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弦断洛阳花》 第001章 寒秋无意,苍天有情 时值深秋,草萎树枯,寒露普降,整个乌伤县笼罩在一片颓茫落寞之中。 朦胧之处,一位女郎衣衫褴褛,一身麻衣,素带绕额门而结,步履蹒跚,独身行于深巷。 她饥寒交迫,终于体力难支,昏倒在地上。霎时,秋风扫落叶,群鸦四起,绕其身而鸣,恰如先汉颜乌负土葬亲,群鸦衔土相助之景。 寅时刚过,天亮未亮,乌伤县依旧沉于睡意之中。说来也巧,女郎恰好倒在一处大户人家的府邸前,像这样的大户人家,仆人众多,往往起早贪黑地忙里忙外,说不定哪个眼尖的仆人打开府邸大门的时候就能看到她。 果不其然,府邸前院东侧厢房忽闪忽闪亮起光来,也不知谁家的公鸡打起响鸣来,瞬间打破了乌伤县久寂的宁静。 随着一阵拉长的吱呀声,东侧厢房的门打开了,慢悠悠地走出一位年轻人,约摸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三九?三九?!”男子睡眼惺忪,清了清嗓子,喊道。 “来了来了!公子!”从后院传来一阵答应声,另一名男子紧赶着步子朝前院而来,双手端着半盆冒着白气的温水,这是仆从。 “公子,洗把脸吧。” “先端进去,我出门透透气。” 男子唤作许向林,字相儿,扬州东阳郡乌伤县人氏,面貌清秀,身材略显瘦削,满眼的柔情似水,但透出丝丝深沉坚毅,一身的书生意味,却显着缕缕英豪之气。 这处府邸曾是他曾祖父购置的宅院,到了他父亲许昭这辈儿,依旧住在这里,并未购置新的宅子。许府宅院虽大,却也难以抵挡岁月的侵蚀,墙壁修补痕迹明显,象征贵族绅士的府门也突显破旧。 许向林裹了裹狐裘大衣,朝正门走去,却听到门外阵阵滋啦嘈杂的鸟叫声,甚是刺耳,惹人烦躁不安。 他立马推门而出,左探右看,惊然发现府门一侧的石狮子旁躺着一具躯体,一群乌鸦围身旋绕,嘶叫不止,却丝毫没有侵犯此人的肉体。 许向林一时间顿感惊愕畏惧,这种场景他却是头一次遇见,想必又是一位不幸的逃难之人被阎王收了命去。 “三九!” 三九闻声赶了过来,见状大吃一惊,抄起门角的扫把,冲到石狮子跟前,连喊带打,群鸦四散惊飞,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唉,生死有命,三九,找几个仆役,寻个僻静之处,安葬了吧。”许向林眉头一皱,沉着嗓子吩咐道,转身就要进门。 “公子,这人没死!好像还是个女郎。”三九嘚瑟着双指,靠近鼻孔一试,竟然还有气息尚存。 “什么?” 许向林回头疾步行至三九身旁,拨开那人掩面松散的发丝,低头仔细一瞧,果真是位女郎,鼻孔还透着气息。 “天色微朦,适才并未看得真切,差点枉送了一条性命。三九,快去请梁公!” 许向林使足了劲儿将女郎抱起,呼喘着粗气快步进了府门,三九见情势危机,欲言又止,急匆匆赶往梁公家中。 许向林将她安置在一间偏房,随即吩咐女佣细心照料,只等梁公到来。 梁庸,百姓皆称梁公,是乌伤县有名的神医,医术精湛,声名远播,甚至在整个东阳郡,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但此人性格怪异,不善言辞,交友也是甚少,花甲之年尚无一儿半女,一生随性乐自由,行踪捉摸不定。 梁庸平生最爱喝酒,嗜酒如命,凡是向他求医问药,上好美酒一坛是必不可少的,遇达官贵人求医,美酒之外还需重金,遇寒门苦生求医,不但分文不取,美酒也可免之。 许向林起个大早,原本是要读书研习,来年高中品状,却不料出了这档子事,那女郎被他救进府中,生死未卜,眼下三九去寻梁公,又不知是否能请到他。 许向林深知梁庸行踪诡秘,居无定所,这要是正好赶上今儿个倒霉运,找不到他,这女郎恐怕性命难保。 他心里焦急烦躁,在书房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到偏房探问一下她的情况。安排照看的两位女佣人忙得手脚不歇,一点也不敢懈怠。 不知道为什么,许向林心头焦躁不安,实在静不下心来读书,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如此心慌意乱,他一直是一个内心平和甚至有些冷漠的人。 “公子!公子!”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就听到府门外有人在呼喊,是三九的声音。 许向林撇下书本,赶到府门外,但见三九和梁公上气不接下气,腿脚都有些发软。 三九是一个勤快的仆从,身材不算健壮,但天生力气大,体力充沛,梁庸是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头,按他的脚程,估计到了晌午还不一定赶到许府。情急之下,三九驼着梁庸一路跑到了许府。 “哎呦呦,我的骨头架都快被你颠散喽!”梁庸一屁股坐在府门的台阶上,一个劲儿地呻唤。 “梁公,事发危急,劳您大驾,实属无心之过,烦请速速入府救人。” “还是许公子知书达礼,好好好,快扶我起来。” 三九见梁庸慢慢腾腾,又将他背上身,飞也似的跑进府院,进了厢房。 “许公子,此女并无大碍,只是饥饿过度,又加上秋寒侵体,身体极度虚弱,才会晕厥昏倒,所幸搭救及时,要是再晚上三四个时辰,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晚生谢过梁公。”许向林长舒一口气,心里顿时爽朗了许多。 “万不可再受风寒哪,切记。” 说罢,许向林差三九取来陈酿美酒,外加五铢钱数两,以表感激,却被梁庸再三推却,扬长而去。 许向林吩咐仆人烧水砍柴,熬药做饭,他亲自照料那女郎,随后又命三九取来诗经,倚在床栏,看得甚是入迷。 “爹爹别丢下我别”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女郎似醒非醒,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话,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满头溢汗。 许向林赶忙取来湿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她的脸。 “你你是什么人?” 女郎神迷意乱之中缓缓睁开眼,却见一位陌生男子坐在床边,离她如此之近,顿时眼色发惧,挣扎着手臂,想要推开他。 许向林急忙站起身来,退开几步,低首向歉道:“刚才见娘子梦中乱语,满头大汗,遂用湿布擦拭,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女郎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转眼间却又双目噙泪,干裂的嘴唇止不住得发抖。 “敢问娘子所为何事落泪?”许向林甚是惊讶,觉得她应该因为捡回一条命开心才对,此时怎的却又伤心起来。 女郎侧过脸,根本无意回话,低声啜泣,流落的泪水浸湿了帛枕。 许向林见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拙于讨人欢心。 好在女仆这时候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偏房,见许向林呆立木讷,笑着说道:“公子,女郎家的心事怎可随意告人,让下奴劝劝她。”说着便坐在了床头。 “多加细心照料,有什么事随时告知与我。” 说罢,许向林取了诗书,出门而去。 “公子,诗书拿倒了。” 许向林回了书房,心思完全不在书上,竟然将诗书拿反了,眼神游离,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三九除了睡觉不在书房,其它时间几乎都和许向林泡在书房,寸步不离,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这是许母刘氏的安排。 “把这些书整理一下,取琴来。”许向林将诗书撇在一旁。 “公子,还是再多读一会吧,要是被老爷发现,我就惨了。”三九前些日子因为偷懒打瞌睡,被许老爷鞭笞不说,还罚他砍了半月的柴火。 “这些诗书我早已烂熟于心,再读也是白白浪费精力。”四书五经,经史文籍,许向林从研读,深知其理,亦知其道。 “公子,听说明年的中正官是陈统陈县令,就凭你和陈修的交情,中个上等品状,那还不是轻而易举,老爷夫人的心病也算了却喽!” 陈修乃陈统之长子,也是许向林从到大的玩伴,交情甚笃,为人聪慧,才气过人,时常往来许府,与许向林谈天说地,聊经论道。 “投机取巧之能,万不可取,若以此中得上上等品状,我也于心难安。” “可是公子,你已三载未过中正考试,要是今年仍未考过,那老爷夫人真要气昏了头。” 许向林听到这里,眉头紧锁,环望着满屋的书,摇头叹息。 “公子,听说最近金陵又新建了一座寺院,今天举行开院仪式,高僧傅大士带领众僧请佛诵经,超化众生,老爷和夫人天还没亮就赶去金陵,想想肯定很热闹。”三九越说越兴奋,好像自己去过了一样。 “哦?我怎么没听说?” “公子整天泡在书房,哪里会听说这些事。” “佛法在心不在形,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施舍些食粮给那些过路的乞丐。” “三九愚钝,公子高义,佛法什么的我是搞不懂,老爷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回府,公子还是安心读书为好,以免受到责罚。” “不用说了,取琴来,要是被家父撞见,有我在,他们不会罚你。” 三九唠叨了半天,也是无奈,只得乖乖搬出琴来。 秋风扫落叶,许府后院一片残花败柳,深院高墙,似在囚笼之中。一盏清酒下肚,许向林端坐凉亭,抚琴而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2章 上无寒门,下无氏族 “哪里来的琴声?” 被救下一命的女郎,此刻正躺在床榻,满眼忧郁悲苦,不停咳喘,喝完汤药之后,意欲起身。 “娘子万不可乱动,你身子虚弱,又受了风寒,还是安心歇息为好。” 女仆扶她躺下,又擦了擦她脸上的虚汗。 “哪里来的琴声?” “哦,这是许公子在弹琴,你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整天除了读书,最喜欢的就是弹琴了。” 女仆满脸微笑,接着夸赞道:“我家公子的琴艺在整个乌伤县还没有人能比过他呢,能听我家公子弹一曲,那也算是福分嘞!” “你家公子?” “哎呀,娘子,刚才被你吓到的那位就是我家公子。”女仆说着掩面偷笑起来。 女郎回心一想,这许公子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文质彬彬,刚才的举止言谈也无过分之处。 却说许向林的琴艺,那在乌伤县堪称一绝,曾令鸟雀无声,草木静止,就连那高墙外的行人,听到如此美妙绝伦的琴音,尽皆驻足而立,醉在其中,似腾云驾雾一般。 “娘子好福气,刚进府来,就能听到我家公子的琴声,说不定这病赶明儿就好了呢。” 女郎没有应话,微闭双眼,静静聆听。 许向林端坐后院凉亭,盏酒抚琴,醉在其中。 三九哪有这心思听他的琴声,一会跑到后院提醒他该回书房了,一会又赶到府门,做贼似的左探右瞧,生怕老爷夫人回了府来。 许向林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三九的话,苦了三九,前院后院来回折腾,只累的满头热汗。 “三九!你不去书房伺候相儿,贼头贼脑躲在这里作甚?!” 三九刚从后院跑到前院,出了府门,真是巧的有点邪乎,迎面就撞见老爷夫人的轿子,没来得及躲开,就被许昭抓了个正着。 可怜三九像疯了似的来回折腾,要说这倒霉劲儿一来,喝凉水都能塞牙,这下可要玩完了。 “老老爷,夫人”三九吓得没敢多说一句,只觉得脊背发凉,这热汗都吓成冷汗了。 许昭脸色一沉,狠狠盯着三九,愈发觉得他有些怪异,问:“为何满头大汗?着急火燎的要去哪里?” “这这”三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许昭懒得多问,气冲冲地进了府,径直向书房而去。 “三九,相儿呢?” “公子他在在书在后院弹琴” 许向林的母亲刘氏是个热心肠,平时对家仆也是宅心仁慈,三九也就没有欺瞒她。 “什么?快,快去告知他。” 三九来不及多言,撒腿就往后院跑,刘氏也一脸担忧,紧着步子向后院走去。 许昭推开书房的门,见许向林不见踪影,瞬间怒上心头,耳根子气的通红,甩门而出,却又听见后院传来阵阵琴声,更是怒发冲冠,青着脸朝后院赶去。 “公子,老爷回来了!”三九跑得太猛,又被石头绊倒,啪的一声摔倒在地,差点磕在亭子的石阶上,三九这日子,真真是过的心惊胆战。 许向林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把三九扶了起来,道:“这么慌张做什么,快把琴拿回书房去。” “相儿,你怎么还有闲心弹琴哪!哎呀呀,这下可闯下麻烦了!” 刘氏说罢,拉着向林的手臂,意欲向许老爷去赔罪。可是许向林像柱子一般立在原地,任凭刘氏怎么拽他,他都不愿意挪一步。 “娘,我不走。” “你这孩子,从就是倔脾气,年及弱冠,怎么一点都没改,再不走,你爹他就寻来了,他的暴脾气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狗奴才,合起伙来骗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三九抱着琴,没走几步,迎面撞上气急败坏的许老爷,吓得他又退了回去,站在许向林身后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老爷,相儿他是读书太闷了,这才跑到后院弹琴散散心,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许母一步跨在向林身前,拦住了气的全身发抖的许昭。 “躲开!”许昭猛地一使劲,许母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向林赶忙上前将他娘扶了起来,眼神中竟有丝丝恨意,冷冷盯着他爹。 “兔崽子,大好光阴,晴天白日,你不专心读书,竟然背着我寻欢作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爹,既然知道我是朽木,又何必费心思在我身上。” “你?!你是想气死我吗!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吗!” “爹,相儿行事光明磊落,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对不起列祖列宗。” “我许家世辈声名显赫,没想到到了我这儿落得家败名裂,又生此逆子,真是家门不幸哪!” 齐武帝永明八年,那时候的许昭年轻有为,饱读诗书,又加上家大业大,高中品状,仕途可谓顺风顺水,曾做到扬州会稽郡太守一职。那时候的许昭是何等的威风,权大财气粗,那些的地方县令对他是毕恭毕敬。 谁曾想好景不长,自齐王萧道成自立为帝之后,朝中纲纪混乱,内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许昭自以为高枕无忧,却被朝中奸佞人陷害,削去官职,要不是使尽万贯家财,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从那之后,许家家业不兴,门庭冷落,更别想着做官入仕了。许昭得了一场大病之后,脾气变得愈加暴躁,对身边的亲人仆从更是冷漠无情。 传闻许向林出生的那天夜里,大雨倾盆,黑云压住了半边天,许昭府院内双膝跪地,祈福上苍保佑平安无事,却见半空中积云断裂,文曲星闪耀,奇亮无比,随后又遁入黑云之中。 许昭大喜,念想我儿日后必能入仕为官,重振家业。 谁曾想,被许昭寄予厚望的儿子,整日疏于诗书,只顾闲娱寻乐,三载未中品状,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而此刻又公然对抗亲父,简直令人绝望。 “爹,我不想做官。” “什么?!你不愿意做官?那我许家的家业岂不是要断送,许家再无出头之日!” “爹,不是相儿不愿重振家业,虽说如今日子还算太平,可是要想做官谈何容易,我许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许家了,就算谋得一官半职,也是下等官品,朝廷地方人居官者甚多,无才无德者众多,若入仕途,必定处处受人迫害,到那时候,我们许家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一派胡言!入仕做官是我们许家唯一的出路!”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此等情势,父亲大人难道看不透彻吗?” “真是反了你,连你爹都敢教训?三九,取鞭来!今天让你清醒清醒脑子!” 三九慌了神,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愣愣看着夫人和公子。 就在这时,许昭突地向前,从三九怀中夺过琴来,狠狠砸在凉亭石柱上,琴立马折成两半,弦丝崩裂,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要是再敢犯上忤逆,犹如此琴!”许昭瞪视三人,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这一摔,彻底摔碎了许向林的心,他神情看起来有些麻木,蹲在石柱旁,剧烈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摸着琴身,翻来覆去,而后欲将断裂的琴弦接上,可是无济于事。 许向林瘫坐在地,眼神痴痴盯着那把破碎的琴,瞬间红了眼眶。 “相儿?赶明儿娘再给你买一把,你爹爹他没打你鞭子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公子?起来吧,琴已经碎了。”三九想把他搀起来,可是怎么拽也拽不动。 “三九,好好照顾相儿,我去劝劝老爷。”许母说罢便去了前院。 三九见公子十分悲痛,也没敢打扰他,站出几步之遥,静静待着。 “扔了吧。”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许向林才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神无光,直直去了书房,那把琴,他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却说被向林救下的女郎,吃过汤药和饭菜,精神头总算好了许多,准备出房寻那奏琴之人,但下人再三劝阻,她才没有出厢房的门。 “这琴声刚才还有,现在怎么突然听不见了?”显然,女郎很喜欢这首曲子。 “可能是我家公子弹累了,回房休息了吧,你呀,老实躺着休息,我出去看看。”女仆出了门。 “公子,冯娘子醒了,看样子好了很多。”先前女仆陪她说话聊天,只知道这位女郎姓冯,其它的冯娘子貌似不愿告诉她。 “知道了,下去吧。”许向林正坐在书桌前愣神发呆,满面愁容。 他细细一想,父亲大人现在正在气头上,要是让他知道我救下了一位不相干的陌生女郎,这消息传到他的耳朵,整个许府恐怕要鸡犬不宁。 许向林顿觉大事不妙,紧着步子赶去厢房,屋内空空,伺候女郎的仆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只有女郎一人躺在床榻之上。 “娘子?”许向林以为冯娘子在睡觉,轻声细语,怕叨扰到她。 “原来是许公子。”女郎说着就要坐起来相敬,许向林示意她躺下,切勿乱动。 “适才是公子在奏琴?” “赋闲爱好而已,不足道,不足道。” “公子好琴艺,听下人说道,尽是称赞叫绝。” “娘子谬赞,琴瑟虽好,却无听曲之人,又有何意,算不得高雅风曲。”许向林一边自谦,一边摇头摆手。 “这可怎讲,公子的琴声整个许府都听得见,怎会没有听曲之人?” “唉,闻琴声者多,领琴意者”许向林说着又摇头叹息。 两人你言我语,聊上了兴致,许向林将顾虑之言竟都忘在了脑后。 许昭一直对他的这个逆子管教甚严,身边有一仆从,唤作阿刁,逾而立之年,长得瘦削丑陋,贼眉鼠眼,奉许昭的命令暗中多加盯着许向林,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向他及时禀告。 阿刁见许昭进了正堂,赶忙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他准备将早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许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爷,消消气吧,早间拜过大佛,不易动怒。再说,相儿整天待在书房,不免有些无趣寂寞,弹琴散心那也无可厚非。” 许昭端坐正堂,嘴里还在冒唾沫星子,骂骂咧咧,许母沏来清茶,为向林求起情来。 “家道中落,犬子无心向仕,我许家祖辈留下的家业,怕是后继无人哪!” 许昭嘬了一口茶水,怒气渐消,反倒一个劲儿地叹息不止。 “相儿刚满二十,年轻不懂世事,你又何必斤斤计较,说不定过些年岁,他也就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了。” “这逆子都是你宠出来的,我看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连我这个当爹的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相儿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你” 话音未落,阿刁像做贼似的进了正堂,他在堂外撞见许母,又见许昭一脸怒气,没敢前去传话,躲在门外偷听。过了半晌,他寻思许昭这怒气应该消了一大半,这才瞅准时机,进堂禀告。 “阿刁,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何事慌张?!” “老爷,我有大大事禀告。” “能有什么大事,故弄玄虚,容我憩一会儿,你们都下去吧!” 许母应声退出正堂,这阿刁心里却有些矛盾了,要是此事禀报晚了,老爷要罚他,要是现在禀报,打扰老爷休息,再加上老爷怒气未消,恐怕也要受罚。 阿刁心里来回盘算,扭捏半天还没出堂去,许昭终于不耐烦了,大声喝住他。 “什么事快快禀来!” 阿刁吃他这一吓,腿脚都吓软了,悄声吱唔了半天,才将那女郎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孽子!那女郎现在何处?!” 许昭未平的怒气一下子又冲上心头,大发雷霆,一拳猛地砸在桌上,茶杯震落,摔个粉碎,阿刁身躯一抖,满脸皆是冷汗。 “禀老爷,在在东侧厢房” 许昭进了偏堂,取来戒杖,那戒杖摆在许家宗族先列的牌位前,许久都没有派上用场了。要说这戒杖,可是许家世代相传的惩戒之物,但凡宗族子嗣、仆人家奴犯了过错,皆可用此杖脊,以惩处警戒。 阿刁愣愣看着许昭,说不出一句话,这戒杖可有些年头没有用过了,今天突然请出来,公子怕是要遭重了。 阿刁了解许昭的脾气,但是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像条丧家之犬,静静跟在许昭的屁股后面赶去厢房。 “孽子!” 许昭一脚踢开厢房的门,见犬子和一位陌生女郎相谈甚欢,顿时暴怒吼叫。 二人吓一大跳,许向林略显舒展的面容此时又凝结起来,他缓缓站起身,挡住了惊起而坐的女郎。 “爹,这女”许向林想解释,但看见许昭双手捧着那根冰凉的祖传戒杖,立马沉默止言,两眼呆滞,口中只蹦出这一个字来。 “跪下!” 许向林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戒杖,近到许昭身前,背着身,双膝跪地,弯下半身。 啪!许昭抡紧戒杖,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许向林的脊背印上一道长长的印记,血色通红,似乎要浸出血来。 但见他面不改色,只是眉头凝结,额头上渗出汗渍。 “请住手。” 眼看着许昭又抡圆了戒杖,本就诧异的女郎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叫住了许昭。 “许老爷,女有礼了。”女郎挣扎着下了床榻,向许昭作揖行礼。 “子英,不关你事,你” 两人先前交谈甚欢,许向林也知道了女郎叫冯子英,字北燕,豫州颍川郡阳翟县人,十六国时北燕君王冯跋的后代,为躲避战乱颠沛流离,后又流落至此。 “是犬子带你进的府?”许昭将戒杖递给身后的阿刁,近身上下打量。 “承蒙许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不知公子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责罚他。”冯子英心里害怕,不敢直视许昭,低头言语。 “犬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难道不该管教管教?再说,我许家的家事,岂能容你一介女流多言!” “女并无此意,只是公子受罚,却没个由头,实在是” “由头?你就是由头。”许昭说罢,冯子英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也想不到许公子竟是因为她被罚。 “老爷,你看!”阿刁这个奴才,眼尖手快,趁谈话之际,左看右瞧,突然发现床底有东西露出一角来。 许昭顺眼看去,床底果真有东西露出角来,他命阿刁翻出,呈前一看,竟是一件破烂的孝服,还有一根素带。 许昭冷眼盯着她,将孝衣恶狠狠摔在地上,冯子英见状,面露惧色,却红了眼睛,几乎要站不稳当了。 要说这冯子英,确是个可怜人儿,本是十六国北燕君王冯跋的子孙,奈何战乱纷飞,王朝倾覆,宗亲离散。 将近百载已逝,冯家依然没有过个安稳日子,战火四起,南朝北朝四分五裂,各自建都称帝,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冯子英的母亲在她幼年时期得病亡故,她的父亲冯牧原本是阳翟县县令府的花师,对花草颇有研究,什么花泡茶色香味俱佳,什么花可以制作胭脂水粉,什么花可做药引子,冯牧皆甚为了解。除此之外,他还负责县令府后花园的种植修缮,把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县令有一女,名曰丁凝,生得丑陋,却十分爱打扮,每天对着镜子能坐一整天,不吃不喝,埋怨自己怎么会长成这幅模样。县令见爱女每天愁眉苦脸,这样下去怕是要坏了身子,无奈之下召来冯牧,让他想想办法。 “爱女素爱打扮,可是生得丑陋,整日忧郁不食,照这样下去非得大病不可,足下可有良策应付?” “大人,恐怕只有上好的胭脂水粉,才能令爱女容颜焕发。”冯牧本不想掺和这档子事,心想容貌乃天生之相,怎可轻易改变,但他又想借此机会得到县令大人的赏识,三思之下才出此对策。 “可哪里去寻这上等的胭脂水粉?” “大人,胭脂取自花物,外加少许配料即可制成。在下深通花道,但取鲜花为本,不消两日,必可制成。” “好!重任交于而,若爱女容颜大悦,必有重赏!” 两日之后,冯牧捧着亲制的胭脂献给县令大人,迫不及待的丁凝涂了又抹,抹了又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顿觉脸面瘙痒,红色的斑点满脸皆是,她拿起镜子一瞧,被镜子里的自己当场吓晕过去。 县令大怒,命人将冯牧乱棍棒打,赶出府门。冯牧差点被打死,连滚带爬赶回家里,带着冯子英躲到山林野地生活。 后来,阳翟县有一王姓士族大户,为了霸占田佃,要将冯牧父女盖的草房拆除以作种粮之地,铢钱一两作为报酬,冯牧不允,王家狠毒,派人烧了草房不说,还将冯牧拳脚相加,苦命的冯牧最终一命呜呼,魂丧黄泉。 冯子英见父亲被活活打死,悲痛欲绝,正要一头扎进火堆寻死,却被王府的奴仆拖住,她眼睁睁看着家房尽毁,父亲的尸体被大火渐渐吞噬。 王家有位公子,唤作王霸,排行老三,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预谋放火的那晚也在当场,他见冯子英长得倒挺纯洁水灵,命仆人将她带回王府,欲行不轨之事。 冯子英哪肯屈从,用力推开王霸,欲撞梁柱自尽,王霸一把将她拉住,心想此女竟是个硬骨头,连命都不要了,这才住手。 “娘子,你就从了我吧,进了我王家,想吃啥都有,想穿啥咱就穿啥,岂不美哉呦!”王霸色眯眯看着她,诱惑道。 “进你王家,除非我死。” 王霸见冯子英如此倔强不识抬举,一腔子的怒气涌上心头,他命仆人取来粗圆的棍子,威胁道:“跪下求我,磕十八个响头,本爷开心,或许能留你一命!” “跪天跪地跪父母,岂能跪你这无耻人。”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仆人抡紧了棍子打在冯子英的腿上,一声惨叫,她瘫倒在地,失去知觉。 王霸仍是不放过她,差人将她拖进柴房关押,待清醒之后再做责罚。 冯子英苏醒已是四更天,她想趁天黑逃走,刚一起身立马跌倒,原来她的腿已被沉猛的棍子打瘸,实在站不稳当,她爬到门边,谁料柴房的门已被锁死。绝望的冯子英依偎在墙角,痛哭流涕,双眼红肿。 次日,王霸独身来到柴房,他想看看这个倔强的女郎到底是何狼狈模样。 “娘子?哎呦,啧啧啧,昨夜你要是从了我,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要我进你王家可以,怎奈家父尸骨未寒,待今日寻得家父尸骨,安葬吊唁之后,再回王府。”冯子英说着泪流不止,她恨不得一剑刺穿眼前这个恶人的心脏。 “好,好,就这么办!只要你愿意伺候我,什么都依你!”王霸一阵狂笑。 “我独身前去,谁都不能跟着我。” “依你,娘子~”王霸思忖片刻,答应了她。 冯子英一瘸一拐出了王府,裁了身斩衰麻衣换上,头系素带,挣扎着赶到家里,草房已为平地,父亲的尸首化为灰烬,随风尽散。 冯子英悲极而泣,双手通土,立了坟头,跪拜先父亡灵,而后逃走。 王霸自作聪明,以为冯子英一介女流,又瘸了腿脚,想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后还得乖乖回到王府。谁想天色已晚,冯子英还未归来,王霸这才派人去找,可惜为时晚矣,冯子英早就没了去向。 她辗转逃难,稀里糊涂到了扬州东阳郡乌伤县,这一路麻衣在身,从未脱去。 “老爷,我看这女郎肯定是死了娘亲,要不赶走,这晦气恐怕就就带进咱许府了!”阿刁斜眼瞄着冯子英,说话的口气活脱脱像个太监。 许向林见冯子英快要跌倒,欲起身搀扶,许昭戒杖一挥,又把他打跪在地,鲜血浸染了后背。 “阿刁,带几个人,给我把这个丧女扔出府去!” “真晦气!哎呦呦!”阿刁一脸嫌弃,不一会,带了两个挑水的仆人进了房来。 “谁敢上前!”许向林见势不妙,忍着疼痛,爬起来挡在冯子英的面前。 “滚开!”许昭似乎被怒气冲昏了头,抄起戒杖,本想打他的膀子,谁料许向林因起身过猛,头晕目眩,继而腿脚一软,顺势要倒,这戒杖结结实实拍在他的侧脑上,他顿觉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向向林!”冯子英看着倒地的许向林,吓得嘴角发抖,刚要弯身去扶,就被麻利的仆人抓住臂膀,硬生生拖出府门。 “快滚!你个死瘸子!”阿刁骂了一句,关严了府门。 “快去请医!”冯子英附门而听,只闻许府内顷刻间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4章 再生之恩,舍命相报 许向林昏死过去,头破血流,怎么叫也没了反应,许昭此刻也吓傻了眼,扔掉戒杖,将向林抱于床上,扯着嗓门吩咐仆人快请大夫来。 “相儿!”许母听闻噩耗,赶到房中,看到地上一滩鲜血,爱子不省人事,当场晕倒。 许昭这下是真慌了神,犬子被自己失手打昏,现在夫人又晕倒,他又差人再去请医,这一来弄的许府上下鸡飞狗跳。 三九正要去书房,听见厢房炸开了锅,前去一看,吓傻了眼,转头冲出许府去找梁庸。 “哎!等下。”冯子英迟迟不肯离开许府,躲在府门墙角愣神发怵,看见三九急匆匆出了府,拦住了他。 “娘子,你怎么会躲在这?”三九清楚记得她的模样。冯子英掩面啜泣,道:“许公子他怎么样了??”三九应:“昏迷不醒,怕是有性命之忧事不宜迟,我要去请梁公!”三九没空多言,匆匆离去。 冯子英瘫坐在门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许公子因自己被打成重伤,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是自己害了他,她心里越想越揪心。 许家的仆人来来回回,穿梭于许府内外,几乎请遍了乌伤县所有医家,均无治疾良策,出了府门,尽皆摇头叹息。 天色已晚,秋寒侵袭,躲在角落的冯子英还未离去,抱头蜷缩,单薄的衣裳根本无法挡住寒气,她浑身发抖,不停地咳喘。 许府内院灯火通明,却不闻人声,也不见家仆内外忙活,冯子英几欲进门看望许向林,却又不忍。 “娘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三九寻遍了整个乌伤县,就是不见梁庸的踪迹,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又在何处游荡,关键时刻没了人影。三九心里凉了一大截,悲伤痛心,哭着走回许府,却发现冯子英还在门前守候。 “明日卯时,请放我进府,拜托照顾好许公子。”冯子英见三九独自回府,没有多问,托了言语,转身离去。 “娘子,天色已晚,寒气又这么重,先前梁公再三叮嘱娘子不能再受风寒,你到底要去哪里?” “寻来良药,救许公子的命。” 三九哽咽着嗓子答应了她,虽然不太清楚她哪里去寻良药,但可以肯定她很想救活许公子。 许向林静静躺在床榻,头上缠绕层层额带,好歹是止住了血,但是依旧昏迷不醒,许昭和醒过来的许母,还有几个时刻待命的仆人,守在厢房,寸步不离。 “相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人怎么活哪!”许母趴在床沿哭了半晌,许昭一言不发,自顾唉声叹气。 “相儿可是你亲生骨肉!你下手怎能如此狠心哪!老天爷,救救我的相儿哪!” “行了!哭,哭有何用!阿刁,多派人手,连夜寻那医家!就是把乌伤县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带来!”许昭请遍了县里医家,皆不敢确症下药,最后才想起声名远扬的梁庸。 那些下人们折腾了一下午,累得半死,眼看这天色渐深,个个慢手笨脚,不愿动弹,阿刁连打带骂,仆人这才提了灯笼,出府去找梁庸。 冯子英瘸拐着步子,踉踉跄跄,全身冷的直哆嗦,咳喘愈来愈严重,似要咳出肺脏来,她哪里有心思顾及这些,像疯了一般使着劲儿尽力向前赶。 先前提及,冯子英的父亲冯牧是一位花师,精通花道,对各种奇花异草研究颇深,聪明伶俐的冯子英从耳濡目染。冯牧疼爱女,见她对花花草草如此喜爱,便利用闲杂工夫,教她辨识花草,熟悉花性,讲解花中之理。 除此之外,冯子英对医道也颇为感兴趣,在她七岁那年,她的母亲因病离世,这给年幼的冯子英心里烙下了阴影,她决意研习医术,以此救助那些饱受疾病折磨的人。 勤奋好学的冯子英每天上山采花,往往流连忘返,待到天色将黑,这才回到家里,花篮之中盛满了各种花草,遇到不知名的花,便去请教冯牧。 花可入药,以做引子,再结合医理,往往能有奇效,这也是冯子英最想潜心研习的地方。但是她算不得医家,亦无精湛医术,略懂医道的冰山一角罢了。 渐近深夜的乌伤县寒气逼人,月光倒是亮得出奇,沿街的屋舍茶铺,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冯子英一瘸一拐,朝乌伤县西北的山野而去,她要寻得一种花草,或许可以救许向林一命,而那片山野,就是她来到乌伤路过的地方,离乌伤县并不是太远。 几个时辰过去,冯子英这才赶到那片山地,发丝凌乱,本就单薄的衣衫也被浓重的湿寒水气打湿,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浑身冰冷刺骨,发抖的腿脚一软摔在了半坡上。 残秋凋败伴月寒,浅霜淡点玉英禅。 不闻孤鸟山林客,独见三更星辰色。 冯子英挣扎着爬起来,放眼看去,林间草木凋零,枯萎发黄,寒霜普降,枝丫残叶之上落满霜花,与月色相衬,莹莹发亮。 她蹲下身子,双手扒开四周的断枝残叶,并未发现她要找的花,于是弓身爬了几步,又开始找寻,寒气侵入她的腿骨,旧伤复发,不一会只感觉生疼难忍。 寒霜渐浓,此地又是一处坡地,焦急的冯子英一跤滑倒,顺着坡往下滑,眼见就要滚起来,她一把抓住身侧的葎草,这才没有掉下去,爬起来一瞧,手心被葎草的叶刺划出了一道道血口。 冯子英顾不上这么多了,爬上坡去,弯腰又开始扒拉四侧的乱草,就这样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依旧没有找到她要寻的花。 此时,她已经全身无力,衣破衫褛,睫眉发丝尽是寒霜,受伤的左腿似乎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双手臂布满横七竖八的血痕,还在不停地颤抖。 冯子英还想挣扎着爬起来,然而实在没法站立,她双膝跪地,终于忍不住大声而泣,撕心裂肺,哭声穿林透地,好不揪心。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乌鸦,在冯子英头顶的枯树之间盘旋飞绕,嘶叫哀鸣,其声盖过她的哭声。她抬头一看,黑压压的一片,惊诧不已,片刻之后,群鸦却没了踪迹。 冯子英俯首抹泪,却发现眼前一株花随秋风摇摆,嫩绿的株干,花叶紫中透着粉嫩,映衬着月色甚是鲜亮。她一刹间心头大喜,这正是她苦苦找寻的花儿,名曰洛阳花。 洛阳花生于山野僻壤,却不多见,于深秋开花结果,反万物之习性,此花耐寒,有止血化瘀,通经舒络等奇效,与其它具有相同药效的花比起来,此花连根入药,速效最好,药性最佳。 冯子英将洛阳花连根拔起,用力撕下一片腕处破损的薄衫,将花包起来,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腿,一步一步下了山林,赶往许府。 等他走到许府,已是五更天,卯时恰到,她躲在府门侧角,只等三九开了门,就将洛阳花交于他。 “娘子?娘子?”三九整整一夜无法入睡,熬到卯时时分,偷偷打开许府大门,探出脑袋左看右看。 冯子英闻声立马走到门前,见四下无人,颤着血手从怀中掏出布衫,递给三九,道:“这里面是洛阳花,大火煎熬半个时辰,用木碗相盛,趁热端给许公子服下,切记。” “娘子,你这?”三九看冯子英衣衫划破,手臂满是血痕,问道。 “没没什么,快去给许公子熬药,照顾好你家公子,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他。”冯子英心知此地不可久留,转身要走。 “娘子,等我一会。”三九跑到后院杂房,搜出些厚衣物来,又上灶房取了几张面饼,递给冯子英。 “娘子,这些衣物和灶饼你拿着,我一个下人,不敢留你,待过些日子公子病好了,便去寻你。” “照顾好你家公子”冯子英嘴角发颤,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瘸着腿脚走远了。 三九趁着四下无人,开了灶火熬了汤药,端进厢房,心里却有些害怕,因为许昭一整夜都没有离开厢房,若是被他发现端倪,情况就有些糟糕了。 三九一夜未睡,头脑沉重,他端着药盘,站在厢房门口定了定神,这才进了屋。许昭一手托着侧脑,坐在堂中,一个劲地打盹儿,却不见阿刁的影子,怕是偷懒睡觉去了。 三九轻手蹑脚,大气都不敢出,药盘不住地发颤,他屏住呼吸,将药盘放在桌上,端起药碗刚要走到床边,许昭醒了。 “站住!”许昭拍桌而起,叫住了三九。三九吓得全身颤栗,药碗左右晃动,差点就摔下去,额头直冒冷汗。 “三九!手里端的什么?” “老老爷,是药,药”三九转过身,低着头不敢多说。 许昭上前来,盯着药碗看了半晌,又看看三九,接过药碗,置于桌上,道:“去准备热水布巾来。”三九怕许昭起怒摔了药碗,赶忙去灶房端来热水。 三九扶起昏迷的许向林,许昭一边给他喂药,一边用热布巾擦他的嘴角和脸,等到许向林喝下整碗汤药,三九这才松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5章 命自天定,万法难佑 三日已去,许向林还是没有醒过来,许昭彻夜不眠,伴其左右,熬得两眼发眩,意乱神迷,白了满头黑发。许母每日以泪洗面,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仆人只得熬碗稀粥,劝其喝下。 自打许向林昏死过去,搞得许府上下鸡犬不宁,人心惶惶,长舌好事儿的仆人背地里议论纷纷,都在言语许家这公子爷怕是凶多吉少,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喽。 好事不出门,这坏事传千里,许家公子许向林的事传遍了整个乌伤县。乌伤县最近一段时日安宁太平,人无大声,犬无穷吠,一切都显得那么百无聊赖,这事一出,瞬间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相儿,我的相儿哪,你怎么还不醒来啊!” 许母连着哭了几个晚上,眼睛发肿,每晚又是念经诵佛,求菩萨保佑,又是跪拜列祖列宗,只愿许向林能醒来,哪怕折去她的寿命。 “唉,都怪我一时失手,这才唉!”许昭懊悔不已,本想狠狠教训向林一顿便罢,结果却闹出人命。 “你还我相儿,都怪你哪!”许母像疯了似的使劲扯着许昭的袖衣,情绪已经有些失控,许昭自知犯了大错,没有推开她,要是在平时,早就一腔子火气上来了,许府还没有谁敢如此对他。 许向林躺了三天三夜,除了有微弱的气息和脉搏,全身一动不动。按照医家的嘱咐,仆人每天准时端来汤药,一刻未早,一刻也未晚,但是许向林依旧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他脸色愈加煞白,像涂抹了一般,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皲裂,双手也越来越冰凉。 三九愣愣站在一旁,亦是红了眼眶,他以为按照冯子英的吩咐,只要公子喝下汤药就可以苏醒,现在看来这由洛阳花熬制的汤药根本没有起任何作用,三九甚至怀疑冯子英是不是因为被许老爷赶出府门而怀恨在心,借此机会毒害公子。 “阿刁。” 阿刁附耳过去,许昭阴沉着脸,对他言语一番,阿刁一个劲儿地答应,随后出门而去。 “夫人,恐怕相儿你就”许昭起身走到刘氏跟前,想要言语些什么,刘氏回眼怒视,许昭叹了口气便又坐了回去。 “相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刘氏说着又哭了起来。 许昭缓缓走到床榻边上,眼含泪光,呆呆盯着向林看了半晌,忧思愁苦,随后长叹一声,出了厢房。 阿刁急急忙忙跑到后院,取了一大袋铢钱,暗自窃喜,随后又招来几个精壮的仆从,偷偷摸摸出了许府。 原来,为了救活许向林,这几天许府上下忙里忙外,人心惶惶,许昭眼见自己的儿迟迟不能苏醒,大失所望,心里盘算着如何料理后事,又不敢当着许母的面说这些丧气话,于是暗自指派阿刁拿了铢钱,买副棺材,以备后事所用。 阿刁和几个仆从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过路的行人和街道两边叫卖的商贩交头接耳,紧着声儿地嚼舌根。 “许家这公子平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又不曾听说得过病疾,谁曾想却被老爹要了亲命,啧啧啧~” “可不是嘛,听说这许公子才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许老爷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这许府怕是没好日子过咯。” 阿刁看得清楚,却装得事不关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向东巷头而去。 东巷头有家寿材铺子,平日里也没人去,大伙儿见了都躲着走,门面甚是冷清,斜歪而立的招牌估计是淋过雨水,裂开一个大口子。 铺门两侧墙面贴着一副对子,云:生前纵是千事难,死后亦可万载眠。横批:生死由命。单看这对子,就知道是胸无点墨之人所作。 阿刁心里还在寻思老爷怎么会把这么晦气的事儿交给他办,早知道应该把这破事推到三九这子身上。 “哎呦,这不是许府的那谁”阿刁犹犹豫豫不愿进去,铺子里却迎面走出一位中年妇女,约摸三十来岁的模样,身姿妖娆,妩媚风骚,阿刁看得眼睛一阵直楞。 “阿刁,叫我阿刁,娘子~”说罢,阿刁不自觉地就进了铺子。 “是为你家公子买棺材来的吧?”这位妇女是个寡妇,十年前亡了夫,乌伤县人尽皆知,大家都称她柳娘子,这家寿材铺子也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她的手里。 “娘子神人呀,对对对,就是给我家公子买棺材嘞!”阿刁嬉皮笑脸,眼睛都快眯成了一道缝,使劲儿往上凑。 “我早都准备好了,来,我带你瞧瞧去,上好的木料呢!”柳娘子得意洋洋,碎着步子朝后房走去,后房是一处不大的院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棺材。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我都不用挑了,你就随便来一个,嘿嘿~”阿刁只顾着看柳娘子,四处摆放的棺木一眼都懒得看。 “那就这具吧。”柳娘子自是个会得利的聪明女子,她挑了一具最贵的楠木棺材。 “铢钱几何哪?” “不多,铢钱三百两足矣。” 阿刁摸出钱袋,掂量一番,思量了半晌,嬉笑道:“哎呀娘子,二百五十两足矣,留点散钱一会犒劳底下的仆从哪,他们没有功劳,这苦劳也是有的呦!” “罢了,这上好的棺木,就贱卖给你,省得让别人说我不通情理。”柳娘子叹着气,一副可惜的表情。 阿刁心里乐开了花,一边撩夸着柳娘子,一边吩咐仆从抬着棺木回了许府。 “夫人,我刚才看见阿刁带人抬着一具棺材朝后院去了。”一位女仆急急忙忙赶到厢房,向许母禀告,女仆唤作若兰,先前一直照顾着冯子英。 “什么?棺材?”许母听罢,满脸惊恐,若兰搀着她快步追到后院。 “阿刁,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下去吧。”许昭吩咐道。 这棺材还没藏好,许母后脚就赶了过来,差点又气晕了过去,指着许昭的鼻子言道:“相儿还未断气,你竟有如此算计,你是巴不得相儿快点死吗!” 许昭无奈道:“夫人哪,生死由命,我自知罪孽深重,可事已至此,良药方不能治,岂有它法救得相儿性命”许母闻言,不愿与其多语,回了厢房照顾相儿。 “夫人,公子吃了三天的药,还是毫无起色,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若兰言。 “老天爷当真要夺走相儿性命?他才年及弱冠啊!”许母举头问天。 “夫人,事到如今,倒不如请来双林寺的法师一试,或可救公子一命,听说还很灵验呢。” 先前三九向许向林提及金陵新建了一座寺庙,那座寺庙就是双林寺,许昭和刘氏前些日子也曾去烧香拜佛,若兰也一同前去,她是许母的贴身女仆。 许母听罢,两眼但现灵光,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思忖片刻之后,她吩咐若兰快去请来老爷商量此事。许昭听闻要请法师作法,起初觉得并无用处,转念一想,要是法事不灵验,也可打消夫人起死回生的念头,安心准备相儿的后事,这才勉强答应了许母。 事不宜迟,许昭带了三个仆从,骑上高头大马,一路赶到双林寺,请来净空法师,这一个来回足足用了大半天时间,回到许府已是酉时,天色完全暗了下去。 “大师,敝人先前惩戒犬子,失手击中其头,至今已过三日,犬子仍是昏迷不醒,但请大师倾力施法,以救犬子性命。” “生死乃是天命,吾当静心诵法,以救其魂灵。”说罢,净空法师吩咐下人敞开府门,厢房点亮七盏灯烛,随后坐于禅垫,默念佛法,这佛法诵罢也需七个时辰,期间每隔一个时辰,法师都需抚其头顶,以赐恩福。 许昭和许母守候在厢房外,一刻也不敢离开,许府的仆人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里外家事也不忙活了,前堵后拥,扎成一堆看热闹。 足足等了七个时辰,净空法师这才诵法完毕,随后推门而出,许昭迎了上去,言道:“大师,犬子如何?”法师作揖应道:“公子吉人天相,又有贵人相助,性命无忧矣。” “贵人?敢问这贵人?” “不可道也,与之说,有违天命矣。缘既天定,缘起缘灭,缘深缘浅,不可碍之。” “这” 许昭和许母面面相觑,不可知会其中之意,净空法师说罢随即出了府门,愣神的许昭这才回过神来,追出门去,却不见法师的踪影。 “法师乃佛门高人,来去自由,怎可住在咱家。” “贵人?夫人可知所为何人?” “日后再说,快去看看相儿吧。” 二人赶去厢房,灯烛依然闪着亮光,许向林静躺在床,似乎并没有醒过来。许昭走近一瞧,相儿的脸色和之前毫无两样,脉息和气息还是微弱不堪。 “什么佛门法师,什么贵人相助,我看皆是满嘴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许昭深觉被骗,脾气又变得暴躁愤怒。 “法师乃佛门中人,怎会诓骗我们,明日一早再做计较。”刘氏平日里修生养性,时常念经诵佛,对佛门中人更是敬重有加。 许昭内心不悦,出了厢房,许母摸了摸向林的脸,又理了理他的头发,盖紧被子之后也离开了,她多么希望向林明早可以醒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6章 途穷路尽,心归何处 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 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 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 哀蝉无留响,丛雁呜云霄。 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 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 葬心归何处,飘然烟雨桥。 且说冯子英离开许府后,茫然无所归,再加上身体极度虚弱,腿脚也被湿寒之气渗入,颤栗疼痛,只得缓缓挪着步子。 许府虽大,却容不得一位陌生女郎,冯子英那天看得清楚,许向林和他爹许昭似有不和,要是她再待下去,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乱子,可没等她自己离开,就被许昭强赶出门,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许老爷竟失手打昏了许向林。 虽说天可怜见,于霜寒秋夜赐予她洛阳花,冯子英一路上仍是挂心惦念许向林的安危,毕竟这事因她而起,只要许公子安然无恙,她的心才能踏实下来。 冯子英意欲离开乌伤县,却又不想在此时离去,身在行,心却留,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抬头环望,说来也是缘分,冯子英竟又走到了那片山林,秋风瑟瑟,寒鸦不再,残叶飘然如雨下。 她回过神,这才顿觉腿脚疼痛,倚着一棵乔木坐下来,裘衣裹身,灶饼相食,也许是太过困倦,发愣的她渐入睡梦中。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冯子英隐约感觉有人对她言语,拍她的肩膀,她从睡梦中惊醒,猛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位老头,一手提溜着酒葫芦,抚须而笑。 “娘子,缘何在此地呀?”老头说着呡了一口酒,摇摇晃晃,倒也站得稳当,“看你面色发白,嘴唇发紫,是有什么病症?”冯子英没有说话,老头端详片刻,追问道。 “女路过此处,倦怠之下倚树憩,不料挡了阿翁的道,万望见谅。” “娘子何出此言,这荒山野地的,哪有什么道,哪有什么路哪。” “阿翁怎在此处?” “我呀,天为盖,地为庐,闲云野鹤为伴,佳酿美酒为食,无牵无挂,不过是个自在闲人呦!”冯子英眼含落寞,道:“若能像阿翁这般无牵无挂,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刚说罢,她的腿剧烈刺疼,眼看就要跌倒,老头赶忙上前扶住她。 “娘子甚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翁莫要说笑,你我初次相逢,怎会见过?” 老头眼神迷离恍惚,晃了晃脑袋,仔细端详了半晌,笑道:“哎呀呀,你不就是前几天住在许府的那个女郎嘛~” 冯子英心头一愣,咳着嗓子:“阿翁怎怎会知道?”老头接过话:“许家公子善良仁慈,是他请我去府上给你诊病开方,这才保得一条命,倘若再晚几个时辰,恐怕现在你我言语的机会都没咯。” 冯子英听罢,泪噙满目,背过身低声啜泣:“原来阿翁就是梁公,救命之恩,定当衔草相还,可是正因为我,向林他他现在生死未卜” 梁庸听闻,酒醒了一半,寻思这许公子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要生要死的呢,盘问之下,冯子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梁庸。 “幸得洛阳花药,据你所言,许公子还有救,我这就赶往许府。”梁庸着急,刚趟出几步,回身拍了拍脑门儿:“娘子,这荒山野地不宜久留,沿着这条路走到头,有条大路,向西北走,不消半个时辰就到金陵了,彼间有座双林寺,或可安身。” “娘子病体未愈,急需调养,待我看过许公子无恙,便去双林寺寻你。”梁庸嘴里嘀咕叹气,赶去许府。 冯子英眼望梁庸走远,这才裹了裹衣衫,去往双林寺,事到如今,别无去处,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乌伤县金陵西北向有座山,名曰云隍山,双林寺建于云隍山腰处,山顶有座舍利塔,高耸入云,独擎苍穹,身处佛堂,可远远望见舍利塔尖,直指苍茫。 冯子英问谢路人,一瘸一拐上了云隍山,山势陡峭,其间石路盘曲折绕,她走走歇歇,费了好大功夫才爬到半山腰,山腰间湿寒之气更加浓郁,只觉胸口沉闷,呼吸难顺。 日逢大雾,整个云隍山云雾缭绕,恍如仙境,双林寺戏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缥缈虚无,真可谓草败花谢荒秋寺,云闲雾暇梦东篱。 “施主,可是要进寺拜佛?”冯子英爬了这许多山路,眼看着寺门就在眼前,可这腿脚却不听使唤,恰在此时,从寺门走出一位僧尼,清扫院门,无意间发现了她。 “此间便是双林寺?” “正是。”僧搀住冯子英,进了寺门,“施主从何而来?为何如此这般模样?”冯子英看着雄伟壮观的正堂宝殿,言:“从心而来,从心而去。” “待施主拜过我佛,且请客堂歇息。”冯子英三跪九叩首,焚香祈祷,拜礼完毕,便随僧前去客堂休息,僧端来斋饭热水,再三嘱咐好生歇息,退下忙活去了。 冯子英吃过斋饭,对镜梳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活像一个讨饭的叫花子,逢头垢面,衣衫褴褛,红肿的两眼透着迷茫与暗淡,她的嘴角颤抖,想哭却还是忍住了。 冯子英打生得纯真水灵,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那双单纯无邪、善真灵动的眼睛就足以摄人心魄,招人爱慕。 第二天约摸卯时时分,天还未亮,就闻寺院正殿传来阵阵诵唱声,冯子英心事重重,本就睡意不沉,这一吵更是难以入眠。 她起身披衣出了客堂,躲在正殿门外,只见百十僧众盘坐于堂内,唱诵佛经,一堂一佛一化人,一念一诵一修心,冯子英深深感受到一股清心净性的佛法之气。 “施主,典座差我给你送点斋饭素汤。”又是昨天那僧,生得白净聪慧,满眼良善,冯子英睡起欲出门透透气,刚好撞见了他。 “初来贵寺,多有叨扰。” “哪里哪里,昨日得见施主,将情由告于维那师叔,是师叔命僧留施主在此,大可安心调养,待身子好些,去留皆由施主。” “敢问师父如何称呼?” “僧姓傅名翕,字玄风,号善慧,早间受达摩师祖点化,潜心修佛,遁入空门,遂来此寺悟道参禅。” “原来如此,双林寺避静清幽,师父多行善念,留敝人于此,斋饭茶水相赠,如此下去,必修成正果。” “我佛慈悲施主为何满面愁容,眼生悲苦?” 冯子英缓缓起身,走近窗边,正是晌午,暖阳照进客堂:“暖阳有光,心中无光,悲苦难言。” “心若安,可步步生莲,心清一切明,心浊一切暗,心痴一切迷,心悟一切禅。施主只有放下痴与执,怨与恨,方可解脱成菩提。” “敝人乃世间一女客,如何能像师父这般大彻大悟。” “佛法归心,源于心,止于心矣。” 客堂之上,僧尼与冯子英你言我语,浅谈佛法之道,冯子英深受其理,暂且放下心中杂念,每日参禅悟道,日子也算清净了许多。 一日,僧尼像往常一样端来斋饭,但见客堂墙壁之上莫名多了几行诗句,上曰:相识残缘既天定,兒尔向志气凌云。请君入来长廊迎,见待晨钟暮鼓时。 “壁上所题之诗乃施主所作?” “师父切莫怪罪,敝女感想之言无处道,遂信笔题诗壁上,若因此有失佛门之礼,敝女这就抹去这浅言歪诗。” “无妨,僧阅此诗,但感施主心根未净,亦有杂念,好在心言既出,或可放空一切,静心养性。” “多谢师父开导。” 冯子英嘴上念着佛法经书,可她的心里依旧放不下许向林,好几日又过去了,还是不闻他的消息,也不见梁庸前来相告,冯子英心焦,每日在寺院门前徘徊,每次却又郁郁而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7章 天若不老,情丝难绝 自打净空法师在许府做完法事,许昭问其结果,法师遮遮掩掩,不肯与之直言相告,说什么天命不可违,气得许昭牙根痒痒,破口大骂,只有许母刘氏笃信法师之言,心念相儿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醒过来。 “老爷!夫人!公子醒了!”三九次日起了个大早,准备好热水布巾,端去厢房,一道上垂头丧气,哭哭啼啼,心想公子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他缓缓推开房门,照例泡好布巾,还未走到床榻跟前,就发现许向林嘴角和手指在动,眼睛欲睁未睁,大喜之下,三九急匆匆赶到老爷夫人的房门前,放声大喊。 话音未落,许昭和许母便夺门而出,赶着步子冲厢房而去,许母人未到,哭声先到,进了厢房,走到床榻,握住向林的手忙言道:“相儿,相儿?” 许向林似乎做了噩梦,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嘴里还在低声念叨不止,许母拿来布巾,一边擦他的额头和脸庞,一边不停呼唤他的名字,许昭和三九站在一旁紧揪着心,呆呆盯着向林,不知如何是好。 “子英~!”许向林梦中惊醒,突地坐起身来,喘着大气四下观望,而后意欲下床,忽觉头痛欲裂,正要一头栽倒,三九赶忙上前扶他躺下。 “相儿?” “娘,爹,三九。”许向林稍稍缓过神来,神情却显得十分痛苦。 许昭立马吩咐三九下去准备汤药补粥,他盛了一碗水,端到向林面前,言道:“相儿啊,都是爹的不是,是我糊涂哪。” “爹,相儿怎会怪你,我现在不是醒了吗,没事了。” “相儿,为娘千盼万盼,眼泪都要哭干了,你要是再不醒来,娘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许母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娘,相儿不孝,让您老担心了。”向林脉脉看着许母,几乎也要哭出来,从许母最疼他,若因此去了,养育之恩不能报,必将含恨九泉。 许向林大难未死,死气沉沉的许府顷刻间又欢闹起来,府院上上下下都夸赞公子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尤其是府上暗地里仰慕许公子的众多女仆从,听闻自家公子醒过来,欢呼雀跃,估计是太久没有听到他的琴声了吧。 短短半日的工夫,这个消息又传遍了整个乌伤县,前几日还扼腕叹息的闲人家妇,此时忽地又改了口风,言语始末尽皆赞叹,真真是墙头芦苇随风摇,难断来风哪处真。 许昭吩咐下人好生照顾向林,鸡鸣五更起,入夜丑时寝,三饭皆是大补汤食,出入三九相随,不敢丝毫懈怠。其间梁庸探望,细查体情后开下药方,以助痊愈。这样一来,约摸过了半月有余,许向林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色。 “夫人,相儿如今头疾痊愈,精神气色比以前都要好,只是” “老爷,有话便说,但是别想再动相儿的坏脑筋,经过这件事,我才明白不能由着你胡来了。” “看你说的,相儿也是我儿,作为他的爹,我怎会故意害他,只是来年嘉月便是大考之月,相儿要是再不温习诗书,怕是又要落榜无名哪。” “相儿身体刚刚恢复,你这个当爹的不去宽慰,反而又拿大考来逼他读书,那神医梁公再三叮嘱相儿需要静心修养,不可过度费神劳累,你可倒好,偏要对着干,要是相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夫人哪,相儿遭此难,都是我的过错,可现在相儿已无大碍,读书研习正是时候,不然时间一长,学业怕是要荒废哪。” “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当初就应该送相儿去乡学(即后朝兴起的书院)读书。” “相儿生性执拗,当初与他说了多少好话,他就是不去,我能有什么办法,唉。” “你若真想让相儿进书房,那就依我一件事,不然你就自己去劝相儿吧。” “什么事?” “相儿已年过二十,还未有妻室,如今头疾刚愈,屋里屋外都需要人来照看,虽说三九与相儿整日形影不离,倒也上心不少,可三九终归是个仆人,床头床尾之事他哪里能照顾的周全,若是为相儿说得一门亲事,一来可以相夫教子,二来也可照料相儿的起居常事,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这个主意甚好,只是哪家的女儿可愿嫁于相儿为妻?”许昭起身来回踱步,忧思道。 “既然老爷同意,那相儿的亲事便好办了,我知一女,或可情愿嫁于相儿。”许母看起来早已心有盘算,成竹在胸。 “哦?夫人快快道来~” “妾身所指之人,就是那陈婉儿。” 陈婉儿,乌伤县县令陈统之女,长子陈修之妹,年方十七,天生的美人胚子,皆赞: 浅衣叠裙曳地抚,饰步花钿香丝坠。 飘带长飞随风摇,锦履足上五色霞。 一颦一笑化春风,一言一语柔四水。 一步一趋拂尘地,一吹一唱醉人心。 乌伤县人尽皆知陈婉儿生得美若天仙,可那毕竟是县令府邸,一介草民哪有福气一睹仙颜,为了能有幸瞧一眼陈婉儿倾城的容貌,时常有胆大之人爬上县令府院的后墙偷摸往里瞧,被府门下人发现扭送县衙关押,以示警告。 就这样,还是有胆大妄为的县民不顾死活,你争我夺,抢着爬府院的墙头,陈统见状犯了愁,下令将所有不耻之徒尽皆关进牢房,短短的一月工夫,县衙牢房便押满了人,府院后墙也是修补了好几轮。 陈统心想如此下去恐怕府邸后院就要被闲汉贱民拆了去,但是现在牢房都关满了人,这些人又没有杀人放火,定罪也是不能服众,左思右想之下,陈统觉得爱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于是决意将女儿许配别家,这样一来,县令府好歹能清净许多。 此言一出,至地方乡绅,大至县郡显贵,都来提亲,县令府每日都是宾客满堂,正堂的门槛都被踏出一道凹痕来。 陈统哪会料到竟有这么多的达官显贵前来说亲,本想借此主意息事宁人,也可为女寻得一门好亲事,谁料来客如此众多,县令府的老管家记了一波又来一波,簿册也是记完一本又换一本。 且不言陈婉儿倾国倾城的容貌,头脑亦是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受到其母蔡氏的宠溺,吃穿不愁,无忧无虑,只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也不迈,总是显得有些无趣寂寞。 陈统长子陈修与许向林同年同月同日生,二人自交好,时常泡在一起嬉笑打闹,到了读书的年纪,两人又常常聚在一起读诗颂词,研习四书五经。 陈婉儿从看着自家阿兄与别家阿兄嬉笑打闹,好不快乐,而陈统却告诫她不能与男子玩耍嬉笑,有失体统。因此,陈婉儿幼时连个玩伴也没有,只能偷偷躲在一旁看着他俩玩耍。 正所谓日久生情,长大点之后,陈婉儿渐渐对许向林有了感觉,她愈加喜欢这个言辞儒雅,英姿飒爽,眉目间充满深情忧郁的人儿。 许家原本也是豪门望族,家业落在许昭手里却日渐衰败没落,县令陈统先前看在爱子陈修与许向林交好的份儿上,才与许家勉强沾个亲,可是如今两家长子都已长大,再像幼时那样嘻哈打闹总归不成体统,又加上许家近两年几近沦为平户,陈统根本不愿再与许家来往,但是陈修与许向林还是不时私下聚会,只是许向林再也没有去过陈府,每次都是陈修来找他。 许久不见许向林来寻阿兄,陈婉儿每日独坐闺房,茶饭不思,呆呆盯着亲手做的同心结,满目怜惜期盼,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其母蔡氏一再劝问何故如此,陈婉儿每每只是沉默不语。 前些日子,许向林昏死的事情在乌伤县传得沸沸扬扬,闭门不出的陈婉儿听闻女仆说起此事,更是心焦如焚,几次意欲闯出陈府,都被陈统派人拉回房去,后来干脆把她锁在闺房内,吃饭的时间才能打开,可怜陈婉儿心随向林去,却人锁闺笼中,两行清泪无人晓。 其母蔡氏多次恳求陈统放过爱女,陈统却是不允,他已经把女儿嫁人的风儿放了出去,如今每日提亲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要是女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会失了堂堂县令的面皮。 一头大堂之上迎宾客,一头闺笼之中独抹泪,谁又能解谁的苦衷。阿兄陈修是个怕事之人,哪敢顶撞阿父,只得趁机溜进闺房劝她。 陈婉儿如今出不得府去,见阿兄到来,于是将捧在怀里的同心结交于他,托他找个时机赶去许府,亲手交给许向林,以表心意。 陈修听闻许向林的事情,正想找个机会去看看这位阿兄,于是答应了陈婉儿,待到合适的时机前往许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8章 情定花结,深闺徒伤 县令陈统为了女儿的亲事,连日来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其它乱七八糟的杂事,陈修趁机偷偷溜出府门,赶去许府。 “弟?”陈修拜见过许父许母之后,径直去了书房,许向林正在书房来回踱步,一手拿着诗书,两眼却在游离,似乎在思考什么。 “兄?”许向林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陈修,略感惊讶,随后将诗书撇在桌上,请他坐下。 陈修上下打量许向林一番,随后笑言:“前段日子听闻弟遭意外之难,整个乌伤县满是流言风语,今日见弟安然无恙,总算心安矣。”陈修与许向林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陈修比许向林早一个时辰出生,于是二人以此论兄称弟。 “劳兄挂念,弟能捡回一条命来,也是老天相助矣。”许向林叹着气,盛满杯茶端给陈修。 “弟吉人天相,怎会轻易丢了性命,切莫叹气,该高兴才是。” “对了,兄今日怎有空找我?” “来年嘉月大考在即,家父管教甚严,不敢随意出府,最近家父忙于妹的亲事,无暇顾及为兄,这才趁机出府寻弟来。” “妹的亲事?” “是啊,四里八方的达官贵人听闻要为妹婉儿办亲事,来府提亲的人都踩破了门槛,可是婉儿她唉。”陈修说着莫名叹气,这本是一件大喜的事儿。 “这是大喜的事,兄又为何叹气?” “弟觉得婉儿如何?” 许向林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下,说道:“令妹天赐绝世美貌,人人见而爱之,若能寻得好夫婿,缔结美满姻缘,又何尝不是喜事一桩。” “弟既如此称赞,为何不曾动心?” “兄此言差矣,婉儿是尊公尊母唯一的女儿,既貌美又聪慧,理应嫁进大户显贵人家,嫁于德才兼备之人。再者,姻缘之事乃上天注定,弟自知才疏德浅,婉儿嫁于弟无异于清莲困于泥沼,美玉配之残石,不妥,不妥。”许向林笑言之下摆了摆手。 “哎,弟何苦如此自比,你我从交好,依为兄看来,弟满腹经纶,才德具备,又生得英俊儒雅,怎配不得妹呢?” “兄今日寻来,不会是来替令妹说亲的吧?” “弟既已猜到,为兄也就实言相告。”陈修一边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摇头哀叹。 许向林听罢,一脸愁苦哀思,在书房踱来踱去,半晌只语未言,陈修愣自坐在桌旁叹着气。 “婉儿这又是何苦,我许向林天地间一粒沙土而已,胸无大志,上不谋权贵,下不攀富强,嫁于我怕是清贫一生,苦难一世啊。”许向林眼含忧郁,说不清其中韵理。 “话虽如此,妹既然情愿与你托付终身,绝非一时冲动,婉儿聪颖知理,弟之所言,她岂会不思不解?” “可是”此时,许向林脑海中蹦出一个人的身影,他突感头痛难忍,一手顺势杵在书架上,陈修惊诧之下将他扶坐在桌旁。 “弟的头疾?这?” “兄切莫高声,适才思虑过甚,无妨无妨。” “唉,兄知弟之秉性,凡事都要思虑再三,可思虑太深,未见得是件好事。” “兄知我矣。” “哦,差点忘了,妹托兄将此信物亲自交与弟相看。”陈修从怀中摸出那块同心结,递给他,许向林见此心头一怔,言:“没想到令妹情深至此,弟深感惭愧。” 陈修言:“妹如今被家父锁在闺房内,思君深切,茶饭不思,每日以泪洗面,这花结是妹亲手编织,若再推脱,弟岂不成了绝情无意之人?”许向林意欲将同心花结归还陈修,听他这一说,推辞之言实在难以启齿,低声言道:“弟绝非无情无义之辈,花结权且收下,万望兄代我谢过令妹。” “幼时你我知无不言,可如今,为兄却也看不透你的心思喽。” “兄多虑了,待兄回府之后,定要万言相劝令妹,切不可因为我坏了身子,丧了精气神,拜托。” “妹那里有我相劝,弟不必太过担心。”陈修随手翻看桌上的诗书,却发现一本奇怪的书,他翻来一瞧,问道:“来年嘉月即是大考,弟还有心思研习此书?” 许向林瞥了一眼,应道:“纵使学富五车,若不懂得修心,一切都是枉然。”陈修从与许向林研习四书五经,道德礼仪,只是生性较为愚钝,悟性较低,和许向林一样三载未中品第,不甘心的陈修暗自发誓明年的大考一定要高中。 “弟所言极是,兄来年若高中,必当前来讨教。唉,以弟的学识品行,谋个一官半职还不是轻而易举,既然无心功名仕途,为何还要把自己关在这书房之中。” “非我所欲也。” 许向林与陈修在书房之内整整叙谈了半晌,陈修见天色已晚,别过许向林,偷摸溜回了陈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匆忙去寻妹。 “阿兄?”陈婉儿愣自坐在床头,红着眼眶,见陈修进了屋,赶忙迎了上去。 “见到许公子了吗?”陈修体态微胖,这一路上紧赶着走路,累得呼哧带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喝了一大口茶水。 “见到了,见到了。” “许公子如何言语?” “这向林他夸你貌美如花,知书达礼,是个难得的好娘子。” “不曾多言?” “喔呃他还夸你聪颖机灵,一定可以寻个德才兼备的夫婿呢。” “花结赠与否?” “妹手巧,编织的花结甚是好看,向林眼睛都看痴了呢。” “当真?” “哎呀,我是你阿兄,怎么会骗你呢,千真万确嘞。” “阿兄,爹娘不知,可你是最清楚,婉儿的心里只有许公子,再也无法容下第二人,若此生不能嫁与许公子为妻,婉儿情愿独身一世。” “妹啊,你看你又在说什么糊涂话,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兄知道你钟情向林,可天下好男儿多了去,你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哪。” “若无许公子,世上哪怕万树成林,婉儿的心终归是一片荒漠。” “你当真是痴了?” “痴了。” 陈修摇头叹息,无言以对,平日里他的这个妹虽然言语甚少,但是是个十足的机灵鬼,鬼点子那是一个接一个,怎么这会儿脑筋却转不过弯来,言辞举止间处处透露着固执。 而陈修的一番言语,并没有让婉儿开心雀跃,因为她还搞不懂许向林到底是何心思,但是这点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是喜欢他的,这就够了。 陈修劝说一番无果,愣自回屋歇息去了,在他心里许向林和婉儿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又何尝不想两人共结美好姻缘,可是就算说破了天,这事由不得他做主。 闺房之中,陈婉儿吹灭了烛台,独自站在窗边,抬头凝望夜空,时值十五月圆之夜,玄兔高悬,繁星满天,她似笑非笑,道: 天汉追,霜风随,独揽银台渺渺,蟾宫深处玉兔憔,阙寒尘垣寥; 堂鹊散,残花乱,对影庭榭萧萧,空闺内里佳人懆,梦凉新状老。 却说许向林端坐寝房,摊开手里的花结,呆呆盯看,亦是难以入睡,花结编织得甚是细腻美奂,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片刻间却又冷下脸来。 次日,陈统差人解了闺房大锁,将陈婉儿带到正堂问话,陈修闻之,从书房紧跟到了大堂。 “卓儿,你不去读书,跟来正堂作甚?”陈统阴沉着脸,质问陈修,陈修字卓儿。 “爹,您把婉儿招来,定是为了商议婉儿的亲事,我是她的阿兄,这么大的事,我我来瞧瞧而已”陈修生性胆,平日里最怕惹恼他爹。 “婉儿,爹将你关在房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近日来上门提亲的大户贵人甚多,我和你娘再三挑选,最后所余十来家,就由你来选吧,胡管家,呈上来。”陈统白了陈修一眼,看上去没空和他计较。 胡管家逾知非之年,捧着一本簿册呈到陈婉儿面前,陈婉儿打开一瞧,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求娶者的名字,籍贯,官品,家业等,近一大半已经被叉掉了。 “婉儿,可有相中之人?”陈婉儿胡乱翻看,心不在焉,过了好大一会,陈统耐不住性子,催促问道。 “爹,无一人我所愿。”陈婉儿合上簿册,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上,侧过脸言语道。 “又是为何?” “爹,册上所写之众,女儿未见其人,又不知其德才品行,实在难以决断。” “白纸黑字,皆是官家富户人家的子弟,怎个就瞧不上眼,难不成你早已心有他人?” “卓儿,婉儿平日里与你最是相好,你可知其一二?”陈统总觉得他的女儿言语举止有些怪异,遂问起陈修来,陈修原本是想帮他的妹言语几句,心里还在盘算寻思,阿爹这冷不丁的一问,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爹爹这个,妹平日是与孩儿打打闹闹,但是妹她寡言少语,女儿家的心事怎会与我相告,不知,实在不知。” “婉儿啊,爹为了忙你的亲事,这些日子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衙门那边的官事都扔下不管啊,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十天之内必须办完。” “十天?怎怎的如此匆忙?爹是巴不得快点把女儿嫁人吗?”陈婉儿闻言大惊失色,一时间慌了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09章 府门谈亲,铩羽而归 “莫要多言,那本簿册带回房去,这夫婿就从那几十人中挑选,选好了告诉你娘,差个下人给人家回个信儿去。”陈统面容疲惫,这些天为了女儿的亲事日夜操劳,说罢,陈统起身准备回侧堂歇息。 “爹!我不” “不什么?”陈婉儿话未说尽,就被陈修抢过话头:“爹,妹的意思是说她不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呦!” 陈统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陈修怕妹情急之下说出什么荒唐话,拽着她出了堂去。 “阿兄,适才妹正要与爹爹说理,为何拦我?”陈修抹了一把冷汗,言:“妹,当堂之上顶撞阿父,你就不怕再被锁屋去?再者,这不是还有十天的工夫,慢慢想法子嘛。” 陈婉儿像失了魂儿一般,双目噙泪,低声念叨着许向林的名字,陈修劝言:“妹啊,来不及等向林贤弟了,早做打算哪!唉!”说罢乖乖上书房读书去了。 许向林头疾似愈非愈,其母刘氏担心日后有所闪失,于是说服许昭,打算为他说门亲事,而女家正是陈婉儿。 许母心里惦记着爱子的亲事,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最近又听说陈县令为自家的女儿挑寻夫婿,登门拜访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许母哪肯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便与许昭商量立马前去县令府谈亲。 “公子,夫人老爷出府去了。” “慌张作甚,想必又去双林寺拜佛吧?” “哎呀,公子,你有所不知,前天老爷夫人私下商议要给你说个妻室,今天匆匆忙忙的,一定是为公子谈亲去了。” “说亲?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听若兰说的,千真万确。” “哪家女子?” “好像说是陈县令的女儿,叫什么陈陈婉儿。” 许向林闻之,心头猛地一怔,立马变得烦躁不安,他把书重重拍在桌子上,言:“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三九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回话:“还没有消息” 许昭一路上心事重重,他心想这陈婉儿美若天仙,万人追求,又皆是官家大族子弟,而陈许两家近些年交往甚少,许家家业惨淡,一年衰比一年,恐怕陈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入许府。 “老爷,门外有人请见,自称许昭。” “许昭?”陈统正在抄阅文书,听到这个名字后左思右想才想起来是谁,犹豫片刻,吩咐下人请他进府,于偏堂相谈。 “哎呀呀,陈大人,多日不见,贵府依然是人丁兴旺,煜煜生辉哪!”许昭笑脸相迎,作揖行礼,陈统悠然地靠在椅背上,呡着茶水,“许兄且坐,只是兄今日突来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哪?” “不瞒大人,敝人和贱室确是有事前来叨扰,事关令爱的亲事。”许昭想说又不想说,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婉儿的亲事?呵呵,许兄有所不知啊,女婉儿美如仙女,堪比那前朝貂蝉,到府提亲的人把那门槛都踩破喽。”陈统甚是得意,自顾陶醉大笑。 “大人说得哪里话,令爱的美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正是因为如此,敝人这才前来谈谈亲嘛。” “呦?兄是来说亲?为何人说亲哪?” “犬子许向林。”许昭脸面都要挂不住了,吞吞吐吐挤不出半个字来,许母见状接过话头,直言相告。 “哦,原来是令郎啊,向林这孩子打与卓儿交好,天天腻在一块谈天说地,打打闹闹,说来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观向林温文尔雅,才气过人,是个好儿郎。”陈统笑嘻嘻夸道,言罢立马又冷下脸色。 “蒙大人谬赞,愚子生性敦厚,识得丁点诗书,不足道也。”陈统命仆从为许昭斟茶,接着说道:“兄,听闻向林前阵子得了重病,是为何故?” 许昭面露难堪,吱唔回言:“犬子忤逆,敝人无心之下击中了头,后昏迷不醒,足足三日有余,幸亏请得净空大师作法护佑,儿这才安然无恙矣。” “向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大人,那犬子与令爱的亲事如何打算?”许母见两人聊不到正事上,插话追问。 “夫人莫要心急,虽说女的亲事可全凭由我做主,但亲缘之事,最好问过女的意愿方可商定,只要女情愿,那这门亲事就定下来,如何?” “那就劳烦大人问过令爱,敝人和贱室等着您的好消息。”许母白了一眼许昭,道:“大人,令爱若在府中,可否请出一见?这婚姻大事拖不得,烦请令爱上得堂来,一问便知女儿家的心思嘛。” “嗳,不瞒夫人,女近几日染了风寒,咳喘不止,身子虚弱,实在不宜走动哪。”陈统灵机一转,笑道。 “哎,大人哪里话,都是贱室太过心急,婚配大事急不得,急不得,万请大人告知令爱我们的来意,敝人先行告退。”陈统接言:“许兄勿虑,静候佳音便是。” 许昭和夫人刘氏悻悻离开陈府,许母一路上嘀咕埋怨,许昭则是怪她就不应该前去谈亲,完全是自取其辱。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这下倒好,相儿的亲事没谈成,我许家的脸面都快丢尽了!”许昭气哄哄地进了正堂,拍桌而坐。 “你倒怪我?当初也是你点头答应去谈相儿的亲事,可谁会想到陈统如今变得这般奸滑,真是老糊涂了呦!” “自打我许家家业衰落,陈统便与我许家疏远不愿来往,相儿和陈公子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见面走动,出入两府如进自家门,这一切夫人也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如今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未知事,贸然拜访,那陈统怎会不起戒心,更何况所议乃其令爱婚配大事,自是不肯轻易应允啊!” “老爷无需担忧,这陈统再是遮掩推辞,可陈婉儿一心想着嫁于相儿为妻,这门亲事不会那么顺当,但我有很大的把握。” “胡言乱语,你怎知她心中所想,我看这门亲事就算了,给许家留点颜面吧,他陈统的女儿咱攀不起,难道就没有她人可娶!” “前阵子相儿卧床养病,陈家长公子陈修曾来看望,老爷不在府上,又恰逢相儿午睡,便未打扰,是我待见的他。” “与陈公子又有何干系?” “陈公子重情重义,相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会来看望,言语之际,无意间提到了他的妹陈婉儿,他便唉声叹气,将妹的心事细细说与我听,他言妹的意中之人就是咱家相儿哩。” “喔?还有这等事?” “我看那,陈公子是借探望的机会,顺便探探相儿的口风呢。” “那你可曾将此事说与相儿?” “说与相儿作甚,他安心读书便可,那陈婉儿色艺双绝,娶了她可是相儿的好福气,还怕他不喜欢怎的。” “可相儿这孩子脾性难以捉摸你罢了,相儿的娶妻之事就由夫人操劳吧。”许昭摆摆手出了堂去。 府院大了,鸡毛蒜皮的事都会传得人众皆知,陈婉儿很快知道了许家前来谈亲的事,是陈修给她传的信儿。 陈婉儿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开眼笑,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轻点胭脂,玉钗簪子插进发髻,换上一身锦绸红衣,简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活脱脱像个待嫁的仙女儿。 陈婉儿打扮过后,迈着步赶到正堂,陈统端坐大堂,依旧一脸愁苦,看见女儿喜笑颜开,又着一袭红衣,甚是惊讶,遂问:“婉儿,怎的穿戴如此,所为何事?” “爹爹,听说许家老爷昨日前来说亲,此事当真?”陈婉儿满眼期待,陈统却冷着脸,很是烦躁:“哪个不知死活的下人告诉你的?我非扒了他的皮!” 陈婉儿没想到她爹的反应如此强烈,于是斟满茶水端到面前,言:“爹,许家前来说亲,您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陈统甩手起身,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陈统是不会把女儿嫁进许家的!” 陈婉儿听罢,双手发颤,茶杯掉落在地,茶水溅在崭新的红衣裙上,哽咽道:“爹,为何不能嫁进许家?为什么?!” “许家门庭冷落,家业不振,与之联姻有何益处,你爹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嫁进它许家受苦受难哪!” “难道婉儿只是爹爹手中的一颗棋子?”陈婉儿心头一紧,眼泪夺眶而出。 “荒唐之言!爹这么做,一方面是为兴旺我陈家的祖宗基业不假,二也是为你的终生大事考虑哪!” “爹,许公子德才兼备,儒雅英豪,女儿打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只求有朝一日与他共结连理,爹爹又何苦万般阻挠” “今天你就算说破大天,这门亲事我也不同意,陈许两家再无瓜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爹既如此说,那女儿也有一言告知,我陈婉儿此生非许公子不嫁!”说罢掩面悲苦而泣,转身跑出了大堂。 陈婉儿把自己关在闺房,悲痛大哭,乱了长发,湿了双眸,淡了胭脂,脏了红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0章 一意孤行,祸自燃身 “娘,你和爹去陈府为孩儿说亲去了?”许向林无心读书,坐卧难安,三九守在府门,看见老爷夫人回来,立马跑回书房通报。 “相儿,快来快来,为娘正好要找你呢。”许母差下人买来红绸锦缎,裁成衣裳,正要召来爱子穿试。 许向林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许母便把新做的衣裳套在他的身上,笑言:“哎呀你瞧瞧,刚好合身。”向林纳闷儿,问道:“娘,你你做大红衣段作甚?” “过些日子,你就要娶妻成家喽!” “娶亲?你和爹爹果真去了陈府?”许向林脱掉大红衣裳,气冲冲坐在一旁。 “相儿,你已经到成婚的年纪了,说个妻室有什么大惊怪的,再说,为娘给你说的正是那无人不晓,美赛天仙的陈婉儿呦!” “娘,你怎能不问过我的意思,擅自和爹爹做主。”许向林背过身子,甚显生气,刘氏倒是一脸得意,道:“古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儿啊,你只管安心读书,这娶亲之事就交给为娘操办吧。” “相儿理解娘的苦心,只是相儿现在一心攻读五书六经,毫无娶妻之意哪。” “俗话说得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哪,陈家这娘子是个难得的美人,又体贴贤惠,温柔大方,若能迎娶过门,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哩!” “娘,你说的这些相儿都明白,只是相儿实在没有娶妻的打算,待到来年大试过后,再提此事也不迟。”许向林心中烦躁,郁火冲头,他顿感头痛不止,隐忍难耐。 刘氏见状一下子慌了神,捧着向林的头左看右瞧,吩咐若兰快去请医家,向林拦道:“娘,相儿没事,过会就好了。” “相儿,你看你现在落下了头疾的毛病,身边又无人照料,万一哪天唉!为娘之所以着急为你说亲,正是为此啊!” 许向林一言未应,起身缓缓步出大堂,刘氏吩咐若兰扶他回房歇息,她捡起地上的红裳,全无刚才的洋洋得意,忧虑之情涌上心头。 “婉儿?”陈婉儿之母蔡氏推开房门,屋内清冷无声,凳儿翻,桌儿乱,饰儿散,衣儿落,蔡氏急忙赶到床头一瞧,婉儿侧头蜷缩着身子,薄衣蔽体,面色煞白,嘴角皴裂如枯枝。 蔡氏吓得差点晕过去,一句话说不出来,恰巧女仆端着一盘饭食进门来,发现情况不妙,赶忙去禀告老爷陈统。 “婉儿?婉儿?”蔡氏颤着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厉害,陈统立即吩咐下人去请医家。 “你看你把婉儿折磨成什么样了你” “谁知这孩子竟如此倔强。” 不消一个时辰,下人便请来了医家,诊病开了药方,所幸陈婉儿并无大碍,只是秋寒湿气侵体,引得虚火发热。 “我看向林这孩子知书达礼,一表人才,婉儿嫁过去遭不了什么苦罪,要不然就遂了女儿的心愿吧。” “夫人,那许家家道中落,近些年来几近沦为白户人家,我堂堂的乌伤县令,怎能与之来往,又怎能将女儿下嫁给它许家。” “好歹看在先前陈许两家情意的份儿上,借此良机扶持许家一把,重结秦晋之好。” “夫人此言差矣,我观许家命数已定,岂是联姻交好就能改变的。我乌伤县人丁兴旺,富足大户众多,不差它许家一户矣。” “可是婉儿她只中意向林一人,你这样做岂不是逼的她走投无路,唉!” “近日提亲的人都快要踏平我陈府门槛,官宦大族子弟数不胜数,均已记册抄簿,我就不信婉儿一人也相不中。” “苦了婉儿这孩子了,的时候被抛弃,如今又不能为自己的终生大事做主,当初我就不应该把她抱进府来”蔡氏说着说着啜泣不止。 “行了行了,过去的事提它作甚,我已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嫁娶之事暂且延缓几日,等婉儿身子好些了再说吧。” 陈统近日来忙于女儿的亲事,疏于县务,他怕民怨四起,上官怪罪,于是草草穿上官服,戴好官帽,赶去府衙处理公务去了。 “娘,我这是怎么了”陈婉儿醒来,蔡氏正坐在身边,整整三个时辰,她言:“婉儿,我的好女儿,为娘对不住你啊” “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蔡氏抽泣哽咽,端来药汤喂她:“深秋将过,冬天将至,你穿的如此单薄,为娘怎能不担心。” “我是不心睡着了,娘。” “明天我便差人做来狐裘貂衣,你身子虚,万不可再受风寒。” 蔡氏对她的女儿那是从疼爱宠溺,饱了饥了,冷了热了,样样都照顾得无微不至,陈婉儿也是对她尊爱孝顺,若是被阿兄欺负,只要眼泪儿一掉,蔡氏准保狠狠教训一顿陈修。 陈婉儿躺在床上,多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病下去,这样一来老爹就不会狠心催她成亲,她脑海中全是许向林的影子,只盼许家快点再来说亲,或许爹爹心一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那该有多好,想着想着,她情不自觉地微微傻笑,痴情的人儿莫过如此。 十日期限已过,陈婉儿还是没有相中簿册上的任何一个富贵子弟,她看见簿册就害怕,那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县令大人何在?!”蔡氏正在偏堂给陈婉儿挑选御寒的狐裘貂衣,正堂却闯进一人来,大喊大叫,甚是嚣张。 “你是何人?这里是县令大人的府院,怎敢如此无礼?”蔡氏听到叫声迎上堂来,男子昂着脑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二郎腿翘得那叫一个潇洒。 “陈大人何在?怎么还不出来接见?” “老爷近日忙于县务,已经多日未归,要找他就去县衙,跑来这里大呼叫地作甚,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守大人命我前来告诉陈大人,半月之前他可是亲口答应将女儿许配给我家公子,今已过二十日,连个回信儿都没有,所为何故哪?” “这差爷息怒,此事老爷未曾告知与我,待他回府问清,即刻差人前去太守府禀告。”蔡氏听罢脑袋发懵,她属实不知还有这档子事儿。 “不行!太守大人说了,县令大人今日必须给个说法,否则他头上的这顶乌纱恐怕就嗯?” “差爷稍坐,老身这便派人去请拙夫。”蔡氏慌了神,赶忙差下人去请陈统回府。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陈统回到府邸,神色慌张,匆匆进了正堂,但见差人端坐正席大椅,一脸不悦,他便行礼恭言:“差使大人,下官公务繁忙,多有怠慢,还望恕罪,不知差使大人前来敝府有何公干?” “陈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此前答应的嫁女之事,难道忘了不成?”差役嗞溜一声,嘬了一口茶水。 “哦呦,大人原来说的是此事啊,这么大的事下官怎敢忘嘛,只是近些日子公务繁杂,女又感染风寒,尚未痊愈,遂不敢恍告太守大人哪。” “哼!太守大人因为此事大发雷霆,吩咐在下告知陈大人,明日天黑之前务必将令爱迎娶过门,否则当心头上的这顶乌纱!” “这这这未免也太仓促了点哪!烦请差爷在太守大人面前禀明缘由,待敝府置办好喜联嫁资,再迎娶也不迟哪。” “陈大人,在下就是个传信儿的,太守府的聘礼明日一早便到,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差使手臂一甩,迈着阔步晃晃悠悠出了堂去,蔡氏和陈统愁容满面,愣在原地无言可语。 却说那太守大人,主掌东阳,名之杨继,生有一子,唤作杨聪,自打生下来便傻头傻脑,精神异与常人,见人傻笑,见鬼也傻笑,成天疯疯癫癫,稀奇古怪的事儿干了不少。 杨继身为一郡之主,却因为生了个呆头呆脑的傻儿子,被百姓下人暗里嚼舌根,太守的脸面都被他这个儿子丢尽,于是杨继暗自思量,将来一定要做出点事来,让这些贱民下奴闭上是非口舌。 这不,恰逢乌伤县令陈统嫁女,广招夫婿,消息很快传到杨继的耳朵里,他脑筋一转,立马想出了为儿娶妻的主意,这样一来,太守家的傻儿子都能娶到如此娇媚动人的妻子,那些碎嘴闲人还有何说道之处。 杨继拍腿而起,立马差人前去陈府说亲,无论如何,陈家的女陈婉儿必须嫁进太守家府,以正太守颜面。可是过了半月有余,还无陈家回信,杨继怒火中烧,遣派下人飞马赶到陈府,警告陈统要是再拖延此事,便向扬州刺史大人参他一本,摘了他头上这顶乌纱帽。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了,如何是好哪!”陈统一屁股跌在椅子上,自顾呻唤叹气。 “不是我说你,这县里郡里的大族人家多比牛毛,选哪家不成,非要答应那杨太守,你难道不知他家的长子是啥德性唉!”蔡氏又恼又急,夺门而去。 蔡氏匆忙赶到陈婉儿房中,将此事告知与她,陈婉儿正坐在桌边,呆呆盯着放在桌上的大红衣裳,听蔡氏言罢,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1章 红颜痴心,自古情殇 蔡氏眼看婉儿吓晕过去,一边呼喊下人,一边又自责不已,说与不说,好像都有不妥。 “娘~过了这许多时日,许家为什么还不来提亲不行,我要去找许公子”陈婉儿嘴里念着,脑里想着,怕是除了呼吸,所有一切都是许向林的影子。 “婉儿,乖女儿,你和许公子怕怕是此生无缘矣”蔡氏掩面啜泣,陈婉儿亦是满目含泪,母女俩千苦千悲从心来,万言万语覆泪中。 “这都午时了,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快点梳妆打扮,这儿离太守府还有很远的路程哪!”陈统催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出点岔子。 “朝思出前门,暮思还后渚,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陈婉儿对镜梳妆,口中喃喃自语,目中点点苦泪。 梳妆末了,她起身走到床头,捧起那身大红衣裳,摸了又摸,看了又看,随后轻曲纤腰玉臂开,殷红衣裳披在肩,只可叹红装虽已穿上身,却嫁不是梦中人。 昨日那个差使,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陈府,下了聘礼之后,差衙役守住陈府前后院门,只等陈婉儿上了红顶轿子。 “差使大人,如何不见贵府公子?” “我说陈大人,陈府距杨府近百里之遥,这天寒地冷的,想冻死我家公子不成?” “不不不,差使大人哪里话,女前去便是” “午时已过,令爱怎的如此磨蹭,陈大人快去催催吧!” 陈统连声答应,退出堂去,慌乱着手脚进了厢房,蔡氏哭哭啼啼,一边拾掇陪妆,一边千叮咛万嘱咐,陈婉儿盘梳坠马髻,钗簪交横其中,花钿落额,红装加身,冷冷坐在床头,此刻却是不哭也不闹。 “哎呀,夫人!差使大人都要发火了,你们怎么还不动身哪!”蔡氏悲泣不止,言:“这叫哪门子娶亲哪”陪妆理完,陈统喝令下人赶紧抬到府门口去。 陈婉儿身边有一女仆,名曰迎春,平日闲话不多,勤勤恳恳,对婉儿照顾周到,前些日子因无意间打碎了府中的名贵青瓷,被陈统责罚关进柴房,险些饿死,陈婉儿每日偷偷给她送去饭食,这才捡回一条薄命。 陈统后来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蔡氏和婉儿苦苦相求,陈统这才放过迎春,继续留在府中服侍婉儿。 迎春推开房门,搀着陈婉儿缓步出了府门,陈统和蔡氏追了出来,许家的奴仆下人挤满了整个门口,尽皆一脸不舍,愣愣看着婉儿。 “婉儿!爹娘对不起你哪!”蔡氏泪如雨下,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家仆赶忙把她扶了起来,陈统站在旁边叹气不止。 陈婉儿走了几步,突地回过头来,双膝沉沉地跪在地上,两眼泛泪:“爹,娘,婉儿从蒙爹娘疼爱,今年过十七,还未报答养育恩情,却要分离,若有来生,婉儿还做你们的女儿,再报大恩”说罢,陈婉儿双手伏地,起落三叩首。 “我的好女儿,切莫言此,但去府上,为娘一定会去看你” “妹!婉儿!”陈修急急忙忙从府内趟出来,上气不接下气,想要言语却说不出话来。 “阿兄!” “妹,待到阿兄来年高中,骑上高头大马看你去,你可要等着哪!” “好,阿兄。” 陈婉儿眉眼微笑,随即说道:“阿兄,替妹向许公子带句话:陈婉儿此一生,彼一世,但为君来,亦为君去”言罢嘴角微颤,泪洒红装。 “快走吧!磨磨蹭蹭的,耽误时辰!”差使命人将陈婉儿强行拉上大红花桥,蔡氏和陈统拦也拦不住。 “起轿!” 蔡氏赶忙吩咐几个仆人抬好嫁礼,跟在轿子后面,务必看护好婉儿,陈婉儿一再请求差使带上迎春,差使无奈,便答应了她。 平地一声秋风起,残叶乱舞漫天寂。 屏帘一语诉别离,回身已过下城西。 轿子出了城,绕过千关,拐过万道,已是酉时,西落的残阳似乎也添了几分愁,漫长寒夜即将临近。 “停轿!” 差使一声令下,轿子停了稳当,随后又闻哒哒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人参见公子!”差使全无之前蛮横无理的口气,恭言相语,这位公子便是太守的儿子。 “嘿嘿,娘子~”杨聪身着大红锦袍,松松散散,腰系五彩蚕丝红玉带,歪歪扭扭,骑在马上盯着轿子一个劲儿地傻笑。 “起轿!”差使见杨聪半天不回话,命下奴抓紧赶路。 行至一片林子,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枯黄的枝叶铺满道,左右两侧枯木林立,像一个个矗立的鬼影,映着昏暗的天色甚是恐怖。 差使早有准备,他命下奴点起灯笼,前有引路人,后有断路人,心翼翼地前行。杨聪胆如鼠,骑在马上颤颤巍巍,随后索性下了马,抢过随从的灯笼,躲在差使身后蹑手蹑脚,不时四下观望,似做贼一般。 “妹,行至何处?” “阿姐,我也不大清楚,前面黑咚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迎春八岁便被卖到了陈府做仆人,陈婉儿心软善良,家里家外罩护她,迎春也是个懂事的丫头,家里家外伺候她,二人主仆之情日渐加深,遂以姊妹相称。 “出了这片林子,上了官道,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回府了,大伙儿加把劲儿!”深林沉寂,偶有寒风掠过,枯枝败叶沙沙作响,差使一声叫喊,林间便余音缭绕。 “喊!让你喊!”杨聪咣当一脚,重重地踹在差使的屁股上,差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一头栽进枯叶堆中,呛得自顾咳嗽。 “公公子,你踢我做甚”差使爬起来,依然是一脸懵样,杨聪没有应话,愣在原地四下打量,怛然失色,恐怕是因为差使冷不丁的一声叫喊,吓到了他。随后,杨聪摆摆袖子,示意他快点走。 眼看着就出了林子,道两侧的枯树突然晃动不止,断裂的枝叶飒飒磨响,急促刺耳,众人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而后,又不知从何方刮来一阵大风,迅疾猛烈,众人还未来得及回神,大风已扑面袭来,刹那间枯树嗞啦断裂,断枝残叶平地翻卷如游龙,漫覆半空,骑在马上的衙役被狂风拦腰刮倒,顺着马背咕溜溜跌落在地,轻飘的大红灯笼也被卷飞,四周一下子变得漆黑无比,衙役仆从尽皆慌了神,四下窜躲,倒的倒,爬的爬,哭喊声此起彼伏。 “迎春,怎么回事?!”抬轿子的壮汉见状吓傻了眼,扔下花轿,不知窜到哪里去了,轿子一个趔趄,差点倾翻,陈婉儿探出轿窗,问道。 “阿姐,不知怎的突然起了大风!”陈婉儿闻言立马下了轿子,却被迎春又推了进去。 “都都都别乱!慌慌什么!保护公子!”差使扯着嗓子下令,可哪有一人听从,乱糟糟的杂声早就盖过了他的声音。 “鬼!妖妖!”杨聪双手紧紧扯住差使的衣服,额头直冒冷汗,差使被他这么一拽,也站不稳当了,俩人齐唰唰跌翻在地。 林子里像是遭到屠杀一般,人仰马翻,哭天喊地,身侧头顶尘土飞扬,杂枝烂叶漫天旋飞,完全睁不开眼睛。 差使费了好大力气才爬起来,朝着花轿就要奔来,却被杨聪一手把住脚踝,借着风势又栽在了地上,疼得吱哇乱叫,杨聪嘴里还在嘀咕着鬼了妖了的荒唐话。 “阿姐,把衣裳解了,快走~”迎春掀开屏帘,让陈婉儿解下红装盖头,出了花轿,示意她趁天黑人乱赶紧逃走。 陈婉儿哪里肯依,任凭迎春怎么说都不愿离去,双手紧紧把着轿门子,情急之下,迎春使劲拍了一下她的手,陈婉儿手一缩,随后便被大风刮翻倒地,顺着一旁的山坳滚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刮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只觉得残风拂面,哀嚎声不绝于耳。杨聪和差使缓缓从枯叶堆里爬出来,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瞧,却啥也看不清,杨聪的大红锦袍也被怪风刮丢了,冻得直打哆嗦。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一队人马朝他们这边飞奔而来,原来是杨府的人,杨继见天色愈暗,却不见杨聪和差使归府,心中担忧,于是加派人手前去接应。 差使命下人重新点起灯笼,该带头的带头,该抬轿的抬轿,至于那些被怪风吓跑的狗奴才,待回府禀明太守,明日一并抓住,严惩不贷。 残风吹过,花轿红绸帘幔拍在一侧木帮子上,差使闻声抬高灯笼,蹑手蹑脚朝轿子靠近。 就在此时,寒风又袭,只是没有之前那么迅疾,差使又傻了眼,愣愣呆在原地不敢乱动,眨眼的工夫,天色灰蒙,雪霰并下,花轿的围帘帐幔瞬间变成了白色。 “妖!鬼!是鬼!”杨聪看见这一幕,这次着实是吓破了胆,沿着道连滚带爬,几个胆的仆从赶忙追在屁股后面。 差使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吩咐几个衙役骑马去寻公子,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缓缓走近花轿,却发现轿子的围帐屏帘又变成了红色,这雪霰也不下了。 差使掀开屏帘一看,娘子端坐其中,一言不发,身着红装,头顶大红盖头,差使这才舒了口气,甩下屏帘,立马吩咐仆从抬起花轿,离开这个鬼林子。 迎亲队伍紧赶慢赶,到了杨府已是亥时,只是杨聪还未回府,不知去向。大喜之日,接了新娘,却丢了新郎,让人高兴不是,伤心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2章 身在芸窗,心在红妆 整整折腾了一天,总算是把新娘子接到了府上,杨继早已广发喜帖,酉时刚过便在府内大摆宴席,治下达官显贵,地方名门望族皆来庆贺。 谁料这大喜之日,迎亲的新郎官却不见了踪影,众人围坐于百桌之前,客套闲话已聊尽,各自发困,哈欠连天。可这是堂堂太守大公子的娶亲喜日,谁也不敢擅自离席,有这贼心,却没这贼胆。 接亲的差使禀明缘由,却被杨继臭骂一通,下令多带些人马再去寻杨聪,要是一个时辰之内找不回公子,便砍了他的头。 差使丝毫不敢松懈,带了人马原路返回,打着灯笼四处找人。杨聪被吓跑之后,回自个儿家的路都忘了怎么走,沿着道胡碰乱撞,屁股后面还跟着几个拎着灯笼的鼠胆奴才,这几个奴才也不敢轻易对他说道,眼看着走岔了路。 无奈之下,几人商量以三块叠起的石块作为标记,派其中一人赶回杨府禀报此事,这个仆从刚上官道,就碰见了着急忙慌的差使。 差使拐进侧道,追上慌忙逃窜的杨聪,几番劝阻无果,情急之下用绳子绑了杨聪,架在马背上,赶回杨府复命。 杨聪此刻哪像个成亲的新郎官,满脸灰土,散发糟乱,枯枝烂叶乱插其间,帽冠也不知丢何处去了,一身大红锦袍沾土黏尘,破烂不堪,足上大红锦履也跑丢一个。 杨继对他的这个儿子甚是无语,命女仆即刻带下去换装打扮,杨聪平日里疯疯傻傻,一见到杨继便乖得像个孩提,说来也是邪乎。 喜堂之上,一对新人三跪九拜,一声礼毕过后,杨聪傻笑个不停,在下人的指引下,手执彩球绸带,入了洞房。 杨聪哪里见过陈婉儿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挑去红盖头,坐在一边只顾傻笑,新娘子坐在床头纹丝不动,纤纤十指交叉紧扣。 喜堂之外,宾客满座,觥筹交错,好不欢闹,直到子时时分筵席才散,杨继喝得酩酊大醉,仍是一脸喜悦。 陈婉儿之母蔡氏派去随亲的几个家奴,抬着嫁妆奔波了一路,又撞上了怪风,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扔下嫁妆四散奔逃。蔡氏坐立难安,只等家奴回府报信儿,整整等了一个晚上,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儿。 第二日,仍是不见回府的家奴,陈统随即遣派仆人赶去太守家府打探情况,得知昨日晚上杨府大摆筵席,锣鼓喧天,杨太守亲口告诉家奴陈婉儿已是他杨府的新妇,陈统闻言,思量女已经接到杨府,便没有太过担忧。谁曾想,此时坐在婚床上的新妇却换了模样。 洞房花烛夜,杨聪红盖头不揭,对着新娘一个劲儿的傻笑,生生愣坐了半宿,迎春自是不敢言语,低声啜泣,真真是洞房花烛月夜时,新妇却悲泪满襟。 纸终归包不住火,第三日,杨继派仆人去请杨聪和新娘子前来正堂请安,他也想见识见识陈婉儿倾国倾城的容貌,谁料这新娘是害羞,还是认生,大红盖头还落在头上。 迎春心中胆怯,畏手畏脚,杨继多次问话都未应答,杨继果然起了疑,他命杨聪掀开新娘的盖头,眼前却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女郎,当日前去迎亲的奴仆立马看出堂上的这位瑟瑟发抖的女郎根本不是陈婉儿。 杨继大怒,命仆人将迎春拉到府院,棍棒相加,打得迎春满身伤痕,口吐鲜血,随后又折了她的腿脚,待到夜间无人之时,用一辆马车将她带到山野荒林,扔在密林深处,可怜的迎春身残无力,逃脱不得,活活冻死在寒天霜林中。 迎亲的差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告杨继,陈婉儿确实是从陈府接出来的,但什么时候逃掉的却不得而知。杨继因为此事,依然对陈统心怀怨恨,他认为这是陈统设下的诡计,责令府人不可张扬此事,待寻个时机一定要报了此仇。 陈婉儿滚落山林之后,生死未卜,真是世间何存十全事,自古红颜多薄命。 县令嫁女的事一时间人尽皆知,令许向林没想到的是,陈统会这么快地把女儿嫁进太守家府去,他原想寻个机会,当着陈婉儿的面把前次说亲之事说个明白,看来现在也用不着劳神费心了。 “公子,陈娘子虽然嫁给了郡守杨大人的儿子,可是我听别人说这杨公子好像有些痴傻”三九低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又是哪里听来的闲话?婉儿也算是我的妹,不可背地里说她的坏话,三九。” “公子,三九怎敢背地里胡言,只是全县的人都这么说,所以我就” “莫要多言,待陈兄他日前来,我亲自询问便知,吩咐你的事可有消息?” “公子,这几天我四处打听过了,没人看见冯娘子往何处去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许向林愁眉苦脸,身在许府,心却在冯子英身上,刚翻开诗书,又合了回去。 “公子,以三九所想,那冯娘子被老爷赶出府门,怕是再也不敢回来了,更何况公子和她只有一时之缘,又何必天天挂念她” “三九,子英身子还未痊愈,阿爹却不分青红皂白把她赶走,这天寒地冻的,她一个逃难的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安身,怎不叫人心急” “公子,当初是你救了冯娘子,也算是做了件积善行德的大好事,你又不欠她什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她,方能心安哪。” 三九摇摇头,叹着气出了书房,他想不明白公子何苦为了一个陌生女郎,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许向林并没有就此作罢,私下吩咐三九再去寻找。时过两月有余,三九跑遍了整个乌伤县,邻里街坊全都问个遍,就是打听不到冯子英的下落。 许向林终日郁郁不乐,临窗发愣,更无心读什么经史文册,许昭看在眼里,却又不敢妄加责罚,只得委托夫人刘氏探探口风,到底是所为何事如此。 一日,许母趁着空当进了书房,许向林正俯桌翻阅经史,脸色苍白,还在不停咳喘。 “相儿,你这是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告诉娘哪。” “娘,孩儿只是受了点风寒,无碍。娘找相儿有何急事?” “相儿啊,为娘看你整日茶饭不进,魂不守舍的,到底因何事如此?” “哦,娘多虑了,孩儿整日待在书房,这架上的文史经典看了不下百十来遍,或许是有些厌倦了吧。” “就此一事?” “就因如此,娘还是不要为儿操心咯。”许向林强颜欢笑。 “这是哪里话,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可怎么活。到娘身前来,娘啊为你做了件厚衣裳,试试合不合身。” 许向林刚站起身,突感头疼欲裂,继而后背一阵刺痛,他伸手去挠,指头上却沾满了黑色的脓血,许母见状傻了眼,急忙扶他坐在床边,一边又呼喊三九。 三九依许向林的吩咐,偷偷摸出府去打听冯子英的下落,仍是悻悻而归,垂着头刚要朝书房而来,就听到许母焦急大喊。 “公子,夫人!这这怎么回事?公子他?” “让你照看相儿,你跑哪里去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医家哪!” 三九夺门而出,一个时辰后请来了医家,许向林趴在床上疼痛不堪,背部左下的地方长了一颗硕大的瘤子,脓血还在往外流。 “医家,我儿他怎么样了??” “令郎之疾实乃肝气阻滞,血运不畅所致,愚下开几副药方,可缓解此症,但良药可治身体之疾,却不能治心中顽疾,令郎的病更似因心郁所起,只有解开心结,此疾方可痊愈。”医家说罢告退出门而去。 许母哭哭啼啼,自言自语:“我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呦!”三九站在一旁,看着公子又因病卧床不起,心中实是不忍,头脑一热说道:“都是因为冯娘子,公子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什么冯娘子?” “三九!你胡说些什么!”许向林闻言,急得快要爬起来,刚动身子,便觉得脊背痛如针扎,又一头栽到枕上。 “公子,今天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母追问道。 “夫人,公子是因为冯娘子才变成这样的,这冯娘子就是先前被老爷赶出府的那个女郎。” “是她”许母寻思了半天,才想起之前被向林救到府上的那个女郎。 “公子气不过老爷那样对她,吩咐我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如今过了好些时日,还是没有冯娘子的下落,公子整日愁眉不展,像丢了魂儿似的,因为这事气火攻心,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九!你!” “公子,等你病好了,要打要骂三九绝无怨言,但三九实在不想看你这样熬下去了!” “三九,怎么不早点告知于我,唉!害得相儿得此疾症。” 许向林几欲起身,但听三九言罢,侧头软软趴在床上,随即说道:“娘,要是不能再见子英一面,相儿的病恐怕无药可治。”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哪,为了一个姑娘家家,竟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哎呀呀”许母说着又哭了起来。 三九悉心照顾许向林,过了几日病情有所好转,但背部的瘤子还是不见消去,时不时疼痛难忍,许母疼惜儿子,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打算与许昭商议,到底该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3章 雪中八跪,但为君故 三九将许向林的心事和盘托出,许母连日来泪眼纵横,却想不出好法子,她倒不介意将冯子英寻回,只是不知如何说服老爷许昭,当初就是他把冯娘子赶出府门,现在又要把她找回来,实在是难上加难。 眼瞧着儿子病症日益加重,许母再也不敢犹豫下去,她便将隐瞒之事告知许昭,恳求他尽快吩咐下人打探冯子英的消息,将她请回许府。 “夫人,此女乃落魄晦气之女,倘若进了我许府,怕是要给我许家带来麻烦灾祸哪,此事万万不可为之!” “老爷,相儿现在因为那冯娘子茶饭不进,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照这样下去非出大事不可,上回因为你一时糊涂,差点要了相儿的命,现在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遭生死劫难啊!” “可可冯娘子是被我亲手赶出去的,现在又要我把她请回来,我这老脸往哪放。” “我说你呀你,都什么关头了,就你这张脸面,难道比相儿的命还重要?” “行了行了,若要我扯下面皮,请回那娘子倒也行,但是要按我说的去做。” “只要老爷答应此事,一切都依你。” 许昭正堂之上扶案深思,随后吩咐阿刁带着家奴满城打听冯子英的下落。五日但过,和三九之前一样,依然一无所获。 “公子,我看冯娘子早就不在县里了。”三九端来药汤,又将冷浸过的布巾敷在瘤子上。 “不管子英在哪里,都要给我找回来。”许向林侧身喝完汤药,趴倒一个劲儿地咳喘。 许母这几日惶恐不安,她命若兰备好重金礼品,又求许昭陪她再去双林寺拜佛,许昭心想如今已别无他法,只能求佛保佑了,便答应了她。 事不宜迟,第二日一大早,家仆便备好马车,许昭和刘氏急匆匆赶往双林寺,当日大雪纷飞,似白棉般漫天飘舞,头前驾车的车夫俨如披了一身雪白裘衣,约摸晌午,终于赶到云隍,马车停在山脚,许昭刘氏还有若兰,踩着皑皑白雪赶上双林寺。 先前梁庸看过许向林之后,将他苏醒的消息告知冯子英,又在双林寺住了几日,治好了冯子英的风寒之病和腿伤,但依然一瘸一拐,恐怕一辈子也只能瘸着腿脚走路了。 冯子英听闻许向林活了过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每日潜心修佛,与僧傅翕谈经论典,参禅悟道,倒也清净安宁,无事烦扰。 时值寒冬,云隍山纷雪漫覆,树挂银砂,草衔琼苞,山顶舍利塔尖指苍茫,通往山腰的盘山道如白练陈铺,双林寺卧立漫天雪海中,犹如世外仙境。 许昭三人匆匆进了寺院,监寺派人纳下重金礼品,迎进禅堂,待歇息片刻,再入佛殿行跪拜之礼。 “施主,大殿前来拜佛之人,住持师叔请施主前去接引待见。”傅翕道。 “今日天降大雪,何人前来礼拜?”冯子英闭眼养神,气色要比之前好了很多,纯善的眼眸清澈如水。 “不知,向佛之人但念其心,不较其名。” “大师所言甚是,只是女非佛门中人,住持师叔因何让我接见?这实在有辱佛门,不妥不妥。” “嗳,施主多虑,净空师叔如此安排,定有他的道理,你但去无妨。” “好吧。” 冯子英换上僧服,手执佛珠,前往大殿,前来礼拜的人站在大殿门前,静待接引。 “几位施主,请随我来。”冯子英低首作揖,抬头一看,立马脸色大变。 好在许昭和刘氏并没有发现她的面貌有何怪异,只是一旁的若兰看到她惊诧不已,失口言语:“冯”话未说完,又捂上了嘴。 “若兰,又在嘀咕什么?”许母问,若兰瞄了一眼冯子英,道:“夫人,没没什么,奴婢是说逢吉日烧香拜佛,公子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唉!我佛慈悲,一定会保佑相儿的。” 冯子英听罢若兰所言,心头惊愕,她寻思向林不是已经安然无恙了吗,怎么又平白无故染上了疾病,看许昭和许母的脸色,好像病得还很严重。 “请师父快快接引。”许昭见她愣了半晌,催促道。 “哦,施主见谅,请随我来。” 冯子英回过神,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随后指引他们进了佛殿,燃香拜佛祈祷,许母欲哭无泪,甚是伤心。 佛礼完毕,许母催着许昭赶快回府,冯子英匆忙追出寺门,拦道:“夫人,大雪未止,何不休息片刻再回去?” 许母言:“师父有所不知,儿忧思成疾,服了多少良药都无济于事,这才前来求菩萨保佑,既已拜过佛,可不敢再做长留。” “回府吧。”冯子英心头一怔,意欲追问,许昭却抢过话头,急言相告。若兰跟在身后,趁机回头给她使了使眼色,冯子英似懂非懂,目送三人消失在纷雪之中。 冯子英回到禅房后,坐卧不定,心里一直在思量向林到底又得了什么疾病,就在这时,寺院住持净空法师推门而入。 “大师。”冯子英恭敬作礼。 “施主,双林寺可能容身否?”净空法师微微一笑,问道。 “大师何出此言,真是折煞女,当初若不是善惠师父搭救宿留,女恐怕大师言重了。” “世间红尘,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是梦幻矣,舍之则见桃源,不舍则入深渊,施主可舍得否?” “这这女舍得。”冯子英犹豫道。 “既然舍得,又为何异心生悲?”净空法师一语中的,冯子英一时间无言以对。 “入我佛门,必须舍掉三纲五常,七情六欲,施主有心参悟佛道,却始终情义难绝,既如此,何不随心而为,这也是佛法大乘其一意矣。” “女顿悟,谢过大师指点。” “阿弥陀佛。”说罢,净空法师出了禅房,冯子英左思右想,细细品悟大师所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日,冯子英一大早便步入佛殿,拜佛诵经,而后收拾行囊,吃过早斋,辞别净空法师和众僧,独自一人出了寺门。 “施主留步。”傅翕跟出寺门,叫住了他。 “师父。” “俗世有门,门中有门,佛法无门,门中无门,施主但随心去,日后若是有缘,但请双林相见。”傅翕说罢转身入寺。 “女谨记。” 昨日雪降一日,今日又未停歇,下山的道路积雪过膝,冯子英一瘸一拐,艰难前行,越过山丘,跨过雪林,终于赶到了乌伤。 她站在街巷深处,望着曾经走过的街摊店铺,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停顿片刻后,她径直朝许府而去。 “老爷,府前有位娘子求见。” “可知何人?”许昭听闻是位女郎,有些惊讶。 “说是公子的友人。” “友人?”许昭思忖半天,他实在想不出儿何时交了个女郎为友,便随仆人出府,冯子英正直直站在门口。 “原来是你!”也不知许昭又从哪里冒出来暴躁脾气,认得眼前之人正是先前被家奴赶走的女郎,便气得牙痒痒。 “许老爷,女多有打扰,只是听闻许公子近来患了疾病,特此前来拜望。” “闭嘴!都是你害了相儿,还在这里危言耸听,真是不知羞耻!” 许昭完全忘了许母所言,正要命家仆将她赶走,许母匆匆忙忙赶了出来。 “好了,老爷!”许母拦住他。 “可是冯娘子?” “夫人,女正是冯子英,得知公子身染重病,前来看望。” “哎呀!终于把你盼到了,你可是让我们找得好苦哪。”许母说着就要把冯子英请进府去,却被许昭再次拦住。 “老爷,你这是何故?” “夫人,我许家的规矩难道你都忘了么!晦气之人,怎可轻易进我许家府门!” 许母愣神一想,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突变,急忙阻拦道:“老爷!万万不可啊!冯娘子乃客人,怎可如此对待!” 许昭哪里肯听她胡言,吩咐道:“阿刁!取鞭子和碗来!”阿刁像个太监似的一声应和,便屁颠屁颠地取来鞭子和大碗,又命八个奴仆均站府门两侧。 冯子英见状,八竿子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许母见势不妙,立刻差人去请许向林前来。 眨眼的工夫,许向林就冲出府来,他面色煞白,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衣,三九捧着裘衫紧步跟在其后,不等三九给他披上,他便推开两侧的家仆,一眼就看到了冯子英。 “子英!”许向林裂开嘴角一笑,喊道,说着就要过去,却被许昭喝止。 “向林!”冯子英眉头一舒,喊道,两个酒窝看上去甚是迷人。 “爹爹这是作甚?” “相儿,你怎的和你娘一样糊涂,我许家的规矩都忘了吗!” “不可!”许向林立马反应过来,阻拦道。 “都给我站一边去!” 许昭盯着冯子英,把许家的规矩当场讲得清清楚楚,原来,许昭认为冯子英先前身穿麻服,头系素带,必是死了爹娘,身上带着沉沉的隐晦之气,只有依照先祖定下的家规处罚,才能允许她入府。 冯子英听罢愣住了,她看了一眼许向林,缓缓屈膝跪在了冰天雪地里。 “子英!爹!你不能这么对子英!”许向林哪有力气挣脱,阿刁这个家伙死命拽住他的手臂。 “行规!” 许昭一声令下,八个奴仆站得直如木桩,一人持一软鞭,冯子英双膝跪地,蹭着冰雪,缓缓向前,跪过一人身前,便被惩笞一鞭,许向林的心便剧痛一次。 冯子英本来腿脚就瘸,跪下向前更是吃力微痛,但她尽力向前挪动,眼睛漠漠盯着许府的门口,面露笑意,好似正在承受什么好事一般。 八鞭过后,许向林猛力推开阿刁,跨到冯子英身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许向林傻傻盯着冯子英,不知该笑,还是该掉泪。 “子英” “向林” “取碗来!”许昭说罢,阿刁赶忙从奴仆手中接过碗,端到二人面前,一副不屑的样子。 许向林接过匕首,左手紧握,猛地向下一划,鲜血便顺着手心滴答流落,阿刁端直了碗愣愣看着,待到快有半碗时,他便告诉许昭可以了,许母看着儿手心流血,甚是心疼,赶忙吩咐三九取来衫布为他包扎。 而后,冯子英接过碗,喝尽了半碗鲜血,按许昭的说法,阳血可以去除冯子英身上的污秽阴气。 行规罢了,许昭沉着脸转头进了府,家奴仆人也都散了,雪花落在冯子英发髻上,犹如发系白荷,别是一番纯美之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4章 阔别重逢,万语难尽 别时入金天,再逢已穷阴。 万语梦中现,却见竟无言。 许向林和冯子英双目交缠,一言未语,琼花飘舞之间,点了眉梢,白了衣妆。 “公子”三九站在一旁冷得发抖,一边声嘀咕,一边拽了拽他的衣袖。 “哦哎呀,娘子快请进。”许向林回过神,这才觉得全身发冷,急忙相言,冯子英点头应允,随他进了府门。 “子英,暂且随我到书房歇息。三九,前去禀告夫人,为子英腾出一间卧房。”三九应声忙去了,许母看到儿竟然有了笑意,吩咐若兰快快腾出一间厢房来。 “向林公子的病”冯子英随他进了书房,或许对这里有些认生的缘故,她双手紧紧叠在一起,愣愣看着四周,许向林披上狐裘大衣,脊背又开始疼痛难忍,冯子英回过神,焦急问道。 “子英,你的腿可还好?”许向林打断她的话,冲她笑着摆摆手,又扶她坐到床头,俯身问道。 “还好,没什么大碍。”冯子英侧过头,眼神中流露出丝丝伤悲,她似乎不愿言说此事。 “那那便好,我叫若兰给你拿身厚衣服来,稍等下。”许向林说着出了书房。 冯子英缓缓起身,环望着四侧,书房并不是很大,摆满了高高的书架,垒垒的诗书典籍置于其中,靠近床头的地方摆放一张紫檀书桌,上面堆着杂七杂八缺角少页的书,整个书房看上去简陋朴素,甚显孤单冷清。 冯子英走近书桌,拿起一本诗书正要翻阅,书页间却掉出一件物什,落在了地上,她俯身捡起一瞧,竟是一个精巧细腻的同心花结,看上去甚是好看,想必编织此物之人也是用心良苦,费了不少心思。 冯子英很是喜爱,捧在手上左看右瞧,而后转念一想,花结乃男女达情之物,怎么会夹在向林的书中,又是哪位女郎送给他的。 “若兰,快去服侍娘子更衣。”冯子英正在好奇沉思,若兰进了房来,她赶忙将花结塞进书中合上了,若兰一脸灿笑,怀中端着备好的衣物。 “娘子,还记得若兰嘛?”若兰兴冲冲地将衣物放在床头,回身笑问。 “瞧你说的,子英怎会不记得若兰妹儿。”俩人相视一笑,随即若兰便替她换衣。 “娘子,这身衣裳是夫人专门为你挑选的呢。” “夫人好意,待明日子英亲自谢过。”冯子英披上加厚的貂绒裘衣,“若兰,要不是昨日在双林寺碰到你,恐怕我与向林很难有缘相见。” “娘子快别这么说,自打娘子没了消息,我家公子茶不思饭不想,每日闷闷不乐,无心读书,这时间一长,郁火积心,这才酿成大病。医家说了,公子得的是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解铃人不就是娘子你嘛。” “你这丫头,你怎知向林因我生疾,我看他是别有所思”冯子英撇了撇嘴角,不以为然。 “哎呀娘子,这还能有假,公子暗地里派三九寻了你好多次呢,后来老爷又派人找你,还是不见你的踪影。要不是娘子今日赶来,公子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若兰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悲伤。 “先前向林因我昏迷多日,头疾未根除,今又因我遭此大病,子英心中实在惭愧难当”冯子英纯澈的眼眸中透出丝丝悲歉,如碧波漾起一层涟漪,更是让人心醉。 “娘子切勿自责,公子有心念你,如今你不顾鞭打之痛前来看他,也是救了公子一命呢。” “子英不求别的,只要向林他安然无恙,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若兰,好了没有?”许向林门外喊了一声。 “哦,进来吧,公子。” 许向林推门而入,三九跟在后面,端着一大盘饭菜。 “子英,饿了吧,快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三九,若兰,你们先下去吧。” 若兰和三九应声退出书房,窗外琼花飞舞,屋内烛火闪闪,唯留二人相坐于桌前,相顾却无言。 自从上次救下冯子英,俩人交谈不过两个时辰,许向林便对眼前的这位陌生女郎颇是喜欢,笑时如白玫瑰绽放,纯纯如水,悲时如风雨花沾露,惹人怜爱,双眸时而明媚如怀玉,时而暗淡似薄纱,言语之间抱诚守真,娓娓道来。 许向林听得痴迷,因其笑而笑,随其悲而悲,两个时辰的工夫,对于他来说好似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短短的交谈让他心静如水,忘却一切恼人的愁思杂绪,他从未遇到过让他如此心动的女郎,甚至包括陈婉儿。 而冯子英亦是欣赏眼前的这位谦谦君子,言言相敬,字字入心,更可况他救了她的命,又弹得一手让人痴醉的琴瑟,世间情意莫如此,一念之间便成魔。 沉默许久,许向林率先言语,冯子英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起身走到窗边,独自抹起泪来,自从爹爹惨死之后,她就像秋天的残叶一般随风游荡,无依无靠,内心一刻也不曾安宁。 许向林从怀中掏出手巾递给她,站在她的身旁,望着拂窗而落的琼花,满眼愁思上心头,慨叹不已。 “琼花一舞醉一冬” “扶摇一抟归一空” “佳人一笑倾一城” “君子一悎痴一人” 两人对窗望外,一人启上,一人接下,言罢相视而笑,转头静静看着窗外漫天的琼花,映着烛光摇曳飞舞,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无缘识君四月天,但陪君赏腊月间。 “子英,回房歇息吧。”天色已深,湿寒气愈来愈沉,许向林担心她再染风寒,说道。 “转头一去人楼空,不知何时胜此时”冯子英恋恋不舍,她多希望可以定格在这一堂,这一时,这一人。 “命里终有胜此时。” 许向林扶她回房歇息,而他自己又返回书房秉烛夜读,时不时愣自傻笑,三九大半夜起身如厕,才发现书房还亮着光,再三劝说之下,许向林才回了寝房。 果然,这心病还须心药医,不过短短五日的工夫,许向林背部的瘤子完全消覆,精神头也比之前好了很多,许母看到儿难得一笑,心里乐开了花,纳闷儿这冯娘子到底使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致如此。 “老爷,那冯娘子日日与公子嬉笑打闹,全无心思读书,倘若如此下去,这这怕是要耽误来年的大考啊!”阿刁路过书房,又听到许向林和冯子英的嬉闹声,甚是气愤,便跑到许昭那里告状。 许向林病好以后,读书也来了劲头,冯子英则常伴其左右,二人一同研习文典史籍,谈经论道,说到好玩有趣的地方,便相视大笑,乐不可言。 “我何尝不为此事忧虑哪,可是这女郎救了相儿的性命,若再无故怪罪于她,外人面前恐怕有失颜面啊。”许昭打心里还是看不惯儿和一个落魄无家的陌生女郎整天泡在一起,可是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你说她一个破落女郎,又不是公子明媒正娶的过门妻子,整天勾勾搭搭,不顾操守,这这成何体统嘛!” “那你有何高招?” 阿刁灰溜溜地跑到门口,贼头贼脑地左右打探,见四下无人,便猫着腰子凑到许昭跟前,叽里咕噜叨叨了半晌,说罢退开几步,呲着一口灰牙冲着许昭愣愣奸笑。 许昭起身来回踱步,左思不妥,右想不行,阿刁见他犹豫不决,眉眼一动,不知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陪着笑脸凑到一侧言说,许昭听罢驻足点首,随即吩咐他紧紧盯着二人的行踪,找准机会便下手。 自打冯子英进了许府,三九总算是轻松了许多,他除了起早烧水做饭,其它工夫也不用时时待在书房发呆打哈,因为有冯子英整日陪着许向林,两人如胶似漆,言谈甚欢,哪里还有他掺和的份儿。 一日,许向林正伏案读书,冯子英趴在书案的一角侧头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翻开的书册,冬日的暖阳洒进书房,不免让人有些困倦睡意。 许向林伸了伸懒腰,侧头看见冯子英那张熟睡的脸,不自觉地暖笑,他想摸摸她的头发,甚至想亲一口她的脸,但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他就这样呆呆盯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副佳画一般。 不大一会,熟睡中的冯子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锁,口中还在嘀咕,许向林愣了愣,近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唤她的名字,冯子英挣扎之下从梦中惊醒,手臂猛地一推,一拳捶在许向林的胸口,许向林反应不及,瞬间便被推翻倒地,书案上的几摞书也被掀翻,散落一地,鬼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冯子英缓缓回过神,一个劲儿地喘气,她听到许向林的呻唤声,赶忙去扶他。 “子英,你好大的力气,哎呦~”许向林爬起身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冯子英看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却是噗嗤一笑,坐在凳子上偷笑不语。 “没事吧~”冯子英虽一句话不说,心里却是关心他。 “我倒没事,可是你有的忙喽,瞧瞧”许向林故作高傲,指了指散落一地的书。 “哼,又不要你帮忙。”冯子英蹲下身子拾掇起来。 许向林本以为她会求他帮忙,哪怕撒个娇也行,谁料冯子英愣是没搭理他,独自蹲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捡。 “唉,勉强帮你拾掇拾掇”许向林的心软得像棉花一般,蹲下身凑到冯子英跟前,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冯子英硬是憋着没笑出来。 “子英,想家了吧?”许向林停手问道,冯子英看了看他,眼中立马透出隐隐的悲伤。 “嗯,我梦见了爹爹还有娘,他们站在草屋的栅门前,冲着我笑,喊着我的名字”冯子英缓缓站起身,眼眸中泪光闪闪。 许向林站起身,一言不语,静静听她哭诉衷肠,缩起袖口默默为她擦泪,话到伤心时,冯子英一头扎进许向林怀中,泪水浸湿了衣衫。 “生逢今世,倒不如入了那伽蓝宝刹,落得个清清静静”许向林感叹一声。 “做和尚?” “妄语而已”许向林冲她言笑,“子英,伯父伯母如今已不在人世,你又孤身一人,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我就是你的亲人,好不好?”冯子英听罢冲他灿灿一笑,两个酒窝看上去甚是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5章 芸窗之寂,深似囚牢 冯子英偎在许向林怀中久久不愿松开,就在这时,三九闯了进来,连个脚步声都没有,愣然看见二人抱在一起,一时间不知所措,转头就想退出门去,却被许向林叫住了,冯子英抹抹眼泪儿,蹲下身子又开始拾掇书册。 “三九,过来帮忙。”许向林扶起冯子英坐到凳子上,他和三九俩人忙活起来,三九这个倒霉孩子,整天都不在书房,冷不丁进来瞧瞧,就摊上了这种杂事。 三九抱起一摞书准备放上书案,书册中却掉出一件物什,落在地上,三九顺手从地上抓起来瞧了又瞧,很是喜欢,随后裂开嘴角笑道:“真好看,公子,这是哪家娘子送的呦,我天天服侍公子,之前还没见过哩!” 三九说罢低头左右摆弄,许向林却是一脸尴尬,他瞅了瞅冯子英,冯子英也看了一眼他,随后侧过头,一言不语。 “三九。”许向林沉着脸,示意他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三九愣了愣,乖乖把物什置于案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子英,这花结确实是一位娘子相赠。”许向林眼含感伤,透出丝丝忧郁,冯子英几番意欲相问,却还是忍住了,她缓缓起身背对着他,一双纤白的手紧紧相握。 先前冯子英偶然看见过这个花结,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耿耿于怀,闷心不乐,反倒每次整理书案时,她都将那本书册压在书摞最底下,生怕意外之下掉了出来。 “她是本县县令的女儿,唤作陈婉儿,容貌美若天仙,世间少有。”许向林语气平和,丝毫听不出赞叹爱慕之情,倒颇显几分悲怜之意。 “此等绝色,公子何不成其美意?”冯子英转身问道,满眼忧思中掺杂些许期待,好像急于听他回答。 “非是孤萤不羡月,只缘星浦耀溪南。”许向林缓缓捻起花结,举过头顶,花结映着阳光灿耀闪动。 “可思?可念?可悔?” “不思,不念,不悔。” 许向林转头应声正语,两眼柔情似水,脉脉看着冯子英,冯子英微呡嘴角,眉眼盈笑,侧头没了言语,比刚才显得轻松了许多。 许向林长叹一声,走近书架,踩上凳子,准备把花结塞到一本早已落满灰尘的旧黄书册中,冯子英见状上前拦住了他。 “如此精巧别致的花结,夹在书中作何,又不能赏看,实在可惜。” “娘子何意?” “我替你收着吧。”冯子英痴痴盯着他手中的花结,一脸纯纯的笑意。 “怎可如此。” 许向林稍加思量,摇摇头不太赞同,谁料冯子英眼疾手快,一把就从他手中抓过花结,藏在身后,嬉笑不语。 许向林正要说道,看着冯子英一个劲儿地冲他纯笑,心都要化了,哪里还有说道的心思,自己也莫名笑起来。 “婉儿妹如今何在?” 许向林来回踱步,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冯子英听罢轻叹感慨:“婉儿妹的命好苦,终生大事却由不得自己做主,纵有万般痴情,也是惘然如梦。” “但愿上天眷待与她。” 世间情爱最是偏私,亦最无私,不爱则思己身,若爱则虑彼身,偏与不偏,私或不私,皆为一情矣。 冯子英盯着花结看了半晌,随后用手心翼翼地摸了摸,揣在自己的怀中,许向林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要喜欢便带在身上,又有何妨。 冯子英整日陪着许向林泡在书房,经史文籍也都读了七七八八,这日子一长,总觉得无所事事,枯燥乏味,她托着腮帮子趴在书案上,脑袋瓜里又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林,我想出去走走。” “哦这是为何?”许向林正全神研读史籍,闻言有些木然,这些日子冯子英一直陪在他身边,既不胡闹生事,也不抱怨,今日又怎的多了心思。 其实许向林也不愿整日待在书房,读些枯燥乏陈的旧书,只恨那阿刁整日鬼鬼祟祟盯着他们,有个风吹草动便禀告许昭,冯子英在他们眼里又是个外来落魄女郎,要是做出什么唐突之事,恐怕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整天闷在这书房里,快要发霉了”冯子英噘着嘴,寞然看着四周的书架,略显失落。 “子英,还是不要出府得好,万一” “我去请告老爷知晓。” 冯子英说罢就要出门而去,许向林想要阻拦她,但又不忍心,他心里明白冯子英本是自在惯了的人,这些日子却陪他读书聊天,毫无怨言,她想出去逛逛也无可厚非,实在无言相阻,无奈之下,他合上书追了出去。 阿刁奉许昭之命,日日盯着他俩,可是这个家伙时常偷奸耍滑,哪有耐心时刻盯着他们,但即便是这样,每次到了关键时刻,这个奴才总能出现在关键的地方。 冯子英刚一出门,阿刁就瞧见了她,且看且退,眼瞧着就要冲正堂而来,阿刁灰溜溜地先入正堂,许昭正为许家家里家外的琐事犯愁,一脸得不悦。 “老爷,那破落女郎像是要来堂上呀!”阿刁冷着眼禀告。 “嗯?相儿呢?” “公子也跟来了。” 许昭没有言语,阿刁喉头一紧,想说什么又憋住了,猫着腰子站在许昭侧边,眼珠子滴溜打转。 呡茶的工夫,冯子英踉跄着腿脚上了堂来,瞥了一眼阿刁,缓缓走近,道:“老爷,敝女有事相求。”说罢,许向林也赶上堂来,站在冯子英身边,俯首请安。 “你有何事禀告?” 冯子英待在许府的这些日子,虽说与许向林待在一起很是开心自在,但平日里出入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与奴仆下人言谈甚少,更不愿无事登入正堂一步。 “蒙老爷大恩大德,收留敝女待在贵府,只是近日敝人内心烦闷,念想出府走走,不知老爷允否?” “我堂堂许府,看来还容不下一位乡野女郎呦!”许昭冷言相语,故意讥讽,说罢还冲着阿刁阴笑,阿刁陪着笑脸,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老爷切勿多虑,敝女实属心中烦闷,绝无嫌弃贵府之意。”许昭瞄了她一眼没有言语,许向林随即接过话茬:“爹,子英近些日子对孩儿照顾有加,又陪孩儿研读经史文籍,费了不少心心思,如今是该散散心神,恳求爹爹应允。” “不行!如今谁人不知我许府住着一位乡野女子,又与我儿勾勾搭搭,卿卿我我,你们两人的事早就被外人当成话柄耻笑,前几日我路过那石桥巷子,可没少听到你俩的风言风语,我这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今日又不得安生,你们不怕被人耻笑,但也别败坏我许家的名声。”许昭喋喋不休,话里话外都在抱怨两人的不耻之举,但好像更多的是故意说给冯子英听的。 冯子英听罢大吃一惊,她实在没料到外人竟然知道她和许向林的事,更没想到自己在众人眼里居然是一位惹人讨厌的女郎,住进许府的这段日子,自己确实整天和向林待在一起不假,但彼此相敬如宾,并无过分之举,如何就变成了勾勾搭搭下流事,无耻龌龊下流人。 “爹,我与子英敬待如友,又未曾做过出格的事,爹爹为何要听信外人的胡言乱语。”许向林也没想到他和子英的事竟会被不明真相的人误解成这样。 “相儿啊,你和这个女郎整天腻在书房,早不见朝阳,晚不见夕阳,谁知道你们俩到底做了什么,你爹我,还有你娘都不清楚你们的事,那外人说三道四谁又能管得了哪。” “老爷,我与向林清清白白,外人怎么说我不在乎,但老爷总不能不相信您的儿子吧?”冯子英低着头,语气倒有点强硬。 许昭听罢似乎有些恼怒,正要起身驳言,阿刁赶忙上前婉言相劝,又附耳说了半晌,许昭的脸色变得像翻书一样快,冯子英和许向林面面相觑,浑然不知他们在嘀咕什么。 “罢了,娘子倒说得也有些道理,不管别人如何看待相儿,我这个当爹的应该相信他。” “这么说老爷同意女子出府?” “是的。” 不知阿刁又给他吹了什么耳旁风,许昭忽然改了口风,语气也随和了许多,冯子英听罢愣神不语,许昭的态度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哦对了,相儿啊,你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想必闷坏了吧?要不你和冯娘子明日一同出去散散心吧。” “哦哦,既然爹爹应允,那孩儿明日便陪着子英”许向林嘴上答应的挺爽快,可心里一直犯嘀咕,他也没想那么多,能和冯子英一块出去,让他放心不少。 “下去吧。” 本以为是场口舌之战,却在许昭捉摸不定的言辞间收了场,许向林和冯子英并排走着,只需一个眼神,两人便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外人对他们的事议论纷纷,或可借明日之机,听听乌伤的百舌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6章 西街闹市,西子为首 “子英,你既然知道家父一直以来对你多有诟病,为何却要执意烦扰?”许向林拦住她,好奇道,“万一被爹爹抓住把柄,又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冯子英想想刚才许昭一反常态的口气,心里也在犯嘀咕,但转念又满脸喜悦,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不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料想伯父这次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哎呀,你就不用担心啦。” 冯子英说罢冲他喜笑,许向林盯着她的眼睛愣看,微皱的眉头一展,不由得失口嗤笑,她的一颦一笑好似微漾的涟漪,荡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顾虑。 打饱读诗书,舞文弄墨的许向林,此刻也无言以对,真真是才气冠绝九重天,哪堪佳人一抹笑。 “也罢,幸好家父让我陪着你,你自顾玩耍就是了。”许向林爱恋地呡嘴一笑,冯子英还未听他说完,便头前赶着步子朝她的屋子而去。果然,再大的许府也难以关住她那无拘无束的自由心思。 冯子英腿脚不便,许向林吩咐三九私下准备了一顶轿子,明日随同出府。 冯子英回房挑了挑衣裳,半晌过后独身走进寝堂,清灵着嗓子:“伯娘,伯娘?”堂上空无一人,片刻之后,若兰从侧堂迎了出来,“哎呀,原来是阿姐,我还以为是哪来的百灵鸟叫唤哩。”说罢靠近身来。 “哪有你这样贫嘴的阿妹~”冯子英侧过脸略显害羞,若兰掩面偷笑,随即又严肃起来,:“阿姐今日怎会在此,找夫人所为何事?”冯子英转过脸,一脸灿笑:“老爷同意我和许公子明日出门游玩,这些天每日对着书发呆,连个鸟叫声都不闻,可真把我憋坏了。” “哎呦呦,阿姐莫非嫌弃我家公子是个无趣的书呆子,这心儿啊早就不知飞哪里去咯~”若兰这女孩家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在冯子英面前倒是机灵巧语得紧,俏言趣语张口就来。 “又在瞎说罢了罢了,夫人可在侧堂?”她瞥眼瞧向侧堂,若兰低下头,略显忧虑,“夫人前日出了趟门,回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来,站也站不稳当” “可请过医家?” “昨日寻过医家,医家说夫人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冯子英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着忙想进去看看,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自言:“算了,还是不要打扰夫人休息了。”转身就要出门离开。 “原来是冯娘子,我说若兰这丫头半天不见人影,不知娘子前来有何要事啊?”刘氏额头缠着束布,面色苍白,一眼看上去像是得了什么大病。 “女不知夫人染病在身,冒昧搅扰,还请夫人切莫怪罪。”冯子英赶忙上前搀扶,“夫人理应多加休养才好。” “老身一大把年纪了,这身子骨啊大不如以前硬朗,如今又值深冬,得个病灾的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大碍呦。”刘氏干咳了几下,紧着面皮微笑,“娘子有话尽管说,有什么难为情的。” 冯子英欲言又止,她看看刘氏,又看看若兰,不知该不该开口,若兰见她多有为难,便言:“阿姐,有什么事就说吧,夫人宽宏大量,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的。” “夫人,不知明日可否让若兰陪我一同出府。”冯子英将事情的经过告知刘氏,刘氏听罢虽面无变色,但话语中透出丝丝不安,她随即应允,吩咐若兰明日一同前去。 入冬初月,隔三差五的日子里,风摧巷尾,雪压城头,乌伤似浸在天地苍茫中,白了城阙,凉了瓦舍。 时值隆冬第二月,琼英不理三冬唤,佯自溺隐百尺天,风雪销声匿影,似乎不再眷恋乌伤的屋瓦堂阙,近一月有余,暖阳普照,冰消雪融,只留团团点点的残雪,藏于深巷阴暗处,墙脚零缝中。 第二日,天晴气爽,冬阳依旧,只不过毕竟是寒冬时节,湿寒之气仍是不减凌威,冯子英早早起床梳妆,笑靥如花,眼波中流转着兴奋与期待,她待在许府的这些天实在是烦闷不已。 收拾停当,几人趁着早色便出府逛荡去了,四个奴仆抬着轿子跟在后面,冯子英问过许向林为何轿子里空无一人,他谎言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若兰一眼就看穿自家公子的心思,掩面偷笑不语,三九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一点。 “阿姐,此番幸得出府玩乐,是要逛那石桥闹市,还是想买些水粉胭脂,簪钗头凤呀?”若兰甜笑相语,许母昨日吩咐她带足钱两,以备不时之需,要是冯子英看上什么物件花饰,买了便是。 “妹,随便走走看看就好,前阵子夫人不是差你向我房中添补了许多家用物什,就连那胭脂都快没地方放哩。”冯子英推脱道,她并不想破财买什么物什。 “阿姐生得美俏,我看那胭脂是派不上用场喽!”要说若兰这女子,言谈不仅风趣,还很讨喜入耳。 “你呀你,莫要取笑于我” 许府家规甚严,若兰平日里谨言慎行,更哪敢私下与冯子英玩笑打闹,趁着这个机会,满腔子的言语溢口而出,巴不得说个昏天黑地。 “公子,元辰(即春节将近,听说西街那边很是热闹哩!”三九兴奋不已,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蹦跶起来。 “哦?哎呀呀,你不说我倒忘了,下月初一便是岁朝之日哪。”许向林先是一愣,而后稍作思量,恍然慨叹。 “公子日日只顾读书,这喜庆日子不忘了才怪呢。”若兰总有说不完的话,但凡他人开口言语,她总能紧着话头搭言。 “向林,既然西街行客众多,不妨去凑凑热闹。”冯子英说着拉了拉他的手臂,许向林笑语:“难得出门一回,你想去哪就去哪,偌大的乌伤够你逛些时辰。”几人说说笑笑,不大一会便闲步逛到了西街口,要说这西街,真是别样一番景象。 茶堂酒肆风月楼,邸店杂铺天香馆,总总而生,林林为群,行客不绝如蝼蚁,嘈语起伏似雀鸣,踏破槛木,扶墨帮门,门中之人难为出,门外之客艰为入。长摊连街,不辨东西何处远,人川流梭,不分南北何方客,顿步却足,尽观垂髫黄发,谈笑风生,尽喜良辰佳日,纵使三冬封八荒,哪堪一春唤九疆。 冯子英愣眼看着如此繁华热闹的西街,不由得喜叹不已,梨涡一点红,眉稍一字落,她迫不及待地走近一处摊子,满目的簪钗镯珥,映着阳光亮丽发灿,若兰紧跟其后,见她如此喜爱,便顺手挑了一个粉红耀眼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随后就要摸出铢钱来,冯子英见状取下簪子,把着若兰的手臂,硬是把钱袋子塞了回去。 “阿姐,你要是喜欢这簪子,买下便是,何故如此推脱嘛!”若兰噘着嘴,很不理解她因何如此。“若兰,莫要多言。”许向林给她使了个眼色,随后拉着冯子英的手臂,到别处赏看闲玩。 这一来,几个时辰的工夫在几人谈笑间‘灰飞烟灭’,已是正午时分,繁闹的西街更是人声鼎沸,摊主的吆喝声,酒楼面馆伙计的唤客声,茶堂闲人墨客的谈笑声,此起彼伏,混沌在街头巷尾。 三九时长往来西街,不是置办府内家用,就是奉命操办差事,他对这里的一切似乎已经习惯淡然,要不是眼看元辰将近,他才不会提议来这里闲逛,此时又跟在几人屁股后面转悠了好几个时辰,甚是乏累,便言:“公子,前面有家酒馆,我们进去稍作歇息如何?”许向林见日头高升,又逛了这许多时辰,是该歇歇脚,便吩咐三九头前带路,一并进了酒馆。 这家酒馆唤作西子酒馆,地处西街最繁华地段,掌柜的乃是一位妇人,约摸三十来岁,生得妖娆多姿,妩媚风韵,闲汉野客,文人雅士,凡是前来吃酒的人,无不赞其貌赛比西施,夸其才无出其右,酒馆因此得名西子酒馆,百姓只知其姓柳,却无人知其名,遂以柳娘称之。 平日里来此间贪酒消遣的闲客络绎不绝,酒馆的生意红红火火,今又临近元辰良日,酒客更是座无虚席,人人皆知柳娘善歌善舞,众人谈及便言笑起哄,柳娘推脱不得,便趁着良辰美日在馆内载歌载舞,酒馆瞬间欢闹起来,众人看得酒漏嘴角,盏碎满地。 “盏铢钱三两,歌舞之资二十两,总共二十三两。”歌尽舞罢,红袖一落,叶眉一展,柳娘盈步退回柜台,馆内静无一声,半晌过后,众酒客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把酒问盏,一边对柳娘的歌舞赞不绝口,一时间酒馆又吵嚷热闹起来。 众人适才眼里只见柳娘的纤纤腰肢,耳中只闻柳娘的吟吟笙歌,哪里注意到许向林他们一行人进了酒馆,三两盏浊酒之后,才有酒客发现他们。 “哎呦,这不是许公子嘛!”一位披着紫貂裘衣的男子一手把着酒壶,嗞溜饮下一盏温酒,嘻笑着面皮近前来,这一声敞亮的喧喊,一下子引得众酒客纷纷歪头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7章 丘貉之言,沆瀣之气 许向林和冯子英还在因错过欣赏柳娘的绝美歌舞而惜叹抱憾,却被一位男子打搅了言谈,此人貂衣加身,一脸横肉,横眉竖目,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善茬,许向林瞥了他一眼,无心回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酒馆一时间又鸦雀无声,众酒客罢了酒盏欢饮,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离,尽皆期待一出好戏,谁料许向林并不愿搭理他,男子尴尬地兀自伫立桌前,端直的酒盏不知该放何处,顿了片刻,他眉头凝结,冷眼看着许向林,又偷瞄看了看众酒客的反应,顿时怨气中烧,显然许向林的举动驳了他的面皮,让他无地自容。 男子将酒盏哐嘡砸在桌上,正要出言不逊,与他同桌的一位酒客站了起来,拦道:“且慢,公子何必与一个书呆子怄气,还是莫要因此搅扰了众位公子的酒兴呀。”男子闻言,忽地大笑不止,把起酒盏,说道:“薛兄此言甚是有理,有理!”随后挺着胸脯,迈着阔步回桌而坐,众酒客闻言亦哄笑不止,交头接耳,叽叽嚷嚷。 此人唤作秦汉才,大户族秦安之子,人贬其名,貌辱其字,秦户家财万贯,田亩千顷,是乌伤最富足的大户人家,县令陈统与秦安相交甚厚,彼此毕恭毕敬,互相罩护,一方纳资献财,一方平事消灾,一方羡财不能足,一方慕权不比天。正因如此,秦安很是重视儿的仕途,怎奈这秦汉才仗着家大业大,无心读书,整天出了酒楼便上青楼,好不逍遥快活,在他眼里,什么权贵,什么达官,就没有钱财解决不了的事情。 许向林双眼呆呆盯着酒桌,眉头紧簇,随后猛地灌下一盏酒,也许是多日不曾饮酒,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冯子英赶忙递给他手巾,三九端来茶水,劝他莫要再饮。众酒客见状,又是一片哄笑。 许向林因咳嗽不止涨红了脸,好大一会才缓缓顺了胸气,三九言道:“公子,都怪我,我们还是走吧。”若兰板着脸,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三九,说:“公子,何必跟这群酒鬼一般见识,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背后损人,不理他们就是了。”许向林摆摆手,言:“我怎会与他们计较,只是多日不曾饮酒,加上这酒多有烈性,冲了喉咙。”冯子英看着他,并未多言,脸色也沉了下来。 几人吃过酒菜,意欲离开,谁料刚一起身,馆内又传来一声:“哎呀,俗话说这知人知面难知心呐,有的人啊看上去温文尔雅,君子谦谦,背地里却金屋藏娇,迷恋女色,连个瘸腿女子都不放过呀!啊哈哈!”说话的正是秦汉才,他故意扯着嗓子,让众人听得仔细,众酒客听罢笑得前俯后仰,翻了凳儿,洒了酒儿。 满堂嘈杂的笑声窜进许向林的耳朵,他顿觉心火上头,脑袋针扎似的刺疼,冯子英紧紧握着他的手,神色不安,三九一边扶着他,一边叨咕着快快离开,被再次取笑的许向林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火气,他缓缓推开冯子英的手,走了过去,当着众酒客的面斟满酒,一饮而尽,言:“秦公子适才所言,所为何意??”秦汉才见他毫无惧色,竟敢回头质问,先是一愣,而后看看左右咧嘴言笑的酒客,拍桌狂笑,脸上的横肉紧成一团,随后正了正斜歪的帽冠,道:“都说许公子博学多才,这会怎的又糊涂了呐?”说罢,众酒客闻言笑语应和,点头称是。 “秦公子,你我皆是一介书生,上读孔孟之道,下领秦汉义理,岂不知是非之人是非事,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的道理?公子又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此搬弄是非,哗众取乐,与是非人又有何异?”许向林眼神坚毅,语出沉落。 此言一出,西子酒馆内鸦雀无声,喝得东倒西歪的酒客此时也不醉言哄笑,一个个愣愣盯着秦汉才看,这些人头戴儒冠,身披绫裳,却尽是些胸无点墨,浪荡无志之辈,整日无所事事,玩物丧志,像蛆虫般随绕在秦汉才身边,真可谓蝼蛄无欲向飞蚁,出穴入土溃长堤。 秦汉才歪头四瞧,见无人起身帮他解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回击,哽着喉头说不出话来,许向林扫视酒堂,又言:“想必众位皆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之理,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飞鸟志在浩空,又何必依附在枯木之上。再者,大丈夫行事理应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对于捕风捉影之事又何必背地里颠唇簸舌?敬陈管见之语,请众家思之。”言罢,许向林提袖作揖行礼,而后意欲告退。 秦汉才眼珠子滴溜打转,或许是喝懵了头的缘故,他使劲晃晃脑袋,左思右想之下,才发觉许向林话里有话,立马喝到:“站住!快!快拦住他!”秦汉才一脚踹在身旁侍从的屁股上,两个侍从赶忙上前将许向林拦下。秦汉才晃悠悠地走到他身前,道:“好一个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木能择鸟,鸟岂能择木!” 秦汉才冷笑一声,甩甩衣袖背过手,懒懒问道:“可有哪位公子瞧不起我秦汉才的?”众酒客闻言酒醒了一半,纷纷摇头,与秦汉才同桌的酒客中站起一位马公子,操着一口太监音,言:“秦公子博学多识,待人宽厚,我们这些拙鸟能遇到像秦公子这样的良木,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众位说是与不是呀?”众酒客听罢交头接耳,无不点头称是。 秦汉才嘴角一咧,洋洋得意道:“我说许大公子,瞧见没,在乌伤县,再会扑棱的鸟啊,要是不靠着我秦汉才这棵参天大树,怕是还未飞上天去,就已经累死喽!”说罢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酒客七倒八歪,一边斟酒豪饮,一边讥笑摇首。许向林兀自空叹摇头,未有多言,绕开侍从疾步欲走,他一刻也不想停留在此。 “慢着!”没成想到了这个份儿上,秦汉才仍是对他不依不饶,侍从再一次拦住了他,秦汉才将酒盏砰得砸在桌上,语气似乎也比刚才强硬了许多,言:“适才公子搅扰了众位的酒兴,怎可无赔罪之言,就此而去?”没等许向林开口,冯子英转头搭言:“秦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还想怎样?” 秦汉才横肉一紧,斜着眼打量冯子英一番,阴笑道:“啧啧,这娘子长得倒是纯纯可人,难怪把我们许大公子迷得神不守舍,魂儿都不知丢哪里去喽!”秦汉才色眯眯地凑近冯子英,意欲调戏于她,许向林一步跨前去,有些恼怒:“大庭广众之下,还望秦公子自重!莫要丢了你秦家的脸面!” 秦汉才举起的手缓缓背回身后,进而呵嗤一笑:“脸面?我秦家算不得富可敌国,但也是家财万贯,家大业大,就算是陈统陈县令,对家父也要敬重三分,礼让三分,试问你许家可有如此对待?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谁人看不出许家已经不是当年的许家呀?你作为许家的长子,三载未中品第,如今又不思重振家业,光耀先祖,却与乡野敝女勾勾搭搭,玩笑丧志,恐怕许家的颜面早就被你丢尽了吧?”秦汉才的话令许向林心头一绞,他的头像被针扎似的刺痛,三九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面色凝结,眼神痴愣,转身缓缓走出酒馆,三九几人立马追了上去。 “秦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呐!妙哉,在下佩服!”姓马的公子斟了一盏酒,笑咪嘻嘻地端到秦汉才面前,秦汉才一饮而尽,得意道:“打蛇一定要打七寸的嘛!你说是与不是呀?”俩人相视大笑,甚是快意。 就在这时,柳娘红眉盈笑,迈着细步走上前来,道:“秦公子真是快人快语,想不到一块木头和一群撮鸟,就把乌伤的许大才子说的哑口难言呀。”秦汉才伸手去搂柳娘的纤腰,却被她一闪躲开,秦汉才嬉笑相迎:“柳娘真会说笑,这木头哪会饮酒作乐,大饱柳娘的眼福哪。”柳娘言:“公子所言另有所指呀”秦汉才道:“不愧是柳娘,不仅才貌双绝,这悟性也是高呦!”柳娘粉唇一动,言:“规矩,钱十两,公子~”秦汉才赶忙招呼侍从取出铢钱置于桌上,原来,每每歌尽舞罢,飘袖一落,柳眉一展,柳娘便吩咐下人收取歌舞之资,自顾退去,若是有酒客愿想与她攀谈闲话,需另付铢钱十两,以作谈资。 许向林走出西子酒馆后,心神不定,沉着脸色自顾走路,无心顾盼左右,他的眼中充满失落与茫然,若兰叫了他好几声都不见回应,便没好气地冲三九发火:“三九,都怪你,非要带我们来这种地方,现在可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都被你搅和了,哼!”若兰白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三九也是哑巴吃黄连,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冯子英紧着步子想追上许向林,却是无济于事,逛了一上午,她腿脚都有些酸痛,谁料许向林越走越快,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若兰眼看她额头累出了汗,就要跌倒,便搀着她一路紧跟不舍,三九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低头不语,跟在许向林身后,生怕他发生什么意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8章 黄梅花开,琼英为伴 许向林径直走回许府,一路上表情呆木,神色不悦,他反锁书房门,任凭三九如何敲门叫他,他就是一言不应。冯子英示意三九莫要高声烦扰,容他静一静,她随若兰回到自己房中稍作歇息。 “阿姐,公子他”若兰噘着嘴想说些什么,冯子英却打断了她:“妹,向林的心事我懂,让他静静也好,稍晚些我再去劝他,你快去照看夫人。”若兰没有多言,扶她坐到床边,随后出门而去。 冯子英靠在床头,神色落寞,本想借此机会好好玩乐一番,却不料碰到秦汉才这个倒霉玩意儿,如今出玩未尽兴,又惹得许向林心神郁郁,而她也因此闷闷不乐,几欲推门去寻,却又不愿烦扰。三九端着饭菜敲了好几次门,还是不得入见,只好来寻冯子英,托她务必劝劝公子,好歹别饿坏了身子。 直到戌时,冯子英见天色已深,也顾不了许多,端起盘子刚一推开门,却见许向林直直杵在门外,他冲她微微一笑,面容看上去有些僵硬,冯子英似乎也被他的神情逗乐了,噗嗤盈笑,转头进了屋去。 “子英,我”许向林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欲言,冯子英打断了他:“饿了吧,快吃点东西,饭菜都要凉了。”冯子英笑眼盈盈,“对了,前些日子听伯娘说你打爱喝鲫鱼汤,我特地熬了一碗,就是不知味道咋样,你先尝尝。”冯子英双手捧起汤碗,感觉温热,这才递到许向林身前。 许向林有些惊讶,他尝了一口,脉脉看着冯子英纯澈的双眸,冯子英却是急了,忙问:“不好喝吗?凉了?”许向林回过神,接过汤碗放在桌上,突然拉起冯子英的手,说:“子英,除了我娘,恐怕只有你能做出这么好喝的鲫鱼汤了。”冯子英听罢害了羞,她缩回手转头坐在凳子上,言:“要是你不嫌弃,就多喝点,要是不够,我再去熬一碗。”话未说完,许向林已将整碗鱼汤喝了个尽光。 冯子英自与爹娘生活在穷林僻壤,虽说日子过得艰苦,倒也安心自在,她娘病死后,懂事勤苦的冯子英便帮父亲冯牧分担家里家外的繁琐杂务,那年她仅仅十二岁,却识得上百种花草,做饭洗衣样样得心应手,只叹先祖未留基业在,后世子孙难苦存。 “子英,今日之事,都怪我一时冲动,不该与他理论,乱了你的心情,秦汉才这厮出言不逊,他的话可万万不要上心。”冯子英微呡嘴角:“向林,这件事不怪你,要怪就怪秦汉才咄咄逼人,言语不恭,是非之人,是非之言,我又怎会耿耿于怀,人在一生,恍然如梦,记住该记的人,记住该记的事,足矣。”说罢静静看着许向林,许向林微然一笑,“如此足矣。” 二人吃过饭菜,闲言笑语间已至亥时,三九耷拉着脑袋,一边有气无力地敲门,一边闷闷喊着冯娘子,许向林开了门,言:“三九,你怎么阴声怪气的,吓到子英如何是好。”三九抬头一瞧,顿时心花怒放,道:“公子?你不是?”许向林言:“好了,大惊怪的,去把碗筷收拾一下。”三九乐呵呵地应声进了屋。 冯子英走到许向林身边,寒气扑面迎来,她紧了紧他胸前的衣襟,道:“向林,天色已晚,回房歇息吧。”许向林心中还在为白天的事感到愧疚,二人难得出府一次,却仅仅玩了一上午的工夫,他来回踱着步子,像是在思忖什么,过了一会,他突然拍手叫好,满脸欢喜,道:“子英,有一好去处,你肯定喜欢!”冯子英既惊讶又期待,言:“什么好去处?”许向林言:“明日出城便知,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三九,明日一早备辆马车,不可耽搁。”三九搞不懂自家公子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犯困的他貌似也懒得追问,随口便应下了。冯子英嘴上怪他说话绕什么弯子,心底却暗暗窃喜。 琼花独戏三更时,落尽乌伤人不知,寒夜萧寂,世无声,人梦中,唯独漫天飞舞的琼花,点了寒梅,白了笆篱。 第二日,三人乘着马车,穿过石桥巷,朝着城北而去,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随着马的一声嘶鸣,马车稳稳当当停下,许向林让她闭上眼睛,扶着她缓缓绕过三两道口,拨开七八枝头,终于停了下来。 冯子英睁开眼睛,但见黄梅花开,润泽似蜡,上衔素锦琼花,下扶紫棠芳蕊,香溢苍野风欲止,气入心魂人似醉,一枝一曳,便似梨花带雨玉尘散,一步一落,便似桃源仙处痴梦见,穷阴寥寥,百花绝绝,最是寒客迎腊月,不问西东何处春,醉了佳人,痴了三冬。 冯子英站在漫花林中,静静呼吸着黄梅花的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微闭,梨涡浅笑心神醉,随后便像孩子般自顾玩乐嬉笑,择一簇梅朵,闻一腔清香,吹一空琼花,赏一蓑星落,冯子英陶醉在这一片孤芳梅林中,忘乎自己,俨如梦中。 过了好大一会,她才意识到不见许向林和三九的身影,她左探右瞧,走来绕去,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回应,只发现地上杂乱的脚印,她沿着脚印寻去,仍是不见人影,左顾右盼间,许向林从一侧纷绕的梅枝间走了出来,气喘吁吁,发丝间落满雪花,衣裳干一处湿一处,手中握着一把黄灿泛活的梅朵,然后挑了最金灿的一朵,细心别在她的发髻间,笑言:“每逢腊月,这里的黄梅花便会盛开,只惜昨夜下了雪,要不然别是一番景色。” 冯子英接过梅朵,浓香扑鼻,她嫣然一笑:“腊月寒天,百花早已凋零,只有黄梅花耐得住天寒地冻,孤自傲放,好在还有一空琼花作伴,也不枉这悠悠清香。”许向林眼望着灿白相间,雪依枝侬的黄梅林,吟: 关山阙里三冬茫,风过无情百花殇。 谁解寒梅一路香,唯有琼英千回往。 冯子英回吟: 琼花一落为一枝,但祈一香随一世。 一夕离伤一夕逢,一伴相思一伴梦。 言罢,她依偎在许向林怀中,眼波漾漾,柔情似水,二人静静赏看这如梦似幻的梅花雪林。 “公子!…”三九从一处盘枝错节的梅丛中钻了出来,衣服沾满染土的雪渍,灰头泥脸,手上还攥着一朵黄梅花,看到二人卿卿我我,赶忙住嘴,转头欲走,许向林叫住他,道:“三九,适才吩咐你跟着子英,我回来为何只有子英一人?你跑去作甚了?”三九吞吞吐吐道:“公子,我我看这黄梅花开的鲜艳,没没忍住想摘几朵。” 冯子英见三九满脚满脸都是雪泥,不禁忍笑,她走上前去,说:“三九,让我看看你摘的梅朵呗。”三九扭扭捏捏地伸开背在身后的手,手中确是一朵黄灿灿的梅花,只不过沾染了团团点点的雪泥,冯子英失口而笑,随后又问:“三九,你摘的梅朵想送给谁呀?”三九忙言:“娘子多心了,我我只是摘着玩嘛”冯子英见他语无伦次,道:“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这朵梅花是想送给若兰妹妹。”三九连忙摆手摇头,回:“谁要送给她,脾气又臭,有时候莫名其妙对我大喊大叫,她就是个母老虎”三九说着说着有些生气,一顿数落若兰的不是,冯子英和许向林站在一边也没打断他,三九自顾言语了半天。 等三九埋怨过后,冯子英挑了几朵鲜亮的梅花递给他,说:“三九,带回去送给若兰,她会喜欢的。”三九愣愣接过梅朵,心坎儿里却暗自窃喜,又言:“公子,娘子,那你们可要替我保密,要是若兰问起,就说这梅花是我摘的”许向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三九,我和子英都会替你保密的。” 喜欢一个人的模样,莫如嘴上数落她的种种不是,心里却惦念她的般般柔情,怨,是她,念,还是她。 许向林和冯子英身在梅林丛中,嬉笑打闹,谈天说地,玩得不亦乐乎,可惜韶光易逝,恍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已至未时末,冯子英痴痴看着一株株黄梅,言:“向林,你可知这一片梅林是何人所种?”许向林欣然一笑,却也绊了舌根似的吞吐言语:“哦,自自是喜梅之人所栽,不过,这处梅林虽,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才得以至此。” 这时,三九把玩着梅朵走了过来,看上去似乎有点郁闷,言:“公子,来年可还要到此栽种黄梅嘛?我看照此下去,要累死个人哪”许向林甚是尴尬,横了三九一眼,三九立马闭口不敢多言,冯子英却吃惊地盯着他,道:“向林?这千百黄梅都是你亲手栽的?”许向林喉头一动,点头应道:“话已至此,我也就没什么隐瞒的,这些黄梅都是我和三九亲手栽种的,已有三冬之久。” 冯子英走近一株梅枝,抚摸着冰冷坚韧的枝干,吹散一处琼花,凑近金灿发亮的花朵,深深吸了一口香气,随后又蹲下身子,拨开枝干旁的琼花,抓起一把渐软松动的泥土,转头道:“向林,待到来年,我陪你一同栽种,可愿意?”许向林上前扶起她,心里自是乐开了花,连连点头,笑道:“一言为定。” 半个时辰后,三人离开了,冯子英从三九口中打听到石桥巷原来是乌伤有名的花市,什么牡丹海棠,月季刺玫,常见的,不常见的,应有尽有,只是眼下恰逢腊月寒天,花市惨淡,不知还有没有卖花的铺面,不论如何,她还是决意去石桥巷碰碰运气,要是有她想买的花,自是再好不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19章 寒巷虽冷,人却有善 石桥巷是乌伤远近闻名的花市巷子,春夏秋三季人川流梭,热闹非凡,每每逢时,石桥花巷摊前铺里,巷头巷尾,百花似海迷人眼,千香十里醉心魂,金钗笑拦穿行客,玉兰含笑择几何。巷子因一座石桥南北相隔,遂名石桥巷,桥下流水潺潺,水面花叶浮浮,桥上看客屹屹,皆疑到底是水在流还是花在流。 然而,寒冬下的石桥巷却显得孤凉落寞,风摧巷头恋恋来,无意巷尾悻悻去,行客寥寥,残雪点点,偶有儿卖花来,吆喝声却一声不比一声。 马车停在了石桥巷,冯子英笑眼盈盈,探出窗来,却发现除了琼花一巷,连个行人都不见,她撅起嘴,略显失落,回头问:“向林,你不是说石桥巷很热闹吗,怎么一个人也看不见。”许向林言:“子英,我说的是春夏秋时的巷子,如今正是冬日,昨夜又下了大雪,自然没什么人了。” 二人下了马车,许向林言:“三九,你先回去吧,我和子英走走便回。”三九将钱袋递给他后,便架着马车先行回府。石桥巷离许府很近,不到一个时辰便可回去,巷深,雪深,两人走走停停,似闲庭散步一般。巷子两侧的花铺多数大门紧闭,只有少数几家开着,但也是怎一个凄字了得,偶有零零散散的摊,主人家尽是老妇老汉,拖着低沉沙哑的嗓子叫卖。 冯子英静静四下观望,眼神稍显落寞,路过一处摊时,发现摊上摆满了各种鲜亮耽美的花儿,她惊诧不已,两眼放光,信手拈起一朵凑前闻了闻,随后对许向林笑言:“向林,你看,这是紫丁香,这是雀舌,这是玉兰,哇,这儿还有鼠姑,瑞莲,乌鸢,将离,含笑”冯子英越说越开心,许向林只顾笑颜相和,他哪里知道这些花的名字。 “这位娘子(注:宋代之前,娘子一词专指未婚的少女好眼力,一眼扫过,便知花为何名,如数家珍哪!”摊主是一位老汉,听冯子英说了半天,也是佩服得连连点头。冯子英言:“大伯过赞,世上花有千万种,女子只不过略知一二罢了。倒是大伯你,想必是懂花爱花之人,不然怎会摆列如此多的花,所谓卖花者岂有不知花之理嘛。” 老汉摆手摇头,默然一笑,随后从腰间掏出一酒葫芦来,饮了一口,又从摊架下拎起一花瓶来,言:“我观娘子也是爱花之人,只是这摊上残花,可有钟意的?”冯子英言:“大伯,这些花如此鲜活,像是刚摘下来一般,怎么会是残花哩。”她仔细挑了几种,老汉便一一插到瓶子中去,随即将葫芦中的酒咕咚倒入,冯子英赶忙拦问:“大伯,你如何将酒倒进去,这花儿岂不是都要蔫了?”大伯瞅了她一眼,没有言语,笑着将一大半酒倒了进去,随后把瓶子递给她,言:“啊呀,娘子莫要多虑,这瓶花没有三月的工夫,是不会凋败的。”说罢将剩下的酒喝个尽光。 许向林也是纳闷儿,凑到花瓶口闻了闻,又请言接过葫芦闻了闻,言:“子英,这酒的味道很是奇怪,像酒,又不像酒,也不曾见过。”许向林弄了半天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冯子英满脑子的疑问,还欲相问,老汉从摊一角扒出一枝花来,花朵金黄发灿,香气浓郁,冯子英又是一诧,顿言:“可是梦冬花?”老伯笑言:“正是梦冬,这花送给你们了。”说罢看了许向林一眼,将花插进瓶中,满脸笑意:“植于盆内,以沙土蔽之,便可。”冯子英点头答应。 许向林问:“子英,此花有何来由?”老汉时不时盯着他笑,让他很是奇怪,转念又想到了什么,便寻问冯子英梦冬花的由来。 梦冬,又名结香,相传秦时,皇宫内有一对恩爱的男女,女子出身显贵,男子出身贫寒,按照当朝律法,他们是无法在一起的。万般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放弃彼此,后又相约在一棵结香树上打个结,意即两人的感情就此了结。 可是几年之后,令人惊讶的是,当年打结的结香树不仅比其它的结香树花开更茂,而且香气更加浓郁,此事迅速在宫延内传开,秦王嬴政素来信奉鬼神之说,他得知后,便认为这是神仙在护佑他们,随即拟下圣旨,赐二人结为夫妻。此后,民间便有了结香树上打结许愿的风俗,寓意着相爱之人能够心想事成,情意地久天长。 冯子英爱怜地看着梦冬花,一言一顿,娓娓道来,眼神时而落寞,时而温情,又言:“谢谢老伯,女子一定费心照料梦冬,让此花开得更加鲜亮。”老汉会心一笑,言:“黄昏已近,该收摊喽!”说着理起摊来,冯子英二话没说,帮着打理起来,许向林掏出钱袋付了钱两,尽管老汉再三推辞,最终还是在冯子英的劝说下收下了。 之后,赶在天黑之前,二人又在开着的花铺店里买了些藤萝花种,准备在开春时节种在许府的后院,许府后院虽大,却是荒凉冷清,若是能养些花花草草,添一抹鲜绿,自是再好不过,冯子英心里一直盘算着这件事,她待在许府也无其它琐事可做。 夕照独自愁,却是人影对成双,冯子英抱着插满鲜花的瓶子,心满意足,梨涡浅笑,这或许是她来到许府之后最开心的一日,许向林望着她让人痴醉神迷的眼眸,心里亦是乐开了花,他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羡煞黄昏与巷头。 “啊呀,我的女儿呦,你醒醒啊!咱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呐!”二人路过石桥时,但见一位老妇瘫倚桥上,衣衫褴褛,悲声啼哭,怀里紧紧抱着一位女子,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老妇边喊边哭,不知发生了什么。 冯子英赶忙走上前去,关切问道:“大娘缘何在此痛哭,发生了什么事?”老妇摸摸那女子的脸庞,涕泗横流,哭言:“娘子,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女儿吧”冯子英仔细一瞧,女子嘴唇紫黑,像是中毒的迹象,脸色却是煞白,又不像是中毒所致,她一时难以决断,便转头对许向林言:“向林,我陪着大娘,你快去请医家前来。”许向林言:“大娘,家住何处?”老妇抖着满茧的手,言:“就在那边”她指了指桥西一处破旧的宅,许向林知晓后立马去请医家,冯子英缓缓扶起老妇人,二人合力将女子架回宅。 约摸两个时辰后,许向林带着医家匆匆而来,医家把诊号脉,却也犹犹豫豫,不敢轻易断定是何病疾,冯子英急问:“医家,这位女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医家摇摇头,道:“敝人不敢妄下结论,不过有一点我能肯定,此病定是中毒所致,至于是何种毒药,敝人实在不知,遂不敢轻易开出药方,娘子还是另请高明吧。”老妇闻言瘫软在地,大哭不止,随后医家出门而去。 冯子英拧干布巾,细心地擦了擦女子的脸庞,是个清秀人儿,之后说道:“向林,如今只有梁公能治此病。”许向林来回踱步,言:“我正有此意,只不过到哪里去寻他”冯子英言:“向林,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明日吩咐三九去寻梁公,我留在这里照顾她。”许向林欲言,但见老妇悲痛欲绝,那位女子又卧床病危,也就没有多言,踩着夜色匆匆赶回许府。 许向林一回到许府,便吩咐三九明日一早便动身,务必找到梁庸,随后又叫来若兰,得知家母已无大碍,气色好了很多,他便吩咐二人赶往冯子英那里,让若兰留下照顾她。 “大娘,青莲妹妹如何中了毒?”冯子英眉头一皱,问道。老妇红着眼,啜泣道:“老身也不知女怎么会突然这样,白天还陪着老身到那石桥巷子卖花,上了那石桥,却无缘无故晕过去,怎么叫都不醒哪青莲的命实在太苦了,怕是熬不过今晚哪!娘子菩萨心肠,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哪!”冯子英又问:“大娘也是卖花人家?”老妇言:“青莲她爹死得早,我娘俩相依为命,今年又逢大旱,庄稼全都旱死在地里,辛辛苦苦攒得一些粮食,又拿去交了租子,无奈之下,便和女每日靠卖花维持生计,谁料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叫老身怎么活哪” 若兰扶着老妇,道:“阿姐,你有所不知,今年是大旱之年,听夫人说很多农户人家交不起租子,拖了几月有余,老爷正因为此事日日发愁呢。”冯子英思忖片刻,言:“大娘可知佃租交于何人?”老妇回:“就是那许昭许大老爷”若兰失口惊言:“那不是我们许”冯子英心头一紧,赶忙叫住了她,言:“大娘,当务之急,还是救青莲要紧,适才你说你们母子以卖花为生,可否让我看一眼所卖何花?”老妇没有生疑,随即带她去了偏房。 冯子英翻开糟乱枯干的花堆,找了好大一会,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的花,她叹了一口气,起身欲回,却发现窗边放着一盆花,花色金黄,微香入鼻,她上前一瞧,顿时眉开眼笑,道:“大娘,何处来的金银花,太好了。”老妇言:“都是青莲栽的,娘子却因何而笑?”冯子英回:“大娘有所不知,金银花是解毒祛热的良药呢。”老妇半信半疑,冯子英细细给她讲了一番,老妇这才放心,随后吩咐若兰将此花连根入水,温火熬制半个时辰。 喂过汤药,冯子英总算松了一口气,夜已渐深,不知天亮之时,青莲能否醒过来,她一直静静守在床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0章 为善不待,反面无情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冯子英便从睡梦中醒来,眼中布满血丝,她心里惦念着青莲,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一晚上都在做梦,梦中青莲喝完汤药便苏醒,冲着她笑,又与她坐在床头说些家长里短的闲事。 冯子英走近床头,借着微弱的烛光定眼一瞧,青莲面色阙黑,印堂发紫,皴裂的嘴角像抹了墨汁一般,她一时间吓得呆愣,顿了顿神低声喊道:“若兰,若兰!快醒醒!”若兰惊起而坐,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她三两步赶到近前,见状失声尖叫,侧屋的老妇闻声慌了手脚,端着一盆热水赶了过来,看到青莲面色紫黑,似乎没了气息,惊呆之下,盆离双手,水溅四处。 随后,老妇身子一软,倒向梁柱,若兰急忙上前搀扶,老妇悲急之下,凸目圆睁,手脚颤栗,指着床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来。冯子英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她为青莲把了把脉,脉象微弱,手指靠近鼻口,气息尚存,忙言:“大大娘,青莲还有救!”过了好大一会,老妇这才顺了一口气,言:“是是你害害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你!”也不知老妇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冲到冯子英面前,抓住她的衣袖使劲儿一推,冯子英摔在地上,额头蹭到凳沿,渗出了一道血印。 若兰又赶忙上前扶起冯子英,冲着老妇气呼呼地喊道:“阿姐有心搭救你女儿,你怎的如此蛮不讲理!”老妇似乎因悲乱了心智,颤着嘴角又言:“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的女儿!”若兰闻言憋了一腔子闷气,扶着冯子英就要离开,冯子英却迟迟不愿离去,言:“青莲危在旦夕,我不能走。”若兰气言:“可是你看她咱们整整守了一夜,到头来却被污蔑成害人精,真是好心没好报,不如一走了之!” 若兰气横横地转过头,冯子英来不及安慰她,赶到床前又欲细察青莲的状况,老妇不依不饶,一把推开冯子英,指着她说:“别碰我女儿!青莲昨夜还不至如此,怎的一晚上的工夫变成了这般模样,肯定是你做了手脚,不不行,我们去见官!”说着牢牢拽住冯子英的手臂,就要拖出门去。 冯子英哪肯依从,一边极力挣脱,一边回头望着奄奄一息的青莲,劝道:“大娘你冷静点,再拖下去青莲就没命了啊!”老妇哪管这许多,疯了似的死命拽她,若兰费了好大劲才帮冯子英挣开,喊道:“你这老妇!不是想去告官吗!扯着我阿姐作甚!”老妇气得全身发抖,转头出门而去。 冯子英拨开青莲的眼皮瞧了瞧,又掰开嘴角看了看舌苔,忙言:“妹,打一盆热水来!”若兰匆忙备来热水,浸湿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青莲的脸和手臂。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若兰累得满头冒汗,冯子英急得坐立难安,她面色难堪,一直在思考如何是好。 若兰言:“阿姐,青莲她是不是真的没救了”冯子英回:“莫要瞎说,青莲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只是这金银花本是解毒良药,就目前看来不但毫无作用,反倒像加重了毒性,我实在不明白是何缘故,如今只能期盼三九尽快寻来梁公了” 若兰拧干布巾,沉着脸说:“阿姐生性善良,却不知人善被人欺,就算青莲难逃厄运,也怪不到你的头上。”冯子英言:“妹,人命关天,岂能如此计较,你可知除了梁公,还有何人可治此病?”若兰眉头一皱,思忖片刻后,言:“阿姐,西街有家卢医馆,头家姓陆,虽说陆公的名气不比梁公,但也是声名在外,前些日子夫人染疾,就是请他来诊病的。”冯子英双目一亮,随即嘱托若兰速去相请。 若兰叹着气出门赶去西街,冯子英床榻前心焦如焚,坐立难安,她实在没料到事情会糟糕到如此地步,青莲的脉搏愈加微弱,手臂冰凉,看上去如同一具尸首,冯子英心头一怔,快速缩回手,她不愿靠近青莲,甚至有些后怕,慌神间转头向屋外走去。 “就是她,大人!”不到一个时辰,老妇引着两个衙役进了宅子,正好撞上慌里慌张的冯子英,“就是她害死了我女儿,求求你们为老身做主哪!”老妇说着又哭哭咧咧,双膝一软跪倒在衙役旁侧,衙役厌烦地看了老妇一眼,言:“行行了,你说她害死了你的女儿,那你女儿的尸首现在何处?”老妇匆忙又引衙役进了屋,带头的衙役近到床前一瞧,还未仔细探查,立马吓得眼珠子溜圆,随即下令羁押冯子英,冯子英苦苦解释,衙役似乎没有心思听她言语,只想尽快离开这间屋子。 出了屋门,冯子英回头喊道:“大娘,青莲她还活着,待陆公来诊病时,万万不可阻拦,否则青莲就真的性命难保了!”衙役漫不经心地说道:“未时一刻,县令大人堂前审案,容你些时辰料理一下后事吧!”说罢拖着冯子英离去,冯子英极力挣扎,口中还在不断嘱托。 老妇见衙役已去,匆忙赶到青莲身前,颤着手摸了摸她的脸,失声落泪,随后却又不哭了,床头屋门间踱来踱去,心头思量着什么,几欲夺门而出却又住了脚步。若兰紧赶慢赶,终于请来陆公,进屋后发现只有老妇一人端立床头,若兰忙问:“阿姐何在?”老妇没有理会,若兰满屋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质问道:“大娘!我阿姐到底在哪儿?!” 老妇冷言回道:“她谋害我女儿,现已被衙役缉拿,要寻她就去县衙吧!”若兰一惊,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忙言:“陆公,青莲病危,但请尽力相救,女子还有要事,还望见谅!”这位陆公是性情中人,一脸良善,应允过后匆忙坐到床头,为青莲把脉诊病。 若兰虽然憋了一肚子火气,但也不愿与老妇多言纠缠,匆匆夺门而去,她径直赶回许府,将冯子英被缉拿的消息告知许向林,以商对策。许向林闻言大吃一惊,一来三九那头迟迟未有消息,此时冯子英又无缘无故被县衙拿了去,他心神不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情急之下,他和若兰急急忙忙赶去县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再做应对。 陆公把过脉后,眉头凝重,慢捋着胡须自顾思量,时而摇头,时而点头,随后又细细观察了一番,依旧脸色沉沉,他起身来回踱步,望着青莲叹息不止。老妇死死盯着他看,半晌不见他说话,焦急问道:“医家,我女儿是不是已经” 陆公摆摆手:“此病系中毒所致,只怪老朽孤陋寡闻,令爱到底所中何毒,确实不敢妄下论断,苦恼不能对症下药哪,好在令爱虽脉象微弱,但脉息平稳,面色虽看上去紫黑,但全非内毒扩散所致,可是吃过什么药物?”老妇言:“昨日那冯娘子将金银花熬成汤药,喂于青莲,今日一早便成了这般模样。”老妇言语间透露着恭敬温和,全然不像先前对待冯子英那般无礼恼恨。 陆公微微点头,道:“这就对了,金银花乃祛热解毒良方,定是与体内顽毒发生反应,才致面色黑紫,手脚冰凉,只不过药量过甚罢了。老朽开一方子,凭此方抓药,或可防止顽毒扩散,但此方只能暂缓病症,要想根解此毒,还需另寻明医良药,否则再拖延下去,令爱恐怕性命难保。”言罢,陆公开了方子,告知老妇即刻前往卢医馆取药,老妇却是不慌不忙,虽然口中连连答应,过了好大功夫还未前去,自顾坐在床头焦思深虑。 近些时日,秦安之子秦汉才终日沉迷酒色,拥红偎翠,出了酒馆便上青楼,好不逍遥快活,昨日回到家中却突感不适,下体疼痛燥热,恶疮瘙痒,秦汉才急火攻心,脊背红斑四起,额上汗如雨下,今日一大早,秦安便差人前去卢医馆请陆公诊病,陆公也不敢怠慢,为老妇开过方子后便匆匆赶去秦府。 陆公走后,老妇将药方揉作一团,扔在地上,似是无心相看,随后又急急插好门,赶到床榻,趴在青莲身边痛哭不止,嘴里还在不停叨咕:“我的好女儿哪为娘对不住你啊!”老妇哭了足足半个时辰,估摸着未时将到,她抹了抹眼泪,将屋门上锁,急匆匆赶去县衙。 三九整整折腾了一上午,几乎将乌伤寻了个遍,还是不见梁庸的影子,他闷闷不乐,累得精疲力竭,嘴里还在嘀咕埋怨,眼下也只能回府禀告,另作打算。许向林和若兰二人紧着步子赶往县衙,县衙门前挤满了人,一个个探头探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许向林挤开人众上了大堂,但见冯子英双膝跪地,县令陈统端坐庭案,冷眉威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1章 公堂不公,人心不仁 “子英!”许向林快步走到冯子英身侧,缓缓扶起她,冯子英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腿脚发软麻木,额上丝丝血痕,掺杂汗渍隐隐作痛,神情慌惧,转头看见许向林,欣然一笑,亦是泪眼盈盈,差点哭了出来,许向林细心擦去她脸上的冷汗,又不断安抚她的情绪,堵在门口的杂人见此立马七嘴八舌叽叽咕咕,两旁的衙役似乎也看不下去了,交头接耳,窃窃嘀咕。 “肃静!”陈统见状,正襟危坐,惊堂木沉沉一拍,衙役立马闭了口舌,站得标杆溜直,随后又言:“未时已到,王氏何在?”早先缉捕冯子英的那位衙役回道:“大人,我已告知王氏打理家事后速速回衙听审,此刻应该在路上。”陈统骂道:“混账!难道要我堂堂县令等她不成?速去带来堂上!”衙役吓得灰溜溜出堂去寻,过了不大时辰,老妇王氏终于赶到衙门,刚入堂来,便瘫跪在地,哭得死去活来。 陈统看见王氏还未开口说一句话,先自哭哭啼啼,有些不胜其烦,堂木一落,老妇吓得心头一怔,一下子哭不出声来,只有嘴角不住发颤,陈统舒了一口气,问过双方姓氏,道:“王氏,早间状告其人可为此女?”老妇低着头,言:“正是此女。”冯子英气上胸口,欲问老妇,许向林使了使眼色,让她先冷静下来。 陈统又问:“因何事状告?”老妇悲声哭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陈统稍作思虑,眉头一皱,言:“王氏,据你所说,冯娘子谋杀了你的女儿,那尸首何在?”老妇吱吱呜呜,“就在家宅,大人所差衙役可以作证。”陈统遂盘问衙役,衙役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言青莲看上去似乎已经死了。 陈统又问:“冯娘子,王氏所言可为事实?”冯子英憋了半晌,脱口应道:“大人,王大娘所言不实,青莲并没有死,只是体内顽毒还未根除,因而昏迷不醒,大娘悲愤过度,心慌神乱之下误以为女子做了什么谋害之事。青莲如今性命攸关,还望大人差人寻来良医,速速救治,不然青莲就真的性命难保了。”老妇神色慌乱,忙言:“大大人,确是此女谋害女青莲,尸首就在贱宅,请大人明查哪!” 冯子英万万没想到老妇如此诬赖,愤愤相言:“大人,既然大娘执意诬陷于我,但请差人走一趟,若是青莲果真因此丧了性命,女子甘愿领罪!”正当陈统左思右想,难以决断时,一旁的幕宾(即后朝出现的师爷)恭身上前,声说道:“大人,如今二人各执一词,实难辨其真假,只有差人再去仔细调查,方可决断。”陈统闻之有理,随即下令再去探查,务必搞清楚青莲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派去的衙役此番不敢怠慢,赶到宅子后,却见白幡挂门头,素联贴内外,进了正屋,几个披着素衣的壮汉正在屋内忙忙碌碌,一口棺木摆在中间,床榻之上不见青莲的尸体,衙役顿觉后背发凉,问道:“先前躺在榻上的女郎何在?” 