谁还能有如此强大的气场……我重拾记忆,想起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她。 “既然你已经大好了,依旧官复原职,皇上一个人在紫垣宫等了许久,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数十个宫女迅速上前围拢在我的身边,三下两下,除去我身上的衣物,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想要别开脸,她们却置若罔闻,麻利的替我更衣。 衣裳既非宫装,也非女红装,而是如官服一般的圆领长袍,恍惚的忆起,我是太后身旁贴身女官,掌内宫诏命,扶幼帝于明堂,自我十五岁行及笄礼之后,太后就将我指派到紫垣宫伺候博陵帝。 “奴才 奴婢们参见上官大人。” 不仅如此,我还是宫里除太后与博陵帝外最有实权的女人,宫车过往之处,无数宫人跪倒永巷的两旁,而我,还来不及抬眸觑一眼底下的人,听得落轿的声音,紫垣宫大总管福宝康已躬着身子扶我下轿。 “皇上的宿疾又犯了,这会儿子喘得可厉害,案上的折子堆积如山,就等您来帮着朱批。” “什么?朱批。” 我一怔,十分震惊。 似我这般没入贱籍的罪臣之女,能够在宫中担任官职,已是不世之恩,如今还能够堂而皇之的出入帝王的寝宫,代天子朱批,这非但是不可思议,更是犯下弥天大罪。 “对啊,就是朱批,若不然太后娘娘怎会想方设法又将您弄了回来。” 福公公嗤的一笑,反复催促着,在他深笑的眼底,我看到一种深以为然,之前的不置可否,在天子的寝宫被视为理所当然。 也许福与祸,就是因我坐上诏命的官职,而祸起萧墙。 当我穿过重重帘帷,进入紫垣宫正殿日光殿,满室明晃刺目,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引袖遮住双眼,记忆断断续续,每个片断并不能完整的延展连续,显然,我尚未完全想起,只是忆起了部分曾经。 福宝康说是太后想方设法将我弄回来的,那么我失忆的事,太后自是一清二楚,想必连我在宫外的事,她都事无俱细的清楚知道。 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危机感,在这座讳莫如深的深宫中,也许我淌了不该淌的浑水,所经历的一切,绝非是偶然,而是一种精心的安排。 那么,谨王,又在这当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我开始有些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臆测。 “是上官?是你在御前?”隔着飘荡的帘帐,一线虚弱的声音传来,空气里弥漫着甘甜的龙涎香,以及掺杂了汤,所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回皇上的话,正是奴婢,” 我跪在冰凉的丹墀上,望着暗红色的地面,只觉四下里仿佛是死一般的寂静,博陵帝每一次衰弱的喘息清晰可闻,就算不曾得窥他憔悴的脸,我已强烈的感受到死亡的气息笼罩在这座宫殿,而皇帝的生命正如水一般在点滴中渐渐消散。 “真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朕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是博陵帝挣扎着从御榻上爬了起,尽管由宫人扶着仍是喘息未定,宫里的规矩极大,我虽是诏命,却并非是朝庭大员,只能跪着一寸一寸挪至他的近前。 彼时,窗外寒鸦声起,“啊啊啊”的叫着,叫得怅惘悲凉,一股腐烂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他就要死了么?撑到如今就是为了等着我回宫吗? 我只觉心底一阵刺痛发寒,微微抬眸,泪水已沾水了双眼,清楚的忆起,也是在此地,也是这样二九的寒天,我第一次求见博陵帝,他是多么的温润如玉,多么的意气风发。 而那时,我才得十一岁,尚未长开,就像是地上的泥,连沾在他的龙靴上都不配。 “朕的上官终于长大,终于长成妩媚妖娆的女人,可是朕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竟无福消受。” “皇上请您保重御体。” 一线明黄的衣袖颤微微的落在我的肩头,博陵帝枯瘦的手,仅剩了一层苍白的皮,贴裹在细长的关节上,慢慢划过我柔软的肌肤,划过我如英如玉的脸,四目相对,我在泪水迷蒙中看到他亦是默默垂泪。 这是自我的堂姐湮水宫云妃薨近后,他再一次落泪。 “是最后一次。”他哽咽着,显然是说不下去了,纵使我有十分的聪明,却从不擅安慰人,若此时堂姐健在,她必然如解语之花,能够轻易抚平他眼中的悲伤。 我只能张开怀抱,将他抱了个满怀,他是那样的衰弱,衰弱到如我这般柔弱的女子也能够轻易的承受他的重量。记得第一次被他压在身下,我有一种如窒息般的晕眩,四肢百骸动弹不得,像是一只被缚住的飞蛾。 生命里第一个男人,就是这位将死的帝王么? “你以为忘记了过去,从前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上官素履,你躲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朕随时都能够让你再死一次。” 他也不知何来的力气,忽然振臂一挥,死死掐住我柔和的下颌,钳制一般强悍的力量,像是又活过来一般,一双浑浊的眸子目光灼灼,似要将我穿透,他这样恨我,怎会是第一个给了我痛,也给了我爱的男人。 “皇上,您还病着,且先消消气。” 只是片刻,博陵帝又似被抽干了一般,力量的瞬间迸发,其衰弱犹胜于之前,我与御前的人慌得不行,一叠声传御医,他却趁宫人传话之际拉住我,在我的耳畔冷笑:“当日推你下琼楼的人不是朕,而是另有其人,朕虽恨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死得那样轻巧,云曦死的时候,可是痛了三天三夜,上官素履,难道你都忘了么?忘了你从前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忘了你为了上位不惜一切代价出卖每一个至亲至爱的人。” 即使我离开日光殿,宿在紫垣宫偏殿,博陵最后压抑而隐忍的冷笑,仍令我感到毛骨悚然,夜已经深了,明明困得不行,却辗转反侧,无一丝睡意,若之前只觉毫无半分安全感,此刻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若博陵帝不久于人世,驾崩在紫垣宫,他又这样恨我,命我殉葬极有可能,倘或我回宫,依旧是送死,倒不如留在宫外,哪怕是给卓不凡这样卑鄙的小人做妾,也强于早逝。思及此,我惊觉自个儿竟是这样怕死,若我想要活下去,可还有出路?我该如何才能够在皇帝命悬一刻,护得自个儿周全。 可叹寂寂深宫,除了耳聋眼害的宫人,我竟无一个可商议的人,百般无奈,只好召进如意,在太后的恩典下,她如今已是宫女的身份,伺候我的饮食起居。 “你拿了我的腰牌,到北宫乾西六所去查看下,上官家可还有活着的人。” 我的记忆虽尚未完全恢复,但有关于我身世的那部分已全部想起,诚如谨王当日在别苑所说,自先帝罢黜了祖父的官职后,我随祖母上官鲁氏及家族中的堂姐妹没入宫庭。 博陵帝口中的上官云曦,是我叔父的女儿,她是上官家的嫡长孙女。 “小、小姐,”如意接了腰牌,仍立于嵌诗文的插屏下,并无赶着去办差的意思,我心中疑惑,待要开口相询,她却掐熄了宫灯,领着我蹑手蹑脚的出了偏殿,顺着她所指,隐约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借着前殿零星的灯火,我看到御前的内禁卫正在换防,但新换来的侍卫,却不曾穿着御前的黄绸明衣。 “听、听宫人们说,恭、慎……王……” “是恭慎长亲王!!” “对、对对,亲王殿下已星夜入、入宫,请求谒、谒见、太、太后。”今上病重,叔王连夜入宫,夜半换防,换的不是御前的人……不必多言,宫内的局势果真如我所揣测那般,一触即发。 “你去办你该办的,顺道再留心一下,宫中各处是否也如紫垣宫一般人事都有了调动。” 看得如意娇小的身影消逝于夜色中,彼时已是黎明,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细小的雪珠儿,我整夜未眠,只匆匆梳洗了下,去满脸倦意,仍起身前往日光殿。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尝试着去战胜心中的恐惧。 我又回到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大总管福宝康将折子搬至御前,隔着半卷珠帘,我在博陵帝的注视下展开折子,逐字逐句念折子给他听。 “奴婢回皇上,可是批知道了,还是该部奏议。” “什么时候,你竟然变得这样小心谨慎?” 怎么,难道从前我素来飞扬跋扈么?就算我一度失忆,人的性情总不至于大变,他之所以如此讥讽我,想必是对我以一介罪婢的身份干政而恨之入骨。 “皇上以为这是奴婢愿意的么?” “你若不愿,为何不选择自裁――” “皇上当然能够随时赐死奴婢,”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绝不会自轻自践。 后半截话明明到了嘴边,我还是识实务的咽了下去,这是在宫里,是万乘之尊居住的紫垣宫,博陵帝可不是谨王那般好相与,更不是卓不凡那般可以由着我的性子任意为之。 但聪慧如他怎会不知我心中所想,他自是气得双拳紧握,重重的拍打在御榻的床檐上,这时,御前的人便抡起耳光,重重摔在我的脸上,我撑不住,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弄污了案上的奏折。 他打不动我,就支使身边的奴才来打我。 宫里打底下人,向来分着实打和往死里打,脸这样痛,每一寸皮肉像是被烙过一般,博陵帝原应该是想将我往死里打,可当他看到我一张清丽绝尘的素颜被打得面目全非,肿得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这才命人停了手。 这叫着实打。 “皇上,上官不过是个宫女,即便是打她,也不至于打脸失了体面,若传到太后那儿,只怕您在病中又不得清静了。” 那时我如半死一般,几近是虚脱得瘫软在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是恭慎长亲王,在侍从的搀扶下,不,不是侍从,是在王世子的搀扶下缓步步入明堂。 博陵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恭慎长亲王及王世子顾不得行礼,一坐一右扶着他,拿明黄的迎枕垫在他的身后,皇帝才舒展了眉头,温笑道:“污了叔王的眼,让您见笑了。” “臣年逾七旬,倘或得见皇上一展天颜,就算立刻死去已是无憾。” “叔王虽有了春秋,据朕看来却也是康健,今日又是何出此言?” “回皇上话,其实臣病了多时,议政王大臣会议已缺席了两回,常言道事不过三,臣既无力支掌政事,这才入宫面圣,请求辞去议政王一职,偏是太后不允,竟欲任命臣的嫡子晔华世袭罔替,臣推辞不过只好来求皇上……” 听上去,这位天朝皇室最具资力的肱骨之臣,这位自先帝时便参与议政王会议,历经朝代的更迭,依然屹立不倒的叔王,真是为皇室,为江山操碎了心。 可只有我才知道,看似慈眉善目的恭慎长亲王,不仅会微笑,更会杀戮,若非他当日力主尊佛灭儒,我上官九族,怎会在倾刻间被一网打尽,走向覆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4章 告诉 我的祖母上官鲁氏曾告诉我,我们上官家,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女人,也要报了这灭门之仇。堂姐上官云曦,只是我们家族复仇的一粒棋子。 而博陵帝与堂姐之间的生死绝恋,纯粹只是一个意外。 “还在看?还嫌皮痒?还嫌一张脸肿得不够难看?”下意识的抚了抚肿得毫无知觉的脸,我也顾不得予以反击,抄手拾了捧殿前的积雪,轻轻敷在脸上。 我没有十分的容貌,却有十分的惊艳,心疼自己,更心疼这张备受摧残的容颜。 掌间的积雪渐渐融化,我只觉面上的灼热消减了许多,待我缓过气来,恭慎长亲王仍与博陵帝在殿中密谈,王世子晔华避了出来,披着紫猞猁皮风帽大氅倨高临下的望着我。 “恭喜殿下得以世袭罔替,将要继承亲王的王位。”我打了个千儿算是行礼,背却挺得笔直,心中只道,将来他未必能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论威望他不及其父亲恭慎长亲王,论尊贵他不及其博陵帝的兄长谨王。 “你这是在讽刺我所仰仗的不过是父辈的荫庇,还是再嘲笑我,纵使我将来手握重权,也无法像皇上那样,一面驱使你,一面下死力整治你。” 他分明是愤怒的,阴笃的目光就像两簇跳动的火苗子,可他面上除了收起适才的倨傲,依旧是面无表情,僵硬得无懈可击,甚至连声音也冷淡平缓,无一丝情绪波动。 “奴婢不敢。” 我原以为轻而易举就已经激怒他,正欲等着看他大发雷霆,在天子的寝宫丑态毕露,他却不动深色的挡了回去,那样自矜自持,越发显得我一脸的狼狈,一脸的落魄。 他离去前,还扔了句:“我从来不打女人,也不屑底下人的打女人,但如你这般女子,的确是欠调教,你,不过也是嘴上逞强罢了。” 真是令人七窍生烟。 王世子晔华不仅以牙还牙,还看透了我心中的软弱,他似乎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只一眼就看透我的人。 