一位壮汉木然转过头来,向棺木那里使了使眼色,两位衙役踉踉跄跄走上前去,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才将厚重的棺板移开,定睛一瞧,青莲冷冷躺在里面,紫黑的脸色把二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衙役准备伸手进去一试气息,背后却有人拍了他一下,衙役又吃一吓,赶忙缩回手,转头看见那位目光痴愣的壮汉冷冷盯着他,汉子慢言慢语地说道:“打扰了亡灵,晚上会被索命的”衙役闻言吓得腿脚发抖,二人赶忙又将棺板盖上,一口气冲出宅子,跑回了县衙。 陈统见二人呼哧带喘,急问:“你二人可探清楚?”衙役回言:“大大人,这老妇的女儿确实已死,就躺在棺材中,我二人看得清清楚楚,绝无半点差错”冯子英闻言大吃一惊,慌忙走到衙役跟前,问:“什么!青莲死了??”衙役喘着粗气,频频点头。冯子英眼冒金光,差点晕倒在地,若兰急忙上前扶住,禀道:“大人,青莲不可能死了,她肯定还活着,这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若兰恨恨盯着老妇,老妇却没有看她的眼睛,低头自顾抽泣。 陈统喊道:“好了!既然事已查明,冯氏确实害死王氏之女青莲,呈上状纸,签字画押!来人,套上枷锁手链,将冯氏押入大牢,择日宣判!”老妇抹干眼泪,一个劲儿地磕头谢恩,左右衙役押住冯子英,欲带下堂去,许向林赶忙拦下,跪倒在地,急言:“大人留步!此事绝非简单,仅凭王氏所言,衙役所见,断不能错冤子英,还望大人彻查此事!”陈统背过手一脸无奈,说道:“向林啊,我知道你对冯娘子情深义重,可是如今事实已定,青莲之死乃冯娘子所为,我又有何办法,总不能当着大伙的面放了她吧。”陈统叹着气缓缓相言。 许向林又言:“大人,子英生性良善,怎会做谋害性命之事,此事内中定有蹊跷,还请大人容我三日,要是三日之内不能查清此事,生甘愿与子英同罪!”陈统喉头一紧,欲言又止,走了两步回头说道:“既然你如此为她求情,也罢,且给你三日,如若查不出个来由,莫怪我手下无情。但是,冯娘子还需羁押在牢,三日过后便择时宣判。”许向林叩首谢过,起身怜爱地看着冯子英,言:“子英,我一定查清此事,救你出来,等着我。”冯子英冲他微然一笑,随后被衙役押下堂去。 若兰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她顺手扯了一把老妇的手臂,骂道:“糟老婆子,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会下地狱的!”老妇缓缓爬起身,没有理会她,匆忙赶出堂去,若兰还欲阻拦,却被衙役拦下,说道:“我说你个娘们儿,脾气倒挺暴躁,这是公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拉出去!”随后,若兰被两个衙役拖出衙门,扔在街上,若兰爬起身,却不见老妇的踪影。许向林告诫她切勿意气用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查清青莲的事。 三九回到许府,却不见许向林的身影,正当他出门去寻时,碰见了回府的二人,两人神色难堪,许向林愁容满面,若兰愤愤不乐,三九还未开口,就被若兰白了一眼。三九跟着许向林进了书房,惮言:“公子,没有找到梁公”许向林满屋子踱来踱去,随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示意三九近前来,附耳说道:“你速去昨日那老妇家打探情况,睁大眼睛盯紧了,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切莫被察觉。”三九还未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敢多问,只得稀里糊涂应下。 许向林找来若兰,得知卢医馆的陆公早间也为青莲诊过病,他思量这陆公也是远近闻名的良医,若是真为青莲看过病,一定知道她的病情到底如何,要是从他口中得知青莲并未中毒身亡,那么子英便有救了。想到这里,他吩咐若兰即刻赶往卢医馆,务必问个清楚。 倒霉的是,若兰到了卢医馆,却不见陆公的身影,抓药的伙计告诉她陆公早些时辰去为秦家大公子诊病,又言陆公此行事关人命大事,恐怕三日之后才能回来。若兰听罢傻了眼,前几日那秦汉才故意刁难自家公子,怀恨在心,若是贸然前去,怕是还未见到陆公,便被逐出府门,转念又怪自己性急冲动,未等陆公诊过病情便匆匆离开宅子。若兰思来想去,自责不已,说道:“若是陆公回到医馆,烦请速来许府相告。”言罢悻悻而回。 这一来,更是让许向林焦躁不安,若无陆公作证,青莲是死是活便说不清楚,想着想着他顿感头痛欲裂,眼前忽明忽暗,若兰赶忙扶他躺在床上,劝道:“公子,一定会有办法的,莫要太过担忧”话未说完,许向林又翻身坐了起来,眉头一紧,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说罢推门而出,若兰来不及多问,随他出了府,原来,许向林想亲自去一趟宅子,一探究竟。 三九偷偷摸摸盯了好几个时辰,宅子大门虽然开着,却不见有人进出,眼看着日头西落,屋舍瓦阙愈加昏暗,仍是不见一人,不闻一声,那处破旧的宅院看上去冷冷清清,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许向林和若兰找到三九,一番私语过后,许向林嘱咐若兰务必心谨慎,留此放哨把风,有什么动静立马以鸟鸣告知,他和三九准备寻个时机摸进宅院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2章 人心叵测,机关算尽 日落西山,人散黄昏,天色愈加暗淡,萧风微寒,拂残冬琼花,唤孟春杨柳,只惜元辰将至,却无安宁之日。 三人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待到不闻犬吠,不见行人的关头,许向林和三九悄悄摸到宅院的墙根底,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一间耳房,院门大开,几乎快要散架的门扇借着风力咯吱作响。 两人摸到院门,向里探头瞧去,正房亮起了烛光,房门开着,阴风窜进,昏暗的光亮忽闪不停。三九面露惧色,拽了拽许向林的衣袖,低声说道:“公子,我我看还是明日再来吧”许向林眉目皱起,言:“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三九欲言又止,哪里还敢打退堂鼓。 过了一会儿,趁着院内没有任何动静,许向林疾步跨进门去,轻手轻脚摸到正房窗户,三九哆嗦着腿脚,紧步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这处宅残墙裂壁,门腐窗破,正房两侧纸糊的木窗已被寒风吹得千疮百孔,许向林微微起身,透过窗户向里看去,房内冷清无人,正中置一口棺材,随着闪闪烛光若隐若现。 许向林感到甚是怪异,思量既然青莲身死入棺,怎么不见那老妇守棺,青莲可是她唯一的亲人。正当他壮壮胆子准备进房时,房内却传来一阵低沉的悲苦声,风来即弱,风去则晰,反反复复。三九蜷缩在许向林身后一动不敢动,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过了一会儿,房内似乎有人向门口走近,还在不停抽泣,两人赶忙躲进屋角,随后,房门吱吱呀呀被关上了。 许向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摸到窗边,三九腿脚早已不听使唤,躲在屋角侧头直勾勾盯着许向林这边。许向林探头看进去,一位老妇瘫靠在棺材旁,悲声啜泣,随后沙哑着嗓子哭言:“青莲,为娘对不住你哪!你是娘的心头肉,我怎么忍心让你受此屈苦我苦命的孩儿,为娘明日便去许府解药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阵乱风刮过,窗户纸呼啦打响,老妇所言只听得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并非真切。 许府解药许向林稍作思量,莫非此事与家府有所干系,想到这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纠结慌张,快步摸出宅院,三九一个趔趄差点栽在地上,猫着身子急忙追出门去。回到许府,许向林左思右想,青莲的事怎会牵扯到许府,但这是他亲耳所闻,应该不会听错的,三九和若兰站在一边愣愣盯着他,面面相觑,满眼疑惑。 “三九,这几日老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三九听他说完有些发懵,回言:“老爷?老爷不是一直在在忙”若兰见他吞吞吐吐,白了他一眼,抢过话头说道:“公子,我听夫人说,好像老爷最近因为佃户欠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昨日还因此事对夫人大发雷霆”许向林听罢脸色变得更加难堪,他早就听闻今年整个乌伤晦逢大旱,水穷雨稀,佃农叫苦连天,秋收时分几近颗粒无收,一年的辛勤劳作付之东流。 佃农为了交得起租子,许多佃户人家被迫将往年的储粮拿出来充数,如此一来,落得个上顿未饱,下顿又饥,至于连租子也交不上的佃户,要么委身典主,收作下奴,要么乞讨卖艺,帮杂做工。 许向林长叹一声,道:“富家闲愁金衣褛,穷户唯忧一顿餐,几家欢喜,终是难解几处烦忧。”若兰追问他因何问起老爷,许向林便将偷听到的话告诉二人。若兰一想到蛮横恶毒的老妇,便是气堵胸口,她气呼呼地埋怨道:“就是这个恶毒的老婆子冤枉阿姐,阿姐好心帮她,却没想到被她反咬一口,要是青莲死了,她就后悔去吧!”许向林言:“不然,我倒觉得大娘或许是有难言之隐,虎毒还不食子,青莲又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又怎会拿亲生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若兰板着脸,仍旧对老妇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言:“公子,那恶婆子昨晚与阿姐说话,说起了租子的事,和许府有关。”盘问之下,若兰将田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许向林稍作思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满眼惊异,又掺杂着沉沉的失落。 三九沏来茶水,怯怯问道:“公子,你别吓我和若兰,怎么了?”许向林附耳悄悄对他说了一句话,随后三九愣自大喊:“抓贼啊!”许向林斜眼看去,窗户边的黑影一闪而过,三九和若兰一头雾水,满脸茫然。许向林推开门左右探看,随后又关上门,言:“据若兰所说,青莲的事十有八九和家府有关,但此事万万不可张扬。”随后吩咐若兰先去休息,他和三九窃窃私语,不知又在密谋什么。听他说罢,三九瞪着大眼,梗着喉头,样子看上去既不情愿又有些害怕。 第二日,许府依旧像往常那样清净安宁,许昭整日忙于佃户田租的事,以求开春时节田佃的正常耕作。许家以前是富足大户,田亩百倾,人丁兴旺,最近几年却因许昭管理不善,又与县令陈统疏于往来,所有土地流失严重,再加上秦家大户的崛起,许家连年衰落,田契交易纷乱,以致如今摊上这等乱摊子事,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不比昔,世事无常难料。 “那冯娘子已被抓进大牢,你看这解药万一闹出人命,那麻烦就大了。” “王氏可曾前来讨药?” “早间来过,被下人拦在门外,要不是我恰巧碰上,恐怕就要闹出乱子了” “既已教训了那野女子,也罢,待到亥时无人察觉,悄悄把解药送过去,告诉王氏,带着钱两和她女儿,连夜离开乌伤。” “这样一来,那冯娘子便犯下杀人的罪状,怕是要斩首啊。” “有什么不好,区区一个野女子,死了倒落得清净。” “人这就去准备。” 若兰一整天焦虑难安,她担心冯子英在牢房里受什么委屈,自己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她的心中早就认定了这位知心的好姐姐。正当她愁苦烦神,坐立难安时,许向林寻了进来,他吩咐若兰备好饭菜,又让两个家奴随她一同前去县牢看望冯子英,一番嘱托后,若兰匆匆赶去牢房,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她一面。 县牢阴暗寒冷,死气沉沉,又充溢着一股浓浓的恶臭,可能是因为大旱的缘故,今年的牢犯比往年多了许多,尽是些偷盗贼人,饿得瘦骨嶙峋,日日苟延残喘,吃喝拉撒都在牢房内,把整个县牢弄得如同地狱一般,县令陈统对此不闻不问,他甚至都不愿踏进牢房一步。 冯子英脚戴锁链,一身单薄的囚服根本挡不住牢内的湿寒臭气,她蜷缩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腿伤处隐隐作痛。她的面前有一个冻得僵硬的脏馒头,那是昨夜狱卒扔给她的,她实在无法下咽,更没有心思吃任何东西。她愣愣盯着地上的草芥杂席,脑海中全是青莲的面容,要是她真的死了,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阿姐?!”若兰将备好的钱两塞在狱卒的手中,再三恳求,狱卒这才勉强允许入牢,引着她到了冯子英所在的牢房,冯子英此时已经饿得头晕神迷,靠在墙角昏昏欲睡,她微微睁开眼,看到若兰站在她面前,神色慌慌。 “若兰”冯子英有气无力,若兰赶忙上前扶着她,说:“阿姐,一日不见,怎会变成如此模样”话未言尽,便满目噙泪,冯子英冲她微微一笑,若兰便苦笑道:“阿姐,公子让我来看看你,你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饭菜,公子说牢房湿冷,担心你着凉腿疼,特地嘱咐我带了这件棉衣”若兰一边说着,一边将饭菜备好,又将厚厚的棉衣披在冯子英的身上。 冯子英振振精神,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她忍住了,问道:“向林他怎么”若兰忙言:“公子正在想办法救阿姐,阿姐莫要担心。”冯子英又说:“青莲她?”若兰一边给她喂饭,一边将昨夜在宅子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冯子英听罢,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半个时辰之后,狱卒前来赶人,若兰这才不得不离开。 待到亥时一刻,天色已黑,整个许府安宁下来,三九悄悄跑进书房,许向林早已在房内等着他,急问:“都准备好了没有?”三九弱弱地点点头,似乎有些害怕,言:“公公子,后院的那间屋子已经好久没人住了,我怕”许向林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只管将阿刁引进屋子,其它的事我来对付。” 三九慌里慌张地换上一身黑衣,蒙住口鼻,随即赶到府门,看门的家奴早就被他支走了,许向林则匆匆摸进后院的那个屋子,这间屋子有些年头,门破窗损,屋内灰尘遍地,梁木间杂絮纷绕,一尊天神塑像孤立其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3章 计中生计,水落石出 许母素来崇尚神明佛法,虔心参悟,早年间梦遇西尊王,受其点拨开化,梦醒后便执意要塑一尊天王佛像,许昭无奈,请来能工巧匠,耗时一月有余,在后院的闲屋堂内塑了一尊大佛。此后,许母持八关斋戒,早晚三柱香,十斋日礼拜供养。 要说这西尊王,大乘僧佛传其能以天眼观三界,护持众生,遂又名广目尊天王,尊身赤红,身穿甲胄,左手托宝塔,右手握螭龙,凸目圆睁,猛地看上去着实令人毛骨悚然。后来许昭家业不顺,将霉运怪罪在许母头上,叱责她整日无所事事,鬼迷心窍,一怒之下掀了供桌,锁了屋门,许母无可奈何,久而久之,这间屋子也就荒置了。 三九一整天没干别的,一直暗中观察阿刁的动静,阿刁晚些时候鬼鬼祟祟出了府,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此时已过亥时,阿刁还未回府,三九站在府门前探头探脑,又急又冷,浑身直打哆嗦。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阿刁拎着灯笼,偷偷摸摸向府门赶来,三九看见他似乎有些慌张,赶忙冲进院子里,躲在通向后院的道边桃树后。阿刁摸进府门,见四下无人,随即关上大门,匆匆朝正堂走去。 三九心跳如擂鼓,眼看着阿刁就要走到正堂,他急忙抓住树干使劲摇晃,夜里无风,能清楚听到枝晃叶落的沙沙声,阿刁闷着脑袋只顾走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动静,三九一下子慌了手脚,急得原地乱转,此时阿刁已经走到正堂的石阶上,情急之下,三九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阿刁扔过去,正好砸中他的脑袋,阿刁吓得一激灵,慌眼四瞧,嘚瑟着嘴角:“谁谁??”三九又铆足劲儿晃了晃树干,阿刁闻声寻来,三九转头便向后院摸去。 一来二去,三九引着阿刁到了后院,追进破屋。刚进堂,屋门歘得一声关紧了,阿刁吓得手足发软,冷汗直冒,灯笼掉落在地上烧了起来,没一会便灭了,随后屋内静得出奇。阿刁一边定神细听,一边挪着步子缓缓退向屋门,突然,大佛前的供桌上燃起一根蜡烛,火苗窜直,亮光四射,同时传来一阵沉沉的大笑声,阿刁魂儿都要吓飞了,嘚吧着嘴角:“你你你你是谁?”随即向塑像看去。 “本王广目尊天王,今奉佛祖之命,启天眼且观三界,观得此间迷云缭绕,必有冤情,故前来查佑。”声音低沉粗缓,铿锵有力。阿刁深咽口水,滴溜着眼珠子,回言:“不不知天王驾临,人罪该万死,只只是此处并无冤情,天王爷爷是是不是看错了”阿刁刚说完,火苗猛地窜起,他隐约看到神像横眉怒眼,凸目似球,正狠狠盯着他,阿刁差点吓断了气,腿脚一软,瘫跪在地。 “大胆!三界之事,皆难逃本王法眼,区区民,竟敢欺瞒天尊,若不从实招来,今日便将你打入地府!”阿刁汗流满面,忙言:“天王爷爷饶命!人招全招” “法眼但开,若有半点欺言,随即取你阳命!”阿刁吓得哪敢抬头,颤着声音说道:“人再不敢欺瞒天王爷爷哪此间乃许家府邸,几月前,本府来了一位乡乡野女郎,名叫冯子英,老爷许昭怨其身沾晦气,却碍于她救过我家公子,不便将她明里赶走,于是于是暗地里设下圈套,将她” “什么圈套?!” “本本县石桥巷西有一户人家,王氏母女二人,以种田为生,曾与本府签过田契税约,谁料今年天逢大旱,颗粒无收,王氏拖欠地租,老爷多次差人追讨,实在无一物可抵,便便与人暗地商议,将百花散混入水中,诱其女儿青莲喝下,要要挟王氏三日之内将此祸事灾嫁于冯娘子,若冯娘子被官府缉拿,便将解药给她,赠其钱两,等救活她女儿,务必尽快离开乌伤县,再也不能回来” “那这解药?” “天王爷爷,如今那冯娘子已被关入县衙大牢,人已将解药交于王氏,其女青莲现已救活,人命其母女二人连夜出城去了” “如此算计恶毒,本王岂能饶你!” “爷爷,天王爷爷哪,人不过是本府的奴才,奉命行事,这些都都是老爷的主意啊求天王饶命”阿刁头磕地,咣咣直响,直磕得鲜血横溢,混着冷汗洒落在地。 “罢了,本王念你实情相告,权且饶你一命,倘若再生恶念,定不饶恕!” “谢谢天王不杀之恩”阿刁似乎被吓乱了心智,口中一边念谢不杀恩情,一边疯了似的铛铛磕头,地上已经印了一大团血迹。 随后,蜡烛熄灭,也不闻说话声,屋子瞬间又变得奇静无比,阿刁睁大了眼睛摸黑四瞧,却愣是站不起来。 “还不快走!是要本王送你一程吗!” 阿刁慌忙起身,似醉酒一般左摇右晃,摸黑推开屋门,连滚带爬跑回前院去了。片刻之后,许向林和三九瞧瞧摸出门来,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潜回书房,三九脱掉黑衣,扔在桌上,笑得前俯后仰,全然不是先前那副狼狈模样,许向林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据阿刁坦言,王氏和女儿青莲此时恐怕已经出了乌伤城,若是让她们就此离去,青莲活着的消息便无从佐证,县令那边更是没法交代。阿刁乃是奸诈恶毒,出尔反尔的十足人,若是让他当堂作证,恐怕又是另外一番说辞,搞不好还会反咬一口,到那时,不但救不出冯子英,怕是还会罪加一等。 许向林来回踱步,面色比之前更加焦虑,犹豫之下,他命三九速速备马,准备出城去追母女二人。 正堂内,许昭查阅着田簿册子,愁容满面,不住叹气,近些日子为了佃租的事忙忙碌碌,心烦意乱,常常忙到深更半夜,另外,他还在等着阿刁的消息。就在许昭烦躁不安时,阿刁一个趔趄跌进堂来,还未开口说话,便顺势跪倒在地,哭啼呻唤。 许昭见他一脸血汗,发乱神慌,瞪圆了眼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怎怎么搞成这幅鬼样?”阿刁哽着喉头,将刚才发生的鬼事讲了一遍,许昭骂道:“一派胡言!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到底怎么回事!”阿刁啼哭不止,无论怎么解释,许昭就是不信他的鬼话,甚至有些恼怒,随后命阿刁紧盯书房,直到许向林回房歇息。 阿刁吃了闭门羹,有苦却说不出,悻悻退出正堂,摸黑探到书房,书房烛光通亮,他哪里还有心思盯梢,躲在一旁愣神发怵。直到子夜,寒气愈重,阿刁见书房仍亮着光,便蹑手蹑脚偷偷摸到窗下,侧耳一听,房内没有丝毫动静,他又斜眼瞧进去,不见许向林的身影,书桌上堆着一身黑衣。阿刁眉头一紧,顿觉事有蹊跷,他敲了敲门没人应,随后索性推门而入,不出所料,许向林不得而去。阿刁赶忙跑回正堂禀告许昭,许昭惊坐而起,吩咐他立即召集下人,连夜搜寻。 夜已深,人已眠,却是许府,鸡犬不宁,人难安。许向林和三九驾着快马,匆匆追出城去,元辰即临,城门晚闭,要不然王氏母女真就远走它处了。出了城,二人却不知该寻哪路,城外黑咕隆咚,只有手中的火把,映出团团光亮。许向林下马探路,几番犹豫思忖,便顺着通往金陵的官道追去。 两人冒着风寒整整追了一夜,金陵已过,却还是不见王氏母女,此时二人已疲惫不堪,便在一家客栈前下马休顿。吃过酒菜,许向林向二打听母女下落,店二却说不曾见过,此家客栈昼夜开业,要是他们不曾碰到,怕是走岔了路,许向林长叹一声,酒盏起落,烦闷焦心,不知如何是好。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二,酒葫芦装满,尔家的酒还不错嘛!”楼阶走下一位老翁,悠哉悠哉,笑容满面,手中提溜着酒葫芦,口中咕囔着靖节先生的诗,悠缓而出。许向林侧眼瞥去,却发现此人正是梁公,没想到却在此处碰见了他。 “梁公?”许向林嘴角一笑,起身迎了上去,梁庸看见他也是惊然喜笑,二人相坐桌前,把酒言语起来。梁庸是个自在随性的老头,时常游山玩水,悠然自乐,乌伤怎能拴住他那飘然悠荡的心,怪不得三九总是找不到他的踪影。 前些日子,梁庸前往会稽郡丰安一游,这一去就是个把月。梁庸见许向林心事重重,问道:“许公子因何到了这里?”许向林盏酒下肚,将冯子英的遭遇告知与他。梁庸听罢也没了笑眼,叹着气说道:“冯娘子是个善良人儿,生性纯真,又怎知这世间险恶当务之急,须尽快找到王氏母女,还她一个清白。”许向林叹言:“正因如此,我和三九才追到这里,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梁庸缓捋白须,言:“许公子,但请速回乌伤,就算找不到母女二人,老朽自有对策救下冯娘子。”许向林眼睛一亮,欲问是何法子,梁庸眉眼喜笑,并没有急着告诉他。三九随后寻来马车,三人急急忙忙返回乌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4章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娘,我们在乌伤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我不走。”昨夜青莲服过解药终于苏醒,今日气色明显有所好转,脸上的毒色慢慢褪去,不过身子依然虚弱发凉,头昏脑涨。王氏仍是提心吊胆,面色焦虑,催促她快快吃几口饭菜,马车就停在外边。 昨夜阿刁给过解药后,只催言连夜离开,并没有盯着他们离去便回了许府。王氏思量女儿青莲好不容易捡回一条薄命,此时气虚体弱,手足发软,哪有气力长途奔波,再加上夜里寒气逼人,万一再冻出个好歹来,岂不是雪上加霜,随后便草草收拾包裹,带着青莲躲进一家客栈暂且将就一夜。 “乖女儿哎,你就听娘的话,等安顿下来我再给你细说。”午后暖阳当头,也无风啸,正适合赶路,王氏急得手足失措,可是青莲就是不愿离开,言:“娘,自从爹爹去了,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日子虽然贫苦,但女儿心里踏实,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离开,我不愿意。” 王氏哎呀一声,道:“女儿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是不离开乌伤,麻烦可就大了,是要出人命的啊!”青莲眉头一皱:“有什么麻烦?出什么人命?”青莲自始至终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王氏骗说她是因为染了风寒,体虚疲弱才昏迷不醒,青莲心存疑虑,此时便想探个清楚。 王氏情急之下差点说漏了嘴,青莲疑惑地问她,王氏支支吾吾,转过头不愿相告。青莲思忖片刻,感觉事有蹊跷,追问:“娘,到底因何事如此慌张,娘若不坦言相告,女儿打死也不离开”王氏听罢拍着腿瘫坐椅上,悲苦呻唤,瞬间泪眼纵横。青莲赶忙扶她坐上床头,再三追问之下,王氏才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青莲听罢眼神发愣,似乎有些焦急,起身怨道:“娘,你这么做岂不是害苦了冯娘子,人家好心好意帮我们,你怎么能唉”王氏抹了一把眼泪,说:“青莲,我也不想栽害她,可是为娘不这么做,你就要搭上性命,你是娘的心头肉哇”青莲眼瞧着亲娘哭成了泪人,一边宽慰,一边劝道:“娘,趁着为时未晚,一会我们便去衙门自首,还冯娘子一个清白。” 王氏摇摇头:“不行,要是被许老爷知晓,恐怕又要惹上烦哪!”青莲再劝:“娘,现如今冯娘子已被诬陷杀人罪名,若是不救,恐难活命,女儿怎能袖手旁观,大不了背个栽赃陷害的罪名,如此也算给冯娘子一个交代”两人各执所词,各辩其理,最终青莲劝服王氏,明日一早便去衙门自首。 许向林三人驾着马车匆匆原路返回,回到家中已近黄昏。他昨夜失踪后,搞得许府上下人心不宁,鸡飞狗跳,阿刁带着仆从搜遍了整个乌伤城,无奈无功而返,许昭气得火冒三丈,又命阿刁城外搜寻,还是不见半个人影,许昭索性撒手不管,从早上到现在,许昭和许母一直在正堂等着他,这次怕是摊上烦了。果然,许向林刚下马车,守门的仆人便匆匆禀报,许昭亲自出堂喝住他,许向林自知躲不过去,先行入堂,许昭没料到梁庸也会在此,僵笑恭迎,亦请进堂内。 “哎呀,不知梁公光临敝府,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许昭笑言,命婢女斟上茶来,梁庸摆手推脱,解下酒葫芦边饮边说:“许老爷说得哪里话,老朽自在惯了,这般客气倒是有些浑身不自在嘞。”两人相视一笑。许向林沉着脸,跪在地上,还未等许昭开口问他,便言:“爹,相儿昨夜去”梁庸赶忙插言:“哦,许老爷,昨夜老朽恰巧碰上许公子,便托他陪同老夫去了一趟金陵,为那卢员外诊病,没想到此行耽搁了一日的工夫,惹得二老担惊受怕,还请老爷莫要怪罪于他。” 许母笑言:“梁公说笑了,事既如此,我们怎会责怪相儿。”许昭却说:“梁公能偶遇犬子,还真是巧哪”梁庸摆摆手,笑道:“老朽素爱饮酒自乐,昨夜喝醉了,为卢员外诊病的事差点都忘喽,幸亏遇上许公子,这才没有耽误行程哪”许昭点头陪笑,许母搀起许向林,左看右瞧,生怕他哪里受了伤。 “生谢过梁公,若不是梁公袒护,恐怕向林难逃爹爹责罚。”书房内,许向林恭身作揖,诚谢梁庸。梁庸早就看出许昭有意重责他,入堂的工夫便想好了说辞,料想许昭也会碍于情面饶他一次,也算是帮他逃过一劫。许向林随后急急说起冯子英的事,明日午时便是最后期限,到时县令陈统会再审此案,若再拿不出证据,冯子英怕是罪责难逃。梁庸劝他莫要心急,这起案子存在诸多疑点,明日便会随去衙门,据理力争,帮冯子英开脱罪行。 “公子!”若兰累得呼哧带喘,闯进门来,神色慌慌,许向林起身忙问:“若兰?何事如此慌张?”若兰言:“公子,我我看见王氏母女了就在西街的四海客栈”若兰昨夜一晚上辗转难眠,又不知许向林和三九到底干什么去了,她实在待得心慌,突然想起卢医馆的陆公,他为秦家大公子诊病,或许此时已回卢医馆。 再三思量后,若兰借机出了府,匆匆赶去卢医馆,谁曾想碰巧看见王氏馆内抓药,行色诡异,随后又匆匆进了四海客栈。若兰不敢擅自上前阻拦,她并不知道他们想要逃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火速回府,恰巧许向林和三九也赶了回来。 许向林闻言又惊又喜,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随即招来三九,二人摸黑又赶去四海客栈,若兰婉留梁庸权且住下,梁庸也没推辞,此次从丰安赶回乌伤,他还有一件要事告知冯子英。一进客栈,许向林便挨门敲问,他已顾不得什么礼节,店伙计欲上前阻拦,却被三九死死拦住。几番问寻过后,许向林终于找到母女二人,他推门一瞧,王氏正坐在床边给青莲喂药,转头看见他一下子吓得心怔神乱,药碗也摔个粉碎。 青莲赶忙爬起身,疑惑地看着闯进来的许向林,她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就是许家的长子。青莲握着王氏的手,质问:“你是谁?为何闯进我们房里?”许向林长舒一口气,眉展眼开,正要礼言,王氏怯言:“青莲,这这就是许家长公子我们要惹烦了”说罢掩面啜泣,青莲说道:“女子恳求许公子饶过家母,此事皆因青莲所起,明日一早我便去自首,定还冯娘子一个清白。” 就在这时,三九闯了进来,还未站稳便气呼呼地骂道:“好啊,原来你们母女躲在这里享清闲,害得我家公子追了一夜,冯娘子还在大牢里受苦,我现在就抓你们去见官!”王氏慌忙拉着青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许向林白了三九一眼,三九这才有所收敛,退到一边,愤愤瞥着母女两人。 许向林恭言:“大娘快快请起,三九说话心直口快,不用跟他一般见识。子英之事皆因家父所起,你们母女二人也是受他所迫,才致今日厄果,只要二位愿替子英作证,还她清白,生定可保你们平安无事。”母女面面相觑,起身连声恭谢,他们没想到许向林不但不怪罪,而且还为他们的安危着想。王氏谢道:“公子仁慈宽厚,明日一早我便携女到衙门作证。”许向林嘱托几句后,和三九匆匆离开,他不想因此引起府人的注意。再者,他还有重要的事与父亲许昭谈论。 “老爷,公子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的计计策了”阿刁捂着额头跪在地上,眼神惶恐不安,昨夜他发现那身黑衣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他细细一琢磨,猛然恍然大悟,什么天王下凡,定是公子装神弄鬼,吓唬他的诡计,可是自己禁不住恐吓,已然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又不敢说与老爷,要是让他知道此事,怕是要被打个半死,要是不说,纸终归包不住火,下场可能会更惨。几番犹豫纠结,阿刁还是壮着胆儿,欲将此事告知与他。 “嗯?此言何意?”许昭盘问起来,阿刁吞吞吐吐,磨叽了半天才将事情说个明白,许昭气得怒火中烧,骂道:“废物!装神弄鬼的把戏,就把你吓破了胆,要你何用!”许昭一脚踹在阿刁的身上,阿刁倒地呻唤,随即又赶忙爬起跪好,连声求饶。 许昭转念一想,既然儿已有察觉,倒不如叫来试探盘问一番,若是他已知此事,便可安抚商议,倘若他为了救那野女子,一意孤行,贸然将此事告与公堂之上,不但自己脱不了干系,整个许府怕是也要遭难。想到这里,许昭脊背发凉,立即差阿刁去请许向林。 其实,自打那夜偷听之后,许向林早已想到如果此事与许家有关,那父亲许昭和整个许家怕是要蒙遭大难。王氏母女现已找到,并答应他为冯子英作证,但他依旧满目忧虑,在书房内不住地踱步思忖,三九却是纳闷儿为何事情都已水落石出,他还是闷闷不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5章 为保家基,瞒天过海 “爹,这么晚唤孩儿有何要事?”许向林低头相问,他心里似乎已经猜到许昭想要说什么事。许昭冷着脸叫他坐下说话,命阿刁退下,呡了一口茶水,言:“相儿啊,爹近日忙于家事,也未看护到你,今日我们父子二人就坐下来喝喝茶,闲聊一会,如何?” 许向林皱着眉头回言:“既然爹爹发话,孩儿从命便是。”罢了,父子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许昭没有正眼盯着他,余光却一直在他身上,茶是慢喝一口又一口,不知在思忖什么,许向林也不喝茶,自顾呆呆坐着,似乎也在思量什么。 “相儿啊,过了元辰,你也不年纪了,该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考虑了。”许昭松下脸,语重心长地说道。许向林顿了顿神,言:“父亲说的是,只是孩儿无心功名仕途,怕是要让”许昭打断他的话,道:“非也,男儿立于天地间,或如草芥无人问津,或如英雕扑天纵横,即便时不如愿,那又如何?先有屈子三逐流放,后有孔夫入宋被驱,若不逐功名,何以亘古流芳当然,爹说这些话不是非要让你成为他们那样,只是为父认为男儿应当怀志在心,才不会枉此一生,远的不说,就算为了许家,你也不该如此下去哪”不知为何,许昭的口气温和了许多。 许向林似有反驳之意,思忖片刻起身低首回言:“父亲所言不无道理,孩儿自有决断”说完抬头欲言,许昭问道:“罢了你这几日和冯娘子出府游玩,为父也未阻拦,要是玩够了,就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吧对了,我怎么听下人说冯娘子被关进了县衙,是为何故?”许昭呡茶的瞬间盯了他一眼,对此事故作糊涂,佯装试探他到底知不知情。没想到的是,许向林已经憋了半天,几欲开口却被打断,他思量此事不可再耽搁,父亲既然问起,倒不如开门见山,打开天窗说亮话。 许向林抬头回言:“爹,子英本性纯善,此番入狱是遭人陷害。”许昭起身走过他身前,背对着他,弱弱问道:“既然你认为冯娘子遭人诬陷,那到底是何人所为”许向林梗了一下喉头,闭眼说道:“爹,所有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对不对”许昭闻言心头一酥,转头看了他一眼,满面失落,闭眼垮言:“不错,是爹所为” 许向林睁开眼,明朗的眼神中藏满沉沉的失望,略带质问的口气说道:“爹爹为何如此对她?”许昭转身面对他,一下子怒气上腔,道:“她就是一个野女子!身染晦气,迟早给我们许家带来麻烦!要不是她,我儿怎会被迷得丢神失魂,一点读书的心思都没有!”许昭一说起冯子英,顿时气窜心头,言语间都在数落她的不是。 许昭这么一吼,刹那间惹得许向林也来了火气,脑袋似被电击一般刺疼,心神皆乱,转身破口说道:“麻烦?你给我们许家带来的麻烦还少吗!许家家业败落,全都是拜你所赐!你才是那个晦”啪的一声,话未说尽,许昭一巴掌狠狠甩在许向林的脸上,指着他气淤难言,手指不住发颤。 许向林嘴角出血,本就刺疼的脑袋似乎又有些麻木,他挤眉强忍,又言:“我我本就无心什么仕途功名,都都是你在逼我,和子英一点关系也没有”许向林因为头疾又犯,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前一黑一亮。 许昭挥手又欲打他,许向林腿脚似乎已经站不稳当,左右摇晃,脑中一片混沌,眼前似笼罩雾气般隐约朦胧,许昭见状吓傻了眼,上前扶他缓缓坐到了椅子上。三九本来要去书房照看许向林,路过正堂时听到两人的争吵声,于是他躲在堂外偷听,直到许昭一个劲儿地喊着相儿的时候,三九顿觉大事不好,壮着胆冲了进去,许向林捧着头啊呀疼叫。 “三九,快扶相儿回屋!”许昭见三九来的正好,急忙吩咐道。三九上前搀他,许向林却摆手不允,独自挣扎了好大一会,开口说道:“王大娘母女答应孩儿明日上堂作证,若是直言供出父亲,陈大人势必不会放过许家,为今之计,当是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还子英清白,又不连累到许家”说罢软了一下身子,三九急忙扶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顺了几口茶水。 许昭一屁股端坐椅上,两眼慌张恐惧,陈许两家虽无深仇大恨,但自从秦家崛起,许家衰落后,陈统早就想借机甩了许家这只破鞋,倘若此事败露,正好给了陈统斩草除根的机会,这可是诬害人命的大事,势必给许家造成天大的打击。许昭越想越觉得后怕,紧锁眉头,托着额头自顾悔叹。 许向林慢慢缓过神来,他挣扎着又站起来,言:“爹,只要你答应孩儿从今往后不再刁难子英,我有一策,可保许家安然无恙。”许昭猛地站起,盯着他看了半晌,僵冷的面色渐渐缓和,闷闷说道:“为父答应你,从今日起不再为难她。”声音虽温和平静,却掺杂丝丝不情愿的意味。 许向林扶着桌沿又缓缓坐回椅上,深深舒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此事要想万无一失,父亲还需答应孩儿一件事。”许昭眉目一紧,问:“还有何事??”许向林言:“此事过后,父亲务必将田亩归还王氏,既往不咎,亦不可怀恨报复,否则恐又惹事上身。”许昭闭眼摇头,藏去眼中的恨意,稳稳说道:“罢了,都答应你。”如此一来,许向林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将自己早就盘算好的计策细细说与许昭,许昭听罢看上去有些担忧疑虑,转念一想此事迫在眉睫,也无其它良策,便答应了他。 许向林和三九随即摸着黑天半夜,又匆匆赶去四海客栈,一番嘱托恳求后,青莲说道:“公子重情重义,处处为他人着想,我和娘一定帮你这个忙。”王氏又言:“老身看得出公子是个胸怀宽广的人,只只是你父亲当真会放过我们母女?”王氏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怕许昭日后怀恨报复,此话她已经问了好几遍了。许向林言:“家父也是受人谗言,才做下这等愚事,他已亲口答应归还土地,既往不咎,大娘大可放心。”听他这么一说,王氏这才宽心地点了点头。 回到许府,许向林仍是头痛不退,三九叨扰梁庸前来把诊,梁庸仔细检查后,神色沉重,叹气摇头道:“公子此疾,恐怕只有华佗再世才能根治,但凡体寒湿冷,嗔怒忧思,烦闷焦虑,皆会引起发作。”三九忙问:“梁公,这天下有几人的医术能比得了你啊,你若治不好,那那这头疾岂不是要缠着我家公子一辈子啊”许向林打岔道:“三九,梁公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怎么如此说话。”梁庸起身踱步思量片刻,说道:“老朽开一药方,倘若日后再犯,按此方配药,定可缓解疼痛。老朽不才,待日后细细研究此疾,或可寻得根治之法。” 次日,陈统早早来到衙门上公,正和幕宾商讨如何定罪,他料想许向林也查不出个所以然,瞎胡闹罢了。然而两人还未下决断,就有衙役匆匆禀报公堂之上来人喊冤,陈统狐疑之下下令升堂问案。陈统端坐廷案,看见许向林站在下面恭身作揖,问道:“向林,冯娘子谋害王氏母女之案可查清?”许向林回言:“大人,现已查明子英是被陷害的,人证就是王氏母女,正在堂外等候。”陈统满目惊疑,命衙役将证人传唤上堂。 青莲搀着王氏低头跨进堂来,王氏面容慌慌,内心焦虑不安,青莲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脸平静。陈统质问道: “堂下可是王氏母女?” “正是。” “抬起头来。” 两人缓缓抬起头。前几日派去查验的衙役看见青莲活生生地站在堂上,吓傻了眼,惊恐失色,其中一个衙役失口而言:“鬼,鬼”陈统骂道:“哪里有什么鬼!胡言乱语!”随后又盘问道:“你二人近前仔细看看,此女是不是王氏的女儿。”两个衙役你推我搡,瞪大眼睛战战兢兢靠了过去,这时,青莲侧头盯着他们,吓得二人赶忙退了回去,禀道:“大大人,就就是王氏女儿” 陈统思忖这女郎死而复生,也是惊得一怔,半起身眯着眼睛打量半晌,随后又正了正衣帽,问道:“王氏,既然你女儿未死,为何此前虚报案情,愚弄本官!”陈统堂木一拍,吓得王氏扑嗵跪在地上,忙言:“大大人,确实是老身冤枉了冯娘子,都怪我一时糊涂哪”随即呈上诉纸。陈统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言:“你说你女儿因为误食杜鹃花才致昏迷中毒,那这杜鹃花又从何处而来?”王氏低头回言:“女青莲素爱花草,寒舍门里门外都有栽种” “因何事争吵?” “大人,女子因母亲无意扔掉了一盆吊兰花,又未与我商议,便与她起了争执,赌气之下误食杜鹃花草,才致昏迷不醒,惹得母亲担惊受怕,冯娘子因此受了牵连,女子实在悔恨不已”说罢与王氏抱头低泣。 陈统将状子扔在一旁,厌烦地说道:“罢了罢了,大堂之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既然王氏之女青莲未丧性命,案情皆已明了,那冯娘子无罪释放吧!”随即吩咐衙役前去大牢放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6章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大人明察秋毫,公正廉明,向林谢过了”许向林低首言谢,陈统叹了一口气大咧咧地进了侧堂,许向林和王氏母女随同衙役赶去牢房。冯子英孤零零地缩在墙角,满目忧郁悲恐,每一瞬都是煎熬,她心里清楚今日县令大人提审,怕是凶多吉少,难逃罪责,她静静地盯着牢门,似在等待着审判的到来。 果然,冯子英听到了衙役的脚步声,正冲着牢房走来,她心头一酥,瞬时满目噙泪,缓缓站起身迎到门前去,侧眼痴痴盯着过道,不禁泪落沾襟。衙役懒懒地卸去枷锁脚链,不耐烦地说道:“县令大人赦你无罪释放,走走走。”冯子英愣了神,擦掉眼泪欲问缘由,许向林和王氏母女追了过来。 “子英”许向林眉开眼笑,近前挑去冯子英发丝间的蒲草断叶,提袖擦去泪痕,言:“这几日我没来看你,不会埋怨我吧?”冯子英梨涡浅笑,言:“怎么会怨你”语淡却深情,随后依偎胸前,许向林抱紧她,长舒一口气。两个衙役看着俩人卿卿我我,一脸厌烦,催促道:“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回家亲热去,这是大牢,本大爷公事繁忙,没工夫陪你们磨蹭,走走走”几人匆匆离开县牢。 青莲看到冯子英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自打母亲告诉她那晚的事后,她心里暗暗期待能与冯子英见一面,今日得见,眼前的这位女子样貌耽美,漾漾纯澈的眼眉,浅浅恬淡的梨涡,言辞轻柔深情,一股深深的亲切感便涌上心头,青莲愧疚于心,言:“冯娘子,都怪青莲任性胡闹,与家母赌气之下误食毒草,以致中毒昏迷,娘子心善仁厚,倾力搭救,家母情急之下错怪于你,让娘子受到牵连,冤蒙牢狱之灾,女子和母亲给你赔罪了” 说罢便和母亲王氏就要跪地谢罪,冯子英赶忙扶起,言:“妹说的哪里话,大娘看你一夜还未苏醒,情急所迫难免会乱了心神,我又怎会记恨,倒是我病急乱投方,差点害了你,如今看到妹安然无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青莲起身眉开眼笑,言:“娘子不计前嫌,胸怀如此宽厚,若不嫌弃,女子情愿服侍娘子,以报大恩。”冯子英急急推脱不允,二人争执之下,许向林笑言:“子英,我看你二人有说有笑,一见如故,干脆做个姐妹如何?”青莲生怕冯子英再次推辞,忙言:“公子所言正是女子心中所想,娘子就不要再推脱哩。”冯子英笑言赞同,两人约定从今往后便以姐妹相称。 梁庸和若兰三九早早在府门前等候,看到许向林搀着冯子英缓缓走来,几人赶忙上前接应,若兰鼻子一酸竟哭了起来。进了府,恰巧碰见将去正堂的许昭,冯子英面容平静,敬言恭礼,许昭还如往常那样,冷着脸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许向林,又瞥了一眼冯子英,转身进了正堂,阿刁跟在身后,回头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冯子英并不知道青莲之事正是许昭的诡计,许向林再三吩咐三九和若兰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万万不可说漏嘴。 晚些时分,冯子英独坐床头,愣神发呆,梁庸敲门而入,她起身迎上去,言:“梁公?这么晚了,阿翁找我有何要事?”梁庸捋着胡须,盯着她的左腿看了一眼,言:“望娘子恕老朽无礼冒昧,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冯子英略显疑惑,笑言:“阿翁但说无妨”梁庸眉头一皱,正了正脸色,关切地问道:“敢问娘子的腿疾因何得来?”冯子英闻言侧过脸,眼含悲伤失落,过了好大一会才低头苦言:“既然阿翁问起,女子便直言相告” 但说伤心事,言已尽,情却未消,冯子英侧身啜泣不止。梁庸长叹一声:“娘子真是苦命的人儿不过,都言祸福相依,冥冥注定,娘子虽惨遭横祸,却遇到许公子这等才德兼备的好男儿,也算是老天有眼吧”冯子英却是不哭了,起眉望向窗外,脑海中浮现第一次遇见许向林的场景,恰如满江忧悲去,独见一流花。随后梁庸细问病疾,冯子英一五一十地坦言告知于他。 梁庸思忖片刻,道:“据娘子所言,棍击腘窝,极是筋肉损伤所致,而非骨折致瘸,依此判断,此疾或可根治。老朽日前前往会稽丰安去寻挚友段公,酒欢之下谈及此病,段公与我细细相教,写下根治方子,按此方用药,即可活络生筋,三月之内定可完全恢复。”冯子英眼睛一亮,近身问道:“当真可医?”梁庸笑言:“天下之疾,除了身死,有何不可医得?”冯子英盈盈一笑,顿时喜上眉梢。 次日,天色还未大亮,梁庸没有打声招呼便悄然离开了许府,昨夜他与冯子英交谈后留下方子,又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像是对亲生女儿一般关爱,只可惜他一生自在惯了,居无定所,膝下又无儿无女,要不然早就认冯子英做了女儿。 冯子英逃过一劫,许向林如释重负,心里的苦愁烟消云散,他将前几日从石桥巷子买回来的花摆满窗台桌角,鲜亮夺目,清香四溢,书房一下子像变了个样充满生机。他端坐桌前,翻开不知诵读过多少遍的诗文典籍,认真品读,那夜与许昭的一番交谈,虽说最后闹得很不愉快,但许昭的一些话却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 “向林。”冯子英推门而入,许向林赶忙上前搀扶她,言:“子英,你身子虚寒,该好好休息才是,怎么”冯子英闻到了沁鼻花香,她环望四下,走到窗前凑鼻闻香,回头不禁笑言:“都说你是个书呆子,只会读书吟诗,今日却怎么想起摆花哩!倒是给我省了事呢。”许向林笑言:“不呆都让你们说呆了再不打理这些花枝,怕是都要蔫喽。”冯子英又细心地摆设一番,唯独不见那枝梦冬花,相较于雀舌,玉兰,含笑这些司空见惯的鲜花,她更钟情于枝柔花依的梦冬。 “向林,日前花巷那老汉赠与我一枝梦冬,缘何不见?”冯子英转身慌神问道,许向林放下诗书,一脸茫然,言:“梦冬?我打理了一上午,不曾看见,莫非弄丢了?”冯子英闻言两眼寞落,冷下脸来,随即又四处忙找,还是不见梦冬花的影子,她垮下身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噘着嘴一言不发,甚是失落。 许向林偷笑不语,随后从书桌底下端出一盆花来,金黄发灿,两花齐开,散溢淡淡的香气,他轻手轻脚端到冯子英面前,傻傻盯着她笑。冯子英一看见梦冬,顿时眉开眼笑,起身夺过花盆,看了又看,闻了又闻,赞叹不已,随后埋怨道:“都怪你,害得我伤心半天幸亏它还活着,不然我再也不搭理你了”说罢端上窗台,自顾赏乐。 许向林近前摇头笑言:“若无梦冬,百花无色,我怎能不知你独爱梦冬,那日回府便栽上喽。”冯子英冲她微然喜笑,随后将他拽到跟前,言:“向林,你知道吗,听说只要在花枝上打两个相同的结,有情人便会喜结连理,终成眷属呢。”许向林摸了摸梦冬花的柔枝,不以为然道:“又是哪里的怪人说的怪话,我不信” 说着就要走回书案,冯子英赶忙又把他拽了回来,故作生气地说道:“真是书呆子我不管,我打一结,你也要打一结。”许向林哪里忍心惹她不开心,安慰道:“好好好,随你就是了。”两人依偎着肩膀,心翼翼地在梦冬花枝上打了两个同向的结。罢了,冯子英这才满意地舒口气,她生怕别人不心打碎了花盆,随后又将花盆搬到了自己的房里。 酉时刚过,冯子英饭后无事,她又不想打扰许向林读书,便独自一人待在房里,盯着花盆愣神发呆,若兰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来,见状咳嗽了一声,冯子英这才回神看见她,说道:“你想吓死我啊,进屋怎么一点声都没有”若兰笑道:“阿姐看得痴迷,妹怎敢搅扰,哎呀,真不知这是何种仙花,让阿姐如此上心呢。” 冯子英端走花盆,回身说道:“妹眼神慌慌,一定有言相告。”若兰立马冷下脸来,近前低声说道:“不瞒阿姐,妹确实有言相告。”二人靠坐桌前,若兰轻声轻语地叨咕了好大一会,言罢,冯子英渐渐眉目失神,脸色阴沉,起身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许昭与阿刁设下诡计,陷害冯子英入狱,这件事真正的来龙去脉冯子英到现在既不知晓,也无人相告,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许向林对她撒了谎,王氏母女也骗了她,若兰本想隐瞒,但又觉得应该让她知道现在的处境,万一哪天冒失得罪了许昭,这许府怕是再也没有冯子英的容身之地。 冯子英着实没想到许昭竟然对她如此恨之入骨,不择手段,她苦思再三,若是再长久待下去,许昭指不定又会抓住什么把柄对付她,就算不惹是生非,许昭也会想方设法赶她走,到时苦了自己不说,恐怕也会连累许向林,可是若离开许府,想和许向林见一面怕是难上加难。想来想去,冯子英一夜辗转难眠,难掩忧思情愁,不禁潸然泪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7章 庭深几许,梅恋几枝 三冬渐离,孟春悄临,庭前流风笑,半穹梨花袅,一城渺,两阙寥,三关殇里无人晓,何处烟雨憔,昨夜漫天琼花舞,不知是冬的离殇,还是春的雀跃。 冯子英一夜未眠,面色悲倦,深深的苦思折磨心头,离不舍,留难安,只为心上人儿,消得佳人憔悴。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许向林敲门而入,怀里抱着一件裘衣,天气阴晴善变,他担心她着凉受寒,早早备好衣裳带给她,还未等冯子英开口言语,他便匆匆将裘衣披在她身上,暖笑道:“说来也怪,昨晚还是漫天星辰,今早怎的就下了一院子的雪。”冯子英鼻子一酸,却又迎笑道:“呆子,你非一夜未眠,哪里晓得这琼花何时落的” 许向林抬头望向窗外,喜乐不禁,他抓起她的手,想要陪她出门赏玩,冯子英却挣开他的手,回身背坐桌前,一言不发。许向林眉头一皱,近前看她面色憔悴,闷闷不乐,缓缓坐到身旁,问道:“子英,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堪,昨夜没睡好吗?”冯子英没有言语,两眼悲苦,盯着地上愣愣发呆,许向林抓过她的手,追问道:“子英,若是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陪着你。”冯子英转眼看向他,泪儿沾襟,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抽泣不止。 许向林安慰她因何事悲哭,冯子英抹了抹眼泪说道:“向林,若兰都告诉我了,我该如何是好”许向林凝神一想,随即拍着额头摇头叹气,低声言:“子英,此事并不是我刻意隐瞒,只是担心你会”冯子英冲她缓缓摇头,道:“向林,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不再惹是生非,如何安分守己,我依然是伯父眼中的尖钉,肉中的利刺啊我又怎能长久待下去”说着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许向林抱紧她,沉沉地说道:“家父与我有过约定,日后不再刁难于你,若是违背此约,我自有办法应付,子英,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在,你安心待在府内便是了。” 冯子英起身步到窗前,淡淡地回道:“到那时,若是因我惹得你们父子反目成仇,子英又于心何忍自打爹爹含恨而去,我就像飘零的秋叶,风起而荡,风止而落,起起落落,早就没有安身之处了”许向林近前将她拥入怀中,言:“子英,你若为叶,我便为叶,相依相守,纵使飘落天涯又如何。老天爷让我们相识结缘于此,缘未尽,情未了,何惧之有,莫要多虑好吗?”冯子英点头微笑,并未驳言,闭上眼睛静静地靠在怀中,不论遇到什么事,只要身边有这位谦谦君子,她就会感受到稳稳的踏实和平静。 许向林还是放心不下她,随后又去找许昭谈论此事,许昭自是和上次同样的一番承诺,言简意赅,却是捉摸不透,许向林也无办法,如今也只能选择信任,好在还有把柄在握,倘若它日许昭违背了约定,伤及子英,他便有可能将秘事公布于众,但是,他根本不愿看到那一天,一边是父母家业,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哪个又能忍痛割舍。 夜已深,人已静,弦月孤悬,银砂独白,庭院深深深几许,寒梅恋恋恋几枝,佳人泪影殇。冯子英独站窗前,呆呆看着如弓的弦月,泪眼盈盈,不辞别君今番去,一片伤心画不成。若兰急急闯进屋来,看到桌上的包裹,还有独自抹泪的冯子英,忙问:“阿姐,当真要走?”冯子英近前微笑点头,若兰悲从心来,泪噙满目,侧头说道:“若知阿姐如此固执,妹当时就不应该告诉你,都怪我。”若兰之所以将许昭的诡计告诉冯子英,就是为了让她往后多加当心行事,哪会料到因此却要离去,此时她因自己的多舌感到十分后悔自责。 冯子英安慰道:“阿妹莫要伤心,离开许府是我自己的决定,怨不得你,要是你隐瞒不说,那才是害了我。”若兰若有所思,问道:“可曾告知公子你要离开?”子英言:“若是让向林知道,他定会万般阻拦,我不想因为自己再惹得他与老爷争吵。”若兰言:“阿姐执意要走,妹也无理阻拦,可是又能去哪里安身?”冯子英愁眉道:“我也不知该往何处”若兰忧怨道:“阿姐,公子对你情深义重,你若是不辞而别,他他该有多伤心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是好”冯子英闻言心头一紧,泛着泪光,嘱托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若兰,你和三九一定要照顾好向林,拜托了待寻个安稳去处,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若兰连声答应,忍不住失声泣哭。 深夜的许府安宁无声,冯子英拿了细软,趁着夜色悄悄向后院摸去,若兰跟到门口,愣愣盯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没忍住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臂泪流满面,哽咽道:“阿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答应若兰一定要回来找我们!”冯子英鼻头一酥,说道:“我答应你”相视尽言笑,转身泪满襟,她还是离开了这个让她又留恋又悲忧的地方。书房烛火通明,许向林心神不宁,他想去子英的房里陪她,却是打消了念头,或许让她冷静冷静就想通了。 昨夜下过雪,白天不见日头,晚上却是星辰漫天,凉嗖嗖的细风透骨彻寒,冯子英步履蹒跚,犹豫踌躇,两步一驻足,三步一回首,又不知往哪里去。路过石桥巷子,她忽然间想起青莲来,抬头望向宅,依稀看得见光点,她驻足思虑再三,或许应该向青莲告个别,毕竟与她一见如故,又以姐妹相称,若是她们睡下了,便不去打搅,日后能不能遇见那就看缘分吧。 想到这儿,冯子英赶去宅子,所幸院门未锁,正房的光亮透出门缝来。她稍作犹豫,敲了敲门,没人前来接应,随后又喊了几句,还是不闻人声,她叹了口气,转身缓步离去。没走多远,宅门吱吱呀呀打开了,青莲提着灯笼急步赶上前来,认得是冯子英,惊讶道:“阿姐?是你吗阿姐?”冯子英冲她笑言:“青莲妹,这么晚了还来搅扰,我以为你睡下了”青莲喜出望外,又见她抱着细软包裹,言:“阿姐,寒气这么重,进屋再说。”随后立马搀着子英进了宅院。 自从前些日子发生那件事之后,母女二人并未完全安下心,仍是担忧许昭会借机报复,眼瞧着过了元辰便是孟春,要是许昭怀恨在心,又在佃田契约上做文章,母女势单力薄,怕是要走投无路了。青莲近几日忧心忡忡,每日睡不好觉,到了深夜才能勉强入睡。青莲沏上热茶端到冯子英面前,问:“阿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许公子呢?”冯子英怅言:“妹,我是来向你告别的”青莲依坐旁侧,又问:“告别?阿姐何出此言,你不是住在许府吗?” 几番盘问下,青莲方才明白过来,皱眉劝道:“阿姐此番不辞而别,未免太过唐突,若是许公子得知此事,必定会派人寻你,找到便罢,要是找不到,一来思虑过甚,怕会伤了身子,二来倘若公子因此再与许老爷争锋相对,许府哪里还有安宁日子啊。”冯子英听她这么一说,心头一怔,两眼发慌,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身子一软,道:“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如何是好” 青莲眉清目秀,是个聪明女子,斟茶的工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安慰道:“阿姐莫要多虑,我有办法。”冯子英追问如何应付,青莲拉着她的手坐在床头,劝言:“阿姐不妨住在我家,一来可以躲开许老爷,免得他胁迫于你,二来许公子若知你和我还有我娘住在一起,亦可安下心来,便不会与许老爷发生矛盾,你们二人见面也不过是一条巷子的事,只是不能日日相见罢了,此一举两得的好事,阿姐何乐而不为呢?” 冯子英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随后推辞道:“妹所言正合我意,只是赖在你家多有叨扰,万一惹出什么麻烦事来,我”青莲抢过话道:“阿姐权且住下,这深更半夜的又能去哪里,它日觅得好去处,再离开也不迟。对了,明日我便去趟许府,告知许公子你在这里。”这话一说,冯子英也无言相驳,她没想到青莲不仅聪慧主意多,还又如此善解人意。二人都夜不能寐,话又投机,便相坐闲聊起来,直到四更天才睡去。 第二日,许向林发现冯子英未在房内,不知所踪,急火又上心头,吩咐三九带人搜寻,搞得许府上下鸡飞狗跳,许昭明里面无声色,暗里却欣然窃喜,这野女子一走,总算拔掉一根恼人的毒刺,他思量任凭犬子胡闹一番,找不到自会息事宁人,许府也就安宁下来了。许向林却是急得手足无措,悲忧难掩,他思忖莫不是家父又对她说了什么,便要上堂理论,若兰生怕他情急之下生出事来,哭哭啼啼地告诉他昨夜之事,许向林怒言叱责,怪罪她不该胡言乱语,这下又添了烦忧事。 三九寻到石桥巷子时,恰巧碰见刚出宅子的青莲,青莲拦下他,托他将冯子英的去向转告许向林,又将她亲手写的一份信转交三九,三九匆匆赶回许府,许向林听到消息后长舒一口气,拆开信件看了又看,兀自空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8章 良辰佳节,遥寄相思 “向林,昨夜不辞而别,乃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万乞见谅。今番暂留石桥宅,青莲作伴,无需挂忧。别君一夜间,相思胜三载,元辰佳日时,梦冬来相会。”信件如是说,“梦冬来相会”许向林嘴里念叨嘀咕,思量片刻便知此话何意,不禁欣然一笑,随后提笔疾书,言:“三九,速去石桥宅,把此信亲手交于子英,莫让家父瞧见,对了,子英的去处不可张扬。” 三九言:“公子,那王老婆子是个狠毒难缠的主,冯娘子和她们住一块,那不是羊入虎口,指不定闹出什么麻烦嘞。”许向林思忖道:“只要青莲和子英交好,不会生出麻烦的,快去吧。”三九不解其意,也不想多问,应声退下。 晌午时分,梁庸来寻冯子英,上次二人商量过腿疾的事,梁庸此次来寻便是要帮她医治,冯子英前些日子出狱后身子虚弱,不便用药,梁庸牵挂在心,料想这次她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许向林将他迎进书房,梁庸眼瞧四下,不见冯子英的影子,遂盘问起来,许向林不得不将冯子英离府的事情告知他,梁庸听罢叹气道:“冯娘子命运多舛,此番又独自离去,这该如何是好” 许向林言:“梁公是有要事商量?”梁庸便告诉他此行的目的,许向林惊喜道:“梁公若是能医好子英的腿疾,这番恩情生铭记于心,日后定当相报。”梁庸笑言:“老朽身为医家,理应慈悲济世,救人于危难,公子见外喽!”随后告知他用药细节,外辅方法,许向林都一一写在纸上,说道:“梁公无需多虑,子英那边我自有安排。” 闲谈几句后,梁庸辞别离去,许向林叫来若兰,吩咐她每隔三日便去卢医馆抓药,及时送去宅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青莲,原名柳青莲,自打出生就没见过亲爹的样子,母亲王氏告诉她,当年萧室王朝内乱纷争,以致后来战火四起,父亲被抓去充兵,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怕是已命丧疆场。后梁武帝萧衍平定战乱,一统南朝,天南之地总算安定下来,王氏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守着几亩薄田过活,青莲年方十七,比子英七个月,却生得眉目清秀,聪慧过人,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伶俐聪明的女子。 因宅院简陋破落,冯子英和青莲同住一屋,两人整日腻在一块,无话不谈,无言不欢,除了做些家务杂事,闲时谈论最多的还是千花百卉,每每聊起便是兴趣盎然。一日,若兰抓完药赶去宅,青莲和王氏出外卖花,冯子英一人待在屋内,正给一盆吊兰浇水,看见若兰迎了上去,笑言:“阿妹快进屋,这几日来来回回折腾,辛苦你了。”若兰言:“阿姐说得哪里话,只要你的病尽快痊愈,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冯子英急急又问:“向林他还好吗?”若兰言:“哎呀,阿姐放心,我家公子整日只做两件事”若兰故意不说,冯子英好奇道:“哪两件事?”若兰附耳轻言细语:“这其一便是读书,其二就是想你嘛!”冯子英闻言伸手就要抓她,若兰起身躲过,你躲我闪之下,二人嬉笑玩闹起来。 罢了,若兰扶她躺在床上,喂过汤药,又细心地揉捏腿部,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姐,如今公子和我不在你身边,往后更要照顾好自己,药按时服用,切记伤处勿使蛮力。”冯子英会心一笑:“妹不用担心,我自会当心,倒是向林,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对了,七日之后便是元辰吉日,告诉向林莫要忘了约定。”若兰冲她微笑答应,几番叮嘱之后离了宅。 七日但过,岁朝终临,彻夜灯火通白昼,山海宾客似流潮,家户宅门桃符对,儿成群闹巷庭。爆竹声声,锣鼓喧喧,惊霄庭,震城关,庙里堂前,拜先祖,祭神灵,祈风调雨顺,祷福寿安康,夜烛不灭,谈今夕,笑风生,黄发垂髫照虚耗。三朝元日,长幼正衣冠,辈次相拜贺,进椒柏,饮桃汤,百病不得侵,邪凶不近身,屠苏酒尽瘟神散,胶牙糖化齿缝间。 三冬逝,琼英泪,梅花随,皆伴泥土去,几生相逢,醉上枝头,可记否,前生划枝而落的泪痕;九春临,才君远,佳人恋,相思涓水流,几世相会,痴入梦里,可记否,前世绕指而转的经筒。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冯子英对镜梳妆,留心散广黛,轻手约花黄,百回束裙罗,不意镜中人。 青莲把她拉到床头坐下,逗言:“哎呀,阿姐又是哪里不满意嘛,我看阿姐即便是启眉一笑,也胜过那天仙国色哩!”冯子英羞言:“我与许郎多日未见,今日又值良辰佳时,自要打扮得好看些嘛”青莲言:“都言才子配佳人,阿姐和许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好不让人羡慕呢!”冯子英低头不语,含情脉脉的眼眸中充溢着满满的期待,念想间不禁微然盈笑。 遥想当年,每值元辰佳节,许府上下其乐融融,热闹红火,大红灯笼高高挂,昼夜不息,爆竹锣鼓声声喧,天地震撼,达官显贵盈门拜,士族富户呈礼贺,四海宾客更是络绎不绝,门庭若市,那时的许家,可是遮住了乌伤城的半边天。 叹道今朝,许家家业连年衰败,门庭冷落,虽见喜联承往昔,红灯还如故,却只叹门外欢声闹,门里愁容老,佳节良日无人问,长廊庭阙惹尘埃,平添几多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无常,谁又料今是何今,昔是何昔。 许向林早间拜过父母先祖,但见许昭面无悦色,许母心事重重,未敢多言便退出堂去,迎面却撞上若兰,她手里举着糖球,三九连呼带叫地追过来,争着抢着要吃,若兰偏是不给,绕着圈逗他,两人嬉闹不歇,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自家公子似的。 许向林故作严肃,言:“胡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公子,若是被家父抓住,有你们好果子吃。”两人立马收敛了许多,面面相觑,若兰气呼呼地将糖球塞到三九嘴里,怨道:“臭三九,都赖你。”说罢理直气壮地站到许向林旁侧,三九委屈道:“糖球是我买的,明明是你欺负我,怎么倒赖起我来了。” 许向林憋着笑走去书房,若兰紧跟着还一边冲三九做鬼脸,三九貌似有些生闷气,原地咕咕叨叨,嘴里使劲儿嚼着糖球,片刻后一边追上去一边喊道:“别生气啊你,这不还留一个给你嘛!”二人表面上水火不容,却又觉得像极了什么。 许向林端坐案头,摊开书册想要安心读会书,起初还能看进去三两篇章,渐渐眼神痴痴,游离书外,愣愣看着窗上梦冬,脑中闪过伊人身影,如此清晰温情,他不禁微微失笑,定然呆目,真是诗书照面似虚无,佳人梦影若有实。三九见状又惊又吓,轻手轻脚走到身侧,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没有反应,又紧声轻喊,还是没有反应,最后索性壮胆吼道:“老爷来了!”许向林惊神而起,急问人在哪里,三九尴尬而又害怕地冲他直笑,许向林这才回心定神,言:“大呼叫得想吓死我是不是” 晌午时分,府内来了一位客人宗书瀚,此人与许昭是至交,早年许昭任会稽太守期间,宗书瀚就在他手下从事,忠心不二,许昭蒙冤贬职后,他也因此受到牵连,一度颠沛流离,逃往瀛洲义安,义安郡太守念其深通儒学道义,学富五车,便将他留在府邸,教化犬子,做个清闲博士。瀛洲距东扬州千里之遥,宗书瀚千里迢迢赶来拜贺,足见其与许昭甚笃的交情。 正堂内,许昭与宗书瀚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许府也算添了些节日气氛。言欢酒兴之余,宗书瀚突然想起老友还有一子,便念叨着能否见上一面,其实在许向林很的时候,宗书瀚就曾见过他,只是他年纪太不记事,故长大后也没有什么印象。许母笑盈盈地找进房来,言:“相儿,你宗伯伯来了,快随为娘前去拜贺。”许向林愣了愣神,似知非知,随后搀着母亲赶去正堂拜见。 刚一进堂,宗书瀚便停了酒盏,起身迎上前去,上下仔细打量许向林,不住地点头嗯声,转头问道:“兄,这位便是令郎?”许昭呵呵笑应,宗书瀚回头笑眼蔼蔼,慨叹道:“哎呀,想当年令郎还是个只会哭闹的襁褓幼儿,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令郎已长成大人模样,英眉柔目,真真一表人才呐。” 许向林赶忙正身恭言:“不知宗伯伯莅临家府,相儿有失远迎,万望海涵。”言罢以礼敬拜,宗书瀚抬其手臂,夸赞道:“令郎知书达礼,是个有礼有节的好男儿呦。”说罢退坐椅上,与许昭把盏相敬,转头又欣慰地盯着许向林看。许母示意他坐上次椅,几人盏酒欢谈,一晃眼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29章 赤绳一牵,三生宿缘 宗书瀚与许昭相聊甚欢,许向林陪过几盏酒后,自觉留此有点多余,一来搭不上话茬,不知该说些什么,二来时辰也不早了,他心里惦念冯子英,急于相会,便寻了个当口拜别退去。 许向林匆匆赶去书房,若兰和三九早就等得着急火燎,闩了门,三人兴冲冲地出了府。自打冯子英离开许府,许昭终于心安神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以往阿刁对主人许昭那是忠心耿耿,经常出谋划策,许昭对他也是极其信任,凡是遇到要紧棘手的事,几乎都会和他参谋商议,前些日子陷害冯子英的诡计就是他蛊惑许昭设下的。 谁曾想他胆如鼠,许向林假扮鬼神便把他吓破了胆,以致东窗事发,差点危及许家的前途命运,正因此事,许昭对他失望透顶,渐渐不再信任他。 自那以后,许昭对向林的管教似乎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严格,阿刁也被责令莫再盯着他。本是良辰吉日欢闹时,阿刁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整日郁郁不乐,横眉冷目,独自躲在屋里喝闷酒,许昭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差他办事了。即便如此,每每许昭差他忙些无足轻重的闲事,他依旧恭维顺从,笑脸相陪,只是这笑里似乎藏着刀刃,心腔似乎怀着鬼胎。 元辰佳节,石桥巷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凄凉落寞,行客熙熙攘攘,摊铺林林总总,金钗豆蔻挎花篮,欢笑叫卖,巷头来,巷尾去,来来回回不停歇。爱美的娘子妇人,喜言欢笑,发髻插花枝,手捧一段香,纯真的幼儿孩提,你追我赶,穿梭人潮中,玩闹花巷间。 青莲陪着冯子英早早闲逛到石桥,王氏在东巷口支起花摊,青莲便又帮母亲打理摊子去了,冯子英独留桥上,随手捡起散落的花枝,一边赏玩一边翘首相盼。 许向林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半个多时辰,桥上行客来来往往,熙攘拥挤,他挤开人群,翘首寻望间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桥栏边上的子英,如此得与众不同,如此得纯仙脱俗。许向林眉开眼笑,悄悄摸过去躲在身后,冯子英噘着嘴四下观望,似乎有些失落,一手摘着花叶,然后木木地扔到桥下去,桥下冰面虽未完全解冻,但也融开了窟窿,底下流水淙淙,花叶掉落其中,旋几转儿后随流水缓缓而去。许向林捡起一束花枝,伸手递到她眼前,冯子英先是一愣,随后匆忙转头,一眼便盯到了许向林那深情英邃的眼眸。 “子英,我来了。”许向林喜笑轻言,冯子英痴痴盯着他看了半晌,泪盈满眶,花枝放落间投入怀中,片刻后冲他微然盈笑,君不在,百里花红无心恋,君若来,一剪寒梅胜海棠,许向林也是看痴了眼,眼前的冯子英颦眉化玉蝶,一笑醉东风,简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他的心儿都要酥碎了。 “喂,呆子”冯子英柔言轻语,许向林这才回过神来,竟有些不知所措,结巴道:“我我们去逛巷子吧,那里热闹。”冯子英梨涡浅笑嫩口开,牵起他的手便朝巷里浪去。 三九和若兰一道上打打闹闹,走走停停,寻了半天才找到二人,若兰又怪三九磨磨蹭蹭,看见好吃的好玩的就忘了正事,三九愤言相驳,俩人又莫名其妙地吵吵没完,冯子英和许向林见状哭笑不得,最后若兰不愿理他,三九却非要扯着她去看花,他想买一朵送给她,若兰寻思还是不要搅扰阿姐和公子,便勉强随三九到别处逛荡去了。 “向林,上回不辞而别,实属无奈,如今想来心里仍旧自责愧疚,你不会怪我吧”冯子英双手挽着他的手臂,轻言细语,心里一直惦念着这件事,她一想到上次离别若是远走他乡,恐怕往后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愈想愈自责,嗔怪自己太过冲动草率。 许向林将花枝轻手插进她柔顺的发髻间,又凑鼻闻了闻清香,淡淡笑言:“子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怎会挂怀怨你,乌伤城还是那个乌伤城,石桥巷还是那个熟悉的地方,你还是当初那个你,即便不能朝暮作伴,只要两心相依,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冯子英呡嘴一笑,也不想纠结于此,反倒相问:“哼,那这些日子怎么不来看我府上距宅子又不是很远”许向林仰头叹言:“我又何尝不想与你日日相见,只是担心家父再生疑心,探你去处,若是让他知道你还身在乌伤,恐又为难与你。我与家父虽有言在先,但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如此你才能安心住在青莲家。”冯子英哦了一声,低头盘绕着手指,随后抬头盯了盯他忧柔深情的眼眸,心暖似花开,她是故意问他的。 走着走着,许向林突然驻足盯着她反复打量,似乎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忙问:“子英,你的腿?”冯子英站定顿言:“你还别说,梁公真是神医呢,我按照他开的方子用药,感觉好了很多,只是辛苦了若兰和青莲”许向林紧着的心松快不少,笑言:“那便好,待你恢复如初,咱俩带上好酒一起去拜谢他。” 冯子英言:“嗯,那我便寻个更大的酒葫芦给他。”言谈说笑间,若兰和三九兴冲冲地跑过来,他俩听摊的老头说城东举办庙会,人山人海,便寻思前去凑凑热闹。子英和向林也逛完了大半个花巷,正思量去哪里逛荡,听若兰这么一说,几人便闲闲浪去城东头。 乌伤每逢佳节都会举办庙会,尤其是岁朝和上元节,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孔庙内,焚香诵金刚,起落三祭酒,礼乐悠悠,曼舞娆娆;城隍庙内,纪信神尊威,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财神庙内,诚拜赵公明,腰缠万贯财闭目祈佑心所望,捻香跪祷愿成真。 众多庙堂中,城东城隍庙最为热闹欢庆,行客纷纷,烟火袅袅,万生跪拜叩首,炉烟袅转萦绕,庙外戏台十余,骚人墨客轻盏茶,达官富人赞不绝,弦乐悠扬,歌舞升平,街头象人舞狮,锣鼓奏伴,老少尽皆争眼观望,赞喜声此起彼伏,卖艺人各显才技,众人围观看神通,街摊挨连,精巧的纸鸢泥塑,美轮美奂,灿美的簪钗头凤,琳琅满目,酥脆的年糕糖粑,令人垂涎三尺。凡此种种,整个乌伤城浸在一片祥和热闹的佳节气氛中。 城东人头攒杂,三九和若兰嬉闹间又不知跑哪里去了,许向林和冯子英拜过城隍神和孔圣人后四处闲逛,街边有家摊,上面摆满了形色各异的人,纸叠的,泥塑的,木雕的,几乎应有尽有,个个看上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冯子英还未见过如此精美灵动的人,眼神痴痴,爱不释手,摊主是个年迈的老头,身旁站着他的孙儿,约摸七八岁,脸通红,操着稚嫩的口气说道:“阿姐,买一个吧,这些人都是祖父亲手做的,可好看了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木人儿,还没看清楚又赶忙揣回去,这可能是他最喜欢的人了。冯子英蹲到他身旁,爱怜地摸摸头,盈盈喜笑,起身和向林精心挑选几个,付了钱两。 逛过百转闹口,赏遍佳节万象,二人闲立戏台人潮中,看得津津有味,一阵欢呼后,帘幕后走出一男一女,着衣质朴,深情对唱,词云: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罢了,台下欢呼雀跃,冯子英听得如痴如醉,不断拍手称快,许向林附耳说道:“此曲乃当朝乐府曲辞,只是不知何人所作,实在可惜。”冯子英言:“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羞于看他,他却紧紧拉住她的手。 “子英,我带你去个地方。”许向林拉着她挤开人群,兴冲冲地赶向城门,冯子英一脸茫然,好奇追问,许向林自顾得意,故意不言,约摸半个多时辰,他在城外东侧的幽静道停下来,茫目四望,但见道边杂草丛生,枯木林立,残枝断叶几近遮覆道,似乎很久没人走过这条道了。冯子英问:“向林,这是什么地方?”许向林独身再往前探,片刻后惊然欢喜,搀着子英跨过断枝残石,直往幽径深处。 此处建有一座祠堂,简陋陈旧,堂前枝叶纷杂堆积,顶上青瓦摇摇欲坠,桃枝怜怜,荒草依依,风过无痕,燕留无意,几多悲凉怎道哉。嗟叹之余,东风且过,本欲无心话凄凉,一枝桃花映眼帘,冯子英喜出望外,走过去定睛一瞧,还未满树开花的一株桃木竟然先开一枝,粉嫩透白,随风摇曳,似乎已经耐不住迟迟未来的阳春三月。 祠堂无门,匾额之上埃尘落覆,冯子英细细一看,言:“月老祠?”侧头柔柔看着许向林,他喜言:“没错,正是月老仙师的祠堂。时候来过此处,没想到过去了十余载,不知何故,祠堂竟荒废成这般模样。”言罢牵着子英的手跨进堂内,飘絮绕梁,杂尘满地,仙师塑像却是一尘不染,慈眉笑目,供桌上燃有红烛,旁边红纸叠叠,赤绳缕缕,如此看来,此间祠堂还是有善心人看护的。 二人将祠堂打扫一番,这才顶香跪拜月老,起落三叩首,静心祈愿,风来落赤绳,两人深情对望,把手结红缘。罢了,许向林搀起子英,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雕人放在她手心,柔言:“这是我亲手刻的,送给你。”木人是他自己,左胸口刻有桃心,上面镌刻着一个英字,整个儿虽然看上去不是那么精巧玲珑,但却花了他整整七日的工夫。 冯子英痴痴看着,渐渐泪噙满目,当她发现那个英字时,不禁潸然泪下,滚落的泪珠打在木人身上,她抬眼看着向林,蓦然盈笑。许向林提袖拭去她脸上的眼泪,言:“我心有你,木心有英,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会替我陪着你。”冯子英微笑点头,随后缓缓拿出一物,是一个香囊,精美绝伦,芳香浸鼻,囊包一面用细腻的锦丝勾勒出一个林字,许向林爱不释手,凑鼻深吸香气,一个劲儿地夸她心灵手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0章 几家欢喜,几处烦忧 独上石桥来,寻觅不见君。 无心折花枝,捻指落桥空。 相随涓涓去,笑我孑孑身。 怨君还望君,痴眼穿云客。 玉兰坠摇曳,回眸君在笑。 恋恋眼波横,心头乱生花。 春风驻巷头,云香绕指柔。 伴君出城东,惶惶不知路。 飞蓬拦苍丘,幽径不到头。 百转入深处,祠堂卧荒林。 桃枝磨青瓦,风吟诉凄戚。 乍眼还看时,一枝桃花笑。 落眉空自叹,枉添几多愁。 君笑我多忧,我笑君石肠。 挽风入堂来,仙师端中坐。 顶香三叩首,合目许衷肠。 赤绳结今世,绛纸书来生。 从此伴君去,地老复天荒。 冯子英将木人尽数摆上供台,将许向林送给她的人紧紧捏在手心,言:“仙师独身待在祠堂未免有些孤单寂寞,就让它们陪着仙翁解解闷吧。”许向林言:“如此甚好,仙师挂杖巾囊,执掌天下之婚牍,维系千里之姻缘,却独身奔波于烟雾云霞间,月下独酌也未免有些孤闷。”两人相拥相偎,冯子英将木人贴近胸前,问道:“向林,记得你我初次相见,那时我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女子,你你又因何钟情于我”许向林轻闻她发丝间的清香,言: “一眼,一瞬,似识梦里。” “仅此?” “一笑,一瞬,心隅生花。” “又如何” “一语,一瞬,潮绪澜沧。” “那又如何” “一别,一瞬,万生如子。” 冯子英不禁暗暗偷笑,她静静地贴紧他的胸膛,像是在拥抱一个温暖又令她痴恋的世界。罢了,许向林反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却故意扭捏不言,转身出了祠堂,寻见那枝桃花,自言:“桃开两三点,偏映一树春。君于我,莫如此般。”许向林追到身旁,言:“阳春未到,这枝桃花却独自先开,真是稀奇,不知是它负了春,还是春负了它呦。”二人赏叹几许,一路逗闹着返回乌伤。 黄昏已近,城中灯火通明,若兰和三九玩得疲乏,这才发现天色将黑,急急去寻向林和子英,东街寻了几个来回也不见人影,若兰便先行赶回许府,留下三九继续寻找。直到日落西山,二人才说说笑笑回到府内,然而三九又被若兰数落了一顿,她埋怨为何不先行告知,害得自己忧心难安。 才别离,思念又上心头,夜有多深,思念就有多深,许向林如是,冯子英亦如此。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乌伤城燃万盏花灯,簇之若花树,十里如昼,三日不绝,街头巷尾爆竹隆隆,笙歌曳舞。许向林和冯子英再会石桥,赏遍万盏灯火,看尽万般繁华,最是人间快意事。 “烦请禀报县令大人,远房兄女求见。”正值戌时末,天暗人静,把门的仆人昏昏欲睡,许府门前忽现一女子,薄纱遮面,低言似泣,似幽灵一般,仆人吓得神醒气短,未敢近前细看,慌忙入府禀告。 县令陈统欲更衣入睡,闻言也是大吃一惊,思量何时有个远房兄女,兄长倒是有,不过英年早逝,也未生得一儿半女,陈统思忖之下言:“定是哪里来的落魄女子,夜无宿处,打发走便是了。”仆人劝那女子快点离去,可是女子非但赖着不走,反倒纠缠不休,吟哭之下解下发簪,拜托他交于陈统。 陈统眉头一皱,拿着发簪细细打量,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不能十分确定,便唤起夫人蔡氏相看,还未接过发簪,蔡氏一眼便认出发簪是何由来,顿时大惊失色,慌言:“这这是婉儿的簪子啊!”陈统脸色突变,咕噜着眼珠子问道:“夫人当真没有看花眼?” 蔡氏急了,一边穿衣裳一边怨道:“哎呦呦!你个老糊涂,怎么连自家女儿的簪子也不认得!”蔡氏也懒得和他解释,慌神就要迎出去,陈统却拉住她,言:“夫人稍安勿躁,婉儿既已嫁入杨府,若是回家探亲,杨太守理应派人护送,又怎会这个时辰独身前来,内中定有蹊跷” 蔡氏闻言更是惊慌失措,陈统稍作思忖,随即唤入仆人,言:“速速带她进房来!”仆人便将女子引入府中,女子一道上低着头,不停地左看右看,似乎有些焦虑不安。上元佳节刚过七天,乌伤城渐渐恢复了常日景象,晓风残月,微凉依旧。 仆人退下,女子跨进寝房,移了几步便原地直挺挺站着,双手紧握,似在发抖,一句话也不说,蔡氏赶忙关进房门,急急走到陈统面前,睁大眼睛捂住了嘴,面纱遮住了女子的脸,陈统和蔡氏并未看得真切。 片刻之后,女子缓缓摘去面纱,泪儿早已夺眶涌出,扑通跪倒在地,木然看着二人。蔡氏看清她的面容后几近失声惊叫,极力压住声音撕心叫道:“婉儿?!”随后几步跨近身去,低身扶住婉儿的手臂,泪噙满目。 陈婉儿一袭薄裳,浅遮弱不禁风的纤纤玉体,发丝凌乱遮额,面容憔悴阑珊,尤是那双曾让无数男子神魂颠倒的眼眸,此时也变得麻木茫然,充溢着深深如渊的落寞沧桑,绵绵不绝的生无可恋。 蔡氏心头一紧,身子一瘫靠坐在陈婉儿身旁,捧着她的脸连连忙问,婉儿泪似泉涌,片刻之后一头扎进蔡氏怀中,低声颤言:“娘”蔡氏紧紧抱住她,心如刀绞,陈统上前劝慰,过了好大工夫母女二人才缓缓起身。 自当上次摔落山坳,陈婉儿昏迷不醒,第二日清晨被一位砍柴的农夫救到家中,足足过了三日才苏醒,好在大难不死,硬生生捡回一条命来。陈婉儿心中惦念迎春的安危,谢过夫妇救命之恩后慌忙赶去杨府打探情况,几番求问后方才得知迎春已被扔到荒林中活活冻死。 陈婉儿差点吓得惊厥昏倒,急急寻到那片林子,却再也找不见迎春的影子,哪怕是尸骨,她悲痛欲绝,泪儿都哭干了。自打迎春进府服侍她以来,她从来没有把迎春当作下贱的仆人,而是认作情深似海的妹妹,此番又为了救她惨死寒林,怎不叫人痛心疾首。 无处可去的陈婉儿又返回农夫家里,她思量太守已然发现娶亲之人并非自己,如此一来定会降罪陈府,此时要是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倘若不及时告知,爹娘毫无防备对策,岂不是害苦了他们。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意留此一段时日,待风声过去再回家府。堂堂的太守大人,若是因一门亲事无端降罪,公报私仇,恐怕会让百姓耻笑议论,尽失威严,聪慧的陈婉儿想到了这一点,料想杨继也不会轻举妄动。 元辰既过,上元又逝,陈婉儿夜夜独立窗前,遥想远方,她想起时候每逢佳节,全家人围坐桌前时的每张笑脸,想起了阿兄陈修被炸裂的爆竹吓哭的场景,还有上元佳节赏花灯的欢闹场面,想着想着不禁失声盈笑。然而,不论她怎样掩饰转移自己的思绪,总有一个人的身影在不经意间闯进脑海,如此的轻而易举,如此的猝不及防,这个人便是许向林,一位让她深深想念,魂牵梦绕的儒雅才子。 一想到幼时他与阿兄陈修一起打闹玩耍,诵读背书的模样,她便心暖似花开,他从孩童渐渐长大的每个模样早已在她心头烙下了印记,或许他已忘却,但她记得。可是转眼一想到如今天各一方,嫁出门的那一刻也未等到他的答案,她不禁潸然泪下,只能望着残月零星独消悲肠。 陈统和蔡氏轮番追问,陈婉儿娓娓哭诉,泪湿满襟。罢了,蔡氏哭言:“当初本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现在倒好,差点害死婉儿哪”陈统愁容满面,焦躁气言:“不论如何,也也不该半路逃走啊,这可是太守府的大公子娶亲,又不是寻常人家,如此莽撞不但害得自己有家不能回,而且还会连累到我这个县令头上,今后我该如何与同僚上官走动哪。” 婉儿闻之抽泣低言:“爹爹要是觉得女儿连累了陈家,连累了你,婉儿这就离去”说着起身就要出门,蔡氏哭着拉住她,埋怨陈统道:“婉儿都变成了这幅模样,你这个当爹的怎的还在说风凉话,非要逼死她吗你”陈统自觉话不宜时,近前匆忙解释道:“哎呀!我的乖女儿啊,爹爹只是逞口舌之快,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婉儿没有言语,兀自低泣。 第二日,陈婉儿待在闺房内苦眉愁眼,茶饭不思,坐在床头愣神发呆,时而起身踱步,时而沉想抹泪,好不心酸可怜。过了元辰佳节,陈修便一心研读诗书文籍,早晚不见日头,仆人依照陈统的吩咐对他细心照料。 陈修与许向林虽然以前总在一起读书,但两人的性情追求却大相径庭,陈修一心功名仕途,读书也是踏踏实实,根本不用陈统催促费心,今年的大试,他暗自发誓一定要高中品第,光耀门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1章 情愁未了,红妆为谁 天色朦胧未亮,陈修便起床前往书房,一宿难眠的蔡氏急急找进屋去,哭丧着脸告知他昨夜之事,陈修闻言惊讶不已,他常常想起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阿妹,嗔怪她嫁人之后就忘了爹娘和阿兄,好几个月也不曾回家探望,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没有,而他打算大试之后再去看她。听母亲这么一说,陈修赶忙跑去闺房,陈婉儿一听是阿兄的声音,下床开了门,眼泪差点又崩涌而出。 陈修见她憔悴愁苦,完全不像之前那副让人怜爱的模样,沉脸关切道:“妹,你你怎会变成这幅模样?”婉儿啜泣着扎进陈修的怀中,从到大,除了母亲蔡氏,最疼她的也就是阿兄陈修了,凡是有好玩的好吃的都会留给她,而她有什么烦恼心事也会告诉他。 陈修扶她坐到桌前,婉儿这才开口哭言:“阿兄,婉儿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陈修气言:“当初阿兄要是知道那狗屁太守如此狠毒,说什么也不让爹娘把你嫁过去。”其实,当初陈修根本不愿意让父亲把阿妹嫁给杨太守的傻儿子,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再加上胆子,也不敢莽撞阻拦,这一切,都因陈统畏惧上官怪罪,怕保不住头上的那顶乌纱帽罢了,可是现在看来,几近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修陪着婉儿整整聊了一上午,她几欲提及许向林,却还是忍住了话头,陈修本也不愿提到向林而使她再生悲绪,但转念思忖妹妹早晚会知道实情,犹豫之下低言说道:“妹,向林他已经有心上人了”陈婉儿忽地起身正眼盯着他,欲说却休,片刻后缓缓坐定,双目迷离,淡淡问道:“谁家的娘子如此幸运”言说间红了眼眶,泪儿打落在纤白的手指上。 陈修实在不忍看她,背身说道:“从北魏豫州逃亡到此的女郎,向林救了她一命,后来”婉儿微微一笑,道:“兄无须再说,婉儿知道了兄学业为重,还是快去书房,省得母亲怪罪”她似乎不愿再听下去,陈修也思量应该让她静一静,劝说几句后叹气离去。 陈婉儿关紧屋门,软着身子缓缓坐到铜镜前,取下玉簪,解开发髻,缓缓梳理起来,随后点黛画眉,轻拭胭脂,朱唇微起,她冲镜子里的自己微然僵笑,起身欲走,还未迈出半步,忽地泪染红妆,片刻后转身抬起手臂,用尽力气左右一挥,盛放胭脂水粉的青花盒子,簪钗梳子散飞一地,她悲痛欲绝,抓起镜子苦笑自言:“人不在,心已死,要这红妆又给谁看”说罢手一松,镜子摔了个粉碎,随后抽开屉子翻出一把剪刀来,对准自己的喉咙。 “婉儿!”陈修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便匆匆前去禀告母亲蔡氏,蔡氏心头一凉,骂他为何不留在房内看护,随后与他紧着步子赶进房来,却见婉儿披头散发,剪刀已戳破了喉咙处的肉皮,血丝浸出。蔡氏见状吓跪倒地,喊道:“婉儿!娘求求你,快快放下剪刀啊!” 陈修欲上前制止,婉儿向后挪着步子,再次攥起剪刀戳中肉皮,陈修吓得慌忙退开,言:“妹妹千万别做傻事!打爹娘和阿兄对你百般疼爱,你若爹娘该有多痛苦啊”陈婉儿泪如雨下,握紧的手不住颤抖,蔡氏泣不成声,悲哭痛泣之下晕厥过去,陈修傻了眼,赶忙倒地扶住她,婉儿也惊呆了眼,扔掉剪刀跑过去。 医家诊过之后,蔡氏这才缓缓醒来,婉儿坐在身旁握住她的手,后悔自责道:“娘都怪婉儿一时冲动,害得娘担惊受怕,往后婉儿再也不做这种傻事了”蔡氏白着脸微笑道:“好女儿,娘是过来人,我知你因何才有如此念头,但世间除了生死,又有哪一件事不是闲事,莫让痴念左右了你哪。”婉儿盈盈一笑,点头应允,随后端来汤药喂她喝下。或许对于痴情太深的人来说,世间除了难断难舍的情缘,生死倒变成了闲事。 如今冯子英居有定所,每日除了养伤,便是帮忙打理家务琐事,偶尔陪着青莲前去石桥巷子卖花,两人整日有说有笑,冯子英的腿伤也日渐痊愈,王氏本是善良的老妇,看到她们就像是看到两个亲生女儿,自感幸福满足,她没想到冯子英竟是这般良善勤苦的女子。 许向林也没有什么顾虑烦事,也不知从哪里讨来一堆诗书文籍,整日研习翻阅,似是回到了以往单调无趣的日子。要是思念冯子英了,便提笔写下书信,吩咐若兰送药的日子带过去,冯子英也会回信给他,她把他的每一份书信都珍藏起来,压在箱底。若兰搞不懂二人何必费此心思,但冯子英每次都笑而不语,若兰也就懒得问了。 陈统因女儿陈婉儿的事忧心忡忡,因此还暗里派人驻在郡里,日日盯着杨府,一旦有动静立刻飞马回报。一日,他在正堂盏茶苦思,仆人上堂禀告:“老爷,许昭求见。”陈统纳闷道:“可言所为何事?”仆人回道:“问过,但他说只有见到老爷才能相告。”陈统起身来回踱步,若有所思,本想寻个借口推辞不见,许昭却迟迟不肯离去,无奈便邀进堂里说话。 两人客套几句后,许昭命几个随从抬进几箱赠礼,陈统边盏茶边故作推辞,许昭恭言:“陈兄莫要推辞,敝人此次相扰确是有事相求。”陈统抿了口茶,略显烦躁地问他所为何事,许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与陈兄早年间相交甚密,陈许两家过往也有过深厚交情,奈何家道” 陈统哪里愿听他闲叙旧情,摆手说道:“许兄无须拐弯抹角,还是说正事吧。”许昭沉下眉头言:“陈兄定知三月之后便是大考,犬子向林少不经事,连续三载落第,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照此下去怕会耽误大好前程,愚常常因此烦恼忧心。兄既为大考的中正官,能能否相助一二。” 陈统趾高气昂,犹豫叹言:“哎呀,兄有所不知,我虽为大考的中正官,但也不过是个中正,州刺史郑荀郑大人才是大中正,上报司徒府的品状级第乃他说了算哪。”许昭言:“愚自知其理,兄虽为中正,但也有参谋建议之责权,兄勿要因此为难,恳请在郑大人面前多替犬子美言几句,愚感激涕零。” 陈统呵呵一笑,言:“念在犬子与令郎相交一场的份儿上,我权且答应你。不过,倘若到时向林惹出什么幺蛾子,一来我也无能为力,二来恐怕也会跌了我堂堂县令的面皮。”许昭正襟恭言:“陈兄大可放心,愚定当严加管教。”二人聊过几句便也没了话头,许昭拜谢之后回了府。 想当年许昭也是威风凛凛的会稽郡太守,此时却在一个不足道哉的县令面前低声下气,嗟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也命也,更重要的是,他将重振家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向林的身上。 若兰还是像往常那般每过三日便去宅子送药,今日却显得忧心忡忡,刚进宅子便看到了冯子英,她和青莲正在院里栽花种,冬日已别,仲春降临,正是扦种的好时节。“若兰!”冯子英笑着迎到身前,“向林有没有写信给我呀?”若兰将药包懒懒塞在她怀里,噘着嘴闷声说道:“哪有书信” 子英见她闷闷不乐,遂问是何缘由,若兰便拉着她进了屋,附耳悄声说道:“阿姐,陈娘子回来了”冯子英柔眉一皱,好奇道:“陈娘子?”若兰解释道:“哎呀阿姐,就是本县陈县令的女儿陈婉儿啊!” 冯子英愣了片刻,回神细细一想,笑言:“原来是她,我听向林提起过婉儿妹妹,说她生得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又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只可惜无缘得见”冯子英对绝美无双的陈婉儿大加赞扬,情真意切,她一直期待能和她得遇相识。 “不瞒阿姐,陈娘子想见你。”昨日陈修探望过许向林,二人多日未见,相聊甚欢,只不过都是说些与大考有关的话题。罢了,陈修私下找来若兰,托她务必转告冯子英,舍妹婉儿有意见她一面,烦请明日戌时一刻望月阁相见。若兰追问因何相见,陈修自顾摇头叹息,只言此事最好不要让向林知道,还没说清个来由便匆匆离去。 “今日若能得见,那再好不过了。”冯子英喜上眉梢,笑灿羞花,若兰却是一脸忧虑,言:“阿姐,你可别忘了,那陈婉儿与公子打相识,又一心喜欢公子,如今却是你和公子在一起,保不准她心里记恨你,此番约见你二人万一发生口角,阿姐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公子交代我看阿姐还是不要去见她为好,省得闹出乱子。” 冯子英盈眉一落,笑言:“阿妹多虑了,我自有分寸。对了,此事莫要说与公子。”说罢出门去了,若兰噘着嘴,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前,仍是一脸忧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2章 独依阑珊,唯月相惜 任由若兰如何劝说,冯子英仍要执意赴约,若兰无奈之下吵嚷着要陪她一块去,冯子英却是不允,催促她赶快回府,以免许向林多心。 戌时刚至,冯子英和青莲赶到望月阁,望月阁是乌伤城最有名的酒楼,菜肴美味,佳酿甘醇,是富家子弟、文人墨客经常光顾的地方,邀上三两好友,斟满几盏美酒,伴清风对饮,同日月闲叙,好不逍遥快活。 平日里望月阁人闹声欢,今夜却显得冷冷清清,不见酒囊饭袋之辈,原来陈修早已包下酒楼,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伙计接引二人上楼,但见阁间桌上置一姚琴,熠熠生辉,边上两盏清茶,香飘四溢,灯烛闪耀,伴着月光交相辉映,陈婉儿立于和合窗前抬首仰望,孤影寂寂,缕缕清风拂过,吻乱了鬓间发丝,窗外弦月如弓,星汉寥寥,茫苍不会凄凉。 冯子英示意青莲暂且下楼回避,她也未上前搅扰,兀自静立原地。过了好大一会,陈婉儿淡淡低言:“既然来了,就请坐吧”她知道她早就到了,只是未曾开口,突然说了一句,听上去却淡似清风,冷若冰婵。 冯子英心头莫名泛起丝丝低落,低头恭言:“娘子若不嫌弃,子英愿陪娘子一同赏月。”陈婉儿没有应话,片刻后缓缓转过身来,冯子英抬首相看,却是惊了神色。 眼含茫苍星,眉黛冷尘月。 人非世间人,遥似蟾宫来。 冯子英看惊了眼,世间竟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衬着窗外半月星辰,恍如广寒宫中下凡的嫦娥仙子。此前许向林对她赞叹不绝,冯子英也曾幻想过她的惊世容颜,谁料仅是回眸一瞬,就远比她想象中的样子胜过千倍万倍,恍如世间意外人。 陈婉儿落眉看她一眼,随后又转回身去,言:“娘子果然与众不同。”冯子英回神说道:“娘子羞煞子英了,今日得见娘子,才知何为人间绝色。”陈婉儿忽地冷笑几声,言:“月再美,不过长夜单影,谁往蟾宫深处。人再美,不过独世皮囊,谁解心头苦愁。”冯子英欲言又止,皱起的眉头迟迟不能松解,随后缓步走到身侧,陪眼静静望着冷月寒星。 “你对他,情深几许。” “似千尺深渊。” “你对他,情长几何。” “若万里长风。” “如果来时人已去,岂不悔当初。” “不过如果之事。” “如果来时人已去,岂不恨当时。” “又不过如果之事。” 陈婉儿侧脸看她一眼,没有再问,转身坐在桌前,捻起茶盏轻呡一口,眼里忽而泛起丝丝泪光,笑言:“若世间情意皆如这盏清茶,那该有多好。”罢了轻指抚弦,始来音促欢快,半转音沉悲苦,末了余音绕梁,声声摄人心魄。曲尽音落。 冯子英言:“娘子弹得一手好琴,曲调始末大相径庭,让我这个听曲之人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真是一绝。”陈婉儿爱怜地抚摸琴弦,淡言:“即兴陋曲,让娘子见笑了。”陈婉儿聪颖多才,琴艺丝毫不逊许向林。 言谈间冯子英才知道陈婉儿先前的遭遇,不由得慨叹不已,在她眼里,像陈婉儿这样的官家女子,平日里无忧无虑,应当没有太多烦恼忧愁,此时却发现并非如此,一个情字,提笔易书,落笔难消,为其神迷人瘦,因其衣带渐宽,苦了世间多少有情之人。 “劳烦娘子将梦棽转赠于他,许公子正人君才,琴艺无双,正好与它相配。”她断续低言,反反复复抚着琴弦,多有不舍,朦胧的双眸让人不解到底是悲情还是欢绪。 十二岁那年的生辰佳日,父亲陈统把此琴赠给她以作生辰之礼,陈婉儿对这把琴一见钟情,甚是喜爱,遂问其名,陈统却是笑言不知,陈婉儿便当众抚琴而奏,赐名梦棽,后来又请匠人刻于琴身。 “我观娘子深爱此琴,舍得?”冯子英疑问,陈婉儿似笑非笑,缓眉落首,过了一会起身立于窗前,言:“天色已晚,娘子先行回去吧,若是不便告知实情,就随便寻个理由转交给他吧。” 冯子英没有应话,她想多陪她一会,但陈婉儿执意拒绝,随后青莲上楼锦丝裹琴,二人随即辞别离去,望月阁变得愈加冷寂无声,再看陈婉儿,独影阑珊,与弦月相惜,同星点共语,两行清泪已湿襟。 “阿姐,莫不如寻个由头,再将此琴交与许公子。”青莲思量阿姐与许公子情深意切,若是直言相告未免多有不妥,毕竟陈婉儿远非泛泛之辈,而是闭月羞花的绝世美人,世间哪个男子不会动心,倘若许公子因此情由心生,那可就糟糕了。 冯子英却淡然自若,婉婉笑言:“不必如此多心,我知婉儿妹妹对向林一片痴心,若是因一把琴私心欺瞒,未免也太气。”青莲言:“都说阿姐好福气,如此一看,许公子倒也是个有福之人,世间能有几人像娘子这般胸怀若谷,过几日若兰来时,托她捎回去便可。”冯子英缓指轻抚梦棽,叹思不绝。 若兰将梦棽(sh )和子英的书信交给许向林,许向林拆读之后,叹惜忧思,他没想到陈婉儿竟然遭遇了此种祸事,或许他能做的只有期盼老天爷保佑她,是非对错,如丝如缕,剪不断理不清,又何须细细纠思,扰了心头。闲暇时,许向林便会搬出琴来,奏曲笙笙,余音袅袅,醉人心魂。 “禀大人,今早杨府有一队人马出关,行踪诡秘,过了金陵官道,像像是要冲乌伤而来,人一路暗中跟随,丝毫不敢歇脚,特此赶前回来禀告。”陈统正在查阅赋税文书,听罢大吃一惊,心慌神乱,忙问:“此时人马在何处?”差役回言:“据人推算,最多两个时辰,人马便会到达城北。”陈统哎呀一声,急得踱来踱去,随后便同蔡氏赶去陈婉儿房里。 “婉儿,大事不好了呦!”陈统推门而入,人未驻脚便脱口急言,陈婉儿坐在床头,手心握着一块玉佩,恋恋相看,这块玉佩本是许向林幼时随身携带之物,倒也不是什么传家之宝,有一次他和陈修嬉耍打闹时掉了玉佩,恰好被一旁的婉儿瞧见,趁他不注意偷偷藏了起来,谁曾想晃眼已去十余载,陈婉儿依旧将这块玉佩视若珍宝,随身携带。 每当想起许向林,她便会盯着玉佩傻笑发呆,可叹此一时彼一时,彼时看它眉眼笑,今来过眼人憔悴。陈婉儿看到爹娘如此焦急,近身忙问何事慌张,陈统言:“乖女儿,大事不妙啊!杨太守派人前来追拿你,差役已在路上,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要进乌伤城了哪!” 陈婉儿心头一惊,手一松玉佩掉落在地,腿脚发软站不稳当,说不出话自顾摇头,蔡氏近前捧住她的手哭言:“婉儿事不宜迟,我已吩咐下人备好马车,你暂且躲避一些时日吧”蔡氏哭软了身子,陈统上前扶起急言:“婉儿,你阿舅蔡世文今在建康做绸缎生意,权且在他那里躲些时日,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为父再差人把你接回府。”陈统慌慌张张摸出一封书信塞在她手里,这是写给蔡世文的书信。 陈婉儿落眼一瞧,点泪如雨滴落其上,缓缓起眼望着二人,哽言:“爹,娘,婉儿若是就此离去,你们该怎么办”陈统劝言:“婉儿哪,爹娘一把老骨头了,料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倒是你要是被抓回杨府,后果不堪设想哪!”陈婉儿一想到迎春惨死在杨继手上,不禁脊背发凉,但是回神看到悲恸啼哭的蔡氏,她实在不忍就此逃离,言:“不,不,婉儿自己造的孽,绝不能让爹和娘受此牵连。婉儿如今心无挂碍,就算被捉了去又有何妨”蔡氏却是万万不能依她,一边哭一边求她快走,可是婉儿不为所动,就是不肯离去。 情急之下,陈统唤来几个仆人,硬生生将她拉出府门,拖上马车。蔡氏一路哭喊着追出府去,陈婉儿挣扎着探出轿窗,此刻却已哭成了泪人儿,口中除了一个娘字,再无它言。陈统亦是悲愁堆面,再三叮嘱后,侧脸手臂一挥,马一声嘶鸣后踏着夜色朝城门而去,蔡氏慌忙追出几步喊道:“婉儿,到了你阿舅那里,一定要回书信给娘哪!”陈婉儿一手挣出窗来,抓到的再也不是阿娘温热的手,而是沉沉的黑夜。 马车刚出城门,一队人马便从旁侧匆匆呼啸而过,约摸六七人,个个便衣加身,风尘仆仆地入城而来,这便是杨继派出的那队人马,如此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像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办,或许正是为了陈婉儿的事情而来。人马进城后在四海客栈落脚休整,为首的浓眉大眼,似有几分杀气,手中却握一把扇子,横着眉头上了楼,其余几人便也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3章 轻舟江上,难载千愁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修呼喊着从府门冲出来,载着陈婉儿的马车却早已出城,独留蔡氏呻唤低哭,陈统一甩手叹着气进了府。陈修茫然无措,扶起母亲蔡氏欲问却又不忍,事情太过紧急,一心读书的陈修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婉儿也未来得及向他辞别,直到仆人来报,但是为时已晚,一腔子想对阿妹说的话只得闷在心中。 “楚大人,往年您查察各县乡里,那是何等威风,今儿个又因何暗里行事,的们肚肠都要颠出来了。”侍从好奇道。楚雄,东阳郡督邮,郡太守属吏,命从太守督察县乡,宣达教令,兼司狱讼捕亡等事,也算是太守身边举足轻重的属官。 往年楚雄查察治下县乡,必先差人通告各县县令,此番巡查却是怪异,早间太守杨继唤他入府说话,出了府却是便衣加身,带了几个侍从暗里追风疾马,直冲乌伤而来。楚雄似乎也有些憋屈,闷声道:“太守大人下令谁敢不从,至于为何如此匆忙,尔等还是莫要多问,都退下吧。”几个侍从口干舌燥,困倦疲乏,似乎也懒得多问,应声退去。 陈统忧上心头,坐立难安,虽已将女匆匆送出城去,但太守秘密派出的人马风尘仆仆,来势汹汹,想必此刻已入乌伤城,此番又是因何而来,与婉儿是否有关,着实让他捉摸不透。 第二日,陈统早早赶去县衙处理公务,最近确实没有什么繁杂公文需要审阅,只不过是待在府内太过焦躁烦闷罢了。午时,三个便衣人闯上堂来,为首的浓眉大眼,左右跟着两个侍从,衙役拦也拦不住,被侍从揪着衣领子扔进门内,衙役慌慌张张爬起身禀告陈统。陈统刚走出侧堂,三人却已端立正堂,趾高气昂,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陈统以为又是哪里来的闹事闲汉,本就烦躁的他惊堂木一拍,那人却是纹丝未动,昂着脑袋侧着脸,持扇悠哉悠哉。陈统怒气上头,骂道:“大胆!见到本官还不下跪!”随后示意衙役上前杖责,衙役还未近身,又被那两个侍从打的满地打滚,为首的转过脸冷笑一声,陈统瞥眼一怔,再看大惊失色。 侍从言:“陈县令,你好大的胆子,连督邮大人你也敢打?放肆!”陈统吓得腿脚发软,赶忙下廷跪拜,言:“下官有眼无珠,还望楚大人高抬贵手,饶过人。”督邮楚雄缓缓坐上廷案,言:“陈大人不必害怕,本官今奉杨太守之令,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传达,请随我偏堂叙话。”陈统赶忙起身头前接引,二人进了偏堂。 几番客套之后,楚雄说道:“陈大人定知去年大旱之事,东扬州唯独东阳郡的旱灾最为严重,沃土干涸,粮谷几近颗粒无收,要不是前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家家有些存粮剩谷,逢此大旱必是饥荒满城,饿殍遍地。如今正值开春耕种时节,太守大人特命我前往各县督察佃田耕作以及赋税徭役等事宜。” 陈统松了一口气,转而皱眉又问:“大人此行只此一事?”楚雄合扇回问:“难不成陈大人嫌衙门公事太少??”陈统赶忙低首否言:“不不不,督邮大人误会了,只是见大人今日如此装扮,人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哩。”楚雄呵呵一笑:“太守大人此次非常重视春耕田事,若不穿成平民模样与他们交心抚恤,怎能体现太守大人爱民为民,体恤百姓的良苦情怀哪。” 陈统僵笑相陪,楚雄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眉慎言:“对了,太守大人特地让我提醒你,今年的佃田租税只能比往年高,大人比我更清楚乌伤的农事情况,至于定多少,你自己掂量掂量,只要不引得百姓骚乱便可。” 乌伤是东阳郡下最富足的县邑,太守杨继每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大多来源于此,陈统作为一县之长,自是清楚乌伤民情,富者更富,穷者愈穷,大户富族醉生梦死,家苦民餐餐烦忧。去年逢大旱,如今不但不降赋税,反倒拔高一筹,陈统越想越愁苦,问道:“人斗胆相问,去年朝廷拨下的赈灾钱两”没等他说完,楚雄青着脸瞪了他一眼,陈统便再也不敢多问。 蔡氏从陈统口中得知楚雄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婉儿的事后,追悔莫及,哭求陈统派人把婉儿追回来,但陈统却是不依,他思量杨继迟早会跟他算这笔旧账,婉儿多待在府门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倒不如就让她先在阿舅蔡世文那里住些时日,所谓天高水远,杨继一时半会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楚雄整整待了七日,期间做尽了假情假意之事,方才扬鞭离去。 陈婉儿一行马不停蹄,连夜逃离乌伤城,跋山涉水,辗转到了钱塘江上,陈统担忧杨府人马沿着官道追捕,便吩咐仆从驾车赶去钱塘江,再沿水路一路向北,待到南徐州地界,那时离建康也就不远了。赶到钱塘江头已是黄昏残天,车马劳顿,人疲马乏,仆人欲寻客栈休憩,待到明日再动身,陈婉儿却是不允,她哪里能睡得安心,仆从寻来船家,一行人便又上船赶路。 残阳遥坠半升平,一江春水流,涟波漪漪尖头,明明灭灭,点落几处星尘;莲子依侬江渚生,枝瘦半枯焦,凋蔷无意春泥,飘飘摇摇,抟起几蓑流花;绮霞若脂映晚云,渔火三两明,轻舟悠悠江上,孤孤零零,转过几处礁峰;沙鸥齐飞戏沧水,佳人立船头,独影落舱尾,满江苦愁流不尽,几番方才休。仆从困倦睡去,船家哼着曲儿划着桨,陈婉儿独立船头,愁眉似沉夜,繁绪如水流,江风缕缕透微凉,她呆呆远望,看不清漫漫江面,只得见五尺渔火。 船行一夜,次日将抵兰陵渡口,陈婉儿一宿未眠,昨夜又受江风寒气,顿觉头昏眼眩,咳喘不止,问过船家行至何处,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走到船头放眼观望,忽而眼前一黑,腿脚一软掉进江中。 船家是个年逾半百的老翁,听到呼救声心头一惊,转眼不见婉儿身影,他立马扔下木桨赶到船头,见状吓得嘴角嘚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婉儿双手乱舞,极力挣扎,口中连声呼救,三个仆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惊醒后连滚带爬跑出船舱,惊眼看到落水的婉儿,一个个吓得痴眉瞪眼,手足无措。 舱内寻不到绳索,只有一根断裂的木桨,仆人伸直了手臂去够她,怎奈挣扎的工夫船渐漂渐远,木桨太短婉儿根本抓不到,老翁急问可有善水者,仆从尽皆面带惧色,你推我搡,谁也不敢下水搭救。过了不大一会,陈婉儿似乎用尽了气力,已然无力挣扎,江水渐渐呛满肚腹,淹没头顶,几番水波漾过,江面平静如常,老翁和仆从呆立船头,也不吵嚷,盯着婉儿沉去的湖面呆若木鸡。 “闪开!”几人回神慌忙躲身,也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位男子,一袭锦罗白衣,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踩过船头纵身一跃直冲江面扎进去,水花四溅,而后也没了动静。老翁和仆从凑身惊眼四瞧,还未弄清发生了何事,江开涟波散,男子托着昏迷的陈婉儿浮出水面,朝船游来。“快!” 仆从趴倒抓住婉儿的手臂,缓缓拉上船来,又欲拉起男子,男子不屑一笑,把着船帮使劲一跃,似游龙般腾身跃上船头,稳稳站落,晃动的舟差点将几人晃入江中。几人站稳缩成一团,呆呆盯着他看。 男子正了正衣襟,沉嗓言道:“还愣着做什么,拿衣裳来。”仆人赶忙从细软中翻出衣裳,披在婉儿身上,男子盘坐其后,随即击其脊背,陈婉儿口吐江水,随后倒在男子怀中。 男子抱起婉儿喊道:“子忠,快快将船撑来!”江上不远处荡着另一艘船,几位精壮的汉子个个腰挂利剑,便衣持身,笑意春风,簇成一团朝这边看来,似在看戏一般悠然自得。听到男子呼唤,为首的高声应和,其余人等赶忙将船划了过来。 两船相靠后,男子顺势跨了过去,命余人速速撑船靠岸,仆从却是傻了眼,战战兢兢慌言:“好汉留步!这是我家娘子,你你不能带走啊。”说着就欲阻拦,子忠忽地拔出剑来,冷眉相视,吓得仆人愣在船头不敢乱动,男子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奴才,你家娘子性命尚保已经算是万幸。”几位汉子撑船离去,仆从也未敢多言冲撞,划着船紧随其后。 “斟茶,子忠。”子忠随即斟来茶水,男子缓缓喂到婉儿口中,又命子忠取来御寒裘衣裹在身上。不消一个时辰,舟船靠岸,一行人寻了个客栈安歇,婉儿依旧昏迷不醒,好在保住了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4章 鲜衣怒马,忠义无双 喝过汤药,陈婉儿渐渐苏醒,迷糊间看到一位陌生男子端立房内,不由得心头一紧,坐起身忙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何人?”男子背身侧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此处乃兰陵渡口,你身子虚,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婉儿又欲追问,仆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桃花汤,喜言:“哎呀呀,娘子你可算醒了,快要吓死奴下了。”陈婉儿识得自家仆人,总算安下心来,忙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仆人言:“娘子难道不记得失足落水之事?”陈婉儿定了定神细细回忆,她只记得自己掉落江中,后来的事着实想不起来。 仆人诉道:“娘子,是这位公子救了你呀,要不是他出手搭救,奴下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陈婉儿抬眼瞥去,示意仆人退下,起身谢道:“公子救命之恩,女子不知如何报答。” 男子忽地冷笑一声,言:“你若是真想报答我,要不然以身相许如何?”陈婉儿闻言似乎有些生气,道:“公子是救了我,但若因此让我以清白之身相报,岂不失了女儿名节,女子万万不能如此。” 男子微然一笑,随即转头说道:“在下赵伯尘,适才打趣之言,娘子莫要上心。”陈婉儿这才看清他的脸,男子着一袭白衣,生得一表君才,英眉如峰峦,俊目似沧海,气宇非凡,浑身上下透着英豪之气。 陈婉儿愣了神,更多的是惊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隔着几步远就能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沉沉英气。他言:“娘子又如何称呼?”婉儿言:“女子陈婉儿。”赵伯尘紧紧盯着她看了半晌,摇头叹道:“适才苦苦思索,建康城中竟无一人之貌能与娘子相媲美。”婉儿顿言:“看来公子也是风流人物。”赵伯尘自顾摇头,未有反驳。 闲叙之下子忠匆匆赶进屋来,附耳对他悄言一番,罢了赵伯尘眉头一沉,示意他先行退下,冷脸正言:“兰陵距建康不过百里路程,娘子不如随我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婉儿犹豫之下答应了他。 薛信,字子忠,赵伯尘侍从,也是他的得力辅手,左膀右臂。薛信早已备好马车,也不知因何事如此匆忙紧急,一干人未做长留,骑马驾车直奔建康而去。 酉时中旬,夕阳又落西山,马车呼啸驰进建康城,陈婉儿探窗而望,行客森森,楼宇轩轩,都城果然非比寻常,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繁华喧闹的城阙。马车停在一处酒楼,赵伯尘下马扶她出帘,眼神落寞,似有不悦,言:“在下要事缠身,不便相陪,若它日有缘相见,再与娘子闲叙言欢。” 陈婉儿盈盈一笑:“公子何须如此客气,救命大恩,来日相逢再报。”赵伯尘凝眼相看几许,随后跨马扬鞭,匆匆离去。仆从打听再三,终于寻到蔡世文府邸,陈婉儿将书信交于阿舅,暂居蔡府。 “父亲大人。”赵伯尘疾步跨进寝堂,偌大的寝堂冷清孤寂,不见下奴婢女,独见烛火微微,其父赵京病卧床榻,呻唤不止,见到犬子挣眼沉言:“仲儿”伯尘缓坐身侧,眉目惆惆,忧忧心头,握住父亲的手说道:“几日的工夫,父亲怎怎的”欲说还休,愁簇眉间。 赵京缓了口气又言:“为父年事已高,时日无多,最让为父牵挂的就是你了”伯尘言:“父亲莫要担忧孩儿,安心养病为先。”赵京缓缓摇头:“想我这一生戎马四方,驰骋疆场,对汝疏有关爱,如今别无他求,只盼你能成家立业,为父方能安去。”伯尘欲言又止,低首自顾叹气。 赵京,当朝领军大将军,少年时习得一身好武艺,立志驰骋疆场,报国杀敌,怎奈硝烟无息,颠沛流离,苦于投门无路。当时北魏拓拔王朝雄踞北方疆土,国力强盛,而南朝之地宋亡齐立,萧室王朝内乱纷争不断,以致北魏大军时常侵讨边境州郡,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时任雍州刺史的萧衍眼见朝政腐朽混乱,自知南齐定亡于旦夕,便立意取而代之,遂广征兵将,秘密潜造器械,多伐竹木,沉于檀溪,密为舟装之备。 当时赵京恰好逃到雍州避难,闻之毛遂自荐,萧衍见他颇有胆识,便举校场比武,赵京刀剑弓矛无所不能,连胜十余将官,战罢依然英威堂堂,萧衍又惊又喜,随即将他收纳帐下,赵京亦佩服萧衍的雄心壮志,自此忠心跟随,一身肝胆武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永元二年(501年)冬,萧衍举兵襄阳,封赵京为大将军,一路杀入建康,斩了东昏侯萧宝卷,改立萧宝融为帝,实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果然,次年萧衍便取代齐和帝萧宝融立帝,国号大梁,定都建康。 天监六年(507年),梁出兵北伐,萧衍之弟临川王萧宏将兵,赵京为先锋大将军,大举进驻洛口。三月,淮海水位暴涨十余尺,赵京率军驾战船击魏,又使计火烧魏营,魏军大败,丢盔弃甲,投水而死的兵卒竟达十万余众,梁魏钟离大战,最终以梁军全胜终结。此一役之后的十来年间,北魏再也不敢轻易讨伐南梁,边境疆事总算安定不少。 赵京大半生征战四方,血染疆土,为萧室王朝立下汗马功劳,梁武帝萧衍感其劳苦功高,册封他为镇北大将军,手握兵权,后又加封城池十余座,驻守南北边境淮州大片疆域。谁料朝中奸佞屡屡进谏谗言,常以赵京大练精兵为由搬弄是非,萧衍思虑如今国盛民安,疆境已少有战事,赵京如此之举实有怪异,渐渐对他多疑猜忌。 后来萧衍以抚慰边疆将士为由将他召回建康,盏酒言谈间赵京便已察觉萧衍心中忧虑,仰天长笑一声,随后跪拜交还兵符。萧衍将所赐封地尽数收回,过意不去的萧衍为他在建康设立大将军府,封骠骑将军,特赦朝政,赐黄金千担,良田万倾,良奴无数。从此,赵京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闲淡生活,但他心系边疆将士,国之安危,每每念起无不涕泗横流,或许他的一生,只属于烽火寥茫的国土疆野。 正因赵京多年征战南北,对儿赵伯尘少有关爱,其母杨氏也在他出生时难产死去,赵伯尘从沉默少语,性情孤僻,但他从未抱怨过父亲赵京,反而立志要像父亲一样驰骋疆场,报国杀敌,自幼时便勤学苦练武艺,如今已长成铁骨铮铮的魁梧汉子。只不过现如今南梁国泰民安,疆土安宁,空有一身肝胆,却无用武之地。赵京年事已高,近几年多病缠身,今年似乎快要病入膏肓,性命岌岌可危。 “仲儿,昨日梁府差人前来送礼,趁着为父还有一口气在,就把这门婚事尽快办了吧。”赵京呼吸难顺,说着便咳喘起来。伯尘赶忙扶他坐起,端来一碗水,赵京饮罢长舒口气,言:“仲儿,吏部尚书梁起乃朝廷重官,而我这个骠骑将军如今徒有虚名,如果今番能与梁家结亲,对你的仕途前程必有好处,为父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哪。” 吏部尚书梁起生有一女,名曰梁文姬,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只是此女生性阴险狡诈,恶毒残忍,曾因贴身丫鬟偷用了胭脂水粉,便活活将她掐死,自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敢上门提亲。梁文姬又是个十足的风骚好色女子,传闻她与府内男仆有过奸情,但后来这个男仆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府内下人再也没敢妄加议论,要不是仗着父亲梁起的威名,这样的女子怕是会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赵伯尘曾在尚书府见过梁文姬,他根本不想看这种女人一眼,可梁文姬却偏偏看中了他,之后又恳求父亲梁起三番五次差人上府送礼,起初梁起觉得此举有失颜面,极力反对,但谁料梁文姬闹得梁府上下鸡犬不宁,人心惶惶,最后竟以死相逼,梁起无奈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办事。可是礼送了好几次,却都未见回应,梁文姬似乎有些恼怒生恨,若是这次再不见将军府的人,鬼料到她会做出什么荒唐事。 “父亲,万万使不得,那梁文姬为人”伯尘欲辩解,赵京摇手插言:“为父早就知晓此女秉性如何,可如今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我赵家仅存的基业。朝中预谋我赵家基业者大有人在,若不是忌惮圣上亲封的大将军名号,我赵家恐怕早已拱手让人。我走后,偌大的将军府只留你孤身一人,如何与奸佞人周旋。倘若与梁家结亲,借着梁起在朝中的权威,那些奸佞人才不敢肆意妄为,待你日后建功有为,扔了她这颗棋子又有何妨,莫因一时而悔一世哪。” 英明一世的赵京大将军,临别前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知是他变得世故了,还是世故改变了他的秉性,他不得不如此为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5章 狐妻进门,多生事端 赵京苦口婆心地对赵伯尘劝说一番,伯尘心里虽百般不情愿,但他并没有反驳,跪地含泪拜道:“孩儿但遂父亲愿望,明日便上门提亲。”说罢闭目泪落,他偷偷拭去泪痕,起身又扶父亲躺好,退身出堂而去。 次日,薛信依照赵伯尘的嘱托,带好重金彩礼前往尚书府提亲,梁起随即答应婚约,商定娶亲黄道吉日。七日后,赵伯尘骑上高头大马,披上大红锦罗,将梁文姬迎娶过门,赵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论百姓怎么议论,这桩婚事终归掺杂了太多的利欲私心,终非因一个情字。 “娘子有所不知,马上那位公子便是当朝将军的儿子哩。”玲珑解释道,这是蔡世文安排照顾婉儿的女仆。赵伯尘娶亲当天,街上围观百姓人山人海,玲珑非要拉着婉儿去看热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一眼认得马上之人正是救过她的赵伯尘。 “果然是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婉儿自言自语,似有埋怨,又问:“迎娶的是哪家女儿?”玲珑凑身回言:“听说是当朝吏部尚书梁大人的女儿。”婉儿似乎也不想多问,玲珑却说上兴致,便将当年梁文姬亲手掐死女仆的恶事告知于她,婉儿听罢心头一酥,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赵伯尘为何要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或许是两人臭味相投吧。 又过七日,赵伯尘正在后院舞刀练枪,薛信匆匆来报,刚一开口,伯尘便扔下长枪朝寝堂奔去,赵京瘫卧床榻,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嘴里似断非断地叨咕低言,伯尘人未到却早已泪盈满眶,赵京挣扎着想说什么,却似蚊声般隐隐约约。 伯尘赶忙附耳上去,赵京言:“有朝一日国难当头,万不可为国杀敌”说罢撒手人寰,眼角浸出一行清泪。伯尘悲痛欲绝,此时却是哭不出泪,哭不出声,退身双膝跪地,俯首整整跪了一夜,谁也劝不动,梁文姬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躲在房内,鼓弄着簪饰衣裳,仆人敲了好几次门她都不开。 曾经声名震天下的开国大将军仙逝归天,这一消息顷刻间轰动了整个建康城,梁武帝萧衍闻之悲伤难掩,下诏追封赵京为忠武将军,子嗣尽皆官封上品,全城自丞相以下戴孝七日,斋戒三天,期间不得举办喜宴红事。赵京灵棺前,伯尘和薛信守跪其旁,除此之外别无他人,妻室梁文姬甚至连孝衣都未上身。 婉儿也听说了赵京仙去的消息,到底要不要前去祭拜,她犹豫不决,可是赵伯尘前些日子救了她的性命,如今又遭遇丧父之痛,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往祭拜,最终她还是去了。伯尘看见婉儿前来府上甚是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来。 随即迎上前去说道:“伯尘实在没想到娘子会前来祭拜先父大人。”婉儿祭拜过后,言:“尊上生前功盖朝野,婉儿既为民,理应祭拜悼念。”二人还未言谈几句,梁文姬却恰巧走上灵堂来,未戴重孝,竟是一身鲜艳绸衣,婉儿并不知她就是梁文姬,欲开口问她,伯尘赶忙站到她身前。 “夫人。”伯尘冷冷说道,梁文姬浓妆艳抹,全身散发着浓沉令人作呕的香味,扭着纤纤腰肢靠近婉儿,婉儿不禁眉头一皱,似见到瘟神一般。 梁文姬围着她上下打量一番,道:“呦,郎君何时背着我勾搭上此等绝色美人儿呀。”伯尘言:“夫人多虑,这位娘子只是前来拜祭先君大人,我二人并不相识。”梁文姬笑道:“郎君真会说笑,两日来妾身未曾见得生人入府,今日怎又偏偏冒出一娘子来,而且偏偏长得如此美若天仙呀?” 伯尘哽了哽喉头,似乎不愿与她计较,婉儿言:“夫人多有误会,女子此番前来只为拜祭赵大将军灵位,绝无他意。”说罢拜别赵伯尘,匆匆离去,梁文姬这一番说辞,让赵伯尘无端攒了一腔子闷气,却只得咽下肚腹。梁文姬长笑离去,眼神中却充满了凶狠恶毒,她对婉儿的出现深有疑虑,当即差人秘密跟踪婉儿,一探究竟。 “如何?”梁文姬回到房中,板着脸足足坐了两个时辰,见仆人匆匆来报,拍桌问道。仆人喘言:“夫人,那那娘子是蔡府的人。”梁文姬追问:“蔡府?什么来头?”仆人言:“人打听过了,这蔡府是一位商人的府邸,此人唤作蔡世文,是做绸缎生意的。”梁文姬阴笑道:“我当是哪家高官府邸,不过是区区贱商呀,给我盯仔细点,这美人儿要是有什么动静速速来报,下去吧~”几个仆人奉命轮番盯着蔡府,当时陈婉儿走得太急,并未察觉有人跟踪。“娘子,最近好像有人总盯着我们蔡府,要不要告知老爷?”玲珑这丫头眼尖伶俐,出门入府间看到了偷偷摸摸的仆人。婉儿闻言有些吃惊,随即又平静下来,言:“阿舅生意忙碌,还是莫要告诉他,看看有何动静再说吧。”她似乎猜测到这是梁文姬差来的仆役,却又不能十分肯定。 婉儿怕给阿舅惹出什么麻烦来,索性整日不出府,虽然无趣的紧,但心里踏实不少。几个仆人一连盯了好几天,连婉儿的半个影子都没看着,渐渐不胜烦躁,返回将军府复命。梁文姬好似知道婉儿也玩不出什么花花肠子,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便没有再在她身上浪费心思。自打伯尘将梁文姬迎娶进门,他的内心不但没有安宁下来,反倒多添几分忧虑,一来父亲赵京孤命归西天,偌大的家业不得不由他担持,二来他深知梁文姬为人秉性,根本不是省油的灯,往后指不定捅出什么娄子。 洞房花烛夜那天,梁文姬摆眉弄姿,可是不论她如何摆弄,伯尘迟迟不为所动,竟连碰她的想法都没有,不信邪的梁文姬随后说着言语逗他,伯尘一怒之下将她推倒在地,气冲冲地夺门而去。梁文姬万万没想到赵伯尘竟有如此强的定力,要是一般人早就把持不住了,她横着眉头爬将起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阴阴冷笑,在她眼里天底下就没有自己得不到的男子。 正因此事,梁文姬更是对他死心纠缠,时不时地摆弄一下妩媚腰姿,说来倒也是真性情,赵伯尘每每逢此便离她远远的,但他心里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梁文姬定会搞出什么事来,要是红杏出墙他倒可以隐忍,反正他不在乎,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狗急跳墙,撕破脸皮反目成仇,针锋相对,到那时别说自己遭什么灾祸,恐怕整个将军府都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赵京死后,年近花甲的梁武帝萧衍以身作则斋戒七日,每每念起当年骁勇善战、血洒沙场的大将军,不自觉地感怀哀叹,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他,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情多疑的帝王,曾经的竟陵八友中的沈约、谢朓、范云等人,在辅佐他登上王位后,竟无一人受到重用,而他对身边的皇室亲族则格外照顾,甚至有些徇私舞弊。正因如此,他的六弟萧宏做事更加肆无忌惮,竟然和自己的侄女,也就是他的长女私通,意欲谋杀篡夺皇位,最终他的长女自杀,而他竟然一点没有怪罪自己的弟弟。 如今萧衍年事已高,回想种种以往,他渐渐地痴迷佛学经论,疏于朝政事务,常常研习佛法到深夜,后来又下诏书广建佛寺庙宇,短短几年的工夫,建康城里城外的大佛寺多达二百余所,穷极宏丽,雄伟壮观,赵京入殓的那日,萧衍还特遣朝中法师诵经普渡。正因他如此痴迷佛学,政绩腐败,朝堂之上多有口舌议论,纲常出乱,可是萧衍依然我行我素,把他们的肺腑谏言当作耳旁之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6章 恩将仇报,害人害己 三月春风下江东,一夜铺红万里城。 桃花侬侬枝头笑,柳絮娆娆贺相逢。 提壶闲卧盏欢酒,对饮痴言话无休。 醉把桃红作腮红,不负良辰不负春。 许府后花园中,桃花依依,香气缕缕,玉堂春花开满树,绿草茵陈,百花斗艳,只可惜孤芳自赏,无人问津,唯独向林亭中轻抚梦棽,把酒独饮,赏看满园春色,他惦念子英,拿出她送的香囊看了又看,闻了又闻。 “老爷,阿刁不在府内。”奴仆禀道,许昭眉头一拧,盘问人在何处,仆人道:“奴下也好几日没看见他了。”许昭生气骂了几句,命他快快找来,一干仆人寻了大半天,还是没有发现阿刁的身影,许昭思忖不通,仆人猜言:“老爷,阿刁近些日子对您颇有怨言,莫非莫非这家伙逃了” 许昭瞪圆了眼狠狠问道:“他说什么?!”仆人吞吞吐吐道:“他说老爷您心狠手辣,不不念往日主仆之情,他鞍前马后伺候”许昭怒火中烧,骂道:“好个不识时务的奴才!你多带几人把他抓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快去找!”仆人一溜烟地退下去,将乌伤城翻了个底朝天,寻了整整三日还是没有找到阿刁。 “大人,您可得保全奴啊,现如今许府我是回不去了。”阿刁惧言,乞求陈统保全他的性命。自从上次东窗事发,阿刁渐渐失去了许昭对他的信任重用,起初还能差他办些无关紧要的家务琐事,后来竟安排他在伙房做杂工,这让他大失所望,颜面尽失。 老爷身边的大红人竟落到这步田地,大家伙儿时不时嘲弄取笑他,他又何时受过此等屈辱,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心生怨恨,诡藏腹中。 阿刁虽然是个阴险恶毒的人,但却很有抱负,不达目的不择手段,誓不罢休,十年前费尽周折进许府可不仅仅是为了谋口饭吃,他有更大胆的目的,谁料却在紧要关头折戟沉沙,他日日心念的大梦功亏一篑。 气急败坏的阿刁不甘心就此委屈沉沦,明里日日饮酒烂醉,暗里却一直盘算着阴谋诡计,待到时机成熟,一击穿心,势必要让许昭吃个大苦头。 “你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点欺瞒,不但本官保不了你,而且因此还要吃官司。”陈统沉眉警告,阿刁似有慌神,但随即正言应是,鉴于他上报有功,陈统便把他暂且留在府内,以免被许昭抓去。 一日,许向林正在书房潜读经史,陈修却匆匆推门而入,向林见他有些慌张,忙问来由,陈修言:“弟,府上可有一位叫阿刁的仆人?”向林言:“确有此人,只是近日不知所踪,家父正差人四处找寻。”陈修赶忙附耳相言:“弟有所不知,此人现今就在家府哪。” 阿刁背地里状告许昭,可是陈统迟迟没有缉捕他,陈修无意间听到阿刁与家父的谈话,顿觉事有蹊跷,便匆匆到府告知向林。向林再三盘问是否弄错了人,陈修听得真切,十分肯定,又言:“对了,此人说话听上去像是太监一般。”向林闻言怔神,更加确信正是阿刁,他那一口太监似的腔调,十里八村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向林思量之下又愁容满面,因为他知道阿刁为人秉性,一旦将父亲许昭过往所犯下的罪状上禀陈统,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为时已晚,阿刁怀恨报复的计划已经开始了。向林慌忙将事情禀告父亲,许昭闻之大惊失色,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堂外去,继而破口大骂,怒气似要掀翻堂顶。 向林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万全对策,只能静观其变,再做应对,许昭恨不得将阿刁这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人碎尸万段,但那是陈府,他哪敢从陈统手中要人,只能干瞪眼,却毫无办法。 终于,七日后,陈统派衙役缉捕许昭,许昭这七日来夜夜难眠,心惊胆战,鬓乱四肢柔,根本不知该如何应付。许向林疾书告知冯子英和青莲,特意吩咐若是衙门传唤,子英万万不可露面,青莲也劝她躲着点许老爷,但是子英执意要上堂面官。 “子英,你怎么”子英和青莲母女急急步入大堂,向林侧眼看见子英如何也来了,心里咯噔一下,无故多添几分焦虑。许昭亦看见了她,似有气涌,惊眼欲问,陈统惊堂木一拍,道:“今接到诉状,三月前冯子英受冤一案,内中另有隐情,特此传唤尔等公堂问话,重审此案!许兄,本官作为一县长官,公堂之上理应清正廉明,若有不顾尔情面的地方,还望许兄海涵哪。”许昭连声言是。 陈统清了清嗓子,正襟问道:“许老爷,有人状告你在此案中欲借百花散之毒谋杀王氏之女青莲,你可认罪?”许昭眼涌怒气,低首回言:“大人,何人如此诬陷于我,还请带上堂来当面对质。”向林接言:“大人,家父所言极是,公堂问案需有人证物证,还是将状告之人带上堂来,当面问个清楚。”无奈之下,陈统将证人传唤入堂。 阿刁仍是像往常那般猫着腰子,似乎已经习惯如此,上堂之后快速地朝许昭那边瞥了一眼,随后扑通跪地俯首,极力掩盖满脸的惧色和内心的惶恐。即便阿刁缩成一团,陈统还是认得他的奴才样子,怒声骂道:“狗奴才,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说着就要踹过去,阿刁侧身欲躲,陈统堂木一挥,左右衙役上前拉住了许昭。 陈统呵斥道:“许昭!公堂之上岂可殴打证人!放肆!”陈统似乎也有些怒气上头,尤其是对那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许昭回身作罢,再看阿刁模样,跪着手脚都直打哆嗦。 “莫要受他人恐吓,权且将状告之事说与尔等。”阿刁战战兢兢,嘚嘚吧吧地又苦诉了一遍案情的来龙去脉,许昭强压着火气,涨红了脸。罢了,陈统问:“许昭,你还有何辩言?”许昭似有犹豫,不愿招供,陈统转而问王氏,王氏回想之前干下的蠢事,不禁啼哭难止,冯子英扶着她回禀:“大人,王大娘为保阿妹性命,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能怪她。女子作为此案的受害人,从未怀恨在心,请恕大娘无罪。” 陈统欲提当朝律法,向林禀道:“大人,此事确是家父所为,但非有意谋害青莲性命,现今青莲娘子安然无恙,还乞大人从轻发落。”陈统言:“且不说别的,据我所查百花散乃剧毒,食用之人三日内形同死尸,若不及时服用解药,时辰一过毒侵肺腑,必死无疑。此等恶毒手段,将他人性命视作儿戏,据当朝律法可判流放重罪!” 许昭闻言吓傻了眼,向林和子英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有如此严厉的刑罚。但是从陈统阴险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不过是在吓唬许昭,似乎此番言辞是他事先想好的。 “大人,伯父许老爷他并非有意出此毒计,如此邢责是不是”子英有些着急,乞言开脱,许昭上前沉膝跪地,言:“大人,这件事情是我吩咐下人而为,如何处置全凭大人决断,但此计乃狗奴阿刁所献,百花散也是他替我寻来的,大人又该如何处置?”许昭反咬一口,狠狠地瞪了一眼阿刁,阿刁闻言心神俱乱,冷汗直冒,蹭着双膝拜前磕头慌言:“大大人!此事全是他一人所为,与与人无干哪!”陈统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似乎有些尴尬。阿刁对他撒了谎,只言许昭是此案的主谋,他不过是按照他的话行事罢了,陈统心想阿刁不过是奉命办事,可判可不判,都不会引起私论,本想保他周全无恙,但是现在看来不处罚他却是难以服众。 陈统堂木猛地一拍,只惊得阿刁身躯一抖,随即问道:“阿刁!还不如实招来!”阿刁急言:“大大人,他信口雌黄,仅凭一张口舌如何信服,又又有何人何物作证,大人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哪!”陈统细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许昭憎恨家奴,故意栽赃也不是不可能。还没等他再问,向林却言:“大人适才所言百花散,就是阿刁从药商杜进手中所买,此人正在堂外等候。”向林心思缜密,他料想阿刁定会在公堂推脱罪行,便与许昭商议劳请当初卖于阿刁百花散的杜进上堂作证,杜进也未推辞,阿刁也蒙骗了他。 杜进将事情的经过当堂禀明,又将一纸契约呈上,原来,凡是购买此种毒药,买卖双方必须签字画押,以保证此毒不作食用,要是买者违背条约造成严重后果,责任须自行承担。陈统看完契约横眉竖目,起身将纸契扔到阿刁面前,怒言:“还有何话可言?!”阿刁哪里还有辩解的余地,只能苦求饶命,幕宾(即后朝师爷)附耳谏言,陈统连连点头称是,随后宣判罪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7章 人心不古,利字当头 陈统当堂宣判,阿刁杖责二十,牢狱半年,以铁束颈劳役半年,许昭流徙放逐三千里外新州齐安一年,鞭脊五十,暂且押入大牢,七日后实行。 任凭向林和子英如何恳求,陈统铁面无情,衙役随即近前上枷戴锁,许昭挣开衙役,喝住陈统,盈泪恭言:“陈兄!大考即临,恳请相助犬子一二。”罢了跪地叩拜,向林赶忙扶他起来,言:“爹何须如此啊”自身都难保的关头,许昭还是心念儿的仕途功名,向林心头一酥,或许此刻他更能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陈统没有应话,手缓缓一挥,衙役便将许昭拖下堂去,堂上几人继而追出去,手足无措,万万没想到陈统会如此狠心,区区民又无它法申诉,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昭被押入大牢。向林回府后头痛欲裂,焦虑难安,似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助,他没想到事情严重到这种地步。 陈修听说父亲将许昭判了重罪,一下子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惊虑,毕竟他与向林情同手足,怎能忍心不闻不问,视而不见。盘算好说辞后,陈修壮着胆儿面见父亲。 “卓儿,你不安心研习诗文,跑这里闲逛什么。”陈统踱来踱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也有难事搅扰心头。陈修深咽口水,低首沉眉说道:“爹,听说你把许许老爷抓起来了”陈统忽地顿足盯他,问:“怎么,你想替他求情?”陈修僵笑回道:“爹,我我只是觉得许老爷并未害死人命,流放之罪是不是有些过重了,实在难以服众啊。” 陈统脸色一青,似有火气,言:“你这是在指责我判案有失公允?”陈修嘴角发干,起袖拭拭额头,言:“容儿直禀,流刑虽自古便存,秦汉亦归入刑罚制度,但本朝并未将此种刑罚纳入正刑,父亲此番擅自滥用律法,倘若上官知晓,父亲恐要惹惹祸上身哪。”陈统听得又惊又怕,他哪里想到陈修会知道这些,而他适才所虑正是为此。 陈统气得咬牙切齿,半天说不出话来,陈修感觉到父亲上腔的怒气,愣在原地丝毫不敢动。陈统骂道:“好你个兔崽子,四书五经你不专心研习,又从哪里偷习来的本朝律法,今番又来要挟为父,反了反了。”说着就要寻木杖,陈修见势不妙,退步欲走,气急败坏的陈统顺手将茶盏砸过来,陈修大叫着拔腿一溜烟就跑了。 “气死我了”陈统口中叨叨不停,老半天才顺过气来。陈修这一闹腾,陈统更加心神不宁,他倒不是担心有人会向太守申诉告发,因为他们本就穿一条裤子,问责谁都脱不了干系,似乎另有缘由。 晚些时分,陈修正在书房读书,他还在为惹恼父亲而后怕,愣神间陈统却闯进房来,吓得他差点钻到书案底下去,看到父亲手中未持棍棒,这才平静了一些。陈统环顾四周,言:“我儿一心向学,连当朝律法都一清二楚,我这个当爹的惭愧啊。”陈修笑言:“父亲说得哪里话,您是堂堂县令,自然比我更清楚咱南梁的律法呀。” 陈统言:“你说的不错,处以许昭流放罪行是有些过重,为父之所以将罪定重了些,又下令七日后再实行,自是另有打算哪。”陈修诧言:“父亲如此定罪只是吓唬许老爷?”陈统呵呵一笑:“是,也不是。”陈修纳了闷儿,搞不懂父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问其缘由,陈统避而不言。 “卓儿,你可知当朝还有一种刑罚?”陈修眉头一皱,问:“什么刑罚?”陈统点头缓言:“赎刑。”陈修闻之恍然大悟,言:“孩儿知此刑罚,不论罪轻罪重,是生是死,是贵是贱,皆可赎之。”陈统欣然笑言:“爹知你和向林交好,你快去劝告他,如今唯有赎身之法,方可名正言顺地救他爹逃脱流徙罪责。”陈修思忖片刻惊言:“父亲怎能如此” 话未说尽,陈统白了他一眼,沉眉说道:“内中情由你还是莫要多问,时日紧迫,你还是尽快告知向林为好,以免错过时机。”说罢离去,陈修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两全之法,随后便匆匆赶去许府。 陈修开门见山,直言相告,却是十分难堪,毕竟父亲竟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待挚友的父亲,他许诺定会极力劝阻父亲陈统从轻发落。向林听得明白深切,却也犯了难,事不宜迟,他和三九立马赶去县牢,与父亲许昭当面商讨救身赎法。 “爹,唯有如此,方可免去流徙罪责。”向林纠眉结目,说话间心口似剜刺般生疼。短短几日,陈统两鬓全白,面憔似荒野,双目透着似深渊般茫沉的绝望。 他蹒跚几步,似乎不愿正脸相言,背身叹道:“蒙先祖教诲,少时壮志凌云,一心仕途功名,又蒙丞相垂爱,赐封会稽太守,向来恪尽职守,如履薄冰,怎奈官高是非多,授人以柄,虎落平阳。后为保先祖家业,儿前程,低首乞怜,奈何人心不古,处处刁难。今番又遭人记恨,耻受牢狱之灾,悲也。”许昭感慨万千,悲从中来。向林跪拜道:“爹,事已至此,当以保全性命为重啊。”许昭苦笑几声,缓下声言:“罢了相儿,就依你所言来办吧。” 向林辞别后径直去寻陈统,陈统却推辞不见,嘱咐一番后指示陈修接见。陈修难为情地将赎刑条律告知他,向林长吁短叹之下答应了。陈修为了帮助向林一把,斗着胆子与父亲讨价还价,这才适当减免了一些赎物。 许昭被判重罪入狱,不但许府上下人心惶惶,连子英都起了恻隐之心,她虽忘不了许昭愤恨的眼神,诛心的言辞,以及为了将自己赶出家府使出的种种手段,但她就是这样一个极度善良的女子,可以原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甚至整个世间沧桑。 次日,子英独身前去大牢探望,许昭铁青着脸也不知在思忖什么,见到她心头一怔,起身问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老夫笑话的么?!”子英放下酒菜饭食,恭言:“自打女子流落此地,蒙老爷收留在府,女子这才捡回一条薄命,老爷于我有大恩,今番遭难,女子又怎会幸灾乐祸。” 陈统背身说道:“世间像你这样的女子倒是少见,老夫以往那样对你,你难道没有一丝怨恨?”子英言:“恨生恨,怨生怨,怨恨相报何时了,女子或许曾经怨恨过老爷,但现在绝无此心。” 许昭又问:“你可想知道老夫何故三番五次要赶你走?”子英眉头一紧,遂问缘由,这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许昭沉沉口气道:“当今天下分南北,梁魏各自为朝,近些年虽无战事纷争,但两朝百姓水火不容,互相憎恨仇视,入敌国者不是被绞杀抓捕,就是贱作奴隶,能活命的又有几人。尔乃北朝魏人,倘若老夫收留你而不作奴,被人告发官府,那我许家就要遭受满门抄斩的大罪。” 子英听罢惊惧失色,她脑海中浮现第一次和向林谈话的场景,向林听说她是北魏豫州人时忽地眉头一沉,又怕直言相告后她不肯留府中,遂告诫她切莫在他人面前直言自己的身世,若是有人问起,但言南梁人氏便可。 冯子英言:“女子打生于荒野僻壤,不懂朝堂律法,老爷肺腑之言,令女子无地自容,往后定当心行事。”许昭转身说道:“我知你和相儿两情相悦,若是因此碍了他的仕途前程,恐怕你也于心不忍。”子英双眼落寞,忧上心头,未做回应便辞别离去。 最终,许家以佃田一千亩,金铢两千两,绢帛五千匹,将许昭赎身出狱。许昭哪里想到陈统竟如此贪得无厌,几乎将大半个家底全都诓占了去,痛心疾首的许昭气淤胸腔,悲郁心口,没过两日便大病不起,茶饭难咽,干咳出血,全身红疮奇痒难消。 向林请遍了医家,试过百种方子,也不过是只治其表,难愈其根,虽能缓解身体之疾,但却无法根治心中之病,每每红疮见消,许昭再一念叨失去的家产基业,便又气火攻心,红疮又泛全身。 许母日夜床头守护,劝慰他千遍万遍,许昭仍是惦念难忘,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毫无办法。向林差三九寻请梁庸已经五日有余,却没有上次那般幸运。 烟花三月,万花齐开的春日,梁庸怎会安下心待在乌伤,此时说不定正荡着舟,喝着酒,戏于山峦,醉在渔火江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8章 命归西天,含恨九泉 许昭连日来气郁胸口,咳血难止,再加上红疮热毒瘙痒,夜夜难以入眠,渐渐身瘦体虚,神智模糊,满头的黑发白如锦丝。许母早已哭干了眼泪,日日拜佛祈愿,只消得神形憔悴,白发斑斑。许府上下惶恐忙碌,向林亲自带着三九和众多仆人满城搜寻梁庸的踪迹,又星月兼程地出城找寻,却也一无所获。 天色将黑,风肆满楼窗欲碎,天雨倾城似江决,忽地天降大雨,电闪雷鸣,向林带着一众人马沿着官道悻悻而归,刚一进城,一位男子骑马飞驰迎来,似是许府仆人,行色慌慌,还未说几句,向林便独自扬鞭疾过,匆匆而行。 “老爷!!”若兰端着药碗走到榻前,唤了一声老爷,见许昭没有动静又唤了几声,许昭仍是只眼未睁,手未动,若兰心跳得厉害,沉着眉头近前试探呼吸,却是吓呆了眼,许昭已然命归西天,一声大叫后,若兰踉踉跄跄地跑出房去寻许母。 许母正在堂内闭目祷告,手中的佛串忽地断裂,佛珠似抛豆般散落一地,她心头一怔,睁眼刚一起身,若兰便慌慌闯上堂来,许母顿觉大事不妙,白着脸赶去寝房,向床榻只看了一眼,便已泪似潮涌,颤着嘴角微微移步,似千斤沉石一般,没走几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挣扎着爬到床头,失声痛哭。 暴雨但下,雷鸣隆隆,向林下马匆匆追进府院,雷声伏消间听到许母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双膝一沉跪倒在雨溅风彻的青石地上,狂风凌散了他的发丝,泪水混杂着雨水齐下,片刻后揖首伏地,似黑夜中悲壮的孤鸟,这一跪,就是整整一夜。 “向林!”子英夺门而入,向林从晚上跪到早上,怎么劝也不起来,若兰心急之下寻来子英,恐怕也只有她能劝动向林。子英拨开他额间散乱的发丝,捧着他的脸唤他的名字,过了好大一会才低声说道:“子英,你别管我”子英抓起他冰凉的手急言:“那你要跪到何时?好,既然你不愿起来,那我也陪你一起跪着。”说着跪在他身旁,也不言语。 昨晚下了一夜雨,天亮才缓缓放晴,向林全身透湿冰冷,憔悴的神色中透着落寞茫然,他不禁咳喘起来,神智也有些迷乱,子英狠着心不去看他,却是心疼似刀割。 “向林!”向林还是因体力难支昏倒在地,额头滚烫,子英吓傻了眼,仆人应声赶来,使足了劲儿将他架进房内。向林苏醒后踉踉跄跄地赶去灵堂,子英拦也拦不住,灵堂内许母跪在地上啜泣不止,看见向林更是悲苦难掩,娘俩相依抱头哭泣,子英祭拜后说道:“伯母,向林,伯父仙逝安去,解脱了这世间不公恩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清净,节哀顺变吧” 许母抓着子英的手臂泣言:“老爷生前多有为难于你,还望娘子不要记恨在心”子英点头安慰道:“这几日我就陪在伯娘身边吧。”向林言:“子英,拜托你扶家母回房暂歇,我在这里守着。”子英再三叮嘱还是放不下心,又叫来若兰跟着他。 陈统也听说了许昭过世的消息,整日郁郁寡欢,摇头叹息,或许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惭形秽,或许他也万万想不到许昭会因此搭上性命。不论是秦家、许家,还是乌伤的其它富足大户,只不过是陈统的摇钱树罢了,而他侵占搜刮的钱财物什为了抵补赋税空缺,几近全部上缴郡里,自己却落不下多少油水。 陈统为了保住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日夜操劳,如履薄冰,甚至有些不择手段,哪怕是赔上他人的性命。想想陈许两家过往哪有什么血海深仇,但陈统还是不念旧情地将两家往仇恨的边缘推。 “陈统,你这个心狠恶毒的人,不念往日情义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我许家往死路上逼!为什么!”黑天暗林,烟霭隐隐,陈统躲在一棵树后瑟瑟发抖,结巴道:“许许许兄,我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许昭仰天大笑,顷刻间出现在他眼前,陈统吓得痴傻,想跑却发现腿脚软得和面条一般,随后许昭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几乎快要断气了。 陈统剧烈咳喘着惊起而坐,冷汗浸湿面颊衣衫,蔡氏也被吓醒,忙问发生了什么,陈统缓了口大气说道:“适才噩梦缠身,无碍,夫人好生歇息吧”说罢披上衣衫下床去了,蔡氏看着他一脸的憔悴模样,叹言:“心中藏愧事,鬼梦多扰身哪”陈统摇头叹息,亦未驳言,推门独独而去。 次日,陈统将儿陈修唤入堂内叙话,陈修似有怨气,板着脸说道:“父亲身为地方父母官,卓儿从仰慕崇拜,常念有朝一日能像父亲一样谋个一官半职,造福乡里百姓,如今看来孩儿想错了。”陈修今儿个倒是胆儿肥了不少,一点没有惧怕陈统的意思,他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实为愤慨。陈统见他沉着脸义正言辞,不似以往那般轻声细语,惊讶之余说道:“唉,为父也有难言的苦衷哪。” 陈修眼含失望,言:“父亲时常教导孩儿做人要含仁怀义,心存善念,然父亲竟为一己私利迫死他人,孩儿怎不心寒如冰霜”啪的一声,陈统一巴掌甩在陈修的脸上,骂道:“混账!为父虽为一县长官,怎奈官职卑微,处处受上官压迫,个中苦楚岂是你能体解!”陈修捂着脸泪眼汪汪,啜泣不止,转头愤愤离去,陈统气得怒发冲冠,抓起茶盏还未饮又恨恨摔在地上。 “贤弟”陈修坐立难安,思量之下鼓足勇气赶去探望,向林正在堂内烧纸供香,看见陈修似恨非恨,似怨非怨,忽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陈修苦丧着脸愧言:“家父犯下弥天大错,兄代家父向伯父的在天之灵请罪。”说罢便行九拜大祭之礼,罢了又道:“兄无能,未能及时阻拦家父,以致酿此大祸,兄追悔莫及。”向林抬眼淡淡说道:“与你无关。” 陈修起身近前又欲说什么忏悔言辞,向林打断了他,眼里无恨无怨静似水,言:“没什么事且请回吧。”陈修忽地泪泛眼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顿了半晌才言:“贤弟难道也不认我这个阿兄了?”向林抬首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随后又将纸钱缓缓递进火盆中,一旁的奴仆随即将他请了出去。 陈修回府后郁郁不乐,悲伤难掩,他与向林从亲如手足,然而随着两家关系日渐淡薄,他与向林谈天说笑的机会愈来愈少,如今自己的父亲又害死了他的父亲,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境地,此般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往日纯纯的兄弟情义似乎也走到了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39章 急中生智,男扮女装 许昭气郁而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素爱说三道四的闲汉舌妇这下可有了说笑的聊资,有的背地里笑话许昭真够窄气,自己能把自己气死也是好本事,有的故作知情人,假言真说,将捕风捉影之事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也不过是些胡诌瞎扯之言。事非自身事,悲亦非自悲,谁又能体会向林年少丧父的痛楚。 阿刁从衙役口中得知许昭离世的消息后幸灾乐祸,喜不自禁,整整大笑了一宿,第二日衙役查狱时发现他窝在墙角愣自发笑,笑得嗓子都哑了,抓起地上散碎的席草使劲往嘴里塞。衙役打开牢门,阿刁像狗一样爬到身前,抱着衙役的腿肆笑无忌,嘴里直嘀咕他死了。 衙役踢开他,又仔细打量一番后觉得阿刁怕是疯了神智,随后奏禀陈统,陈统这几日因许昭的死似有歉悔,善念大发,叹气之余下令放了阿刁,又差人将他送出城,任其自生自灭。衙役走后,阿刁使劲儿嚼了嚼口中的席草,随后没了踪迹。 许昭过世后,许府变得愈加冷清寞落,许母发鬓渐白,戒了大鱼大肉,三餐素食,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堂念佛诵经,闭目静心。向林亦是静不下心读书,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同时又心事重重,从今往后操持家业的重担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子英在许母的劝说下又住回了许府,虽然她百般推辞,但许母执意留她,子英便遂了她的心意。许昭走后,许府再也没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她亦可陪着向林和许母,打理许府家里家外的杂事。 经三月的工夫,子英的腿疾正如梁庸料想的那样,痊愈无碍,她乐开了花,和若兰在后花园嬉笑打闹,喜极而泣,曾经不愿提及的心病此时也烟消云散,向林的脸上也挂满久违的笑容。一人亭台抚琴,一人笙歌载舞,桃花盈盈,兰草幽幽,含笑似看客,摇首若仙子,香风绕裙曳,君子伴佳人,此中悦色胜春色,彼间心开胜花开。 一日,许母唤向林正堂叙话,言:“相儿,七日后便是会考,为娘知你无心功名仕途,去不去皆由你来定夺吧。”许母刘氏僵笑相言,眼神里却似有失落纠难。向林未做犹豫便言:“娘尽可放心,此次大考孩儿定当竭尽全力,高中品第。”许母忽地站起身,真真的笑眼中泛起盈盈泪光,言:“相儿,你爹他去了,我们许家没有人敢对你大呼叫,为娘更不会强迫于你,莫要为了逗娘开心才说出这番言辞哪。” 向林近前扶她坐定,笑道:“娘打知道孩儿秉性,孩儿若是不愿,又怎会屈从敷衍。”许母疼爱地看着他,随即吩咐仆从搬出一个箱子来,言:“相儿,此去路途遥远,为娘准备了一些衣物盘缠,到时候莫要忘了带上。”此时无声胜有声,向林点点头,命仆人搬到寝房去,其实许母几日前便开始整理包裹行囊,渐渐理出一箱子东西来。 向林打饱读诗书,遍览经史典籍,常常废寝忘食,早晚不见日头,可他不羡书中黄金屋,不慕书中颜如玉,唯爱而已。正因他只喜读书而无功名仕途之志,未遂许昭心愿,父子二人每每聊及便针锋相对,唇枪舌战。许昭固执己见,向林拗不过他,索性避口不谈,也不愿言辩争论,两人渐渐陷入冷战境地,话不投机半句多,有时候十天半月也说不上一句话。 世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向林深知这一点,但如今父亲含恨黄泉,家业衰败,照此下去难免多生难事。既然入仕多难,不入仕亦多难,两条路都满目荆棘,最终他选择了仕途,即便心中万般不愿,或许更是为了身边那个让他深爱的女子。 “子英,看你闷闷不乐的,怎么了?”子英懒懒推开房门,噘着嘴一脸郁闷无辜的样子,向林撇下书迎了上去,她言:“向林,你就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向林劝道:“子英,此去郡城山高水远,颠簸疲累,一来怕你吃不消,二来我们都走了,家母无人照料,你就安心待在府内陪着她,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子英没有理他,悻悻出门去了。 出门便撞上了许母,许母正往书房而来,见子英闷着头,问:“子英,你怎的这副脸色,相儿他欺负你了?”子英故作生气道:“伯母,向林他不让我陪他去郡里,可是我想去。”许母拉起她的手臂,笑盈盈地步入书房。 “相儿,何故欺负子英啊?你瞧瞧她都要被你气哭了。”向林忙忙解释半晌,许母却只言一句:“就让子英陪你去吧。”说罢也不听他辩解,转头就走了。向林似言又止,他何尝不想这一行有子英陪着他,但他心里又很矛盾,担心的太多。 “伯母都同意了,看你还怎么拦我,哼。”子英忽地笑灿似花,却见向林似有忧虑,又言:“你若是不愿,那我不去便罢,省得惹你不开心。”板着脸欲走,向林赶忙拉住她,言:“哎呀子英,我巴不得你陪我去呢,只是我担心”子英背着脸问他担忧什么,向林便坦言心中所虑。 子英思忖片刻便想到了妙招,向林还未来得及问她是何法子,她已兴冲冲地夺门而去。向林不禁摇头忍笑,眼神中却满溢沉沉爱意,他爱她的简单纯粹,爱她孩子般的纯善,而她或许还未发现,沉浸在爱恋中的自己已然变成了孩子。 “足下可是许公子么?”午后天闷气燥,向林伏在案头昏昏欲睡,一男子冷不丁地推门而入,侧着身低着头,粗着嗓子问道。向林心头一怔,顿时清醒了许多,起身好奇道:“足下是??”男子又言:“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你的远房表兄,你难道忘了么?”向林更是纳了闷儿,皱眉思量半天,也想不起这位表兄。 向林又问:“足下哪里人氏?姓甚名谁?”男子咳了咳嗓子,言:“豫州颍川郡人氏,姓冯名子英哩。”向林叨念名字间惊诧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拽到跟前,但见: 俊目挑淡眉,锦衣束纤腰。 疑思眼落疾,不识男女身。 向林瞪大了眼问:“子子英??”子英噗嗤一笑,伸开双臂转了一圈,言:“呆子,我穿这一身像不像大家公子呀?”向林似乎又看痴了眼,他哪里料到子英即便是着一身男儿衣裳,仍是如此引人注目。 “倒是有几分男儿模样。”子英持扇悠哉悠哉,得意笑道:“怎么样,这回不用担心了吧?”向林佩服道:“你呀你,鬼点子还真多,不过千万不要露馅儿喽!”子英故意沉下嗓子与他逗笑言说,只引得向林忍不住发笑。 一年一次的大考在四月初举行,各州郡分设考场,由大中正官对治下士人分别品评其家世、才识,品行,再定品级,再将士人品状上交吏部,吏部依据品级进行官吏的升迁与罢黜。然而当朝朝纲不公,出身寒门的学子即便行状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所授官职微如埃土,而出身大族的学子即便行状再低,亦可位列上品,所授官职权财尽有。 按当朝律法,女子不得入乡学(类似于现在普通院校)圣地,向林这才万般推辞,子英无奈之下只得男扮女装,陪他一同前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0章 东阳学宫,士人趋往 时日即临,向林和子英拜别许母,带上若兰和三九上路赶考。郡城外建有乡学圣院,达官贵族子弟大多在此学知悟道,也是东扬州最负盛名的乡学场所,每年到此赶考的学子多如牛毛,品学兼优且出身富贵的子弟有望进修国学,学成后官居上品,仕途可谓顺风顺水,而那些寒门子弟,即便满腹经纶,学富五车,选拔后也只能担任地方下品低级官吏。 车马将行一夜,次日抵达乡学圣院,一行人下了马,但见: 山腹曲曲,烟雾弥弥,绿树成荫立苍空,繁花似锦绣峰陵,山门威立凌凌,白石精雕戏蟠龙,圣院雄踞深深,横戈苍莽夺天关。 “哇,儒生之所果然非同一般。”子英赞叹不绝,女子性情尽显无余,向林附耳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大家公子,是男子”子英立马沉了沉嗓子,持扇头前昂首阔步,他又吩咐三九和若兰千万别喊错了称呼。 山门左右石壁题曰:十载寒窗知万卷,功成名就天下闻。向林读罢摇头叹息道:“言辞凿凿,实有不公。”石梁之上镌题‘东阳学宫’四个大字,乃圣院之名,而东阳二字取自郡望之名东阳。 东阳学宫乃东扬州各郡中最负盛名的圣院,朝廷亦非常重视,每年从中提拔进入国学的德识人才甚多,一旦被选进都城建康的国学圣地,此后朝廷授职官高权重,功名利禄不在话下。正因如此,万千学子挤破头颅,前赴后继俱往矣。 “呦,这不是许大才子么。”向林还在叹东叹西,一男子悠悠哉哉地晃到眼前,昂首低眼瞥着他,身边站着几个人模狗样的书生和七八个仆从。“是你!”子英气呼呼地貌似不待见他,向林眉头一沉赶忙插言:“你来作甚。”男子正是秦汉才,这位素爱寻花问柳,胸无点墨的浪荡公子在他父亲的呵斥下前来会考,上回又染了花柳,没死也算是他的福气。 “这学宫又不是你许家开设,我怎么就不能来呀?”秦汉才冷笑道,转眼又盯着子英看了半晌,言:“好一个俊俏的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恼愤于我?”子英怕他认出自己,慌忙侧过脸。 向林赶忙挡在子英面前,言:“长得一脸凶相,谁看见你恐怕都要火冒三丈。”秦汉才似乎也不生气,言:“罢了,我秦汉才才懒得和你们计较。对了,这东阳学宫,不该来的人我看是你吧。”说罢一行人哄笑走了,向林并没有在意他的话,把子英拉到一边,附耳又说了一番。 “生拜见夫长。”凡是参考士人,必先拜见学宫夫长,夫长查其家族姓名,登记入册方可。夫长唤作王崇,乃朝廷提拔任命的五经博士,后又差任东阳学宫夫长,说白了就是教书先生,没有什么实权。 “许向林族谱呈上来。”向林递上族谱,王崇捋着胡须板着脸查阅一番,冷言:“令尊是?”向林言:“家父许昭,生前曾任会稽太守一职。”王崇愣了愣神,诧道:“令尊已故?”向林言:“不瞒夫长,家父上月因病亡故。”王崇咕噜着眼珠子,欲言又止,呡了口茶道:“这位公子是?”他看到了子英,子英总是能吸引到别人的注意。 “回夫长,这位公子是愚弟许向杰。”子英和若兰三九低头不语,王崇瞅了半晌,言:“贤弟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只是子善,安排他们住在上间。”王崇好似有什么话要问,仍是没有开口,随后学监子善引他们出堂去了。 学宫的士人寝房分上中下三等,上间供六品以上官家子弟入宿,中间供六品以下及富族大户子弟入宿,而那些平户人家及寒门子弟只能入宿下间,并且每日的餐食亦有不同。学宫表面上声扬不分尊贵卑贱,但碍于朝纲律法,仅仅是食宿就已分清了三六九等,不免让人唏嘘寒心。 向林并不知道还有此种等级分别,子善头前引路,一大群儒生挣眼围看,窃窃私语,直直盯着几人。子善引他们进了寝房,几番恭言恭语后笑退而出。 却说这学宫上间,似大府正堂一般,宽敞亮堂,整洁无尘,若兰道:“公子,这间屋子比咱家正堂还要亮堂哩!”三九道:“是啊,这下二位公子可舒坦喽。”若兰自是一身男儿装扮,子英言:“向林,适才因何那么多人盯着我们?”向林思忖不定,言:“不知,权且住下,待明日问过夫长。”三九和若兰因是仆从身份,另宿别间。 适才围观人群中,正有随秦汉才一道前来的富家子弟,此人唤作李先,根本不像一个读书人,长得贼眉鼠目,他看见向林一行进了上间,便匆忙告知秦汉才。秦汉才闻言又惊又怒,思量区区一个许向林如何被安排在上间,而自己却只能住在中间,论说家族地位,他许家望其项背,怎能与我秦家相提并论,秦汉才越想越来气,他必要向夫长讨个说法。 次日,秦汉才气呼呼地寻夫长理论,向林也在堂内,正要讨问一二,秦汉才抢过话头便言:“夫长,学生有一事相问。”王崇似乎忘了他叫什么,再问其姓名族亲,罢了秦汉才道:“夫长,为何他许向林能住在上间,而我只能住在中间?” 王崇呵呵一笑:“祖上可有官家?”秦汉才咕噜着眼珠子,道:“祖上不曾为官,那那又如何?”本是无理取闹,却说得理直气壮。王崇言:“许向林先父乃会稽太守,官居五品,你且说应该让他住在何间哪?”秦汉才顿神驳言:“夫长有所不知,许家如今已沦为平户人家,算不得富族大户,更何况许昭已死,他也不过是个平民子弟,怎配住在上间。”秦汉才说了一通废话,巧言令色,根本没说在点上。 王崇笑道:“此言差矣,许昭虽已亡故,但许向林还是他儿子啊,如此安排未有不妥,莫要多言,你且退下吧。”秦汉才气得憋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甩手挤出大堂堂悻悻离去,围观的众家儒生偷笑私语,子善随后喝散了他们。 向林随王崇进了侧堂,恭言:“适才夫长替生”王崇摆摆手道:“秦汉才孤高自傲,正好借此杀杀他的锐气,以免他惹出什么乱子来。”向林言:“夫长,生还是住在中间为好,以免落得他人口舌。”王崇言:“不妨,有老夫在,这东阳学宫没人敢乱嚼舌根。” 向林沉眉思忖片刻,又问:“生初识夫长,夫长却又因何向着生?”王崇仔细打量他一番,言:“老夫看你一表人才,儒雅有礼,祖上又是官家,不过是按规行事罢了。”向林言:“东阳学宫乃儒家圣院,为何连学生寝房都有好次之分,如此之举岂不寒了平户人家子弟的心。” 王崇叹息摇头道:“当朝朝纲律法之规,岂是你我能轻易革变。对了,三日后本州大中正官便会来学宫监考,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表现哪。”向林嗯声答应,随后拜退而去。 秦汉才在夫长面前丢尽了脸,回到房中便召来李先等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本是王崇羞辱了他,他却对向林怀恨在心,几人暗下密谋定要让他吃点苦头。 早在向林幼时,许昭便有意送他入东阳学宫读书习文,但向林执拗哭闹,不愿入学,许昭见儿如此直性,若是送去读书怕是会惹出祸端,便再也没有强迫他。 平日里,学宫中自有达官显贵子弟读习研识,而那些平民子弟哪里交得起求学钱两,只得寒窗苦读,挑灯于寒冬夏秋,学宫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应试的场所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1章 无心生事,事自上门 “子英,你睡床上吧。”夜已深,向林还在研习诗书,看到子英趴在一边直打瞌睡,关切道。这一路上颠簸劳累,马不停蹄地赶到东阳学宫,子英早就困倦疲乏,向林三番五次地催她睡觉,子英就是要陪他读书,这会儿终于熬不住犯困起来。 “向林,哪哪你睡哪里,只有一张床。”子英乖乖地走到床头,却又犯了难。向林笑道:“睡哪儿都一样,无碍,瞧你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就莫要担心我了,快睡吧。”子英言:“那可不行,再过几天就要开考,休息不好哪有精神应试还是你睡床上,我趴桌上睡就行。”说着铺好床,自己抱着帛枕就要睡桌上。 向林哪里肯依,把她拉到身前,眼珠咕噜一转,言:“我看就将架上的书垒在床中间,一分为二,如何?”子英听罢拍手叫好,二人随即搬了几摞书隔在床中间。每每看到子英熟睡安甜的脸,向林就会愣自发笑,他想亲吻她纯纯的脸颊,深闻她发丝间的缕缕清香。 次日,房中进来一男子,眉目英俊,身后跟着一随从,进门后也不言语,环视间走到桌边,随从立马盛上茶水。向林早就盯着他看了半晌,男子却好似把他当作空气,没看见似的。 “足下是?”向林问道,他忍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氛围。男子这才缓缓看来,问:“你便是那个什么许向林么?”向林合上书起身恭言:“正是不才,公子如何称呼?”随从抢言:“你是刚来的吧?学宫谁人不识,谁人不晓堂堂刺史大人的公子。”随从一脸轻蔑的神情,男子却骂他多嘴。 “在下郑世杰。”此人乃东扬州刺史郑荀的七公子,上有六位兄长,下有八妹,唤作郑乔。向林言:“原来是刺史大人的公子,在下有失远迎。”郑世杰言:“你可知学宫中的规矩?”向林问是何规矩,随从又叽叽喳喳地说教一通。原来,郑世杰仗着他爹的权势,凡是住在上间的官家子弟,只要没有郑荀的官位高,不论是谁家子弟都要先拜过他才可。 “规矩可是夫长定的?”向林似乎感觉到郑世杰想刁难于他。“夫长?哈哈,就那老头子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识相的人自会与我拜会。”向林眉头一沉,言:“若是学宫规矩,在下理当遵循,既不是,在下恕难全意。”向林本想与他和气相言,同为学生互相拜见也无可厚非,但是他竟然视此为规矩,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样子,使得向林气恼反感,他厌恶这样的人。 往日里,学宫并无如此众多的外来学子哄聚在此,只有那些达官富贵子弟在此求学。夫长王崇虽执掌东阳学宫,但并无高权,那些纨绔子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私底下像蛆虫一般巴结郑文杰,对他言听计从。王崇虽晓,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有余而力不足,拿他们毫无办法。 “有意思,学宫中的那些子弟见了我就如同见到豺狼一般,像你这样顽固不化的人倒是头一次碰见。”郑文杰蔑视打量,他没料到向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言:“许公子,本次会试你若不想名落孙山,最好赶在天黑之前来拜见我。”说罢冷笑着晃出堂去。 刚出门就撞上子英和若兰,她二人无事逛到后山玩耍去了,手中还握着摘来的桃朵菊枝,郑文杰顿步瞧了一眼,似有思虑,子英和若兰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嬉笑着进了屋。 “向林你瞧,这花开得多鲜,学宫后山真是个好地方呢!”若兰接过话头:“可不是嘛,我还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哩!”两人开心得不行,子英却见向林沉着脸似有不悦,也不笑了,忙问他发生了何事。 “仗势欺人,我才不信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向林,不要听他瞎说。”子英听他说完也有些气愤,她哪里知道内中的水到底有多深。向林思忖半晌,忽而笑逐颜开,摇摇头空自叹息。子英见他笑了,乐盈盈地拿起花枝凑到他的面前,向林深吸一口香气,似乎所有的烦恼忧虑已然烟消云散,子英随后靠坐肩头,二人逗笑闲聊起来。 子时将过,向林欲更衣入睡,听到屋外有人敲门,推门一瞧,陈修直直地站在门外。向林诧异之下沉眉道:“你怎么在这里。”陈修作揖相言:“愚兄晌午才至学宫,听夫长说你住在上间,特此前来拜望。”向林眉头一落,淡言:“我很好,不劳公子挂念,天色已晚,没什么事就请回吧。”陈修思忖该说什么是好,向林却已关了房门。 在赶来学宫之前,陈修造访许府,本想此去路途颠簸,欲邀上向林一块赶路,许母却告诉他向林已走一日,悻悻失落的陈修只得独自赶路。拜问过夫长及向林所在寝房,陈修犹豫了好几个时辰才鼓足勇气前来探望,怎料又吃了闭门羹,向林似乎不待见他,连屋子都没让他进去。 “他叫我公子公子”陈修长叹一声,满眼失落,耷拉着脑袋木然离去。他和向林从玩到大,他把他当作最真诚的挚友,非亲却胜亲,然而两人之间纯纯的兄弟情义却被亲父陈统毁于一旦。 “文杰兄,许向林那臭子不知好歹,榆木脑袋,要不让我给他点颜色瞧瞧。”几个儒生躬着腰子围在郑文杰两侧,帽冠斜斜歪歪,满眼的奸诈狡猾。幸亏向林以前没有来这里求学,不然真要被这些奸顽子弟刁难害惨。郑文杰白白等了一晚上,向林压根儿没想来拜会他。 “急什么,这子刚来,什么来头还不是很清楚,先摸摸他的底细再说。再者,会考之后还有评德查族等考项,前前后后少说也得一月的工夫,还怕没有机会教化他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也。”郑文杰轻蔑地晃着脑袋,几个儒生陪脸咯咯喜笑。 寒门出身的子弟十人一间屋子,屋子又又挤,再加上天气渐热,学宫位处山间,每到晚上蚊虫肆虐,咬得全身瘙痒难耐,打雷般的呼噜声,恨恨的磨牙声,臭汗味儿,臭脚丫子味儿,百味杂陈,百声嘈嘈,窗扇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只搞得屋子一团乱糟。 床铺上躺着一位男子,不瘦也不胖,一双锐眼,颇有几分英气,左边躺着一位胖子,大半夜直打呼噜,每每呼噜声渐渐变大时,忽地又断了声儿,像被人掐断了气似的,男子听得心里直发毛,真担心他冷不丁猝死过去。右边也躺着一个胖墩儿,睡觉一点不老实,翻过来倒过去,肥得和树干似的腿无处安放,一不留神就搭在男子肚子上,压得他差点没吐出酸水来。 男子夹在两个胖墩儿中间呼吸难顺,转个囫囵身儿的空隙都没有,推也推不动,愤愤之下索性起身下床,恨恨出门去了。他寻到一僻静地方,倚坐树下,抬头望着柳叶般的月牙和漫天繁星,发愣痴想间竟啜泣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苦事。 男子唤作何坚,确是个坚强的男儿,祖上几辈都是穷苦人家,无一人入仕做官,哪怕是的兵卒衙差。家中爹娘皆已年逾花甲,守着几亩薄田过活,全家人都指望着他有朝一日荣登考榜,莫说什么金榜题名,只要能谋个一官职,也算是天赐恩德,了却了一桩心事。 怎奈何坚根本不是个读书的料,三载未取功名,而他又不甘心,挑灯寒窗,只累得爹娘黄土朝天,朝夕劳作,就为了攒下应考钱两。此番赶考他星月兼程,从金华永康徒步跋山涉水,一路上宿山睡林,饿食干馍,渴饮溪水,整整花了半月的工夫才赶到学宫,鞋儿破损,双脚磨出血泡茧子。 月下独坐,他回想起家中年迈的爹娘还有途中差点摔落山涧的惊魂一幕,不禁悲苦难掩,潸然泪下。他发誓这次应考势必倾尽全力,榜上有名,想到这儿,他抹干泪痕走回那个臭味混杂的屋子,伴着星月亮光读起书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2章 倚强欺弱,强人所难 “世杰兄,学宫中就属你天资聪颖,博学多识,不如明日将众学子聚在学知堂,以讨教诗书为由将那许向林请来,然后再借机戏耍他一番如何呀?”张襄凑到郑世杰脸上怂恿道,这张襄是东扬州永嘉郡人氏,其父乃是永嘉郡太守。 另一位儒生赵诚也赶忙凑到一侧,鬼笑道:“世杰兄,张兄言之有理,若不给那子一个下马威,他就不知谁是学宫的老大呀。”这赵诚又是临海郡太守的儿子。 的学宫寝房,东扬州治下的郡太守的儿子,郡下县令的儿子,大族富户的儿子,基本上都聚齐活了,不愿攀亲附贵、趋炎附势的官家大族子弟寥寥无几。 “也好,我看这子也是块硬骨头,借此杀杀他的锐气,好让他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郑世杰踱着步子思量了一会,冷眼中透着奸气。 郑世杰确实是一个聪明开悟的人,学宫众多学生中唯他学识广博,诗书典籍过目不忘,每次月试必拔头筹,其他学生都不用看榜就知道谁是头名。即便如此,夫长每每看到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却是忧上心头。 第二日,学知堂内聚满了人,几个儒生将若兰团团围住,推来搡去,郑世杰坐上夫长位置,悠哉悠哉看着戏。若兰本是女儿身,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抵抗,使个三分劲儿一推便倒在了地上。 “我还没使劲儿,你怎么就倒了呀?”一个胖头儒生笑话道,有缸粗没缸高,除了脖子全是腰,肚子上的赘肉恨不得贴在地上。另一个儒生张襄,长得尖耳猴腮,嘲笑道:“瞧这细胳膊细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娘们儿呢!”又有儒生凑上来道:“我看这子和他家公子一副德性,都是大蛇产卵,全是软蛋呦!”罢了哄堂大笑。 若兰心生恐惧,爬起身抓起翻了的凳喊道:“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拼命!”声音虽大,可她的手脚都在发颤。“瞧这奴才,还挺有骨气~”又惹得众家哄堂大笑。“放开她!”三九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挤开人群跑到若兰跟前护着她,若兰心头一酸哭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被这样欺负过。 “哭了?!”众人又哄堂大笑。张襄恶狠狠地盯着三九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三九憋了一肚子火气,骂道:“比你这个毛猴子强!”众人憋着笑不敢出声,这句话一下子惹恼了他,他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开玩笑。 “给我打!”张襄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三九,几个儒生应声钻了出来,对着三九拳打脚踢,直打得三九鼻青脸肿,口角流血,若兰急得拉不开架,被一把推到一边,两个儒生死死架住她。 “好了!”郑世杰掸掸衣袖,下案走到三九跟前,慢里慢气地说道:“去,把你家公子叫来,否则我就打死他。”三九捂着脸赶忙爬起来跑去上间。 向林和子英闻言大吃一惊,匆步赶到学知堂,郑世杰又斜靠在案椅上,似帝王一般,堂下桌儿倒,凳儿翻,左右歪歪扭扭地站着众家儒生。 若兰啜泣着跑到子英跟前,子英沉着脸安慰她。向林见状气涌胸腔,言:“郑世杰,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欺负他们!”张襄冷笑:“这两个软骨头,谁知道这么不经打呀?”三九又骂:“你这只猴子,有种和我单挑!”张襄气炸了肺,搓起袖口就要打他,郑世杰喝住了他,这才退到一边去了。 向林言:“学宫圣地,尔等身为儒生学子却聚众欺人,简直有辱圣贤礼教!”郑世杰冷笑:“礼教?张襄,告诉他在这东阳学宫,何为圣贤,又何为礼教。”张襄得意道:“要说在这东阳学宫呀,世杰兄当为圣贤,世杰兄说的话当是我等遵守的礼节条教呀。”往日素爱拍马屁的几个儒生嗯声点头。 “郑世杰,你身为圣院学生,如此目无纲纪,专横跋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岂不丢尽了刺史大人的脸面。”子英怒气难遏,从没见过她如此生气。郑世杰眉头一沉,冷冷一笑,问:“你又是何人?”子英言:“狂吠狴犴,在下无可奉告。” 主人未急狗先急了,张襄骂道:“好个狂妄自大的家伙,竟敢将世杰兄比作狗,他说的话比作狗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你!”张襄的声音又尖又脆,巴不得全学宫的人听见,郑世杰似有羞臊,起身骂道:“退下!多嘴的东西!”张襄吓得一激灵,退到一边捂紧了嘴巴,众人咯咯偷笑。 “公子虽生得俊俏,说起话来倒是咄咄逼人,如此表里不一,可算不得正人君子。”郑世杰直眼盯着子英,缓缓走下堂来,子英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去。向林言:“无缘无故伤我随从,你意欲何为?”他迎上去问道,郑世杰住了脚步。 “许公子莫要怪罪,在下只是怕公子不肯前来,这才出此下策,两个下奴的医治钱两包在我身上如何?”向林推却道:“那倒不必,引我至此到底所为何事,但请开门见山吧。” “公子真是快人快语,在下也不拐弯抹角。听闻公子学识渊博,满腹经纶,今日请公子前来,是想向公子讨教一番,也好让众家子弟开开眼。”几个儒生轻蔑地斜眼看他,似乎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公子莫不是听岔了,在下虽读过一些诗书,却也只是一知半解,皮毛而已,还是莫要在众家面前献丑了。”向林看出了他的意图,他根本不屑与他一般见识。 “不瞒世杰兄,他就是乌伤最有名的才子。”一位满脸横肉的儒生挤出人群,做贼似的近到郑世杰身前,声说道。“秦汉才!你这个阴险人!”子英却见秦汉才凑了过去,怒气就不打一处来。短短一两日的工夫,秦汉才这个家伙就已经攀上了郑世杰这个高枝,把他所知道的全抖搂了出来。 “大家看看,许兄如此谦虚忍让,着实让人佩服。”众人交头接耳,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公子求学于学宫,遍览群书,又有夫长亲自教诲,自是学富五车。在下久居府舍,糙读闲书,所学多无用处,又无师长教导点拨,学识浅箩筐,怎配才子美名,公子还是莫要轻信是非之言。”向林纠起眉头说道。 “慢着!”向林不想与他过多纠缠,转身欲走,郑世杰使了个眼色,几个儒生又把若兰拖到一边,子英和三九干着急却无还手之力,郑世杰言:“许大才子,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与我切磋一番,要么打断他的腿,你可想清楚了。” 子英言:“你!无耻!”向林忙抓住她的手臂,背身道:“在下不想让公子当着众家丢尽颜面,既然你苦苦相逼,自讨没趣,那生就不客气了。”郑世杰与几个儒生嗤嗤发笑,人众中又是一阵骚动。 随后,张襄言:“哪位学生身携书册,能否借来一用呀?”人群中呼喊着挤出一人来,匆匆忙忙从怀中掏出两本书来递给他。张襄阴笑着从儒生手中接过两本一模一样的书扔在桌上,页层虽看上去褶皱发黑,但整本书册完好无损,像是被翻看过很多遍的样子,书名曰《汉杂事秘辛》。 接言:“比试第一项,半个时辰内,二位公子分别阅读内容完全相同的两本书,时辰到时,从众人中选出一位发问者,就书中内容提问查实,共计十问,答对多者获胜。”如此不公平且又漏洞百出的比试规则,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向林,他们明摆着要捉弄你,我看还是”子英忙言,向林冲她微微一笑,子英便也不说话了。郑世杰言:“许公子,只有半个时辰,抓紧吧。”说着将书册扔到向林怀中。 向林看到书名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翻开读其断章,更是臊黑了脸,眉沉似山,歘的一声合上了书。郑世杰盯了他一眼,摊开书册故作认真的样子研读起来,一旁的几个儒生偷笑不止。 “喂,我说大才子,你怎么不读呐?要是输了那位公子是要挨揍的呦。”张襄故意刺激他,向林朝若兰看去,若兰眼巴巴地看着他,满目盈泪。子英欲问何故,向林赶忙将书册卷起来,一脸难色,劝下她后咬牙又缓缓展开书册,冷冷阅其篇章。 时辰即到,张襄又问何人上前提问,人群中又匆匆挤出一儒生来,鬼鬼祟祟的,眼珠子滴溜直转。儒生清清嗓门儿,斜眼瞧了瞧郑世杰,又欲问向林是否准备好,却见他铁青着脸,手中恨恨攥着书册,哽了哽喉头面向郑世杰发问:“郑公子,可否当众背出本书第三篇第二章第六段文字呀?” 郑世杰嘴角微扬,背着手踱步道:“朕闻河洲窈窕,明辟思服,择贤作俪,隆代所先。故大将军乘氏忠侯商所遗少女,有贞静之德,流闻禁掖。其与姁并诣商第,周视动止,审悉幽隐,其毋讳匿,朕将采焉。”出口行云流水,缓缓道来,儒生查其对应篇章文字,竟无半点错漏,丝毫不差,众人皆赞叹不绝,拍手叫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3章 学知堂上,诗风词雨 儒生笑咪嘻嘻地拍了一通马屁,转头间冷下脸瞅了一眼向林,似有嫌弃,翻开书册目过十行,瞅准了咧嘴阴阴问道:“许公子,本书第六篇第一章第三段文字能否当众忆读呀?” 向林稍思片刻,罢了眼眉凝结,欲说却又纠思难言,子英他们正静静看着他。过了好大一会儿还未作答,众人似乎也等得不耐烦了,道:“公子到底知不知道啊?若是不知干脆认输罢了,省得干磨大家伙儿的兴致呐!”众人七嘴八舌又叨叨没完。 “在下记不清了。”犹豫之下,向林实在不愿作答,回言。“嗨!磨叽半天,原来这大才子根本不知道呀!”人群中传来一声。发问的儒生昂头一声:“第一问,郑公子胜!”这家伙故意拖长了声调,众人竖起大拇指大加赞语。 紧接着八问,郑世杰出口若川流,毫无半点纰漏差错,赞扬声此起彼伏,而向林却缄口难言,唏嘘声不绝入耳。“公子输了九问,若是再输一问,别怪他们手下不留情。”架住若兰的两个儒生嘿嘿一笑,捋起了袖口准备打。 倘若是三九被打,向林或许还能狠下心,可刁难的偏偏是若兰,她毕竟是个女儿身,哪里经得住拳脚相加,再打出个好歹来可就追悔莫及。 儒生道:“郑公子,本书第五篇第五章第第第第呃这个第”儒生飞眼速览章节内容,忽而慌神失色,结结巴巴问不出话来。赵诚是个急性子,听得心头毛躁,喊道:“第你个头!快点!”儒生吓得身躯一酥,惊慌之下失口便言:“第!第六段!能能否诵来”说完一脸难堪,声音似蚊叫一般弱了下来。 郑世杰背着手得意扬扬,思忆之下忽地眉头一沉,踱了两步便驻足而立,侧眼恨看了儒生一眼,哽哽喉头言:“姁为手缓,捧著日光,芳气喷袭,肌理腻洁,拊不留手。规规罢了,后文实在忆想不知,众家见笑了。”郑世杰恭手作揖,似有难堪,众家儒生也有些尴尬,夸不出话来。 “再问他!”赵诚有些恼恨,上前又踢了儒生一脚,儒生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惊慌中回过神,颤着手书册也拿不稳当,没怎么翻看便忙忙相问,刚问罢向林随口即出:“大将军参录尚书事乘氏侯冀之女弟,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姿;如山如河,宜奉宗庙,永承天祚。以黄金二万斤,马十二匹,玄纁瑴璧,以章典礼,今使使持节司徒戒太常弘以礼纳徵,钦承前典,肃奉仪制。” “好!公子真厉害!”不知何时何坚也凑到了人群中,听罢称赞叫好,几个寒门子弟不敢高声,偷偷附耳赞叹。人群中只有他一人叫得最响亮,张襄气呼呼地推开人缝走了过去,见他穿得如此寒酸,言:“来呐,把他给我扔出堂去!”两个儒生连打带踢,将何坚拖住扔出堂外。 赵诚一脚将发问的儒生踹到一边,上前笑言:“第一项比试结束,郑公子完胜!”待众人吵嚷过后又言:“比试第二项,吟对诗文!”这一项看来公平了许多。子英近前拉了拉向林的手臂,向林仍是冲她微微一笑。 郑世杰瞧着长得鬼斧神工的张襄随口便吟:“耳削风,风哮笑耳。”引得众人嗤嗤偷笑,张襄尴尬地冲郑世杰笑了笑。向林起眉对曰:“馋眼搀蝉,蝉啴缠眼馋。”众人面面相觑,如此多的同音字让人不明其意,有一儒生喊道:“何不写在纸上,让我等看个明白呀?”向林随即提笔一书,众家都凑了上来。 还未看清,张襄喝退众人,自己也压根儿没上眼去看,便将纸张置于胸前,好让大家伙儿看个清楚。谁料自个儿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儿,众家儒生却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个像中了邪一样。 张襄一脸茫然地将纸张端到眼前,瞬间臊红了脖颈,弱弱骂道:“老子就爱吃蝉,你们管得着吗你们!”说着将纸张恨恨捏成纸团扔在地上,又恨恨碾了几脚,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向林适才看到张襄腰间的玉蝉佩饰,即兴对曰,谁料这张襄还真有喜爱吃蝉的习惯。 蝉蜕于污秽,浮游尘埃之外,本是神圣的灵物,深受百姓推崇喜爱。据其所制玉蝉佩饰,情人间佩戴,寓意情缠意绵,腰间佩戴又意腰缠万贯,蝉之‘鸣’又通‘名’,意为名利双收。而张襄这家伙却偏偏喜欢吃蝉,真是有辱圣灵,可他哪里在乎这些说道。 大家伙儿都被逗乐了,郑世杰却冷冷一笑,随即走到赵诚身前,盯着他随口起曰:林荗映月止~”众家皱起眉头瞧了瞧赵诚,又愣愣看着郑世杰,不明其意。随即便有儒生问道:“公子,此句何意?这这与赵公子有何干系呀?” 赵诚是个胖墩儿,长得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脸颊两边腻腻的肥肉恨不得搭在膀子上,咯咯得意道:“这还用说,公子肯定是在夸我嘞!”众家‘咦’声一片,一脸嫌弃地盯着他。 郑世杰拍了拍他肥白的大脸,解释道:“林即木,去其一竖(荗)乃是‘大’字,止即却,加一月字乃是‘脚’字,此言意即赵诚长了一双大足也。”众家听罢恍然大悟,若不是他亲自解释一番,众家都以为是别指它意。 “公子果然聪慧!”张襄奉承道,又言:“赵诚,何不脱下鞋来,让大家瞧瞧你大如象蹄般的臭脚呀?”赵诚晃着脑袋,脖颈间的赘肉摇来摆去,忙言:“不不,不雅,实在不雅呐!”引得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喂,该你了。”