我厌恶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像是赤裸 裸的暴露在冰天雪地中,自那以后,我更厌恶他,每每听到他的名字,恨不能耷拉着耳朵,每每见到他,恨不能掉头就走。 偏是情非得已,偏是想也不能够。 恭慎亲王引退之后,王世子晔华世袭罔替,当日便袭了亲王的爵位,并以继亲王的身份正大光明的进入了议政王会议,与博陵帝的庶兄长,谨王比肩。 逢初一、十五,他便会与谨王一道入宫议政。 直到此时,我才深觉博陵帝吊着的这口气,竟也拖了许久,过了冬至,很快就是新年,听太医院的御医说,倘或天可怜见,皇上能够熬过立春,就有好转的可能。 御前的危机像是暂时解除,我也不必担心随时会被勒令去殉葬,皇帝恨我已久,我也渐渐习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至于打骂,那是家常便饭,通常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起,只是博陵帝不许底下人打我的脸,而是打在我的身上。 我的身上总是淤紫红肿,御前的人有时下手重了,夜半会咳血,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断告诫自己,能够在夹缝中谋得苟活的机会,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再怎么难熬,总是有命等到博陵帝死在我的前头。 每每这样想,就是涌到口里的鲜血,都能够强忍着又咽回去。但他二人的到来,却又将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厌恶恭亲王,却心系谨亲王。 因着恭慎长亲王的引退,谨王荣升为亲王,成为皇室的大长辈,王世子晔华袭了亲王的爵位则被称为恭亲王,一则是对引退的恭慎长亲王表是尊敬,另一则也是他初出茅庐,刚在政治上展露头角,身份虽是尊贵,却还担不得“慎长”二字。 我只愿恭亲王如扶不起的阿斗,而谨亲王前程似锦,倘或博陵帝驾崩,指不定他还能够看顾我,助我一臂之力,得以全身而退。 “奴婢给两位千岁请安。” “上官大人多有操劳,不必掬礼,”还是那温柔的笑容,还是那古井一般幽深的眸子,谨王如今贵为亲王,身分虽得以抬至高位,待人依旧是和气,只是少了昔日的风趣幽默。 忽然有些心酸,他唤我为上官大人,这分礼遇过于客套,我们之间显然是生疏了。 “承蒙殿下谬赞,皇上此刻正在更衣,请两位千岁稍憩片刻。”我躬着身子引他二人至日光殿偏殿,天寒地冻,外头虽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偏殿内却温暖如春,适有御前的宫人奉上茶水点心。 “这倒是个好去处,本王记得皇上最爱在偏殿吃茶看折子戏,”谨亲王看着像是望向我,实则将话锋一转,与恭亲王闲话家常。 “我怎么听父王提及皇上从前倒也不是爱看戏,只是为了陪已故之云妃娘娘。”恭亲王一面撩袍角往坐在大炕上,一面揭了盖碗,俨俨实实的呷了大口热茶奶。 一时内殿弥漫着乳糖的甜腻,与祁红回甘的香气,气氛原应是轻松而闲适,我却在谨亲王清瘦的面容上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有愤怒、有感伤、有怨怼……原来在他心里一直深爱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堂姐上官云曦。他与皇上,都爱了同一个女人。 他掩藏的可真好,即使我恢复了记忆,却想不起他是何时爱了她。 “是么?还是叔王心细如尘,本王只当是皇上喜欢。” “那么王叔可爱听戏?据闻王叔府上还养着戏班,我虽不爱听戏,就爱看个热闹,尤其是武戏,没文戏那么造作。” 恭亲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话中有话,明摆着去揭谨亲王的伤疤,看来他岂止是从父亲慎长亲王处道听途说,想必在他继承爵位之前,早就安插了眼线在宫中。 “本王府里那都是花拳秀腿闹着玩儿,王侄府里养的那才是真凭本事。” “恭亲王所指这人可是赵源?” 帘栊响动,是博陵帝在福宝康的搀扶下正缓步步入偏殿,每走一步虽迟缓,却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喘得厉害,皇帝的身子骨较好转了许多。 “回皇上话,正是九门提督赵源,他可是王侄府上第一人。” “赵源这人的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猛,让他守着小小的九门委实有些屈就,若非是恭亲王提及,这样的人才只怕是被埋没了。” 恭亲王有没有听得清楚明白,反正我是听出了弦外之音,谨王亲与博陵帝是密谋已久我不得而知,至少在打击排挤慎长亲王一派这件事情上是不谋而合。 谨亲王想要打击政敌,博陵帝想要收回旁落的大权。 “赵源从前投到臣侄府上,臣侄的父亲爱才心切才推荐此人出仕朝庭,如今既得皇上青睐,又得王叔赞誉,那是他的造化,臣侄谨尊御命。” “皇侄能这样想,朕很欣慰,不如就由皇兄掂量着给赵源寻个更能为朝庭效力的差使。” “此事既是皇上恩典,臣必尽力去办……”博陵帝与谨亲王一唱一和,显然给年轻的恭亲王一记下马威,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议政结束后,博陵帝照例在紫垣宫赐宴,他因精神少短,体力不支,仍由我陪着侍宴。时逢三九严寒的天气,宫中御膳房温了酒,由宫人抬着绿玉神仙炉,伺候谨亲王与恭亲王用膳。 “这神仙炉应该是从新罗传入天朝,暖而不腻,鲜而不淡,特别是这制过的牛肉入口即化,御前的人真是有心了。” “两位殿下若是喜欢,不妨多进一些。”谨亲王到底是心细,只尝了一口,便吃出与众不同,这是我命如意特地为他备下的,虽说是经由御膳厨房呈上来,实则全是如意的手艺。 “本王却觉着太过于清淡,吃了几口食之无味,还是换些上京口味的菜色,省得过不了一、两个时辰,那五脏庙便闹得荒。” 恭亲王也真够没品味的,每日肥鸡大鸭子,也不嫌腻得慌,罢罢罢,这膳食本就不是为他准备的,我一面应承着他,一面叫进御前的人:“是,奴婢这就命人再上一些甜暖之食。” “谁跟你说本王喜欢甜暖之食?” 恭亲王一个厉色飞来,将手中的酒盅“啪”的一声掷在香案上,惊得众人一慌,我心中厌烦至极,却也只能强忍着,回道:“都是奴婢思虑不周,还请恭亲王殿下明示。” “王叔,我府上还有家宴,恕不奉陪。”他一揖,又是扬长而去,明摆着是令我没脸,令御前的人没脸,众人虽不敢多言,却深觉这恭亲王年少轻狂,远不及谨亲王谦和。 自那以后,博陵帝待谨亲王更为亲厚,此是后话。 “晔华年轻气盛,你不要跟他计较。” “嘁,他跟你不就差个三、五岁么?听你这口气倒成了老头子。”谨亲王借更衣之际将我拉入内室,摩挲着我单薄的衣衫关切道:“怎么也不多穿两件?若是着凉那该如何是好?” “宫里暖和,才入秋就置了薰笼。” 我搭讪着笑了笑,其实有些惶恐,深怕御前的人瞧见,一则是怕自个儿被博陵帝秋后算帐,一则也是怕耽搁了他的前程。 “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没伤呀!” 我支支唔唔,想要推开他,他却抓着我冰凉的手,轻轻一拉,自小臂到手肘,布满大大小小的淤痕,看得他心惊肉跳,喃喃道:“真没想到,皇上竟命人下了这么重的手。” “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我的声音却分明低了几分,隐隐带着哭腔,眼见他如此担心,我哽咽着欲将噙在眼眶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但是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必想辙……” “接了我出去么?你觉得这可能么?这条路既是你的选择,也是是我的选择,”我笑了笑,尽管比哭还难看,却也觉得释然。 做不成他最深爱的女人,做他以诚相待的知己却也不错。 闻言,他没来由的一阵沉默,这便是谨亲王的性情,明明百转千回,却总是看似云淡风清,这是他的好,将能扛的一切都扛下,这却也是他的不好,他将自己的心设了防,纵使我想,也不能够进入他的心防。 “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喜欢云曦?” “坦白的说很想知道,但你若不愿我便不问。”他唤她为云曦,就像博陵帝唤堂姐一般,那样亲昵,我这位堂姐还真是不同寻常,即使死了,也永远的活在了这两个男人的心里。 “其实,她应该告诉过你。” 他大约是看出我的妒意,解了厚重的闪缎披风披在我单薄的身上,兀自坐上暖轿,雪越下越大,谨亲王一行最终消逝成一个雪点,我撑着油纸伞立于紫垣宫外的丹墀上,此情此景,于我与他,并不是第一次,只是每一次,我们总是擦肩而过。 但我还是想不起,堂姐是何时告诉过我,以至于堂姐的相貌都是那么模糊,若非博陵帝提及她,这个人就像是我从记忆中剔除了一般。 也许她就是我打开全部记忆的一把钥匙。 “小、小姐,太、太夫人还活着。”经过如意连日的寻访,在北宫打探到祖母上官鲁氏的消息,只是她已不在乾西六所,而是在北宫最僻静荒凉的废宫。 那是我们上官一族初入宫时曾聚居过的地方,自堂姐逝后,上官家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么? 犹记得堂姐封妃那日,博陵帝命人以八抬大轿将祖母抬入乾西六所,虽不能赦免了祖母的罪籍,仍以朝庭命妇的身份礼遇她,那时祖母曾对我说将来也不指望我比堂姐更有出息,我只要不给她惹出乱子就好。 “祖母,是我,素履。” 那时我问她是嫌我丢了上官家的脸吗? 她说是,我便嫌了她,也更厌恶堂姐,如果可以,我曾经有不止一次有想过,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她们了,可如今我却还是选择来见她,她毕竟是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传的亲人。 “我还以为是云曦回来了。” 屋子里没有地笼,只得一只小小的红泥火,炉子里填满的不是成型的霜炭,而是沾满雪珠的枯枝,遇着火花哔剥作响,散发着呛人的烟气。 “内务府的人也真够势力,云曦姐姐这才走了多久。” “自你离开,她走了也就大半年,”祖母年纪虽长,依旧神采翼翼,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异常顽强的毅力,熬过了九族被诛,熬过了为奴为婢,自然也熬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身上那股子要强的劲儿,是因为像极了她罢! “你何曾像我半分,你从来就不像我们上官家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5章 看穿 未及我开口,她又看穿了我,知我者莫若祖母。从小到大,我总被她看得透透的,自那以后,但凡是能够看透我的人,都会令人十分的不适。 “那我像谁呢?” 这便是后来我极其厌恶恭亲王的原因,他令我想起严厉的祖母,以及不受待见的童年。即使那时我失忆了,这种记忆却早已根深蒂固。 在某些方面,我与谨亲王有着一种相像,我们都喜欢将自己掩藏在心防的背后,之前我才会对他说除非是他愿意的,若非如此,即使我想知道也会识趣的不去多问。 他亦是如此待我,尽管最初这也曾令我感到恼火,但我还是原谅了他。毕竟,知而不言是一种智慧,需要时间与胸怀来沉淀。 “你像你自己,从来只为自己而活。” 她埋首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中,拿了火钳去拨将要熄灭的炉火,其声音苍老,却流露出轻漫与不以为然,打小,我就在这种充满淡漠的无视中孤伶伶的长大。 但我不怨她,听话的孩子总是能够得到更多的宠爱,堂姐云曦自然被她捧在掌心,倔强如我也不曾喜欢过她,我只喜欢按照自个儿的意愿,做自个儿想做的事。 所以,我只为自己而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我凉凉的一笑,那是如完胜一般的反抗,祖母最宠爱的堂姐,活不过我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孙女儿,将来替她养老送终的也是我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缺点而又自私自利的人。 这就是命!是上官家的命!没有人能够继承祖父的遗志…… “你打小的时候我就管不了你,如今你大了,我就更管不了你,你喜欢怎样就怎样罢。” 若她此时冲我大发雷霆,或者巴掌如雨点一般的落下,也许我还不会如此压抑难受,祖母对我岂止是彻底失望,根本就已形同陌路,什么都无所谓了。 “但你要记住,你欠云曦的,总是要还,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您就红口白牙的咒我吧,唯有我死了,在您的眼中才算谢罪,但我告诉您,我会加倍珍重的活着,您看不到哪一天,您只会看到我活得风风光光的……” 怒极,对着博陵帝不敢说的话,对着祖母的面,一股恼的全爆发出来……末了,我几近是如落荒而逃一般走出了那座破败的小院。 夜已经深了,大雪无言一般的下着,落在身上,凉在心里,我早就没有最亲最爱的人了,我总是一个人,儿时如是,长大以后如是,我被命运胁迫着早已习惯了孤独。 可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无比清晰的体会到,其实承受不住这种痛苦,于是,我脱了鞋,赤着足行,走在荒芜的宫道上,脆弱的像是随时能够倒下,在这座寂寂深宫,我注定一个人孤独,注定一个人走向陌路。 寿康宫 “上官,你受尽委屈为何不差人告诉哀家。” “奴婢,”一个恍惚醒过来,我竟然躺在昭明太后所居住的寿康宫,分明记得我一个人行走在宫中寂寂的永巷,见我有些怔忡,昭明太后摁住我,一面命太医替我诊脉,一面以一种疑惑的眼神望了过来。 “除了哀家,还会有谁在背地里照拂你?” “奴婢不知。” 我摇了摇头,实则脑子转得飞快,将可能的每个人细细的掂量了一遍,在这宫里,若说真有人会对我好,除了谨亲王,大约就只有卓不凡。 卓不凡虽身为内禁卫将军却只能守连接后宫与前朝的贞顺门,是断无可能进入后宫,而我是在后宫中最偏僻的北宫晕倒的,除了谨亲王安插的人还能有谁?我以认为是他,也认定是他。 “你也不必当着哀家的面欺上瞒下,哀家知道你心里护着谨亲王,人家自然也看顾你。” “回老佛爷,奴婢虽几番承蒙王爷抬爱,但在奴婢的心中并不以儿女私情为重。”并不是我不以儿女私情为重,而是迫于无奈,我们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就足以令人擦肩而过。 “你也不必将话说得官冕堂皇,只顾着好听……” 看得御医替我上了消肿除瘀的膏药,昭明太后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拨了念珠,又念了阵佛,忽惊诧道:“他也不过只是看在云妃的份上,素履,这次回来,你可知你如今的模样?” “如今的模样?” 宫人伶俐,只昭明太后一个眼色,就移了面一人高的大铜镜至我的跟前,彼时,我只穿着生绢栽的素衣,一头乌油油的丝发放了下来,长长的披于两肩。 因是夜深人静,寿康宫内的宫灯熄了大半,只于一对儿臂粗的蜡烛隐隐绰绰,散发着朦胧的光芒,望着澄澈的镜面,我只觉金色的流光耀眼刺目,像是会蛰人的锋,连忙下意识的抬了手,想要避开这种不适,那一瞬的刺痛消失后,在极强烈的好骑心驱使下,我定了定神,又迎面望了过去。 镜中的人,眉如远山,眼同秋水,螓首低头最是妩媚温柔,宛若一朵迎风而开的白莲,这何曾是我?分明就是已故之堂姐,博陵帝的宠妃――上官云曦。 “这、这不是真的,我怎会、怎会这样像她――” “是因为不屑像她?还是害怕成为她的替身?” 我当然是不屑像她,不屑成为堂姐那般大义凛然而又完美无缺的女子,如我这般女子,之所以面若桃花、心深似海,不就只是想着算计,千方百计的对自己好么? “素履,你吃了那么多的药,又经由嘉雅以法器驱了鬼神,早该到了彻底醒过来的时候。” “老佛爷,奴婢一直在努力地想要全部想起……” 我为了找回失落的记忆,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甚至放弃原本可以经由努力而可以得到的爱情……付出了那么多,记忆的深处仍有一处如同被抹去一般,到了这刻,我真的想到放弃了。 即使没有那部分,我依旧回到了宫,依旧是宫中掌诏命的女官,已经不愿再那么拼命的去为难自己,只想要放弃。 “你就是害怕成为她的替身,抑或是,你骨子里无比渴求的盼着成为她那样的人,你曾经是多么的倾心于皇帝,为了得到他的宠爱,那时才十二岁的你就懂得跟哀家谈条件……” “奴婢可以肯定,不是他,不是皇上,”倘若我真爱皇上,就不会在宫外委身于别的男人。何况,直觉告诉我,第一个拥有我的男人绝非是博陵帝。 “精通摄心术的你,最后一个迷惑住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上官素履,不论你出于何种目的采取选择性失忆,哀家只想告诉你,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不归路,一切早已无法回头。” 昭明太后一气说来,面色虽是沉着,却有着异常的严厉,她分明是在警告我,这样的警告岂止是严厉,根本就是一针见血,她撕开了我内心深处那些压抑的粉饰与刻意的伪装。 我的确一度失忆,也的确努力想要找回过去,可就在上师作法那刻,打开一扇心门,却又关上一扇心门。若非精通摄心术,若非是自己骗了自己,我怎会选择性失忆? 全部想起过去,那岂止是折磨,根本就是不堪回首。 “如意,替我梳妆。” 可是太后却逼得我没有任何退路,我只能选择再次忆起,她不是说我十二岁就为了赢得博陵帝的宠爱而去交换么?她不是说我分明就是害怕成为堂姐的替身么? 若是我自己迷惑了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我让如意替我更衣,换上嫔御才能穿着的宫装,我倒是要看看,若我打扮得与堂姐如出一辙,博陵帝可还会虐待我?还是纳了我,将我留在身边,成为堂姐的替身。 天就要亮了,紫垣宫内除了漏刻的水滴声,整座寝殿静得似乎连针掉落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可闻,彼时御前上夜的宫人按例已退至殿外的碧纱橱内,我轻手轻脚步入内殿。 “是谁立于屏风外?” 闻言,我停住了脚步,只静静的立在一幅落地插屏前,那插屏以大理石为座,以半透明的素纱为隔断,细密的素纱若隐若现,正好映出我窈窕的身段与柔和的侧影。 “云曦,是你么?”果然,他已分不清屏风后的人是堂姐还是我,我仍是一动不动,只静静的伫立着,即使是千呼万唤我也不会从屏风后走出来。 博陵帝我就是要你从如梦似幻的云端跌落至无比残酷的现实。 “云曦,你为什么不搭理朕,你走的时候也是那样,任朕如何千呼万唤,你却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了……”一切,正按着我的所思所想,博陵帝彼时已起身下榻,摇摇晃晃的摸索着走出来。 我已闻到皇帝上淡薄的龙涎香与浓郁的药香,有别于当年的儒雅清新,这是一种盛极必衰的味道,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在我十二岁遇见博陵帝那年,我曾心清如水,那样干净透明。 而那时的博陵帝,也远无现下的多疑与歹毒。 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我穿着单薄的夹衣在寒风凛凛的宫道上扫雪,天就要亮了,我还有一大段漫长的路未曾扫净,一想到尚宫局严厉的宫女姐姐们,我急得直哭。 “奴、奴婢是北宫的小宫女。” 年幼的我,既怯弱,又无助,远无今时今日之冷静沉着,而当年的博陵帝可真是年轻,十八岁的年纪,容貌长相也生得文雅俊秀,只一眼就俘获了我。 我喜欢上了他温和的笑容,就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照亮了我双目所及的一切。 “滚开,不许这样看着朕。” 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要横空飞来,却是博陵帝,冰凉的指尖在落上我肌肤那刻惘惘的又收了回去,他不屑看我,细长的凤目却流涟于我如瑛如玉的素颜…… 他终是忍不住跃过我,跃过我如出一辙的身影望向堂姐,那样情深,满眸都是伤痛。若是那时,我必是又惊又痛的。 开始回忆起年少时那份失落而又自卑的感觉。明明是我认识博陵帝在前,可堂姐后来居上,皇帝爱了他。 “皇上,非要这样您才会不忍心,您才会舍不得是不是?” 帝王天子也有软肋,博陵帝的软肋就是堂姐,我握住了他冰凉而又枯瘦的手,将他猛然往我的怀中一带,他可以拒绝,却不再抗拒,绝望一般的埋首在我温暖的怀中,泪水沾了我的衣襟。 是夜,他召我伴寝,只是不许内务府记档。 可记档与不记档又有什么区别,他召我也仅仅只能是伴寝,诚如他所说,面对着鲜活的我,他早已有心无力,甚至于抚触都失去了温度与力气,我于是将政务搬上了御榻,他枕于我温暖的小腹,我在他的臂弯间执了笔,一手细密的蝇头小楷,清晰的落于折子。 “着九门提督赵源于西北军统领行走。” “召恭亲王入紫垣宫御前行走,任辅政一职……” 三两句上,博陵帝已在喘息间开始排除异己,打击政敌,直到此时,我才深知他有多恨恭慎长亲王,他恨他,犹胜于我与太后。 只可惜,博陵帝幡然悔悟却为时已晚,他的生命在风雪中飘摇,争也好,斗也罢,最后都是替他人做嫁衣。 “臣侄给皇上请圣安,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这样想,未免恍惚,直至恭亲王来访,才渐渐的收回早已游离的思絮,彼时,博陵帝仍歪着,枕在我的双膝上,只命人卷了半幅珠帘,毫无避忌的与恭亲王谈话。 他这么做既是向恭亲王显示仁慈亲厚,又是想借众人的攸攸之口宣告,他的病已经大好了,好到能够召宫女伴寝。 “平身,天这样冷,难为你冒雪而来。” 我其实非常厌恶这种当众被轻践的感觉,犹其是在我最厌恶的恭亲王跟前,可是,我没有选择,我只想要活下去,得已保全的活下去,比起朝打暮骂,伤筋动骨,我不介意做替身,更不介意颜面无存。 更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能够从上官大人这个尴尬而又危险的位置上卸下官职,倘或宫变,我不会沦为被诛杀的权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6章 根本 这才是我最根本的目的,看上去已经达到了。 “只是臣侄不知该如何从协理政务。” 恭亲王先是被谨亲王剪除羽翼,后又被博陵帝调入禁宫,已远离议政王大臣会议,明摆着被架空实权,如今这御前辅政之职,的确令人无所适从,我正欲看戏般冷眼旁观,却闻得博陵帝温和一笑:“上官会帮着你。” 我一怔,心下惶惶,好不容易才能够卸下官职,如今可好,竟与这恭亲王搅和到一处,如此一来岂不是功亏一篑? 彼时,我只能微微挺直了腰身,跃过博陵帝削瘦的肩头偷眼望向恭亲王,他虽自持,满眼尽是宿日倨傲的神态,可听得博帝如此安排,锐利的目光也极快闪过疑惑。 他心中应如我所想,很是不屑,也很无奈…… 思及此,不由无声无息地笑,我虽身陷囹圄,这恭亲王非但不曾捞到半分好处,也如我所预期那般,他是靠着父辈的荫庇,根本就无真凭本事。 似心有所感,他忽然仰面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撞个正着,我有些狼狈,于仓促间移开视线,却听得他恭声道:“一切但凭皇上作主。” 他这是什么意思? 竟应得如此爽快!!! 恭亲王的干脆令越发令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悬着,此时博陵帝也一刻都不消停,他命我起身下榻,跪在恭亲王的身后,然后以至高无尚的口吻颁旨:“上官,你要像辅佐朕一般尽心竭力襄助恭亲王。” 我只得再次换下女装,穿上圆领朝服行走于紫垣宫,仍是行走御前的上官大人,身份从来不曾改变。唯一不同的是博陵帝命人将折子迁出寝殿,置于紫垣宫围房的偏殿。 偏殿的暖阁内以珠帘隔断,恭亲王身份尊贵,于帘内大案设了上座,而我,身份卑微,便在帘外置了张小方桌,每每由太监将折子捧了进来,先由我栽了细纸,以蝇头小楷一份份起草朱批的意见,整理妥当后再由太监递入帘中,请恭亲王惠阅。 恭亲王每每也细细的看,却从不曾发表任何意见,末了,以一句呈皇上请示下,故辅政一职实为形同虚设……一时片刻,倒也相安无事,于夹缝中,我又有了得以残喘的机会,只是对恭亲王厌恶依旧。 尤其是宫人添茶续水那刻,殿中总是异常的安静,静到我二人隔着珠帘相对,能彼此闻得轻浅的呼息,每每如是,我只能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正襟危坐,比在博陵帝跟前更累更疲惫。 如此还不算完,入夜时分,紫垣宫大总管福宝康会准时来偏殿接我,命我梳妆打扮,我又是另一幅妩媚妖娆的形容,从他的眼前穿堂而过前往寝殿伺候博陵帝。 我不知道恭亲王该是在背后如何耻笑我,可我能够感受到他鄙夷的目光是那样的不屑,尤其是今日上元佳节,福宝康一再交待要我打扮得精致一点,说皇上最喜欢我穿那件玉色的夹衣,当着恭亲王,他毫无避忌,脸上尽是暧昧露骨的笑。 恭亲王面色虽是如常,却不时点头,一幅深以为然的神情……彻底激怒了我。 “殿下未曾得见奴婢着玉色夹衣,何必深以为然?莫非殿下在意奴婢的一举一动,连带衣裳手饰皆铭记于心?”若他答应,必落得觊觎帝妾美色的嫌疑,若他不曾答应,从此以后断然不敢轻易小觑我,尽看我的笑话。 我料定他不会作答,他果然也不曾作答,以示倨傲的姿态,可就在我离开了那刻,当着福宝康的面,他竟意外叫地住了我:“孤却不曾在意上官大人的一举一动,只是听说皇上寄情于云妃,而云妃素喜玉色的绫罗绸缎,玉色的堆纱服饰,大人与云妃本就是姐妹,着了皇上心头所爱,讨皇上喜欢,抚慰圣心,可谓是社稷之福。” “可不是社稷之福么?若非是社稷之福,何以得殿下这般英明神武入宫辅政?”他在笑,未及笑完,笑容已僵在面上,我原紧绷着脸,看得他怒气渐生的脸,终于露出和缓之色。 五十步笑百步这样的事,他既说得出,我就更做得出。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籍没入宫的罪臣之女,从来就没什么自尊骄傲,早就习惯了为生存而卑微,可他,却出身于天潢贵胄,自幼习惯了众星捧月。 如今袭了爵位,处处掣肘不算,还被拘在宫中无所事事,若说凄惨,只怕真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的人不敢说出这番话,如今我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看他还挂不挂得住这张尊贵体面的脸! “孤是否英明神武,皇上自有圣裁,不过孤入宫以来的确承蒙上官大人襄助,时逢上元佳节,许孤敬上官大人一杯,一愿大人前程似锦,二愿大人得到皇上更多的宠爱。” 温过的酒,很烈,由口中滑入,就像火苗子舔舐着我的五脏六腑,任谁皆看出我与恭亲王不睦,两人凭生了许多嫌隙,后来博陵帝亦问起此事:“听说上元那日,你与恭亲王起了争执。” “奴婢岂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博陵帝握住我柔和的下颌,口中虽是嗔怪,可我听得出他的语调较于平素缓和了许多,我便缄了口,一脸沉默的低垂了目光。 