赵诚脸变如翻书,催促道。向林即言:“苍痕比月邻。”众家面面相觑,亦是不解其意,又有儒生高声:“许公子,此句又是何意?”没等向林开口,子英上前暖暖地冲他笑了笑,解释道:“苍即天,去其一横‘痕’也是‘大’字,邻即旁,加一月字乃是‘膀’字,众家应当已会其中之意。” “妙!实在是妙!”众家儒生不禁失口称赞,却也不敢太过高声,何坚不知什么时候趁机溜了进来,又叫又夸,就属他喊得最亮,毫无意外,他又被扔了出去,张襄吩咐两个儒生把住了门口。 赵诚故意干咳了几声,堂内渐渐安静下来,郑世杰似乎没有刚才那般悠然自若,因为刚才那句是他昨日就想好用来为难向林的,别看简单的几个字,着实不易构思。向林思忖间便能出口作对,不禁让他谨慎起来,思量这家伙肚子里倒真有些墨水。 “何不让许公子先启上文?”胆儿挺肥的儒生叫道,这是应考的儒生,估计还不知道郑世杰是何许人也。张襄看众家有意如此,又瞧了郑世杰一眼,傲慢道:“接下来比对诗词!大才子,你先请吧!” 向林即曰: 幽宫卧山腹,阴柳伸地门。 诡雾出深涧,夭烟拢蔽帘。 啼鹃藏无处,泣鸦静无声。 白衣焚孽骨,赤鬼笑阎罗。 众人听得不寒而栗,冷下脸互相直勾勾看着也不说话,似有惧色。张襄弱弱问一旁的赵诚:“赵兄,难道学宫真的有鬼?”赵诚瞪了他一眼:“有个屁!我看你长得像鬼!咋咋呼呼的!” 张襄沉着眉头若有所思,又缠问:“要不今晚我和你睡一块吧,我怕”赵诚眨巴着眼睛骂道:“老子就算被鬼吃了我我也不同意!”真的是一个瘦鬼吓一个胖鬼,邪乎得很。 众家半晌没有动静,郑世杰突然哈哈一笑,道:“公子出口成章,鬼的很呐?”罢了抬眼望出窗外,随口对曰: 仙宫自天降,覆流没溪东。 花争红不厌,鸟斗鸣銮丘。 百生论昔往,皇榜书今朝。 无为何丈夫,还如野田中。 “妙哉!公子果然志向远大,我等不才佩服呐!”张襄欲开口,赵诚抢先夸赞不绝,众家也只能陪着笑做做样子。 一番诗风词雨比试过后(主要是作者已疯),众家听得如痴如醉,好似赤身沐春雨一般爽快。向林和郑世杰出口即来,二人的学识慧性旗鼓相当,众家儒生也分不出个高低来。 郑世杰幸灾乐祸地冷笑一声:“许大才子,看来你又要输了。”张襄领会其意,高声问道:“尔等且说哪位公子更胜一筹呐?”众家儒生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张襄恨言:“后天便是会试,你们哪个不愿榜上有名啊?!”众家子弟闻言又惊又怕,随后哄言齐赞郑世杰。 向林攥了攥拳头,愤愤之情溢于言表,子英上前冲他摇摇头,对着郑世杰说道:“我与你比试一番。”郑世杰闻言深感惊讶,嘲讽道:“堂堂大才子也不过如此,你一个无名辈倒是挺有胆量啊?也罢,权且卖你个面子,不过只有一次机会,请吧~” 子英侧过脸不愿看他,曰: 石山染痕苔青青,绿水春荫柳啼莺。 郑世杰哈哈一笑,“肤浅之句,对之有何难哉。”说罢起口欲言,子英言:“慢!你且倒读看看吧!”赵诚这一回反应倒是快,悠缓而道:“莺啼柳荫春水绿,青青苔痕染山石绝了!”这家伙似乎有些惊叹过头,忘了自己的身份,众家无不连声叫绝。 张襄对准他的大脑勺恨恨地拍了一掌,赵诚这才回过魂儿来,沉着脸低着头不敢言语。郑世杰差点被赵诚这个窝囊废气死,苦思冥想半晌也对不上来,冷冷问道:“尔等何人能对此句?”众家儒生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还在偷偷夸赞子英所作真是绝妙至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4章 不尊夫长,目无法纪 郑世杰板着脸又问张襄和赵诚能否对此诗句,二人你推我搡,晃着脑袋不敢出声。这两人胸无点墨,平日里素爱捣鬼作坏,疏于习识,翻开书文就犯困,连一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来,更别说对什么诗词歌赋,简直比登天还难。 郑世杰看着他俩又气又恨,破口大骂:“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两人吓得定在原地像木桩一般可怜巴巴的,只有眼珠子在滴溜乱转,正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许许公子胜”郑世杰示意接着比试,张襄扭扭捏捏,全然没了先前的趾高气昂,怯声低言:“比试第第三项,论道辩文”又有儒生叫道:“便以学宫为论旨如何?”众家点头称好。 郑世杰思量片刻意欲先论,堂外把门的儒生惊喊:“夫长来了!”众家子弟慌神下赶忙摆正儒冠,理理衣襟,恭身让出行道。何坚被儒生死死拦在堂外,气愤之下禀告王崇。 王崇青着脸似要吃人一般,狠狠盯着架着若兰的两个儒生,二人纠眉狰面,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放开了若兰,三九和子英又把她护在身边。 “谁的主意?”王崇立在堂案边上,戒尺一砸,吓得众家儒生头都要低进裤裆里去。郑世杰倒是淡然自若,缓缓躬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学生的主意。”王崇又问:“你可知学知堂是什么地方吗?!”郑世杰嘴角一笑:“学生当然知晓。” “学知堂,谓之学习知识,研读诗书文籍的地方,你却哄聚人众在此闹事,成何体统!”王崇高声叱责,郑世杰不紧不慢地回言:“夫长言重了,我邀许公子来此不过是想请教诗文词赋罢了。” 王崇见他油嘴滑舌地还在辩解,怒骂:“胡扯!请教?如何请教出一身伤来?!混账东西!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儿上,今日我定要打得你皮开肉绽!”王崇这次是真的怒火中烧,平日里也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要是在平日也就算了,可郑世杰偏偏在此紧要关头惹出乱子,又加上各方赶考子弟都聚于此,王崇作为学宫之长,要是不拿出一点师长威严,任由他胡作非为,不但败坏了东阳学宫的美名,怕是往后也没有人愿意到此求学读书。 郑世杰一向孤高自傲,唯我独尊,哪肯轻易屈服,思量这老家伙今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沉言:“夫长,学生觉得您老还是喝喝茶,下下棋为好,莫要搅和参与此事,以免气坏了身子减了长寿呐~”张襄赵诚等人偷笑不止。 “混账东西!我管不了你,待后日你父亲来时,看你还能猖狂几时!”王崇和刺史郑荀倒有几分交情,只可惜郑世杰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也不看在他爹的情面上顾念情义,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王崇还欲叱责,向林赶忙上前拜道:“夫长,我看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向林听得出王崇多有为难,而郑世杰咄咄逼人未肯折服,以此下去难以收场,怕是要沦为众家子弟的笑柄。 王崇欲言又止,气红了脸却憋了一肚子怒言,拿起戒尺警告道:“众家学生都听着,往后谁要是再敢恃强凌弱,胡作妄为,定不饶恕!”王崇平日里威容严面,张襄等人也怕他。 王崇下堂走到郑世杰身侧,言:“看在许向林的面子上,今日不与你计较,等你父亲来时我再与他细说。”说罢喝散众人,出堂而去,郑世杰眉头一拧,似有焦虑,定在原地思忖着什么。 “世杰兄,他他们要出堂了,抓回来不??”向林几人缓缓出堂而去,赵诚见状匆忙凑身问道,郑世杰也憋了一肚子闷火,起身就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废物!要抓你去抓吧!”说罢沉脸也走了,赵诚揉着屁股,一脸委屈巴巴地差点哭出来。 上间内,子英正在给若兰和三九上药,向林愁眉不展,坐立难安,这才两日的工夫,就碰上了种种霉事。 “寒生前来拜会许公子。”离门槛几步远处,一男子恭身揖首,彬彬有礼,一身粗布衣衫,尚有几处补丁。向林闻言推门看去,见他有礼有节,遂将他请进房内。 男子轻手慢脚地进了门,愣愣环顾四周,他哪里见过如此宽敞亮堂的房间,不自觉地呆目发笑。向林恭身请他坐下,男子回神笑眼相迎,又轻手蹑脚地坐上椅子,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公子是?”向林给他斟了一盏茶水,男子笑道:“许公子见笑,寒生何坚,家住永康,是是穷苦人家”向林笑言:“无妨无妨,公子前来何事?”何坚似乎来了兴头,夸道:“公子一表人才,学识渊博,适才堂上有幸得见,公子诗词文赋之才让寒生佩服之至。”向林似乎听腻了这些话,摆手自谦。 “寒生家境贫寒,家中爹娘年事已高,此番前来应考跋山涉水”何坚一番苦诉衷肠,长吁短叹,听上去甚是凄苦。罢了,向林叹道:“世道不公,哪有你我出头之日。” 何坚忽地跪倒在地,拜言:“寒生仰慕公子,公子能否不耻与贱生以友相交??”向林有些不知所措,何坚急得泪光满目,又言:“做做牛做马也可!”向林忙忙扶他起身,言:“公子何故如此,在下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向林却是为难,思来自己霉事缠身,短短两天就受到郑世杰等人的欺负,此时结为好友难免牵累于他。何坚却是不管不顾,执意与他交为好友,苦言苦语说了一箩筐。向林见他执拗真诚,心头一软勉强答应了他。 “贤兄,众人皆知郑世杰在这学宫专横跋扈,你一人怎能斗得过他,若是日后他再找你的麻烦,弟或能相助一二。”何坚虑道。向林客气道:“贤弟如此为我着想,真是有劳了。郑世杰为人奸滑,往后定要多加提防,切莫让他抓住把柄。” 一番闲聊后,何坚方才离去,此番能够结识向林,让他心里乐开了花,还别说他的眼光还真不错。 “公子,老爷书信一封。”郑世杰正伏案忧思,仆从子相呈上书信。这子相本是郑荀身边的侍卫,武艺高强,后来因郑世杰前往学宫求学,郑荀担心犬子身边无人看护,便差他跟随服侍郑世杰。 郑世杰看完书信阴阴发笑,随后又把书信烧了,起身来回踱步,吩咐子相去把张襄和赵诚唤来。这二人犹豫了半天才赶上堂来,子相关紧了房门。 “世杰兄,唤我二人作何呐?”张襄和赵诚一脸惧色,怕郑世杰发怒打他们,恐恐不敢近前。“世世杰兄,我们二人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两人连声赔不是,郑世杰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个鬼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关键时刻还总掉链子。 “念你两忠心耿耿的份儿上,过来,有好事告诉你们。”二人咧开嘴笑得愣愣呆呆,推搡着近到身前。郑世杰眉头一沉,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张襄和赵诚听得激动兴奋,最后差点叫出声来。 “太好了!今年大考,你我二人必定榜上有名哩!”张襄拍了拍赵诚浑圆的肚皮,相视阴笑,乐不可支。“莫要说漏了嘴,否则我宰了你们,嗯?”郑世杰警告道,两人赶忙摆手回言:“不不敢,万万不敢”一番奉承感激之后,张襄和赵诚兴冲冲地夺门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5章 可恨之人,可怜之处 张襄和赵诚从郑世杰那里得知此次会试的策问考题,各自回到房内也没闲着,翻箱倒柜地找寻所涉书册,一本正经地阅习起来。 大考分为孝廉科及秀才科两部分考试,基本承袭前朝察举考制。孝廉科主考儒家经书文籍,主要考察儒家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秀才科主考策问,即治国方策谋略,此部分所涉甚广,考题往往取其冰山一角,最能考察学生的远见学识和智谋。 凭郑世杰的聪明才识,这次大考定能榜上有名,名列前茅,可郑荀为何却要冒着丢乌纱帽的危险修书告知他会试考题,这让他三思不得其解。一旦张襄和赵诚这两个蠢货无意说漏了嘴,整个学宫都知道的话,郑荀必定难逃其咎。 “张兄?哎呦,难得见张兄如此好学,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所住中间的儒生魏迁似做贼一般探进房内,这家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看你子才受了刺激,鬼鬼祟祟地找我做什么呐?”张襄故作悠闲地背着手,以免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哎,张兄何出此言哪?愚弟是来向你讨教诗文的哩~”魏迁诡魅地冲他笑了笑,张襄差点没恶心吐了,思量自己也是狗屁不知,他又怎会前来讨教诗文,内中定有蹊跷。 “你也太抬举我了,我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你子还不知道?愚兄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张襄倒是机灵了一次,可魏迁仍是不依不饶,附耳道:“我都瞧见喽!兄与赵兄从郑公子房里出” “闭嘴!你子听到了?”张襄心头一紧逼问道。魏迁瞧着他俨如一个抓狂发怒的毛猴子,赶忙说道:“没没没你们几人的声音那么,又有那个苦瓜相的子相把着门,哪里能听到哇~”张襄这才舒了口气,随后让他赶紧滚蛋。 魏迁忽地跪地哭嚎,似没了爹娘一般哭丧,抱着张襄的腿就是不肯松手。张襄不胜其烦,回头思忖若是不告诉他,这子再四处张扬,闹出些流言蜚语,终归会拖累到他。 万般无奈下,张襄偷摸告诉他策问考题,又从床头摸出一把刀来,警告他要是透漏出去就剜出他的心肝,魏迁吓得直冒冷汗,踉踉跄跄地慌忙跑了。 可悲的不是不知道考题,可悲的是知道了考题也不知道怎么答,张襄是这样,赵诚也是这样,两人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儿,连一篇完整的文章也挤不出来,又不敢寻郑世杰代笔,最后不得不让魏迁代为执笔,写了三篇中规中矩的文章。这魏迁虽不比向林郑世杰那般聪慧博学,却也算半个才人。 午后,作为大中正官的郑荀和中正官的陈统各自带领人马相继赶赴东阳学宫,夫长王崇亲自拜见迎接。 晚些时分,郑荀将儿郑世杰唤入堂内问话,这郑荀一头白发,粗挑上扬的眉毛也是白花花的,沉着脸问道:“丰儿,你来学宫求学几载?”郑世杰低首道:“已近三载。”郑荀呼了口粗气:“学了些什么?”说话间似有生气。 “四书五经,文史典籍,诗词”郑世杰话未说尽,郑荀打断了他:“学会做人了么?”郑世杰狡言:“孩儿不知父亲何出此言”郑荀盯了他一眼,起身怒道:“王夫长都告诉为父你做了什么目无法纪的劣事,胆敢唬骗为父,你难道忘了你娘的下场?” “不要提我娘!不要”郑世杰忽地激愤难平,嘴角发颤,双目盈盈泪光,声音渐渐又弱了下来。 郑世杰之母贾氏,生得年轻貌美,十八岁嫁进刺史府,郑荀对她甚是疼爱宠溺,第二年便生下了郑世杰。谁曾想这贾氏在嫁进府之前就与另一位男子有过情愫暧昧,还曾私下定过终身,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嫁进刺史府并非她所愿。 痴情的贾氏忘不了男子,成亲后二人多有书信往来,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爱意情狂。每当郑荀问她为何郁郁不乐,贾氏便借口搪塞,谎言欺瞒。 纸终归包不住火,郑荀得知她不守妇道,与他人暧昧不断的真相后,逼她写下书信将那男子诱到府内下毒害死。之后贾氏便疯了,郑荀又娶了几房妻室,可都未生得一儿半女,看着还没学会走路的郑世杰,郑荀总算有些良心将贾氏留在府上。 贾氏虽然疯了,但她认自己的孩子,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吧。郑世杰十几年来都是在贾氏和佣仆的陪伴下长大,郑荀一来官途愈顺,公事繁忙,无暇顾及他们,二来他也无心去管母子二人,每次看到贾氏疯疯癫癫的样子就让他愤恨恼怒。 郑世杰每每想起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便怕的浑身发抖,那时候他还,郑荀后来娶过门的几个妻妾常常羞辱欺负他和母亲贾氏,还将他二人关在黑屋,他一想到母亲癫狂发疯的面容便不寒而栗。 郑世杰渐渐长大,郑荀才慢慢对他上心,毕竟只有他一个儿子,好说歹说也是亲骨肉,那些平日里奸坏恶毒的妻妾也不敢再对母子二人胡作非为。 三载已去,凭郑世杰的才识慧性,高中品第无异于囊中取物,可他却偏偏故意落弟,因为只有在东阳学宫,他才能体会到高高在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他要让所有人都畏惧他,敬重他,他不敢回家面对母亲疯癫的脸,不敢面对学宫以外的尘世。 “孩儿都认了” “为父冒着丢乌纱的危险帮你一次,今年若再不高中,就给我滚回家去,你娘近来可是很念叨你。”郑荀语调虽沉,却是淡中带狠,郑世杰悲悲应是。郑荀本来不担心儿的大考,可是今年的策问题目与往年大相径庭,他不得不冒险为之。 “丰儿,听夫长说你昨日在学知堂聚众闹事,还打伤了人,当真?!”郑荀哪里想到儿会如此目无法纪。郑世杰言:“父亲,昨日孩儿确实召集众家学生聚在学知堂,但孩儿不过是想刁难一下那个许向林,此人目中无人,自视清高,孩儿实在看不过眼呐。” “许向林?他是何人?”郑荀眉头一紧,起身问道,郑世杰便将昨日发生的事说了个仔仔细细。郑荀踱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问道:“可知哪里人氏?”郑世杰道:“好像是本郡下乌伤人氏。”郑荀又问:“他的父亲叫什么?”郑世杰道:“孩儿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夫长应该知晓。”郑荀若有所思,叫他下去休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6章 冤家路窄,冥冥天意 四月盛泽,花艳草青,东阳学宫聚满莘莘学子,寒窗苦读争朝夕,只为榜上留一名。 郑荀和陈统亲自监考,孝廉科主考儒家经义,这也是众家子弟必须熟知通悟的经典。而让广大儒生最为意想不到的是,此次秀才科策问题目让人惊掉下巴,题为:佛法之于国治。 学知堂内怨声载道,有的提笔难书,有的愤然离去,更有甚者嚎啕大哭,随即被兵卒拖出堂去。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平时即便刀架脖子上也蹦不出一句话来,这次走了狗屎运,阿谀奉承最终收到了成效。可惜的是这两人记性不太好,再加上兴奋过头,昨晚背的东西忘了一大半,急得抓耳挠腮,真让人哭笑不得。 国君梁武帝萧衍痴迷佛法佛论,今年的策问题目就是他降下诏书下令司徒府设定的。南梁初期,朝政稳定,纲常有序,萧衍作为一国之君深受百姓爱戴。 可是就像大部分前朝帝王一般,上了年纪后总会做出一些糊涂事来,萧衍也不例外,他痴于佛法已经到了疯癫的地步,不理朝政,不顾名生,随之而来的是朝政混乱,纲常败坏,这又恰好给了奸佞人为非作歹的机会。 大考三日即毕,寒门苦生尽皆离去,唯独何坚迟迟不愿离开,他又去寻向林,恳求将他收留,向林多有为难,何坚哭丧道:“贤兄,愚弟如今没有脸面再回家去,求你收留我吧!”就这样的策问,怕是鬼才能答出来,何坚料想此次会试定是榜上无名,也不敢,也没有脸面再回老家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期盼向林收留他。 “弟离家近一月有余,家中爹娘孤苦无依,无人照料,难道你要撇下他们不管?”向林劝他快快回家照看爹娘。何坚忽地泪如泉涌,却又泪中带笑:“无无妨,家中爹娘还还有亲兄照料” 向林诧异道:“贤弟还有亲兄?上回怎不听你说起?”何坚抹了抹泪笑道:“贤兄多虑了,上回见到公子兴奋激动,忘记说起,愚弟确实有位亲亲兄,三十有三,足以照顾好爹娘。”向林见他留意坚决,无处可去,禀过夫长王崇后将他留在身边。 酉时,学监子善将向林请入房内,夫长王崇正提笔书练,面色凝重,向林拜问何事,王崇叹了半晌才言:“向林,大考虽过,可接下来的时日你也要好好表现,刺史大人和县令大人都在盯着呐。” 大考只是考察的一部分,众家学子的品性德行及族系查察也是能否入仕为官的重要因素,尤以查察族系为重,基本上决定了儒生的仕途官运。 “学生谨遵教诲。”向林又问,“夫长面色凝重,想必有什么要事吧。”王崇示意他把房门闭上,近前道:“大考有几分把握?”向林言:“学生有十分把握。”向林不只研习诗书史册,对佛经典籍也多有参悟,大考之前还专门搜罗了一大堆相关文籍,陈修也好奇佩服他竟有闲心研读此种书籍。 可谓无心插柳,柳却成荫,向林也万万没想到今年的策问试题竟是如此偏纲,然而正因他涉猎甚广,熟通经法,下笔即一气呵成,扬洒自如。 王崇闻言不但毫无喜色,反而显得更加忧虑,踱了几步道:“你可知大考的中正官是本州刺史郑大人?”向林言:“众家学生都知大中正官乃刺史大人郑荀,夫长莫非有言外之意?”向林总觉得王崇言辞间有些怪异。 “事已至此,老夫若再隐瞒便会害了你刺史郑大人与先尊当年有过过节呐”王崇唉叹连连,向林心头一惊,忙问:“与与我父亲?有过节?”王崇随即苦苦诉说一番。 早年许昭任会稽郡太守时,恪尽职守,竭心竭力,治下民富安宁,深得当时东扬州刺史褚延的器重赏识。这褚延也是一州贤良长官,深受州郡百姓爱戴,鉴于他治州有方,劳苦功高,朝廷有意将他擢升为司徒,褚延也奏谏朝廷在他离任后,将许昭提拔为州刺史。 时任东扬州新安郡太守的郑荀,仗着朝中有靠山,与刺史褚延多有过节,褚延曾多次上奏朝廷降罪于他,皆是不了了之,郑荀得知后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郑荀思量要是褚延走马上任司徒的话,那他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随后便心生诡计,差人密信告知时任司徒大人刘直。刘直正为自己的官位难保忧心忡忡,接到郑荀的密信后眉开眼笑,随即依计行事。 褚延在上任的途中便被御诏拦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即被上枷戴锁,押解进京,几十般刑罚用了个尽,最终忍受不住肉体的极度摧残,咬舌自尽死在了监牢。 郑荀用毒计害死了褚延还不作罢,他又将矛头指向许昭,只要是褚延身边的红人,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已扳倒了褚延这棵大树,铲除许昭更是轻而易举。 许昭惊闻恩师褚延惨死狱中后,自觉大祸临头,逃不舍,留难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如他所料,朝廷下诏撤了他太守一职,三代子孙不得封上品官职。许昭从来没有向向林提起过这些,他不愿也不忍,向林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说,他还想着官居高职,兴家业,耀门楣。 “夫长怎会知道这些?”向林愁眉难展,嘴里默默念着‘父亲’二字,悲伤难饰。王崇愧疚道:“先尊任太守时,我便是他身边的督邮呐”王崇顿了顿又言:“先尊被免官之后,老夫也是历尽磨难做到五经博士,后又差任学宫夫长”向林苦诉父亲许昭死因,王崇更是悲叹连连。 那晚郑世杰提及向林,郑荀思量还有此等博学多才的男子,遂引起了他的注意,后来又盘问王崇向林的身世来历,王崇心里清楚他和许昭的恩怨,便谎言禀告,郑荀也没有起疑心,族谱也未查看,他根本不相信王崇有欺骗他的胆量。 “学生落第为次,可是夫长若因此受到牵连,学生又”向林自责内疚,欲言又不忍,王崇言:“这谎话已经说出去了,事到如今,你与老夫更要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大意。”向林真是后悔与郑世杰比试什么诗文词赋,但那也是逼不得已。 几日后,学宫张榜公示大考名次,向林毫无悬念拔得头筹,郑世杰次名,紧跟着就是魏迁、张襄等人。这几个鬼策问文章写得稀巴烂,但好歹沾边,绝大部分儒生要么一纸空白,要么写得驴唇不对马嘴,朝廷亲差的判卷儒官也是摇头叹息,哭笑不得。 “公子!你是头名哎!”若兰兴冲冲地跑进房里,向林和子英却是闷闷难乐,他告诉了她所有事情,她能做的只有陪着他,随后三九和何坚也上堂来笑言相贺。 向林并不开心,他让他们都退下,只让子英陪着他,只有子英在他身边,他的心里才能踏实一些。 郑世杰看过榜后又惊又恨,他怎么也没料到向林竟然高居榜首,自己反而屈居次名,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恨眼冷笑间径直冲上间而来,张襄咧着猴腮笑开了花,看到郑世杰恨恨而去,匆忙又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7章 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郑世杰突然闯进屋,恰巧看见子英依偎在向林怀里,惊了一愣,两人赶忙分开,子英沉下声言:“你又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郑世杰冷笑几声,斜着眼细细打量二人,拍手讥笑:“公子长得真是俊俏,活脱脱像个娘子,连我差点都要想入非非了。” 子英也不知哪来的胆量,沉眉思忖间转身就给了郑世杰一个耳光,瞪圆了眼愤怒地盯着他:“再敢说老子是娘们儿,看我不打烂你的嘴!”一旁的向林惊得瞠目结舌,看傻了眼。 郑世杰莫名被扇了一个大嘴巴子,惊得又痴又愣,子英又欲起手打他,郑世杰一把攥住她纤细瘦的手腕,骂道:“行啊,你这个臭子,脾气还挺大!”子英只觉得手腕生疼。 向林上前一把推开他,道:“愚弟性子暴躁,你还是莫要轻易惹他。”郑世杰摸了摸红热的脸又欲气骂,张襄嘚嘚瑟瑟地晃进屋来,高兴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一不当心被门槛绊乱了脚,结结实实地撞在郑世杰的腰窝子上,郑世杰疼得直呻唤。 张襄吓得眼瞪似铜铃,抓正帽冠赶忙去扶他,郑世杰转头就是一巴掌,又恨恨地踢了他一脚,骂道:“滚!滚出去!废物东西!”张襄嘚吧着嘴不敢应话,连滚带爬又一溜烟跑了,向林和子英见状相视偷笑。 郑世杰气得胸腔鼓鼓,指着子英道:“要不是家父在,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你们都给我等着!”罢了甩手愤愤离去。子英笑得像个孩子般灿烂,向林却缓缓静下脸来,沉眉道:“子英,你这么一闹,往后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子英呡着嘴:“可是不这么做,郑世杰必定会质疑我的身份。”向林拥她入怀,言:“难为你了子英,有时候我在想,像我这样霉运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陪伴的”子英柔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起面对。”向林没有再说什么,吻了吻她柔柔的发丝。 自从上次被向林拒之门外,陈修也没有再去打扰他,这次大考虽然榜上有名,但是名列后席,并不如他所愿,即便如此,他还是替高中榜首的向林高兴,他一直把他当做兄弟。 堂内,陈统呈上卷纸,郑荀坐案复察,始来摇头叹气,卷纸不是空空白白就是胡诌乱写,根本不堪入眼,待查到向林所答卷纸时,郑荀忽地眼前一亮,反复赏阅,起身赞叹不绝:“行文如流水,见解似深潭,好文采!若是当今圣上能知其中道理,朝纲将定,社稷将盛呐!”郑荀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岂不知当朝之颓态正是他们这些奸佞败坏的。 陈统自是一旁陪着笑脸,郑荀将卷纸递给他言:“明日将此文章告示于众,好让众位学生拜读拜读。”陈统细眼一看署名正是许向林,略做思量点头应是。 “陈大人,这许向林是你治下人氏吧?”上回郑荀问过夫长王崇,王崇怕他刁难向林,没有过多言语,又说谎话蒙骗了他,这次又盘问起陈统来。 “不瞒大人,确实是本县人氏。”陈统似乎已料到郑荀要问他,从一进门就眉头沉沉。郑荀言:“王夫长告诉本官许向林的父亲曾任太守一职,你可知其一二?”陈统顿眼笑道:“下官知道”郑荀还等着他接着说下去,陈统却不多言,于是又问:“既然知晓,那就说来听听吧。” 陈统低首遮眼说道:“许向林是本县出了名的才子,其父许昭”话未说尽,王崇走上堂高声拜见,陈统止言相互拜见。郑荀未听得真切,又问:“许什么?”王崇打岔道:“陈大人定知许向林的父亲许潮吧?曾任湘州长沙郡太守。”王崇一边缓缓说着一边静静盯着他,陈统顿了顿神,吱唔连连应是。 郑荀又问:“湘州距此千里之遥,许潮却又为何到了本州?”王崇没有回答,陈统言:“听说是辞官回乡,别的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平日里衙门公事繁杂,下官与那许潮疏于来往。”陈统趁郑荀不注意抹了抹额上冷汗。 郑荀也没有过多盘问,问王崇道:“夫长前来所为何事?”王崇回:“禀大人,学宫后山发发现一具尸首,像是学生”郑荀闻言大吃一惊,三人随即匆匆赶到后山去。 后山的一棵大柳树下晾着一具尸体,众家学生凑成一团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喋喋不休。男子上身,瘦骨嶙峋,脖颈间一道深深的勒痕,耳鼻中、裤脚间满是蚊虫蝼蚁,钻进钻出,正上方的粗枝上绑着粗衣布结成的绳子,看样子是上吊自杀。 后山树茂草盛,涧水潺潺,随之而来的是肆虐的蚊虫,众家学生深受其扰,全身红痒难耐。昨晚向林也被蚊虫叮咬,手臂后背起了红疹,淡热瘙痒,早上便觉头脑昏沉,额头发烫。 子英早年久居山林野地,对蚊虫叮咬过的症状甚是了解,随后便吩咐若兰和三九去后山采摘冰台,冰台又名艾蒿,有浓烈的香气,捣碎敷于咬伤处,便可止痒祛疹。 二人上山寻草药,无意间却发现一具尸首,若兰赶忙下山禀告向林,向林随即告知王崇。张襄和赵诚两个鬼恐恐盯着尸体,一边又窃窃私语,赵诚斜眼盯着向林道:“张兄,我觉得此事定和许向林那臭子有关。”张襄狐疑道:“此话怎讲?” 赵诚哽哽喉头附耳道:“张兄难道忘了他在学知堂做的那首鬼诗?我我看他就像鬼,害死了这家伙呐”张襄朝他的脑门儿拍了一巴掌,骂道:“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瞧你瞪个大眼珠子,我我看你才像鬼”张襄嘴上骂着,心里却也咯噔恐慌。 “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地叨咕什么!”郑世杰最近被这两个鬼气得呛火,过去一人踢了一脚,张襄和赵诚吓得一激灵,捂着嘴不敢乱言。 众人议论纷纷,尽皆好奇树下的死人到底是谁,人群中一男子慌慌走到郑荀身前:“禀大人,这人学生见过,好像是下间的学生。”郑荀近到尸前细看一番,死去的男子下身着粗布裤子,补丁遍布,思量定是赶考而来的寒门贱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轻松。 话不为过,每年都有这样的寒门苦生因中榜无望自断性命,想来也是天可怜怜。“来啊!埋了埋了!”两个兵卒应声去拖埋尸首,郑荀背着手愤愤走了,思量这点事却劳自己大驾。众人也是无事凑热闹,听说死了的这家伙又不过是个无名鼠辈,便都懒懒哄散离去。 “向林,怎么了?”子英见他盯着那棵柳树愣愣发呆,兀自哀叹,遂上前问道。向林言:“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沉沉的一条人命却被视作草芥”子英看了他一眼,随后走到兵卒跟前道:“这里就不劳烦你们了,这具尸首让我们来处理吧。”天气燥热,尸体有些发臭,兵卒捂着口鼻一脸的不情愿,闻言一顿叫好,转头便溜走了。 几人在柳树旁挖了深坑,解下枝上布绳,连同尸首一并埋了。向林倚在树底还是闷闷难乐,子英并不想劝慰打扰,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8章 苦苦寒生,又染病疾 梁武帝萧衍非常重视今年的品第选官,当朝尚书令兼中军将军范易(其实就是当时的丞相)勒令司徒府务必严查各项事宜。刺史郑荀接到责令不敢怠慢,审阅案卷后的第二日便命差使前往各个郡县查察实情。 向林的策问文章张贴于学知堂外,引得众家学生簇拥围观,大加赞扬。郑世杰却冷着脸极为不悦,恨不得将卷纸撕下来踩两脚。郑世杰向来都是众家子弟眼中的才子,文章出众,满腹诗书,学识慧性无人能比,又加上他是刺史大人的儿子,爱慕虚荣、追名逐利的官家大族子弟为了攀上他这棵高枝,不知说了多少马屁话,做了多少奉承事。 郑世杰孤高自傲,他享受这种高高在上,被人溜须拍马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幼时的遭遇在他的心口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不想再做那个只会躲在黑屋哭泣,满眼恐惧的自己,他发誓要让所有人敬畏他,崇拜他,而学宫正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他舍不下,也不允许任何人闯入破坏的‘世外桃源’。 郑世杰沉着眉头呆呆站在原地,耳边皆是此起彼伏的赞赏声,许向林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刺激他的耳廓,他不禁气上胸腔,恨从心生。他就是这样一个敏感的人,他感受到了隐隐的威胁,这种感觉第一次有,而他的内心无比厌恶排斥这种感觉。 “哎呦,在下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呀!”秦汉才也赶来凑热闹,却发现郑世杰青着脸像根木桩一样站在人群中。郑世杰白了他一眼,转头欲走,秦汉才屁颠屁颠地拦到跟前:“公子面无悦色,这个在下知道公子因何不悦哩。”秦汉才眼珠子转得飞快,恨不得飞出眼窝子。 郑世杰郁郁盯着他,爱搭不理地问道:“你且说说为何,要是说的不对,本公子就亲自缝上你的嘴。”秦汉才吧唧道:“要不是许向林那臭子,现在大家赞赏的或许就是公子您的大作呀。”一语中的,郑世杰冷冷一笑。 秦汉才呵嗤一笑:“那许呆子高傲自大,不但抢了公子的风光,就连在下也看不过眼呐啧啧,我看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学宫的学生都绕着那书呆子转了,公子岂能咽下这口气呀~”郑世杰冷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本公子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秦汉才一番煽风点火,让郑世杰对向林又增了几分恨意。 碍于郑荀在,郑世杰明里不敢胡作非为,但暗里已经在盘算着诡计,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夜里,王崇又私底将向林唤到房内,这次他的脸色更加焦虑,言:“向林,郑大人已经遣派差使前往各郡县实察族籍,万一查到你许家的头上,后果不堪设想呐!”向林没料到今年的品第查察如此严格,往年基本上都是查查族谱也就作罢了事。 向林心神一怔,左思右想没个主意,苍白着脸沉言:“若是被查出真相,学生也认了。”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王崇也有些惊讶,他觉得这根本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王崇有些急了,近到身前似有责备地说道:“哎呀!此事不仅关系到你的仕途,一旦先尊被查出曾是会稽太守许昭,就凭郑荀的势力和秉性,不但你的处境危急,怕是连贵府都脱不了干系呐!”玉轮高悬,银砂渺渺,灿亮而又冷寂的月光映出向林那双沉似深渊的脸。 “学生离家近半月有余,家母孤居府中,学生实为牵忧,但寄书信一封告知家母,必能逃过盘查”二人一番冷寂无言后,向林还是妥协出策,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算计,但似乎又不愿述说,而此时已经由不得使性子了。郑荀奉命查察族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哪里会十分上心,向林明白这一点,又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 回到房中,向林随即提笔疾书,吩咐三九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乌伤,务必在差使之前将书信交于许母。许母刘氏思念儿向林,日日诵佛祈祷,保佑他平安无事,收到书信后泪流满面,嘱托三九万望照顾好他。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刘氏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每每想起儿便会涕泗横流,渐渐视线模糊,双眼似乎快要哭瞎了。 何坚待在学宫整日无所事事,思量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请求王崇差了个挑水砍柴的活计,这样一来既有活干,又能跟着向林讨教诗书学问,不至于在别人眼里变成游闲无事的赖皮狗。 一日何坚上后山挑水,正值晌午,赤日炎炎似火烧,花蔫草垂昏欲睡,毒辣的阳光穿过枝缝叶隙刺上脸颊。何坚挑着水桶正缓缓往山下走,忽地眼冒金星,脚底一滑摔在地上,水泼桶倒,咕噜噜滚下山去,他也顺着路滚到一处荆棘杂草丛中,手臂腿脚划出血口。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实在使不上力气,便索性躺展,意欲休憩片刻再说。这一摔,惊起了燥热的草丛中的蝇蚊虫蚁,一刹间杂蝇乱舞,虫蚁乱爬,糟成了一片。 没多大功夫,他的全身就被这些东西叮得叮,咬得咬,又疼又痒,最终他实在无法忍受,鼓足劲儿爬将起来左拍右打,理理衣裳骂骂咧咧地走了。何坚寻到木桶后打满了水,累得气喘吁吁,心翼翼地悻悻挑下了山。 晚些时分,何坚顿感全身痛痒难耐,头昏脑涨,撩开衣襟,扒开裤脚一瞧,满是赤红发烫的鼓包,轻轻一碰便似针扎一般刺疼瘙痒,破了的鼓包脓血混杂,浸出薄衣。他思量不过是叮咬伤而已,应无大碍,便也没有太过在意。 何坚一晚上疼痒难忍,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只消得口干舌燥,形神憔悴,第二日路过学知堂时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众家学生又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却没人愿意救他,都怕被这个下贱民脏了自己的手。 若兰发现倒地的何坚后立马禀知向林,向林和子英匆忙将他抬进上间。郑荀自是不愿理会这些事,王崇虽有心却也无力,他哪里懂什么把诊号脉的医术。 王崇有一表侄女,名唤王秋婴,王崇上任夫长后便随他居住学宫,职于医堂。王秋婴自幼习识医书,熟通医道,学宫中的学生但凡有个病灾,都来找她看诊医治。 此外,王秋婴生得美俏动人,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儿,众家学生无不痴眼涟涟,垂涎三尺,巴不得天天得病,日日生疾,就为了能看她一眼,碰碰她修长白嫩的手。 碍于她是夫长的侄女,众家学生也只能干瞪眼做做白日梦,谁也不敢胡来。秋婴非常讨厌无病装病的学生,一旦察觉谁动了心思,医病时便故意将银针扎偏,疼得他吱哇乱叫。 后来便再也没有学生敢轻易装病,毕竟这种费心思还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愿意再做,当然除了郑世杰这家伙。 郑世杰看上去好像喜欢秋婴,但又不像那种实实在在的喜欢,他的眼中透着一股深深的霸道和自私意味。她就像花瓶一样,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多看她一眼。然而,秋婴根本不喜欢他这样的人。 如此一来,众学生再也不敢无事装病,故意逗弄,秋婴也总算了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每每郑世杰前去诊病,秋婴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病,她只是顾虑伯父,担心郑世杰因自己寻他的麻烦。 一个月前,秋婴的父亲因病去世,她随即匆匆赶回家去吊丧,王崇因大考临近无法脱身,遂写了封书信以表哀悼。 何坚如今身染病疾,医堂却关了一月有余,秋婴也迟迟不见归来,王崇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子英看着昏迷不醒的何坚,心里便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她想起了青莲,这位和自己情似姐妹的女子,差点把性命葬送在自己手上。可如今医堂紧闭,再寻医家又怕耽误了病情,到底该如何是好,她也没了主意,只能来来回回地踌躇踱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49章 及时雨来雪中送炭 内心经过一番犹豫挣扎后,子英还是鼓足勇气为何坚诊治,他的脸色泛红发黑,她不知道再拖下去会不会很糟糕,善良再次战胜了她心中微存的自私和冷漠,她想要救他,这条活生生的人命。 大概确定症状后,子英和若兰亲自上山采摘药草药花,向林喂其汤药,擦其全身,三个时辰后何坚渐渐苏醒。 何坚醒来顿感头脑昏沉,全身忽冷忽热,一会热得汗流浃背,一会又冷得直打哆嗦,全身红疮仍是痛痒难忍。 子英诊过之后苍白着脸,向林把她拉到一边详问是何病疾,子英盈眉忧忧,告诉他何坚极有可能是得了疟疾。此疾易传染,如若不及时治疗恐会丢了性命。 两人商定先不要告诉他,以免引起恐慌,向林也不顾及自身安危,尽心照顾劝慰他,子英则苦思治疗方法。 郑荀吩咐陈统前去瞧瞧何坚的病情是否好转,可陈统哪还有脸面去见向林,许昭的死让他愧疚万分,久久不能释怀。陈统于是让陈修前来打探情况,陈修本也不愿搅扰他,最终还是在陈统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 次日,陈修准备了一腔子话,寻了当口走进上间,房内却空无一人,只有何坚躺在床上不停呻唤,咳喘不止,似要咳出肺脏一般。陈修忙忙扶他靠起,看他口干舌燥一脸尸白,端了一碗水喂他喝下。 何坚在学宫见过几次陈修,在他眼里陈修看上去也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二人便苦言攀谈起来。半个时辰后,向林抹着满头热汗急急进屋,却发现陈修如何在房内,与何坚聊得不亦乐乎。 “陈修你怎么在这里快走”向林焦急之下将陈修拽起身,陈修惊了一怔,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就算是在他父亲的灵堂上,他的口气仍然是那么平淡。 陈修有些不知所措,满脸悲伤,摇着头悻悻离去。他以为向林还在怨恨他,根本不想看见他,其实向林怕他再待下去何坚的疟疾就传染给他了。 何坚似乎觉得向林的反应也有些过激,欲问缘由却被打住,只是嘱咐他离其他人远一点。向林沉着眉头一言不发,似乎也为刚才的态度懊悔不已,但他确实是为他着想。父亲的死对他来说刻骨铭心,他也试着努力放下,努力去原谅所有人,显然现在的他根本做不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几乎整个学宫的学生都染上了怪病,巧的是与何坚的症状相差无几。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大热天的裹着厚被,一会冷一会热,一会挠一会抠,满身的红疮都被挠破了,脓血横流,差点没把自个儿吓死。 一个何坚生病还不够,现在整个学宫都糟泱泱的一片,似山贼扫荡一般,哀声连天,众家学生顶着毒辣日头,裹着被子全都跑到水缸跟前,一会疯了似的往身上泼水,一会又冷得直裹被子。 然而短短的几个时辰后,众人便觉得浑身虚弱无力,挣扎着爬回屋不停呻唤,翻来覆去躺不消停。郑世杰没有染病,但他思量一夜之间这么多人染病,必是传染所致,于是索性把自己关屋里,根本没去瞧那两个鬼一眼。 “张张兄,吾命危矣”赵诚和张襄邻间相住,他撩起衣角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腹,脓血丝流,吓得自己差点晕过去,爬出门槛又爬进了张襄房里。 张襄疼得从床上滚下来,呻唤道“吾吾命休矣”赵诚哭哭啼啼,不知道是感动得还是吓得,颤着嘴角言“如果还有来生我我还做你的兄弟呐”张襄哆嗦咳道“下下辈子再他娘的说吧你”场面一度十分感人。二人又不知扯了些什么,互相搀着朝向林房中而去。 “何坚何坚还我命来”二人直冲冲地跌进房中,口中骂着何坚,原来他俩认为大家的病都是何坚这个贱生传染的,不过事实确实如此。还没骂够,二人便昏了过去,向林又赶忙叫人把这两个鬼抬回自己的房间。 郑荀得知学宫中病了一大片,终于坐不住了,慌慌带着王崇找来上间,盘问缘由,子英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便将实情一一告知。 “赶快差人入城去寻医家”郑荀气得两眼溜圆,对着王崇和闻风赶来的陈统大喊大叫,陈统随即差十余人下山入城。向林言“大人,当今之计理应再寻它法,待医家请来恐怕大家性命”郑荀甩手打断话头,责令陈统和王崇尽快想办法。 为了缓解病情,撑到医家赶来,向林和若兰顶着烈烈毒日上山采摘花草,一趟又一趟地来回奔波,子英则挨个房间为学生诊病嘱药,忙得手脚发软,身虚体乏。 “秋婴拜见伯父。”王崇正在房内苦思治疾良策,愁眉难展,秋婴挎着包袱进门拜道,王崇两眼一亮,似见到救星一般道“秋婴哎哟哟乖侄女儿哎,你可算回来了呐”秋婴看到学宫死气沉沉,连个大活人都不见,心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未摘下包袱就来寻王崇。 王崇唉声叹气地苦言一番,秋婴言“伯父莫要忧虑,依伯父所言,众位学生还有得救,就交给秋婴来办吧。”王崇喜上眉梢,还不忘夸赞几句自己的侄女,有秋婴在,着实让他省了不少心。 秋婴车马劳顿,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又开始忙碌,她挨个房间把诊探问病情,凝眉沉思间又赶进向林所住的屋子。屋子里没人,只有何坚躺在床榻,病情似乎比昨日更要糟糕,说话的气力都弱了许多。子英昨日便了解了病疾势态,入药所需花草急缺,今儿个一早三人便一同上山采摘去了。 何坚没有见过秋婴,看到她欲挣扎起身,启口相问,可是声音微弱,几乎听不清说什么。秋婴告诉他不要乱动,随即把脉探问病情,因何坚先染上疟疾,他的情况要比其他人更严重些。 秋婴诊过之后起身欲走,向林三人恰好走进屋,一个个灰头土脸,满头大汗,衣衫上尽是绿草树荫划出的青痕。几人大眼瞪小眼,你不认得我,我不认得你,面面相觑。 顿了片刻,向林问其姓名,秋婴言“小女子秋婴,夫长是我的伯父。”言清语淡,似有顿神。向林即言“原来是夫长的侄女,在下许向林,这位是愚弟许向杰。”子英上下打量她,笑眼点头。 三人攀谈间聊到疟疾一事,向林和子英得知她会医术时喜出望外,随后便细细商讨对症药方。秋婴言“二位公子救人于危难,要不是这些草药,众家学生的性命恐怕”子英似乎很喜欢眼前的这位女子,笑言“在下与贤兄但尽微薄之力,娘子过奖了。” 秋婴言“往年这个月份,宫中学生都会染个小病小灾,只是今年比往年严重了些,小女子即刻配制药方,此疾定可痊愈。”子英眉开眼笑,莫名就夸了起来,她似乎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完全像是两个女子间的谈话。 秋婴拜别时,子英拉住她的手臂开心道“让我陪你一块配药吧。”秋婴有些惊讶,向林赶忙向她挤挤眼睛,子英这才反应回神,松开手赔礼道歉。秋婴似乎也没有生气,更像是有些羞涩,凝神盯了她一眼,非常有礼貌地拜退离去。 “子英,你现在可是男子,怎么拉起别人的手臂来了”向林故作质问,子英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纯纯地冲他喜笑,向林故意冷着脸点了点她的额头。子英喜欢秋婴这样的女子,她能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亲切感,就像青莲和若兰给她的那种感觉。 经过几日忙碌诊治,众学生的病情渐渐好转,起码又听到了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的喊叫声,这二人上辈子肯定是冤家,刚好了点又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起来。 两个鬼正吵嚷时,郑世杰阴笑着脸走到他们面前。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0章 往事如影心陷牢笼 “你们两个吵嚷什么。”郑世杰似幽灵般轻手缓脚地踱进屋来,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似乎并没有察觉,因前几日的临终感言起了口角。 “喂”两个鬼把他当空气一样,郑世杰恨恨喊道,二人赶忙住了口,转眼间似已冰释前嫌,笑眼盈盈地拜迎上去。 郑世杰满不在乎地问二人病愈状况,夹杂着一种古板无情的客气语调,二人笑嘻嘻地说道“要不是秋婴小娘子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我二人恐怕已经命归西天喽”郑世杰言“你二人记着,以后称呼秋婴为娘子,莫带一个小字,明白么”郑世杰似乎不愿别人这么叫她,因为这让他感觉似有撩逗之意,这是他绝不允许的。 张襄和赵诚频频点头应是,实在不知该怎么伺候这位大公子了,索性闭嘴不言,顿首应是。随后,郑世杰莫名奇妙地绕着二人仔细打量,两个鬼心里慌慌直犯嘀咕,大眼瞪小眼相互瞅着。 郑世杰这几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学宫上下乱得鸡飞狗跳,就是看不到他的影子。然而他可没有整日睡大觉,而是暗地里关注着学宫的一切动静,这些消息子相会禀告他。 因郑荀的存在,郑世杰无法像之前那样嚣张跋扈地教训向林,任何狠毒卑鄙的招数也不敢使出来,他甚至想过让子相暗杀他,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血海深仇,可现在这些阴招损术根本派不上用场,他需要精心算计一番才是。 郑世杰又把二人招呼身前,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罢了两个鬼一脸轻松喜笑,不像往常那般难为情,扭扭捏捏不知所措。 就在疟疾横行的危难关头,秋婴就像及时雨般出现在学宫,解救众家学生于水火。疟疾得到控制,众位学生的病情渐渐好转,学宫也恢复如常。 “子英你怎么了”子英和向林正为疟疾一事谈笑欢庆,子英却有不适,苍白着脸晕倒在他怀里。向林叫她没有反应,随即抱起赶去医堂。 秋婴看到昏迷的子英吓了一怔,随即细细检查一番,正要伸手把脉,向林却惶恐着眼赶忙拦住她,结巴道“娘子还还是先告诉学生愚弟的状况”男儿身还是女儿身,通过把脉便可知道,这正是向林担心所在,除非不得不如此为之。 秋婴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向林的反应如此强烈,顿了顿神说道“公子面色苍白,眼仁泛红血丝,舌苔发黄,乃疲劳过度,忧虑过甚所致。另外公子似染上了疟疾”向林闻言大吃一惊,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自子英诊过何坚之后,她已猜测可能是疟疾所致,便采来蔷薇花草制成药膏,无论是向林若兰,还是其他人接近何坚,都必须在口鼻处涂抹药膏,以防传染。然而百无一漏,必有一疏,她接触过那么多学生,染病的几率也是最大的。 秋婴劝他莫要惊慌,言“公子稍安勿躁,令弟的病与众位学生所染疟疾一样,小女子再开药方,令弟定能痊愈。”向林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点,满眼的自责,懊恼自己为何当时没有多帮她分担一些。 向林抱起子英又匆匆赶回房间,叫来若兰熬制汤药,他坐在床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忧心忡忡。与此同时,三九也从乌伤返回学宫,将许母的亲笔信交于他,看过书信后,向林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发生在他身上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 向林近几日也没怎么安心休息,渐渐靠在床头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子英醒来,看到向林熟睡的脸,还有紧握的手,不由得会心一笑,那是一种满满的幸福。她从来没有主动摸过他的脸,这一次,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这副英俊忧郁的脸庞,眼里泛起淡淡泪光。 向林似乎做了噩梦,嘴里一直念叨她的名字,额上泛起盈盈冷汗,紧紧攥了一下她的手。子英拖着他的脸想要叫醒他,向林入梦太深,过了一会忽地惊醒而起,口唇发白,眼神恐恐,转头看见已经苏醒的子英,贴到跟前愣愣看着她。 “向林,你做噩梦了”子英挣扎着想起身,向林莫名其妙地眼泪横流,毫无征兆,又毫无防备。他没有说话,缓缓扶她躺下,子英捧着他的脸忙问何故。向林言“没什么子英我去端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到底做了什么奇怪的梦会让他如此折磨,他并没有告诉她。 “大人,许向林等人不顾自身安危,齐心扛疾,救众学生于水火,感天地之仪容,理当记首功呐。”陈统乐呵呵地说道,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自从许昭死后,陈统隔三差五就会梦到他,罪恶与愧疚让他心神不宁,形神憔悴。陈统为了摆脱许昭的阴影,暗下决心此番大考一定要助向林一臂之力,好让许昭的鬼魂不再缠扰,自己的内心也能得到些许宽慰和踏实。 “许向林才智超群,如今又舍身救了众家学子的性命,善德无私,功不可没,甚好甚好”郑荀也渐渐欣赏向林的才识品行,满意地笑了笑,随即取来品状记册,在其名字后书善德无私四字。陈统伸着脖子斜眼瞧看,罢了眉开眼笑。 郑荀觉得这还不够,又命王崇将众学生聚在学知堂内,当众赞扬向林和子英,教诲其他学子要向二人多加学习,众家学生也窃窃夸赞不止。然而,郑荀此举让小儿郑世杰极为不悦,他青着脸当着众人的面甩手愤愤离去,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想跟出去又不敢,蔫在原地尴尬不已。 晚些时分,郑世杰实在难忍心头怒气,恨恨闯进房来,郑荀沉着脸若有所思,看到他更是气淤胸腔。郑世杰是个直性脾气,有什么不爽的情绪定要发泄出来,未拜便言“父亲为何要如此羞辱孩儿”愤愤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恐惧,他从小到大都是怕父亲的,只是这三年来多了几分胆量。 郑荀知道他是因何事而来,冷着脸缓缓说道“为父如何羞辱了你,且说来听听。”郑世杰攥紧拳头,言“前番张文于壁,今番又当众夸扬那厮,父亲可曾想过给孩儿留半分脸面” 郑荀将到嘴边的茶盏放于桌上,却似千斤般沉重,斜眼瞥着他“你的脸面你又将为父的脸面置于何处”郑荀之所以当众夸扬向林,一大半的目的却是说给小儿郑世杰听的,但郑世杰貌似不领他的良苦用心。 郑世杰呻言“孩儿求学三载,父亲一次都未来学宫看过我,前番得见,孩儿又怕又喜,父亲却也未夸孩儿一句半言,那许向林才来几日,又非我郑家族人,父亲却把他捧上了天,处处夸他,难道难道孩儿在父亲的眼里还不如一个破落的外族子弟吗”郑荀闻言怒气难控,狠狠地将茶盏摔在地上。 “逆子简直胡言乱语”郑荀转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为父将策问考题透露于你,可你写出的文章庸庸无奇,不及许向林一言半句,前几日疟疾横行,许向林救人与危难,你却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影,就像你幼时那般孬种,为父如何夸赞于你,郑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郑荀甩手背过身,实在不想看见他。 “许向林许向林父亲左一句右一句都是他,干脆认他做儿子吧我算什么我不过是那个只会躲在黑屋哭泣却没有父亲搭救的孬种哈哈”郑世杰悲笑难已,泪目纵横,松开的双手不住发颤,他难以忘记过去,又难以从中摆脱,内心的恐惧与孤独像一座牢笼困住了他,那是他一生可能都走不出的阴影。 “要不是你娘为我郑家生下儿子,当初你和你娘早就被赶出府门去了”郑荀这句话像雷电般击溃了郑世杰的心,郑世杰脑海中又浮现当年娘俩被欺辱的种种场景,他抱着头跪倒在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眼泪像失禁般滴流,眼仁都变红了。 郑荀不愿再与他多言,甩手恨恨离去,郑世杰发白颤动的口中不断嘀咕着母亲的名字。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郑世杰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沉似深渊的脸上没了泪痕,布满血丝的眼中却透着一股非如寻常般的坚毅凶狠,似要吃人一般。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1章 夜来风雨利剑出鞘 时值谷雨时节,花草吐芳,杨柳飘絮,山风携雷电,青瓦接苍雨,亥时刚过,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如抛豆般敲打屋瓦帘窗,夜更黑暗,却无宁声。 两日前和父亲大吵后,郑世杰将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理睬,也没人敢靠近,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几欲推门探问,子相却把他们拦在门外。二人看到子相那张死尸般凶狠的脸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只得悻悻而退。 大雨滂沱的夜晚,一男子突然出现在郑荀房前,不说话也不敲门,被雨水打湿的脸显得异常平静。片刻后,一阵狂风吹开了房门,屋内灯烛忽闪欲灭,郑荀起身准备关门,电闪雷鸣间却见一人走进屋来。 郑荀并未看清他的脸,怔惊之下以为是刺客闯入,摸到桌边抓起茶盏便道“尔尔乃何人”男子肉袒负荆,湿乱的发丝遮住了脸,袒露的上身雨水肆流,忽而缓步迈前,电闪雷鸣间着实吓坏了郑荀。 正当郑荀攥紧茶盏准备扔过去,男子忽地扑通跪地,沉沉稳稳地说道“父亲,孩儿前来请罪。”搞了半天这刺客原来是郑世杰,郑荀似疑非疑地盯着他,郑世杰缓缓抬起头,郑荀攥紧的手才松了下来。 “混账大晚上得像鬼一样,你想吓死为父不成”郑荀恨恨地将茶盏砸在桌上,“所来又为何事”郑世杰磕了一个响头道“孩儿冒昧闯入,还请父亲恕罪孩儿连日来卧床不起,每每想起前次争吵,无不深感愧疚,茶饭难思恳请父亲宽宏大量,原谅孩儿不敬之举”罢了又揖首叩拜。 郑世杰效仿前人,身背荆条前来请罪,郑荀看他淋了一身雨水,说话的态度全然不像上回那般放肆无礼,冷冷说道“起来吧,上次为父虽有言重之处,但都是为了让你知耻奋勇,为父何尝不想看到你胜过那许向林。”话语间似有无奈和失望。 郑世杰双目泛泪“孩儿谨遵教诲,父亲如若还不能原谅孩儿,就请持荆鞭打,孩儿心里也能好受一些。”沉沉的言语间透露着深深的忏悔。郑荀叹了口气“你是我郑荀唯一的儿子,郑家的基业为父早晚都要交于你手,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为父甚感忧虑呐” 郑世杰欲言,郑荀摆了摆手道“只要你能勤学上进,不再由着性子胡作为非,为父便可放心了”郑世杰点头应是,郑荀走近身前扶起他,二人目光相交,却无话再言,郑世杰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久地盯着父亲的眼睛,他从来没敢正眼看过他。 哐一黑衣男子突然破窗飞入,身手敏捷,腾空摆跃间利剑出鞘,映着一道闪电锃亮闪耀,直直冲郑荀刺去。“小心”郑世杰趟前推过郑荀,剑声夹杂着剑气噌叮刺过耳边,郑荀懵了眼,郑世杰慌忙上前护住他。 雷劈半空,屋内灯烛剧烈忽闪,黑衣人不知躲在哪里去了,未闻其声,不见其影。闪电再起间,利剑又突现刺来,这一回郑世杰实在躲闪不及,利剑刺中他的肩头,惨叫一声倒在郑荀怀里。 “有刺客来人快来人呐”郑荀似乎恢复了神智,大喊几声,随即听见兵卒匆忙赶来的声音,这些兵卒本来把守着房门,谁料天降暴雨,郑荀便命他们退下待命。黑衣人见势不妙,纵身跃出窗外逃走了,兵卒追出学宫连个影子也没抓到。 郑世杰鲜血直流,挣扎了几下便昏死过去,兵卒随即将他抬往学宫,郑荀顶着大雨紧随跟去。秋婴诊过后说道“大人不必担心,令郎乃失血过多,并无性命之忧。”郑荀捏了一把衣角的雨水,责令兵卒严守医堂。 郑世杰被刺,学宫上下尽皆惶恐难安,暗下思量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连刺史大人的公子都敢下手。第二日一大早,郑荀便将王崇和陈统唤来责问,王崇言“大人,学宫向来太平安宁,从从未有过刺客出没呐”郑荀气呼呼地哪里肯听他解释,又命陈统查察实情,定要将刺客绳之以法。 郑世杰侥幸捡回一条命,在秋婴的细心照料下日渐痊愈。郑荀每日都会去看他,嘘寒问暖,很是关心惦念,父子二人间的谈话也越来越多,态度也和蔼了不少,这也是郑世杰从未想过,也不敢奢望的。 “公子,大家都说说那天晚上的刺客是你指使的”三九气呼呼地说道,早间路过学知堂时,一大群闲得发慌的学生交头接耳,私下传言刺杀郑荀的事定和向林有关。若兰冷着眉头骂道“哼一群卑鄙小人,公子与那郑荀无冤无仇,何来刺杀之说”三九道“又不是我说的,你瞪我干啥”这二人上辈子也是冤家。 向林言“我许向林行得端做得正,随他们怎么说,你二人切勿与他们争执。”子英言“向林,不如我们前去探望探望,如此一来也能堵住大家的是非口舌。”其实向林早就听到了些流言蜚语,他的想法和子英一样,但又犹豫不决,不知道此举妥不妥,听子英这么一说便答应了。 路过学知堂时,但见一群人聚在门口大喊大叫,似起了争执,向林和子英赶上去一瞧,何坚和张襄等人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随后赵诚揪起他的领子就是一拳,何坚捂着嘴痛苦倒地,几个儒生围上去还欲拳脚相向,向林赶忙喝住了他们。 “贤兄,这这帮家伙竟然说是你刺杀郑大人的”何坚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愤愤盯着猴笑的张襄。赵诚讥笑“想不到许大才子长了一张人面,却藏着一颗兽心呐”何坚又欲上前理论,向林拉着他走开人群,劝了几句何坚悻悻走了。 医堂内,郑世杰冷冷坐在桌前,不知又在盘算什么,肩头的缠布已去,看他精神扬扬的模样,似乎已痊愈康复。“在下与愚弟前来拜望公子。”向林还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郑世杰貌似有些惊讶,眼仁滴溜几转,起身间笑眼迎迎“许公子稀客稀客呀。”子英一看见他就莫名厌烦,恨恨盯着他。 郑世杰突然间像变了个人,恭敬得让向林有些不知所措,子英可不吃他这一套,言“郑世杰,拴好你身边的几条狗,莫要到处乱咬人。”郑世杰顿了顿神“噢原来向杰兄说的是他们啊,你放心,在下定会好好管教”子英沉眉仔细打量着他,一腔子驳言说不出口来,思量这家伙又在耍什么花招。 话未说过十句,向林和子英便辞退离去,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深深的沟壑,道不同不相为谋,着实没什么可说的。 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妖言惑众不说,竟然壮着胆子去找郑荀诉理,还真是两条忠诚的丧家之犬。 “大大人,那晚刺杀大人的奸徒,定是那许向林指使的啊。”赵诚狠狠地戳了一下张襄的腰窝子,张襄恨恨地盯了他一眼,转头笑脸迎迎。郑荀爱搭不理地看了他们一眼“许向林知书达礼,上回又舍命救了众家,岂是奸邪狡诈之辈。” 张襄还以颜色,挤眉弄眼间狠狠捅了赵诚一下,赵诚哽了哽喉头“大大人,俗话说知人知面难知心,那许许向林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背地里却藏了一肚子坏水呐”张襄赶忙接言“是啊大人,那许向林自从来到学宫,仗着才识过人,根本不把众家学生放在眼里,又又与世杰兄有些过节,此番刺杀必是他怀恨在心,借机报复呐” 赵诚言“大人,张兄说得在理,学宫中唯有许向林这家伙目中无人,三番五次与世杰兄作对,上次救人之事不过是他想在大人面前表现表现,好让大人您在品状记册上题上一笔,以谋日后仕途大顺呀”张襄兴言“那许向林死了父亲,祖辈基业全在他的手上,此次大试定会不择手段以取头名,官途亨通,家业才能保住呀” 这两个鬼说得天花乱坠,越说越来劲,郑荀却一言不发,静静听他们扯东扯西。罢了,郑荀沉着脸让他们退下,兀自踱来踱去,愁眉双目间透着丝丝忧虑。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2章 端阳节前击鞠赛会 “大人,下官连日来想方设法追缉刺客,仍是一无所获”陈统奉命彻查刺客行踪,差派士卒严加把守学宫内外,几日来连个鸟都没抓着。后又撤掉把守兵卒,故作虚散之状,夜里紧密盯梢,待那刺客再来,以期瓮中捉鳖,一举拿下,谁料折腾了几宿,兵卒累个半死,刺客的影儿都没发现。 “行刺之人就在学宫,像你这样打草惊蛇是抓不着的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待他露出马脚时再伺机抓捕,岂不是手到擒来。”郑荀几日来辗转难眠,门外虽有兵卒日夜把守,但心头仍是隐隐不安,那个黑衣刺客险些要了他的命,他思来想去总觉事有蹊跷,据王崇所言,刺客必是学宫中人。 “大人不可,若不严加把守,那刺客再来行刺,万一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下官实在担待不起啊”陈统劝道。郑荀却是一脸果决,言“无妨,尔等莫要轻举妄动便是,本官自有打算。”陈统也不敢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日撤掉所有把守的兵卒。 众家学生渐渐也忘却了刺杀的事,向林和子英虽探望过郑世杰,但并没有打消众人的疑心,张襄和赵诚又趁机火上浇油,搞得众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与先前大不一样。 次日,学宫张贴告示,三日后举行击鞠大赛,众位学生于毬场参赛。学宫每年都要举行几次击鞠大赛,尤是端阳节前,因为每年这个时候郑荀必会下临学宫,而他最喜欢的娱事便是击鞠。 郑荀年少时痴迷击鞠现代马球,闲时便邀上一群好友毬场较量,玩得不亦乐乎。当时的郑家也是官家大户,像郑荀这样的大家公子整天能闲出个鸟来,除了吃喝玩乐,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干头。 子相本是刺史府下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亦是爱好击鞠,有回郑荀正在毬场与众位好友击鞠,正玩得起兴,己方一人不慎坠马摔折了腿,郑荀不但不闻不问,反而气愤他扫了大家的兴致,一旁观赛的士卒赶忙把那人拖出垣场去。 子相正是毬场边上的小卒之一,眼瞧着郑荀等人玩得兴高采烈,他的心里直痒痒,躁动的手脚无处安放。郑荀沉着脸极为不悦,发愁上哪儿再找人来,一帮狐朋狗友也没个可荐之人。 子相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壮着胆子上前请求参赛,郑荀一瞧是个卑贱小卒,思量他哪配与我同场竞技,莫不是来捣乱的,想想这怒气就不打一处来,随即命士兵将他打出府去。 子相似乎吃了熊心豹子胆,二话不说推开兵卒,操起毬杖腾身一跃跨上马去,倾身似圆圆弯刀,使足了劲儿一抡,只见毬球影一掠而过,眨眼间便似风驰电掣般窜入孟网中。 郑荀看得两眼发愣,回过神拍手叫好,他从未见过毬技如此高超的人,正当他赞叹难绝时,子相匆忙下马,上前跪拜请罪。郑荀兴头大增,脸上笑开了花,哪里还会怪罪子相,盯着他好好打量了一番。 自那以后,郑荀每每击鞠都会邀上子相,子相也渐渐博得郑荀的欢心和信任,平步青云不在话下。然而,正因郑荀非常欣赏他的高超毬技和高强武艺,一直把他留在身边,这样一来反而阻碍了他的仕途,子相并不甘心整日只是陪他击鞠玩闹,他也有更大的野心。 郑荀擢升刺史后,若是封子相一官半职也不过举手之劳,但他就是不愿放离这个能陪他击鞠闲娱的人,子相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他已经看透了郑荀的为人秉性,稍有唐突不慎惹怒了他,怕是会人头落地。 后来郑荀见他终日不乐,郁郁寡欢,自己心里似乎也有些厌烦他,正好又赶上郑世杰学宫求学,便差他跟随郑世杰到了学宫,已有三载光景。 如今郑荀年过半百,公事繁杂,身体也大不如以前,更别提玩击鞠这种颇有危险的游戏。自己虽无力参与,但他又喜欢组织击鞠大赛,刺史府后院的毬场可从来没有荒废。每年下榻东阳学宫,郑荀除了监察大考等项事宜,另一件重要的事莫过于观战击鞠大赛,举办击鞠大赛似乎也成了学宫的传统。 郑荀之所以要带二三十个兵卒,一是保护自己的安全,二来所骑马匹又能当做击鞠所用战马,想来也真是煞费苦心。 众家学生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圣贤书,甚觉枯燥无趣,看到告示后一个个激动万分,兴高采烈,像是中了皇榜一般兴奋。 郑世杰随他父亲郑荀,虽然不怎么痴迷击鞠,但也很喜欢,每年的击鞠大赛必得头名,想不得头名都难。一来学宫的大多学生都是他的小弟,毬场上你推我搡,礼让三分,谁也不敢盖过他的风头,活生生将对抗激烈的击鞠毬场变成了礼教课场,如此一来大赛变得乏味无趣,一点意思都没有。 二来场边观战的可是郑荀,郑世杰要是落个意外好歹,郑荀岂能饶了他们。众家学生思量也就走个过场得了,太过较真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郑世杰看过告示后笑意盈盈,看得出来期待已久,轻蔑的眉头似要扬到天上去,要在以往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告示,但此时却兀自斟酌了好大一会,脑袋里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世杰兄,此次击鞠大赛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又是秦汉才这家伙,整天阴阳怪气的,哪那儿都有他的影子,郑世杰转头一脸严肃地盯着他,思量每次自己思忖的时候,这家伙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没错,确实是你小子断胳膊断腿的大好机会。”郑世杰嘴角一扬走了,秦汉才尴尬地原地僵笑,他费尽心机想要接近郑世杰,但郑世杰似乎不待见他,甚至有些厌烦。 第二日,何坚砍柴归来,正要推开柴房门时,却听见门内有说话声,他轻手轻脚地将柴火卸下凑到门前,房内二人正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我早就在那匹白马的马蹄上划了记号,选马的时候别忘了呐” “兄想得真周到,那匹马健壮肥硕,四蹄生风,世杰兄若骑此马,必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呀” “许向林那臭小子这回可有苦头吃喽”说罢叽叽阴笑,极像耗子发出的声音,又尖又利。 何坚闻言心头一怔,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偷窃私语,便匆匆向上间赶去,思忖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顿时眉开眼笑,转头又返回柴房。房门大开,躲在柴房中偷摸算计的两个家伙也不见了人影,何坚将柴火扔进柴房,随即又赶去后山。 马匹都关在后山马厩喂养,正值晌午,马厩也无人看管,何坚见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推开马栏,马厩中共有十余匹白马,何坚挨个盘查,终于找到那匹蹄子上有记号的白马,划了三道明显的白印。 随后何坚找来一块白石,偷偷地在马蹄上又划了一道,又在其余白马的蹄子上划了三道一模一样的印记,关上马栏后偷笑溜下山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3章 毬场争锋千回百往 当年为了筑建毬场,特地在后山开辟出一块空旷开阔的场地,那时候王崇还未上任学宫夫长,前任夫长已经升任国学圣院夫长,离任时还好意提醒王崇只要守好这座毬场,博郑荀欢心,升官发财的机会指日可待。 两日后,赵诚和张襄鬼鬼祟祟,先人一步赶到马厩挑选马匹,惊然发现十来匹白马的马蹄上都有印记,这让二人又惊又怒,叉着腰身破口大骂。这两个鬼不识马,也不懂马性,只得望马兴叹,十余匹白马愣是傻傻分不清楚。 “张兄,定是这匹白马。”赵诚两眼眯成一道缝,抓鬼似的细眼观察,走到马跟前甩了一把热汗,定睛咧笑,这匹马就是何坚做过手脚的那匹。 张襄凑上前一瞧,马蹄果然多了一道白印,他咕噜着眼珠子思忖,忽地又愤愤骂道“蠢蛋这是故意迷惑我们的”说着朝赵诚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赵诚瞪圆了眼意欲理论,怎料白马却因此受了惊吓,后蹄一蹬,结结实实踢在赵诚的胸口上,赵诚脚底拌蒜,杀猪般应声倒地。好在这家伙长得膀大腰圆,要是让瘦的和马猴似的张襄挨这一蹄子,恐怕早已飞出了马栏。 “你他娘的站哪儿不好,非要站马腚后面去”张襄一边骂着一边扶他起来,赵诚捂着胸口连连叫疼“吾吾命休矣”张襄闻言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见他可怜巴巴的要哭样儿便忍住了粗口,随后匆忙赶去医堂。 众家学生尽皆赶来挑选马匹,何坚眼疾手快,将那匹白马牵到向林跟前,附耳道“贤兄有所不知,这匹马是这群马当中最好的一匹”向林疑问“贤弟怎知”何坚便沾沾自喜地将柴房发生的事告诉他。向林思虑还有这等巧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想盘问,子英笑盈盈地凑过来。 “子英,你还是不要上场了,击鞠很危险的,我担心你出意外”向林此前倒是玩过击鞠,但也仅仅是几次而已,他对击鞠玩乐没有多大兴趣。子英笑言“好啦向林,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想赢郑世杰那家伙可不容易,没有我配合那怎么行。”何坚远远看得一愣一愣,思量这兄弟二人说话怎么和谈情说爱似的。 向林还欲阻拦,何坚上前拦道“向杰贤弟斗志昂扬,贤兄如此阻拦岂不扰了他的兴致,况且还有此马相助,定能取胜,莫忧,莫忧”向林也不知该说什么,思量总不能告诉他子英是位小女子吧。子英牵过那匹白马,回头纯纯笑道“我在毬场等你,快点来啊”向林又想说什么,何坚再次拦住了他。 毬场三面短垣相围,南北千步平如削,荫柳柏杨半升枝,上插红旗,随风涟摆,场边置一大鼓,场地不惹埃土,微露滴而必闻,纤尘飞而不映。众学生袒胸露背,额系幞巾,足踩长靴,手持弯月毬杖,威风凛凛。 “喂日头这么毒,小公子怎么不脱去上衣呀要不要我替你脱呀”魏迁光着膀子凑前来,子英有些急了,“别过来滚开”说着急急跑到向林身边,向林刚解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臂膀以及堪称完美的身型,子英又赶忙侧过头去,心跳似兔动,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向林光膀的样子。 向林亦觉在她面前有些不雅,穿好衣服走到身前询问为何如此慌张,子英急言“我哪知道大家都都光着上身怎么办”向林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言“没事的子英,一会儿若再有人刁难,我会应付的。”子英哦了一声,噘着嘴仍是有些担忧。 众家准备完毕后皆上马待命,立于毬场两端,双方各十人参战,一方由向林、子英、何坚、陈修等人组成,胯下白马。另一方由郑世杰率领,胯下黑马,本来还有赵诚的位子,结果这个倒霉蛋让马蹄了,此刻正躺在医堂呻唤不止,秋婴见他并无大碍,嘱托伙食房的大娘熬药端给他,自个兴冲冲地跑来围观击鞠。 “大人有令,所有参战者须解去上衣”场边跑来一兵卒,对着子英责令道,郑世杰早就观察了半晌,看兵卒跑过去便驾马迎来,诡笑着盯着子英,看她到底如何收场。郑荀场边端坐大椅,悠闲地呡着茶水,放眼环看一周,只有子英还未解去上衣。 子英面色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向林随即下马走到郑荀跟前拜道“禀大人,愚弟打小患染白疕皮癣,最惧日头照晒,若解去上衣,未免有失雅观。”郑荀闻言一愣,随即连连摆手“那你最好看住他,千万不要解掉上衣,扰了大家的兴致。”向林跨马道“令尊准许愚弟着衣参战,公子还是回去吧。”郑世杰古怪地瞧着二人,转眼笑意满满,跨马悻悻退回。 未等子英好奇相问,兵卒击鼓声声,震耳欲聋,双方呼声连片,似要冲锋陷阵一般激情昂扬。 子英身为女子,从未玩过官家大族才玩得起的击鞠,单单是驾马对她来说都绝非易事,更别说参与这种危险的游戏。但她就是这么固执,她不愿眼睁睁看着向林独自应战,她想陪着他,哪怕经历的是痛苦与恐惧。 向林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上马前千叮咛万嘱咐,子英故作一副万事俱备、轻松愉快的笑脸样子,心里却是满满的忧虑惧怕,但她还是勇敢地跨上马背,冲着向林盈笑,那是一股透穿魂魄的纯纯爱意。 “开战”一阵拖长高亢的喊声过后,击鞠大赛正式开始。裁司裁判跨着棕色大马驾置场地中央,手持环雕精美花纹、外柔内空的木毬,落置地面,起声一呼,两侧蓄势待发的参战学生持缰策马,呼啸着冲场中飞驰奔来。 马在疾驰,人腾前空,子相不愧是武艺高强的铮铮汉子,飞身如游龙般窜上前去,毬杖一挥,一招滞身悬空,回头望月,便将毬稳稳地击到郑世杰马下,而后飞马接落身,策马再突前去。 “拦住他”陈修大喊,子相接到传毬几近突围出去,向林和子英策马回身围追拦截,子英的心跳得厉害,慌乱中大脑一片空白,这种激烈的场面她从来没有经历过。 四五个人的围追拦截还是没有挡住子相,他挥起形似弯月的毬仗将毬搓起,毬在空中急速旋转,随后大力一击,毬似疾风般嗖的窜入毬孟网,防守的几人连毬的影子都没看见。 “好子相还是如此威风”郑荀拍桌起身夸赞不止,陈统和王崇笑意迎迎,也是佩服得连声叫好,一旁的秋婴似乎并不开心,嘟着嘴一脸不悦,她始终盯着子英,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向林并不知道子英的状况,冲她笑笑便开毬再来,然而,陈修几次要毬向林都没有传给他,而是传给何坚或三九,三九生来就有一股子蛮力,横冲直撞,似要拼命一般,防守的几个学生哪敢拦截,最终杖落毬入孟,郑世杰大声责骂那几个孬种。 “废物连个奴才都不如”郑荀这回气得直砸茶盏,陈统和王崇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应话。击鞠大赛本来不允许奴才侍从上场,但又无人愿意与向林为伍,万般无奈才准许三九上场,若兰和秋婴这下高兴地手舞足蹈,乐开了花。 毬场上双方队伍战得你来我往,有来有回,起初向林一方还有还手之力,渐渐地无力还击,一个子相几乎都能突破三四人的防守拦截,实力差距还是太过悬殊。 “停”毬未开出,郑世杰大叫一声,下马迎到郑荀身前拜道“父亲,许向林那方似已无力还击,照此下去多有乏味,不如将孩儿换到他那一方。”郑荀看着场面一边倒也有些焦躁,闻言点头轻笑,随即下令交换人员。 “尽管使出本事,谁要是让毬于我,从中捣鬼作乱,定不饶恕”郑世杰策马停到子英跟前,大声责令。张襄和魏迁咧着苦瓜脸,心里没了主意,秦汉才挠了挠脑袋,纠起的眉头似要拧成麻花一般。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来来回回已过两个时辰,子英哪能拼过这些男子的体力,当头毒日炎炎,身疲力竭的她感到隐隐恍惚眼花,又眼瞧着郑世杰莫名其妙跑到他们的队伍,这一来又添了几分怒气。 双方又开始来回较量,子英累得满头大汗,向林凑前劝她下场休息,输赢都是其次。子英不肯,思量郑世杰莫名换到队中,可能做出什么对向林不利的事来,一定要坚持留在场上。 郑世杰开毬,毬导来导去传到了子英的马下,这匹白马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全然不像何坚说的那般温顺,有好几次差点把她甩下马去。向林纵马摆脱突前,子英乱众丛中一眼就发现了他,然而张襄等人已近身拦截,毬还是从人缝中击出,飞向向林那边。 张襄提杖欲回头追截,毬杖的一端恰巧打在了那匹白马的尾巴上,白马忽地四蹄乱蹈,彻喉嘶鸣,已然失了控制,子英被倾翻摔落滚了几圈,头撞在场边的柳树粗干上。 “进了子英”向林爽朗笑着冲子英这边驰来,惊驰的马背上却看不见子英,顿时黑沉下脸,他望眼欲穿,眼寻四下,乱糟糟的人群中还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树下公子”三九指道,向林匆忙赶了过去,子英昏倒在树下,额头被撞得鲜血横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4章 你的名字已逝烟雨 向林扔下毬杖,一边跑一边喊她的名字,子英昏死过去纹丝不动,向林忽而慢下脚步,一脸惨白,移步似石沉,酌目如霜寒,点泪滴落,如此得猝不及防,又如此得轻而易举。 “子英”向林将子英抱在怀里,“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他抬起发颤的手轻抚她的脸,子英额头的血流过眉角的那一瞬,似是用刀尖划过他的心口,那是一种剜心的痛。 “来人”向林嘶喊,秋婴和若兰等人匆忙赶了过来,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面色煞白。“还有呼吸,快抱到医堂去”秋婴试了试气息急言,向林抱起子英冲下山去,热汗淋漓,心儿却已似那腊月寒天。 医堂内忙得不可开交,乱成了一片,三九和若兰来来回回端盆打水,看着阿姐伤成这幅模样,若兰心头一酥啜泣涟涟。 没多大工夫,医堂门口就挤满了人,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模样,不悲不喜,七嘴八舌地说个没完。 秋婴把完脉后心头一惊,愣眼看了一眼嘴唇发白的向林,回神又细细检查一番,眉头愁愁,夹杂着丝丝失望,言“她噢,令弟头部遭到撞击,颅脑损伤,虽可保全性命,但恐怕” 秋婴不忍再言,踱到窗边愁眉不展,向林迎上去忙问“恐怕什么”秋婴刻意压低了声“据头部受伤位置判断,令弟可能会会丧失记忆”向林闻言呆若木鸡,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滴落,猝不及防而又难禁难止。 向林赶忙拭了一把泪笑问“愚弟性命可保”秋婴点点头微笑道“公子兄弟情深,只要细心照料,令弟会没事的”说罢朝子英那边看去,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子英因白马失控摔落昏迷不醒,何坚因此自责不已,内心愧疚难当,整整躲在屋里一天不敢出门,却又坐立难安,担忧子英的病情。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内心挣扎了许久,何坚还是鼓足勇气赶去医堂,一路上想好了说辞,向林问起也好解释,总归说来道去,他费尽苦心与向林结交,低声下气地赖在学宫,断不能因为此事而伤了兄弟情义。 “向杰贤弟他可安”何坚凑到床头忧虑相问,向林和若兰正在给子英喂汤药。秋婴早间诊过,子英的脉搏呼吸均已平稳,只是颅内有淤血,到底什么时候能苏醒还无法确定。 “你怎么来了。”向林沉着脸似乎不想听他唠叨,起身踱到窗前一言不发,若兰冷着眼瞥了他一下。何坚唉声叹气地凑到向林跟前,“贤兄,那匹白马”向林打断了他“那匹马是你故意安排的吧。”向林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纠结内里的来龙去脉,他只知道就是这匹白马害得子英差点丢了性命。 那日在毬场上,他就发现子英所骑白马似乎脾性暴躁,但是子英没有和他换马,注意力都放在那颗木毬上了。 “兄兄何出此言弟怎会坑害向杰贤弟呐,那匹马是”何坚又将那日的事苦苦诉说一番。向林问“既然不是你,那到底是何人”何坚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柴房里的两个人,正是张襄和赵诚那两个鬼。 “愚弟昏迷不醒,贤弟若无它事就请回吧。”向林走到床头握住子英的手,一遍又一遍擦拭她的脸,还是那般得纯柔善真。何坚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向林也没有心思听,说了几句安慰话便退出屋去。 “只可惜便宜了许向林那臭小子。”房门紧闭,张襄和赵诚满脸喜笑,鬼鬼祟祟地叨咕个没完。张襄言“赵兄之计妙不可言,毬杖刚碰到那白马的尾巴,那马就像中了邪一样上蹿下跳,岂是那小娘们儿能控制得了呀”两个鬼相视偷笑。 却说那匹白马还真有个怪性,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碰到它的尾巴,便惊得上蹿下跳,暴躁得四蹄乱蹈,若非善马强人,一般人还真控制不住,更别提像子英这样的柔弱女子。 两个鬼为了捉弄向林,从看马的兵卒那里得知白马脾性,又煞费苦心地设下此计,谁料却被子英骑了去,还摔成了重伤,这是二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人能怀疑到他俩头上,子英一伤也算是间接地给向林重重一击,两个鬼想想也心满意足了。 向林三日来千盼万盼,千思万虑,子英终于醒来,手指动了几下后缓缓睁开眼。向林喊着她的名字凑上去想摸摸她的脸,子英却推开他的手惶恐躲过。她,真的失忆了,眼前泛起泪光的男子不过是个陌生人。 “子英,是我,向林。”向林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子英却摇头不认,抱着被子质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不不,是你害死了我爹爹,是你”她隐约记得父亲冯牧惨死的场面,也记得自己是谁,看来并未完全丧失记忆。 “阿姐我我是若兰啊”若兰急得凑到跟前,子英却叫她走开,若兰转头问向林怎么回事,向林愣愣看着面带惧色的子英,苦笑道“子英失忆了”若兰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哭着跑出医堂去寻三九。 “在下许向林刚才见娘子梦中乱语,满头大汗,遂用湿布擦拭,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向林记得第一次看见子英的样子,也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这是他一生都忘不了的。 “我要去找我爹”子英爬下床头,还未站稳又欲跌倒,她浑身虚弱无力,头脑昏沉,向林赶忙拦腰扶住她,缓缓坐上床头,子英此刻却没有挣开他,痴痴盯着他的眼睛,好似在思索什么,随后顿感头痛难忍,向林极力安抚她,子英这才缓缓平静下来。 这时,秋婴走进屋,见子英醒来眉头一皱,将向林拉到一边忙言“令弟如何了”向林沉着嗓子“他不记得我了”秋婴惊讶之下明白了七八分,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子英身边,拉起她的胳膊笑了笑,子英并没有像刚才那般惶恐,反而温和了许多,或许是同为女儿身的缘故吧。秋婴又替她把脉诊查,随后私言“令弟颅内淤血未散,要想尽快去除,只能采那陵苕来,再配当归入药,不消七日便可痊愈。” “去何处采” “后山就有,不难采。” “好,我午后明日便去。”向林冲子英笑了笑,子英似乎已放下戒心,也冲他一笑。秋婴上次把过脉后就已经知道子英是女子,但她没有捅破这层纸,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她不想再因此搅扰向林的心,他已经够糟心的了,她自己似乎也愿意保守这个秘密。 曾有那么一刻,她喜欢他,而他却偏偏是个娘子。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你糊涂,我装作糊涂,或许就少了很多麻烦。 “公子还是将令弟快快带回上间,你能照顾好他,每日差人来取药就是了。”秋婴担忧再有人胡乱闯进来,子英再失口说差了话,那情况可就不妙了。 子英也不闹了,向林扶着她匆匆赶回上间,又嘱咐三九若兰守在子英身边,绝不能让她走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5章 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折柳忆娥眉,采萏念梨腮。 怀语去年秋,恍惚昨日声。 墙深不拦杕,鸦嘶寂寒晨。 伴伊如初见,还挽梦冬枝。 第二日一大早,向林便独身上山采摘陵苕,看见柳叶就想起子英弯婉的娥眉,望着灿放的山花便想起子英浅笑纯淡的梨涡,始来眉开眼笑,片刻后却又眉目忧忧,失忆的子英忘了他的名字,忘了去年深秋的初遇,忘了他看她的第一眼,忘了他有多爱她。 向林并没有因此太过失落,他只愿子英快点好起来,就算她不记得自己,不记得月老祠下的誓言,他也会把满腔子的爱给她,大不了从头相识,你问起我是谁,我还是会认真地告诉你我的名字,就像去年深秋那样。 子英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两人相识之前,脑海中都是父亲葬身火海,自己颠沛流离的凄惨场景,每每想起便怕得浑身发抖,神色癫狂。向林担心她出什么事,索性彻夜不眠,守在身边安抚她,照顾她,只要一提相识后的事,子英便头疼难忍,向林不忍看她如此折磨,之后便绝口不言。 “真好看。”子英从地上捡起木人,左看右瞧爱不释手,待看到木人胸口刻的那个英字时,忽地沉脸凝眉,脑中闪过一人身影,隐隐约约。向林吩咐若兰收拾一下子英的衣物包裹,那个让子英视作珍宝的小木人却掉在了桌子底下。 子英呼吸急促,手里紧紧捏着木人,尽力思索适才昙花一现的场景,然却无济于事,针扎般的刺疼让她抱头难忍,直直冲门外跑去,三九和若兰此时却不见人影。 刚出门就撞到了郑世杰怀里,郑世杰阴阴冲她一笑,子英又惊叫着跑回房内,爬上床缩在床头,吓得瑟瑟发抖。 郑世杰随即追进房里,四望不见一人,便缓缓逼到床榻,试探道“向杰兄莫怕,在下是来看你的。”刚伸过头去,子英推了他一把,喊道“别过来走开”他的那双眼睛的确吓到子英了。 郑世杰沉眉观察了一会,思量她貌似病得不轻,退了三四步又言“向杰兄该不会是个女子吧”子英嘴角煞白,一个劲儿地摇头也不说话,他又逼问“那日在毬场上,你为何不敢脱衣服定是女子对不对”说着又缓步凑了上去。 他这一刺激,子英大脑似被电击一般,痛得直抓头,口中除了一个不字再也说不出话来。郑世杰见她有了反应,不依不饶“令兄说你身患白疕,光天毒日不便解衣,但现在就你我二人,你既然是男儿身,何不解掉衣服让我看看呀”自上次击鞠大赛后,郑世杰开始怀疑子英的身份,向林的说辞并不能让他信服。 正当郑世杰阴笑着准备伸手去扒子英的衣服时,向林也不知何时进来的,紧紧把住他的手腕,重重的一拳砸在他的脸上,郑世杰晃荡着脚步倒在地上,嘴角鲜血横流,愤愤看着他。向林从小到大就没有和别人动过手,这是第一次,愤怒的眼神恨不得杀了郑世杰,他是第一个真正激怒他的人。 向林攥紧拳头怒目相视“你要是再敢动子英一下,我许向林就算搭上性命,也饶不了你”郑世杰起身冷冷一笑“许向林,这一拳我会还回来的”说罢狠狠抹了一把血,甩手走了。 “子英”向林鼻头一酸似要泛出泪来,缓缓靠近子英,子英抱着头不敢抬起,向林顺了顺她抓散的发丝,沉着气安慰她。过了好大一会,子英才露出脸来,泪眼盈盈,向林将她缓缓拥入怀中。 晚些时分,陈修前来探望,向林愁容堆面,哪里有心思待见他,可这回任凭向林怎么把他拒之门外,陈修却铁了心不愿离去。 “有什么话直说吧。”向林背对着他,陈修叹了口气“愚兄不是来讨原谅的,只是只是想劝贤弟尽快把冯娘子送出学宫,否则照此下去,你二人恐危矣。”上次击鞠大赛,陈修便已肯定许向杰定是子英所扮,女扮男装混进学宫的,他和向林打小交好,自是知晓向林根本没有亲弟弟。 或许学宫中其他人识破子英的身份都会让向林大吃一惊,但陈修看得出来却让他一点不惊讶,“此言何意。”陈修劝道“贤弟,当朝律法不允许女子进入乡学圣院书,要是被刺史大人发现,不但冯娘子逃不了干系,连你恐怕也要名落孙山,锒铛入狱呐”向林虽然对律法没有丝毫兴趣,但这条朝纲律法他还是知道的。 向林眉头一紧没有说话,陈修又劝“贤弟私自携女子入宫,诓骗夫长,欺瞒上官,乃罪二也。”陈修越说越急,就好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向林微闭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修又劝“这几日愚兄发现那郑世杰好像盯上了子英,要是被他识破,贤弟必将大难临头呐”向林轻言“他来过这里了。”陈修闻之眼神恐恐,思量片刻又劝“事到如今,何不趁大家还未发现娘子的身份,寻个理由速速送下山去”向林言“不瞒你说,我正为此发愁。”郑世杰打草惊蛇之举,让向林不得不顾虑子英的安危。 “贤弟如何打算” “子英染病在身,时而好时而坏,又丧失了记忆,若把她送回家府,又恐下人照顾不周生出事来,实在放心不下” “难道贤弟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关进监牢她是你最钟爱的女子啊” “贤兄好意,我明日便送她下山。”向林做好了打算,他在思索一个理由,不至于让他人怀疑。陈修闻言点点头,又听到向林称呼他为贤兄,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向林的心结似乎也在慢慢融解。 子夜,向林独自陪着子英,他想好好再和她说说话,看看她的脸,三九和若兰都被他吩咐下去休息了。