彼时,夜已经深了,下了连日的雪也渐渐稀疏,隔着糊了棉纸的支窗,隐约有洞箫的声音传来,很是婉转悠长,凝神细听,吹的是贺铸的一套词: 波影翻帘,泪痕凝蜡青山馆。故人千里念佳期,襟佩如相款。惆怅更长梦短,但衾枕,余芬剩暖。半窗斜月,照人肠断,啼乌不管。 “是谁在外头吹《小重山》?”我有些恍惚,只觉这箫极其熟悉,应是不止一次听到,才启了朱唇。 “皇上,请问奴婢做错了什么?难道奴婢伺候皇上也是错么?” “滚、你给朕滚出去,没朕的旨意不许踏入紫垣宫半步。” 他越是恼,我越是故作惊惶缠着他,他便益发厌恶我……我果然是了解他的,甚至比堂姐更了解他,目下无尘,清高如许的博陵帝容得下容貌酷肖堂姐的我,却容不下心性却与堂姐相左的我。 在他看来,我的献媚邀宠分明是亵渎了堂姐,亵渎了她的冰清玉洁。 我几是被推搡着被赶出了他的寝殿,淡薄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银白的雪地上,倒映出我细长的身影,此时,我衣衫不整,一阵寒风吹来,冻得我牙关紧闭,浑身直颤,可我在心里却是欢天喜地一般疯狂的叫嚣着。 我又一次伤到了他,伤到了这个脆弱不堪的帝王,从前他欠我的,总算是一报还一报,都扯平了。 因我衣衫不整,又不许回紫垣宫,出了两仪门,我一时无处可去,只能瑟缩着,沿着朱漆的宫墙顺着落满厚厚积雪的宫道,漫无目的行走在宫中的永巷。 夜已经深了,各宫早已下了匙,照这情形,博陵帝发了狠,大约是想冻死我,或者等着我回去苦苦哀求,求他给我一袭温暖的衣,给我一袭遮风挡雪的天地。 但我不能如了他的意,早在我想拒绝那刻,就不可能回头。于是,我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忍耐着,坚持着,宫这样大,总是有一处能够容纳我的地方。 可每走一步,我又是前所未有的感到绝望,又是谁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雪中送炭呢? 不会有人来帮我,我越走脚步放得越慢,极冻的寒气从我的脚心下全身漫延,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当我支持不住,倒在雪地哆嗦那刻,忽有一线晕黄的光线袭来,却是一前一后两个人,一个人提着灯,一个人打着伞,开了半扇门,我便挣扎着,喑哑的哀求道:“可否容我避一避。” 待我看清来人冷俊的面容,抽了口气凉气,竟是恭亲王,他在距离我三步的地方,原以为他脸上会挂着完胜般倨傲的笑,结果他却解下厚重的披风递给随从,便一语不发的离开。 后来他的随从将这件披风拢在我的身上,扶着我走入了这座空旷而又温暖的殿阁。 是以,我方忆起,自博陵帝召恭亲王入宫辅政以后,恭亲王实则变相被软禁在宫中,若非博陵帝传旨他不得擅自离宫……只是未曾想到,我百般无奈竟投到他的门下,而他,竟也不计前嫌收留了我。 虽不至于改变之前对他的印象,但在这一刻,我却告诉自己,今时今日不会白领他的情,来日必还了他,我这样想,有些恍惚,听得鸡人报晓,困意袭来。 因是博陵帝撵了我出去,不许我踏入紫垣宫半步,才一沾枕头,就睡了个昏天黑地。自那次失忆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深度的入睡过,即使是在梦中,我只觉倘或就此死去,永不醒来,似乎也不错。 总算是求得好死,可不知为何,在浑浑噩噩间,总是有一团模糊的身影,朦朦胧胧的在我的眼前晃荡。 我尝试着喊一嗓子唤住那人,他却越走越远,我也不知道何来的力气,抑或是那样倔强着,在梦里紧紧跟随,每迈出一步,眼前的景色步移景异常,一时巴山夜雨,一时朗月清风。 也不知道走多久,他终于在一幅烟紫的墙下停住脚步,终于看清他是一个男子,有着挺拔的身量,就像悬崖边上倒生的一棵,傲然屹立。 他扣了扣铜环紧锁的门,门中微露,探出一线淡青色的身影,以及乌油油的头发上,簪着的一只玉刻花钿泛着温润流转的光华,不必再顾,亦知他这样急,只为了院中这位深锁的女子。 但他是谁呢?那女子是谁呢? 我很好奇,就这样踮着脚,好一阵张望,奈何那二人太过情深,就这么热烈的相拥着,他伟岸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娇柔的她。 难言的幸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漫延,我甚至起了一种被拥抱的人就是我……关于的幸福错觉,也许,我是太过于孤独,也太过于寂寞,现实中得不到的,只能在梦恣意的渴求。 我是多么渴望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啊! “上官大人,醒醒,您醒醒。” “唔!”只是刹那,一道尖细的声音又将我生生拽回了现实,无奈的睁开眼,映入眼帘是恭亲王的随从,阉官杨太监,他拧了张温热的手巾递我:“你不能再睡下去了,整整三天三夜,再睡就糊涂了。” “难得糊涂,”我擦了脸,挤出抹生硬的笑,心中只道,也是好梦只能留人睡,总该是到了梦醒时分,杨太监伺候我梳洗后,又捧上一食盒膳食,悉心道:“您且先用膳,已经通知了您的婢女,晚些她就会来服侍您。” 我点了点头,才要移过炕桌,一方掌心大小的垂珠玉佩却从枕畔划落,我心下诧异,才拣了起来正欲看个究竟,杨太监却一把夺了过来,道:“这东西不是上官大人的,容奴才完璧归照。” “听你这口气,也不像是你的。” “的确不是奴才的。” 杨太监从袖中取了手帕,将玉佩仔细包好,塞入贴身的荷包,大约是他,若我猜得不错,这玉佩应该是恭亲王随身所配之物,真想不到他竟会前来探望我。 “那时大人正做梦,斜喇里抓住我家殿下,想是在纠缠那刻无意间扯下……”他话还未说完,我只觉面上一阵滚烫,应该是在我做梦那刻,那时我贪恋梦中人温暖的怀抱。 被紧拥的感觉,原来是我缠上了恭亲王……该死,我越是这样想,一张莲脸红透了,连耳根都觉滚烫,只能搭讪着开了食盒,借用膳掩饰眼前的窘迫。 杨太监是个年长心细之人,见我默不作声,便一笑收住只说去伺候他家主子,请我见谅,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感念,这宫里难得还会有人顾及我的感受,就算他与我一般只是卑贱的下人,心中却也觉得温暖。 可从此以后,我该如何面对恭亲王? 越想越觉无颜以对,只好厚着脸皮,龟缩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一日三餐皆由如意送进来,一恍五日过去,我终是捱不住,提议出去走走,如意便撑了油纸伞,陪我出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7章 礼遇 博陵帝虽变相的软禁了恭亲王,却十分礼遇,将这座有池有林,自成一格的重华宫拨给他,这个时节园中的梅花开的极好,俱是名品,不是绿萼,便是朱砂,一眼望去,灿若云霞,更兼香远溢清,最是沁人心脾,我一时贪顽,便解了风帽,折了小小一枝簪于鬓角。 “好看吗?” 我笑着问如意,如意仍是惯常的结巴:“好、好看。” “又哄我呢,但凡我说好,你从不说不好。”我喜欢如意的忠诚,有时却又觉她太过顺从,她这样伴在我的身边好是好,但唯一的不好便是听不到反对的意见。 见我一幅沉吟的样子,如意深恐我不喜,连忙掏出一面小小的菱花镜递给我,镜中的我,一幅楚楚的样子,簪着的绿萼梅花,小小巧巧,白得如泛青的碧玉,有着柔和的光泽,像极了恭亲王落下的那块玉佩。 此时关于那块玉佩的印象我竟是空前的清晰,玉佩上的刻花就是绿萼,嵌在结了垂珠的络子上,之所以是嵌上去,而不是镶上去,是因太过于轻薄,就像一块花钿。 与梦中,女子乌油油的头发上,簪的花钿如出一辙。 难道,那不是梦,竟是活生生的现实,还是,梦中的男子不是别人,分明就是我宿夕厌恶的人――恭亲王,这怎么可能? 我这样想,忽有种一口气上不来的感觉,记忆的深处像是在摇晃,那些我一直抗拒的,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翻天覆地的翻涌着,又是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我抱着头痛苦的跪了下来。 如意吓得不轻,一面拉扯着我,一结巴的叫人,当恭亲王带着杨太监赶到,我已经是满口腥甜,一口温热的鲜血喷了出来,望着他,望那个与梦中人渐渐重叠的身影,我感知到的不再是厌恶,而是心痛。 揉碎一般的心痛…… “我们从前可曾相识?” “你这样以为?”只有他与我的僻静处,我还是张了口,不指望他能够告诉我全部,但多少还是盼着他能提点一、二,之所以会失去记忆,想必都是因为与他有关罢! 我不愿意去想,他是我曾经深爱过的人,可我越是抗拒,心中那被揉碎的感觉便空前的强烈,很是纠结。 “那些都过去了,”他没有否认,却不愿重提,分明选择了遗忘,既是如此,我犯不着再苦苦相逼,只低低的一声轻叹,便转身离开。 他却叫住了我,每一次,都是在我离开那刻:“孤留你在此,并没别的意思,只是皇上身边必得是你来批这折子。” “如此说来,奴婢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忠诚良将?” 闻言,我只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好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时机未到,由着我这卑贱的女子秉笔而已,倘或有朝一日,恭亲王羽翼渐丰,怎会容得我染指放肆。 “奴婢会向皇上谢罪,自请回到紫垣宫。” “传皇上口谕,命上官于重华宫辅政。” 他既是看穿博陵帝不好放下颜面命我重华宫,我自是知趣,主动提出也算是还他当日相助的人情,但他却将话锋一转改传皇帝的旨意,倒是令我措手不及。 皇帝这是何意?还是命我朱批,却不许我回紫垣宫,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与恭亲王之间曾有过前尘往事?倘或如此,他留我在此,岂不是设了个局,抑或是下了个套? 似看穿我心中所想,恭亲王冷峻的面容微微变色,然他终是忍住,淡然道:“你歇了三日,折子已经积压了许多,趁着天色尚早,能批一些是一些。” “奴婢遵旨。” 御命难为,在强权的面前,任我如何不甘,却从来只有低头,我早已习惯,麻木的领了旨,便着恭亲王前往重华宫正殿――轩辕殿处理朝政。 轩辕殿虽是正殿,却因建制所限,尚不及紫垣宫偏殿敞阔,虽由宫人拾掇,取消了当中的隔断,三明一暗的屋子十分局促,恭亲王所坐的主位与我批阅折子的副位便不设垂帘,只间中置了座一人高的博山香炉,当中焚着琦楠沉水,如薄雾般的轻烟作为一道自然的屏障。 也好,将全部的精力转移到政务上,就不会揣测,也不会感到难过。我便埋首在堆得山一样高的折子中,一面看折子,一面慢慢的打腹稿。 宫中的局势虽微妙,天朝的政务却相对稳定,这得益于我的祖父健在时所建立的文官制度,朝庭虽崇佛抑儒,却选择性的接纳了内阁,全国各地的折子经内阁大臣提出拟办意见,再送内宫与议政王在臣会议,其实需要皇帝朱批的并不多,纵使有,大部分皆是交该部奏议。 换而言之,博陵帝并没有太多的实权,他无法掌控议政王会议。手握实权的诸王,轻而易举就能令皇帝的旨意议而不决,决而不议。 从前的博陵帝,未亲政前由太后压制着,亲政后由恭慎长亲王牵制着,也只是等到两位退位,庶兄谨亲王入主议政会议,才得以展露头角。 且不论谨亲王是否可靠,单从权力的结构来说,皇权必得是牢牢掌控在帝王的手中,才能真正统御天下,博陵帝却是有心无力,他是那样的衰弱,大婚多年虽诞育有两位皇子,除了仰仗手足,一时也无更好的出路…… 不知不觉间我已批阅了许多折子,只是前几日积压的太多,今儿纵使挑要夜战,也不可能全部处理无毕,便搁了笔,揉着酸胀的脖子,低了半日头,又坐得笔直,实在是累得不行。 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多年过去不曾改变,每逢此时,御膳厨房还会特地为我预备宵夜,今儿的宵夜虽不是御膳厨房备下的,想来重华宫小厨房颇费了些功夫。 宵夜是一盏枣蓉燕窝,取金丝小枣以银镊子挑去细皮,剁成蓉搁入以姜丝水沁过的燕盏,加冰糖隔水熬制,甜而不腻,爽滑生津,见我进得香,恭亲王方道:“既是喜欢,不妨多进一盏,这东西不仅润肺,也调理气血。” “宫里有规矩,主子食不过三,奴才食不过一。”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尽管后来我读懂了那层意思,这宵夜是他命人特地准备的,必是他见我新近面色苍白,不好明言,只能点到为止。 可在我看来,既然他那时已作出选择,今时今日之举其实不必。 “那你且早些歇着,明日孤可是天不亮就会派人来叫你。” “遵命。” 我福了福,躬着身子退出,一切皆按宫里的规矩,与他刻意的保持着距离。他却是镇定自若,既无平日高高在上的优渥感,亦无被拒的恼怒感。 当我缓步出了正殿,夜已经深了,大雪无言那般的下着,整座宫极静,静到只能闻得北风的呼啸声,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只是我不再孤枕难眠。 自我离开后,轩辕殿的灯火虽灭了大半,可是仍有一盏橘红的光线,隔着糊了棉纸的支窗透了出来,却是他,还在挑灯夜战。 他从不曾发表意见,亦不在折子上作朱批,这样逐字逐句的看想必是为了作到心中有数罢! 我这样想,忽然觉着这辅政之职不独我一人,就算我二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到了此刻,总算是不再孤单,也好,倘或有朝一日,我人头落地,小命不保,至少还有他这样的人能够接任。 翌日天色未明,他果然准时派人叫醒我,如意一面替我梳妆,一面结巴道:“恭、恭亲王殿下比、比谨、亲王殿下可差了许多。” “此话怎讲?” 我在镜中与如意对视,一面画眉,一面饶有兴致地望向她,如意嚅嗫着,一张小口粉嘟嘟的,很是可人:“他、他自己熬了一宿不算,这么、早,早又叫醒小姐,一、一点也、也不会体恤底、底下人。” 原来他竟熬了个通宵。 他堂堂一国之辅政亲王,这又是何必。 “那些你来不及看的朕子,孤已经看过许多,另外抄录了一份,你且先看着,若是觉着妥当,不必另行批注,若是觉着不妥,重批了便是。” 我点头应了应,待得看了十来本,才觉他竟下了十分的功夫。 自他入宫的一个月来,并不是一件摆设无所作为,而是在暗中摸索,如今一出手便已熟稔,因由衷赞道:“殿下心思缜密,远非奴婢所及。” “罢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乌青的眼中分明流转着笑意,此时的他,有着一份难得的开怀与从容。 未曾料道他笑起来竟格外好看,我有些恍惚,此时杨太监正好入内传早膳,见我在侧,连忙辞了出来,心中虽感到诧异,却觉照这样情形得由我布让伺候他用早膳,只得开了食盒,先沏了盏净水奉上,他却不置可否:“搁点细盐。” “不觉着咸么?” “你不会少搁点么?” “那么搁多少合适呢?”有些不情愿,心道,我又不是他的婢女,怎知他的饮食习惯,何况这么大清早的,还未曾见过饮盐水的。 “这样饮了,嗓子不疼。”看得我拔了银簪子挑了少许盐搁入缠枝莲纹碗中,他一气饮尽,还示意我也尝试一下,我却摇了摇头,兀自取出双色细粥与精制过的点心酱菜。 “想必你不记得早盐晚蜜这习惯。” “这竟是奴婢从前的习惯?” “那是从前。” 察觉到失言,他忙忙的咽了口粥,算是缄口,我便也不再追问,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那时我与他究竟有多好,那样的好几乎以如膝似胶来形容,若非如此,他怎会将这样细腻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以至延续到如今…… “愣着做什么?” “嗯?”见我惘惘的,他以玉扳指扣了扣案几催促着,我只得胡乱吃了几口粥,便叫进宫人撤了去膳桌。 “再叫人俨俨的沏盏杏仁茶来。” “是,”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只是刹那,又是之前我所厌恶倨傲自持,还将我呼来唤去,支使得尤胜于博陵帝,而我竟也呆呆的被他牵着鼻子走。 “殿下,奴婢是御前的人,恕奴婢只伺候折子,不伺候饮食起居。”先礼后兵,一向是我惯常的作派,当我托着香浓的杏仁茶步入正殿,欲与他交割明白,却听得一阵轻微的鼾声。 他这人,想是熬了一宿累着了,竟伏在大案上睡了过去……我很是无奈,只能搁了茶碗,默默的坐在他的下首继续看折子。 殿中极静,他的鼾声纵使极轻,声声入耳,亦是烦人,忍着看了两本,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眼色飞过去,他却瑟缩着,想是因为冷,浓密的眉头紧蹙,只好抽身拾起他褪下的披风,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那种年青男子身上独有的气息便兜头兜脑扑面而来,混了白檀与冰片,十分淡雅,我喜欢这样的味道,应该是很久了,若非如此,我的目光不会缱绻的流涟在他的身上。 “素履――”一线温和的声音传来,那样熟识,是谨亲王冒雪而来,此时正立于珠帘下静静地望着我。 若是平常,我必是浅笑着迎了上去,可此刻我却有些恍惚,心中犹如开了闸一般,时光倒流,曾不止一次这样伴在恭亲王的身旁……记忆的碎片与现实重叠,我看到了全部的过去。 “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出了轩辕殿,谨亲王与我站在连廊下,他幽深的目光一时闪烁地望着我,一时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我在他的目中看不到焦点,只能够看到风雪在他的眼中肆虐。 “殿下以为呢?” “从这一刻开始,我就要彻底失去了你是吗?” “未曾拥有,何言失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心异常的平静,像是在刹那间泯去了所以的悲欢喜乐,可只有在他离去以后,才后知后觉的回转过来。 我的世界,早已坍塌,如今的我,只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自那时的王世子离开了我,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希望,而是全部。 “孤醒歇了有多久?” “不到三个时辰,”恭亲王醒来的时候,我仍在侧,一面批着折子,一面如常的应答对话,仿佛谨亲王不曾来过,仿佛我仍是迷糊,什么也不曾想起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8章 沏茶 “沏一盏茶来。” “嗯!”我掷了笔,起身将那晚早起沏的杏仁茶递了出去,适有宫人另沏了茶,未及递入帘中,我连忙摆了摆手,低声道:“换一盏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因是绿茶中唯一去梗去芽的片茶,十分清雅甘醇,是他惯常饮惯的茶,适才宫人沏的正山小种红茶,是他平日里最不喜的。 我想起了全部,自然也想起了有关于他的一切,当他从我的手中接过茶碗,我看到他不自的别开了脸,未及饮上一口,便摞下了。 “以后不必再沏这茶,如今孤已经不喝这个了。” “是,”我点了点头,抬手欲撤去素洁的茶碗,他却扯住了我的衣袖,我一惊,长袖一扫,满满一盏滚烫的茶水,俱泼在他的身上,慌忙中,我深恐他被烫到了,连忙从袖中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他一个打横便将我轻轻抱起,转入大案后的屏风。 “什么也不必再说了。”我未及挣扎,便陷入了他的怀抱,那是记忆中无数渴望过的怀抱,宽厚、温暖,埋首在他的怀中,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你不要哭,”他取下我头上皂色的乌沙,满头青丝散落,缠绕着他藏青的袍服,他有力的双手抚触过我面冰凉的肌肤,然后穿透长发,一寸一寸抚触着柔软的发根。 那是一种心都能够被抚触到的缠绵,我却紧抿着苍白的唇,克制着心中的激荡。此时此刻,我还是那样在意他,还是那样渴望他,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你为什么会再度出现……” “不是因为你,”我明明贪恋着他温暖的怀抱,却如被蛰到一般猛然的推开了他,彼时,儿臂粗的蜡烛将要燃烬,隔着透雕的独山玉屏透了过来,瞬间的跳亮,在那以后满室黯淡……有的夜的深沉,还有伤透的心。 “小姐,谨亲王殿下有请。” 整夜未眠,闻得如意传话,我恍惚的起身,抬眼望了望风雪涌进的帘架门,天已经大亮了,只是阴沉沉的,对镜梳妆,一双眸子乌青得厉害,拿帕子敷了敷,不见好转,只得敷了层淡淡的脂粉以期遮挡。记忆里堂姐极擅打扮,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总是精致的无懈可击。 我却不喜欢涂脂抹粉,淡妆也不喜,可事到如今,忽然有些能够体会她当日的心情,她一定也是这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才会出于无奈,将自己掩藏在铅华下。 死,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越来越像云曦。” “我像的不是云曦,而是宫里的女人到了最后都只有一张脸。”我撑着淡青色的伞,站在雪地中,只觉风吹得头痛,因而娇怯怯的,总是一幅不胜之态。 “还觉得冷吗?” 他又如常般解了厚重的披风搭在我的身上,其实我穿得不少,并不是那么需要他的照拂,何况在我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淡而处之。 但我未曾拒绝,习惯成自然,就算是虚情假义也早已看得平常。 “天这样凉,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你心里是怎样打算的?” “不知道,”我一向极有主意,哪怕是最无助也最困难的时候,都会千方百计的算计,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可当我想起了全部,却是无言以对。 “你若是见着他觉得不自在……” “我没有觉得不自在,任我过得如何艰难,还是比堂姐要强。” 淡淡一笑,就如同看一个事不关己的笑话,堂姐是被谨亲王亲手送给博陵帝的,当初我曾恨过的,无数次埋怨堂姐抢走博陵帝,其实只是谨亲王在背后一手策划。 “是啊,我欠她是这样多。” 看得他一幅感伤的模样,我读懂了他的来意,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总是能够弥补些许当日失去的,唯一无法挽回的是堂姐的死去,于是,我便成了最好的替身。 在这一点上,谨亲王与博陵帝无异。 “若殿下感到歉疚,还是去堂姐的坟前忏悔一番,恐怕显得更有诚意。” 我讥讽地挖苦他,自然也拒绝了他的好意,想起儿时对祖母上官鲁氏说过的那句话,姐姐使过的东西,才不惜憾……姐姐寄情过的男人,我更是不屑。 他若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就不会拱手送出自己的女人,我这样想,一个优雅的转身,距离谨亲王,越走越远,他没有叫住我,只是低低的道了一句:“你瞒得这样好,瞒过了许多人,以至于瞒过了自己,却瞒不过我,当初你失忆,之所以依恋我,是因为我与他有几分相似。” “是啊,谁让你们是叔侄。”我应了应,不曾停下脚步,欺骗得太久,始终是谎言,既然最后我选择想起,总还是要去面对。 我选择面对,也读懂了谨亲王之前对我说过的每一句云遮雾缭话,随着我记忆的苏醒,他心底藏着的那个与堂姐重温的旧梦终于彻底破灭。 “素履,你可不要后悔。” 这是谨亲王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随着我渐行渐远,他的声音终是消逝在风雪中,回想起失忆后与他相处的总种,只差那么一点点,我便真爱了他。 眼下可好,有一种落了白茫茫的大地,真是干净的感觉。 可是我的人生却永不会消停,这仅仅只是另一个开始,回到重华宫,已经是灯火阑珊,上京的天黑得极快,适有成群的宫人,一盏一盏点起牛皮纸糊的宫灯。 “你的心意孤明白,早些回去,天黑了道难走。” 未及步入轩辕殿,便闻得恭亲王低沉而又温和的声音,难得的温存,难得的温柔,借着淡薄的灯火,我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慢慢的透了过来。 “奴才恭送王妃。” 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新娶的正妃,大约是在我出宫以后,据闻恭慎长亲王便央了太后为还是王世子的他,续弦另结了一门亲。 “就有劳杨公公多费费心,王爷新近越发瘦削了。” 他新娶的这位王妃不仅比从前那个死去的世子妃要标致,性情看着也好,一路几近着是浅笑着出了门,我便退了一步,将身影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于他而言,我连个旧人都算不得了,自那以后,我便再不曾去过轩辕殿,每日命如意取了折子,只在自己的房中朱批。 他也不曾命人来寻问这我,我二人虽同在一屋檐下,其生分犹胜于从前,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冰雪消融,上京终于迎来迟到的春天,阖宫的宫人皆换上了淡青色的宫衣,我亦不例外,只穿着莲纹青的直裾长裙。 因是足户不出,一头青丝便毫无束缚的婉转于肩头,经过两个月的调养将息,我似乎是丰 腴了些,这日批折子,不甚被打番的朱砂染湿了衣袖,取绢子来擦拭,但见皓腕上的白玉镯子不是再空落落的,而是不松不紧的贴着莹白如玉的肌肤,喜欢这样的自己,倘或能够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却也是好的。 此时,隔着支窗,却听得一阵厚底薄靴传来急促的声音,我心一紧,未及撩帘子,但见御前的人登堂入室,是大太监福宝康,一面喘着粗气儿,一面拉着我就往外走:“快,上官大人,皇、皇上病危。” “皇上在昏迷中,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容不得我多问,他与众人连忙将我塞入轿子,轿子腾空而起那刻,我忍不住望向轩辕殿,心中只道,恭亲王应是睁眼看着的罢,却不知,偌大的轩辕殿前何曾有他的声音,甚至连杨太监等宫人皆不在殿外候着,整座重华宫空荡荡的,他不知是何时离了宫。 又是一语不发,又是不辞而别,和那年一模一样,只是如今,我不再感到难过了,各人自有各人命,何况我们早已分开。 我这样想,一颗心反而变得出其的安静,就算博陵帝召我前去是殉葬,也不是那么的害怕了……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再度踏入紫垣宫,面对躺在病榻上仍呓语着,不停地呼唤着我名字的博陵帝,有爱,有怜,还有些惋惜,凭心而论,埋怨过他,却并不是真恨毒了他。 “皇上,您可千万要好起来。” 跪伏在他的枕畔,我看到他苍青而又枯瘦的手从锦被里慢慢探了出来,便抬了手,轻轻握住他,就像年少时,他牵着我那般…… 我对他最初的爱,应该是如对兄长一般的依恋。 喜欢他的温文儒雅,也喜欢他和暖的微笑,而堂姐的介入,却生生的夺走了他,当他的关心不在,喝护不在,任何我无论如何讨他的喜欢,他仍是伴在堂姐左右,我便怨了他,也恨了堂姐。 “十年前,朕在永巷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儿是不是又回来了。” 一盏参汤灌了下去,博陵帝终于睁开了双眼,他明明已是恹恹一息,眸子却是那样清明,他看我的眼神亦如当年初见,尽是温和。 福宝康却在背后悄悄的提醒我,说皇帝是回光返照,要我拣紧要的话来说……最紧要的时刻,我竟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既感到难过伤心,又面临着一种空前的压力。 “皇上,如果可以,奴婢只愿时光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刻。”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第一次感受到尊重,我以为那便是爱了,可以依靠的爱,可以守望的爱,就算与男女之情无关。 “可叹那时奴婢太过浅薄,倘或重来一次,奴婢一定不会嫉妒姐姐,也不会和姐姐去争。”做过的事可以不后悔,但在这件事上,却是幡然悔悟,为时已晚,早在姐姐死去那刻,我已知悔了。 “她若泉下有知,最后还是会原谅你。”他抽动着嘴角微微一笑,恍若当年俊朗的模样,我只觉心下一酸,眼泪就像是溃如堤防。 其实,姐姐是否会原谅我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原谅了我。 “但是上官,朕只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不是你想就可以。” “就像皇上明知姐姐心中所爱其实另有其人,却也心甘情愿么?” 对不起,并不是我刻意的要重提那些令他无言以对的伤心往事,我只是希望他能够走得洒脱一些,他做这十年的皇帝,没有一日是自在的。 “朕何尝不知深于情而不困于情的道理,偏是朕做不到,但朕却希望你能够做到,不要重蹈覆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的言语虽轻,却极其恳切,字字句句重于泰山,我只能拼命忍住泪水,拼命不住点头。 “傻丫头,从来就没有万寿无疆……” 生与死,博陵帝竟是看得这样明白,早已参透,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博陵帝,临死前,他终于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昔日那个我。 “皇上,不要,您不要离开――” 当他缓缓阖上双目那刻,我死拽着他的衣袖,用尽全力的摇晃他,只想要牢牢的抓住他,可是他的魂魄却如水一般在我的指缝消散。 任我万般悔恨,却是无能为力。 “上官,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趁着阖宫恸哭,福宝康却劝住了我。 “快、你要抢在太后与诸王的前头。”形势紧急,福宝康忙命宫人关闭紫垣宫大门,并命他全部退至寝殿三丈以外的丹樨上。 偌大的寝殿顿时死一般的静了下来。 福宝康拉着我先是向博陵帝的法身道了声“得罪”,纵向跃上御榻,抱起皇帝渐渐冰凉的御体,我便顺着他焦灼的视线揭开锦被,一只小小的宝函与御榻嵌在一起,连忙拔了头上的簪子,顺着函上金丝掐的扣子,轻轻一提,宝函被取了出来。 “这上头有孔,”这宝函我曾不止一闪见过,宫中有身份的人方可使用此盒收纳贵重的物品,故设计精巧,以金丝掐玉片相接而成,十分难打开。 “钥匙就在大行皇帝的手上,”闻言,我只得壮着胆子去扳博陵紧握的右拳,许是他的魂魄尚未走远,轻轻一触,他的手掌便松了一线,银针大小的钥匙不偏不倚落我的手上。 “皇上,只是奴婢人微言轻,如何能够实现您的心愿。”打开宝函,莹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待我颤动着双手将此物取了出来,却是传国玉玺,有了它才能够真正号令天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19章 遗照 “还有皇上的遗诏。”福宝康看着虽是松了口气,一刻也不曾放松,我一面抱着国玺,一面展开那份遗诏,清逸的字迹跃然纸上,博陵帝最后的遗愿是传位于废佛尊儒之人。 他无嗣,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并不曾意外,皇帝临终前,的确是以天下的苍生为重,可放眼满朝文武,纵使是谨亲王,怕是也不能够做到废佛尊儒。 倘或如此,太后一定会全力阻挡新帝登基。 这大概是皇帝平生唯一一次真正的斗赢了皇室,斗赢了戚臣,他在死后终于能够真正君临天下,成为天朝真正的主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遗诏自是要召告天下,可是国玺断不能轻易交出,他将国玺交给了我,将天朝的未来亦交给了我,他与我之间,姐姐与我之间,所有的个人恩怨,在江山社稷跟前,是那么的微不足到,他们早已放下。 “大行皇帝说他唯一能够托付的人就只你上官了,你自十二岁就跟着他学习处理政务,你早已掌握了半个天朝 ,诸王不能跟你比。” “终是我太过于浅薄,只顾着自己,从来不曾眷顾着天下半分。”之所以在我回宫后,博陵帝会变本加厉的折磨我,左不过是麻痹众人,做戏给所有的人看。 可我只是一个女人,面对太后与诸王的逼迫,又有何德何能?待我与福宝康才将遗诏锁入宝函,还来不及找地方藏国玺,殿外已传来粗重的撞门声。 “这该如何是好?”福宝康欲出寝殿,拖住众人,给我缓冲的时间,我却拉住了他,此时此刻,这紫垣宫必是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插翅也难飞。 “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除了见机行事,根本就无任何出路,我舒展了紧蹙的眉头,沉着的望着他,他先是一怔,璇即点了点头,那一瞬我们都想好了。 听得“轰”的一声,寝殿的宫门被撞开。 我以为最先闯进来的人会是太后,或是谨亲王,亦或是恭亲王,却是他,几乎已被我彻底遗忘的人。是卓不凡,一袭戎装带着禁军闯入大殿。 “好大的胆子,竟敢持佩剑闯入紫垣宫。”福宝康一挥拂尘,挡在我的前头,我便不动声色的将国玺隐于袖中,与福宝康一并迎了上去。 “臣奉太后之命竟是护驾来迟,”卓不凡拔了剑,剑气闪过,福宝康的人头当即飞落,绕着我裙的裙摆滚了一圈,猩红的鲜血污了我淡青色的衣,我心下骇然惊惧,面色却依旧沉静如水,如寒如霜一般的望地望着他。 “之所以当初本官会失忆出宫,是太后与你做了交易,将本官出卖给了你这样的下臣。”这是我第一次当着外臣,承认自己官阶,承认自己是辅政大臣的身分。 在卓不凡的面前,我永远骄傲如天上的云,而他永远卑微如地上的泥。 我一直是这样看他的,即使此刻,他将佩剑直指着我,落在我的眉心,佩剑上还流淌着福宝康温热的血,但是那又走怎样,他却下不手。 不是他不忍心,而是他不敢动我一丝一毫。 “你既知是出卖,就应当知道太后早就摒弃了你。”他得意的笑,满眼竟是得逞与奸邪。想必他等这日也已经得了许多,又或者他早就恨不能生啖了我的肉。 在我失忆之前,其实早已与博陵帝解开了心结,而我的失忆是太后一手策划,这件事卓不凡知道,谨亲王亦知道……他们还在背后施以黑手。 真正让我彻底想起过去,想去全部,是今天。 剑气逼了过来,我感到额心一阵刺穿的痛,我成功的激怒了他。趁他气得浑身乱颤之际,我继续挑畔他:“动手啊!杀了本官!提着本官的人头去寿康宫领赏啊!” “可是卓不凡,你没这个胆儿,也没这个本事,这就是太后最后留着我的原故。” 太后喜欢他,不仅仅是他强健的体魄,更喜欢他聪明识实务,在伺候女人上,放眼天朝上下,无一人能够像卓不凡。其所作所为虽令人轻践,他却不笨,若不然也不至于能够身侍太后到如今。 他知道太后留我到如今必有深意,只得强忍着心火,一面命人搜宫,一面恶狠狠地威胁我:“把皇上的遗诏与国玺交出来。” 卓不凡手下的人所及之处,皆是掘地三尺,翻了个一片狼藉,寝殿中无数奇珍异宝如碎片般横陈于地……除了我与皇帝的法身,无一处完整。 但以卓不凡的狠绝想必也难逃毒手,为了维护博陵帝死去的哀荣以及保住我自个儿的周全,我沉着道:“新帝继位之前,大行皇帝仍是天朝的至尊,尔等若是胆敢染指皇上的法身,必诛九族。” 众将领虽骁勇,却入侍多年,自是深谙内庭的规矩,在新帝尚未登基前,多少起了顾虑,被我唬住,只能围着御榻踟蹰不前,一时所有的视线皆落在卓不凡的身上。 那卓不凡虽颇有心机,却比不得我自幼长于宫中,见惯了御前总种危机,临了大阵,任是逞强,怒目瞪着我,心下却也是纷乱如麻。 看透了他心中的软肋,我便攻心为上,趁机煽动道:“诸位大人提着脑袋为太后尽忠,其气节深令本官敬服,想必卓大人也舍不得让大家在功成名就之前丢了脑袋又丢了乌纱。” “你少在本将军跟前挑拨离见,动摇禁军的军心,本将军今日前来就是报着必死的决心。” “既是如此,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依旧说着狠话,却收回了抵在我额前的佩剑,我便大步上前,踮着脚尖在他的耳旁低语道:“他们不想死,你也不想死,那么先皇的法身还得我来动手,横竖最后所有的罪名我上官素履一人担下了。” “你莫不是又在耍花招?” “这偌大的寝殿除了我,全是你的人,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纵使我想,也插翅难飞……” 见他犹豫,一双染了邪气的眸子阴晴不定,我冷不防,看得他一幅被烫到般,慌乱避闪的样子,我坦荡的一笑:“更何况,你我是敌是友,这会儿怕是言之过早罢!”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主子惯长的作派。” 以昭明太后的城府与心计,怎会将把江山社稷押在卓不凡区区一介禁军统领的身上……这才是卓不凡最为顾虑之处,于是,我在虎口觅得了喘息的机会,待得我从博陵帝身上煞有介事取出早已开启过的宝函恭恭敬敬的呈送于他的跟前,他反倒是不敢接了。 “兹事体大,需得太后娘娘来定夺,传本将军指令,护送上官大人至寿康宫。” 当我坐着轿子,捧着宝函前往寿康宫时,九城之内早已乱作一团,连接内廷与后宫的贞顺门被围得水泄不通,巨大的撞门声传来,必是诸王带着人,急切的想要抢在太后之前。 诸王左不过分为以恭亲王为主的派和以谨亲王为主的少壮派。 谨亲王在博陵帝的授意下新近虽有了抬头之势,可恭亲王的父亲慎长亲王仍健在,故权力并不能够完全中,皇室实际上仍是三足鼎立。 我看得通透,太后、恭慎长亲王、谨亲王这些人自然也看得明白。 此时,若一定要在诸王之间作出选择,我该选谁? 亦或是,昭明太后会选谁。 彼时,禁军在半道上不知与哪路羽林军撞在一起,两边的人兵戎相见,轿子一阵剧烈摇晃,我连忙掀了轿帘,但见卓不凡杀得昏天黑地…… 此处为太液池,是后宫通往寿康宫的必经之地,望着被鲜血染的水面,手一松,只是刹那,传国玉玺便顺着广袖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其实我已作了决定,但并不曾遵循博陵帝的遗志。 望着天边的血色残阳,一行清泪湿了眸,我默默道:对不起,皇上,素履恐怕得让您失望了,只愿您在九泉之下不要原谅我,须知连您生前都办不到的事,我上官素履又何德又能。 我不是天朝的至尊,甚至不是皇室的一员,这天大的责任并非是我的己任,我又怎会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将宝函交给昭明太后以示投诚,但我却留了一手,对国玺的去向只字不提。 “你作得很好,不愧是跟在哀家身边最久的人,倒是卓将军,还比不上你一介女子有勇有谋。” 若不是卓不凡犹豫不决,他早得了宝函也得了传国玉玺,任昭明太后如何恼羞成怒,她仍是按捺着,一面想要稳住我,一面却掩藏不住对卓不凡的怨怼。 “大行皇帝虽不是哀家所出,哀家却一直将他视若己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选了他,只可惜儿大不由娘,自皇帝亲政之后,我们母子为了云妃竟三番五次起了争执……” 以至于博陵帝从病重到驾崩,昭明太后都不曾亲自前往探视,甚至于觑他一眼。却只有我才知道,太后与博陵帝之所以会母子生隙,既不是因为堂姐,亦不是因为并非是亲生。 他们之间,只是立场不同,故而政见不合。 “逝者如斯,还请太后娘娘节哀顺变,保重凤体。”我先是陪着太后伤心,不过片刻便领着寿康宫的宫人跪了下来,此时,夜色昏黄,乌鸦啊啊的叫着,宫中云板声三响,召告着今上崩逝于紫垣宫。 果不出我所料,昭明太后的确不曾把江山社稷押在卓不凡的身上,就算我不曾投诚,献出宝函,她仍是气定神闲,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有心思待在寿康宫做足了功夫,流泪给阖宫上下的人看。 博陵帝这多年积下的病,除了他御体本就虚弱,更多的分明是人为。 自皇帝第一次逆了太后的意,这位继母早就起杀心,只是我佩服昭明太后,竟忍了这么久,十年如一日,她躲在幕后,终于等到皇帝明正言顺的死。 “去看看,叔王是否已入宫。” 照这个情形判断,谨亲王已被排除在继承大统之外,我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亦庆幸自己押对了宝,无论太后立谁,也不可能轮到谨亲王。 “遵太后懿旨。”听得宫人齐齐的一应,偌大的寿康宫顿时静了下来,只有太后与我两个人在的时候,她再也掩藏不住,挑眉道:“说,你把传国玉玺藏哪儿了?” “奴婢奉劝太后娘娘不如先处置了大行皇帝的遗诏。” “放肆――”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面上,抚触着肿胀的肌肤,只觉灼热滚烫。 昭明太后平生最恨被人威胁,我的举动无异于是激怒,可我也很想要告诉她,自我十二岁投向她,也如她一般,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但狠绝的话,我向来不会轻易出口,行胜于言,才是真正的色厉内茬。 “无论如何,奴婢始终与太后娘娘坐在一条船上。” “看来这些年你还真从哀家这里出师了……”不是出师,而是迫于而无奈,跟着昭明太后,好的我不曾学到多少,可是不好的我却样样沾上了。 甚至于出卖自己,这在从前为我所不齿,是昭明太后一再逼着我突破底线,如今的我早已与残花败柳无异,我不由看轻自己。 尤其是我恢复记忆之后,回想起过去的一切深觉不堪。 “上官素履,即便你跟着哀家有样学样,可惜你永远也不能够像哀家一样。” “奴婢卑微,比不得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出身于罪籍的我,一向颇有自知之明,我从不曾想过,更不曾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像她一样成为一国之母。 其实我只是想要活得稍许体面一点,我的出身卑微,想法亦卑微,偏是这样渺小的愿望都不能够实现。 “从来就不曾有过遗诏。”看得太后开启宝函,我移过一盏明烛华灯,明黄的纸笺只是刹那便被火苗子吞噬,化为灰烬。 博陵帝生前办不到的事,死后亦是枉然。 “可惜大行皇帝还这样年轻,他白来了这天朝盛世,也白坐了这么多年的龙椅。”她这样哀怨,是怨当初选错了人,还是为着下一任继位者感到忧心。 当权利再次集中到寿康宫,我原以为终于称了太后的心意,却不知今时今日之昭明太后,早已不是十年前那样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她不过也才四十岁啊,看着也并不显老,乌发如云,风采依旧,可为何她再度望向我竟是满眼的疲惫。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么?再回首,已是前途未卜么? 我的决定,难道是个错误? “你可以暂时不交出传国玉玺,但你必须答应哀家一件事。”她不再追究我,这足以令人深觉纳罕,当她在我耳畔,以近乎于妥协的低语要求我时,我震惊得难以形容。 这是我所认识的昭明太后吗? “这一次哀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他交换了。”太后这是何意?其口中的他可是恭慎长亲王?彼时,两行宫灯亮如繁星,将寿康宫照得明晃晃得如同白昼。 我扶着昭明太后出了阁,以为是年迈的恭慎长亲王,却是谨亲王与恭亲王,披麻带孝,一前一后逶迤而来。 “请太后节哀!”他二人在丹墀前屈膝,恍一眼望上去倒也是知礼守节,循着规矩入宫治丧,未等太后叫起,他二人却同时挺直腰身,抬了头,我才注意到,这二人竟是不约而同。 他们不约而同入宫,不约而同持了佩剑入殿,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后因而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以为昭明太后会为他二人同时到来震惊的无可附加,未料只是刹那的恼怒,她便恢复了惯常的神情。 不怒自威,高高在上,她不是帝王,却胜似帝王,就算此刻身处危机,仍不失宿夕强大的气场。 “太后是个明白人,”却是谨亲王,上前一步,作了个“请”的姿势,顺着他的手势所指,我看到两乘轿子抬了进来,一乘是为太后准备,另一乘是为我而准备。 太后闻言,并不是充耳不闻,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此时,谨亲王早已按捺不住,扬手一挥,数十个带刀侍卫闯了进来,将在后与我团团围住。 他的脸上无一丝狠戾之色,可眸中却分明起了杀机,怪道他最后一次来找我,对我说不要后悔,原来就只等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我也不应当感到意外。 一切,不都在情理之中么? “伺候太后与上官大人上轿。”等不急的不独谨亲王一人,恭亲王亦是落地有声,在数十个侍卫的胁迫下,昭明太后不得不移了莲步,缓步步入鸾轿。 “上官,别忘了你答应过哀家……” 太后爱惜性命,就如同我爱惜自己,在压倒性的劣势下,她自不会以卵击石,与谨亲王及恭亲王硬碰硬,但只是她的理智与冷静太过令人出忽意料,身为一国之太后,被人如此胁迫,面带愠色总是人之常情,偏是她,偏是昭明太后,心心念念却只惦记着与我的约定。 难道,这当中有诈? 难道,这局中有局? 我心乱如麻,局势却容不得我多想,才撩了裙子,便被推了进去,浓郁的香气扑入鼻息,我被早已准备好的迷香迷晕了过去,待我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四下里虽然黑洞洞的,却伸手不见五指,可从潮湿的味道来判断,应该是在一间近水的密室里。 “有人吗?还有谁在?” “太后娘娘,您亦是在附近么?” …… 我也不知唤了多久,直到嗓了发干,四面除了折射出自顾自的声音,再无任何回应,不必再作徒劳的挣扎,我与太后被隔离开,分别关押在两处。 看来,我是押错了宝,向太后投诚,最后还是会枉送性命。 “只要你交出传国玉玺,我保你不死。” “我活腻了,”是恭亲王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我竖着耳朵分辨,只觉他应是在我上方的位置,谨亲王让他来审我,既是卖人情给他,亦是作到不再见我,倒也是一举两得。 只是,依恭亲王的性子,断不会承他的情,我于他,就如同我于谨亲王,早已恩断情绝。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太后。” “殿下是在告诫我,我总得为我的祖母打算是不是?”他虽不曾说过威胁我的只言片字,可我却有软肋,任我再怎么活腻,却不能不记挂着祖母上官鲁氏的生死。 我因更恨祖母,她为何不早些跟着姐姐一道死了,她只要活着一日,我便处处掣肘。 她跟着我,我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日子,我这样想,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淌落下里,寂静的四周荡漾着我轻微的抽泣声。 听得一阵击掌的声音,暗无天日的牢狱忽然一线跳亮,却是恭亲王掌着一盏羊角灯向我走来,玄色的戎装映在惨淡的烛光下,闪过耀眼的光芒,似刀尖一般刺入我的眼睛,我便下意识的扬手,他却俯身摁住我,握住我纤细的腕骨,怒目道:“交出来,不要逼我。” “除非你做了皇帝,若非如此,即便我交出传国玉玺还不是逃不脱一个死字。” 太后要我答应她,不到外不得已,一定不能交出传国玉玺,我明白她的意思,国玺只能交给下一任皇帝,而如今的形势是谁掌握了国玺,便可明正言顺坐拥天朝的天下。 但只是谨亲王与恭慎长亲王之间可曾达成默契与约定?天朝下一任皇帝到底花落谁家? 太后是乌思国的公主,这两个人不敢轻易的杀了她,而我,却只是一介卑微的宫女,一介出身贱籍的罪臣之女,眼下除了自己,我谁也不信。 哪怕是眼前这个曾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他让我领略到的宠溺与疼痛,早已让我忘却了世间最美好的情爱。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女人不要干政,干政的女人没一个有好结果,我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多少会有些改变,可是素履,你为何依旧是死性不改……” “你这是又爱又恨?亦或是为了心中的欲望而备感挣扎?你觉着我触及了你内心深处最滂沱的野心么?你怕是恨不能早就杀了谨亲王,甚至于杀了你父亲,坐上皇位……” 我每多说一个字,恭亲王平素倨傲的面庞便紧绷一次,我的只言片字于他而言分明是再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终于明白,当初在失忆之后,再次见到他之所以一见生厌,便是因为在那之前,我们早已因爱生恨,我恨透了他,恨透了他的软弱无情,他亦恨透了我,恨透了我狡黠聪明。 “你不配做天朝的皇帝,你除了整日看你父亲的脸色,便是拿脸色给我看,在你身边最亲最近的每一个人,便是你最恨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屋藏妃:皇上,求你别宠我了》正文 第20章 争吵 我们最后一次争吵,一如今时今日,他将我放倒在地,细长的指节先是捏着我的腕骨,然后掐着我的脖子。 他是一个不容易失去控制的人,我几次三番想要激怒于他亦不曾得逞,如今我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才深觉,这实在是太容易了。 “若我做了皇帝,便是你的死期。”他知道我不会将传国玉玺交给他,除非他与谨亲王反目,独自登上皇位,可以如今的形势,论辈份有他的父亲,论尊贵有他的王叔谨亲王。 “但你却不能杀了我,你若是杀了我便永远也无法得到传国玉玺。” 当他微微松开我,我仍不忘予以还击,每次他掐着我的脖子时,那时我只想拉着他一道赴死,一道死在这令人绝望而又窒息的深宫。 可我们却是同样自私又自爱的人,求死不能,便只有求生,每一次无望的发泄过之后,便只有更坚定的坚定的活下去,我告诉自己,任这世上再怎么丑陋不堪,也还是要活下去。 应该是入夜时分,这座牢狱较之前更为寒凉,没有床榻,亦没有被褥,我只能抱了臂蜷缩在一隅,自恭亲王离开后,四下里是无限的黑暗,死般的寂静。静到只能闻得自己的喘息,在这几近是让人疯狂的悄无声息,我再次体会到他带给我的折磨,那是一种如同被判处死刑的绝望孤独,任我如何冲撞,也逃不出这道看不见的牢笼。 我最后应该会妥协,应该会将传国玉玺交给他,但我也不会便宜了他,我这样想,一丝扭屈的笑意在黑暗中恣意的回荡,之后,是落锁的声音,他仍带着一丝渺茫的灯火,走近我,他看我的样子,没有一丝温度,除了无情,还是无情。 “还能扛么?还扛得住么?你若继续,我便奉陪到底。” “我知道你的手段,从来不会让人痛快让人了断。”想起很久以前他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这世道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只能战斗到最后一刻。 所以活着就是痛苦,唯有视痛苦为平常,才有资格活下去。他的对手不会放过他,他亦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对手。不要与他为敌,不要成为他的对手。 可我,却在不知不觉中与他走到了对立,于是,我们间或的成了死敌。 “那么,你就应当识实务。” “我只有一个要求,”自我们分开后,我还是平生第一次不使用敬语,而使用“我”字与他对话,突如其来的亲近,令他一震,许是习惯了我对他的虚以为蛇,淡漠疏离,他见不得我对他有丝丝的缓和。 “你这是在害怕么?害怕会对我心软么?” 我慢慢的起身,将无垠的黑暗撇在身后,我迈着从容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他仅存的光明里,在他下意识的想要退步那刻,我踮着脚,圈住了他,埋首在他宽厚的臂弯里,聆听着他的心防,每一次澎湃的跳动。 “你意欲何为……”他本能的抗拒着我,却不曾推开我,只能是一动不动的任由我靠在的臂弯,仿佛我们只是起了一次争执,我柔顺的乞求他的原谅,他明明原谅了我,却碍于面子僵持着。 我们从前常常这样,常常这样纠结,又常常这样纠缠不休。 “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彻底回不去了,”没有眼泪,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我只轻轻的,像是呓语般在他的耳畔叹了口气,未等他作出任何回应,我告诉他我将国玺沉入了太液池,请他按照之前如约定一般,保我周全,放我离开。 “我会放你离开,但前提是我必须找到传国玉玺。” “好,”我松开他,转过身,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慢慢瘫软在寒气逼人的地板上,于我而言,终于彻底了断,于他而言,崭新的一切却从此开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许是十天,也许是半个月,在无边的黑暗里,我早已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只能依靠墙上以发簪刻画的正字来进行推断。 看守每日会给我送两顿膳,一顿是炊饼馒头,一顿是清粥小菜,饿不死,也饱不了,仅能够裹腹,但身为阶下囚,却已是极好的代遇,我应该学着知足,可我,还是惦记着太后的生死,惦记着天朝的兴亡。 实在是难以想像,若有朝一日得以离开宫,我该是怎样的活着,失忆后在宫外所经历的一切,莫不是回到这个地方,这是我的宿命,所以,我不可以被继续囚禁。 “你们主子答应过我,若找到国玺的下落会放我出去。” 忍无可忍,我便如困兽一般在黑暗中咆哮,除了自己的声音在四下里飘摇回荡,没有人会回应我,我便尝试着以绝食的方式予以反抗。 每每看守将膳食递了进来,我仍原封不动的搁在原地,多几次后,滞留在牢房的膳食开始霉变,馊臭的味道薰天,但还是无人理会我,我像是被唾弃般,终日躺在原地,消磨着虚弱的生命。 倘或终身待在这样一个地方,不如就此死去,我因更恨恭亲王,恨到神志开始不清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咒骂着他,直到有一日,我已饿得奄奄一息,唯有依靠渐渐模糊的听觉来辨别人声。 我感到自己被人腾空抱起,走了很长又很久的路,昏迷中,有那么一个人总是不停的唤着我的名字,素履、素履,带着焦急,带着忧心……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能够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可真是好。 “小、小姐,是奴婢。”是幻觉,还是梦境,再度醒来,如意陪着我,原来是如意在我昏迷中一直不离不弃,我感激的望着她,一面命她替我梳洗,一面摸索着想要起身。 我以为自己是极度虚弱,疏不知,竟有着出忽意料的轻盈,只是微微用力,就坐了起来,彼时如意移过铜镜,镜中的我除了几分清瘦,却并无病容。 “病中可有人来探视过我?” “奴、奴婢来的时候,小姐正好醒过来。” 她替我梳了个盘长髻,将如云的乌发分成四缕绾于一侧,因是大行皇帝驾崩,我二人俱着青一色的素白丧服,天气晴好,出了屋子,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就像四月飞下的雪。 “可有太后娘娘的消息?” “奴婢不知,”如意告诉我,她亦是被关了许久才给放了出来,照这情来看,帝位应该是尘埃落定,若非如此,我怎得以在此与如意相聚。 但究竟是谁继承了大统? 是谨亲王,还是恭亲王,他二人中不论是谁,都不会待见我,可又是谁非但将我放了出来,还仍命如意前来服侍我。 “去看看,我们这是在哪儿。” “小、小姐,出不去,外头有重兵把守,也不会有人跟咱们说话。”如意拉住了我,我从门缝中隐约瞧得看守的侍卫俱穿着青色的戎装,他们分明不是宫里的人。 “瞧我这记性。” 其实不必再问,这些人应当是恭亲王的人,他肯将我从地牢挪了出来,想必已找回传国玉玺……但只是,我所认识的他,向来不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今时今日他肯信守承诺,令我好生意外。 他莫不是还打着别的主意?亦或是再盘算些别的什么? 我这样想,忽觉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将额前与鬓角细碎的发丝吹得凌乱,拂在面上,痒丝丝的,还来不及抬手理一理,一阵银般清脆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丧服的小男孩,大约六、七岁上,由成群的宫人簇拥着,未及我开口,便扑入我的怀中,甜甜的张口道:“小姨,让我好找。” “你是?” 是几时,我多了这样一个样貌俊秀,又聪明伶俐的外甥,分明记得堂姐自得宠以后,一直未曾生育,那时,她每每见了我,还总是暗暗的叹息,念叨着她想要个孩子。 说来也是奇,任博陵帝将她宠上天,偏是未能许给她一个孩子。也许这便是子女之缘,亦是有得有失。她占尽了天下一对最有权势兄弟的宠爱,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 “我是福儿啊!小姨不记得了?” “福儿?” 闻言,我连忙收回思绪,脑子亦是转得飞快,仔细地回忆起脑海里有关“福儿”任何一个片段……可任我如何绞尽脑汁,仍是想不起是在何时见过这孩子。 在这孩子甜软的唤声中,我只觉被一股莫明而又巨大的恐惧的包围,就像那时我在杭城张府醒来,我的记忆有一处看不见的缺失。 亦或许,那不是缺失,是我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福儿你都不记得了么?” “看来你病得真是不清。”还那样温和的声音,在这九重宫阙除了谨亲王,不会有人对我这样说话。 “奴婢给殿下请安。” 看得福儿乖巧的依偎在谨亲王的身边,时不时张口唤一句“皇叔”,我想我终于明白,不论我是否记得所谓的“福儿”,总之这个“福儿”的到来是一个必然。 “本王还以为,你再也不肯见本王,也不会跟本王再说上一句话了。” “王爷天潢贵重,岂是一介奴婢……” “你不必妄自菲薄。”他垂眸望向我,古井一般幽深的眸子却已不再是和悦,而是换之以冷漠,这才是他待我应有的神情。 “记着,”他毋庸置疑的告诫我,“福儿是宫人李尚宫所出之子,因生母卑微,后由大行皇帝之云妃收为螟蛉子抚养于膝下……昭明太后居心不良,一直意图谋害此子,故大行皇帝将此子寄养在本王府上,以防万一……” 后来的事,便是顺理成章,以谨亲王为守的少壮派,自是倾其全力拥立大行皇帝所出之子为皇嗣,福儿这颗所谓的“沧海遗珠”便以嗣皇帝之名正位紫垣宫。 而那时,距离博陵帝死,还不足百日,大行皇帝的丧期还尚未结束,新帝继位的礼乐却已响遍天朝,响遍禁宫。 “小姐,皇上已经下了早朝,说话就入紫垣宫。” 隔着紫檀落地屏,如意一面与御前的宫人忙碌着,一面焦急的催促着我。 福儿登基,谨亲王摄政,我这个挂名小姨,又一次顶着辅政大臣之名,行秉笔之权,再度被推到风高浪尖……他日若是改朝换代,以我身为两朝辅政大臣的官职,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每一次权利斗争,赔上的不就是无数权臣的性命么?我不是权臣,可“辅政”二字,却让我担尽了洗不清的虚名,既是如此,我为什么不弄权?我为什么不躲在谨亲王的背后兴风作浪? 恭亲王得到国玺之后,根本就不曾按照约定放了我,而是将我变相的将我交回给谨亲王,如我所预料的那般,他不曾承他的情,掩藏在他看似“恭敬”外表下分明就是狼子野心。 但我已经没有心力再与他讨个说法,一切都徒劳,在这九重宫阙,过去不重要,将来亦看不到,唯一承受的是此时,是现在,当我穿着官服,跪伏在日光殿迎接少帝的到来,我来看到谨亲王与恭亲王,一前一后,紧随着少帝年幼的脚步迈入大殿。 “小、小姨。” “皇上,上官是您的臣子,以后不可以再唤她为小姨。”福儿继位以后,虽被奉为彰华帝,亦改年号为彰华元年,但因年幼,朝堂后宫皆称其为少帝,我亦习惯称其为少帝。 他是那样年幼的孩子啊!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当在父母的怀里撒娇,亦或在学堂里撒野,偏是生在帝王家,少小年纪便被叔王压着,被宫里各式各样的规矩着拘着。 回想起我七岁那年,隆历帝抄了我们上官九族,那时的我与祖母和堂姐没入掖庭,才七岁上便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悲欢离合……我算不得是什么善人,却也在心里叹息。 于是,我未曾像往常一般张开双臂迎接少帝,而是按着规矩静静的跪伏在的金砖上,平滑如水的地面倒映着少帝满是失望的面庞,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人会真正襄助他。 “那、那么,上、上官,我、呃、朕、朕渴了,去倒茶来。” “如意,”如意因是跟着我,如今已升任为奉茶宫女,少帝一应饮食起居皆由她打理,她虽不是名正言顺的管事宫女儿,却已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皇上喜欢喝,茶叶少搁一点。” “是――”如意躬着身子应了应,抽身便退至殿外,随侍的宫人亦跟着退了出来,反手将森严的殿门合上。 彼时,谨亲王方惯常的抱起少帝,将他平放至御座上,恭亲王亦是亦步亦趋,半步不离左右,俨然一幅忠臣良将的样,我却在心中为这二人的虚情假义而冷笑着。 戏,不仅是演给小皇帝看的,亦是做给相互看的。看得两位亲王皆躬着身子侍立于御案前,我因见机行事:“皇上,请恕奴婢谏言,两位叔王,既是陛上的至亲,亦是陛下的肱骨之臣,还请陛下赐坐。” “那、那么赐座。” 少帝以稚气的声音行使着帝王的权利,岂止是底气不足,根本就像是笑话,最令我忍俊不禁的是他又很认真的问:“可是,上官,恭亲王是兄长,不是叔伯辈,那也要赐座吗?” 我才要发狠答道让他站着,已落座的谨亲王却大度道:“自然亦是要赐座。”“那按皇叔的意思赐座。” “回皇上话,谨皇叔虽是一番美意,却不能坏了规矩,臣不论是年资还是辈分皆比皇叔要低,还是容臣站着侍立。” 我算是听明白了,他这样立规矩左不过是为着两个原因,一是处处敬着谨亲王,二是连打带消,暗中告诫我,他的事不必我出头,不会承我的情。 事实是,我可从来没想帮着他,他不必急着与我画楚河汉界…… 我心里极其明白,却深谙难得糊涂之道,不了了之不仅适用于官场,亦适用于宫庭,我只当是若无其事,按部就班的坐在御案之下的小几旁。 他二人便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开始长篇大套的议政,少帝端坐在御坐上不过片刻就坐立不安,只是碍着谨亲王的威严,七蹭八蹭,终于憋着睡了过去,见此情景,我只得暂且搁了笔,叫进御前的人……心中只叹,少帝连做个摆设都不必。 借着送少帝的名目,我也可以趁机摆脱朝堂那些事事非非,如此,亦是一种解脱,我便一动不动的守在少帝榻前,坐得久了,难免打盹。 疏不知,才眯了下眼,肩头却被微微的一拍,震得我措不及防,半梦半醒的仰起头,迎面与谨亲王撞了个正着。 我起身下榻,忙乱中却找不见之前脱掉的鞋子,当着他的面赤足,算不得羞怯,多少却有些窘迫,只得启了朱唇开口央求:“有劳殿下背过身去。” “好!” 他应了应,慢慢转回身,动作轻微,杏黄色的袍角从我的跟前轻扫而过,掀起一阵淡雅的香风,是沉檀的味道,这令我不由想起与他相知相识的往事。 也曾温柔了时光…… “请殿下恕奴婢失仪。”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他说这句话的,但我再也不急着寻鞋子,蹑手蹑脚,逃也似的离开。 原来任我心里有许多的算计,总归是一个女人,骨子里始终摆脱不了柔弱,我其实很柔弱,也很自卑,只是平日要着强,不愿承认罢了! 亦或许不是不愿承认,只是承认了又如何?不会有人因为你肯承认软弱而同情你,而帮着你,相反,只会授人以柄,如软肋一般被人死死的掐着。 除了成为强者,我的人生早已没有任何退路。 “瞧你这幅慌慌张张的模样,举手投足尽是失态。”当我赤着足一路飞奔,欲赶回偏殿更衣,却不偏不倚,撞了一个满怀,扑入恭亲王的怀抱,我心中懊悔,还来不及报怨才离“狼窝”又入了“虎穴”,恭亲王却将话茬儿一转,讥讽道:“看来你是诚心。” “殿下这是何意?” “怎么,在摄政王的跟前谄媚不成,又赶着来巴结本王?” “是诚心又如何?” 我忽然压低了声音,见他紧绷的面上闪过恍惚,趁势扑入他的怀抱,只是刹那,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浑身僵硬,我的笑意渐浓,一双玉臂缠得他越紧…… 他想要挣扎,却顾忌着不远处,绢纱宫灯下行色匆忙的身影,当着成群的奴婢,越描越黑的事他当然不会就范,恭亲王除了克制,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彼时,夜已经深了,露水渐渐染上了纱窗,我在灯下沐浴,笑意氤氲,就如同温热的浴水浸润在肌肤上,他可以不在意我,却始终只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男人。 是男人,就会有软肋。 我对他早已死心,根本就不指望从他身上有所得,但,倘或他敢对我不敬,我断不会轻饶他,狠狠的攻击,那才是最为有力的还手。 因此,今夜明珠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我敢做给他看,自然也不介意假戏真做,适当的时候,若我以其人之道,还之在谨亲王的身上,那又该是一个怎样的局面呢? 从前我不屑作姐姐的替身,可若作姐姐的替身能够让自己过得更好,那又有什么不可以?未来的日子,比起我所经历的过去要有趣的许多。 我就是这样的人,越是身处逆境,越是能够重燃斗志。 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热烈,谨亲王会再度迷上我,而恭亲王,将会什么也不是。我们,都回不去了,从这一刻起,我真正的接纳了另一个自己。 过了六月,天气越来越炎热,纵使日光殿用了冰,依旧是闷得透不过气,我穿着齐整的朝服,未及半日,便被汗渍浸透,因留了个心眼,命如意将朝服的衣袖改得宽大,行动间不仅凭添了飘逸清爽,每每挽起衣袖,露出半截冰凉的玉手,执笔,点珠砂,亦是这被男权占据的政治中心,难得一见的绮丽风景。 好几次,我清楚的察觉到,谨亲王隔着珠帘,总是静静地望向我。 他与恭亲王的性情虽不同,有一点却是共同,越是看着不在意,心里其实看得越重,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少帝午睡未起,恭亲王亦不在侧,他叫住了我:“那日你落下的鞋子,宫人可由给你送去?” “莫不是被你踩在脚下了罢!” 我一面抄录着折子,一面应了应,看似漫不经心,却是顺着接了话,隐约透着暧昧,他不置可否,不再多言,晚间我回偏殿就寝时,却见屋子内多了一只檀香木箱子,装满了绣鞋,每一双的做功皆胜于当日他送我那对素履……我拣了一双最精致的穿在脚上,却已不再是当日的心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