子英这晚倒是睡得稳当,前几日三更半夜还不入眠,有时会莫名从睡梦惊醒,向林担心她,几日来长夜难寐,白天还要上山采摘花药,只累得身疲心乏。向林迷糊之下,趴在床头也沉沉睡去。 梦中,子英站在杂草丛中,喜笑着向他挥手道别,身后却是激流山涧,他大声呼喊着让她停下,子英却越退越快,眼看着就要掉进山涧,他想追上去却移不动半步 “子英”向林梦中惊醒,伸手去抓子英的手,却发现子英并不在床上,转头一看,房门敞开着,只见一地冷冷地银砂借指月色。向林追出门去,踉跄着脚步乱找一通,夜静得出奇,只闻蚊虫火萤的声音。 “开门快”向林匆匆寻去下间,三九和若兰惊声而起。“阿姐不见了”若兰吓得手足无措,三九拉着她追出学宫。学宫找遍,后山找遍,仍是不见子英的身影,若兰一边哭一边喊着子英的名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6章 殊途陌路天人两隔 向林打算天亮后差三九和若兰陪同子英返回乌伤,然而子英听到了他和陈修的谈话,她以为向林要把她送到什么陌生可怕的地方,因为她已经记不起乌伤,记不起许府,向林也忘了给她解释,他也不想解释,以免子英生出什么怪异的情绪。 想起当年被王霸侵侮的那一幕,子英更加觉得后怕,夜里佯装熟睡,趁向林沉睡时悄声逃出学宫。学宫建于半山腹,一道石径直通山下,石径右侧乃一片杂草丛林,再深里是一处山涧,溪水潺流,鸟语花香,学宫伙房的杂役妇女常常来此挑水洗衣。 子英惶不择路,踉踉跄跄地跌入草林,四下漆黑一片,茫然无措的她脚底打滑,一声大叫后顺势滚落山涧,从高处倾泻的急流将她冲去下游。子英生于北国魏地,不善水性,急流一下子盖脸将她淹没,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将军,所至何处”次日,一队人马途经官道,马车富丽堂皇,内中坐一女子,戴凤冠霞帔,着红绸衣锦,娇美端雅,样貌较中土女子基本无别,然又有些不同。女子探出窗帘左右望道,语气略带疲惫。 “禀郡主,已至东阳郡辖境。”马车旁紧挨着一匹棕红色健硕宝马,马上男子身披铠甲,腰悬图腾利剑,正气凛凛,颇有将军气概。 “停下。”女子柔声道,男子随即大喝一声,人马歇在了官道旁。下了马车,女子听到涧水潺流的声音便寻了过去,“好美的地方,南梁之地果然胜似仙境。”溪水清澈潺流,两旁树荫葱茏,百花的香气萦绕不散,轻灵的鸟雀啼闹枝头。 女子不禁微然一笑,沿着溪边玩赏嬉戏,不过独身一人,那位将军紧紧跟着她,丝毫不敢懈怠,警惕地盯着四下。 “郡主,该赶路了。”男子提醒道。女子手中拿着花枝,似有不舍失落,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消失。她向前留恋地走了几步,落眉叹气间看见不远处的溪边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随后立马赶了过去。 “还活着,将军可有解救之法”静静躺着的正是子英,全身湿漉,发丝散乱,白皙的脸颊上沾满了水珠。男子似乎不愿多管闲事,女子却执意要救,男子无奈遵从命令,随后击其后背,子英吐出呛水,却仍是没有苏醒。 男子又将子英抱上马车,女子细心照看着她,又命男子快快寻个人家宿下,待子英醒来再赶路也不迟。子英醒来后,女子问其姓名住处,子英害怕未说一言,女子见她可怜,想必是流落女子,便又带她一起赶路。 “你是”子英感觉到女子并无恶意,又将衣衫披在她身上,遂开口问道。女子微笑道“我叫伏连昭,姓慕容,唤我昭愿便是,父母亲族都这么称呼呢那你呢”子英道“小女子姓冯名子英”她似乎并不害怕她,反而觉得很亲切。 女子名伏连昭,姓慕容,本名慕容伏连昭,鲜卑族人氏,吐谷浑君王慕容伏连筹之女。吐谷浑是西北鲜卑族慕容部建立的政权国家,太和十四年49年,君王度易侯去世,其子伏连筹继位掌权。 几十年间,吐谷浑一直臣属北魏,受北魏拜官封爵,并向北魏进贡。伏连筹与父亲度易侯不同,他是个既有野心,又不肯轻易屈服的人,继位后不愿再向北魏俯首称臣,对周边的民族部落攻伐吞并,修筑城池,广招兵将,国家日渐强盛。 当时北魏孝文帝元宏征召他平城朝见,伏连筹佯病未去,又派兵驻守洮阳、泥和两座城池,孝文帝因此怀恨迁怒,于次年攻打讨伐,攻克洮阳、泥和两城,而后又将俘虏放回吐谷浑。经此一役,伏连筹自知以现有的国力根本无法与强大的北魏抗衡,其后数十年间便又沦为藩属国。 吐谷浑国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壮大,国力与北魏仍是不能相提并论,但伏连筹的野心却没有消退,几十年来俯首陈臣,任人宰割的日子让他又燃起了叛斗之意。与此同时,吐谷浑又是南朝的藩属国,正始元年54年,南朝梁任命伏连筹为西秦州、河州刺史,河南王,亦向南朝进藩臣之礼,恪守贡献之职。 伏连筹欲谋反叛,当今之势必先稳住北魏南梁之一,思来想去,他还是决意先稳住南梁朝廷。今载年初,伏连筹遣使臣前往建康,为女儿伏连昭,昭愿郡主提亲,愿与南梁结为秦晋之好,共强国力。 梁武帝萧衍生有八子,各封王侯,各领重权,一番犹豫斟酌后,萧衍决定将伏连昭许配给才华横溢的次子南兖州刺史萧综,于端阳节前完婚。 伏连筹派遣将军慕容埃一路护送郡主伏连昭,从遥远的吐谷浑国跋山涉水,沿着官道赶赴南兖州,随同的还有南梁特使。天意如此,落水昏迷的子英恰好被这位吐谷浑国的郡主搭救,二人正同坐一辆马车,言谈甚欢,只是子英并不知道她离向林已越来越远。 向林三人整整找了一夜,直到太阳冉起东山才缓缓返回学宫。三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踉跄着步子疲惫不堪,若兰呆目无神,有气无力地叨念子英的名字,向林两眼布满红血丝,凝结的眉头似剑锋一般。 “贤兄怎的这般模样”何坚迎上前讶异道,向林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朝上间而去。何坚思忖定是发生了大事,出于好意他禀告了王崇。 王崇随即找来上间,盘问之下才知子英下落不明,学宫后山都找不到她的踪影。随后王崇召集众位学生出宫搜寻,众人你推我搡,编着乱七八糟的荒唐由头,谁都不愿意去。 “夫长,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去,那学生去。”郑世杰上前故意提高嗓门儿,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改了口风,争着抢着也要去。 向林听闻王崇将子英失踪的事告知与众,惊忧之下头疾又犯,疼如电击,还未走出门便晕倒了,三九和若兰又赶忙将他扶上床榻,二人一下子觉得天都要塌了,不知如何是好。 郑世杰带着众人仔细搜查了后山密林,终于在山涧侧林探到了线索,滑落的痕迹异常明显,最重要的是,郑世杰发现了子英随身携带的小木人,就掉落在杂草丛中,趁大家还未发觉,他鬼鬼祟祟地捡起木人揣进怀里。 众人又沿着山溪下游搜寻,自然是没找到子英。无心再寻的众家学生七嘴八舌地抱怨不停,皆言这许向杰定是已经溺水而亡,哄拥着悻悻返回学宫,禀知王崇。 郑世杰才不关心子英的死活,若是死了便罢,若是活着,他誓必要弄清她的身份。郑世杰躲进房内,掏出小木人细细打量,待定眼看到那个英字时,忽地冷笑,踱来踱去似乎又在盘算什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7章 火上浇油挑拨离间 向林没有放弃寻找,连日来茶饭不思,悲忧难消,每日天刚亮便出宫再寻,山涧、后山、密林找了千遍万遍,直到日头西落,方才悻悻而归。 一连寻了七日,不但没看到丁点希望,反而积郁了愈加沉重的绝望,即便如此,向林还是不相信子英会溺水而死,他相信她还活着。 时年二十岁,萧综即任使持节、都督南兖、兖、青、徐、冀五州诸军事、平北将军、南兖州刺史,行使地方军政大权。经过几日辗转颠簸,伏连昭一行人抵达南兖州境内。 子英和昭愿郡主同乘马车,一路上谈笑嬉闹,形同姐妹,伏连昭并未透露自己吐谷浑国郡主的身份,也未提及嫁娶婚事,她不想和她谈论这些事。 子英的记忆中只有痛苦的往事和颠沛流离的逃亡,她思量既然无处可去,眼前娇美的似公主模样的女子既善良又喜欢她,随她去又何妨,还别说,伏连昭也正有此意。 八日后便是黄道吉日,梁武帝萧衍降下成亲诏书,并没有在都城建康为次子萧综主礼大婚,萧衍痴迷研究佛法经书,朝政事务都懒得管,哪里还关心儿子的成亲大事,赐了福诏便草草了事。 就这样,昭愿郡主嫁于萧综为妻,既无国之盛礼,又无夫之宠心,萧综对她不温不火,不冷不热,似可有可无之人。 “花虽红,草虽绿,还不是被高墙囚在这院内。”刺史府后花园内,昭愿与子英嬉闹玩耍,耍得累了便相挽倚坐凉亭,昭愿望着满园的红花绿草不禁慨叹。 想想往日时光,昭愿身为吐谷浑国郡主,日子过得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要么策马驰骋在辽阔无垠的草原,要么约上几个玩伴,夕阳下追逐打闹,那是多么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今却嫁入遥远的南梁,高墙林林,府院深深,似在牢笼之中,王公贵族多重礼节,昭愿不得不学习遵守,处处谨言慎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活泼的小女孩了。 “妹可有意中人”昭愿又问,子英侧着头满眼忧伤“自打爹爹走后,我孤身一人,颠沛流离,谁会喜欢一个落魄女子。”摔落山涧后的子英似乎更不记得之前的事,哪怕是一丝回忆。 昭愿想起了与她青梅竹马,像草原王子一般的男孩,她喜欢他,他操着稚嫩的口气,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昭愿,长大后我要娶你为妻,做我的夫人,到时候这么大的草原都是你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拍手兴奋道“好啊好啊,我等着你哩”男孩掏出短匕首,寻来木块刻了一个自己,放在她的手心。 后来,他并没有娶她,也不可能娶她,因为她是君王的女儿,而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兵卒,见到她只能像陌生人一般卑躬屈膝。再后来,伏连筹为了与南梁交好将她远嫁,临别时,众里寻他千百度,还是没能看见他的身影。 念想间,昭愿盯着捧在手心的木人痴痴呆笑,子英眸眼瞥见,凝眉间将木人拿到眼前愣愣翻看,脑海中忽而浮现向林的身影,却是一闪而逝,她努力再去回忆,引得头脑刺疼,蹙眉难平。 “妹”昭愿拉住她的手关切道,子英将木人塞到她的手中,起身侧过头去,“没事阿姐,忽然头痛而已。”昭愿见她神色凝重,以为是染了什么病,随即将她搀回房中休息。 子英时不时地会想起那个木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这样,每每想起都让她头痛欲裂,脑海中那个站在她对面的男子为何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 昭愿早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见她整日发呆愣神,日渐消瘦,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也不说,思量莫非是得了什么疾病,随后便请来名医为她诊病。 “娘子头部受过重伤,以致头痛难忍。”医家细查之后说道,子英闻言一愣,念叨之下回想起学宫的那个夜晚,她偷偷逃出学宫,慌乱之下失足掉入山涧,她也记起向林熟睡的侧脸,不是那么真切。 “妹还是不要再想了。”昭愿走过去微笑道,又将医家唤到一旁问道“阿妹深受头痛困扰,老先可有良方”医家言“夫人,据老朽观察,小娘子极有可能患了失忆之症,再加上思虑过度,便致头痛。”昭愿闻言一怔,命他退下。 昭愿劝子英莫要再胡思乱想,又整日陪她书文弄琴,反正不让她闲着,渐渐地,子英也不再去想过往旧事,日子也算踏实安宁。 东阳学宫,众家学生都认为子英定已命丧黄泉,若兰哭成了泪人儿,向林也整日魂不守舍,深深的思念悲痛把他折磨得衣带渐宽,神形憔悴。 一日,何坚正在柴房忙活,身后却站着两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飘进来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何坚转头吓了一跳,腿脚有些发软,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咧着嘴冲他阴笑,也不出声。 “二位公子怎会在此处柴房糟乱,莫要脏了二位的衣衫”何坚恐恐看着他们,张襄忽地出声笑道“何兄莫慌,我和赵兄又不是豺狼虎豹,还怕吃了你不成呀”何坚并没有放松下来,不知道这两个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二位公子有事吩咐在下就是” “我二人能有什么事,今日是特地来找何兄聊闲的呀。” “哦,在下洗耳恭听” “何兄与那许向林走得挺近呐”张襄尖着嗓门儿,似猴子叫一般,赵诚接上话头“真不知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何兄这样卑躬屈膝,替他着想呀。”何坚忙言“许公子博学多才,在下实为钦佩,遂与他交好,以便讨教学识文章,习德学礼”语气渐渐弱了下来。 “何兄真会说笑呀,你把许向林当作知己兄弟,可那臭小子何时又把你当作兄弟呀”张襄言,赵诚叹口气以示悲哀。何坚问“此话怎说”张襄言“上回击鞠大赛,何兄费尽心思替他挑了一匹上等白马,可后来呢”何坚心怀愧疚,一想起此事便自责不已。 “是在下害了许公子”赵诚呵呵一笑“何兄何必自责,完全是那许向杰不善骑马,才致今日命丧黄泉,与尔又有何干何兄好心好意,许向林却把亲弟的死归咎于你,众家学生哪个不替你寒心呐。”张襄言“那许向林根本不把何兄当兄弟看待,你替他着想,他可从来没有体量过你的委屈呀。”说着叹息难掩。 何坚愁眉苦眼,想来也着实憋屈,一番好心却酿此大祸,到现在他也不敢去找向林,向林看见他也只言不语,似乎仍在怨恨他。 张襄言“何兄,那许向林是有几分才学不假,但此人向来孤高自傲,连郑公子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像你这样的寒门子弟呐。”赵诚言“何兄,你不过是许向林脚上的一只鞋罢了,哪天派不上用场,他就会扔了你呀”何坚心头一酥,愣在原地。 “走吧走吧,再说下去何兄都要厌烦我二人了,唉,可悲可悲矣”张襄接言“何兄的前程,怕是要毁在许向林的手上三思呐”说罢便与赵诚悲叹离去。何坚当初一心与向林交好,更重要的目的是待他日后提携,好谋个官途出路,方才有脸面面对家中老爹老娘。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8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上回击鞠大赛,子英意外重伤,观赛正兴的郑荀大失所望,一场精彩激烈的比赛就这么草草结束,这是近些年来他经历的最糟糕的击鞠盛会。盛会结束,郑荀似乎也没有兴趣再待在学宫,但遣派在各郡县的查察官吏还未返回学宫奏册,因此不得不再等下去。 亥正时分,郑荀入眠而憩,心头烦闷燥乱,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眼睛虽闭着,心儿早已飞回了刺史府,幻想着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花天酒地的潇洒场景,当然不会想到郑世杰的母亲贾氏,那个疯疯癫癫的下贱女人。 哐郑荀正想着美事,一个黑影夺窗而入,端握出鞘的利剑,映着皎月森白发冷,缓缓朝床头移来。郑荀听到动静猛地睁眼,只见一道白刃横在眼前,吓得说不出话来,身侧的宝剑也无力拿起,盯着冷乎乎的黑影不知所措。 “胆敢乱动,休怪我剑下无情。”黑衣人将利剑指向他的喉咙,郑荀顿了半天才说出不敢两个字。黑衣人道“上回失手,这回定要取你狗命”郑荀一骨碌翻起身,跪在床上连连磕头求饶“大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但请留下官一命啊” “饶你狗命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大侠但说便是,什么事我都应你呐” “那许向林与令郎多有怨仇,倘若大人徇私舞弊,从中作祟刁难,碍了他的仕途,在下便砍掉你的狗头喂那虎狼吃。”剑柄飒得一指,顶住了郑荀的脖颈,郑荀丝毫不敢动,吱唔道“不敢全凭大大侠做主下官记住了”脖颈渗出的冷汗流过划破的血丝。 郑荀还在发愣,黑衣人剑瞬入鞘,跃窗而走,不幸的是碰上了巡视的兵卒,不大一会,几十号人便将他团团围住。一时间双方又打斗起来,黑衣人毫无惧色,这些虾兵蟹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直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一个个躺在地上打滚呻唤。 “抓住他”陈统站在一旁使劲儿指挥,爬起的士兵却无人再敢靠近,黑衣人腾空一跃,踩着树干翻上了房顶,不知所踪,这群废物兵卒还是没有抓住他。 郑荀缓了好大一会才镇定下来,下床操起宝剑,挑灯向窗台望去,不经意间发现地上掉落一件物什,拿起一瞧,是一个木制小人,胸口还刻着一个英字。郑荀眼珠子转得飞快,继而狠狠地盯着木人,阴恨冷笑。 “众位,可有人识得此物”次日,郑荀又将众家学生聚在学知堂内,高声训问,众人大眼瞪小眼,都言不识。 “许向林何在”郑荀望了一圈不见向林身影,恼怒不已,“胆大包天,连本官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反了快去给我带来”士卒应了命,王崇赶忙拦道“大人,许向杰溺水而死,许向林连日来悲愁难消,茶饭不思,现已卧床难起呐”向林神形消瘦,今早忽地晕厥过去。 “混账事到如今还在装聋作哑,本官岂是那三岁孩童不成”陈修顿觉郑荀话里有话,上前禀道“大人,学生与许向林交好,还是让学生将他请来。”陈统示意他退下,陈修就是不肯,郑荀准了。 “贤弟哎呀大事不妙”陈修赶到上间急言相告,向林面容憔悴,听他说罢随去学知堂。郑荀责问“许向林,尔可识得此物”向林定睛一看,郑荀手中的木人正是他送给子英的定情信物,跨上去就要夺来,兵卒拦住他,向林跪地道“大人,冒问此物哪里得来” 郑荀又问他一遍,向林犹豫片刻,伤心说道“此乃亡弟随身所带之物,为何会在大人的手上”想起子英,向林无不悲痛难绝。 郑荀言“许向林昨天夜里的刺客就是你指使的吧”向林心头一怔,慌忙辩解,郑荀愤言“这件物什就是刺客落下的”说着将木人扔在他的面前,索性没有摔坏,向林缓缓拾起“大人,学生非善武之人,又不曾与善武之辈相交,何来指使之说自学生入宫以来,幸得大人赏识,学生感怀未及,又怎会派人刺杀大人啊”有理有据,郑荀一下子没了言语。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郑世杰上前高声冷笑“许公子,既然你说你是无辜的,那么这个木人为何会在刺客手中刚才你可是说这个木人是令弟许向杰之物就算与你无关,那也必然与令弟有关,刺杀朝廷命官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终究难逃干系。”众人听罢摇头叹息,堂堂的正人才子竟干出这种事来。 向林言“大人,学生深知愚弟为人秉性,他他绝不会干出这种事呐”郑世杰打岔“许向林知人知面难知心,令弟已经死了”向林闻言头脑刺疼,他一听到别人这么说就剜心地痛。 陈统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王崇拜道“大人,许向林为人正直老实,内中怕是另有隐情,待下官查明真相,定给大人一个交代。”郑荀愤愤难平“不必了那刺客身手了得,昨夜几十个兵卒都拿他不得,你能有什么高招,恐怕刺客还未抓着,本官早已人头落地” 郑世杰言“父亲大人,不论如何,刺杀之事定与许向林有关,若不再将他拿下,那刺客也恐难绳之以法。”就这样,向林被暂时关押在下间,待诸项事宜处理妥善之后,押送郡城监牢再兴问罪。 子英生死茫茫不可知,此番又遭陷害功名散,向林悲苦难言,只能对着长空苦笑,嗟叹命运无公。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向林喝得酩酊大醉,不自觉地吟起前人诗赋,陈修喝红了脸,把着酒盏摇摇晃晃,笑对“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屋外星光月色,屋内知己对饮,今朝有酒今朝醉,苦闷烦愁来日忧。 “贤弟莫要多忧,兄和家父定会想办法替你开脱罪责,委屈你了。” “干了这碗,吾与贤兄一笑泯恩仇,来”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向林沦落到这步田地,陈修还是把他视作良友知己。 从这晚之后,向林爱上了酒糠,只有在酒中,他才能忘却所有的悲伤苦愁,才能有那么一瞬忘记子英的身影。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59章 脚下使绊罪有应得 “子相办事果然可靠,从今往后,只要你忠心耿耿,本公子绝对不会亏待你。”郑世杰洋洋得意,子相近身担忧道“蒙公子厚爱,在下定当披肝沥胆,忠心服侍只是只是在下两番刺杀,老爷会不会有所察觉”郑世杰没等他说完便笑着摆摆手“放心,就算家父将学宫上下怀疑个囫囵,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你可是跟了他有些年头了。” 佯装刺杀郑荀两次的黑衣人便是子相,学宫中身怀武艺的学生还是有的,只是唯独子相武艺超群,因此郑荀没有怀疑过他。郑世杰那晚替父挡剑,也不过是他的苦肉计罢了,唯有如此才能消除父子间的隔阂,继而得到郑荀的信任和支持,稳住了郑荀,他暗里再对向林实施报复便没有障碍可言。 张襄和赵诚也是依从郑世杰的诡计,利用何坚与向林的关系,在柴房中演了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如此拙劣可疑的计策,何坚还是中了圈套,郑世杰暗地里观察他许久,早已料准了他的慧性秉性。 但凡何坚能想到鬼祟二人为何会在柴房内谈论此事,或许也不会发生之后的惨事,聪明反被聪明误,而他又是自作聪明。本来针对向林的诡计,却被子英赶上了霉头,好在大难不死,活生生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来。 白马一事,悲愁恼愤的向林与何坚似有反目之意,却也在意料之中。当初何坚执意追随向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悲苦相求,向林念他也是忠厚老实之人,心软不忍拒绝,便与他勉强结为兄弟,二人相识不久,本就泛泛之交,情义薄如白纸,碰到这种事也难免发生冲突,更重要的是,受伤的不是别人,而是向林最挚爱的女子冯子英。 聪明却又奸滑的郑世杰料想此番他二人必定产生隔阂,如此一来正中他预谋的离间诡计,再派张襄赵诚这两个鬼前去煽风点火,火上浇油。何坚本就苦闷憋屈,又听得二人怂恿之言,思量自己好心为向林着想,他却不分青红皂白怪罪自己,根本没把自己当兄弟看待,自己又何苦追随他,生得一肚子闷气。 前几日,郑世杰将何坚偷偷唤到房内,诱惑道“何坚,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没看清许向林那小子的真面目他的城府比那深渊还要深呐,你跟着他出路何在”何坚越想越难受,向林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他寒心。 郑世杰又言“倘若你跟着我,保你来日飞黄腾达,吃香的喝辣的,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么”要说郑世杰这双眼睛真是够毒,他一眼看穿了何坚的心思,而这也是何坚内心最渴望,一心念想的东西。 何坚经不住郑世杰的花言巧语,他的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自己戴着官帽,吆三喝四的美好场景。他归从了他,背叛了他,利用那个小木人陷害向林的计谋就是他献给郑世杰的,站在想来,他到底是聪明人,还是糊涂人,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一盘棋中,几乎所有相干之人都不过是郑世杰手中的一颗棋子,连他父亲郑荀也是。 一日,郑世杰闲来无事,晃晃悠悠地走到后山马厩,他想亲近亲近那匹立下赫赫大功的白马,击鞠大赛的前几天,他就命张襄事先挑选马匹,知晓此马的性情后,转眼间又计从心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刁难向林的诡计,心里恨极了这个处处抢他风头的人。 “哎呀,缘分呐,世杰兄怎么也转悠到后山来了呀”秦汉才鬼鬼祟祟地跟了郑世杰一路,故作巧遇之状迎到跟前。郑世杰最烦看见他,冷冷问道“你小子跑到后山做什么”秦汉才横肉一绷,笑眯眯地说道“山清水秀,草绿花红,寄情山水之间,妙不可言呀”区区凡夫俗子,却说出一番世外仙人的话来。 郑世杰冷笑“你小子倒有这番闲情雅趣,不知是我瞎了眼,还是你违了心。”秦汉才尴尬笑道“自自是在下违了心嘛那个许向林那小子终于栽到了世杰兄手上,可喜可贺在下佩服佩服呀” 郑世杰得意地瞥了他一眼,“我早就说过,谁敢在本公子头上动土,就是自寻死路。”秦汉才忙言“世杰兄说得没错,许向林这臭小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该让他吃吃苦头这小子在乌伤县,仗着他爹许昭的名头,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想当初”秦汉才说着来了劲儿,又欲将之前与向林在西子酒馆争执之事唠叨一遍。 郑世杰似乎对他以往的破事不感兴趣,冷下脸打岔道“慢着刚才你说许向林的父亲叫什么”秦汉才见他忽地变了脸色,自个有些发懵,吱唔道“那小子他爹不就就叫许许昭吗”郑世杰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在问你你反倒问我作甚” “哦对那不会有错,他爹就叫许昭,乌伤县人人皆知”秦汉才愣愣盯着他,郑世杰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忙又问“你可知是哪个zhao字”秦汉才为难道“在下不知,众家都这么称呼在下又不曾见过题名笔迹” 郑世杰着实对他无语之至,又确认了一遍姓名音,转身下山而去。秦汉才愣在原地还在思考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来二去,他也怀疑向林的父亲是不是叫许昭了。 然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躲在树后的三九看到了,连日来发生了太多的惨事,他伤心难受,又不愿当着若兰的面啼啼哭哭,便偷偷跑到后山准备大哭一场,谁料恰巧碰到了郑世杰和秦汉才,遂躲起来偷听观察。 三九顿觉大事不妙,沿着小坡滚下山去,抄小道跑回学宫,却不知找谁诉说,情急之下闯进了陈修的房间。 三九哭着说完刚才发生的事,又一个劲儿地磕头乞拜“陈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陈修赶忙扶起他,踱步思量片刻后,二人找来绳子赶到后山山腰,散下头发,用绿叶红花抹花了脸,埋伏在下山的必经路口两侧。 郑世杰悠悠荡荡地晃下山来,脑中还在思索狐疑许昭的名字,根本没有注意山路两侧,陈修和三九趴在两侧的高草之中纹丝不动,就等着郑世杰路过而来。 噌陈修给三九使了个眼色,二人猛地一拽绳子,郑世杰拦脚绊倒,出溜溜滚下坡,一头撞在树干上昏了过去。二人沿着侧边跟了下去,见郑世杰没了反应,趁着没人将他偷偷架到医堂,秦汉才这个二愣子站着没想明白,靠在马棚上又思索起来。 陈修将秋婴拉到一旁说了半晌,秋婴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应允了,也不知她给郑世杰喝了什么汤药,郑世杰虽然伤得不重,却迟迟不见醒来。 “公子放心,没有两日的工夫他不会醒来的。”陈修总算舒了一口气,拜谢之后又匆匆去找陈统商量计策。 当初王崇和陈统蒙骗了郑荀,谎报许昭真名许潮,郑荀未曾查察族谱,亦未见得题名真迹。郑世杰此番若是将姓名之疑告知郑荀,郑荀再查族谱的话,二人必定逃不了罪责,如今他们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陈统闻言大惊失色,赶忙去寻王崇商讨对策。郑荀听闻小儿又受了重伤,着急忙慌地赶到医堂,秋婴早就想好了说辞,故意将伤情言重了些。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0章 真假难辨逃过一劫 秦汉才刚回学宫就撞上陈修,陈修等了他足足一个时辰,话不多言便带进了房内,陈统也在。待在学宫的这段时日,陈修和秦汉才并无太多来往,话也没说过几句。秦汉才一心巴结郑世杰,反倒忽略了陈修父子,陈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秦汉才稀里糊涂地跟进房内,看到陈统连连笑拜,陈统哪里有心思和他废话,近身便问“秦汉才,早些时分你和郑公子说了什么”秦汉才回思“喔在下早间上后山赏花,恰巧撞见世杰兄,便闲聊了几句。” “是你告诉他向林父亲的名姓”陈修急问,秦汉才惊讶道“大人和公子如何知道我和世杰兄的说话”陈统似乎嫌他太啰嗦,冷着脸责问“是还是不是”秦汉才滴溜着眼珠“哎呀,在下无意间说了一嘴而已大人和世杰兄怎么一样的反应”他根本不知事情有多危急。 “秦汉才,我陈家与你秦家交好,若是你将今日之事疑告郑公子,休怪本官不念往日情分。”陈统担忧郑世杰醒来后,秦汉才再去说三道四引起怀疑,便出此下策警告他。 “哎呦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秦家多亏大人您罩着才有今日光景,刚刚才的事我绝对只字不提只字不提”秦汉才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随口便应允。 “记着,倘若刺史大人或者郑公子再问起许向林父亲之名,但言许朝zhao便是,且莫多舌郑公子乃高官子弟,对尔多有厌烦不待,岂是尔能高攀得起的,莫要心存侥幸,到头来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好好想想吧” 秦汉才乃胸无点墨,浪荡好色之徒,其父秦安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奸滑之人,秦陈两家虽互谋互利,但这老家伙的野心却比天还高,适逢大考,秦安欲借此良机攀强附贵,以图家业高升,秦汉才听他这么一说,便也屁颠屁颠地赶来东阳学宫,品状级第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接近郑世杰这个高枝。然而郑世杰根本瞧不上他,甚至很讨厌这样的人。 陈统义正言辞地警告他,秦汉才思量如今郑世杰这个高枝恐怕攀不上了,要是再惹得陈统对秦家猜忌不满,怕是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秦家在乌伤的地位便会动摇,往后来往也多有不顺。 “大人如何安排,在下听从便是”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秦汉才又稀里糊涂地拜退离开,惊闻郑世杰受了重伤,忙忙赶去医堂探望,哭丧着脸说道“哎呀呀,世杰兄啊,这才几个时辰的工夫你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郑荀进屋看到秦汉才如何在此哭丧,细问下才知两人在后山撞见过。 郑荀焦躁不安,思量莫不是秦汉才下的毒手,二话不说又命侍卫将秦汉才稀里糊涂地先抓起来。秦汉才哭丧着脸求饶叫屈,郑荀心头乱糟糟的也不想听他废话,侍卫把他关在了下间,房里脏兮兮臭烘烘的,苍蝇蚊子满屋飞,秦汉才憋屈得紧,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嘀咕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间,陈统悄悄赶到王崇房里,房里烛火摇曳,王崇焦急地踱来踱去,也在等着他前来商量要事。 “夫长啊,郑公子醒后定会将疑虑之事告知刺史大人,郑大人一旦起疑再查族谱,你我二人难逃其咎呐”上回二人一唱一和,将许昭之名报为许潮,郑荀听在耳里,却也未查真迹。 王崇走到书案,提笔书朝一字,陈统疑惑,王崇道“大人,朝既可作chao,又可作zhao,即便刺史大人问起,同上次作答便是了。”陈统拍案叫好,随即又沉下眉言“若是郑大人查察族谱,又该如何是好呐” 王崇沉着脸,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却又想不出应对之策。陈统叹言“族谱上可是清楚题明许昭二字,除非改写此名,实无它法”王崇忽地顿了脚步,眉头舒展,即言“大人有所不知,郡城有一老者,唤作尤茂,此人善长书法描摹,对当朝大家名士的字体均有研究,又是老朽挚友,或可请来重写族谱,唯此方能蒙混过关。” “哎呀如此甚好本官即刻便差人下山去请”陈统急不可耐,王崇拦道“大人稍安勿躁,尤公生性桀骜,只派兵卒恐怕难以请身,老朽不妨走一遭。”陈统言“有劳夫长呐” 郑荀向来多疑,白天定是不能离开学宫,王崇便深夜取了马匹,带了两个侍卫匆匆赶下山去。第二日一大早,人马返回学宫,尤茂也在其中。 尤茂年逾花甲,对名家书法字画颇有研究,年轻时怀才不遇,连考七年也未高中,其中的浑水实在太深,后来索性放弃,在郡城开了家书画铺子,以裱字卖画为生,那些官家大族但凡嫁娶过节,修整门面,基本上都会请他题匾书诰。 尤茂心里清楚伪造宗谱的后果,但他还是决意帮王崇一把,一来念及多年交情,二来他痛恨像郑荀这样的高官,不然当年又怎会连着七载名落孙山,如今又一把老骨头,多活几日和少活几日对他来说相差无几。 学宫中无人发觉尤茂的到来,他暗地里重书宗谱,精细临摹,不消半日便仿造完成。王崇和陈统看后赞不绝口,差点没分清哪个是旧的哪个是新的。 郑世杰睡了整整两日才醒来,随后便将那日发生的事告知郑荀,郑荀勃然大怒,将王崇陈统,还有秦汉才一并唤到堂内问话。 “陈统,宗谱呈来” 陈统命人抱来一摞宗谱册子,又亲自端上案台,还未回话,郑荀怒气沉沉“哪个是许家宗谱”吓得陈统全身一颤,还未扶稳的册子掉落一地。陈统赶忙蹲身翻找,一边不住地拭额上冷汗。 “大人”陈统低首呈上宗谱,郑荀气哼哼地坐上大椅,拧着眉头细细查阅,王崇紧紧盯着郑荀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难以平静,郑世杰昂着头,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郑荀看到许朝二字时,一时间也犯了嘀咕,遂问秦汉才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汉才吞吞吐吐“大大人,学生有眼无珠,错将许朝chao念作许朝zhao,实在该死”秦汉才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儿。 “秦汉才前次你可是说整个乌伤都这么称呼,你个蠢货念错倒不稀奇,难道所有人都会念错不成”郑世杰脸色一变狠狠骂道,秦汉才偷瞄了陈统一眼,似要哭出来“大人公子,小人也是听说,一时胡言呐小人该死”说着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郑世杰顿觉有失脸面,一脚将秦汉才踹翻在地,欲上前再言,王崇高声禀道“大人,老朽与陈大人将所有宗谱记册均已仔细查察,无一疏漏,大人若是还有疑虑,可等差官返回学宫后再行问查。”郑荀一时也觉得此番多少有些大惊小怪,合上记册扔在案头。 郑世杰想要说些什么,郑荀刚才已经够丢见面,似乎也不想听他再言此事,一众全喝退下去。郑世杰此番既丢了颜面,又不知是何人将他绊下山道,一下子攒了一肚子怨气,夜里带了几个侍从潜进房内,将秦汉才劈头盖脸一顿狂揍,美美地解了一腔闷气。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1章 月下摆宴把酒言欢 委屈郁闷的秦汉才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郑世杰带了两个侍卫偷偷潜进房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揍得秦汉才鼻青脸肿,哀嚎连连,却不见巡夜的兵卒前来搭救,原来郑世杰早早撤掉兵卒,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救他。 次日,郑荀下派的差官陆续返回学宫奏册,各自呈上查察记册,上书参考学子的姓名籍贯,宗亲的姓名籍贯以及官品等。至于那些参考的寒门子弟,秀才科考试后,郑荀随意挑选了二三十人,特地差专人各地简察,糊弄作样了事。 其实在策问考试后,郑荀和陈统二人阅卷的时候,发现过一篇与向林所作文章不相上下的好文,从某种角度来看甚至优于向林的文章。陈统惊叹之下建议将此人的文章与向林的文章同时张贴示众,郑荀查其宗谱不过是区区贱生,宗亲又非官家大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张榜的第二天,后山发现了一具尸体,这位绝望自杀的瘦骨嶙峋的寒生正是作下此惊世文章的人,只叹生不逢时,命运不公,一抔黄土掩贤才。 向林此前寄给母亲刘氏的书信中,亦书许潮二字,差官问查时粗心大意,误将潮字阴差阳错地记为朝字,恰好与伪造的宗谱上记载得一模一样。 上天佑之,郑荀将许家宗谱比对查验之后再未生疑,倘若差官所记为许潮之名,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向林被郑世杰诬陷刺杀朝廷命官,郑荀早已将他从品状记册上除名,意味着向林根本没有机会被封授官职,一切的努力付之东流。 然而,恩念旧情的王崇和心怀愧疚的陈统不惜冒着杀头罪名,均有意帮助向林入仕为官,以此感怀许昭生前的大恩大德。 “王夫长,东阳学宫乃本州乡学圣地,往后尔等定要尽职尽责,悉心管束,以弘圣院美名,承昭圣上天威。”郑荀将王崇唤入堂内,语重心长地嘱咐,后日即打道回府。 “大人莅临教诲,学宫蓬荜生辉,下官明日略备薄宴,大人能否赏脸小酌几盏”王崇笑语相邀,随即却又沉下眉头,郑荀哈哈一笑应下了,这等闲席美宴他可不想错过。 郑荀归府心切,唤来陈统终查即要呈交司徒府的品状册子,册子上品第记录今年大考学生的籍贯名姓,宗亲官品族级,才识品德以及最终定品等级。 品级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这是决定学生官级高低的最重要的一项,不过还要经过司徒府复审最终决议,结果不会有太大变动。 然而朝纲不公,家世基本上决定了学生的仕途命运,出身寒门者,行状评语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出身豪门者,行状不佳亦能位列上品。 向林蒙冤担上刺杀命官的罪责,陈统料想郑荀恐已将他从记册上除名,查阅的时候还特意留心向林的名字,果然被郑荀除名在外。 “大人,记册上因何没有许向林的名字”陈统斗胆相问,郑荀忽地沉下脸“奸邪之人提他作甚待后日押入城牢,定叫他伏法认罪”陈统一惊,哽着喉头不敢再言。 陈统故意慢腾腾地翻阅册子,心头思忖连连,不大一会,郑荀身乏犯困,托着腮帮子伏案小憩。又过了一会,陈统见他熟睡未醒,悄摸地将簿册一页撕下揣入怀中,这一页刚好记录的是秦汉才的行状品语,又撕下空白一页,微微卷了下套入袖口。 陈统不敢偷偷溜去,叫醒郑荀奏禀复查无误,郑荀迷迷瞪瞪地瞥了他一眼,陈统将簿册置于案上拜退离开,郑荀打了个哈欠又眯上了眼睛。 事不宜迟,陈统匆匆去寻王崇,二人密谋后又请尤茂相助,尤茂便又临摹郑荀字体,将向林的行状写在白纸上,才识品德一项书天才英博,德尚品优,品级一项书中中。王崇思量若是将品级定得太高,日后为官时难免被郑荀发觉,遂定了个不高不低的中中品级。 次日晚,玉轮悬天际,银砂点苍穹,山风微微,花香溢溢,正是把盏言欢时,王崇在学宫大设宴席,众家学生亦可入席。郑荀心情爽快,酒性大发,不一会便喝得酩酊烂醉,众家学生也盏酒欢笑,谈天说地道古论今,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烂醉如泥。 “世杰兄,我们几个舍不得离开你啊”张襄咕咚咕咚灌了一口酒,说着说着竟嚎了起来,众人指着他讥笑不止。“世杰兄,没有你我们兄弟几个可怎么活呦”赵诚喝红了耳根,腿脚一软扑在了郑世杰身上,郑世杰本来也喝得脑袋发懵,直直被撞翻在桌子底下。 郑世杰爬起来骂道“你你们两个蠢猪,老子早晚栽在你们手上废物”二人赶忙扶他坐稳,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公子,喝酒却无美人儿相伴,就如餐食不入盐巴,一点味也没有,岂不辜负这良辰美景呐”一学生醉醺醺地说道。 “世杰兄,不如将秋婴娘子带来,为大家舞上一舞,助助酒兴呀”张襄凑上脸说道,众人起哄言好。这些人无不垂涎秋婴美色,只是平日里觊觎郑世杰的威风,不敢放肆妄言,欲借此机会怂恿一番。 “放肆秋婴是本公子看上的女子,岂是你等腌臜蠢材能够撩拨的若舞,也只能为本公子舞”郑世杰忽地踉跄起身,一把打翻酒盏菜肴,吓得众人大惊失色,埋头不敢再言。 郑世杰猛地喝下一大碗,醉笑间瘫软倒地,张襄和赵诚赶忙将他架起,三人说着胡话朝上间踉跄而去。 “弟”陈修将一坛酒放在桌上。 “兄”向林起身拨了拨额头乱发。 “外面欢声笑语,人乐酒酣,兄为何不去尽兴一番” “贤弟不在酒席,菜肴无香,美酒无味” 向林衣衫沾尘,发丝凌乱,身形日渐消瘦,两眼无神深似渊,每每想起子英纯澈的笑眼,浅浅的梨涡,与她相伴的那个难忘的秋冬,无不让他悲喜难言,温暖与痛楚一遍又一遍冲击他的内心,爱越浓,痛愈深,心愈折磨。 郑荀喝得烂醉,被王崇扶到自己房内休息,陈统又借郑荀之意将学宫中所有侍卫聚在一块,犒赏酒食,侍卫便也喝得迷迷瞪瞪,东摇西晃,退下睡觉去了。 酌饮几盏后,陈修匆匆辞去,走到后院一瞧,宴尽人散,桌儿斜凳儿翻,酒盏碗碟散落一地。陈修思量时机已到,偷偷潜进郑荀所住上间,将那页行状粘在簿册中。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2章 虎口夺命惶恐之爱 陈修离开下间后,向林又自酌自饮,自从上回开了酒戒,便一发不可收拾,不一会浑身散发着浓沉的酒气,坛子里的酒都被喝尽了。向林扔下酒盏意犹未尽,起身欲摸到床头,走了两步却软在地上,索性摊开胳膊伸展腿沉沉睡去。 把守学宫的侍卫尽皆喝得昏三倒四,下间也无人看守,房门敞着,银白的月色洒落一地,映着向林沧桑迷茫的脸,可他不过才二十一岁的年纪。 烂醉的向林躺在地上如同一具死尸纹丝不动,正在这时,不知哪里蹦出来的两个蒙面人悄悄摸进房内,见他酒醉神迷,关了门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后夺门而逃,向林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被蚊虫叮咬挠痒痒一般,翻了个身又痴痴睡去。 次日晌午,两个侍卫踹门而入,将向林从地上拽起,反手捆绑起来,向林一下子清醒过来,只觉得脸疼臂痛,还未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侍卫押到学宫山门。郑荀和一干差官跨于马上,威风堂堂,王崇和陈统立在侧边拜礼恭送。 “大人,许向林押到”侍卫禀告。 “真是耽误工夫,带走”郑荀气哼哼地埋怨。 “且慢大人”郑荀欲走,陈统慌慌拦道,“下官斗胆,这许向林能能否交由下官处置”昨天夜里,王崇和陈统苦思解救对策,向林若是被押到太守杨继那里,必死无疑,再者陈统与太守杨继去年因婉儿的婚事结下了怨仇,向林若是落到他的手上,再想搭救恐怕难如登天。 “陈大人想如何处置”郑荀犹豫道。 “大人,许向林乃本县人氏,他既犯下滔天大罪,理当由下官全权审理,怎敢劳烦您和太守大人”陈统道。 “陈大人言之有理,大人公务繁忙,怎可让此等蝼蚁鼠辈搅了脑根,惹得心烦气燥呐”王崇道。 “昨日下官已将这个奸佞毒子惩治一番,料他也不敢再生邪念,待明日回到府衙,即刻升堂问罪,奏禀大人知晓。”陈统恨恨说道。 郑荀手一挥,侍卫将向林押到马前,向林鼻青脸肿,嘴角干红的血迹还未擦去。郑荀细细看了看向林,又多疑地看了看陈统王崇,忽地冷冷一笑“甚好,该打这个奸人就交给陈大人处置吧” “如此一来,大人也不必再绕弯路去往郡城,下山沿着官道便可直行州里,省去不少麻烦呐”王崇笑道,郑荀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扬鞭辞去。 郑荀一干人走了,郑世杰却找了个借口暂留几日,他发誓要把秋婴带走,还誓要娶她。 “你必须跟我走” 医堂内,郑世杰和秋婴吵嚷起来。起初郑世杰和颜悦色,好言相语,三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态度,今日却一反常态,然而秋婴心里千万个不情愿,她不喜欢他。 “郑公子,我不会跟你走的,学宫不能没有我。”秋婴侧过身冷冷说道,郑世杰去拉她的手,也被她挣开了。郑世杰似乎有些躁怒“这世上就没有我郑世杰得不到的女人”秋婴最见不得他高傲霸道的样子,一脸嫌弃地跑出医堂。 求学三载几春秋,木石有情花留忆,郑世杰眷恋东阳学宫这个世外天堂,在这里他高人一等,高高在上,是众家学生仰慕追随的官家长公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醉在其中。然而,他不过是想逃避自己的内心,遮掩心隅深处的脆弱,尘封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至于秋婴,郑世杰曾经有那么一刻真诚的心动,然而这一瞬间的感觉立马被内心的冷漠无情击溃,他的内心告诉他,一切的情与爱会像剧毒般摧毁他心中筑起的铜墙铁壁。 郑世杰妄想着让秋婴走进他半掩的心门,感受那透出的一缕阳光,然而秋婴窥见了他心门里的黑暗阴冷,又怎是这一缕光线所能掩盖的,面对秋婴的再三拒绝,郑世杰又一把关上了心门,他狠狠盯着秋婴的背影,不禁冷笑一声。 昨天夜里,陈修差侍卫将向林打得满身是伤,骗过郑荀多疑的眼睛,这才留得一命。郑荀疑心陈统包庇向林,看见向林的伤痕后才放心交给他处置。 “夫长,倘若日后见到愚弟向杰,烦请告知学生”向林求道,他还心存幻想子英会回来找他。“你很爱她”王崇淡淡说道,向林心头一愣说不出话来。 王崇盯着他的眼睛又言“如果她已经死了呢”向林低首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如何,学生定要找到她”王崇早就对子英的身份起了疑心,子英受伤后便将秋婴唤来细细盘问,秋婴是个诚实的女子,她不想瞒着伯父,遂告知实情。 晚些时分,秋婴愁着眉头来寻王崇,将郑世杰胁迫她的事告诉他,王崇大吃一惊,本来终于盼到郑世杰将离学宫的这一天,谁料临走时却又闹出这种事来,着实让人气愤不已。 “秋婴,你姑且先应下他”王崇窃窃私语,秋婴忽地满目盈泪,啜泣难止,王崇长叹一声,摆摆手让她退去。 郑世杰盘算着怎么才能将秋婴带走,实在不行就让子相强行将她绑上马,郑荀一走没人敢拦着他。 “拜见公子”秋婴僵着身子进了屋,泪眼盈盈。“秋婴”郑世杰惊讶不已,愣了片刻迎到身前,欲抓她的手,秋婴顺势躲开几步远。郑世杰转而呵呵冷笑“娘子所为何来”眼神里透着丝丝狠意。 “小女子愿意追随公子”秋婴沉默许久开口说道。郑世杰又是一愣“哦娘子不是说笑”秋婴缓缓转过身,泪儿掉落“家父月前病逝,老母孤苦无依,无人赡养,小女子幸得伯父怜爱,职于学宫为医,谋得贫贫生计此番若是能追随公子,小女子得尽孝道,家母方可颐养天年”此中有真情,此意有无奈。 “当真”郑世杰忙问。 “小女子不敢欺瞒公子”秋婴拂泪啜泣,一想到死去的父亲和孤苦的老母便伤心难过。 郑世杰看了看她,踱步思忖良久,近身拉起她的手说道“娘子既愿意,权且回家看望伯母,七日后我便差人将娘子和伯母接到府上。”秋婴却是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郑世杰能说出这番话来。 “哦这小女子谢过公子”秋婴移开郑世杰握紧的手匆匆拜退,她难以相信郑世杰刚才的一言一行,这根本不是他,而郑世杰正是因为她才动了一丝善念。 他对她的爱,让她惶恐难解。 第二日郑世杰便离开学宫,张襄和赵诚这两个鬼像是没了主人的可怜的狗,跪在马前涕泗横流,恋恋不舍,何坚也在随行的人群中。秋婴没有露面,躲在学宫门后静静看着,郑世杰回头望了又望,微微一笑策马而去。 秋婴,恐怕是唯一一个能让狠毒的郑世杰笑出孩子般善念的人。然而,她骗了他,他又轻易地相信了她,这或许是因为爱吧。 郑世杰一走,陈统一行人才敢动身,王崇吩咐秋婴收拾好行囊赶快逃离学宫,可如今有家却不能回,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向林感念秋婴日前的救命相助恩情,劝服王崇放她随自己暂回许府躲避。 东阳学宫,士人趋往 深涧溪流复往昔,檐上青瓦逗凡尘。 学成已去入俗世,后继有人还复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3章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郑世杰府前勒马,呆呆盯着门楣匾额,不禁回想起三年前离家的场景,疯傻的母亲贾氏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哭得撕心裂肺,而他却极力挣开她,跑出门的那一刻也未回头看她一眼。那时的他一心想逃离这个令他恐惧的阴暗的地方,却从未考虑过自己当初是有多么的狠心自私与绝情。 郑世杰脱口喊了一声娘,红着眼夺门而入,径直冲后院跑去。后院有间破损的屋子,自打贾氏疯傻以后,那些心狠手辣的小妾便将他们母子二人关在这间阴暗的破屋中。 屋子光线很暗,除了一张床榻,几个快要散架的桌凳椅子,几乎别无他物。屋里春夏燥热,秋冬湿寒,尤其是寒冬腊月时节,屋里寒气逼人,冷彻骨髓,母子二人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贾氏便将破烂的被子裹在他的身上,再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还傻傻地哄他入睡。 贾氏生下了儿子,郑荀后来娶的那些傍妻妾因此忌恨她,一腔子的怨气全撒在娘俩身上。起初碍着郑荀的面子,几个傍妻并不敢肆意妄为,渐渐地郑荀似乎也不愿再管这些烂摊子事,这几个狠毒的妇人便更加地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将可怜的母子锁在房内,每日粗茶淡饭,还时不时地拿他们撒气泄愤,说尽了侮辱之言,做尽了猪狗之事。 郑世杰被郑荀送到东阳学宫后,三载春秋恍如白驹过隙,而对于贾氏来说,这三年简直像三十年那般艰辛难熬。郑世杰不在的这三年,郑荀对贾氏的死活更加不管不问,几个傍妻更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疯傻的贾氏每时每刻都在念叨郑世杰的名字,或许这就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原因,或许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沉的爱。 小屋的门开着,从门外就能感觉到沉沉的死气,屋内阴暗得似地狱一般。郑世杰心头一怔,随即夺门而入,却见母亲冰冷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他曾经裹过的破被子。 “娘”郑世杰双膝一沉跪到床头,贾氏蓬头垢面,瘦骨嶙峋,脸皮瘪似皱纸,五指干如竹节,手臂上还有横七竖八的伤痕。 郑世杰顿时双眼血红,声泪俱下,颤着双手握住母亲的手,不住地喊娘。过了一会,贾氏微微睁开眼睛,侧过头一眼认出三载未归的儿子,瞬间泪目纵横,想喊一声儿子却没有气力,只听得模模糊糊的吱唔声,但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握紧郑世杰的手。 郑世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三年来他第一次哭得如此歇斯底里,悲痛欲绝。 郑世杰匆忙唤来子相,子相随即找来医家为贾氏诊病,医家言贾氏患了重病,并且是个哑巴。原来,自从向林离府求学,贾氏因思儿心切,每到夜里便大喊大叫,扰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都认为她被恶鬼附了身。 郑荀的第二任小妾姬氏,虽然生得貌美如花,肚里却装着蛇蝎心肠,四个傍妻中唯独她最心狠手辣,对贾氏最是恨之入骨,单单因为郑荀在她面前说过她的容貌比不上年轻时候的贾氏。 姬氏欲借此机会狠狠地惩治贾氏,便将一种稀奇古怪的水掺到水壶中,诱其喝下,贾氏次日便觉喉咙发烫干痒,晚上的时候便已变成了哑巴,从那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去把那个贱人带过来,今日我非剐了她不可”郑世杰恨得咬牙切齿,飒的一声拔出子相腰间的利剑,子相询问过下人后才知是姬氏下的毒手。 姬氏不在房中,子相寻到正堂,却见姬氏正偎在郑荀怀里,把着酒盏调情耍乐,见到子相吓得酒盏摔落,紧紧搂住郑荀的脖子,她似乎早已料到郑世杰回府后会找她报仇,连日来整日黏着郑荀,如胶似漆,郑荀自然也是知道她做下的恶毒之事。 子相也是有些忌惮郑荀,找了个借口邀姬氏去见郑世杰,姬氏万般不肯,郑荀随即将子相喝退,明显袒护她。 子相回禀郑世杰,郑世杰横起的眉头似尖刀一般,思忖片刻忽而冷冷大笑,透着浓浓的阴狠,胜过他对向林的恨意千倍万倍,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此般害母之仇不共戴天。 郑世杰日夜守候在母亲身边,然贾氏命数已尽,五日后便命归西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床榻上,沉沉的忏悔中又夹杂着深深的仇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当朝丞相范易传诏各州刺史进都奏报治下民生等政事,郑荀身为东扬州领兵刺史另有单车刺史一职,无领兵职权,没有都督军事的权力自是不敢怠慢,次日便赶往建康,哪里还顾得上姬氏。 郑荀一走,姬氏更加惶恐难安,足不出屋,夜不能寐,另外三个傍妻也不敢靠近她,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一天夜里,姬氏做了噩梦,梦见贾氏披头散发,掐住她的脖颈破口大骂,恨恨诉说生前一腔子恨意恩仇,姬氏惊醒后气淤难喘,慌慌下床点烛,却见壁上血色杀字,吓得她一声尖叫昏厥过去。 第二天夜里,姬氏抱着帛枕缩在床头,样子像极了疯傻的贾氏,愣愣盯着房门,生怕有什么东西闯进来。吱房门忽地悠缓而开,滋啦的磨声让她意乱神迷,随后缕缕阴风窜入,烛光忽闪欲灭,一袭白衣唰地从门口一掠而过,随即传来阴阴低沉的笑声,余音绕梁不绝,姬氏吓得一头扎进被子,一个晚上都没敢露出头脸。 姬氏难以承受这种恐惧与折磨,命十来个侍卫把守屋子的前前后后,昼夜灯烛通亮,房门敞开,以便看清守门的侍卫,一旦发生什么事立马入门保护她。照此下去,不等郑荀归府,姬氏恐怕要先疯了。 戌正晚上八点时分,子相出现在房门前,吩咐了寥寥几句,本来保护姬氏的侍卫却闯进屋将姬氏拖下床头,押到了后院那间破乱的屋子。 屋子通亮,桌上端立贾氏的牌位,旁边置一宝剑,唤作青蛇剑,青色剑柄,银白雪亮的剑身宛如曲身的游蛇,锋利无比。郑世杰铁青着脸背身站立,身后跪着父亲的三位傍妻,全身发颤,冷汗直冒。侍卫将姬氏带进屋内,一把推倒在地。 “谁先说”郑世杰冷冷说道,血红的眼睛中透着沉沉杀气。话音刚落,三位傍妻争着抢着你言我语,互相推托埋怨,哀哭求饶,姬氏似乎已经失了心智,呆呆盯着贾氏的牌位。 “是她都是她指使我们干的”三人乱糟糟地争来争去,最后将所有的罪责全怪在姬氏头上,狗急讨命的三人还欲上前踢打,被子相大声喝住。 “桌上有一盅酒,一把剑,想怎么死自己选吧”郑世杰转过头恨恨盯着姬氏,姬氏看见他的眼睛差点吓死,惊慌之下一把将酒盅打翻在地。其实,酒盅内装的并不是什么毒酒,而是她残害贾氏变成哑巴的药水。 郑世杰谨慎思虑过后,本想给她一次活命的机会,谁曾想姬氏连一句求饶的话也未说出口,又亲手打翻酒盅,此举让郑世杰一下子起了必杀之心。 郑世杰冷笑几声,操起青蛇剑狠狠捅进了姬氏的心窝,姬氏还未感觉到剧痛,便僵僵地栽倒在地。其中一个小妾当场吓得晕厥,另外两个小妾见状吓得吱哇乱叫,拼了命地磕头求饶。 然而杀红了眼的郑世杰无意放过她们,随即给子相使了个眼色,侍卫将三人的手掌按在地上,子相拔出短刀,逐一砍掉她们的小指。 夜深人静,刺史府后院的小屋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那是恶鬼挣扎的惨叫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4章 盗贼横行双目失明 三位傍妻被剁掉小指,连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房里胆战心惊,深夜痛哭。五日后,郑荀从都城建康返回刺史府,家仆匆忙禀告,闻老爷归来,三人似盼到大救星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倒在郑荀身前。 郑荀忙问何故,三人嘚嘚瑟瑟地将手指露出来,苦诉前番惨事,泣不成声。郑荀闻之大惊失色,气红了脸,不想小儿竟如此胆大妄为,无端杀了自己最爱的小妾姬氏。 姬氏虽未生得儿子,却有一女唤作郑小乔,年方二八,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媲美东汉绝色小乔,遂得小乔之名。 郑小乔承继其母性情,貌虽美,心却丑陋,往日姬氏那般对待贾氏,她不但不拦不问,毫无怜悯之心,反而有时帮出馊主意,逗弄取乐贾氏,正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郑小乔前番探望外祖父母,外祖父姬昌是本地富商,做茶叶买卖,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姬昌不仅是个会做生意的主,也是个有心机的人,借着登门献茶的机会,将小女姬未央也带了去。 郑荀一眼便瞧上了眼前的美人儿,嫩得像出水的芙蓉,腰肢软得像初生的柳枝,传情的媚眼更是勾魂摄魄。郑荀看痴了眼,上好的冰叶茶水漏出嘴角湿了一大片衣襟,姬昌暗自窃喜,回家后书信一封,愿将女儿许配给他,郑荀大喜,三日后便将姬未央娶回府内。 怎奈郑荀不争气,几年来愣是没生出一个儿子,郑世杰才被看怀上心。郑小乔耍得腻了回府来,惊闻母亲已死,又不敢独自去找阿兄报仇雪恨,便也缠着郑荀说三道四,替母申冤告状。 “逆子你好大的胆”三位傍妻和郑小乔整日在他面前啼哭喊冤,郑荀想想小儿做得实在过分狠毒,随即唤上堂来责问。 郑世杰怒眉不言,几个女家哭得愈加厉害,郑荀气红了耳根,命家奴找来碗口粗的棒子,亲手抡起便打,郑世杰挨了几棒却一声不吭声,直挺挺站着不动。 郑荀又欲打,郑世杰却反手夺过棒子扔在地上,沙着嗓子愤愤道“爹这几个贱妇害死了娘,即便都杀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女家又吃一吓,连指带骂地躲到郑荀身后。 “你孽障来人给我拖下去”郑荀气得脸红脖子粗,侍卫得令将郑世杰关到后院的破屋中,上锁把守,不给饭食。 落日复春秋,流年弄往昔。 家亲黄泉路,悔首已惘然。 郑世杰望着四翻的凳儿桌椅,空荡的床榻闺台,不禁想起母亲对镜梳妆的笑靥,若花又似水,忽而又想起母亲抱住自己独受鞭打的场景,鼻头一酸泪流满面。 爱妾既死,郑荀也无力回天,虽有恼意,但总不能将小儿的性命赔上,他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三个傍妻领会作罢,捡得一命已经算是万幸造化,确实不敢再咄咄逼人,郑世杰的手段她们可深深的领教过了,绝无胆子再像小时候那样欺侮他。 然郑小乔心怀仇恨,毕竟阿娘把命葬送在他的手上,求郑荀降罪不得,又去寻姬昌讨教对策,姬昌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郑荀是堂堂刺史,即便告官申冤也没个门路,弄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怕是一家子都性命难保。 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郑小乔并不想就此作罢,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恨透了这位阿兄,且伺良机再报大仇。 郑荀果然只是为了做做样子,郑世杰确因悲痛食水不进,子相几次三番送去饭食都被拒绝,终一日昏倒在屋子里。郑荀赶忙又吩咐下人抬回前院房里悉心照料,苦劝几番后才思饭食。 几位傍妻看在眼里却不敢怨说,郑小乔却是恨意更深,本欲在汤药中做些手脚,但思自己恐会搭上性命,便也作罢。 秋婴临别时书家信一封托付王崇,王崇随即派人下山送信,王母看过书信后惊慌哭泣,裹了丧夫灵牌,舍家逃到亲眷处避难,过些时日再回。 向林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尽管奴仆下人更加小心看院,然而许府并非安宁无事。半月前的夜里,几个盗贼越墙破窗,翻箱倒柜,将前院后院几间偏房毁得乱七八糟,偷了不少钱两器物,还偷了什么却是不知。 后院的念堂也被盗贼大闹一通,翻了供桌散了供品,广目尊大佛断了手指,铜铃般的眼睛也被捅了个窟窿。刘氏见状吓晕过去,醒来后三跪五拜,痛哭流涕,口中直呼罪过,赶忙又请来匠人修缮补缺。 下人们也不敢怠慢,日夜轮番查守,几个盗贼虽有收敛,却不时寻个当口多番搅扰,府内下奴无人善武,拿贼不得,欲报官却又为难,许昭和陈统的怨仇谁人不晓,更何况陈统不在县衙,更是无人管事。 盗贼猖獗,又颇有几脚功夫,三天两头地闹事,下人们捉拿不得又不敢报官,折磨得哀声连连,鸡飞狗跳。刘氏也毫无办法,夜夜难寐,加上思儿心切,整日以泪洗面,一来二去哭瞎了眼,请遍医家不得治,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许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请来修缮佛像的几位匠人懒懒散散,好几天也未完工,忽一日傍晚全都没了人影,下人们寻了半天也不见几人踪影。正在这时,看守正堂的仆人来报,许昭的灵位不见了,刘氏吓怔了眼,上堂胡摸乱找,灵位果然丢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罢了,刘氏思量必是那几个匠人捣鬼作乱,可又不知何处追捕,遂又重造牌位,将正堂又加沉锁,命人日夜把守。殊不知那几个匠人正是前番盗窃毛贼,闹了府院不说,又扮作匠人混入府内,借着修佛的机会摸清下人动向,趁着好时机偷了灵位便逃之夭夭。 “公子呐你可算回来了”老管家佝偻着身子迎出府门,眼中泪花闪闪,“小公子快去看看老夫人吧老夫人她”向林夺门而入寻去正堂,刘氏静静跪在许昭的灵位前喃喃自语“老爷,相儿他何时回来,求求你告诉我”刘氏似乎没有听到向林的脚步声。 “母亲,相儿回来了”向林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泪噙满目,刘氏闻言果是小儿,慌忙起身回头去找,怎奈什么也看不见,眼瞧着就要撞上桌椅,向林惊诧之下顿觉不妙,跑过去扶住了她。 刘氏颤着嘴角抚摸他的脸,泣声连连,向林方才意识到母亲的眼睛看不见了,忙问何故至此,刘氏啜泣苦诉,向林才知家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相儿,如何不见子英,你们两个这一去啊就是一个多月,为娘怪想她的,你没有欺负人家吧”刘氏喜欢子英,说话间欢喜微笑。 “娘,路途劳顿,子英她她她去侧房休息了”向林顾虑母亲前遭祸事,担心她经受不住,不愿实说,然只此一言,却惹得自己泪如泉涌,悲上心头。“无妨,等她休息好了再陪为娘,娘啊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呢”向林一回来,刘氏总算踏实了不少。 向林没有报官,命下人仔细看守许府内外,待抓住盗贼再扭送县衙,然而那几个盗贼自偷得灵位后再也没有现身,似乎许府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秋婴暂避许府,身虽安,心却难安,一来惦念老母,二来担忧伯父王崇的安危,郑世杰寻她不得,必定责问王崇她的去处。 母亲贾氏过世的这段日子,郑世杰的脑海中只有报仇雪恨,别无他思,搅得刺史府人心惶惶,上下胆战心惊。仇杀姬氏,断妾手指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百姓闻之亦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几日后,郑世杰念起秋婴,因身体有恙不便亲自去,遂命子相带了一干随从直奔秋婴老家,但见宅门锁闭,似无人居住,又问路人邻舍,都言主人早已搬走,子相只得悻悻回府。 子相奏禀,郑世杰大惊愤怒,只身驾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东阳学宫,王崇诓言秋婴前番辞别归家探望老母,至今未归,也不知何故。郑世杰知道王崇胡言骗他,却也没个办法,驾马至学宫门前,望着这个牢笼般的温柔乡忽而大笑,几多怀念几多悲愁,昔日百生尊内外,今马归去留风尘,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多,却恰恰失去了更多。 归府后,郑世杰奏禀郑荀降罪王崇,撤其夫长之职,将其赶出学宫,郑荀计较他前番干出杀人的祸事,不但搅乱了府院,而且败坏了名声,因此万般不允,他根本不愿管他和秋婴的事。 然而,郑世杰不愿就此罢休。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5章 天降大幸扶摇之上 秋婴忧虑重重,几天来饭食无味,长夜难寐。子英生死未卜,杳无音讯,若兰自打子英失踪后便没有笑过,哪里有心情陪着秋婴,向林只得多番劝导秋婴,又寄书信于学宫。几日后,王崇回书信一封,言郑世杰寻她未果,已离学宫,己身无碍无须担忧,秋婴方才安下心笑逐颜开。 秋婴出堂欲会向林,却闻阵阵琴声,断续悠悠,初来似春雨柔柔桃花绽,转来如秋风萧萧落叶纷,让人欢喜,却又让人悲愁,心绪也被这迷魂般的琴声左右摆布。下人顿足听几许,转头忧叹信步去,秋婴问之何人,下人叹着气“这方圆百里,也只有我家公子能奏出这般琴曲来。”秋婴思忖片刻寻后院而去。 向林孤坐亭台,一盏酒一梦棽,望着满园牡丹月季,罗兰鸢尾,不禁感伤悲愁,这些花草都是他和子英亲手栽种,约定花开的季节再来赏玩,如今花已开,人却不在,只落个花前独一人,相语又无心。 秋婴躲在亭落静静听着,曲尽音散时,向林把盏又饮,一盏又一盏,起身的工夫便觉头疼欲裂,秋婴赶忙上前扶住他,“公子,你又何苦折磨自己”说着欲用袖口擦他的嘴角,向林推开她的手臂晃到亭柱,“子英,你到底在哪里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在哪里” “公子,冯娘子她她已经去了你”秋婴本不想如此说话,但见向林痴情难断,怕他愈陷愈深,便狠下心劝道,然向林不等她说完便大声吼道“不可能不可能子英她答应”向林的脑中似窜过一道闪电,话未尽便昏了过去。 秋婴一怔,随即喊来下人将他抬回房里,三九哭丧着脸苦诉一番,秋婴才知向林早有头疾之症,懊悔刚才说了那样的话刺激他。秋婴的医术虽比不得神医梁庸,但亦是高明,半日的工夫向林便苏醒。 秋婴低首赔不是,向林却言“小生早患顽疾,悲愤绞心,怪不得娘子”秋婴欲言,向林又道“小生还有一事相求娘子”秋婴问其何事,向林从怀中掏出他送给子英的木人,“如今家母双眼失明,行动多有不便,又连日来叨念子英,前次谎告虽成,然日后必生疑虑,在下恳求娘子” 秋婴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公子大恩收留小女子,与家母团聚之前暂且假做冯娘子,以伴令堂左右,公子宽心便是”向林拜谢嘱托,秋婴仔细聆听,随后又把向林手中的木人拿了去。 刘氏天天念叨子英,若兰愈加没了搪塞之词,这样下去怕是要露馅了,好在秋婴及时赶来,假做子英,一言一行倒颇有几分相似,刘氏疼爱地摸了摸她的手臂脸颊,“子英呐,你怎么变瘦了是不是相儿又欺负你了”秋婴拉下她的手忙言“伯娘言重了,向林对秋对子英很是照顾呢”差点说漏了嘴。 秋婴给若兰使了个眼色,若兰机灵,赶忙接过话头“夫人,公子对阿姐好着呢,阿姐说东,公子哪敢往西,我看是阿姐欺负公子哩”刘氏笑道“相儿老实纯善,想想确是这么个理”若兰僵笑的脸随即又冷下来,把秋婴当作子英,她的心里很是不得劲。 刘氏又感觉子英说话的声音与之前略有不同,秋婴只言她记错了,刘氏便没有多问。就这样,秋婴暂时假扮子英,时常陪伴在刘氏左右,聊聊天拜拜佛,刘氏确未生疑。 半月后,司徒府领圣上御诏,人马差拨各个州郡,依照钦定品级诏告封官。差使下马入府,操着一口太监声宣诏书“东阳郡乌伤人氏许向林,出身官家,才德超群,今封太学博士,供职国子监,十五日内进都赴任”向林闻之一怔,木然叩拜接旨。 司徒府纳下的品第册子及大考卷纸部分呈交朝宫,梁武帝萧衍非常重视今年的官试,决定亲自品评,司徒谢深便将挑选出来的部分卷纸呈交。往年都是司徒府自定品第官职,连朝政都懒得理的萧衍根本不会过问,今年却一反常态。 真是过河遇上摆渡的巧极了,萧衍看到向林的策问答卷惊叹不已,拍手叫绝,却见册子上只定中中品级,叫来谢深责问何故,谢深推脱是东扬州刺史郑荀的责任,与自己没有干系。好在萧衍只是叱责一番,再加上谢深说理求情,萧衍便是作罢。 向林怎么也没想到会谋得六品官职,许府上下喜气欢腾,刘氏更是喜极而泣,抱着许昭的灵位哭喜交加。当晚许府大摆宴席,杀猪宰羊,简直比元辰中秋还要热闹喜庆。 “贤弟今蒙圣上器重,实乃大幸,可喜可贺”说话的正是陈修,授封南兖州广陵郡江都县县令,和他爹一样大的官,就这样陈统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贤兄同喜,若非贤兄与尊大人相助,愚弟哪有此般造化”向林把盏相敬,一脸的平静,不笑不喜,陈修当知他的心思,也无需问因何不喜。 “过了今晚,为兄与贤弟便要各奔前程,万望珍重啊”陈修虽称不上博学多识的大才子,但他对这份兄弟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实乃重情重义之人。向林再敬酒,“今生有幸结识贤兄,实乃愚弟三生大幸江都距建康不过百里,你我二人定会再见,到时候别忘了带上好酒,我们兄弟一醉方休”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一点没有太学博士的架子。 “何须那时,今晚便不醉不归哎贤弟真够小气,小小的酒盏如何喝个痛快”陈修佯作埋怨,向林忽地哈哈大笑,随即换上大碗,陈修紧着豪饮一碗,向林如今也是半个酒鬼,叫好的工夫倒满酒一饮而尽。 “爹,待儿上任之后,便将小妹接到江都。”陈修含泪辞别,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好在苦圣贤书,终有出头日,他终于实现了光宗耀祖的仕途梦,另外让他心念牵挂的就是妹妹陈婉儿,有心去探望,却迟迟没有闲工夫。那日许府宴席之上,陈修便托向林到建康之后替他探望婉儿,向林喝得醉醺醺的,神迷之下答应了。 “如此甚好,总比接回家来让人放心”陈统似有不舍,哽着喉头欲说还休。蔡氏惦念小女,时常写信给她,婉儿也会及时回信,即便如此蔡氏仍是忧心忡忡,见不到女儿总是放不下心。 前阵子婉儿还有书信往来,近来却有一月未见到她的家书,蔡氏写给阿兄蔡世文的书信也不见回应,胡思乱想之下更加忧心,陈统便嘱托小儿上任后立马将婉儿接到江都去。 “卓儿,家里有你爹和为娘在,你就乖乖得当好县令便是,有空便回来看看我们,没空就寄回家书吧”蔡氏握着小儿的手泪噙满目。“儿去,爹娘保重”陈修不愿多说惹泪,随即跨马离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6章 为报私仇不择手段 “子相,此去广陵路途遥远,务要保得丰儿平安无恙。”郑荀嘱咐道,刺史府外车马候着,郑世杰与子相上堂辞别。“大人放心。”自从三年前追随郑世杰,子相已然对他忠贞无二,深得他的信任赏识。 “父亲勿忧”郑世杰冷漠只言,一点没有离别的伤感念怀,一来似乎对秋婴的事还在耿耿于怀,二来离开这个让他既留恋又痛心的地方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再也不用每时每刻想起那段痛苦的往事,再也不用面对父亲的小妾们丑陋的嘴脸,而母亲贾氏的音容笑貌早已刻在他的心骨上。 郑荀似乎亦无半点留念感伤,父子二人近来因姬氏的死闹得甚不愉快,家丑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堂堂刺史的面皮也丢尽了。郑荀思量三位傍妻对小儿心怀怨恨,小女郑小乔又对他怨仇难平,再待下去几人只会勾心斗角,冤冤相报,到那时刺史府实难安宁和睦,此回离府上任时机正好,省得给刺史府和自己添许多麻烦。 郑世杰,莅任南兖州广陵郡太守。 父子二人简别几句便也没了话头,郑荀欲言又止,郑世杰也是如此,最终都没有说出口。郑荀背身缓缓摆手,“走吧到广陵之后寄回家书,为父便可放心了”郑世杰应喏退去。 刚上马,郑荀着急忙慌地追出来,“丰儿,兖州刺史乃圣上次子萧综,位高权重,上任之后定要去拜会,以谋仕途得顺呐”郑荀深喑官场礼道,郑世杰闻之平静如水,一副傲慢不意的样子,敷衍几句便罢。 “主兄,小的打听清楚了,那许家公子明日祭拜亡父,定会路过此间”一位贼头贼脑的家伙禀道,旁边三个贼眉鼠目的泼皮混混闻言一阵坏笑,为首的尖着嗓子阴笑“好明日便叫他父子二人团聚呀”这人正是阿刁,上次在县牢里装疯卖傻,陈统发善放了他,不成想还躲在乌伤。 之后阿刁笼络了几个泼皮混混,昼夜盯着许府的动静,向林赶考走后,他又伙同几人趁机骚扰,越墙行窃,搅得许府鸡犬难宁。几个泼皮平日里游手好闲,倒是有些三脚猫的功夫,爬墙上树利索得紧。刘氏请去修佛的几人便是他们几个,又顺手摸走了许昭的灵位逃之夭夭。 阿刁将偷来的灵位恨恨扔在地上,脚踩口骂,啐了几口唾沫,几个泼皮又解下裤子往其上撒了几泡尿,甚为得意,简直辱没亡灵,也不怕许昭的阴魂索了他们的命。 盼此良机怎可错过,深夜无人的时候,几人带了镐耙,将许昭的墓碑投石砸裂,挖倒颠翻,好在恐人发现,没有破土扬灰。几人在墓碑前挖了大坑,沉下钉板,盖上杂草丛枝,趁着夜色跑了。 次日,向林临别前拜祭父亲亡灵,见状大惊失色,颤着嘴角不知如何是好,三九高声大骂“哪家的小人简直猪狗不如”躲在密林里的几个泼皮早就等候多时,端等着向林栽进坑里,铁板上的钉子又长又尖,锋利锃亮,掉下去必定戳裂血脉,不死也恐落得个半身不遂。 向林悲容满面,缓步朝墓碑走去,眼神都在碑文上,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就在这时,也不知从哪里飞出几只黑鸦,嘶叫着旋了几转落到墓碑上,向林住脚心头一怔,三九赶忙夺前向墓碑跑去,他想赶走它们。 啊呀三九踩到树枝脚下一滑,侧身跌进了土坑,锥钉瞬间扎满了腿部,痛不欲生,好在这是一块破损的钉板,中间有一团并无钉子,三九天生力气大,硬生生地用手掌撑住了压下的半身,尖锐的钉子就在他的腰肋处森森发亮,挑破了衣衫,差点刺进肋腹。 “三九”向林几步跨过去,三九已经疼得喊不出救命,蹭破的手臂剧烈发颤。向林急中生智,抱起挂灵幡的柏木跑到坑边,使尽了全身力气顺到三九腰肋,“三九,使劲”三九稍弯手臂,钉子已经蹭到了肉皮,随后手臂一使劲儿,上半身腾起,向林瞅准时机拼命一推,圆木稳稳卡在锥钉缝隙间,随之三九的腰腹落于其上。 三九似乎已经用尽了气力,一松劲儿软扒在木头上,“救救我公子”声音已变得嘶哑低沉。向林劝慰几句,随即跑开大声呼喊有没有人。恰逢几个砍柴的农夫,听到喊声赶了过来,才将三九从坑里救了出来。 “他娘的算他小子命大撤”阿刁气得顿首垂足,几个混混跟着偷摸溜了。向林托农夫上府报信,几个仆人驾着马车赶来,将二人接回府内。 “三九”若兰看着血肉模糊的三九,以为他死了,痛哭不止,“三九,你醒醒啊我以后再也不凶你了,再再也不对你大喊大叫了好不好求你快醒醒”一时间哭红了眼,紧紧攥着他的手。 “若兰,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三九疼晕过去,昏迷了一路,神智似醒未醒,若兰的话倒听得真切。三九缓缓睁开眼,若兰忽地破涕为笑,哭笑骂道“再装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满眼的柔情似水,与平日大大咧咧的性情截然不同。 秋婴看诊开方,若兰悉心照料,几乎寸步不离。三九的腿部受伤严重,一时恐怕难以痊愈。 离上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向林欲离开却又担心三九,三九服侍向林足足有七年,一时不在身边确实有些不习惯,但公事临近,误了时辰又恐担上罪责。 三九明白向林的心思,告知他先行一步,待腿伤痊愈后再赶去建康,向林嘱托若兰留下照顾他。刘氏惦记许家宅院家业,不舍匆匆离去,亦留在府内,待过段日子再接去建康。最后,向林带了几个家奴赶马上路,秋婴也一同随行,刘氏特意吩咐她的。 阿刁不仅报复向林,早在一个月前就对青莲母女下了毒手。一天夜里,阿刁带着几个泼皮摸进小宅,将王氏杀死床头,又欲将青莲杀人灭口,寻了半天却不见人影,随即逃之夭夭。 青莲回到家见母亲惨死床头,胸口的血还在滴答流落,顿时吓白了脸,缓过神失声痛哭,整整一夜。次日一早便去衙门申冤告状,怎奈陈统不在乌伤,幕宾也不管事,任青莲如何乞求,幕宾就是百口推辞,非要等陈统回来后再开堂问审。 可怜无助的青莲跑到许府门前,转念一想向林和阿姐子英都不在府上,刘氏又不能帮上什么忙,便又哭回小宅,买了一副棺材,请来几位做白事的伙计,帮忙将王氏草草安葬。 留在小宅凶多吉少,阿刁这几个恶人是不会放过她的,青莲当日便理了行囊,关了宅院惶惶躲别处去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7章 缘起缘灭自有命数 适闻许家公子高任太学博士,乌伤城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赞叹,青莲匆忙赶回城中寻到许府,若兰将她迎入府中,几月未见,若兰看见她是又惊又喜。 “许公子和阿姐在否”两人闲谈几句,青莲却是不喜寡言,慌神问道。若兰见她衣衫满尘,神色慌张,怕是有急事相告,便也沉下眉头道“公子前日便走了,阿姐她阿妹因何事忧虑”一想起子英,若兰便心头生悲,转言问青莲的事。 青莲悲恸不已,噙泪苦诉,那晚差点没想开自刎床头,阿娘是她唯一的亲人。若兰听罢悲愤不已,拉着她要去报官,青莲不肯,“县令大人与许家多有怨仇,阿姐去的话恐遭私恨,青莲但去。”若兰言“阿妹放心,我陪你去县衙,陈大人定会替你申冤。”学宫发生的那些事若兰都看在眼里,陈统对许家有愧,一定会帮忙的。 二人赶去县衙,若兰奏禀许府偷盗之事,青莲苦诉阿娘遇害之事,陈统闻言大吃一惊,责问幕宾近月民事,幕宾这才含含糊糊地推辞胡言,陈统闻之怒愤难平,将幕宾臭骂一通,当堂杖责五十,扔出衙去。 陈统问过若兰青莲,随即派下捕快详查此案,缉拿凶手。东窗事发,幕宾逃跑去寻阿刁,原来这家伙和阿刁几人是一伙的,阿刁将偷来的钱财分他,他仗着是县衙的公人,替他们包庇隐瞒罪行。 陈统正为难如何找寻贼人,青莲奏禀,将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推理分析一番,思索片刻献上小计,“大人不如派衙役悄悄紧随,顺藤摸瓜,定能将那伙贼凶一网打尽”陈统夸赞道“妙没想到你一介小女子竟如此聪慧,本官定会严惩凶手,还你娘一个清白。”随后差下捕役紧跟着幕宾。 幕宾已觉大事不妙,偷偷摸摸地朝城南而去,城南有一处破院,传闻闹过鬼,行人见之躲走,流浪的乞丐也不敢住进去,可阿刁偏偏不信邪,倒认为这处宅院正好是他隐藏身份的好地方。 房内,阿刁正和几个泼皮饮酒耍乐,预谋再闹许府,幕宾连滚带爬地闯进来慌告情状,阿刁一惊,吩咐几个泼皮卷了钱财,连同幕宾夺门欲逃。跟踪的捕役早将院子团团围住,几个恶人一出门便被捉下,押解衙门问审。 “好你个阿刁前番装疯卖傻欺瞒本官今又行窃杀人,不将你碎尸万段难平民愤”阿刁自知难逃一死,难承肉刑酷法,当堂咬舌自尽,幕宾和几个泼皮杖责一百,拖入县牢,依罪行轻重服刑。 冤冤相报何时了,冥冥已入阎罗间。 向林与秋婴赶路经过淮南郡时,路遇一僧拦在马车前,约摸二十来岁,白净面皮,和眉善目,尤是一双眼睛淡如静水,又透着聪慧灵性,看不出一丝丝喜怒哀乐,好像世外之人。 赶马的仆从大声喝他让开,小僧微微一笑不为所动,仆从跳下车欲赶走他,向林推开帘幔拦住了他。 “阿弥陀佛”向林平日多习佛经大法,虽未去过寺院佛堂,但是对僧佛人家很是敬重。小僧回礼又言“小僧傅翕,见过博士大人。”向林一惊“高僧如何知道小生”话未尽,小僧淡淡一笑“众生皆有命数,小僧不便多言。”又是一拜。 向林问其因何拦道,小僧言“小僧远远得见马车顶上黑云密布,实有妖孽作祟。”向林回头一望笑道“高僧说笑,天蓝云淡,哪有什么黑云妖孽。”小僧言“非也,公子目如忧海,悲愁缠心,怎不如那黑云压顶,妖孽坏乱呐。”向林又是一怔。 片刻后,向林言“高僧既知我心所忧,何法可解”小僧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向林没有应话上了马车,小僧多言“浮尘若梦疑无生,洛阳花开入双林。”说着移到道边,向林闻言眉头一皱,随即放下帘幔,仆从驾马飞尘而去。 车马驶进建康城,没有向国子监而去,而是停在了蔡府门前,正是陈婉儿的阿舅蔡世文的府邸。陈修托他看望妹妹,向林思量上任之后恐怕腾不出时间,明日才是奏职正日,便决定先来探望婉儿,尽管心中深怀愧疚。当初婉儿一心想要嫁给他,出嫁的那天却也没看见他的身影,未免有些太过狠心绝情。 情世间最悲怜事的莫如一厢情愿,即便为尔灯明三千,花香十里,念尔莘莘筱梦,倚倚阑珊,也不过独角单戏而已。 “阿姐,门外有位公子求见,好不英俊,自言是你的阿兄哩”玲珑笑着凑到婉儿身边,婉儿正倚在花园亭栏边发着呆,手里愣愣摇着花枝。“阿兄来了在哪里”婉儿回神忙问,瞬间喜上眉梢,盈笑着朝府门赶去。 “阿兄”婉儿以为是长兄陈修,还未迎出门就喊道,却见向林端立门前,旁边还有一位女郎秋婴,惊诧之下她的脸色忽地又沉下来,盯着二人默不作声,若只向林一人,或许不致如此。 “婉哦,令兄托我前来探望阿妹不知阿妹近来安否”婉儿静静看着这位曾让她痴痴心恋的男儿,脑海中浮现让她无法抹去的他的音容笑貌,纯粹得让人心醉。但只一瞬,悲喜难言,她的心里又泛起一丝怨恨,不是恨他当初的无情,而是因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一位陌生女郎。 “娘子是”婉儿微微一笑,秋婴言“小女子秋婴见过娘子。”秋婴直勾勾盯着婉儿,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仙美的女子,惹得她一个女子都心神微漾。来者便是客,婉儿未多问将他们请入府内。 言过半晌,玲珑陪着秋婴自去玩乐,向林和婉儿行至后花园中。 “贤兄如何负了冯娘子。”婉儿沉眉淡言,似有怨愤,适才堂上不便言说,秋婴也不知道他们三人间的情愫纠葛。向林悲上心头“没错,是我负了子英”向林将子英遭遇的一切都归结在自己头上,他责怪自己,怨恨自己。 “婉儿与贤兄自小相识,对贤兄倾心爱慕,发誓此生唯君不嫁,谁曾想婉儿有情兄却无意,错嫁别家也未能见君一面后知贤兄心有所属,婉儿痛心疾首,即便如此,婉儿又怎能怨恨于你,赠尔梦棽,祝君欢好,本以为贤兄是个忠情男儿,此番却又别寻新欢,辜负冯娘子的一片痴情,你”婉儿深感失望。 “子英死了”婉儿话未说尽,向林沉着嗓子打断了她,她的话更让他思念子英,深深的折磨与痛苦似乎也让他认定子英或已命归西去。“什么”婉儿闻之一惊,慌问内情,向林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适才婉儿不分青红皂白,还请贤兄不较见谅”婉儿赔礼,向林怎会怨她,在他心里也是有愧于她,倘若当时没有子英的出现,陈许两家还是挚交,或许她已是他的新娘,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有缘无缘自有命数。 次日,向林辞别离去,马车直奔国子监,婉儿独立府前,望断几处巷尾,看穿几处巷头,直到马车消失在人海。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8章 将熄心火徐徐复燃 “婉儿,在看什么”向林前脚刚走,赵伯尘后脚便到,英气贯天,照往一袭白锦,腰悬龙吟,胯下骕骦,这龙吟乃是一把宝剑,综身雕游龙,出鞘似龙吟,舞之如龙腾,遂得其名。这骕骦乃是一匹神驹,马色如秋霜,鬣ie指马颈上的长毛至膝尾垂于地,疾如风过不留影,遂称此名。 龙吟宝剑是他的父亲赵京赠给他的,此剑伴随赵京征战南北,大杀疆场,依旧威风不衰,这骕骦神驹是三年前异族进献给赵京的,梁武帝萧衍也有一匹,南朝之地仅此两匹。 “将军”婉儿回神拜道,梁武帝感念赵京赫赫功勋,后又册封伯尘为将军,却不过是个虚职伪名罢了。“婉儿,外面人多眼杂,且府内叙话。”伯尘眼中透着丝丝隐忧,婉儿赶忙笑眼迎进堂内。自上回救下婉儿,伯尘时不时登门造访,二人谈笑风生,渐渐地也不称呼什么娘子,对他来说似乎有些见外,干脆直呼婉儿,既亲切又亲密。 伯尘使个了眼色,子忠退到府门把守,婉儿感觉他心事重重,斟茶问其何故,伯尘饮罢叹愤道“那贱妇又不安生。”说的正是让他又厌又愤的妻室梁文姬,简直要把将军府的屋顶掀翻,可他却只能忍气吞声。“却又为何”婉儿似有难色,伯尘三天两头地往蔡府跑,梁文姬又怎会不知情,她劝他往后少来为好,可是伯尘根本不在意。 半月前,梁文姬得知他常常来往蔡府,料想必是幽会婉儿,待伯尘回府后,梁文姬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欲向父亲吏部尚书梁起告状,伯尘心有余悸,好言相劝,无奈之下答应她不再去找婉儿,梁文姬这才不闹腾了。 却说那吏部尚书梁起,位高权重,女儿梁文姬秉性挑剔,想嫁高官家的子弟,却无人敢娶,官低的人家又不愿嫁,一来二去便盯上了将军府。虽说如今的将军府职权不比往日,然却名声在外,尤其是赵京在世的年岁,百姓提起他无不赞誉钦佩。 最重要的是,梁文姬看上了英俊潇洒的赵伯尘,魁梧强壮,俊面英眉,再加上武艺超群,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男儿。食色的梁文姬看见伯尘的第一眼便心潮荡漾,情欲缠身,人之本性,却也无可厚非。 赵京死后,梁武帝是又赐金帛又加官,将军府似乎也不是之前那个无人问津,门庭冷落的官家府院。其实,梁文姬早就向父亲告过状,说伯尘与闲家女子幽会偷情,乞求梁起降罪惩罚。然梁起虽为吏部尚书,这个关头也不敢肆意妄为,只得劝她安分守己,忍过一时,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女儿的性情。 “那贱妇实不可忍,昨日私自出府,竟动手伤了人,差点闹出人命。”伯尘怒愤难平,一拳捶在桌子上。婉儿一惊,“有这等事”这梁文姬虽是有夫之妇,平日里理应不该抛头露面惹人闲话,可她哪管这些,将军府待闷了便浪荡在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家奴侍卫无人敢拦,伯尘也是无可奈何。 昨日梁文姬带着女仆出府逛荡,在一家绸缎铺面看上一匹稠红锦缎,不知哪家的大小姐也看上了这匹锦缎,又不知眼前的女子是吏部尚书的女儿,二人都是暴脾气,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梁文姬一怒之下操起柜上的剪刀,捅进了那女子的肚肠,店掌柜见状吓傻了眼,他可认得梁文姬,梁文姬时常逛荡于此。 掌柜的慌忙解释,受伤的女子惊吓之余昏了过去,掌柜的赶忙又吩咐几个伙计将女子抬回府去。铺子门外躲满了人,只顾看戏不敢乱言,梁文姬恨恨地夺门而去,好在那女子没有死,自然也不敢找梁文姬的麻烦。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伯尘知道此事后数落了梁文姬,梁文姬面无愧色,仍是一副高傲狠毒的嘴脸,面对愤怒的伯尘现在也只能忍着,即便向梁起告状,梁起一来无理降罪,二来属实不敢轻举妄动。 “此等女子,公子又何必娶她为妻”婉儿听他说完也觉得梁文姬实乃恶毒之人,上次在将军府已经见识过她的为人秉性。伯尘又叹气不止,“家父遗愿,在下实难相违”伯尘一脸的无奈与不快。 “阿姐许公子怎么走了呀”玲珑笑嘻嘻地跑进堂,嘴里念叨着向林,俨如狂热的小迷妹,又见伯尘在堂内,赶忙拜见。“许公子是何人”伯尘好奇,玲珑欲回,婉儿抢言“哦公子,玲珑所说的许公子乃婉儿远房外戚,到府寻阿舅的。”伯尘也未多问。 “公子,良福几人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子忠禀告,伯尘拍桌而起,思量之下急急辞别婉儿。这良福是梁文姬身边的奴才,近日一直盯着伯尘的动向,见伯尘出了蔡府,偷偷摸摸赶回将军府。 “公子”婉儿追出门,伯尘已经上了马,冲婉儿只笑未言。婉儿犹豫了好大工夫才道“公子往后还是不要再来这里了”似有不舍,却语出沉沉。伯尘一下子冷下脸,下马跨到婉儿身前,想去拉她的手还是忍住了,“若是因为那贱妇,在下做不到。”眼神中交织着坚定与爱恨。 婉儿纠起眉头不忍再言,伯尘转身欲走,婉儿又叫住了他,“公子,若是你夫妻二人因小女子反目结仇,照此下去恐会惹祸上身,婉儿于心何忍”伯尘顿步回言“我赵伯尘第一次犯了错,绝不会再犯第二次。”未等婉儿再劝,伯尘跨马即去。 当初婉儿迫离乌伤,本以为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可以忘却错嫁之痛,忘却迎春的死,忘掉烙在心上的向林的面容,可子英的生死不明以及向林的突然造访,让她又燃起了当初的痴心决意,或许她和向林还有未断的缘分,而她的心中一直残留着这一丝丝的可能,就像将熄的死灰,随时又有重燃的可能。 伯尘错娶梁文姬,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与烦恼中挣扎徘徊,当然这是为了了却父亲赵京的心愿而犯下的错,可遇见婉儿后便恋上了她,他坚定告诉自己这回为自己而活,再也不会犯第二次错,然而他忽略了自己可能因此遍体鳞伤。 “赵伯尘,安敢如此待我”伯尘刚回将军府还未坐稳,梁文姬便骂骂咧咧地闯上正堂,怒气冲天,肉嘟嘟的胸气得一鼓一鼓,可如今也不敢闹得太过分,满眼的怨恨不满却又夹杂着丝丝泪光,且不管她是因何非要嫁给伯尘,又好似有那么点实爱。 “够了我再怎么有错,也不会像你一样浪荡无耻”伯尘半晌未言,梁文姬指着他的鼻子胡骂乱言,似哭非哭,一腔子怨气快要冲破房顶,仆人侍从一个个都躲下堂去。“赵伯尘,总有一天我梁文姬会让你付出代价”骂也骂够了,说着恨恨离去。 次日,梁文姬唤来良福,嘀嘀咕咕地又不知在盘算什么阴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69章 俊秀之容不可貌相 “哎呦表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男子笑呵呵地迎进房内,略显瘦削,白俊面庞,一双眼睛情意缠绵,透着缕缕潇洒不羁,一身书生打扮,手摇折扇,上墨山水柳花,对面又题先贤诗赋。 正值盛夏,天燥人闷,婉儿和玲珑闲来无趣,便折来柳枝花叶,编织花环篮子聊解烦闷。玲珑心灵手巧,教婉儿编折做法,婉儿兴趣盎然学了来,只是有些拙手,玲珑喜笑,将编好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公子公子何时回来”玲珑忽而笑颜尽散,迎上去拜见行礼,低着头不敢看他。婉儿却是不认得男子,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一脸疑问。婉儿回眸一瞬,男子似中了定身术一般呆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婉儿,话塞喉咙,折扇离手落地,微张的嘴也合不拢了。 婉儿侧过脸,玲珑赶忙将折扇捡起递到男子跟前,连着叫了好几声公子,男子才恍惚回神,尴尬地将扇子一展,笑眯眯地说道“失礼失礼,让表妹见笑了”婉儿思忖半晌才隐约记得这位表兄。 “莫非是云直表兄”婉儿回头疑问,男子闻言速合折扇,欲凑近却又顿足拜笑“哎呀呀表妹终于记起我来了多年不见,表妹竟变得如此娇美动人,简直是仙女下凡呐”男子摇着头夸赞不已,几分叹惜中带着几分爱慕。 男子唤作蔡云直,蔡世文之子,云直意为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之意,幼时丧母,六七岁时随蔡世文去过陈府,仅有一面之缘,婉儿并没有什么印象。后蔡世文做些绸缎买卖,常年四处奔波忙碌,无暇再访,婉儿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表兄,时如白驹过隙,一晃已去十余载。 十年前蔡家不过是寻常小户,那时蔡世文胡乱做些小买卖养家糊口,一边又管教小儿识习诗文典籍,蔡云直生性厌学无志,幼时因怕父亲责打,学得半点诗文道理,大些渐露叛逆之心,不学无术,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好在没犯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蔡世文的绸缎生意愈加兴隆红火,见小儿无心在书,然又强迫不得,索性撒手不管,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生意上。如此一来无人管教,蔡云直更加地自在逍遥,整天能闲出个鸟来,逗鸟斗蛐,连大公鸡都被他斗死了好多只。 且不说这些闲情逸趣,蔡云直又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府中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仆哪个没被他骚扰过,然众女仆中并非全是自尊自爱之人,多有自愿献身的女仆借势勾引,无非怀揣侥幸,谋求安身上位,可蔡云直哪里可能对她们这些贱奴上心,不过玩玩而已。 玲珑是个可人姣美的女仆,自然也没有逃过蔡云直的魔爪,但她极力抗拒,又恰巧赶上蔡世文回府,得保清白之身。玲珑虽侥幸逃过一劫,然蔡云直可不甘就此罢休,一心想要得到她,怎奈那段日子父亲蔡世文久居府中,也未出府商谈生意,蔡云直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万般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蔡府的老管家早就将蔡云直的所作所为告知蔡世文,蔡世文这才寻得空当回府责问,将小儿责罚警教。蔡世文思量这样下去小儿必又多生事端讨人闲话,莫如送去国学学知习德,省得让人焦心烦忧。 都言有财能使鬼推磨,蔡世文早年结识国子祭酒朱异,这朱异又是个爱财如命的主,只要钱财到位,哪怕是个痴傻愣人,也能安排到国子监书。蔡世文便携金银珠宝十余箱亲自登门拜访,朱异念在多年情义,又有这许多好处相敬,当时就应允诺许,蔡云直便被安排到国学圣院国子监书学习。 蔡云直入学国子监已有一载,学识德行却无半点长进,朱异虽已纳下重金,却也懒得管教他,任其散漫懒怠,与自己又有何干。国子监非是寻常处,来此求学书的大多是皇亲国戚,高官贵族子弟,蔡云直比起这些人简直就像一坨屎什么也不是,得罪了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如此一来,他往日游手好闲的禀性收敛了许多,整日像蛆虫一般围绕在他们身边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因待在国子监甚是烦闷无趣,蔡云直谎告姑母即婉儿的母亲蔡氏过世前往吊唁,朱异思量他待在国子监也无心书,更没有心思与他计较,便准许他去了。蔡云直偷偷赶回府内,本想借此机会好好放纵一番,顺便教训一下玲珑,却听下人说表妹暂居府里,惊讶之余寻上堂来。 “婉儿见过表兄”婉儿落身一拜,蔡云直一步趟到跟前扶住她的手臂,自顾阴阴发笑也不言语,淡淡的体香令他心头酥软。婉儿挣了一下袖口走开几步,“闻表兄国子监书习文,今日怎有工夫回府探望。”蔡云直挥扇胸前,故作一本正经地叹道,“表妹有所不知,兄虽圣院求学,然多思家亲府门,每每念起便涕泗横流,情难自已,今番幸得祭酒大人恩准,方才得闲回府呐”说罢摇头慨叹。 玲珑站在婉儿身边默不作声,面带惧色,蔡云直唠唠叨叨停不下嘴,说得兴奋激动,唾沫星子乱飞,婉儿却未回应几句,似乎并不愿与这位表兄多言。罢了,蔡云直自感尴尬无趣,略做思忖后笑盈盈地相拜退去。 婉儿本来就对这位表兄几乎没有印象,要不是今日得见,恐怕还不知阿舅生过儿子。但就蔡云直刚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婉儿不但对这位相貌俊秀的表兄毫无好感,反而有些反感憎恶。 婉儿盘问玲珑,玲珑坦言相告蔡云直的为人秉性及过往恶事,婉儿听罢又愤又气,却又愁闷无奈,毕竟寄人篱下,于情于礼也不该多言过问。 “那小贱人有何动静”梁文姬恨恨问道,良福禀道“夫人,小的们已经盯了半月有余,那小娘们儿还未离开蔡府半步”梁文姬思忖道“赵郎三番五次上府与她私会,那小贱人又何须出府寻他,莫再盯了。”良福从命,继而又言“夫人,蔡家公子蔡云直似回府上。”梁文姬好奇蔡家如何又蹦出个公子来,良福便又细细禀告。 “好个色徒蔡云直,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恐怕轮不到我们出手,那贱人也难待下去,尔等还需盯着蔡府,有什么动静立马来报。”梁文姬阴阴笑道,一副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的奸蔑神情。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0章 白面书生人面兽心 蔡云直房中踱来踱去,似在思量着什么美事,兀自得意发笑,忽而又愁眉隐隐,连连叹气,自打昨日见过表妹,他的脑海中每时每刻尽是婉儿的仙容俏貌,茶饭不思夜更难寐,就这么痴痴想着,呆呆念着,似中邪一般。 “公子公子”仆人笑嘻嘻地上堂来,手里拎着一个小铁笼子,凑到跟前得意洋洋,蔡云直目光呆滞,貌似既没有看见他的人,又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仆人却是没个眼力,凑上去又咕咕囔囔,蔡云直回神来气,朝他的脑门就是一扇子。 “所拎何物”蔡云直愤愤说道,仆人赶忙将笼子提溜眼前,“哎呀公子,这是小奴费了好大力气给您找的蝈蝈呀瞧瞧这模样,啧啧”仆人唤作阿成,笼子里是一只蝈蝈,体型比普通的蝈蝈大了几倍,通体青黑似铁色,皮坚翅厚,粉肚棕须,别是一番奇异模样,颇有大将风范。 蔡云直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阿成咯咯笑言“公子有所不知呀,这只蝈蝈生自北地,又唤铁蝈蝈儿,比咱南地的蝈蝈威风多了,下回众家公子来时,还怕斗不过他们呀”蔡云直倒有几个狐朋狗友,闲来无事便寻他斗蝈蝈玩耍消遣,怎奈每次蔡云直都斗不过他们,好不惹众家笑话。 蔡云直无心听他叨叨,更没有心思斗什么蝈蝈儿,恹恹摆手让他退去,阿成纳了闷儿,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斗胆又问何故,蔡云直犹豫之下婉告心中念想。 “本公子今乃国子学生,如此岂不失了风度呀”阿成附耳嘀嘀咕咕,蔡云直听罢豁然喜笑,却虑面皮故作正经,阿成如何不知主子性情心思,佯作应是。 “阿姐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后院亭台,玲珑陪着婉儿赏花,婉儿心不在焉,眉落几许淡愁,眼含几多忧思。婉儿欲言又止,玲珑担忧再劝,“公子垂涎美色,阿姐又美若天仙,你们虽有表亲关戚,然他才不会理会这许多,阿姐若不及早脱身,日后恐招事端。”婉儿闻言虽眉头紧锁,但是眼神却无比坚定。 此时,她的脑海中闪过向林的身影,正是因为他,她才决然留下。在此之前,蔡府对婉儿而言不过是暂避之所,去留无恋,然自上回见过向林,她便下定决心留在建康,或许是因为子英的死让她心头的死灰徐徐复燃,纠葛的情意似枯藤一般再生枝蔓。 经前日一事,婉儿对玲珑所言已有预感警觉,阿兄陈修也寄来书信催她赶往江都,但她却回信告诉阿兄自己要留在建康。择一城为一人,痴一心为一君,看似趁人之危,实则痴情难却。 “妹无须担忧,我自会应付。”婉儿望着高墙深花盈眉一笑,纯然恬情,为了他,她甘愿承受这牢笼的孤独寂冷,甘愿面对将临的苦愁难事,以前是,现在也是。 “哎呦,表妹也在此处赏花观月呀呃不,赏花观草呀真是好雅兴”蔡云直理理儒冠衣襟,摇着折扇凑到亭中,若有其情地望着园内花花草草,随后又冷下脸冲玲珑使眼色让她退下,玲珑看了一眼婉儿便退去了。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呃狗吠深巷中,鸡鸣柏树哦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虚房有余闲呐”蔡云直挺直腰板,清清嗓子缓口背诗,却也吟得结结巴巴,七零八错。 “何处见桃李,哪处闻鸡狗,表兄莫不是在说笑”婉儿平静似水,厌厌反问。蔡云直哽哽喉头甚觉尴尬,无言以对,顿了片刻忙忙迎笑,“表妹此言差矣,甚么花词花诗,但求抒情,何必计较表象之意嘛”婉儿踱到一边。 “此情此景,为兄想作诗一首呐”婉儿不胜其烦,蔡云直不但面无羞色,反倒来了劲头,折扇一挥又站直了腰板,“亭下百花红,绿草又青青,呃亭中二人立,对影相惜惜妙哉妙哉呀”蔡云直自吟自夸,嗤嗤发笑,罢了凑到婉儿身侧,色眯眯地去碰婉儿的手臂。 “表兄若无它事,小妹先行告退。”婉儿走开几步厌烦说道,不等蔡云直再言,随即出亭朝闺房而去。蔡云直拦不得住,兀自阴笑发恼,随后甩手悻悻走了。 之后的十天半月,蔡云直想方设法,一门心思地讨好婉儿,可是婉儿根本不为所动,反倒越来越厌他。 “公子,这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阿成眉眼一阴,鬼主意上脑,蔡云直欲情难消,果然也沉不住气了,“想不到我这表妹竟如此难以对付”蔡云直是个俊书生,不乏女子爱慕献身,不知掳了多少女子的芳心,想不到在婉儿的身上栽了跟头,这让他气郁心愤,真真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蔡云直谎告国子祭酒朱异吊唁姑母,朱异许他一月期限,眼瞧着半月已过,要是再这么磨蹭下去何时才能摘得婉儿这朵仙花,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蔡云直急不可耐,如今也只能使点手段让婉儿从了自己。 蔡云直的眼里只有美色,根本没有什么人伦道德,如今蔡家在朝里又有靠山,根本不惧姑丈陈统追责问罪,他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县令,又能撒出什么欢子,蔡云直想来便更觉无所顾虑,誓要得到婉儿不可。 一天夜里,蔡云直派阿成带了几个下人将婉儿的闺房团团守住,蔡云直趁着夜深人静踢开房门闯了进去,婉儿更去衣裳正欲休憩,看见闯入的表兄大惊失色。 “别过来”婉儿退步喊道,蔡云直色眯眯地狠狠盯着她,将婉儿逼到床头,“我的好表妹,今儿个你就从了我吧,为兄定会尽心尽力待你的呀”婉儿再喊,蔡云直看见婉儿的纤纤玉体兽心勃发,将外衣解掉摸了过去。 只一搡,蔡云直便将她推在床上,随后便压住婉儿的手臂欲解衣衫,婉儿奋力挣扎,情急之下一脚踢中他的命根,蔡云直疼地松手捂裆,婉儿趁机跑到闺台操起剪刀,“胆敢过来我就死在这里”婉儿急得嘴唇发白,微微发颤。 蔡云直忽地哈哈阴笑,“我的心肝妹儿,今天就算你死了,为兄也要得到你呀”蔡云直已被情欲迷乱心神,说着又逼了上来。婉儿只不过是想吓唬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地自尽而死,因为她的脑中闪过向林的影子,为了他也要活下去。 “若是逼死我,赵将军不会放过你的”婉儿急中生智,蔡云直眉头一沉住了脚,“赵将军何人”婉儿用剪刀抵住脖颈,“莫作糊涂,建康城还有哪个赵将军”蔡云直细细一想,“莫非是赵伯尘”婉儿言“正是我与赵将军情投意合,你若苦苦相逼,他一定会杀了你” 蔡云直心头一颤,瞬间面露惧色,他怕极了赵伯尘,因为伯尘不但武艺冠绝朝野,曾经也因蔡云直调戏良女狠狠教训过他,这件事让他后怕不已。 蔡云直思量之下盯着婉儿,“放下剪刀,为兄这就出去,出去”婉儿不肯松手,蔡云直阴阴看着她,捡了衣裳缓缓退出屋门。待门外没了动静,婉儿几步跨过去关严了房门,裹紧胸前被扯开的衣衫瘫软坐地,痛哭不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1章 几多恩情几处怨仇 诗书散落一地,倾翻的砚台染了一案,蔡云直端坐案头愤愤难平,一桩美事又被伯尘扰了兴致,却也无可奈何,圣上钦封的将军可不是好惹的主,但他一想到婉儿绝美的身姿容颜便心头骚动,万般不甘,他哪里见过如此纯美似仙的女子,一言一笑足以勾魂摄魄,实在是太过诱人。 想了半晌,蔡云直拍案而起,忽而阴阴大笑,下奴阿成也正好入堂来,昨晚霸王硬上弓的主意就是他出的,本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也就万事大吉,谁料婉儿搬出伯尘这根恼人的刺儿,只得作罢。 “小的还有一策”阿成凑前嘀咕一番,蔡云直听罢两眼放光,喜上眉梢,“只要能得到表妹,哪怕是下十八层地狱,本公子也心甘情愿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蔡云直实在不甘心就此作罢,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做鬼也要做个快活鬼。 “依小奴之计,公子定能安然无恙呀”阿成底气十足,蔡云直甚是满意,随后又命他将那铁蝈蝈拎来,逗弄耍乐。 蔡云直怕婉儿寻机逃跑,命下奴严加把守院门,玲珑闻说昨夜之事惊慌失色,“阿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婉儿不肯,思量他总不会因为自己情愿得罪伯尘,然恰恰相反,蔡云直是个为了美色可以舍命的主,昨夜可能有所惧怕犹豫,今儿个却变了念头。 或许是婉儿低估了自己的倾世美貌,足以招人犯罪舍命,同时也低估了蔡云直的包天色胆,常人惜命,非人舍命,尤其是像蔡云直这样的白面书生,好色狂徒。 前番不走,如今逃脱不得,玲珑急得如坐针毡,随即去寻老管家,老管家也没个办法,蔡世文前些日子赶赴江州寻伙做买卖,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玲珑几欲寻去将军府都被家奴拦下,蔡云直还特意嘱咐家奴盯住玲珑。 第二天夜里,天色已暗,玲珑换了一身行头,在前院的小径点了一团柴火,又独到后院大门,两个下奴守着门口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玲珑瞅准时机大叫“公子房间着火了快去灭火”两个奴才一惊,提着灯笼跑到玲珑身前,见她灰头土脸,满身的烟焦味儿,又见前院方向火光微烁,以为蔡云直的寝房当真失火,未多虑便朝前院跑去,玲珑趁机夺门而出。 “好个大胆的小婢子快回去”两个下奴赶到半道却见一团柴火烧的正旺,这才反应过来被骗了,赶回后门时早已不见玲珑的影子,便又匆忙禀报蔡云直。 玲珑一路跑到将军府,几番哀求得见伯尘,伯尘自上回与梁文姬吵嚷之后,已经好多天未去探望婉儿。玲珑急言相报,求他解救婉儿,伯尘闻言大惊,胸中的苦闷正愁没地方撒解,便叫玲珑先行回去,随后即往蔡府。 下奴慌张禀报,蔡云直顿觉大事不妙,随即唤来阿成,阿成略作思忖,“公子,事不宜迟,今晚下手为妙”二人预谋明晚动手,不料意外突发,只得立即行动。蔡云直两日未去婉儿房里,自顾消遣斗蝈,却不过障眼法罢了,以使婉儿放松警觉,然后再趁其不备暗中下手。 婉儿实难入睡,倚窗独望,只道是 皓月群星伴,孤人独影随。 窗前冷仙子,思凉眉稍处。 婉儿走到床头,从帛枕底下摸出那块玉佩傻傻看着,不禁淡淡盈笑,她把向林的这块玉佩视若珍宝,一直带在身边。 蔡云直几人鬼鬼祟祟地摸到窗根,两人堵住房门,一人戳破窗纸放出迷烟,片刻后婉儿头晕神迷,渐渐倒头睡去。蔡云直透过戳破的窟窿看到婉儿昏睡过去,大喜,命几人把守住门口,自己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蔡云直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三两把脱去衣裳,阴笑着跨到床头,极其享受地摸了一把婉儿的脸,正欲扒衣,有人破门而入,再看把门的几个奴才,一个个东倒西歪,也不知怎么就全倒了,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 “你赵”蔡云直吓破了胆儿,指着伯尘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伯尘怒火中烧,攥住他的喉咙,一把将他摔到桌子上,桌子裂成两半,蔡云直口吐鲜血,疼得直呻唤。“猪狗不如的东西滚”伯尘气得满面通红,蔡云直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夺门逃走。 伯尘匆忙赶到床头,将婉儿抱起放到床上,理理额间发丝,瞬间红了眼。玲珑随后赶到,得见婉儿无事方才安心,此番多亏了她。 伯尘忧思间看见那块玉佩,拿起看了又看,又问玲珑可知此物,玲珑不知,只言婉儿将它当作宝贝,常常盯着它发呆。伯尘思量之下将玉佩揣入怀中,吩咐玲珑退去,他一直陪着婉儿,直到天亮。 蔡云直昨夜被摔伤了腰骨,逃回房中疼得吱哇乱叫,却是动弹不得。家奴连夜绑来医家诊治,蔡云直呻唤了一夜难以入睡,又怕伯尘再来教训他,命几个仆人守住屋门。 “蔡云直往后胆敢再碰婉儿一根手指头,休怪本将军剑下无情,割下你的命根子喂狗”剑出似疾风,风未止剑已入鞘,蔡云直吓得不敢乱动,只感下身一股凉意,眨眼间前面裤子碎成团团布块掉在地上,露出一个大窟窿,像极了孩童穿的开裆裤,蔡云直急忙捂紧裤裆瘫地求饶。 蔡云直又吃一吓,伯尘思量他一时半会也没个狗胆再行不轨,然还是放心不下,回府后又命子忠带了几个侍卫赶到蔡府看护,婉儿静静地睡了一夜醒来,只见玲珑,伯尘却已回到将军府。 “公子,这算个什么事啊堂堂蔡府竟被赵伯尘的人占了去呐”阿成捂着嘴呻唤叨咕,昨夜守门时被伯尘一拳砸在嘴上,当场晕过去,牙还被打掉两个。“你个废物呀呀昨夜如何叫他进了门,你就不会打他哎呦呦,我怎么这么倒霉呦”二人唠唠叨叨抱怨难平,却不过咎由自取,善恶终有报。 “真是便宜了这个小贱人”良福盯梢时发现子忠带着几个侍卫进了蔡府,回府急禀,梁文姬思量这蔡云直定未得手,又被伯尘知晓,遂差子忠前去护卫。前番婉儿未逃,今又坐山观虎斗,蔡云直却未得手,梁文姬一下子犯了难。 “夫人,据线人所告,那陈婉儿昨夜被蔡家公子逼到床头,直言与将军大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而将军亦不顾别家闲话彻夜未归,一直陪着那小贱人,二人的关系已经”蔡府有梁文姬收买的线人,良福据实上告。 “好个情投意合暗里私会偷情,今番又明里献深情,且不道外人闲话,污了将军名头,又何曾顾及我的面皮,不把我梁文姬放在眼里,便是不把家父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梁文姬愤恨不已,前番只算计让婉儿吃些苦头,好让她有自知之明,离开建康,断了私情,今番听得良福小人之言,心中的怨恨愈加浓烈。 “夫人,我看都是这小贱人的错,再不早做打算,恐怕恐怕日后进了将军府的门到那时夫人地位难保呐”良福火上浇油,梁文姬闻言更是气炸了肺骂道,“胆敢入我将军府一步,定叫她知道勾引别家夫君的下场”梁文姬喝退良福,青着脸怒愤难平,眼中透着沉沉的杀气和恨意。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2章 一枝红杏探出墙头 “不不行明日便回国子监”蔡云直猛地一起身闪了腰骨,疼得嗷呦叫唤。他两日来心焦如焚,急不可耐,万想尽快赶回国子监,实在不想待在府内,惧怕伯尘一时不痛快再拿自个儿出气,怎奈伤了腰骨动弹不得,萎在房内整整躺了两日,下人们灵汤补药伺候着,眼瞧着能蹦跶活骨了,这下又闪回日前那个熊样。 “哎呦公子,你就安心养几日再回去也不迟呀那赵伯尘打伤了你,又差侍卫明目张胆地把守蔡府,如今百姓皆知他和令妹的苟且私情,此关头他何敢再生是非呐”阿成近日来可为多事的主子操碎了心。 “尽说废话,快扶我一把呀”阿成赶忙扶他趴在床上,扭扭捏捏又道“公子,那个将军夫人想见你一面”蔡云直呻唤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将军夫人要见我嗯将军夫人哪位将军”阿成怯言“正是赵伯尘将军的夫人”蔡云直一怔,却是不敢乱动,阿成嘀咕了半晌才说个清楚。 “婉儿”伯尘轻声柔意,一日不见她如隔三秋,趁着夜色又赶到蔡府探望,婉儿急急迎前拜道,“日前亏得将军及时搭救,婉儿万谢大恩”那夜伯尘又救她脱离虎口,婉儿心怀感激,却又不得寻去将军府当面道谢,好在伯尘前来探望她。 “只要娘子安然无恙,伯尘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伯尘坚定的含情脉脉的眼神却让婉儿不知所措,感激的目光中掺杂着矛盾和犹豫。婉儿不知该说什么,伯尘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她面前,正是婉儿的那块,“日前将娘子的玉佩偷拿了去,万恕在下无礼。” 婉儿怔了怔接过玉佩,“将军折煞婉儿,区区玉佩,就算将军占了去又有何妨”话虽如此,却有不舍,伯尘逗趣,“娘子既不惦念,莫不如送于在下”婉儿吃惊,吱吱唔唔编不出搪塞之词,伯尘赶忙又言,“适才打趣之言,娘子不必为难在意”婉儿答应了一声沏茶请他坐下。 话尽时,伯尘似乎想起一事,“婉儿,如今蔡府非久留之地,不如搬去玲珑苑如何”婉儿疑问,“玲珑苑”伯尘道“玲珑苑乃七年前圣上赐予先父,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却是僻静雅处,娘子但去住下,我已命下人打扫庭院小舍,明日便可搬去。” 婉儿受宠若惊,“将军不可,救命之恩尚且无以为报,婉儿惭愧心疚,如今又舍先尊贵苑,小女子安敢受此厚遇,万万不可。”婉儿自觉惭愧,万般推辞。 二人你礼我让,半晌不休,伯尘见婉儿如此推辞,妥协道“也罢,娘子何不暂居玲珑苑,待蔡老爷归府后你再搬回来,但近些日子万不可待在这里,在下实难安心。”伯尘如此说,婉儿盛情难却,勉强应下了。 子忠带着侍从看护婉儿,婉儿为了打消他人的闲话流言,又思量表兄此番也不敢再侵犯她,遂将子忠和众侍从劝回。子忠回府禀告,伯尘忧心难安,生怕蔡云直借机报复婉儿,情急之下出此对策,一来免得外人闲话将军府的人仗势欺人,二来婉儿搬到玲珑苑他才方可安心。 为避人言,次日夜里,子忠将婉儿和玲珑接到玲珑苑住下。玲珑苑本是梁武帝萧衍斥重金修建的闲娱皇苑,亭台楼榭雕栏玉砌,苑子虽小,只一堂两房,却是玲珑瑰丽,园中繁花盛草嫣红荫郁,鸟雀欢鸣,实乃僻静悠闲的雅居小处,因此又唤作玲珑苑。 后来萧衍痴迷佛学道义,不曾常来休闲玩乐,如此仙处又不忍荒废,便将小苑赐给领军将军赵京,以慰长年功劳。赵京得此厚爱不敢怠慢,然自己又非玩乐闲人,便将玲珑苑闭门加锁,每隔三日便差人打扫监察,只叹无人居住,着实有些可惜。 赵京死后,玲珑苑自然就由伯尘操守,伯尘偶尔临去,却也形单影只,多少有些孤凉冷寂,他曾幻想和心爱的女子出双入对,玩闹亭台花榭,闲敲棋子笑看花,倚肩共栏晨昏时。如今,婉儿就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梦中女子,在他的眼里,除了婉儿,无人能配得上玲珑苑的风雅怡趣。 “哦小人拜见将军夫人”百香楼阁间,蔡云直愣了半晌,贼眉色眼地朝梁文姬的胸口瞄了几眼。梁文姬发插繁钗玉簪,额点花黄,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着一身艳红锦缎,故意敞开粉锦裹住的胸口,若隐若现,浑身香味迷魂摄魄,双目透着一股子风骚韵情。 “好个俊秀的书生”梁文姬朱唇微启,眼含盈盈笑意,故意贴着蔡云直环看一番,蔡云直心头酥软,砰砰直跳,恨不得一把将梁文姬揽入怀里,却是有色心还没色胆。 “夫人唤小的有何贵干”蔡云直哽哽喉头,梁文姬呵嗤一笑,“我又不吃你,瞧把你吓得”说着坐上椅子翘起了腿,故意漏出半截子腿腕,转来动去,那个白嫩滑溜就别提了,蔡云直瞧见深咽口水,赶忙侧身低头。 “你怕什么呀,转过来呀”梁文姬娇滴滴地说道,蔡云直额头冒汗,脑子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缓缓转过身,还是不敢抬头看她。 “我命你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蔡云直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纠结,最后还是耐不住缓缓抬头,瞬间又被迷住了心魂,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呆呆看着丰韵妩媚的梁文姬。“喜欢吗”梁文姬柔声细语,蔡云直已然迷了魂魄,眼里只有梁文姬妖娆的身姿,忘了她的身份,痴痴回道,“喜欢喜欢”说着傻傻抬起了双手。 “大胆好个龌龊书生盯着我意欲何为”梁文姬忽地脸色突变,猛地起身骂道。蔡云直一惊,吓得跪地求饶,“夫夫人,小人有眼无珠,胆大包天,小人龌龊无耻,罪该万死呐”蔡云直求饶了半天,一肚子墨水能用的都用上了,梁文姬站在一旁静静瞧着他一副可怜又可笑的怂样子。 蔡云直嘴里没了话,梁文姬见状忽地又嗤嗤发笑,罢了正正嗓子,“起来吧今日权且饶你一回。”蔡云直半信半疑地谢过起身,抹抹额上冷汗。 “听说你和你的表妹陈婉儿有奸情”梁文姬试探,蔡云直忙言“绝无此事绝对没有这回事呐”梁文姬似乎懒得戳破他那档子龌龊事,直言“今日约见,是想托你办一件事”半晌说罢,梁文姬眼神恨恨,蔡云直却支支吾吾犹豫后怕。 “事成后必有重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呀夫君那里你大可放心,保证不会让他察觉”梁文姬冲他抛了个媚眼,又近前故意用手臂触了触他的胸膛,蔡云直壮足了胆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上嘴,梁文姬推开他,“着什么急呀,事成之后定有你享不尽的福呀”蔡云直阴阴一笑,色眯眯地瞧着梁文姬。 自打梁文姬嫁给伯尘,伯尘几乎没有进过她的房间,连她的身子也没碰过,更别提宠幸她了。起初梁文姬深信天底下就没有她征服不了的男子,使劲了浑身解数勾搭摆弄,怎料伯尘竟不为所动,甚至懒得看她一眼。 梁文姬不信邪,又变着法勾搭,最后落得个心灰意冷,愤恨不平。要说这梁文姬倒也算个真性情的女子,在她和伯尘积怨太深之前也未红杏出墙,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空虚寂寞以及人求让她萌生偷情之意,今番得见蔡云直这个俊秀书生,她红杏出墙的意愿更加强烈难耐。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3章 玲珑被抓婉儿中计 短短几日,建康城便传开了伯尘与婉儿间的流言蜚语,要说之前二人频频私会不过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妄言,那么这次婉儿居入玲珑苑却是眼见的事实,要不是真有私情蜜意,谁有那个福分住进帝王小苑,如此一来,传言即成铁板钉钉的真言。 梁文姬因为这事又与伯尘大吵大闹,“好啊赵伯尘老娘还未曾踏进玲珑苑一步,你竟然让那个小贱人住进去,非但扫了你将军府的名声,又惹得众人耻笑我梁文姬软弱无能忍气吞声,你们两个偷情贼让我颜面无存,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梁文姬曾多次威胁伯尘欲霸占玲珑苑,伯尘万般不允,梁文姬遂一直记恨着这件事。 “哎呦,你说当年威震天下的赵京赵大将军怎么生出这么个沾花惹草的儿子呀”几个长舌妇凑在小摊前咕咕囔囔,“听说那小娘子不是人,是狐狸精变的,那小模样俊得和天仙儿似的,难怪把赵将军迷得神魂颠倒,玲珑苑都舍得赔上呦”另有妇女应声附和,“要真是狐狸精,往后这玲珑苑可就成了鬼宅呦”说罢个个面露惧色。 玲珑苑真真是个悠闲雅趣之所,然婉儿多闻城中流言,忧上眉头,无心赏花观月,外人怎么说自己都没关系,只是担忧伯尘因此遭受他人耻笑谩骂,将军府的名声也会受到辱没。而如今也只能期盼阿舅快快回府,只有离开玲珑苑或许才能平息他人的口舌流言,她的内心满是感激愧疚,她不想欠他太多,也不想让伯尘在这份情意中越陷越深。 玲珑见婉儿几日来魂不守舍,思虑重重,便思量上街买些纸笔书画耍弄以静心神,随即出苑上街,街头人声鼎沸,多有颠唇簸舌的闲妇指指点点,说的正是婉儿和伯尘的私情,玲珑听见气不打一处来,与几位老妇吵嚷起来,引得众人围观看热闹。 “就是她。”人群中混杂着几个精壮汉子,鬼鬼祟祟盯着玲珑,玲珑哪有几个长舌妇耍弄嘴皮子的工夫,争吵不过便躲走了,行至一处僻静小街,时逢黄昏立梢头,天色淡明淡暗,四下又无人声,玲珑欲回小苑,南北街口突然跳出五六个汉子将她逼无去处,不分青红皂白便把她五花大绑装进麻袋,玲珑挣扎不得,也不知被绑到何处去了。 玲珑不见踪影,婉儿心焦如焚,守门的侍卫只言玲珑一个时辰前独身出苑,不知做什么去了。婉儿深觉不妙,差几个侍卫上街搜寻却也无果,恰巧门外有一老汉送来一封书信,侍卫呈上,婉儿看罢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夺门而出,又不允侍卫跟随。 至天香楼二楼,房内烛火微微,两个蒙面汉子押住玲珑,玲珑嘴角流血,眼红盈泪,看见婉儿独身前来大喊,“阿姐快走啊”婉儿神慌意乱之隙,门外又走进一人,阴笑着抓住婉儿的手臂,婉儿挣开跨到玲珑身侧,再看那人摘下面纱,正是表兄蔡云直。 “事到如今你还如此嚣张还不放我们走”婉儿警告他莫要引火烧身,蔡云直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表妹呀,不是为兄不讲情面,我也是被迫如此,要是不把你带到她的面前,我也难逃一死呀”玲珑哭哭啼啼,“玲珑命贱死不足惜,阿姐何苦救我,正中他人奸计” 婉儿道“即便是奸计,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搭上性命”信上说若是婉儿带侍卫前来,便立马将玲珑杀死,几个汉子早已把着阁窗望着楼下的动静。婉儿却可差侍从赶回将军府禀告伯尘,但她不想再麻烦伯尘,伯尘因为自己已经遭受了太多风言风语。 “蔡云直,你我好歹是表兄妹,怎能如此绝情无义”善真的婉儿还欲借表亲关系劝他收手,却不知蔡云直早已人伦泯灭,六亲不认,前番想要得到婉儿未成,遭伯尘教训,此时心中只有怨恨奸毒。 “上回你若从了我,岂不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呀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蔡云直恬不知耻,婉儿气得说不出话,玲珑言“赵将军对你几番手下留情,谁料你竟不知悔改,阿姐要有个三长两短,将军绝对饶不了你”蔡云直冷冷一笑面不改色。 他懒得与她二人啰嗦耽误工夫,随即命侍从将她们的嘴堵上,捆紧装进麻袋,扔进楼下早已备好的马车中,趁黑拐七绕八,不知行到何处去。 玲珑苑的侍卫见二人迟迟未归,天色又渐入深夜,不便打搅伯尘,次日一早才赶回将军府禀告,伯尘大怒,惊急之下带着数十个侍卫赶到蔡府搜寻。 院中,蔡云直和阿成正在斗蝈蝈玩,佯装清闲无事,见到伯尘怒气冲冲的样子故作镇定糊涂,伯尘一脚踢翻铁笼子盘问二人,二人咧着无辜的眼神谎言狡辩,蔡云直还呻唤着捂着自己的腰。 问不出话,伯尘命侍卫将蔡府搜了个遍也未找到婉儿,只得悻悻返回将军府,如坐针毡的伯尘又下令全城搜查,两日已去还是找不到她们,只搅得建康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听说那狐狸精被道士抓走了” “我说那天夜里天上怎么闪过一道金光,定是那道士幻化前来捉妖的,你们难道没有看见” “哦对对对,我们也看见了” 几个老妇闲得发慌,你言我应,越说越离谱,然那天夜里倒真有一道金光划过星海,坠落西天而逝。 “好你个贱人,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中”将军府后院耳房,梁文姬阴阴发笑,恨得咬牙切齿,婉儿被蒙住了眼睛口鼻,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说不出话来。“良福,你说该怎么处置她是好”良福道“夫人,将此处终非久留之所,何不寻个安全去处将她关起来,慢慢地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方解心头之恨呐” “何处” “夫人,将军为了寻这小贱人搜遍全城,蔡府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将军知夫人对她怀恨在心,接下来定会怀疑到您的身上,继而搜查将军府,若是被将军发现着落,于夫人百无一利而大害所谓危险之处亦为安全之所,何不将她偷偷关入玲珑苑,如此一来,将军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呀”良福窃窃私语,婉儿什么也听不到。 “是个好主意,不过夫君连玲珑苑的门都不让我踏进去,又有什么办法将这个小贱人关在那里。”每每提起玲珑苑,梁文姬便是气上胸腔。片刻后,良福诡容满面,计上心头,梁文姬听罢似有不悦,转而阴阴发笑。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4章 诡言诡语真真假假 “好你个小贱人,竟敢背后说老娘坏话,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梁文姬揪着婢女的耳朵愤愤闯上堂,骂骂咧咧口不饶人,伯尘正在堂内踱来踱去,一脸焦虑坐立难安,五日已过还是找不到婉儿。 梁文姬见伯尘不愿理她,喝骂啼哭,“夫君呐,如今连此等贱婢都敢背后闲话扯皮,你要是再不管教,将军府当真要乱套了啊”伯尘本来就心烦意乱,被她这么一闹腾更是心乱如麻,遂责问婢女怎么回事。 婢女低着头瑟瑟发抖,“回公子,小奴口无遮拦,妄言夫人将陈娘子掳了去,求公子饶恕,小奴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伯尘一怔,盯了一眼梁文姬,随后指责婢女,“身为奴仆理应做好分内之事,何必背后嚼舌根自讨苦吃,这次权且饶你,再有下次定不饶恕先下去吧”伯尘平日里对下人奴仆少有责罚。 “还不快滚”梁文姬恨恨骂道,婢女忙忙退去,伯尘也欲走开,梁文姬拦道,“夫君哪里去,妾身有言相告。”说话的语气虽然不像以往冰火争锋,但也冷漠坚硬,又似乎带着几分诚恳,伯尘思量她今日怎收了暴脾气,倒要看她耍什么花招,转身冷冷踱到案头,问她有何言相告。 “夫君夫君若是对那陈娘子真有情意,待找到后就迎娶过门吧妾身别无它言。”伯尘一怔,继而呵呵一笑,“笑话,你素来对婉儿怨恨颇深,又怎会忍受她踏进将军府的大门,你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梁文姬冷笑,“夫君既对妾身无半点情意,我又何苦与你闹来闹去,莫说府中下人背后闲话,建康城的百姓又有何人不知你可以不顾及将军颜面,可我是吏部尚书的女儿,我梁家的脸面还是要得” “当初是你一厢情愿,要不是为了了却先父遗愿,我绝不会让你踏进将军府的大门自从你过门之后,府内上下可曾有过一天安稳日子你又置我赵家的脸面于何地”梁文姬听罢怒火中烧,差点原形毕露,好在是忍住了脾性,“夫君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妾身待在这里还有何意义,不如休了我算了”梁文姬故意激怒他,却也深知伯尘没那个胆子休了她。 伯尘半晌不言,梁文姬又说道,“我知夫君与那陈娘子情投意合,可如今城中流言疯传,百姓都在说你是个沾花惹草的败家子,骂你甘愿为了一个狐狸精搭上玲珑苑,夫君当真舍得为一女子玷污了公爹创下的赫赫威名倘若此事传到朝臣圣上耳中,将军府的颜面荡然无存”这番话听上去倒有几分道理,伯尘眉头愁愁没有说话。 “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城中百姓都把陈娘子视作妖女,此番你又搅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想必夫君明白朝中多有奸佞臣子,素来与先父不合,若是趁此在圣上面前谗言几句,将军府的名头将毁在你的手上。天子脚下岂能胡作非为,一旦圣上怪罪下来,夫君受到责罚不说,恐怕陈娘子也要受到牵连,你可以舍弃一切不要,难道也不顾及她的死活么她可是你最钟情的女子” “如今陈娘子失踪,你越是胡闹,陈娘子越是危险,保不准哪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因你积下的怨恨全撒在她的身上夫君若再一意孤行,我行我素,陈娘子必定凶多吉少,如此行事你会害死她的” “不论如何我定要找到她” “妾身知你心焦如焚,然此番只有先平息流言,安抚百姓情绪,夫君方可再寻陈娘子踪迹,不至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谈何容易”伯尘进退为难。 “唉事到如今,妾身倒有一策可解当局难境,但是你要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我梁家的脸面,非是你我夫妻间的淡薄情意。” “什么法子”为了寻找婉儿,伯尘自知今番闹得有些过头,却不知该如何收场。“百姓的闲言碎语皆因陈娘子居在玲珑苑引起,倘若妾身今番得住玲珑苑,再替陈娘子开脱一二,他们又有何话可说,日子一长这流言蜚语也就过去了夫君对我冷漠薄情,妾身心灰意冷,往后你二人之事我也懒得掺和,莫不如长居玲珑小苑,图个清净无事。” 在伯尘心里,只有婉儿才配得上玲珑雅苑,其他任何女子与玲珑苑相配,皆似残石配美玉,荒草立荷塘,正因如此,他多番不允梁文姬住进去。可当下婉儿失踪,流言难却,唯有明媒正娶的妻室梁文姬出头才能平息流言蜚语,留得将军威名,纵使心中不愿却又别无他法。 伯尘又思量梁文姬待在将军府蛮横多事,时常因大小之事搅得府门上下鸡犬不宁,让她搬到玲珑苑去,将军府也能落得清净安宁,自己也不用受她的腌臜泼气,眼不见心不烦,不失为一件好事。 梁文姬一番诡言诡计,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说得伯尘意乱神迷,但梁文姬多番提及婉儿的境况却让伯尘决心割舍玲珑苑,换得婉儿平安无事。本以为两全其美的办法,却是梁文姬精心设下的圈套。 伯尘思量再三同意了她的法子,梁文姬阴笑窃喜,又怕他出尔反尔,当天晚上便乘着马车搬到玲珑苑,婉儿和玲珑都被秘密藏进了玲珑苑。 “公子,梁文姬是个阴险狠毒的妇人,早就对陈娘子怀恨在心,莫不是她绑了陈娘子。”子忠说道,早间伯尘与梁文姬说话时他并不在场。伯尘听他这么一说,想想白天梁文姬的一言一行亦觉怪异,遂命子忠连夜搜查将军府,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现,一个时辰前,玲珑和婉儿已被转移到玲珑苑去了。 次日伯尘带着几个侍卫赶到玲珑苑,借寻随身玉佩之名暗查堂舍,怎奈除了桌椅纸笔未发现可疑的东西,随后悻悻离去。梁文姬料到伯尘会这么做,暂时将婉儿和玲珑转移到别处去了,当日深夜又带回玲珑苑。 伯尘再有疑心也不敢再查玲珑苑,他还要借梁文姬之手平息城中流言,万一惹怒她翻脸无情可就糟糕了,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她。 “长得倒是清纯可人良福,这个下贱婢女就赏给你了”梁文姬拖起玲珑的下巴淡淡阴笑,良福大喜,色眯眯地瞧着玲珑,随即命两个下奴将玲珑拖起,玲珑挣脱不得,被硬生生拖出屋去。婉儿急得额头渗汗,吱唔乱言,却被下奴死死拽住。 良福拜谢之后跟出屋去,下奴将玲珑扔进马车,几人驾马冲城外而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5章 苑锁红颜欲锁杏花 良福几人将玲珑绑到城外的破庙中玷污,夺了清白之身,恶笑着扬长离开,玲珑裹着撕破的衣衫悲恸哭泣,绝望之下一头撞在石柱上结束了性命。躲在门外的恶奴手中操着白刃,欲待玲珑逃走时结果了她,不料她却撞柱自杀,几人便趁着四下无人匆匆赶回建康城。 “夫人,小的先前听说玲珑苑地下有一间密室,寒墙冷壁,声不外漏,是个绝佳的秘密地室,正好关押那陈婉儿呀”良福阴阴说道,他原本是梁起身边的奴才,有几分智谋,梁起担心小女梁文姬嫁到将军府后遭受冷落欺负,便差他跟在梁文姬身边做个随从,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也能相助一二。 “还有此等密处”苑子地方小,平时也没有杂人登门,梁文姬却还是不放心,正为藏匿婉儿的事愁眉不展,即便再三小心谨慎,难料百密一疏,日子一长早晚会露出马脚,听良福这么一说顿时喜上眉梢。 “这密室就在苑内,可下奴也没来过这地方,还需派人仔细找找。”梁文姬急不可耐,随即吩咐他尽快搜查地室入口。良福带着几个奴才整整摸索了一日,方才找到地室机巧。 小堂内东侧墙壁有一七层书架,架上书册琳琅满目,整齐不紊,不染杂尘土絮,架脚处的地面却磨过一道道划痕,眼尖的良福甚觉奇怪,命两奴南北推动,书架吱吱呀呀移开,壁上显出一道小门。良福惊喜,将壁上的机关一扭,小门缓缓打开,一股冷臭又夹杂着酒糠的气味儿窜入口鼻,令人干呕发吐。 花前月下,亭榭栏台,除了美人作陪,又怎能少了美酒佳糠,早年间,梁武帝萧衍命工匠筑造此间地室,储藏上等好酒,闲玩欢愉时便开坛畅饮,尤其是燥热的三伏暑天,饮上一樽凉爽冽酒,四肢七窍都活络着舒坦气儿。 然虽天下太平,宫中却非清净之所,皇室宗亲之间尔虞我诈,内斗纷争,这让年迈的萧衍既寒心厌倦却又无可奈何,为了远离内中纠葛争斗,萧衍渐渐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悟圣佛书,参禅诵经,清净心根。 从那以后,萧衍痴迷佛法,酒肉不沾,更是无心闲谈弄乐,常常将自己关在房内研悟佛经,玲珑苑因此也变得冷冷清清,地室因常年无人清扫,储藏的酒糠也变质发臭。虽然后来萧衍将玲珑苑赐予赵京,随后又继承到伯尘手中,但伯尘根本不知道小堂内还有此等密处。 良福随后禀告,梁文姬大喜,即刻差下奴将婉儿扔进地室,紧闭小门,又专门差人盯着小堂,任何人不得靠近东墙。 阴暗湿冷的地室摆满了酒坛子,恶臭难闻,婉儿睁开眼漆黑一片,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不禁得心头发颤,她挣扎着起身四下乱摸,撞倒了酒坛,坛子破裂洒了一地酒,散发出浓沉的臭味儿,婉儿恶心地干呕不止。 费了好大功夫,婉儿摸到地室台阶,她顺着台阶爬到石门,使尽了全身气力敲打嘶喊,青紫的手掌浸出丝丝血渍,满含恐惧的双眸泪光盈盈,然任凭她如何哭喊,却是天地不灵,无人相应。 半晌过后,本就体虚疲乏的婉儿再也没有力气嘶喊,她踉踉跄跄地走下台阶,蜷缩在阴冷的墙角下啜泣不止,喃喃自语,道不尽的苦愁酸楚。 梁文姬可不想让婉儿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她要慢慢地折磨她,承受无尽的痛苦煎熬,让她活得生不如死,让她知道招惹自己的下场。 梁文姬吩咐良福在地室内点上烛台,每日送去一餐淡水轻食,婉儿无心食水,但一想到为了自己甘愿付出一切的伯尘,还有让她情愿付出一切的向林,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夫人,小生这厢有礼呀”玲珑苑耳房内,蔡云直色眯眯盯着梁文姬,梁文姬红唇粉面,轻纱薄衫,胸前低低裹着粉白肚兜,白嫩丰韵的腰身若隐若现。见蔡云直进房来,梁文姬缓缓倚上床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骚劲儿,“事情办的不错”随后荡荡一笑,蔡云直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夫人,那那上次你答应小生的话”蔡云直急不可耐,梁文姬盈盈一笑,“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说着冲他抛了个媚眼,蔡云直焚身,吹灭烛台朝床头扑去。 翻云覆雨过后,蔡云直生怕被闲人瞧见,慌慌提起裤子欲走,走到门前却又停下,“夫人,小的明日便要返回国子监,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可可经此一夜,小生怕是怕是恋上夫人了呐”梁文姬呵呵一笑,“瞧你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孬种样罢了,往后你再来时,需扮成算卦道士,只要看见后墙头插着一朵红杏花,便可进来。”蔡云直喜上眉梢,三言两语之后匆匆离去。 此后,蔡云直隔三差五便谎言告假,国子祭酒朱异见他俨如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早已无心管教,任他来去逛荡。溜出国子监的蔡云直扮成白脸道人,偷摸溜到玲珑苑,一旦看见墙头的红杏便请求进院算卦看相,而梁文姬早已吩咐看门的仆人放请来的道士进门,这样一来,二人的偷情耻事也算蒙上了一道幌子。 此前伯尘为了寻找婉儿的下落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一来二去这事也传到了向林的耳朵里,向林听到流言惊诧不已,怎奈上任不久,国子监教事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便吩咐若兰赶去将军府打探虚实。 若兰但言自家公子乃太学博士,又与婉儿自小情同兄妹,侍卫禀过伯尘后允她进府。婉儿失踪已一月有余,伯尘想尽办法还是找不到她的踪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愁得神形憔悴。 伯尘据实相告,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晚些时分便亲自登门拜访,商讨对策,向林也正为婉儿失踪的事忧心忡忡,他想给陈修寄书信告知实情,思来想去于心不忍,便也作罢。 向林与伯尘初次相见便盯上了眼,一个柔情似水,一个英姿飒爽,皆是人中俊才。二人拜礼之后请上正堂,聊过半晌后便说起了婉儿的事。 “公子既乃婉儿兄长,还请相助一二。”伯尘起身拜道,诚恳的话语中带着焦虑不安。向林见他愁眉忧忧,似乎也明白了他与婉儿非同一般的感情,赶忙近身相礼,“将军行此大礼实属折煞愚下,婉儿是在下的小妹,定当倾力相寻。”请伯尘坐下之后,向林细问婉儿失踪的事,二人攀谈商讨直到深夜。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6章 掘墓取骨滴血认亲 时如白驹过隙,转瞬已逝半载,又逢一季隆冬月,天寒地冻,枝头琼花摇曳,城阙寒风凛冽,向林没有找到深爱的子英,伯尘也没有寻到婉儿的一丝踪迹,绵绵的思恋如同漫天纷飞的琼花,道不尽内中哀愁。 南兖州刺史府内,萧综正和母亲吴氏偏堂说话,吴氏啼啼哭哭,似有万般委屈,萧综则是一脸惊诧惶恐,烫脚似的踱来踱去。 “不,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母亲是在骗孩儿对不对”萧综摇着头情绪激动,吴氏坐在床头抹着眼泪,“缘觉,为娘说的都是真的呐”萧综心头一酥,瘫在椅背上双目呆滞,缘觉是他的小字。 吴氏本乃南齐东昏侯萧宝卷的宫人,萧宝卷被杀死后得幸于萧衍,立为淑媛古代嫔妃称号,当时吴氏已经怀有身孕,然却隐瞒了事实,七个月后生下萧综,萧衍并未疑心萧综的身份,以为亲生骨肉,对他百般疼爱,长大后封王加权,虽然另外几个儿子对萧衍多有排挤猜忌,可萧衍还是处处护着他。 后宫佳丽三千,上了年纪的吴氏渐渐失去宠爱,落得冷清一人,那些争宠的妃子们明里争暗里斗,勾心斗角,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吴淑媛心灰意冷,厌倦不已,她实在不想待在这冰冷纷争的宫中,遂向萧衍告明心中所想,萧衍便允她前去南兖州与小儿萧综同住,也算圆了她的一个愿望。 萧综近些日子噩梦缠身,经常梦见一位中年男子提着自己的头颅,站在床前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头颅还在滴答着鲜血。每每遭此梦境,萧综便惊起而坐,吓得满头冷汗,再也无法入睡。 时无周公,又寻不到解梦高人,萧综便将怪梦告诉母亲,吴淑媛问那男子样貌,萧综细细述说,吴氏听罢大惊失色,小儿所言男子样貌竟然和年轻时萧衍的容貌扮相所差无几。 吓坏了的吴氏预感恐有坏事发生,便将萧综的真实身份以及宫中流言全盘相告,萧综也吓呆了眼,他实在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倘若父亲知道此事,孩儿命休矣”萧综长吁悲叹,吴淑媛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儿地恸哭不已。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萧综秘密带了一队人马急急离开南兖州,直冲扬州丹阳尹而去,生父萧宝卷的坟墓就在丹阳东北,只叹萧宝卷生前骄奢淫逸,滥杀无辜,不得人心,死后连个像样的墓地都没有,要不是萧综心软,将他简简安葬,恐怕只有鬼知道他葬在何处。 萧综一行人着便装赶到丹阳,多方打听才得知萧宝卷的坟墓所在。趁着夜里无人,萧综带着一干侍从摸到墓地挖开坟墓,取出先父遗骨,随后又埋上黄土,跨马连夜赶回刺史府。 “什么你你怎么能将你父亲的坟墓挖开他再怎么多恶,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呦老天爷啊,造孽呐”萧综回到刺史府便寻到母亲房里,将自己所干的不孝之事直白相告,吴氏听罢大惊失色,差点昏厥。 然萧综却是面不改色,毫无歉悔之意,似乎仍对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有所怀疑,仰头冷冷盯着三尺半空,“凡生乞求神明共鉴”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萧宝卷的半截指骨。 萧综拔出匕首割破手掌,又将指骨举过头顶,冷冷看着鲜血滴在指骨之上,只见鲜血浸入骨头,融在其中。气急的萧综攥紧手掌以使血流更快,然鲜血尽皆融进骨头,半点也未流落。 “不”萧综气冲胸腔,仰天大喊,脱手的指骨砸在地上,吴氏哭喊着跪在地上,颤着双手将遗骨捧在手心,忏悔谢罪。 “阿姐已有身孕,外面寒冷,还是安心待在房内为好,以免伤了胎气。”当日暖阳洒苍野,早梅弄枝头,子英正在后院拨弄梅花枝梢,赏玩喜笑,只是看到这些灿放的梅朵,不知能否想起乌伤山野的腊梅小林,自己与向林漫步林中,嬉笑打闹,她还答应他来年一起再种腊梅此番看来,这一切美好的记忆碎片似乎都已随风而逝。 “妹有所不知,房里太闷不说,夫君也没个好脸色,今日难得好天气,出来透透气赏赏花,却也无妨。”伏连昭眉目间透着隐隐苦闷,自有身孕以来,夫君萧综对她还是像之前那般不冷不热,近些天更是冷着脸色,时不时莫名其妙地冲她发脾气。伏连昭问萧综何故如此待她,萧综缄口不言,其实伏连昭心知肚明,她只是不想让他闷坏了身体。 “一个人真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也不会像阿姐那般有那么多的烦恼哩。”自从子英跟着伏连昭进了刺史府,吃喝不愁,又不胡思乱想,无事一身轻,着实自在。 “小鬼头,何人不想自由自在,无忧也无虑,可你我皆为红尘俗人,有时身不由己,有时着想他人,舍不下解不开,如此一来便生烦忧,除非除非阿妹想出家为尼,这样倒是清净自在哩”伏连昭打趣,子英却道,“有何不可,子英父母双亡,早已无牵无挂,不在乎做个尘世人还是佛门人”说着眼露悲伤。 “好了好了,瞧瞧你,一点不像个出家人的样子哩对了,阿姐托人为你寻了一位好公子,得空请来府上与阿妹相识,怎样”伏连昭视子英为亲姊妹,她的事颇有上心,处处替她着想。 “不可妹妹的亲事怎敢劳烦阿姐,还是再做计较为好更何况子英还没有这个打算”子英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有伏连昭这个热心肠的姐姐从旁相助,州里的达官大族人家就算是为了借此结交刺史萧综,当今圣上的二皇子,也会不遗余力地攀上这门亲事,冯子英是何许人也根本没人在乎,重要的是伏连昭是她的阿姐,至于是近的远的,亲的干的,亦没人在乎。 子英也搞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抗拒,如此这般莫名其妙,心里就是装不下任何一位男子,她不想见他们,也不想认识他们,她的内心告诉她等待下去,然到底要等待什么,却是茫然不知。每当这种奇怪的念头油然而生,便有一人的身影浮现脑海,隐隐约约,看不清道不明,触不可及。 “阿妹这是怎么了要是不中意,还可以再选嘛,好男儿多的是哩,总有看上眼的”伏连昭也被子英的反应惊了,她不知道她的情绪为何这般激动。“阿姐的好意妹妹知道,但相亲之事万万不可”说罢惶惶离去,伏连昭摇头淡笑,却也没个办法,她从来不会强迫子英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 半月后,伏连昭诞下一子,是个男儿,刺史府上下欢腾,摆宴庆贺,吴淑媛喜得孙儿,乐得合不拢嘴,唯独萧综冷面沉沉,一点没有欢喜的样子。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7章 因寒赐名满月庆宴 婴儿出生的那天寒风呼啸,冰雪冻天,刺史府内却是欢声笑语暖似春,吴淑媛抱起啼哭的孙儿笑眼盈盈,子英悬着的心终于安定,笑着凑到跟前逗他玩,她是真替阿姐高兴。 “夫君,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伏连昭躺在床上虚汗未消,望着亲生骨肉满眼的慈爱,却见萧综侧身冷冷站着,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看一眼,那张阴沉的侧脸比堂外纷飞的寒雪还要冰冷,伏连昭不禁心头一酥,欢喜的笑容渐渐平淡下来。 当初嫁给萧综,她别无所求,最大的愿望就是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也算对得住他的万般宠爱,如今幸得一子,怎料萧综还是那副冷漠冰沉的模样,她的内心有些失落,但转瞬间这丝失落又被婴儿的吟哭声湮没,她微笑着问他。 “缘觉,昭愿生的是男儿,你因何还板着脸闷闷不乐,难道生个天上的仙童你才满意不成”吴淑媛觉得小儿有些过分,拉下脸教训一通,罢了又眉开眼笑,哄着怀里的孙儿。 顿了片刻,萧综转过身盯着婴儿,婴儿莫名哭得更凶了,小手小脚舞来舞去,吴淑媛赶忙侧过身,随后将孩子抱给坐起的伏连昭,果然是出生的婴孩只认娘,伏连昭哄了不大工夫,婴儿便不哭也不闹了。 “既然伴寒而生,就名萧寒罢了。”萧综淡淡说道,伏连昭闻言没有应话,只是会心一笑。子英凑到床头,“萧寒阿姐,是个好听的名字哩。”她还是她,依然是那个有着一副纯真善良的脸庞的冯子英。 伏连昭欲将孩子抱给萧综,让他仔细看看自己的亲生儿子,萧综却只语未言,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推门而去,一阵寒风将飘飞的琼花吹进屋子,顷刻间落地成水,就像伏连昭心头燃起的点点星火,顷刻间化作灰烬一般。吴淑媛没有叫住小儿,叹着气关严了门。 “昭愿呐,缘觉打小就那样,休与他计较,今番你为萧室添得后生,实乃大恩情,缘觉怎会不明其中道理,说不定这会躲在哪处偷着乐呢再说有为娘在,你只管安心抚养孩子便是。”吴淑媛笑着安慰她,伏连昭未言,略带僵硬地附之一笑。 这之后,伏连昭一心抚育萧寒,子英非常喜爱孩子,一边照顾伏连昭,一边陪萧寒逗弄耍乐。在这期间,萧综偶尔会来探望他们母子,每次却待不上一个时辰,他总是沉着脸,又不知烦恼何事,眼神中的善与恶,舍与不舍,轮番交替,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古怪地像个戏子。 萧寒满月那天,辖下的郡太守、县令,以及府下百十门客纷纷前来庆贺,当日大设宴席,席上诸人觥筹交错,欢笑融融。萧综虽然平日里没个好脸子,但此时也不得不笑脸作陪,谈笑风生。 “贤兄已经三月未与我等对诗吟赋,道文论经,不知何故”几位门客借着醉意凑到萧综跟前,为首的唤作吴聊,肥头小眼,看不清楚东西不说,还总爱挤巴,在众多门客中最为德高望重,也是萧综最为赏识的门客。 萧综虽性格诡异,却是满腹才华,善写文章,喜吟诗论对,几年来结交了不少好友,纳下百余门客,闲时聚首谈笑,道古论今,乐在其中。 “近来府上多事,遂怠慢了各位。”萧综不愿多言,把起酒盏一饮而尽。“哦,原来如此呀”几位门客见他似有不悦,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敢多问,陪笑喝尽了酒悻悻散去。 萧综无心饮酒作乐,应承了半个时辰便悄然退去,匆匆走进小堂踱来踱去,心神不宁,眉目间满是纠结凝重,微存的善爱中又透着几分凶狠,愈来愈强烈。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大人,广陵郡太守求见。”萧综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说本大人喝醉了,不便相见,让他退去吧”侍卫刚要出堂传话,这太守却已立在门口,抱拳叩首,恭恭敬敬,“下官拜见刺史大人。”萧综闻声跨到门前,见他这般有礼有节,勉强请进堂内说话。 “下官郑世杰唐突叨扰,望大人见谅。”郑世杰着一身齐整官服,毕恭毕敬的言语中却透着几分轻慢与不屑。自接任太守一职,郑世杰威风桀骜,独断专行,任下官吏百姓无不闻名丧胆,好在没有做出十恶不赦的恶事,或许是因为初到任上不敢胡作为非,忌惮上官怪罪。 其父郑荀在他临走时特意嘱咐他上任之后定要先去拜见刺史萧综,可郑世杰生性孤傲自大,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拜谒之事忘得一干二净,萧综倒也不与他计较,这样的人实在是司空见惯。 恰闻萧综为小儿贺满月喜事,郑世杰欲借此机会携重礼相贺,探探萧综的为人秉性,行事作风,倘若是同道中人,那他以后在广陵郡岂不是只手遮天,为所欲为,谁还敢找他的麻烦事,如若不然往后行事更应当小心谨慎,既不得罪上官,又不失了利益,如此便可游刃有余,稳掌广陵。 “哦郑太守”萧综紧着眉头打量一番,似乎想什么事来,继而冷冷一笑,“你乃堂堂太守,何必亲自拜见我这个小小刺史”郑世杰心头一麻,僵直了身再拜,“大人实在折煞下官,卑职自接任太守一职,思百姓之疾苦,感黎民之水火,整顿内外,督察司狱,亲民事而兴百业,朝夕碌碌,日夜忧忧,因此误了拜谒大事,万望大人恕罪。”郑世杰一本正经地诌出一通冠冕堂皇的说辞。 “罢了罢了,本官岂是那小肚鸡肠的人,郑大人急于求见,想必是有要事吧”萧综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随后请到上座。郑世杰绷紧的神经放松了许多,他这次拜见确也没什么要事,只是上报治下民生、司狱、讼捕亡等诸项事宜,顺带探探萧综的为人行事,萧综却无心回话,敷衍了事。 “大人会为了证明一件事不择手段么”郑世杰拜退欲走,萧综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郑世杰既不知所云,又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大人,倘若此事重于天,未尝不可”郑世杰敷衍道,萧综却似乎把他的话当真了,纠起的眉头似两把锋利的刀子,双眸中微存的善良顷刻间被浓浓的凶恶覆去。 郑世杰轻声拜别,随即忙忙退出堂,他长舒了一口气,朝着宴席而去,今日拜见萧综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他怎么也没想到萧综的性情如此怪异,实在难以捉摸。 “阿妹,你就为众家舞上一曲如何”伏连昭盈盈笑道,席上多有官家大族子弟,她想借此机会让他们认识认识子英,子英虽半推半就有些羞涩,但思量今日乃大喜日子,不好推却拒绝,犹豫之下答应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8章 席间歌舞冤家路窄 宴席过半,堂下无端可惜连连,恰好萧综返回宴堂,神色平淡,闻众人叹道徒有美酒佳肴,却无歌舞助兴,一时确有为难,正欲差人请来戏班舞姬,女仆匆匆进堂喜报,萧综随即说与众人,众人叫好,斟满了酒盏,坐稳了醉身,期待着歌舞上来。 未消片刻,六位舞女徐徐点着急步上了堂,分开两侧,均着绛红舞衣,眉眼带笑,众人叫好连连,还未罢休,堂外又入一女,小步急急若无声,搭袖遮面似羞花,一身粉锦轻纱,坠髻偏梳,银簪摇摇,金钗曳曳,额上点花黄,淡脂映腮红,梨涡浅浅,腰身曼曼,玉手挽轻纱,桃口含琼苞,人间何遇此佳人,非是仙子却胜仙。 众人看呆了眼,温酒不饮,果食不进,口中赞妙呼好,子英略带羞涩地降下袖口,众人伸长了脖颈看去,顿时身儿软盏儿翻,更有甚者从宴桌上倒了出去,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声乐一起,两侧舞女摆袖弄身,子英袖纱一展也随之舞将起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一蹈一舞拨云日,一歌一曲醉琼风,众人交头附耳,赞不绝口。子英最爱这首曲子,却不记得是向林告诉她的,也不记得正是那次之后她才偷偷学会的。 “想不到大人府内匿着此等美人儿,我等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呐”席上一客酒气冲天,醉醉笑道,众人点头应是,坐在上席的郑世杰却微皱眉头,斗胆凑到萧综跟前,“扰问大人,此女子是何来历”萧综喝得迷迷愣愣,似醉非醉,“本官也不深知,只知妻室唤她阿妹,想必是亲姐妹吧怎么郑大人看上眼了”郑世杰连忙为萧综斟上酒,只道随便问问。 宴罢,众官家友人尽皆散去,萧综平日不好吃酒,今日却喝得酩酊大醉,忽而啼哭忽而大笑,嘴里咕咕囔囔也不知在说什么,伏连昭吩咐侍卫将他搀回房歇息,正欲离去,郑世杰笑呵呵地拜到身前,“下官广陵郡太守郑世杰拜见夫人,祝夫人与皇孙安康多福。”伏连昭看了看他,“原来是郑太守,宴席已毕,大人因何逗留不去” 郑世杰道“夫人,适才酒席间,下官得见令妹尊容,对令妹一见倾心,念念难忘,不知能否私见一面”伏连昭微微一笑,“原来大人怀着如此打算,不过此事尚须问过小妹,今日天色将晚,大人明日再来,便知结果。”郑世杰不好再大胆,拜辞离去,寻了家客栈暂且住下。 伏连昭见郑世杰仪表堂堂,年轻有为,既有家世又有胆才,思量是个好儿郎,便将约见之事说与子英,子英还是像之前那般执意推脱,伏连昭却再三相劝,子英无奈妥协,思量正好借此机会让阿姐死了这份心。 次日,郑世杰同子相再访刺史府,伏连昭将他请到后堂,寻了半天才找到子英,却见她扮一身男儿衣裳,摇着折扇,阔着八字步,模样虎虎咧咧,伏连昭惊得差点认不出是她,忙忙劝她换身女儿衣裳,子英不肯,伏连昭实属无奈,思量再梳妆打扮怕已来不及,便让子英就这样入堂见面。 子英扇子一挥,昂着头迈进后堂,郑世杰也是一惊,疑问何人,子英说起昨日席间歌舞,郑世杰诧异之下拜道,“娘子奇人,女郎时美若天仙,扮作男儿亦是俊秀动人”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向杰的影子,子英这番打扮,倒让他忆起了什么,昨日宴席之上,郑世杰已经有所疑心。 “公子,小女子平日里好扮男郎,昨日要不是阿姐逼我,我才不愿蹈什么歌舞呢,哪有舞刀弄枪来的痛快。”说着扔掉折扇拍桌而坐,气鼓鼓地去摸腰身利剑,却是忘了配戴,尴尬一笑,“公子稍坐,小女子去去便来”郑世杰看出了名堂,“娘子可是要寻一剑”子英点头笑笑,郑世杰大呼,“子相何在”子相闻声入堂,郑世杰抽出子相腰间青蛇宝剑,递给有些发愣的子英。 “娘子既喜舞弄刀剑,何不舞上几招让下官开开眼”郑世杰早已看穿了子英的小心思,索性顺水推舟,让她自己难堪自己。子英接过宝剑不知所措,眨眼间灵机乍动,操着宝剑向郑世杰手臂刺去,郑世杰惊在原地,子相却是眼疾手快,跨上去打开子英手臂,瞬时宝剑落地,子英也倒在一旁。 “放肆”郑世杰故骂子相,子相捡了宝剑应命退去。郑世杰随即跨过去扶起子英,接过她的手腕欲问何恙,子英气上心头,挣开手跑了出去。不大一会,伏连昭携着子英又入堂来,愤愤责问缘由,郑世杰据实相告,子英另有说辞,一时间争论难休,伏连昭听得烦躁,将郑世杰请了出去。 郑世杰平白无故吃了曲闷,心气愤愤,同子相悻悻离开,却未作罢返回广陵,还在昨日客栈住下,只是子英这般一闹,再想接近她难上加难。不管她是不是失踪的许向杰,经过昨日宴席一见,郑世杰也被天仙般的子英迷得神魂颠倒,他看上了她,怎甘心就此作罢。 王秋婴背叛了他,郑世杰起初怒愤难平,上任后多次派人搜寻她的下落,未果,心中怨恨,差人秘密盯紧秋婴老家小宅,王母在外躲避有些时日,料想风头已过,别了戚家赶回小宅,时值深秋残昏,人客寥寥,王母还未进门便被杀手杀死在门前,可怜秋婴远在建康,日夜思念母亲,本打算来年开春回乡探望,谁料老母却已命归西去。 郑世杰解了心头之恨,不再搜寻秋婴的踪迹,他的心里已经没有秋婴的音容笑貌,当初那份让秋婴惶恐的爱意也已荡然无存,爱到底是什么,恨又是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三日后的夜里,吴淑媛唤来伏连昭,将亲手为孙儿纳的小鞋交于她,伏连昭谢过之后回到房内,却不见小儿踪影,惊慌之下夺门大喊,侍卫下奴闻声赶来,闻言乱作一团,前府后院匆忙寻找。 伏连昭急火焚心,似要哭出来,这时子英赶到,“阿姐勿慌,适才姊夫来过,想必是他抱了去。”伏连昭闻言匆匆去寻萧综,子英紧随其后。 侍卫携了灯笼火把挨处搜寻,寻到后院时,但见一屋烛火闪烁,透过窗户看见一拉长变大的人影端立房中,侍卫猜疑窃贼乱入,悄声摸将过去,聚神间又闻阵阵婴孩的啼哭声,不禁心头发颤,待摸到门口时,几个侍卫缓缓拔出腰间利剑,利剑映着寒月森森发白。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79章 一月流光伴寒而去 侍卫胆寒,犹犹豫豫不敢撞门而入,婴孩的啼哭声愈来愈大,似要扯破心肺,侍卫朝窗里再看,婴孩被一只手臂托在半空,舞手蹈足挣扎着,又见横空举出一把刀子,侍卫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撞向房门。 乱遭呼嚷的叫喊声中传来噌得亮响,那么的干脆利落,刹那间不闻婴孩哭声,侍卫撞开房门倒了进去,但见萧综额系素巾,冷立桌前,一手举着滴血匕首,一手托着小儿,岔开的指缝鲜血溢流,滴落到桌上的木盒中,木盒中盛着先父萧宝卷的遗骨。 血融于骨,萧综瞬间满目血色,握着匕首的手臂微微发颤,随后仰天大叫,怨恨中带着悲痛,继而又是大笑,似失了神智。罢了,萧综阴沉着脸朝门口猛地看去,侍卫吓个半死,连滚带爬夺门而逃,此时的萧综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怕。 闻后院叫声阵阵,似生怪事,伏连昭和子英忙忙赶去,半道撞上丢魂丧魄的侍卫,侍卫早已吓得口齿不清,指了指后院那间微亮的屋子,二人遂急步行去。 “寒儿”伏连昭刚入房门,烛火乍亮间看见被萧综双手托在半空中的萧寒,血染胸襟,奄奄一息,未说出第二句话便已双眸惊红,昏死倒地。 子英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回神直冲吴淑媛寝房而去,吴淑媛早已听到院里杂声,披衣推开房门东张西望,恰见子英慌张来报,语无伦次,紧了裘裳匆匆赶去。 萧综将小儿尸身置于桌上,血红的双目中闪过点点泪光,转而却眉眼一沉,将浸红的木盒一把打飞,瘫在桌脚嚎啕大哭。但见儿媳昏在地上,小儿大哭,吴淑媛大惊失色,跨到桌前又见爱孙鲜血淋漓,未流干的血沿着桌角还在滴答,顿时气惊胸口,软在地上颤颤发抖。 吴淑媛泪奔流涕,“虎毒尚且不食亲子,你你怎忍心下此毒手呐孽子孽子啊”萧综抹了泪痕,“一子何须悲惜只是孩儿真真是东昏指东昏侯萧宝卷遗子啊”原来萧综痛哭的不是失了亲儿,而是自己果真为萧宝卷的遗腹子。 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萧综前番滴骨认亲,却仍有怀疑,此番又狠心毒杀满月刚过的亲儿萧寒,此般为泯疑心,不择手段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吴淑媛听他如此一说悲愤冲头,亦昏将过去。子英煞白着脸呼来侍卫婢奴,谁也不敢进门,萧综起身铁青着脸大声命令,侍卫这才战战兢兢地将伏连昭和吴淑媛抬出屋子。 伴寒而生,随寒又去,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惨然西去,上天只给了他一月的流光,还未来得及感受世间的繁华纷扰,善恶人心。 为了掩人耳目,萧综差人散出流言,谎言小儿得了重病不治身亡,又为萧寒盛办丧事,却也不张声势,秘中安葬作罢,城中虽有节外流言,又哪敢胡乱言说。 萧寒死后,伏连昭剜心悲痛,整日以泪洗面,吴淑媛白发横生,立了菩萨神像,日日拜诵忏悔。萧综确信自己的身份后惶恐难安,白天谈笑风生,夜里却号哭不止,又将沙石铺于房内,光脚磨移,以炼意志。 郑世杰听闻萧综失子,未敢再去拜访,遂返回广陵,子英的事再容计较。 却道建康玲珑苑,婉儿被囚于地室,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向林和伯尘前来相救,然挨过夏秋,又逢寒冬,婉儿已然万念俱灰,看不到一丝希望。 “娘子最好老实点,夫人说了,你要是再敢耍花花肠子,便打折你的一条腿”下奴将一碟饭菜扔在面前,随后梁文姬又带着良福还有一奴进来,“这地室还真是凉嗖嗖的,婉儿妹妹可冷呀”婉儿狠狠盯着她不言,梁文姬阴阴发笑,继而脸色一沉手一摆,下奴将一席破烂的棉被扔在婉儿一侧,梁文姬又说了些嘲讽之言恨恨离去。 几日前,下奴照常送来饭食,婉儿躲在酒坛后抓着一块破碎的坛片,趁下奴不注意朝他的腿上刺去,下奴痛叫倒地,婉儿赶忙跑出地室,还未跑出小堂,就被迎上来的仆人捉住扔回地室。良福将此事告知梁文姬,梁文姬便饿了她三日,又命下奴日夜看守。 地室阴寒壁冷,虽无啸风,然却寒气透体,湿入骨髓,婉儿蜷在角落颤颤发抖,手脚冰凉生疮,她赶忙将棉被裹在身上,又缓缓移到取下的烛台旁,好生些暖意,待双手温展,又将饭碟拉到身前,饭菜尚温,只是入口有些怪味,婉儿却顾不得这许多。 “将军,在下适才酒馆吃酒,闻见酒保说些闲言碎语,好像与夫人有关。”半个时辰前,子忠在酒馆喝酒,酒保正与别桌客人偷说闲话,恰好被子忠听见,遂叫到桌前问话,酒保见是赵将军随从,面色慌张难堪,子忠掏些铢钱赏他,令他只管讲来,酒保这才扭扭捏捏地合盘讲出,子忠听罢匆匆赶回将军府禀告伯尘。 “有这等事那妇人水性杨花,惹上这般流言倒不足为奇,只是眼下寒冬将过,婉儿却还是杳无音讯,唉如何是好”伯尘一直派人打探婉儿的下落,从未放弃,可惜婉儿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踪影全无。 “将军,那梁文姬虽是浪荡之人,可名分上毕竟是将军夫人,要是她真做下这等下流事,将军的脸面何处留存啊。”伯尘愁眉不展,“罢了,待我明日探探她的口风。”自打梁文姬住进玲珑苑,将军府清净了不少,伯尘一门心思寻找婉儿,玲珑苑还未曾踏入一步。 次日,建康城大雪纷飞,伯尘跨马赶到玲珑苑,梁文姬笑盈盈地迎到门口,“哎呦,今日大雪纷纷,夫君怎有空光临小苑。”话语间似把玲珑苑当成梁家的府苑。伯尘立于堂前,望着亭台小堂,廊荫琼花,不禁思忆当时,婉儿的颦笑音容跃然脑中。 进了小堂,梁文姬偷下使了使眼色,几个下奴会意退去,梁文姬转而迎笑,面色红润,果然是被滋润过的面容,与之前大有不同,随后斟来温酒,伯尘边饮边道“玲珑苑可住得习惯”梁文姬风骚一笑,“夫君说得哪里话,这玲珑苑雕栏玉砌,幽静闲雅,好得紧呢”说着伸手抚在伯尘肩头,伯尘起身躲开。 “难道别无它事么”伯尘沉下脸,梁文姬似感话里有话,“小苑清净,平日里又无杂人出入,再说我一介女子,又无挚朋酒友造访,想来甚是孤单”伯尘道,“不瞒夫人,街头巷尾可是多传闲话,你既已嫁入我将军府,理当顾全你我两家的脸面,还望自重。”伯尘饮尽温酒,蹙眉离去,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戌时,大雪未停,万籁俱寂,玲珑苑浸在苍茫飞雪中,似银砂铺覆,玲珑苑后门的巷子里却出现一人,手提灯笼,踩着雪地咯咯作响,忙忙朝后门而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0章 圣院有名师者无明 “吾乃三清道人,早时受梁夫人所托,特来卜卦解梦,烦请引见。”小道士黑袍加身,白净面皮,倒似个白脸书生,琼花点夜巷,无风空留寒,小道士冻得手脚发颤。 梁文姬早已派仆人后门接引,见他如此说,观其样貌确是常来的那个道人,遂请进苑子。其实,苑内的侍卫仆人哪个不疑梁文姬与小道士的苟且之事,只不过都装糊涂,不敢胡言,一来惧怕梁文姬怪罪责罚,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它这许多作甚。 “夫人,何事如此紧急”三清道人蔡云直嫌弃地脱掉道袍,坐上椅子翘起二郎腿,斟满温酒一饮而尽,“这天寒地冻的,夫人比我还性急呦”说着色相毕露,近前就欲亲热。 梁文姬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蔡云直脸色一变,“这这是何故”他打心里还是惧怕梁文姬的。梁文姬骂道,“你这个蠢色鬼,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打情骂俏”蔡云直又问,梁文姬愤愤说道,“夫君已知你我苟且之事,尔就等着坐以待毙吧”蔡云直想来说的是伯尘,吓得打翻了酒盏。 “夫人定要救我呀”蔡云直又惊又恐,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地乞求。梁文姬眉头凝凝,思量片刻,“为避他人口舌,三月内你不许再踏进玲珑苑。”蔡云直眼神中透着不舍留恋,想来保得小命也要紧,诺下之后偷摸离去。 婉儿被囚之后,蔡云直的父亲蔡世文从外归府,却不见甥女婉儿,遂叫来老管家盘问何故,老管家乃正直良善之人,将府内发生的事一一道明,蔡世文听罢大怒,命人将小儿从国子监带回,痛打责罚,蔡云直苦苦求饶,誓言悔过,毕竟是亲生骨肉,蔡世文遂饶他作罢。 小儿做出这等违背人伦纲常的丑事,蔡世文羞愧难当,耻于将此事书告陈统,又知婉儿失踪不见,遂派人满城打探,却也无果,愧心深重的蔡世文随即书信一封,欲将婉儿失踪的事告知陈统,派往乌伤的仆人却是阿成。 阿成忠于蔡云直,在蔡云直的指使下躲避数日,归府后谎言陈统公务繁忙多有不便,托付代为寻找,蔡世文信了阿成的话,再寻数日还是不见婉儿的踪迹,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欺瞒亲父,陷害表妹,蔡云直为了苟且情欲不择手段,设计诱捕婉儿的事蔡世文及府中家奴皆不知情,只有蔡云直和阿成,以及当初梁文姬差去的侍卫知晓。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国子监准确来说当时称为国子学经堂内,朱栗踱着小步吟儒家经文,却是自我陶醉,堂下学生斜斜歪歪,打盹酣睡,偷闹耍乐,朱栗看在眼里却故作不见,照常念着经义。 朱栗,国子祭酒朱异的亲侄儿,年三十有二,任国子监国子博士、五经博士,善儒家五经,有些学问,却算不得博学之士,本乃乡学讲郎老师之才,却靠着叔父朱异的提携打点一步登天,鸟雀摇身变凤凰。 “师长,你帽冠上有东西在动哩”一学生起身指道,众家学生闻之,打盹儿的清醒了,偷闹的也不闹了,皆朝朱栗脑袋看去,紧接着笑声满堂。朱栗一怔,忙忙摘下帽冠一瞧,上面爬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千脚虫,还在缓缓蠕动,朱栗吓得浑身一颤,惊叫着将帽冠扔在地上,这朱栗平生最怕多脚的毛虫,对他来说这种虫子简直比虎狼还要可怕。 众学生见状笑得前俯后仰,又有学生嘲笑道,“师长,成大事者何惧宵小虫豸呀”众学生又拍桌偷笑,朱栗气红了脸,“何人妄言经义中可未如此胡说”朱栗满脑子只有五经,除此之外知之甚少。 前桌有一学生起身,约摸十岁出头,但观其貌便觉智慧聪颖,“师长,经义未提,夫子却如是说。”朱栗转身走到跟前笑眼盈盈,“仲先公子所说夫子到底是哪位先贤”仲先噗嗤一笑,“不瞒师长,此话乃许博士所言”众学生又笑得龇牙咧嘴。 范仲先,当朝丞相范易第六子,虽年幼却是聪慧过人,五六岁即喜乱翻书册文籍,七八岁便可背诵论语大章,范易见小儿天赋异禀,是个可造之才,遂送至国子监进修习文,如今已将儒家五经烂熟于心,朱栗无大才博识,只讲五经,众家学生耳朵里都听出茧子来了。 要说这范易实乃良相忠臣,梁武帝萧衍痴迷佛法,疏于朝政后,范易勤理朝政百务,善进治国良策,要不是他呕心沥血为国为民,朝中的乱臣奸佞早把朝廷搅得天翻地覆。 “小公子说的可是那新来的太学博士许向林”朱栗脸色一变,又有学生叫道,“自然是许夫子,我们都喜欢听他讲文,大家说对不对”其他学生点头附和,一个劲儿地言对。朱栗脸色一红,“哦对,各位公子说的是,许博士博学多才,讲文论道嘛自然不在话下”朱栗面色难堪,随后散堂离去。 向林幸蒙圣上恩诏任职国子监,满心感恩戴德,本以为国子监是个一展博才的好地方,谁料天子脚下的国学圣院,亦是人心险恶,汹流暗涌。 向林上任那日便被朱异数落一番,责备他拖延误公,不思上进,向林再三解释途中变故,朱异阴着脸不愿听说,向林无奈赔不是,朱异这才冷冷地将他放入安歇。朱异早就听说向林凭借策问试卷深得圣上赏识,思量此等俊才早晚夺了他的名头,便暗下寻个缘由给向林一个下马威。 然向林并非记恨念仇之人,对朱异的无端刁难一笑了之便罢。此后,向林讲文教学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丝毫不吝才学,众学生起初对他的才学德识多有疑问,毕竟向林的年纪与大半学生相仿,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犹未可知,然而短短一月,向林尽心相教,众学生渐渐对他甚为钦佩,更是以夫子敬称。 学生都喜欢听向林讲经说文,道趣解轶,没什么大才实学的朱栗又是个嫉贤妒能之辈,自然是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国子博士的面皮简直要丢尽了。为了让向林吃吃苦头,弄清自己的地位,朱栗曾多次捣鬼使坏,却还是被向林一一化解。 朱栗气不过,又向叔父朱异苦诉谗言,朱异自知众家学生怎么说道,只是向林一心教学,并未做出什么僭越出格的事,实无把柄在手,叔侄二人只得静观其变,再伺良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1章 相府之女如梦佳人 时末冬,建康城琼花飞舞,似漂泊的浪子漫空飘飘,瓦舍街巷,亭台楼榭,何处非寂寞,何处是归所。驰进城门,转过几处巷口,马车缓缓停下,随后又疾驰而去,只留下向林一人站在略显空荡的花巷街口。 雪愈下愈大,摊铺渐闭,花女尽去,向林双目忧郁,悲愁泛泛,琼花沾衣带,作水似心泪。独行中,忆乌伤,子英纯纯的笑靥、淡淡的身影占据脑海,挥之不去,信手拈起雪中落花,更是悲上眉稍,穿心似箭。 “子英,你到底在哪里”向林仰天长叹,琼花迷双眼,化作行行泪,沾衣又湿襟,谁解相思苦。向林从未放弃寻找子英,半载以来多派人四方打听,寻过五州八郡,又差三九多次来往东阳学宫,以期探得些许讯息,可尽管如何千辛万苦,还是寻不到子英的一丝踪迹。 建康虽大,可对于向林而言,失去心爱的人莫如孤魂野鬼,形单影只,身处何方皆如漂飞的琼花心无定所如死灰。早些时分,向林出城去往寺院拜佛上香,祈祷众佛不论子英是生是死,乞望与她再见相逢。 向林立在雪中,盯着手中的弃花痴痴悲伤,片刻后忽现一女子,撑着油伞,近前恋恋看着他,“公子神形消瘦,独悲哀叹,子英娘子她在天上看你如此悲伤于心何忍随我回府吧向林”秋婴劝说间似有泪显,向林闭目凝眉,悲郁攻心,“陋祠相拜许终生,今却徒留一人悲苍天不佑啊”说着头痛欲裂,秋婴赶忙劝说莫要再思,搀着他缓缓走回家府。 “深儿,到为父身边来。”相府内,丞相范易慈眉笑目,亲切唤着小儿范仲先,看得出来他非常疼爱他,仲先喜笑着喊声爹爹,一头扎进父亲的怀中。嘘寒问暖一番后,范易摸着小儿的脑袋问道,“我儿今番又学些什么道理”仲先将所学背过,又述其意,范易开怀喜笑,“好好好,我儿所言皆是有用道义,想来是有良师教诲呐” 仲先站直小身板,“爹爹所言非虚,许夫子博才多识,讲学既不枯燥而又发人深省,大家都爱听他讲学论道呢”范易惊奇,问小儿所言夫子是何人,年方几何,仲先娓娓道明,满口皆是夸赞钦佩之词。范易听罢叹道,“年纪轻轻即任太学博士,腹有渊才而又教授有方,真乃人中俊杰”范易思量片刻,嘱小儿明日带话给向林,请他上府做客。 次日,仲先将父亲之言相告,向林惊诧之下不敢违命,挑好拜见之礼前往丞相府,三九随行。赶至相府,范易出堂相迎,向林行完拜礼随进正堂,范易观其貌一表俊才,察其行有礼有德,先是抚须称赞,请上座后又问家世所学,探其才识谋略,不禁欣慰盈笑,赞叹不已。 两个时辰后,向林起身辞别,范易执意相留,又吩咐下人备好酒菜小宴,向林盛情难却,随其安排,二人出了正堂行至后园小亭,酒席上举杯对饮,又是畅谈一番,天色将晚这才拜辞散去。 “钰儿,为父今番想给你说门亲事,此人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且又才德俱备,不知你意下如何”范易唤来小女范凝钰,这范凝钰年方二八,样貌纯美,一颦一笑神似子英,性情恬静温柔,喜描画,善琴瑟。范易不愿与朝中奸佞臣子结亲,又不愿将小女远嫁,除此之外虽多有上门提亲者,对范凝钰来说却无入眼之人,这一来,定下一门亲事多费波折。 “既如此,但凭父亲安排,见过便知。”范凝钰柔声细语,梨涡浅笑,举止神态简直和子英一模一样。范易欣然一笑,随后便差小卒赶去相说。小卒禀过向林,向林慌忙拦道,“烦请转告丞相,下官官职卑微,才疏德浅,实在难与令爱相配”小卒回禀范易,范易没料到向林如此谦虚,又托言相请,向林又寻个由头推辞不去。 “既然许博士无意相见,父亲还是莫再扰他吧”范凝钰似有失落,却也平心静气,范易叹道,“此等俊才世间少有,怎能错过,待为父书信告之,他若再推却不来,此事便就此作罢。”范易礼贤下士,赏贤爱才,不较向林推诿不尊,反而更加欣赏他。 看过书信,向林更是纠结为难,他的心里只有子英一人,又怎能惦记别个娘子,可范易乃当朝丞相,去违心,不去又违礼法,实在左右为难。若兰见他犹豫难决,“公子,丞相大人三番相请,今又亲笔相邀,于情于理也应该拜上相见,惹恼了他于公子不利若兰知道公子忘不了阿姐,可当下迫在眉睫,公子但去无妨,见过那范娘子只言秉性不投,实难相合,如此一来丞相大人便也无言怪罪,公子方可全身而退。”向林思之有理,如今也别无他法,勉强答应相见。 拜过范易,攀谈几刻,下人将向林引进后花园亭中,范凝钰静立其内,石桌上置一把姚琴,时值初春,微风抚新芽,老土唤花实,正是旧貌换新颜的大好时节。 “下官拜见娘子。”向林客气相敬,范凝钰转身拜道,“公子多礼,小女子拜上。”抬眸的一瞬间,向林霎时心神惊乱,脑中似击过万道闪电,强烈而又短暂的疼痛使他眉头一紧,转而又忙忙盯着范凝钰的眼睛,子英的身影再次浮现脑海,“子英你当真是子英你还活着”向林已然将范凝钰认作子英的模样,煞白的脸上挂满灿笑,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笑容。 向林跨到跟前紧紧抓住范凝钰的手不愿松开,范凝钰吃了惊吓,以为他要图谋不轨,极力挣脱不得,大声唤来侍卫才将二人分开。 “原以为公子乃正人君子,不曾想也是个轻薄小人。”范凝钰气上心头,转身欲走,缓过神的向林才觉大事不妙,慌忙拦前拜道,“娘子万请留步下官适才心生乱象,误将娘子当作他人,绝无冒犯之意,多有不敬还请娘子宽宏海涵”说着头疼又来,向林一把扶在亭柱上痛苦不堪。 范凝钰见他言语诚恳,不似故作头痛,便命侍卫将他扶坐凳上,沉默片刻又问“公子有甚么苦衷何不道来”向林起身又拜,“不瞒娘子,娘子容貌确与在下昔日挚交太过相似,以致思切过甚,昏眼识错”范凝钰背身又问,“公子挚友怎会是位女子,莫不是又在诓骗于我。”向林再拜解释,足足半个时辰,话语间情真意切,范凝钰未再生疑。 “下官不才,愿为娘子奏上一曲,以赔失礼之罪”桌上姚琴本是范凝钰预备献艺之物,却被向林适才无礼之举生生扰了兴致。 “公子且奏无妨。” 向林长叹一气,抚琴而奏,曲调听似悠然,实则悲凉落寞,心头的思念绵绵不绝,还似往日那般,弦音袅袅醉人心,谁人又解曲中意。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2章 聚众饮酒授人以柄 三曲奏毕,鸟雀不鸣,杂人无声,向林起身谢拜,范凝钰神迷幻曲还未回神,痴痴盯着琴弦,向林自惭刚才失礼之举,见她没有回应下阶欲走,回神的范凝钰急赶两步,“公子留步听公子一曲,醉似天外仙,钰儿适才言语唐突,还望公子多谅”范凝钰赔言相留,向林回头见她婉儿一笑,不由得心头一酥,这般笑容在他的梦中不知萦绕了多少个日夜。 他的内心无法抗拒这种感觉,不自觉地又步入亭中,时不时地凝神看她,范凝钰盈盈淡笑,命侍卫搬走姚琴,备来好酒,二人又交谈多时直到夕阳落去。向林多饮,恍惚间又把凝钰当作子英,凝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的眼里便尽是子英的身影。天色将黑,范凝钰唤来侍卫,侍卫遂将向林送回家府。 “钰儿,你昨日见过许博士,可钟意乎”范易胸有成竹,似向林这般俊才哪位女子不会心动。范凝钰羞色藏喜,眉眼带笑,“全凭父亲安排”范易抚须笑道,“先前多少达贵公子都不入我儿法眼,今日却满眼含笑,为父已知你心意,另择吉日便为你操办亲事。”范凝钰拜谢父亲后灿笑退去。 一日,朱栗堂上授课,堂下学生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全然对他视若无人,朱栗气得扔下书册,放眼瞧去少敢得罪之人,遂将蔡云直唤到堂外问话。蔡云直不过是个商客之子,既无名利又无地位,在众家学生面前形如蝼蚁,根本不值一提。 朱栗冷眼相问,蔡云直笑嘻嘻地说道,“师长有所不知,范丞相前些日子将许博士唤到府上做客,对他大加赞赏,如今又欲将小女许配给他,唉呀,也不知这许博士走了什么狗屎运,端端攀上丞相大人这根高枝。”朱栗闻言脸色一变,“从哪里听来”蔡云直叹惜道,“自是仲先说的,刚才他还叫许博士姊夫呢”朱栗心头一怔,支他回去,自个匆匆离去。 范仲先素来敬佩喜欢向林,把他视作长兄一般,此番又闻父亲赏识他,要为阿姐与他说婚,自是欣喜不已,想来男才配女貌,天生是一对,二人珠联璧合,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范仲先的心中已然将向林视作姊夫哥了。 奈何他年幼单纯,无所顾忌,有什么喜乐事自然不会深藏于心,道来说去众学生尽知向林与范凝钰的事,向林自己却还不知。范仲先是学堂年纪最小的学生,他虽说了个开怀,其他学生听罢却是又惊又叹,议论纷纷,毕竟人一长大心思钻心眼,这闲话蜚语也就多了。 “大事不妙呐叔父”朱栗神色惶惶地赶到朱异府邸,将听闻之事急急相告,朱异听罢拍桌惊起,“这许向林才识不浅,今番又幸得赏识,倘若他娶了丞相之女,你我叔侄在国子监地位摇摇,往后哪还有立锥之地”朱栗拳捶手心,“叔父,如今情势危急,断不能置若罔闻,坐以待毙”朱异眼色一阴,将朱栗唤到跟前窃窃私谋。 向林连日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自日前见过范凝钰,他的脑海中常现她和子英的音容笑貌,真真假假,恍恍惚惚,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不是子英,但一想起她纯然的灿笑似如子英端立眼前,不禁得难以抗拒,心头的挣扎纠思难以消逝。 一日,众家学生都在学堂内正衣端坐,翘首待望夫子前来授课,约摸过去半个时辰,才见向林踉踉跄跄地晃上堂来,怀中抱着酒坛,一身酒气,众学生惊诧之余交头咕囔,范仲先喊了一声夫子跑上前去,扶他坐上案头。 “夫子今日讲些什么啊”一学生问道,另有学生叫道,“夫子喝得大醉,哪有精神讲学”堂下嘀嘀咕咕似有埋怨。一阵嘈杂过后,向林忽地从椅上站起,“尔等吵吵嚷嚷做什么今日讲习诗文词赋,不醉何以讲得不醉何以作得”一干学生面面相觑,不明其意。 向林差人取来酒盏一一倒满,又唤堂下学生上前,“尔等尽管畅饮,醉意初来方可停杯”众学生犹犹豫豫不肯执盏,仲先夺到案前举盏便饮,他哪会饮酒,一口酒未咽下便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其他学生偷笑不止,向林忙忙夺过酒盏,“仲先尚小,不宜饮酒,你等可饮。”平日里私下偷酒喝的学生看着眼馋,这等好机会怎可错过,率先执盏饮下,其他学生也各自执一盏退下落座。 这一来,学堂变酒场,众学生喝得迷迷瞪瞪,歪歪斜斜,向林见堂下已有醉意,唤来人将酒坛酒盏撤去,随后开始讲习,众学生听得如痴如醉,一时兴头大发,向林趁热打铁,起身道,“众位便以思念为题,各自赋诗作词,书于纸上便是。”一干人借着酒兴提笔疾书,不大一会便作毕。 向林下堂挨桌查收,随后坐于案前一一查阅,其中不乏好诗韵词,连平时不思乐学的几人也作得简诗陋词,虽说俗不可耐,却也入眼一二。 趁向林不注意,蔡云直偷偷溜出堂直冲东堂而去,适才堂上众学生都在饮酒,只有他推脱不会饮酒,旁桌爱酒的学生便替他喝了个尽光。蔡云直大呼小叫地闯进东堂,堂内朱栗正伏案酣睡,听到叫声吓醒,猛地起身破口大骂,蔡云直慌忙禀告,朱栗闻言一惊,气呼呼地赶去学堂。 学堂内酒气冲天,众学生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向林挑了几首佳作当堂诵。朱栗见状气红了脸,“许向林学堂乃授业解惑之所,你身为太学博士,却在此聚众饮酒,成何体统”向林不为所动,众学生却吓个半醒,一个个正正衣襟帽冠,慌做书之状。 向林回坐案头只语不言,朱栗跨到案前拿起诗文一瞧,更是火冒七窍,“此等歪诗烂词斜斜扭扭竟敢当堂诵,实在有辱学风”说着捏成纸团恨恨扔在地上。仲先起身道,“师长,这些诗文都是我们所作,与夫子并无干系。”朱栗顿了片刻渐收火气,盯了向林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随后朱异得知此事,将向林叫到东堂训斥一顿,向林也知此举有过,揖首认错,朱异并不想就此作罢,克扣三月俸禄,罚他打扫学堂半月。向林毕竟是太学博士,公然聚学生于堂上饮酒固然有错,罚扣其俸禄便是,朱异却又罚他做下人之事,羞辱于他,其中的私愤恨意可想而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3章 笑里藏刀鸿门酒宴 “师长扫地可辛苦呀要不要学生斟来好酒饮上一盏”朱栗讲学完毕,众家学生皆已散去,只有蔡云直逗留堂内,恰逢向林正在打扫学堂。蔡云直向来逢迎朱氏叔侄,对向林这样的人心怀憎恶,奸与善总是水火难容的。 “蝼蚁不扫,岂不毁了明堂圣土”向林说着扫了扫他的脚,蔡云直躲了躲气气说道,“许公子,别以为你做了丞相大人的女婿就可以为所欲为,国子监也是有规矩的地方”说罢甩手而去。向林闻言一怔,思忖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范大人的女婿,再细细一想,似乎才明白了什么。 向林问过仲先后拜访相府,范易乐呵呵地相迎入堂,将他和女儿范凝钰的亲事娓娓说来,向林半推半就,似有犹豫纠结,又似有淡许不舍,范易笑道,“小女爱慕公子,公子似乎也喜欢小女,你二人情投意合,此番共结欢好岂不是美事一桩,又有何顾虑”向林思忖片刻叹道,“幸蒙丞相大人垂爱,小生感恩不尽,只是只是结亲乃是大事,容小生禀过家母,慎思斟酌而定” 范易道“如此最好,公子行事不急不躁,慎思稳重,颇有大才之相,小女嫁于尔老夫甚为宽心呐。”向林欲言又止,拜谢之后闷闷退去,躲在帘幔后的范凝钰听了半晌,虽未听得向林亲口答应,却已满心欢喜。 “什么公子当真答应了”秋婴急急忙忙寻进堂来,向林也不想瞒她,遂将说亲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她,他的内心无比挣扎纠结,这门亲事到底该答应还是不答应,他自己也不知道。“子英已经死了,公子却还是放不下她,可是那丞相之女毕竟不是子英,公子真的爱她吗”向林愁眉不展,摇头不言,秋婴眼中泛着泪光悻悻退去。 随后向林来到母亲寝房,刘氏自打双目失明后,秋婴一直伴其左右,像对待自己的亲母那样照顾陪伴她,刘氏不苟言笑,早晚拜佛诵经,默默祈祷。 “孩儿给母亲请安”刘氏顿止手上的佛珠,向林将她从蒲团扶起坐到床头,握着她的手迟迟不愿开口,刘氏自感小儿恐有难言心事,再三盘问,向林这才缓缓相告,提到子英时,向林悲上心头,唉声叹气,他实在不愿将子英失踪的事告诉她。 刘氏一脸悲怜,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叹气道,“为娘心里呐和明镜似的,子英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奈何宿命天定,命比纸薄你二人情缘已了,如今难得对别家女子动心,为娘又怎会拦你。”先前秋婴装作子英照料刘氏,刘氏虽然看不见模样,可日子一长总能察觉什么,秋婴思量刘氏早晚得知实情,遂实言告之。 “恕孩儿瞒谎之罪,既然母亲已知实情,但请吐露肺腑之言,相儿今入两难境地,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向林跪倒在母亲面前。刘氏摇了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人之言不过是一碗汤药,治得了外疾,又怎能解得了心毒,随心而为吧”刘氏叹着气跪到蒲团之上,闭目默念起来。 “断不能让他迎娶丞相之女”眼瞧着向林和凝钰将要结亲,朱氏叔侄如坐针毡,再不想些办法阻挠,往后的日子恐怕再也过不安稳。“可这许向林平日里除了讲学,也没有做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落不下把柄又该如何,妄加罪责恐众家学生不服呐”二人上次有过密谋,但也不敢乱来,向林言行谨慎,实在抓不住什么把柄。 “如今不可守株待兔,主动出击方为上策,待我禀过司徒大人,若得他应允相助,叔父我自有良策应付。”朱异阴阴说道。晚些时分,朱异造访司徒府,将危急情势告知谢深。这谢深乃奸邪一门,平日与范易多不对付,冰火相交,听朱异一说更是怨恨难平,国子监怎么能允许外人夺权掌势,随即便命朱异抛开顾虑,尽管使出手段,出了事有他顶着。 朱异听谢深这么一说踏实不少,赶回家府又将朱栗唤来,二人密谋良久,先前盘算好的诡计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扫堂罚期已过,向林照常讲学授业,只是经此一事,向林似乎想明白了为何朱氏叔侄总要处处刁难找他的麻烦,但他初心不泯,依旧保持一贯的讲学作风和处事原则,然而这也恰恰是朱异和朱栗目前希望看到的,他们就是要利用这一点,让他尝尝天堂到地狱是何滋味。 朱栗近日也对向林客客气气的,讲话眉眼带笑,还时不时地当面夸赞几句,每每他为学生讲学时,也不忘抛砖引玉,美美地将向林赞扬一番。朱异也同往日大不一样,又是道论学问,又是请酒欢聊,向林初涉仕途,根本不知内中水深火热,他以为这二人慢慢地开始正眼看他,敬重他才如此为之。 在这期间,范易多次差人探问结亲婚事,向林只言仍需慎思,范易以为他百般推却想来是改了主意,范凝钰却劝父亲莫要心急,她愿意等他,真真又是一位痴情女子。 恰逢朱异六十大寿,广发请柬,朱府客堂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又有歌舞助兴,席上宾客欢声笑语,悠哉乐哉,向林自然也在其中。趁酒酣欢愉之际,朱异向众位宾客引识向林,夸赞之言不在话下,罢了又请向林即兴赋诗以助酒兴,向林跨于堂中祝酒一盏,出口即成,两席宾客跟着摇头晃脑,细细品来,听罢都言好诗,赞声一片。 众人沉醉于酒宴欢时,唯独朱栗心神不定,谦谦少饮,趁着大家醉意朦胧,无人留心,他偷偷从怀中摸出一块纸包,将酒盏倒满置于桌下,又将纸包中的药粉倒入盏中轻摇几下,白色药粉溶于酒中,看上去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随后,朱栗佯作醉酒之状,把着酒盏晃到向林跟前,“博士大人哦不,应该是夫子大人”朱栗笑眼逢迎,“夫子学识渊博,讲学有方,深得学生敬待,令国子监蓬荜生辉,在下实在是佩服呐先前与夫子多有计较,若有失礼妄言之处,还望夫子宽宏见谅呀”说着偷瞄了一眼桌上的酒盏。 向林喝得五迷三道,看见他的人却听不整他的话,踉跄起身便要倒酒相敬,朱栗眼疾手快,夺过他的酒盏并手中的酒盏一同置于桌上,“哎呀,在下亲自为夫子斟酒,夫子且坐”向林迷迷瞪瞪地盘坐桌前,恍惚之间朱栗已将酒盏倒满,还未等他把来,朱栗先将一盏把在手中,留在桌上的便是放入药粉的酒盏。 “干”两人举盏同饮,待向林喝尽之后,朱栗喜笑着退回座位,又向高案端坐的朱异点了点头,朱异全都看在眼里,随即招来一旁的侍女嘱咐一番,侍女应声出堂而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4章 醉酒犯事锒铛入狱 “禀凤娘,老爷吩咐你暂候耳堂,说是有贵客见引。”婢女赶到闺房禀告。闺房妆奁前坐着一位女子,身着锦衣玉裳,头戴金簪银钗,正对着铜镜描眉涂粉,台上的胭脂盒堆得乱七八糟。女子唤作朱巧凤,祭酒朱异的女儿,样貌平平,称不上美也算不得丑,一双丹凤眼中散发着大多官家女子独有的倔强与任性。 “这老头不安心喝酒吃肉,这会怎么想起我这个女儿来了哼不去不去除非他自己来请我。”朱巧凤平日任性惯了,朱异大寿她也不去参拜祝寿,眼瞧着这寿宴都快散了,她还坐在房内对镜臭美。 “凤娘,老爷说那位公子仪表堂堂,才高八斗,长得甚是好看呢”顿了片刻,婢女紧着眉头灵机一动如是说,朱巧凤闻言喜乐难禁,“当真是位好看的公子”婢女连声言是,其实她也不知道朱异说的是何人,然现在情况紧急,也只能这么说了。 朱巧凤虽相貌平平,任性倔强,平日里又爱臭美犯花痴,可心眼里却是个良善简单的人,既非恶毒算计之人,又非似梁文姬那般好色滥欲之人。 “既是位好看公子,当然要去见见喽”说罢理理头饰衣裳,兴冲冲地夺门而出,婢女紧随其后偷笑不止,府上的婢女哪个不知她常犯花痴,看见英俊的男子就像打了鸡血般兴奋不已。 “凤娘切莫心急,奴婢这就回禀老爷。”朱巧凤进了耳堂满心欢喜,“快去,快去”婢女回到客堂禀朱异知晓,朱异会心一笑,又冲堂下的朱栗使了个眼色。 向林近日因说亲之事烦恼忧愁,欲借此欢庆之时借酒浇愁,适才席上即兴赋诗,又引得众家宾客争相敬酒,一来二去便饮得醉眼朦胧。朱栗斟满酒盏又佯作醉酒之状晃到向林身前,“夫子醉了醉咯来来,愚下再敬夫子最后一盏,随后移步耳堂歇息如何”向林已感身体不适,全身燥热难耐,对盏喝尽酒后,朱栗扶他走出客堂。 “哎呀夫子,在下糊涂呦,竟将随身所携玉佩落在客堂,不如夫子先行进去歇着,待我寻得玉佩再来相陪呀。”将到耳堂,朱栗忽地停下步子,一脸惊慌地满身乱摸,他腰间有块玉佩不假,却是他故意落在客堂宴桌上的。 “大人但去寻找,下官堂内等候便是”朱栗任国子博士兼五经博士,位次高于向林所任职的太学博士,然朱栗一口一个在下叫着,论谁也会惊疑生惑,向林却因醉酒失了神智,并未察觉到内中蹊跷。 朱栗嘴角一翘偷自阴笑,转身匆匆返回客堂,朱异下堂迎面闻禀,随后挥臂笑言 “诸位大人,众位高朋,腹可饱乎” “饱似孕娘矣” “酒可兴乎” “兴似神仙矣” “舞可美乎” “美似琅画矣” 席上有一儒官,喝得酩酊烂醉,朱异问一句他应一句,惹得众人开怀畅笑。 “那月可明乎” 众人皆伸长脖颈朝堂外看去,半晌没人应话,朱异笑道,“既然众位酒足饭饱,何不随我一同出堂赏月”众宾客点头称是,齐声言好,尽皆放下酒盏随朱异出堂赏月。堂外银台半升,星汉灿烂,又有轻风拂面,好个清凉夜。 却说向林独身走到耳堂门前,更觉全身燥热难忍,隐隐之中又燃起一股欲望,强如烈火难以抵抗,他使劲摇了摇头,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种种羞耻画面,有子英,有婉儿,甚至有秋婴。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如此,豆大的汗珠渗额发亮,脑中所想就似影子般甩也甩不掉,只可叹既为尘世人,又怎能与人性抗争。向林实在难以抗拒,热火烧心,汗流浃背,他一把撕去衣裳,推开门意欲躲进堂内。 堂内等得心焦的朱巧凤以为父亲入来,转身就跑到门前,却见向林上身,忧深的双眸中似燃着火焰,惊怔的朱巧凤愣愣盯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儿说不出一句话,尽管向林此刻似如发狂的野兽。 “你你你你是何人”朱巧凤有那么一瞬难以抗拒的感觉,但毕竟是初次相见,赤膊袒身实在不合礼雅,骨子里的礼教思想将她从放肆的感觉中拉回现实,然而她并没有大声喊叫,她感觉到隐隐危险,但并不确定眼前的男子到底意欲何为。 “子英你你是子英”醉眼朦胧的向林出现幻觉,他又把朱巧凤的面容看作子英的模样,本就难以压制的突地漫身燃起,他一步步逼近朱巧凤,反复问她。 “不不是不”朱巧凤语无伦次,一步步倒退,向林终究没抵过心头燃烧的欲望,此时似已走火入魔,他猛地跨到身前就要扒她的衣裳,嘴巴也已快要亲到脖颈,朱巧凤惊急之下用力推开向林,破口大喊。 向林闭紧堂门,再次逼到朱巧凤身前,她的衣衫已经被向林扒开一处,露出了粉红的胸布,向林见此更是难以把持,似疯了一般对她动手动脚,朱巧凤吓白了脸,好在向林陷在醉意当中,又被她躲了去。 朱异嘴上说是请众位宾客出堂赏月,其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心里暗暗盘算着时辰,缓缓将宾客引至西侧耳堂的庭廊中。朱栗回到客堂禀过朱异后,便暗下派七八个侍卫盯守耳堂。 “上快”听到朱巧凤的叫喊声,朱栗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侍卫乱叫着冲向耳堂踹门而入,朱异等人听到响动也疾步赶去。“住手”朱栗后脚跟进门,侍卫已将二人分开,朱巧凤裹紧衣衫瑟瑟发抖,满目闪泪,向林惊神而立,呆若木鸡。 “爹爹”朱异踏进门佯装大惊失色,朱巧凤跑到他的身边啜泣不止。朱异见此情状气上胸腔,破口就骂,“好你个许向林竟敢借醉侵侮本官爱女,拖出去打”向林惊色回神,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侍卫将他拖到院子里乱棍鞭打,直打得向林口鼻冒血,满身血痕,酒已醒却神不在,是悔是恨,苦果已结。 朱异叔侄阴恨恨地盯着向林,众家宾客也围上前来看热闹。向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模糊的双眸下尽是流淌的鲜血,袒露的上身血痕横七竖八,稍微一使劲鲜血还在往外浸流,他想挣扎起身却没有气力,他想解释这一切却百口难辩。 朱异一挥手,侍卫上前将向林从地上拖起跪倒,另一侍卫端来一盆水泼在向林头上。朱异恨道,“尔乃堂堂太学博士,竟然不尊礼义廉耻,包藏色心,欺侮本官小女,实乃龌龊之徒,真真小人也” 朱栗接过话头,“许向林啊许向林,你我同在国子监讲学授业,平日里看你衣冠楚楚,经纶满腹,众家学生还妄称你为夫子,不成想受人敬重的夫子却是个好色之徒,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呐今番你又做下此等肮脏下流之事,国子监的名声都被你败坏咯” “大人,我不是有意的大人明查”向林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这是朱异叔侄精心设下的圈套,但为时已晚,他还在挣扎着为自己申辩,虽然脑子里很清楚这是徒劳的。 朱异呵呵一笑,“明查众家宾客都看在眼里,还敢狡辩”围观的宾客七嘴八舌窃窃叨咕,指着向林摇头叹气,“没想到这许博士看上去一表人才,背地里却干出这种没羞没耻的下流事,唉,人心难测呐”朱异和朱栗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心里甚为得意。 “将此人押入大牢,待本官明日禀过司徒大人,另行问罪”向林嘴角发颤,欲言又止,侍卫随即将他拖出府去。天色已晚,众家宾客一阵吁叹后尽皆散去,朱异叔侄望着地上的鲜血冷冷发笑。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5章 建康三官忠奸两立 却说向林所中情药,乃是一种唤作情豆的白色药粉,因此药由白色芸豆研磨,外加药材混制而成,遂得此名。此药闻而无味,水酒皆融而无色,药性急猛,过量服用不但燥火烧心欲难抑,而且会迷乱神智,极易出现幻觉,另外此药正是蔡云直献给朱栗的,从何而来却不得知。 向林被押出朱府后迎面碰到三九,他遵刘氏嘱托前来接应,却惊然发现自家公子似囚犯一般被侍卫拖在地上,满身血痕,看上去快要死了。三九情急之下与侍卫推搡吵嚷起来,又被侍卫打得嘴角吐血,向林竭力喝止命他回去。 三九慌里慌张跑回家府,却不知该找谁诉说,犹豫半晌找来若兰,一同赶到秋婴房里。秋婴得知向林和范凝钰的事情后郁郁不乐,心伤意冷,每到夜里辗转难眠,独自抹泪,她想不到办法阻止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向林与别家娘子成亲,因为这会让她心如刀绞。去还是留,舍还是不舍,痛苦的纠结心头煎熬,最终她还是决意离开。 秋婴正在房内收拾包裹,打算明日一早辞别返家探望老母,见二人惊慌闯入,迎前忙问何故,三九急告,秋婴听罢大惊失色,手中理好的衣衫掉落在地。 “不可能向林为人正直,怎会做出这等耻事定是有人诬陷他”秋婴心急神焦,三九哭哭啼啼,“公子自从职于国子监,一心讲学授业,不攀上官,不结富贵,如今落此大难以致无人可求,该如何是好”一时间,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三九,你速去将军府求助,若兰,你留下来照顾老夫人,万不可让她知晓此事,我即刻前往相府”次日一早,秋婴各行嘱咐,随后带了两个仆人赶去丞相府。 “丞相大人奉诏入朝,娘子请回吧”侍卫拦在相府门口,秋婴急问何时归府,侍卫冷言不知,秋婴情急之下说道“我是太学博士许向林的阿妹,前来替兄向钰娘转达娶亲要事,烦请禀知钰娘”相府上下皆知向林和凝钰的亲事,侍卫不敢担罪,犹豫之下进府禀告,凝钰听罢略带失落的眼眸中透着欣喜,允她入府相见。 引至廊亭,秋婴上前便告,范凝钰转身的一瞬间令她大吃一惊,眼前的女子的容貌简直和子英一模一样,秋婴虽未见过子英女儿装扮,但她深深记得她的脸。恍惚之间,秋婴惊得呆若木鸡,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盯着范凝钰的脸一脸惊愕,只此一刻,她终于明白向林为何对她眷眷难忘。 范凝钰先拜,秋婴回神相拜,未聊几句秋婴便慌慌相告,范凝钰心头一怔,思量向林怎能做出这等耻事,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二人初次相见,向林对她动手动脚的场景。秋婴见她有所顾虑,随即说道“娘子,贤兄为人正直,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此番冤受牢狱之灾定是奸人所害,如果娘子对他心怀情意,万请设法相救”范凝钰犹豫之下唤来侍卫,命其火速入朝请回父亲。 向林到底因何被抓,秋婴自是不明内中来龙去脉,范易见她说得含糊不清,疑虑道“此事老夫自有算计,倘若他真做下这等龌龊事,老夫恐怕也救不了他。”范易还是深信向林的为人品行,只不过向林栽在司徒谢深、祭酒朱异这一干奸人手中,要想解救谈何容易,非是靠权势就能解决的。朝中奸佞众多,沆瀣一气,忠奸两势互相掣肘,这谢深又深得萧衍器重,虽说范易位高一等,要想除掉他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随后范易派下细作间谍,此处非贬义,不消半日便探得实情,向林已押入大牢,由狱平左超审理此案。 梁置狱司,设三官掌其事,称作建康三官,分别为建康正狱正、建康监狱监、建康平狱平,三官职权与廷尉三官大体相同,分受罪系,有难决大案时三官齐断。 狱正吴同,狱监孙延,狱平左超,三人各司其职,各领其责,只是这三人素来难合,遇大案时各执一词,多议难决,心中各有算计。吴同乃忠良贤才,憎恶扬善,深得范易赏识,孙延和左超乃奸邪小人,断案不端不正,自得谢深青睐。如此一来,三官水火难容,互相仇视,大小冲突时有发生。 向林蒙冤入狱,今又撞到左超手里,生死实在难料,谢深已暗地吩咐左超多呈罪状,重罪惩处,誓要将向林置于死地,斩草除根。左超受到指使后堂前问审,悉数罪状,强加莫须有的罪名,向林怎会蒙冤伏罪,极力争辩确是无用,随后便被押回牢中,重刑加身,差点考竟丧命。 考竟即狱死,指借着拷问案情的由头将人犯严刑拷打,以致犯人死于狱中。左超真是个恶毒小人,思量向林所犯实罪理不当杀,此番强加罪状定以重刑,如果将向林斩首弃市,势必会引得百姓议论施刑不公,朝堂多怨,然又不能违背谢深所命,便设下此等毒策。左超思忖古来刑罚致死者多有,若是在顺理成章的拷问过程中致他身死,自己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唯有如此才能一举两得。 “住手狱中滥施酷刑,好大的胆”吴同受范易嘱托务必保得向林周全,适才又闻狱卒急禀,遂匆匆赶到监牢。左超派下的狱卒心狠手辣,将向林拖入牢房后扬鞭抽打,乱棍加身,一旁还扔着诸多刑具,狱卒正要抓起阴森森的尖钩揦向向林的手腕,听到大喝方才住手。 “大大人,小的们也是奉左大人之命行事呐”两个小卒吃他一吓扔掉勾刺,赶忙俯首相拜。“左大人那里本官自会去说,胆敢再对牢犯狱中施刑,当心砍了你们的狗头”小卒吓得跪地求饶。 向林满身伤痕,血浸衣衫,趴在地上无力挪动,吴同身边的两个狱卒上前搀起他,向林蓬头垢面,嘴角的鲜血还在滴落。待向林神智渐醒,吴同喝走那两个狱卒近身道“许公子勿忧,丞相大人命我保你周全。”向林缓了好大一口劲说道,“丞相与大人相救之恩容在下日后相报”随后,吴同命人取来新衣饭食,向林又将当日之事据实相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6章 案事难决公衙提审 吴同正在堂内来回踱步,忧心忡忡,范易告诉他向林为人正直,品行端正,是个忠善贤德的好官,吴同素来敬佩这样的人,此番向林蒙冤受难,又栽到狱平左超手里,真真是凶多吉少。吴同深知情势危急,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吴大人好不悠闲”堂外入来二人,正是孙延与左超,铁青的脸上挂满了愤恨之意。吴同正思量如何应付他们,没想到这二人亲自送上门来,随之眉头一皱,“来的正好你二人今可知罪”孙左二人哼哼歪歪不言理会。 “左超你身为狱平,领受议案纠弊之责,何敢僭越职权,私理案事而不奏我孙延,你既为狱监,只管抓捕缉拿便罢,如何与他沆瀣一气,俱不告我”吴同身为狱正,受理十恶、六赃、七出等诸项罪案,又有判决大权,而左超与孙延不过是相辅定案之人,今番公然僭越职权,向林罪案俱不上奏,实在是目无法纪,胡作非为。 “大人本官虽无判案之权,可那许向林侵辱司徒大人之女,简直猪狗不如司徒大人今命我审断此案,便是放权于本官,如此看来,此案我如何审不得”背后有谢深撑腰,左超一席话说得理直气壮,得意忘形。“左大人所言不虚,如果吴大人仍觉不公,何不亲自前往司徒府,与谢大人争锋相对,一诉对错呀”孙延嘲讽道。 “一派胡言岂有左右私审案事而不告正之理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吧本官今奉丞相之令彻查此案,你等若再恣意妄为,胡断此案,乱施刑罚,休怪我上奏丞相降下罪责想必二位都知私理案事而欺瞒上官,祸乱刑狱而目无法纪该当何罪其罪当诛尔等可有三头九命么”吴同正气威言,孙左二人一听丞相也插手此案,一时间有些心虚惶恐,未有多言甩手离去。 左超又禀谢深,谢深闻言略有吃惊,他知道范易赏识向林,还欲将女儿许配于他,本想借此机会让范易看清向林的为人品行,不为倚重,搅乱两家亲事,又可顺理成章地除去心头一患,不料范易竟然如此信任他,今又插足碍事,如此一来,若再想除掉向林怕是没那么容易。 谢深随后唤来朱异商讨对策,朱异一脸为难,他为了除掉向林费尽心机,先是觅得情药,后又设下鸿门酒宴,又狠心将小女作为诱饵,这才陷害得逞,如今范易不但不愤恨,反而还要插足救他,着实令他有些惊讶。 “大人,今有范易从中作梗,要想杀掉许向林恐非易事,不过不过范易之所以一心救他,一来出于信任,然而在下官看来,范易仍对此事心怀疑虑,他对许向林的信任如今不过是一张薄纸,倘若此案坐实,这张纸吹弹即破二来范易顾虑丞相面皮,生怕因此事落下识人不明,善恶不察的丑名,如此一来,试问朝中那些举棋不定的臣子又有谁愿意与他为伍”朱异分析得头头是道,谢深捋着胡须频频点头。 “言之在理,只是如何才能让那老家伙不再信任他汝可有良策”谢深面色沉沉,朱异思忖半晌,附耳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随后拜辞离去。 建康三官在向林的案事上对立纠纷,迟迟没个决断,好在向林并未再受狱卒鞭打施重,吴同差府上仆人送去饭食,顺带回禀境况。向林懊悔不已,但那日喝得酩酊烂醉,到底是谁在哪里做了手脚却忆不清楚,不过他总算看清朱异叔侄笑里藏刀的小人面目。 “凤娘如何闷闷不乐”朱巧凤托着下巴,静静坐在桌前郁郁不乐,半晌都未言语,完全不似往日那样好动多话,站在一旁的婢女遂问何故。朱巧凤懒懒起身踱来踱去,婢女又问“娘子莫非还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朱巧凤唉了一声,“春红,你觉得那许公子像是好色下流之人吗” 春红眉头微皱,“哎呀娘子,常言道知人知面难知心,难说这许公子不是下流之徒,更何况此人趁醉酒之机侵辱娘子,害得娘子差点失了贞节,奴婢知道娘子心善,可如此无耻劣徒理当受到惩处,娘子又顾虑他作甚。” “那日爹爹唤你客堂陪侍,那你有没有留意观察他的言行举动”朱巧凤追问,春红思忆片刻,“嗯要说这许公子长得倒是英俊,宾客之中就数他最引人注目,此人在宴上儒雅有礼,借酒即兴赋诗,惹得众家叫好称赞后来”春红说着说着突然一怔,脸色难堪,眼珠子四下乱看。 “后来如何”朱巧凤见她神色突变,凑到近前忙问,春红惊慌的眼神中透着恐惧,犹豫半晌才道,“奴婢奴婢看到朱公子将将一包像是药粉的东西倒入酒盏中然后走到许公子面前敬酒”朱巧凤闻言一惊,随即夺门而出,径直朝正堂而去。 路过西厢房时,她忽地看到父亲朱异与堂兄朱栗相请而入,进了厢房之后又关严房门,朱巧凤见四下无人,悄悄摸到门底偷听。 “你尽快将那日参宴之人悉数请到公衙,以证许向林侵辱之罪对了,那日你在下药时没人看到吧” “叔父大可放心,众宾喝得七倒八歪,没人看到,侄儿还特地将酒盏藏于桌下,无人察觉时才下的药。” 二人还在絮叨,门外的朱巧凤早已惊得差点失声叫出来,随即忙忙溜回闺房。吴同等三人针对向林的案事互相对衡,迟迟难决,朱异前日造访狱平左超,左超昨日便到吴同府上商议案事,妥协将此案交于吴同审理,议定今日公衙问审。 公衙堂上,吴同端坐庭案,孙延左超坐于堂下小案,随后侍卫将向林押进堂内,朱异带着一干人竟也涌入堂来。 “朱大人,令爱何在”吴同扫视一周,唯独不见朱巧凤。朱异的官职居下,上前拜道,“回大人,小女受此人侵辱,痛不欲生,耻于见人,还望大人见谅”左超起身道,“朱娘子受此屈辱,大人执意唤她问案,难不成还想当着众家的面戳她的痛处朱娘子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还是给她留些脸面吧。”吴同不愿与他计较,便也言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7章 两全之策公衙脱罪 “许博士,今日本官亲自审案,有何冤屈尽管呈来,本官定会秉公决断,还你一个清白。”吴同有意袒护向林,朱异等人却黑着脸恨恨盯着他。向林不敢隐瞒,娓娓诉屈,期间左超等人频频插话问责,都被吴同喝住,朱异气得胸腔鼓鼓。 “许公子,适才汝言无意冒犯朱大人的女儿凤娘,可汝说了半晌却道不清内中缘由,又无真凭实据,如何叫众家信你”左超竖直了耳朵仔细听着,随后昂首起身质问道,众人咕咕囔囔,皆议向林所言实在有失理据,难以让人信服。 “吴大人,许向林推就妄言,万不可信,那日众位宾客都在场,亲眼看见他欺辱小女,此人分明是借着酒行不轨我且问你,若是宴酒的问题,那他们怎么一点事也没有简直胡言乱语,荒唐之至”朱异指着众人责问反驳,向林似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理亏词穷,无言争辩,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他能据理力争的纰漏之处。 “朱大人所言极是,我等赴宴饮酒,也无一人像他说得那般情状,简直就是荒唐之言”众人对向林所言甚为不悦。公堂一时间吵吵嚷嚷,吴同面容纠结,他相信向林所说是肺腑真言,可眼下无凭无据,仅凭一面之词实在让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袒护他。 “朱异我许向林坦坦荡荡,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岂是那龌龊卑劣之徒今蒙圣上天恩就任国子监,勤心讲学不敢怠慢,步步谨慎不敢妄言,你为何还要加害于我”向林忽地起身怒目恨视,公堂霎时鸦雀无声,朱异被他突然之举吓得心头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左超眼疾手快,随即拍案而起,“放肆狂妄无耻之徒前番欺辱良女,今又威胁喝骂上官,还不伏法认罪”眼色一使,衙役便将向林打跪在地。这一来更惹得众人怨骂连连,左超和朱异借机煽风点火,尽列其罪,请求吴同当堂判罪。 吴同但观堂下朱异等人得势又得心,若不做出个决断恐遭非议,可若是定罪又冤害了向林,真真是判也不行,不判也不行,骑虎难下。左超见他迟迟不决,逼迫道,“吴同,此人罪责深重,应当即刻问罪,莫失了公正人心”吴同思忖片刻起身道,“古来公衙问案,需苦主与人犯当堂对质,各言状词以作审判,今朱大人之女朱巧凤尚未来堂诉状,仅凭尔等言辞就妄降罪责未免有失公允,此案尚需朱巧凤当堂呈供才可决断,依本官之意,此案择日再审”惊堂木一拍,底下鸦雀无声。 左超等人闻言哪可依从,急言相迫,吴同不为所动,命衙役将向林押回大牢,朱异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拦道,“案事已明,大人却无故偏袒他,到底是何用心”吴同道“朱大人两日后请将令爱带到公衙诉明案事,若无非议,本官自会定罪”说罢离去,朱异和左超气恼不已却没个办法,亦悻悻退去。 朱异回府唤来小女,嘱托她公衙问案时务必将向林所犯罪行实情相告,必要时或可夸大其词,言重其罪。朱巧凤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纠结犹豫,万般不忍,一头是亲生父亲,一头是无辜俊才,倘若说了实情,父亲必定难逃罪责,倘若假言呈供,许公子又会含冤问罪,左右都不忍伤害,到底该如何是好,她还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两日后,吴同公衙再审,待问到朱巧凤时,她看了一眼满身伤痕,乱发遮眼的向林,又看了一眼父亲朱异,上前禀道“大人,许公子是是冤枉的”莫说朱异等人失声一惊,连毫无把握的吴同也是惊起而立,随即忙问内情。 朱巧凤道“禀大人父亲大寿那日,小女子正在耳堂玩耍,恰逢许公子闯上堂来,他喝得醉醺醺的,还不停地向我讨酒,小女子思量他定是宴上宾客,而桌上又未备酒,又见他脸红口干,便斟了一盏茶水劝他饮下谁知许公子不愿饮茶,就要吃酒,小女子一时生怒,与他起了口角,而后便推搡扭打起来,侍卫听到动静后破门而入,这才把他拦下许公子并未做出侵辱之事,衣衫也是扭打时被撕破的” “混账你你”朱巧凤刚说完,朱异便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也替向林开脱。向林听罢惊呆了眼,他抬头看了看朱巧凤,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凤娘,有本官和令尊在此为你申辩,你却为何不告实情,要为这等龌龊小人开脱”左超听了半晌坐不住了,质问的言辞中略带恨意。朱异尴尬至极,指着女儿逼她道明实情,朱巧凤却言“大人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许公子确实未曾欺辱于我”朱异挥手又欲打去,吴同喝道“朱大人公堂之上岂可胡来更何况她是你的女儿”朱异气得似要爆炸,“孽障孽障呐”说罢甩手离去。 朱巧凤如此一说,左超也恨无可言,吴同总算松了一口气,宣道“此案现已分明,太学博士许向林醉酒闹事,与国子祭酒朱异之女发生口角争执,致其受惊损颜,鉴于朱巧凤乃命官之女,许向林罪责难逃,将他牢禁七日以示惩戒,七日后即可官复原职押下去吧”衙役听命,向林起身道“谢过大人”侧头又对朱巧凤说道“娘子大恩,在下铭记于心”朱巧凤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却满是落寞忧愁,父亲朱异绝不会放过她的。 果不其然,朱巧凤回到家后,朱异便命人将她带到正堂,“老夫如何生了你这个孽障东西平日里随你怎么任性胡闹都没关系,如此紧要关头你却替一个侮辱你的无耻小人开脱,却是何故”说着夺过侍卫手中的鞭子打去。 朱巧凤颤颤巍巍说道“我娘是怎么死的爹爹难道忘了吗许公子乃正人君子,如今你又何苦陷害他,置他于死地那日父亲与堂兄的话女儿都听到了”朱异心头一惊,甩下鞭子走到门口,“将她关在房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侍卫搀起朱巧凤将她带到闺房,上了沉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8章 蔽人之善言人之恶 向林入狱后,吴同与左超在向林的案事上各执己见,互不对付,以致案事迟迟难决,司徒谢深却想要此案尽快了结以除异己,朱异谏言此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何不将审判权责回交狱正吴同,只要手中有理有据,吴同再想袒护向林也是理屈词穷,迫于职责公法也会降下罪责,然后再命狱平左超在罪状上添油加醋,即便不能置向林于死地,也可将他囚于牢中永无天日。 朱异胸有成竹,料想此案尽在掌控之中万无一失,却怎么也没想到栽到了自己女儿的手中,如今祸患未除,又落下个误告命官的臭名声,想来也是可笑至极,可恨至极。 七日后,向林终于出狱归家,其母刘氏携府上老少门前相迎,道不完牵忧,说不尽念想。晚些时分伯尘登门拜访,之前三九向他说过向林的遭难,伯尘忧心难安,次日便寻到相府讨教对策,伯尘的父亲赵京生前与范易交情颇深,范易也在朝中多有相助,否则将军府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太平,毕竟朝中像司徒谢深这样的奸佞沆瀣一气,他们绝不会放过任何铲除异己的机会。 向林醉酒生事,范易心中泛起了嘀咕,向林的秉性为人到底如何,到底有没有做下欺辱良女的耻事,到底值不值得倾力相救,难道之前的表现都是假象,此起彼伏的疑虑让他犹豫不决。直到小女范凝钰和若兰当堂苦求,其后伯尘又登门相求,得知向林果是正人俊才,范易这才铁心相救,助向林逃过一劫。 “贤弟可安”伯尘入堂便问,向林趴在床头,之前狱中受过鞭打,背上的瘀痕还未消尽,三九正在他的后背上涂抹药膏。“蒙贤兄挂念,愚弟今已无碍。”相聊几句后,向林问“贤兄可探得婉儿消息”伯尘顿时忧上眉头,长叹道“已近两载,却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踪影,愚兄无能啊”他的脑海中萦绕着婉儿的身影,若隐若现,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因果婉儿有今日苦难,愚弟之罪矣”一想起婉儿此前的种种遭遇,向林愧疚难当,他把一切的因全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贤弟莫要自责,不论婉儿是生是死,愚兄一定会找到她的”晚时,向林留伯尘在府上吃酒叙话,尽以兄弟相敬,道昔说今,畅快交谈。 自二人相识,向林钦佩伯尘的贯世武艺,伯尘则对向林的雄才博识赞叹不已,两人虽相交不久,各有忙事,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如今互以兄弟相称,交情也愈加深厚。 歇过两日,身子骨基本恢复如初,向林便赶往国子监讲学授课,他的心里惦记众家学生,尤其是聪慧过人的范仲先。不过经先前一难,向林总归看清朱异叔侄的奸邪嘴脸,如今他和他们的关系可谓是冰火难容,要想在国子监混下去,要比以往更加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向林刚入堂,众学生尽皆起身观去,口中咕咕叨叨,向林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自然也都知晓,只是不似往日那般欢喜肃敬,每个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虑和距离感。只有范仲先还是一副单纯无邪的稚脸,看见向林缓缓走过来,灿笑着叫了一声夫子跑到跟前,欢喜不已,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也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背地里乱嚼舌根。 蔡云直攥紧拳头直勾勾盯着向林一步步走到案头,恼恨油然而生,他在先前朱异设下的鸿门计中起了关键作用,看似整件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然而要不是他献上什么古怪情药,向林也不会做出那等下流耻事,继而被朱异叔侄陷害入狱,差点考竟冤死。 课罢,学生尽散,几个平日里素爱捣鬼使坏的学生凑到一块偷说闲话,蔡云直哪里肯放过背后捅人刀子的机会,凑上去乱说一通,似真有其事一般,那几个呆头呆脑的学生被他忽悠得团团转,个个都信以为真,临散时还骂骂咧咧。 “夫子,学生们都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呢”范仲先嘟着嘴,气呼呼地将向林拉到一旁说了好大一会,向林眉头微皱,随即笑道,“君子以行言,退而相爱,小人以舌言,退而相恶不蔽人之善,不言人之恶师长所教,仲先可忘乎”几日来,向林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然向林非心窄计较之人,入耳却不入心,沉默蔽之。 仲先言“夫子所授道理,学生不敢忘。”向林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仲先莫与他们计较。”仲先点点头回堂坐下,向林还如往常那般入堂讲学,淡然自若。 “主簿大人,学生蔡云直前来借书。”蔡云直左瞧右看,鬼鬼祟祟地走进瀚书阁,国子监主簿周仓倚在大椅上悠然自得,眯着小眼呡着茶水。瀚书阁是国子监藏书之所,古今书文典籍类目繁多,浩如烟海,国子监的学生不但可以听师长们讲学授道,亦可从瀚书阁借阅诗文典籍,自修悟道。 周仓掌管瀚书阁甚为悠闲,平日里除了几位好学的学生鲜有人来,虽然阁中书册琳琅满目,然而大半书籍却沾满灰尘,无人翻阅,如此一观,书阁显得甚是冷清,只叹一阁书文载古今,两案闲尘逗晨昏。周仓非才俊,不喜研书,里外职事懒懒散散,但此人善溜须拍马,深得朱异器重。 “蔡公子什么时候有这般闲心哪”周仓眼睛睁开一条缝瞧了瞧他,无心搭理。周仓平日里可不是这幅模样,看见别个官家子弟前来就像看见自己的亲生爹娘一般笑脸相迎,唯唯诺诺,生怕哪里得罪了他们,还别说,除了蔡云直这个卑贱之人,哪个学生他都得罪不起。 “朱大人吩咐学生来的”蔡云直似有不悦,凑到跟前咬着牙硬硬说道,是朱栗指使他的。周仓闻言眉头一皱,似回光返照一般睁开了眼,立起瘦得和竹竿似的身子,盯了一眼蔡云直又朝堂外看去。“书可带来”周仓悄声细问,蔡云直奸奸一笑,随后从怀中掏出两本书来,摸了半晌可惜连连,书册褶皱卷角,明显翻阅过很多次。 “有劳大人,学生告退。”蔡云直望了几眼书册偷摸离去,周仓翻开书册瞧了几眼,继而阴阴一笑,趁着无人入来将书册随意塞到本就乱糟糟的架子上,架上书籍繁杂无章,根本发现不了怪异之处。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89章 万念于斯画中之人 “司徒大人有令,太学博士许向林醉酒滋事,违先贤之礼道,辱圣院之美名,特撤其太学博士一职,另职瀚书阁,领责登记、监理等诸项事宜,原主簿周仓接任太学博士一职。”向林正在堂下讲学,朱栗忽地冒进堂里,大摇大摆地走上案头,未向向林打声招呼便绷着脸一本正经地传达命令,众学生一边听一边交头叽咕。 “师长夫子又未犯甚么大罪,为何要如此重罚他”仲先年纪小,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情绪根本藏不住,起身气呼呼地问道,堂下议论声愈加嘈杂吵闹。朱栗清清嗓子,“这是司徒大人的命令,尔等安心向学,莫要妄加议论”仲先又欲追问,向林叫住了他,冲着朱栗拜道,“下官领命”朱栗瞥了他一眼,“明日便替周大人的职吧”说罢恨恨离去。 “我就说嘛,夫子先前犯下的风流罪没那么简单嘞”蔡云直讥笑道,旁桌幸灾乐祸的狐朋狗友偷笑不止,其他学生静静盯着向林,神色半信半疑。蔡云直仗着朱氏叔侄的权势愈加狂妄放肆,越来越不把向林放在眼里,如今又暗里蛊惑人心,明里嘲讽取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奸邪嘴脸。 “蔡云直不许你污蔑夫子再敢胡说,我让爹爹把你抓大牢去”适才朱栗没有回他的话,仲先憋了一肚子怨气没处撒,随即指着蔡云直的鼻子骂道。蔡云直欲言又止,怄着一腔怒气不敢多言,愤愤坐回位子。仲先虽是国子监年纪最小的学生,众家学生却没人敢欺负他,毕竟他是当朝丞相的儿子,欺负他莫如虎口拔须,稍有过分之举恐会摊上祸事。 向林愁眉不展,合书伤叹“众位学生,自明日起,师长就不能为大家讲学了圣人孔夫子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还望众位虚心向学,择善而交,择优而学,以修心性,以悟大道。”一学生忙问“夫子,那我们以后学有不通之处,可以向您请教吗”向林言“愚师就在瀚书阁,若有相讨之处尽管找来。”向林摊开书继续讲学。 “夫子,师长他们欺人太甚,学生要把此事告诉父亲,治他们的罪哼”课毕,向林将仲先叫到一旁说话,正欲开口却被他抢了话头。向林知他憎恶这样的不公之事,恐他将此事告知范易,遂劝道“仲先不可乱言,此事万不可告诉令尊,你还年幼,不明内中利害呐。”仲先不听劝,向林故作生气又言“你若是执拗,往后师长再也不教你诗文经道了。”仲先一听哪里肯从,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上次被朱异叔侄陷害,又差点被狱平左超施以暴刑考竟丧命,向林本以为难逃一死,危难之时是范易救了他,才保得性命周全。今与朱异叔侄结下了怨仇,向林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他,只要自己待在国子监一日,他们就会算计一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向林还是难逃奸人的魔爪,好在并未像之前那样害及性命,对他来说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范易与司徒谢深一干奸人积怨已久,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暗里争斗却从未停止,向林思量范易上回已经因为他与谢深争锋相对,这谢深又深得圣上器重,正逢得意之秋,要是这回再因为自己惹得两家剑拔弩张,鱼死网破,势必对范易不利,想来为今之策应是避其锋芒,还是莫再惹起争端才是。 “相儿啊,自从你父亲死后,我们许家的家业都落在了你的肩上,母亲知你不愿入仕,可这心里却还是希望你谋得一官半职,光耀门楣如今我儿坐得高位,做人坦坦荡荡,行事光明磊落,却还要蒙受奸人迫害,险些搭上性命,为娘悔矣相儿,若是这官当得不顺,咱就辞官还乡,娘不会再为难你了。”刘氏比先前憔悴不少,尤其是上回向林被陷害入狱,刘氏焦心难安,整晚悲哭。 “母亲,既来之则安之,入仕为官是孩儿的决定,与母亲无干,母亲但顾身体无恙,无须担忧孩儿。”向林握着刘氏的手安慰道,微笑的脸上挂满了苦涩与忧伤。 “娘子,你当真要走”若兰将叠好的衣裳缓缓放进包裹,凑到秋婴跟前不舍问道,自秋婴随向林来到建康避难,府上家事照顾周全,刘氏和若兰也愈加喜欢她,前些日子刘氏生疾,秋婴没日没夜地照料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 “当初蒙公子不嫌,秋婴才得以容身避难,如今时近两载,想来祸难已去,万不能再叨扰你们,况且家母远在东阳,近况未知,秋婴竟一次未归,只顾徒忧念想,实为大不孝,今时正好归家探望。”秋婴自责内疚,她为了能留在向林身边,一次又一次泼灭了回家的念想,而这一次她才去意果决。 “公子尚在国子监,娘子要不等他回来打声招呼再走。” “还是还是不必了” “那我去告诉老夫人。” “算了若兰,老夫人因为公子的事忧心如焚,此时正需清净,还是莫要相扰为好。对了,老夫人身子欠安,我早就备下了应治方子,要紧时莫忘了。” 若兰点头嗯了一声,静静看着秋婴系好包袱走出堂去。府门前,三九早已备好马车,秋婴看了看略显孤寂的许府盈眉一笑,脑海中浮现她在这里度过的点点滴滴,当然她最忘不了的还是向林的身影,想着想着不禁笑落眉稍,悲入双眸。 秋婴向马车移了几步却又停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盯了半晌后转头道“若兰,替我把它还给向林吧”若兰看了一眼物什说道“这个木人不是阿姐子英送给公子的信物吗”秋婴道“冯娘子失踪后,公子悲痛欲绝,整日对着它喃喃自语,悲忧焚心,以致饭食不思,头痛欲裂,我怕如此下去他的身子恐遭大恙,遂私拿藏匿,以断情思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说罢将木人放到若兰手中。 “娘子不说,可若兰知道娘子心思,娘子当真舍得离去” “向林于我莫如万念梦中过,终是画中人,我于向林莫如挥墨勾佳影,终非画中人” 马车驶出建康,辗转几日才到东阳,赶回家的秋婴不见母亲身影,破旧小宅大门紧闭,凄凉落寞。秋婴惶惶之下问过邻舍人家,才知母亲早已被奸人所杀,寒尸门前,最后还是好心的张伯伯将尸首安葬入土。 秋婴得知真相后悲痛欲绝,心头似万箭穿过,当场哭晕了过去。醒来后疯也似的寻到母亲坟头,又是痛哭流涕,悲声穿林,心中万般歉悔久久难息。 之后,秋婴舍了小宅,赶往东阳学宫去寻伯父王崇。当初郑世杰前来学宫探问秋婴的下落,王崇蔽言不告,郑世杰愤愤离去后,王崇担忧表弟媳,便差人前去打探情况,不料已遭杀害,随后书信送往乌伤,却没想到秋婴已经随向林离了乌伤许宅,正往建康而去。 秋婴赶到东阳学宫,王崇又惊又悲,将她离开后发生的一切据实相告,而后又劝她留在学宫,继续职于医堂。家宅尽毁,杀母之仇无力可报,秋婴别无去处,只得再留学宫,尽职谋生。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0章 学堂未宁书阁又乱 “我们要听夫子讲学”仲先实在忍不了起身说道。周仓躬着背坐在案头照念经义,枯燥乏味,既不阐释其理,又不举证论述,众家学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没多大一会又像先前那样偷闹的偷闹,酣睡的酣睡,乱成了一锅粥。周仓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眯着小眼似做贼一般看一眼堂下,盯一眼书册,咳几声又接着胡念。 “哎呀仲先,是师长哪里讲得不好呀”学生都盯着他看,周仓见是仲先说话,立马下堂迎到跟前咧嘴陪笑。“师长如此讲学,还不如让我们自己念呢”仲先愤愤不满,一学生起身又道“仲先何出此言啊,师长讲学大有用处嘞”周仓见有人夸他,眼睛一亮忙问“大用何处呀”那学生笑道“师长讲学能使不眠者入眠,静性者欢奋,这难道不是大大的妙处哪”众家学生听罢顿神片刻,继而哄堂大笑。 周仓羞红了脸甚觉尴尬,哽了哽喉头甩手欲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案头,僵着脸笑道“大家稍安勿躁,师长定会尽力讲学,不明之处课毕再议”说罢恬着脸又开始念叨起来,堂下学生笑也笑过了,无趣再逗他,各行其事,睡的又睡,闹的又闹,仲先不愿听他像鬼似的念叨,拿起书册出堂朝瀚书阁而去。 大家见仲先走了,随后一大半学生也陆陆续续跟出堂去,堂上学生所剩无几,蔡云直和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仍在偷闹嬉戏,趴在桌上睡觉的几个学生竟打起鼾来。 周仓眼瞧着学生走了大半,丧着脸心烦气乱,又听得堂下鼾声如雷,顿时气急败坏,扔下书册破口骂道“混账东西你们几个都是猪下的崽子吗让你睡”说着操起书扔下堂去,正好砸在一胖墩儿学生的脑门儿上,胖子惊得浑身一哆嗦,唰得站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惊慌失措地四下胡看,其余几个惊醒的学生也慌慌起身,愣愣瞅着周仓。 周仓气得说不出话,甩手恨恨离去,蔡云直几人笑得合不拢嘴,凑到胖子跟前又开始逗他玩,胖子似乎睡意未消,支走几人打了个哈欠又栽到桌上呼呼大睡。学堂似闹场,学子似浪子,好端端的讲学求知之所乱成了一锅粥。 瀚书阁平日里冷冷清清,虽然一眼扫去满是死气沉沉的书册,既看不到人来,又听不到杂声,却也是个清净悠闲的好地方。向林环顾四周叹气摇头,随便挑了一本伏案翻阅,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书了。然而没过一个时辰,仲先和一干学生拥闹着迎了进来,凑到跟前非要听他讲学授课。向林推脱不得,便在书阁中为他们讲学授道,其实看到这么多学生愿意听自己讲学,向林的内心早已满是欢喜欣慰。 之后的几日,每逢周仓讲学,学堂内便空无几人,只有蔡云直等人赖在堂上,却也无心听讲,自顾打闹逗乐,周仓憋了一腔子怒气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拖着半死不活的语调硬着头皮照念经义。然瀚书阁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阁内聚满了学生,仲先等人专心致志地听向林讲学,有不明之处,向林也会耐心地解答疑惑,众家学生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却无一人叫苦早退。 “大人呐这讲学授道的重任还是另请高明吧,下官实在没法教了呦”周仓凑到朱异身前纠着脸埋怨叫苦。朱异问何故,周仓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帮学生眼里只认许向林,哪里愿听下官讲学啊,且不言他们学堂之上打闹嬉耍,就说那个范仲先,竟然蛊惑其他学生跑到瀚书阁去听许向林讲学,闹得学堂连日来空无几人,哪里还像个讲学之地呐他们也太目无遵纪了”周仓气得直拍腿。 “很好不错”朱异莫名阴阴发笑,周仓一愣不知所云,又言“大人这是就算大人不为下官着想,也该为国子监的名声谋算应付之策,如何还叫好了呐”朱异缓缓悠悠地斟了一盏茶水递给他,“周大人莫急,来来来,与本官共品此茶”周仓不敢违拗,陪着朱异饮了一盏又一盏。 “周大人只管讲学,至于众家学生如何胡闹,由他们便是。”朱异不紧不慢地笑说,周仓听得一头雾水,欲多问又恐朱异怪罪,随后悻悻辞去。 一日,向林正在书阁为众家学生讲学,蔡云直等人忽地闹上堂来,蔡云直前头躲来闪去,几个学生跟其后叫嚷追逐,大家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蔡云直挤开人群钻到前案,瞧了一眼向林后慌里慌张地喊道“别追我呀”说罢躲进了森立的书架后。 随后,阁外追进来几个学生,头前的是个胖墩儿,挤了半天挤不开,听讲的学生一让,胖子连同身后的几个学生齐齐跌进堂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几人赶忙从地上爬起,喊着蔡云直的名字骂骂咧咧地寻进书架去。 大家簇成一团看着热闹,蔡云直东躲西藏,学生追来抓去,绕着森立的书架打闹不停,一时间灰土四起,尘埃迷眼,呛得大伙儿直咳嗽。 瀚书阁向来少有人往,阁里的书籍典文埃土附着,森森沉立的书架因潮气蘖裂,再加上长年失修不扫,稍有剧动便会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你给我站住”胖墩儿拐来绕去,累得呼哧带喘,两眼冒星,书架吱吱发响,似要断裂倾倒,向林心觉不妙高喊几声,几人吵嚷追打根本不听劝说。 胖墩儿追得两脚发软,身子一瘫靠向颤颤摇动的书架,还未靠稳,书架便向一侧嘶啦倒去,紧接着又砸到另一书架,这一来,一排书架轮番倾倒,跌落的书籍又砸到其它摇晃的书架上,霎时间灰土四冒,阁中森立的书架尽皆倒去,狼藉一片。 蔡云直几个瘦猴眼疾手快,左躲右闪从书架中钻了出来,只有那个胖墩儿靠空跌倒,瞪着大眼腿脚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倾如雨下的书册将自己掩埋。“快救人”向林大喝一声,目瞪口呆的学生们回神撇下书册,赶忙凑里扒拉散落一地的书籍,蔡云直这个家伙却趁乱躲出书阁。 一干人找了半晌才把那胖墩儿从书堆里翻出来,胖墩儿并无大碍,只是额头蹭出了血痕,满身灰土,蜷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呻唤,向林赶忙吩咐几个学生将他从地上扶起,送到医堂诊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1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瀚书阁似遭了打劫一般满地狼藉,向林忧上眉稍,非是因清扫整理烦愁,而是因为他知道好好的瀚书阁一下子变成这幅乱遭样,定会受到朱异叔侄责骂处罚。待灰土消沉后,仲先道“大家快快帮夫子整理书册吧。”众家学生随即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 未过半个时辰,朱异叔侄便黑着脸愤愤闯上阁来,蔡云直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趁大伙儿忙活的工夫闪到散乱的书堆旁,低着头佯装整理书册。 “哎呀许向林”朱异可惜巴巴地瞧了一圈后大声喝道,向林顿了顿神缓缓转过身,皱着眉头近前参拜,忙活的学生也低首默立。朱异指着他骂道“瀚书阁经风过雨数十载,巍然而立,阁中经史典籍横贯古今,皆为书中上品,尔身为主簿,如何将书阁败乱成这幅模样”朱栗接过话茬,“许向林瀚书阁乃国子监的门面,汝把书阁弄得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简直丢尽了国子监的脸面罪不可赦”说罢恨恨盯着向林。 “大人下官主事书阁,未敢怠慢疏心,今日之事并非下官胡为”向林欲陈事实,仲先走近言“夫长,此事与夫子无关,都是蔡云直和他们几个闯的祸”仲先指了指打闹生事的几个家伙。“夫长,仲先说的没错,是他们几个在阁内追逐打闹,推翻了书架,才才弄成现在这样”一学生弱言禀奏,其他学生应声点头。 朱栗将蔡云直等人叫到跟前训斥一顿竟就作罢,随后又冲着向林叱责道“许主簿,他们几人确有过错,但你责守书阁,为何轻易任他们胡闹而坐视不管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吗”朱栗强词夺理,巧言令色,将罪责全都怪在向林头上。 仲先气不过又欲理论,向林赶忙把他拉在身后说道“二位大人,书阁遭此大乱,下官难辞其咎,任凭处置只不过蔡云直等人惹此事端,请罚他们协助下官共理书册,清扫阁堂。”朱栗闻言暗自窃喜,心想正要如此安排,没想到他先说出了口。 朱栗冲着朱异微微点头,朱异说道“许向林,本官念你无心之过,主动认责,今罚你俸金三月,三日之内务必理整书册,修固书架,把书阁打扫得干干净净如若怠慢拖延,另行重责”朱异气哼哼地甩手欲走,“对了,除了蔡云直等人,其余学生谁也不准踏入书阁”说罢先行离去,随后朱栗将众学生喝出阁去,不依不饶地又冲向林指责一通。 望着瀚书阁倾倒的书架,堆积如山的覆尘落土的书册,向林不禁苦苦发笑,谁之过,因何错,无非徒劳计较,只笑混沌世道混沌人。 “都怪你,死瘦猴” “骂谁呢你要不是你们几个像苍蝇似的追我,撞倒了书架,何致吃苦头” “哎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几个撞倒的书架” “难不成是我撞倒的啊” 几个家伙也不动手整理书册,瞪着眼睛互相埋怨,争论不休,最后竟吵嚷着齐齐躲出书阁,欲到医堂寻那胖墩儿问个明白。学生都走了,瀚书阁落得往日清净,只剩向林一人蹲在地上,挽起袖口拭去书上灰土,一本一本细心地摞起来。 “夫子”课毕,仲先和五六个学生悄悄摸到书阁,向林正蹲在地上清扫分理书册,累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昨日他独自一人忙到深夜,今日又赶早忙活了大半天,可未整理完的书册仍旧堆积如山。蔡云直等人偷懒耍滑,昨日借机溜走后再没回来,今日也未看见人影。 向林累得腰酸腿疼,抹了把汗起身回头,“仲先你们如何来了”仲先凑上前说,“夫子,我们来帮你”说着就要动手忙活,向林拦道,“仲先你们还是走吧,夫长瞧见又要责罚你们了”仲先道“夫子,瀚书阁的书册浩如烟海,三日的工夫根本不可能整理完毕,夫长明摆着在刁难你,哼”向林几番劝阻无果,只得留他们帮忙打理。 “啊”向林从书堆中翻出一本破旧暗黄的书,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却见书名模糊不清,累得晕头转向的向林并未在意,随手摆上书摞,然放上去后又觉哪里怪异,随即拿来查验,快速翻查几页后,向林顿时大惊失色,他赶忙合上书册塞入怀中,神色慌慌,仲先忙问何故,其余几人也疑惑地盯着他。 “仲先,天色将晚,你们几人先回寝房歇息吧。”向林不敢留他们在此,生怕节外生枝,倘若他们发现类似的书册,那自己恐会摊上烦。仲先不愿,向林再三劝说,几人方才缓缓离去,“夫子,明日我们再来帮你。”向林哽上喉头的话却说不出来,要是执意不让他们来,难免会引起疑心。 仲先等人走后,向林紧闭阁门,点上烛台,扒开一堆又一堆的书册急急查验,然而并未发现类同的书册,此时已近三更,却还有好些书册没有查完。向林汗流浃背,一屁股坐在地上缓神发喘,怀里的那本书掉了出来。向林盯着书册思忖片刻,随即又慌慌拿起查看,书册的末页竟然写着他的名字,笔迹竟都一模一样。 向林心头一麻,愣了半晌后撕下书册的末页烧掉,而后又欲将整本书烧毁,阁门咚咚咚地响了,向林赶忙将书册揣回怀中,理了理衣襟迎到门前。 “哎呦主簿大人,天儿这么晚了如何还不回房歇息呀” “原来是监卫大人,本官奉祭酒大人之命理顿书阁,忙碌忘时,遂” 此人名唤石永,时不惑之年,乃国子监监卫,负责护卫监察国子监。 “怎么有股烟味莫不是着火了”石永打断了他的话,探头朝阁中望去,烛台的亮光忽闪不停,要说这石永虽然年纪大了,鼻子倒是灵快。 “石大人过虑,阁中书册多有破角少页,本官便随手烧了去。” “原来如此,瀚书阁乃国子监要处,许主簿理当小心看护才是呐公务何其多,欲速则不达,大人还是尽早歇息吧。” 说罢,石永带着一干侍卫往别处查去,近些日子,朱异下令对国子监严加监察,石永不敢怠慢,几日来夜夜带人亲自巡查。随后,向林灭了灯烛,闭紧阁门,回寝房歇息去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2章 二入监牢借刀杀人 瀚书阁是国子监藏书重地,入阁的书籍典文尽是儒道经义,史料要典,并且必须由主簿亲自审阅查验,之后方可陈上书架以供讲学授业。向林并不清楚散乱的书堆中是否还有类同的书册,他只能拼尽力气挨本查验,祈祷多如牛毛的书堆中仅有他昨晚烧毁的那一本,否则要是被疑心的学生发现,朱异知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这种不堪入目的书册上竟有用自己笔迹题写的名字。向林意识到这又是一盘陷害他的棋局,倘若找不到那颗关键的棋子,对他来说必是一个死局。 仲先几人七手八脚忙活着,向林的心头却惶惶难安,时不时看他们一眼,生怕他们发现什么异处。一个时辰后,蔡云直和前日闹事的几个学生突然闯入书阁,向林赶忙上前阻拦,蔡云直却道“许主簿,我等前两日温习功课,遂有怠慢,今日得空前来相助,大人却又为何阻拦呀” 向林言“本官有仲先他们帮忙,你等退下学习去吧”蔡云直笑道“大人,您可别忘了这是祭酒大人的命令,我等不敢不从,您要是执意赶我们走,便是违抗朱大人的命令呀”向林愤愤难言,抬起的手缓缓放落。 蔡云直脸色一沉同其他几人忙活起来,猫着腰子扒来翻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完全不像在整理书册,仲先看不过眼叱责几句,几人才稍有收敛,却仍是一副贼眉鼠眼的奸顽模样。 向林提心吊胆地盯着蔡云直他们,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蔡云直从书堆中扒出了另外一本秽书,他认得它。蔡云直阴阴一笑,却并未将书册挑出来,胡乱扒拉几下又将书册掩在书堆中,起身惊叫“地虱抓地虱呐”众家学生听到叫声纷纷围上前来,蔡云直指着书堆惊恐万分。 “胆小鬼”仲先瞥了他一眼翻找起来,其他学生也跟着动手搜寻。果然正中下怀,一学生发现了那本怪异的秽书,陈旧发黄,与其它崭新又略带潮气的书典截然不同。那学生翻开一看臊红了脸,手离书落,其他学生疑惑,挨个也拿来翻阅,仲先奇怪,夺过书一瞧羞眼难睁,翻至末页看到了向林的名字,不禁失声大叫,“夫子”向林闻声几步跨到人群中,看到仲先手上的那本书册寒透脊骨。 “学生做梦也没想到夫子竟是这般下流龌龊之人” “我等有眼无珠,竟然听他讲学羞煞人也” “亏我等夫子相称,简直辱没圣人美名” 一众学生指责谩骂,随后愤愤离去,仲先愣愣看着向林,适才他一句未言。向林愣在原地呆若木鸡,脑海中尽是学生们愤恨的眼神与谩骂之词,似汹涌的潮浪轮番冲击,他顿感头痛欲裂,腿脚发软站不稳当,仲先一惊,赶忙将案前的椅子搬来扶他坐下。 “尘埃哪处惹风来,草芥何错任蝗灾”向林纠着眉头沉沉悲叹,仲先端来茶水劝他喝下,他从来没有见过向林这幅模样。消息很快传到朱栗耳中,禀过朱异后二人气势汹汹地赶到书阁。 蔡云直嬉皮笑脸地将秽书呈上,朱异翻开瞄了几眼便将书册摔在地上,勃然大怒,“无耻下流之辈,上辱先贤礼道,下浊圣院威名,何德何能居此高位拿下”向林因头痛难忍无神争辩,朱栗早就命侍卫阁外候着,随即唤入将向林押下,仲先慌忙之中拦到门前,却被朱栗一把推倒在地。 “此人德才兼备,胆识过人,若为范易所用,日后必成大患,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斩草除根”谢深一拳砸在桌子上,为除向林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大人,话虽如此,可许向林此番罪不至死,又又该如何”朱异为难,谢深道“范易这老家伙先前因为他与本官公然作对,要是胡乱杀了他,范易岂肯善罢甘休,到时再向圣上参我一本,岂不是得不偿失我堂堂司徒岂会因为一个毛头小子失了圣上芳心”一阵奸笑过后,谢深将朱异唤到近前,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范易再闻向林被捕的消息后又气又愤,“有谢深这等老奸贼祸乱朝纲,王土脚下实难容贤纳良呐”谢深在朝中的权势愈来愈大,范易日日忧心,却苦于没有良策制衡。“难道爹爹不打算救许公子了”范凝钰急问,她一直在等待与向林成婚的那天,然身处鬼地的向林处处遭难,自身都难以保全。 “父亲,朝堂奸佞虽众,可像爹爹这样的忠臣良将亦非少数,如果今日望难而退,任奸人残害忠良,岂不寒了这些臣子的赤忱之心,如此一来势必引得贤才趋势,忠良倒戈,到那时想要聚拢人心,铲除奸佞,又有何人愿与父亲为伍,共谋大计”仲先一席话惊得范易目瞪口呆,“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见,吾儿果有大才天相一席话令为父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就因仲先一席话,范易决心已定,随即传唤狱正吴同到府叙话,商讨应对之策。与此同时,吴同接到线报已知向林入狱,已经派下人手狱中周全。 “牛三,你已犯下死罪,家中妻儿老小可有安顿”监牢刑房内,狱卒将杀人犯牛三带到,狱平左超手里掂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背着身冷冷问道。“大人明查,小人确实是误杀啊”这牛三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屠户,因一块牛肉与混混周霸天起了口角,牛三说案板上正好是五斤牛肉,爱贪小便宜的周霸天非说不够五斤,二人吵嚷无果便动起手来,周霸天欲夺牛三手上的刀子再割块肉来,牛三不允,扭打之下周霸天踩翻了地上的牛骨头,脚一滑身一斜,脖子抹刀刃,当场一命呜呼。 “杀人就得偿命本官可管不了这许多”左超是个黑心的主,冤死过多少人命数都数不清。牛三再求饶命,左超冷笑“如今倒是有个活命的机会,就看你想不想要了”牛三上有老下有小的,自然不愿做个冤大头,急求左超给条活路。 左超举着刀子近前阴笑,随后猫下身子嘀咕一通,牛三听得一惊一怔,瞪着眼睛惶惶不安,额上渗出明晃晃的汗珠。罢了,左超将刀子扔到牛三面前“要么按本官说的做,保你一条狗命要么死路一条,你的妻儿老小也难逃干系” 牛三心头一麻,适才犹豫的眼神变得惊恐凌乱,“求大人饶过小的一家老小,小儿还不满一岁啊求大人呐”牛三蹭膝跪到左超身前使了命的磕头,左超背着身却一言不发。片刻后,牛三抬起糊满血的额头,“但凭大人吩咐,小人从命就是”说着满眼盈泪,言语间满是悲苦无奈。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事成之日,就是你还家之时”左超哈哈大笑,随后又细言叮嘱一番,唤来狱卒将牛三带出刑房。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3章 妻儿探监子夜将临 狱卒拐来绕去,将向林押至更阴暗的偏牢,刚被推入牢房,只听擦啦一响,是脚链急促的打磨声,一人从墙角起身迎到跟前。牢房阴暗,适才向林并未看得仔细,以为只有自己一人被关押在此,转身一瞬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人,像鬼似的隐在黑暗中,不禁得心神一怔。 “大人便是许主簿吧”牛三僵着身子拜道,游离不定的眼神中透着惶恐与不安,腿脚也在微微打颤。向林稍作思忖,“足下何人”牛三应话,后又相聊几句,向林未多问,一屁股坐到草席上闭目凝神。 牛三靠在另一头的墙根坐立不安,戴在手脚上的锁链磨着草席飒飒作响,目光闪躲游离在向林身上,他努力说服自己紧紧盯着向林,似乎又怕向林睁眼看他。 “足下思家乎”向林问。 “大大人,小人家微业薄,一家子全仗着卖肉生计,而今小人却犯下杀人罪过,命不多时,怎不念想妻儿老小可怜我那出生不久的小儿,将要没了父亲唉苍天无眼呐”牛三悲从中来,啜泣抹泪,本想着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怎料老天爷却连一个老实人都不放过。 “家在何处” “不瞒大人,雨花巷东桥头有家牛三肉铺,便是小人开的” “牛三肉铺”向林似乎想起了什么。 “大人知道” “哦,敝府所用食肉应该都是从你家肉铺买的,三九老在我面前说起。” “三九又是”牛三爬起身急问。 “敝人随从。” 听向林一说,牛三回想起自家肉铺的老主顾中也有一位叫三九的伙计,年纪虽不大却心眼良善,经常去他家摊铺买肉,每回来时都笑容满面,有次牛三故意将切好的牛肉称少了二两,三九未多留神,付了钱两后还夸他家的肉真新鲜,牛三不忍欺骗这样的善客,本来也不打算骗他,随即叫住三九,忙从肉架上再割下一大块,包好后笑着递到三九眼前,三九盛情难却道谢收下。 一回生二回熟,之后三九每每来买肉时都会和牛三闲聊几句,牛三也渐渐知道他是许府的伙计,太学博士许向林是何许人也。三九经常对他说起向林,谈及时夸赞不绝,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喜悦,牛三虽未见过向林,但听三九这么一说,内心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这下又该如何是好”牛三纠紧眉头苦愁为难,他实在不忍心对向林这样的人下手。向林起身走到跟前叹道,“只惜敝人今也遭难,否则定会倾力相助。”闻言,牛三怔忡的眼睛中透着丝丝惭愧,屁股一瘫坐在墙角摇头呻唤。 晚些时分,狱卒送来一盘饭食,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米饭,两碟热菜,还有一壶酒。牛三腹中饥饿,爬过去就要吃,狱卒一把将他推倒,“牛三,你的妻儿来看你了,别一会儿吃撑了说不了话呀”牛三脸色一变急求相见,话未尽,适才被牢外狱卒拉住的妻子张氏急步寻进牢里,怀中还抱着一个不哭不闹的男婴。 夫妻俩相视未语便悲恸啼哭,入狱后牛三日夜惦念家小,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没想到今日狱中得见,牛三望着小儿泪流满面。 “母亲可安” “夫君勿忧,母亲身体尚健,只是只是夜夜难眠,盼着夫君早点回家” 一番苦诉后,牛三又问“夫人如何进得监牢”张氏曾多次前来探监都被狱卒拦在门外,此番得入引起牛三疑虑。张氏言“是左大人差卒下将奴家请来,他说夫君明日便可出狱,还说明日要到咱家买几斤上好的牛肉”牛三闻言一惊,颤着嘴角说不出话来,又见狱卒,握了握腰间的刀柄,似恶狼般狠狠盯着他。 “夫人快快回去吧” “快走左大人还等着呢”狱卒一把拉住张氏往外拖,张氏挣扎道,“明日奴家和老母孩儿等夫君回来”牛三上前抓住张氏的手,“照顾好母亲孩儿”狱卒推开他将张氏带走,转眼间又闻婴儿的啼哭声,牛三痛心欲绝,倒在牢门前哭不出声,一个劲儿地狠狠捶地。 向林目睹了眼前的一切,随即走到身前安慰道“过了今晚足下便可与家人团聚,这是高兴喜事,却又因何悲哭”牛三看了向林一眼欲言又止,侧过身闭眼摇头,也许此时对他来说,痛苦的不是生死抉择,而是挣扎的内心带来的牵绊与折磨。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既有酒在此,足下何不与我痛饮几杯,醉了也就什么都忘了”话未尽,酒未斟,向林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子英的笑容,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亦是一种绵绵无绝期的忧伤。因为她,月下对饮成三人,因为她,举杯消愁愁更愁,向林以为喝醉的自己可以忘记子英,然每每醉上心头时反而更添思念。 牛三不应,向林提起酒壶拿了两盅靠到身前,“饮下几盅,倒头一睡,明日的太阳就晒进来了”向林提壶欲斟,牛三盯了一眼酒壶突地脸色惊变,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一把夺过抱在怀里,“这酒是是我的大大人不能喝”向林怔了片刻,“却是为何”牛三喘着粗气,“小人嗜酒如命,这这酒是拙妻特地给小人备的大人见谅”说罢抱得更紧了。 “敝人虽非嗜酒如命之人,可平时也会小酌几杯,独饮本无趣,足下何必如此小气”多日未曾沾酒,向林此刻真想饮上一盅,解解心头忧闷。 “大人,这壶酒此时不能喝,过了子时才可大人饿了吧,要不先吃些饭菜饱饱肚子”牛三藏过酒壶就是不愿意,向林也不想与他争论,叹了口气走到一边去了。再看牛三,僵靠在墙角直勾勾盯着向林,嘴唇发白,额上渗出了虚汗。 过了会,向林盛好饭菜端到面前,“这酒子时可饮”牛三木木地点点头,向林又言“话中有酒,酒中有言,烦请子时唤起,敝人与足下共饮”牛三又点点头,向林冲他笑了笑靠在一边睡去了。 牛三腹中饥饿,快速地扒拉几口饭菜便不吃了,心头的犹豫恐惧渐渐填满了肚子,一时一刻都是煎熬。 向林心倦身乏,躺在席草上渐渐熟睡,此时还未到子夜,牛三抱着酒壶已经僵了一个多时辰,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向林,见他睡意正酣,牛三哽了哽喉头放下酒壶,倚着墙面缓缓起身,又猫下身子从席草间摸出一把匕首。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4章 看穿阴谋救人救己 时近子初,监牢死寂沉沉,过道间烛台昏黄的光亮散进牢房,牛三大气不敢喘,操着匕首的身影映在冰冷的墙面上,他僵着步子缓缓移近向林,攥着匕首的手臂颤动地愈加厉害,冷汗顺着脸颊滴答掉落。 左超担心牛三胆怯反悔,事有变故,遂将他的妻儿带到狱中探望,牛三见到妻儿更是难舍难分,情难自已。张氏母子被狱卒强行拖出牢房后,牛三知道左超是铁了心下死手,要么一家老小丧命,要么杀死眼前的谦谦君子。然而牛三还是没有看透左超借刀杀人的阴毒伎俩,若他杀了向林,自己还是不能活命,至于牛三手中为什么会藏有一把匕首,左超早已想好了说辞。 牛三脑海中满是老母的呼唤和妻儿的吟哭,挣扎的内心努力告诉自己要是不杀了眼前的这个人,那么死的将是一家老小四条人命,他甚至想到了全家被杀血溅四壁的凄惨场面。 向林侧卧,牛三红着眼攥紧匕首正要向他的心窝捅去,向林忽地甩开手臂翻身仰面躺展,嘴里咕囔道 “心存善念升天堂,心怀歹念入地狱” 牛三心头一怔,死死盯着向林的眼睛不敢喘气。过了一会,牛三见向林睡得稳当,缓缓举起匕首再近一步。 “善恶尘事观眼底,三尺神明不可欺” 牛三觉得不对劲又是一怔,惊慌之下神智已乱,双手把住匕首就冲向林的胸膛刺去,怎料向林再一翻身猛地坐起静静看着他,吓得牛三呆若木鸡,掉落的匕首噌的一声插进地上的席草。 “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牛三扑通一声跪地叩头,额上汗如雨下,向林叹了口气起身道“左超乃恶毒小人,你杀了我不但脱不了死罪,恐怕还会再背上一条杀人罪名,到那时足下不但自身难保,恐怕也会连累妻儿老小啊”向林说着将他扶起。 其实向林从被狱卒押入暗牢的那一刻起便心头生疑,牢中还有另外一个犯人倒是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为何他满眼的恐惧慌乱,狱卒今日为何会放他的妻儿探监,明日即可出狱的他为何见到妻儿竟无一丁点的欢喜,还有狱卒紧握刀柄的手,凶神恶煞的面孔这一切向林都看在眼里。 “可小人若不这么做,左超岂能饶我呐”牛三侧过头悲愤难言,向林纠着眉头顿了片刻,“足下勿慌,敝人与狱正吴同尚有交情,他或可救你一命。”牛三眼睛一亮匆忙扶他坐下,悄声乞问,向林低声言语一番,牛三惊恐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一壶毒酒吧” “不瞒大人,确是毒酒” 牛三苦诉昨日刑房之事,左超本打算威胁他今夜用匕首结果了向林的性命,又观他胆怯犹豫,于是又告诉他狱卒会借着送牢饭的机会送上毒酒,如若偷杀未果,定要想尽办法诱其喝下毒酒,然妻儿突然前来探监,这不过是左超施压的手段,牛三根本不知。 “死人了快来人呐”天已亮,牛三扯着嗓门突然大喊,没过一会,狱头带着几个巡查的狱卒闻声赶来,狱头向牢里一瞧惊了眼,向林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脸颊衣襟上满是血迹席草。 “你们几个盯紧了我去禀报吴大人”这狱头是吴同的人,牢里还有很多吴同安排的可信眼线。狱头匆忙禀报,吴同大惊之余慌慌赶到监牢。 “许贤弟哎呀呀”看见向林如死尸般躺在地上,吴同自责悲叹,正要将牛三抓过来问个清楚,向林咳嗽了几声拍掉身上的席草爬起来,“贤兄唤我”吴同看去一怔,“哎呀贤弟如何不见动静,吓煞我了”向林近前笑道,“不这样做恐怕难劳贤兄大驾而来” 吴同支走狱卒与向林说话,随后左超匆匆赶来,见向林没死,客气几句后下令将牛三拖出斩首,牛三哭饶,吴同问其缘故,牛三道出误杀周霸天之事,左超执意要杀头偿命,吴同阻拦,之后又差狱卒先将牛三关到其它牢房,择日问审判罪,左超争执不过,青着脸恨恨离去。 “没用的东西”司徒府内,谢深指着左超的鼻子骂道。 “大大人,吴同仗着范易的权势摆弄官威,下官若是做的过分,恐怕官位难保啊”左超吱吱唔唔,谢深再有重权也难有范易的权力大,若是再落下把柄口实,就算闹到萧衍那里,他也有口难辩,说不好还会失去萧衍的信任,如此一来岂不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范易这老家伙一心制衡本官权势,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要想铲除异己,若无一招致胜良策万不可鲁莽行事,如今看来也只能再伺良机” “大人所言极是,此番虽未除掉许向林,可按律法当降其官职,如此一来,料他日后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也好,吴同明日提审,务必迫他当堂定罪,上回老夫好不容易奏请圣上,方才讨得降罪口谕,不然有范易这个老东西在,许向林在国子监岂不是逍遥法外。” 当初朱异的女儿朱巧凤澄清向林清白,吴同判决其官复原职,朱异禀告谢深,谢深不悦,三进宫才面得萧衍,萧衍已多日未理朝政,当时已备得禅衣,正欲往建康城外的忘尘寺闭关修佛,谢深禀奏吴同判案不公之事,萧衍遂将范易唤来责问,范易和谢深争执不下,萧衍早已听得不耐烦,随便让谢深传下口谕,将向林的官职降为国子监主簿,范易不敢再惹圣怒,只得屈从听命。 次日公衙提审,吴同依照范易的安排判罪决案,左超不服,伙同狱监孙延共述罪行,“大人,上回丞相大人被圣上当面指责的事你没有忘吧如果大人因为区区一个许向林目无律法,定罪不公,要是司徒大人在圣上面前参一本,大人不但官位难保,恐怕丞相大人也要受到牵连呀” 瀚书阁匿藏秽书,按当朝律法理应牢狱一月,官降三级,吴同却轻判其罪,孙延二人自知吴同心思,早已有所准备,左超甚至当堂背诵律法以讽吴同不公判罚。吴同再三慎思后只得割舍情义秉公判罪,向林既已性命无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谢深抓住范易的把柄,否则朝堂当真要乱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向林又被朱异叔侄算计陷害,官职降为国子监教官助教,一天到晚除了跟在朱栗屁股后面任人差遣,根本没有讲学的机会。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5章 投于相府门下先生 “我说你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本夫子口干舌燥,去给我沏盏茶来,说过多少次,茶叶少放些,水太热的话先晾温了再端来,如何每回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呢”学堂之上,朱栗讲得唾沫星子乱飞,底下学生听得云里雾里,抓耳挠腮,向林静立堂下一侧眉头沉沉,心里不知积压了多少苦愁与委屈。 自官职降为助教之后,向林没少受朱栗和周仓的腌臜气,这二人才疏识浅,嫉贤妒能,心眼比针尖,心肠似豺狼,每每讲学都要求向林堂下候着,端茶倒水,整理书案,除此之外不许说话也不许乱动,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堂上学生除了仲先再无一人替向林说话。 瀚书阁一事虽已作罢,然而关于向林的绯言绯语久久未熄,蔡云直等人蛊惑众心,从中作梗,说什么向林仗着丞相的权势在国子监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如今能留得一条小命全凭范易罩护。 蔡云直煽风点火,众学生似信非信,似疑非疑,课毕闲时就如长舌妇般背地议论,久而久之,这假的也能传成真的,大家不再打心眼里敬佩向林,向林也不再是大家心目中那位才识渊博,儒雅有礼的谦谦夫子。 “自幼习文悟道,不求闻达,不慕官财,曾几何时,情愿为佛前一小僧,执经纶,悟真道,何其快哉”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向林独坐后亭自斟自饮,把酒问月,“奈何家道中落,遂承先父志愿,幸谋都下一官,自上任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逃不过奸邪佞人的迫害,如今痛失所爱,官卑人微,俨如落水丧犬,何其悲矣忆当初,心有所恋眷红尘,叹今时,翻作人间惆怅客”话毕摇头苦笑,一盏浊酒下肚,饮得七分醉方才晃回房去。 年秋,闲阳拂院头,花草凋栏榭,近来天气渐凉,夜里多出寒气,点烛夜的向林染上了风寒,咳喘虚热,倒也没什么大恙。刘氏思量小儿日夜操劳辛苦,今又感染风寒,担忧他的身体吃不消,遂强劝留家休养一段日子。 向林嘴上应允心里却未安稳,自官职降为助教之后,朱栗等人愈加盛气凌人,颐指气使,非但不让向林助理讲学,反而处处刁难欺辱他,向林顾虑颇多,只得忍气吞声,咽下一腔的悲苦难言。 今染风寒,又未向朱异讨假,向林担忧朱异借机怪罪,遂差三九赶往国子监禀明情由,朱异冷着脸极为不悦,最后勉强准假三日,三日过后务必准时司职。三九回禀,向林听罢忧心忡忡,随即差他请来大医讨下良方,以期尽快痊愈。 然而三日后,风寒不但未愈,反倒似有加重的迹象,向林挣着要去国子监却又被刘氏拦下,三九再禀朱异,朱异听罢勃然大怒,叱责向林定是故意作病怠职,随后便命两个侍卫上府相请,向林无奈之下拖着病身随往国子监。 入了学堂,向林还像往常那样立于案侧,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坐在案前的朱栗侧头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一本正经地念起经文来,堂下学生似乎也无心思放在向林身上,跟着朱栗摇头晃脑地诵起来。 “夫子”半个时辰后,被风寒折磨得头晕乏力的向林眼前一黑,腿脚一软差点栽倒,仲先撇下书册匆忙跑上前去搀扶,适才他无心听朱栗胡乱叨咕,心思一直在向林身上,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仲先,快坐回去”向林振了振精神站定,又推了推仲先劝道,仲先不管,又从堂下搬来凳子放在向林跟前,“夫子不坐,学生也不坐”说着气呼呼地站到身侧,一脸执拗。 堂下学生伸长了脖颈直勾勾看着他们,朱栗好说歹说仲先就不应从,朱栗尴尬之余纠着脸说道,“许教官,适才本夫子一心讲学,忘了你身患风寒之疾,多有怠慢,还请上坐吧”向林沌神谢过,仲先扶他坐下后回到座位,眼里满是愤懑不平。 “爹爹,深儿不想再去国子监书了。”仲先撅着小嘴埋怨道,他一想到朱栗等人傲慢奸坏的模样就厌愤难已。“唉,国子监今不如昔,又有朱异等奸邪之辈掌握大权,仗着谢深的权势胡作非为,祸乱学风,辱没圣院美名,吾儿诚心向学,性情正直,怎能与薄才无德之辈为伍相习,如此下去只会耽误你的前程为父有一打算说与深儿如何” 自打仲先求学国子监以来,范易心头的担忧顾虑从未消逝,当初国子监学风尚好,祭酒朱异还未像现在这样与司徒谢深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只是平日里多有往来,对范易也是毕恭毕敬,范易这才将仲先送去国子监学习,可后来看着朱异与谢深来往愈加频繁亲密,范易心头的顾虑愈来愈重。 如今朱异已然变成谢深身边的一条狗,为人奸诈狡猾,行事愈加肆无忌惮,久负盛名的国子圣院也被他搅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再无往日光采。想想向林之前的几番遭难,范易思量如今的国子监已非向学圣院,自己与谢深的怨仇势如水火,指不定哪天一触即发,而朱异又是谢深一伍的人,小儿仲先再待下去不但学无长进,甚至可能因为自己与谢深的仇怨遭受迫害,想到这里,范易不禁心头发麻,连日来为此事打算思策。 范易将心中打算告诉小儿,仲先闻之眉欢眼笑,“太好了如此一来,许夫子又可以给孩儿讲学喽”范易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为父这么做也是为你阿姐的终身大事着想啊。”仲先闻言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次日,范易差人将向林请到府上,问过近日安恙后又道,“许公子,老夫今番想请你做我相府门下一先生,不知意下如何”向林一顿,“小生愚昧,不知丞相大人说的是作何先生”范易笑道,“自是讲学授道的先生。”向林一时哑口疑虑,范易又道,“公子任职国子监已近三载,今日定知内中水深火热,朱异等人一日不除,国子监终无安宁之日,公子空有满腹才识却无用武之地,又何必屈居人下,再受奸人的腌臜气”范易语重心长地道出国子监当今的利害情势。 向林起身长叹道,“大人所言句句为实,要不是为了许家老小生计,圆满先父生前心愿,小生又何时不想离开这个是非阴暗之地”范易道,“为家为祖忍辱负重,老夫没有眼拙,公子真真是才德兼备的人中俊杰。” 一番肺腑劝说后,向林如释重负,当即答应愿为相府门下先生,今后便为仲先一人讲学授道,答业解惑,再也不用受朱栗等人的腌臜气,再也不用过战战兢兢的煎熬日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解脱。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6章 天赐良缘鸳鸯成双 向林辞去国子监官职,投于相府门下做一讲学先生,每日教授儒学经义,诗文词赋,仲先聪慧灵悟,好学多问,疑惑之处一点就通,不消一月便已通晓儒家十三经,向林不得不再授诸如道德经这类的它学经典。 向林做了府上先生,范凝钰隐忧的脸上绽开了笑眉,嘴上不说心里别提有多开心,每日都会抽空送去粥汤茶水,嘘寒问暖,却对二人的亲事只字不提,她不知道向林还否记得说亲之事,但她一直记挂在心,一直在期盼成亲的那一天。 仲先年纪虽小,眼力劲儿可是伶俐,看见阿姐端着茶水粥汤入堂进来,寻个由头便躲了出去,叫都叫不住,只留二人相视一笑,对言相聊。先前向林重重遭难,根本无心顾及儿女之情,如今投入相府,日子倒也畅快少忧,他的心里渐渐念起先前说亲之事,想来已有半载之余,不禁觉得惭愧内疚。 看着范凝钰一颦一笑,就似看见活着的子英站在眼前,向林如何不会心潮泛动,但他的心里还在犹豫挣扎,她不是她,却又那么地像她,这道坎一直横在心头,久久未平。 “钰儿,可探得向林心思”范易问。 “女儿未提,许郎也未提”范凝钰眉头泛起隐隐失落,却非失望之意。 “男女之情理当男儿主动为好,这不怪你,只怕你二人的亲事耽搁久了,当初的热情也会渐渐消减也罢,待为父去探探他的心思,今日定要替我的好女儿问出了结果来。”范易说着朝书房而去,范凝钰欲言又止,她既不想让父亲为难向林,却又很想知道向林的心思。 范易步入书房,“深儿,昨日你阿姐亲手为你做了一只风筝,还不快去瞧瞧。”仲先闻言又惊又喜,撇下书册欢叫着跑出书房,向林不禁摇头笑道,“拜过丞相,令郎果然真性情,既有大人之才智,又有孩提之纯善,他日定是栋梁俊才。”范易笑言,“先生过誉,犬子还需你多多才是呐”客气几句后,二人相请坐下。 “不瞒你说,老夫是为先生和钰儿的亲事前来。”范易开门见山,“公子一表人才,又有大识大德,深得小女爱慕赏识,她情愿与汝共结欢好,可惜却不知公子心中意思公子先前连遭祸事,无暇顾及儿女情长乃在情理之中,如今祸难已去,日子也算安稳,该是时候想想自己的亲事了公子堂堂男儿,心中所思所想理当说与钰儿,如果公子并无结亲之意,也应该及时告诉小女,省得她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呐” “小生迟迟未提说亲之事,确因心中有所顾虑”向林纠着眉头多有难堪,近来日夜斟酌思量却还是犹豫难决。范易又问有何顾虑,向林言,“令爱身份尊贵,又是大人唯一的女儿,而小生仅是相府一讲学先生,结亲对小生而言乃是莫大的荣幸,可就怕外人背地里说大人的闲话”堂堂丞相大人的女儿嫁给门下一教书先生,多少也会传出些流言蜚语。 “仅此一虑” “小生此前几番被朱异等人陷害,幸蒙大人倾力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然而在诸多人眼里,小生仍然是个无耻下流之徒令爱嫁于小生,又不知会遭受多少是非口舌” “还有何虑” 向林欲言又止,他并没有说出心中最煎熬的苦楚,范易沉眉道,“是非任口舌,身正心自宽,公子才俊,小女贤淑,你二人乃天作之好,名正言顺,何惧他人言说”范易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向林还是面带难色,范易见状叹了口气,“唉,看来你的心里根本没有钰儿,老夫还是劝她死了这份心吧”说着就要离开。 “大人不可,不是小生看不上令爱,确实因为望大人再容一晚工夫,明日定给大人答复。”向林允诺,范易回身道,“也罢,公子无须为难,男女之事讲求你情我愿,老夫只希望你能给小女一个答案若是心里拿定主意,明日你亲自告诉钰儿吧。”范易离去,向林静立原地忧上眉稍。 次日,向林讲学过半却不见凝钰的身影,每每这个时辰,凝钰便会端来茶水,不早也不晚,而今日却未前来。 “仲先,今日如何不见你阿姐” “嗯阿姐可能在后院放风筝吧,昨日她明明带了两只风筝,却死活不让我玩另一只,哼,小气鬼” “这又是为何” “阿姐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哎夫子,你会不会做风筝” “仲先若不嫌弃,夫子改日便给你做一只。” 仲先欣喜欢叫,随后向林留他研习诗书,借斟茶的机会寻到后院,端见凝钰孤零一人坐在亭台小阶,双手木木拉着引线,轻风漾起发梢,隐约得见她忧郁的双眸,痴痴看着半空中飘飞的鸯鸟风筝,在她的身侧放着另一只鸳鸟风筝。 “鸳鸯本成双,岂忍独自飞。”向林并肩而坐,随后缓缓升起风筝,半天中两只风筝缠绵随飞,愈来愈近。凝钰惊得半晌未言,愣愣看着向林升起风筝依肩坐下,略带羞涩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欣喜,不由得婉儿一笑,纯纯的笑靥像极了子英。 “许郎愿意” “愿作比翼鸟,终生共相随。” 话音未落,凝钰却已湿红了眼,她不想让向林看到,随即赶忙起身,边走边扯动引线,眉眼间尽是欢喜笑意,向林起身追到身前,玩耍嬉闹一番后,向林将凝钰拥入怀中,把着她的手缓缓拉动引线,二人静静看着齐飞的鸳鸯戏于长空,相伴相随。 七日后,许府门前锣鼓阵阵,喜乐声声,向林着一身大红喜袍,骑上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将凝钰迎娶过门。此一来,范许两家结为亲家,范易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而凝钰也终于盼到了朝思暮想的这一天。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7章 梁庸造访疡医病危 梦里弦断洛阳花第97章 梁庸造访,疡医病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8章 酒后妄言自掘坟墓 梦里弦断洛阳花第98章 酒后妄言,自掘坟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099章 三载三世金灯花落 子忠将烂醉的蔡云直扔进小房中,又吩咐侍卫请来伯尘,伯尘问何故,子忠怒气还未平息,随即端来一盆凉水泼到蔡云直头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此等龌龊无耻之徒,将军还是亲自审问为好”缓缓醒神的蔡云直睡眼朦胧,“何人如此大胆,敢敢在老子头上泼凉水”模糊间看到两个人影站在眼前,踉跄起身又欲近前斥骂,未走两步就被子忠一个大嘴巴甩倒在地。 这一巴掌甩得结实有力,蔡云直捂着嘴角嗷嗷呻唤,一下子就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样,瞪圆了眼冲二人骂去,骂了没俩字就噎了嗓门,瞬间一脸惊恐,双腿软得和面条一样挣不起来。 “我宰了你这个无耻小人”子忠拔剑作唬,蔡云直吓得眼珠子都要飞出来,“呀啊将军将军饶命呐”伯尘阴着脸走到跟前,“识相的话如实招来,若有半点欺瞒,这便是你的下场”噌噌两声,宝剑出鞘瞬入鞘,桌旁的凳子已碎成两半。 蔡云直似要吓破了苦胆,张着嘴干哭却不敢出声,缓了半晌哭求道,“将军都是梁夫人勾引小的呐”伯尘大惊,适才一直以为蔡云直又做了什么坏事被子忠抓来,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大秘密。伯尘瞬间脸色一黑,攥起蔡云直的衣领逼问实情,蔡云直像条丧家之犬连哭带求,将自己和梁文姬的奸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猪狗不如的东西”伯尘气急败坏,红着眼拔剑架到蔡云直脖子上,“所言俱实”蔡云直哭丧着脸点点头,发汗的脖颈浸出鲜血。其实,让伯尘发怒的并非二人通奸,而是梁文姬欺骗耍弄了自己,打着为将军府着想的幌子骗去了玲珑苑,又做下这等下流龌龊的耻事,何曾把自己放在眼里,简直欺人太甚。 平地一声秋风起,残叶凋花败榭台,玲珑小苑金雕玉砌,风雅静谧,此时却也浸在苍秋的荒茫中孤自落寞,昨夜秋风骤起,花叶翻飞,残枝尽散,一夜的工夫便积满了庭前廊榭,几个仆人正在忙碌清扫中。 “那小贱人还没死么”梁文姬一边点着胭脂一边无所谓地询问唤进来的良福,良福阴阴笑道,“夫人,不出小奴所料,那小娘们儿绝对活不过两天呀”梁文姬眼睛一亮坏笑,“甚好,死了就更省心了,老娘把她折磨了三年,她不累,老娘可是心累了”随后便吩咐良福这几日做好准备,倘若婉儿死了,务必连夜抛尸城外的荒林。 地室寒墙冷壁,湿沉恶臭的潮气中夹杂着令人窒息的霉酒味,婉儿闭着眼孤零零地蜷在墙角,乱发蓬头,土尘垢面,白煞瘦削的脸颊毫无血色,身上紧紧裹着一块破旧肮脏的薄被,破口处可以隐约看见婉儿发颤的手臂,还有烂衫未遮住的道道伤痕。她的面前扔着一个紧紧粘在地上的木盘子,其里倒斜的破碗中盛着还未吃尽的发馊的大半碗冷饭,滋满了埃尘污土,碗旁还放着一壶早已污浊混沌的水 半月前,婉儿染上风寒,体虚无力、弱不禁风的她头晕发热,咳喘难抑,梁文姬知晓后非但不给药吃,还暗地里吩咐良福挑些冷饭馊菜端给婉儿吃,婉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误得身子骨愈来愈虚,只能蜷在本就冰凉的墙角缓些弱气残神。 三载春秋不见日,恍如行尸匐地门,三载春秋胜三世,轮回梦里苦尘客,婉儿就像被贬落凡间的悲命仙子,熬过一载又一载,像是经受了一世又一世的苦痛折磨,然而轮回世里又是一世苦难,往往复复,怎不叫人嗟叹哀哉。 三载折磨,梁文姬一解当初的心仇大恨,如今怨仇将消,她巴不得婉儿早点去死,却又不愿亲手杀了婉儿,她要让她死得绝望,她要亲眼看着婉儿倒在自己的面前时有多么的恨自己,却又怎样得无可奈何。 晚些时分,梁文姬锦布捂口,笑盈盈地摆入地室,良福跟在身后端着饭菜水壶,饭菜是热的,水也是热的。 “小娘子天都黑了,该起来吃饭了呀”梁文姬阴阴看着婉儿笑道。神智恍惚的婉儿微微睁开双眸,隐约看见梁文姬风骚的身影和良福手中擦得净亮的水壶,壶嘴儿还泛出腾腾热气。婉儿已经昏睡了大半天,缠命的风寒把她折磨得冰冷虚脱,口干舌燥,她使足了劲儿鼓了一下肩膀,缓缓立稳身子,再使劲儿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口中有气无力地唤水喝。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水壶递过去”良福瞅了一眼梁文姬,眼珠子咕噜一转,随即将水壶送到婉儿面前,“水壶我是拿到跟前了,能不能喝到就看小娘子的本事咯”婉儿实在口渴难忍,稍微缓了片刻后,半匍在地往前爬,眼瞧着就要够到水壶,良福却上前一把将水壶拿起,咧着一口尖牙嗞嗞阴笑,婉儿拼命去抓,然却力竭身软,重重砸在地上,用力爬起的一瞬间咳出鲜血,沿着嘴角流落在地。 “既然她不想喝,就把水洒到面前去”梁文姬慢悠悠地吩咐,随后良福咧着笑蹲到婉儿面前,将一壶热水慢悠悠地倒落,婉儿赶忙使尽力将手伸过去接住,温热的水顺着指缝掌心几乎全部淌落在地,弯起的掌心中留下少许,映着昏暗的烛光晶莹发亮。 地室恶臭,梁文姬不愿多待,扇了扇捂在口鼻的锦布匆匆离开,良福见状掀开壶口赶忙将水倒尽,朝室门追了几步又忽地停下,将留在地室唯一的烛台也拿了去。天黑了,像地狱一般的地室也黑了,婉儿缓缓缩回弯起的手掌,将干裂发白的嘴唇贴近掌心,那是漫漫寒夜仅存的些许温热。 “戌时已过,这小道士如何还不见来,良福,再去后门看看。”次日晚,梁文姬早早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端等着蔡云直前来纵情言欢,约定戌时准到,然而却迟迟不见人影。良福打着灯笼再探情况,无果,对守门接引的下人叮嘱一番后匆匆再报。 后门墙头插着一枝金灯花,红艳欲滴,迎着微寒的秋风摇摇曳曳,不知怎的,忽而一阵疾风掠过,金灯花拔缝而起,伴着疾风翻转飘飞,消逝在茫茫的黑夜中。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0章 玲珑小苑痛杀双奸 戌时末,夜将深,蔡云直出现在玲珑苑后门的巷子里,道袍裹身,面容呆木,持灯笼的手臂微微发颤,身旁随行两个蒙面人,宝刀悬腰,目光沉沉。 “道长总算来了,夫人正在小堂等候,快快随我入来。”守门的仆人贼眉鼠眼地四下探望,待看清头人正是蔡云直时,忙忙喜笑着迎到身前。蔡云直未敢应话,左旁一人暗下用刀柄顶了顶他的后脊,蔡云直身子一直,僵笑着头前进门。 那仆人看着蔡云直满脸的纠容心里也犯嘀咕,又见蔡身后的两人也要进门,立马拦道,“尔等何人夫人只唤道长入门,你二人不得入内。”蔡云直瞧了一眼杀气腾腾的两人,回头笑言,“无妨,此二人乃小道请的护卫,这一道上黑灯瞎火的,可全凭他二人罩护” 仆人傲着眉头上下打量一番,“却又为何蒙面莫不是盗贼”蔡云直赶忙笑应,“小道岂会带窃贼前来哦,他二人平日里干的便是打打杀杀的买卖,江湖上多结仇怨,如此打扮也是万不得已呐”罢了,三人从后门入苑,径直朝小堂而去。 “你先进去,要是敢乱说话,砍了你的脑袋”左侧的人横眼警告,又趁无人察觉同另一人躲到一边去了。蔡云直吓得哆嗦,木着步子朝堂里走去,又恰好撞上出堂的良福,良福像见到亲祖宗那样迎到跟前,“哎呦道长你怎么才来呀夫人等得焦急火燎,快进去看看吧。”蔡云直呆呆盯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往日那股兴奋劲儿,脚上似锁了千斤石一般走入小堂,良福纳闷儿片刻摇头离去。 “如何才来又上哪里鬼混去了”梁文姬干等了一个多时辰,心中来气,拍着桌子骂道,每每这个时候,蔡云直便会急急凑到身前,嬉皮笑脸地哄来哄去,今儿个却像根木桩似的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梁文姬见状更加生气,“呦嗬,几日不见,恁的学会给老娘摆眼色了”说罢一屁股坐到椅上,翘起二郎腿,故意露出白嫩嫩的小腿根。 片刻后,蔡云直忽地扑通跪地,眼里泛泪,“夫人,小生命休矣”梁文姬一愣,起身问道,“瞧你一副哭丧样,此话怎讲”蔡云直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小生与夫人的事败露了”梁文姬心头一麻,退步的当口打翻了桌上的酒盅,酒盅砸在地上叮叮作响。 躲在屋外的两人早就摸到了窗台底下,听到动静即刻破门而入,一人手中还攥着明晃晃的刀刃,月光反射的刀光刺到梁文姬的脸上。梁文姬一惊,慌神之下手足无措,大喊捉贼,跪在地上的蔡云直浑身打颤,兀自啜泣。 伯尘和子忠徐徐摘掉黑巾,一脸怒恨地盯着梁文姬,梁文姬惊得瘫在椅上,脑中似击过万道闪电,发抖的嘴角迟迟挤不出话来。良福听到梁文姬的呼喊声也是一惊,随即叫上几个仆人,操着棍棒赶进屋里,子忠回眼一瞪,吓得几人棍棒一撇,齐刷刷跪在地上。 “贱人,还有何话可说”伯尘一脚将蔡云直踢到梁文姬脚下,梁文姬躲闪不开,被嚎哭的蔡云直紧紧抱住双腿,“夫人,念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小生吧”梁文姬情急之下一脚踹开蔡云直,“滚开谁谁与你这个白脸书生有干系” 蔡云直不依不饶,又爬到跟前哭求,“小生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三年的情意不能说忘就忘呐”梁文姬闻言踹死他的心都有,起身便躲到一边骂道,“夫夫君,这等小人该该杀该杀”失了神智的梁文姬几步跨过去就要夺子忠手中的大刀,却被伯尘一个耳光甩翻在地,嘴角鲜血直流。 “奸夫不杀之,妄为男儿”伯尘血色漫脸,杀意涌起,随手夺过子忠手中的大刀架向梁文姬,“今日誓杀汝容你最后一言”刀光映在梁文姬的脸上森森发白。梁文姬忽地冷冷一笑,“赵伯尘,我梁文姬就是个轻薄放荡的女子,你看不上我,自有这等小人看得上” 当初梁文姬臭名昭著,却一心想要嫁给闻名朝野的大将军之子赵伯尘,不论是为人为名都在情理之中,嫁进将军府后,梁文姬虽然闹得府内鸡犬难宁,在很多事情上皆有过分之举,但却从未招蜂引蝶,一改往日放浪性情,只会在伯尘面前舞魅弄姿,然而伯尘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更加厌烦她。 后来,伯尘与婉儿来往甚密,这让梁文姬愤恨难平,设计陷害婉儿后,压抑的本性便似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骗走玲珑苑掩人耳目不说,还与白面书生蔡云直勾搭作奸,久负美名的玲珑苑也变成了是非藏恶之所。 “不知羞耻似尔奸淫之辈,死不足惜”伯尘单手举起大刀就要砍去,梁文姬涌泪笑道,“赵伯尘要是杀了我,你再也别想见到你朝思暮想的陈婉儿”伯尘惊得眉头一颤,举起的大刀缓缓放落,“原来是你掳走了婉儿快说她在何处”梁文姬冷冷盯着伯尘,“放了我,我便告诉你”梁文姬已觉伯尘杀意已决,又不想就此丧命,遂说出这番话威胁他。 然而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实在幼稚,伯尘稍作思量便又皱起眉头,抡起大刀架在蔡云直的脖子上,“尔与私通已久,定知内情,如实报来定会饶你狗命”蔡云直早已吓得冷汗湿背,适才跪在一旁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言,忽地看到明晃晃的刀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身躯一僵,侧头愣愣看了梁文姬一眼。 “将军表妹就关在在地”话未尽,梁文姬突地拔下头上银簪,狠狠刺进蔡云直的喉咙,蔡云直气断涌血,恨恨盯了梁文姬一眼,挣扎了几下后倒在地上,血流如注,一手又微微地敲了几下地板,抽搐了几下便一命呜呼。 梁文姬满目血丝,紧握银簪的手还在发颤,伯尘怒气又增,恨不得立刻杀了梁文姬,再起的大刀蹭破了梁文姬的脖颈,“子忠,问问他们”子忠提起刀走到门口大喝一声,“道不出实情,立斩尔等”一干小奴吓傻了眼,暗下都冲良福看去。 子忠觉察,揪起良福的衣襟盘问,良福喘着大气,“当当真饶了我等”子忠道,“你等无名小奴道出实情,将军定不会计较”良福哭丧着脸,“夫夫人厚待,我等小奴没齿难忘”随后便说出囚禁婉儿的地室。 听到良福的话后梁文姬大笑不止,伯尘恨叫一声,红着眼大刀一抹,梁文姬应声倒在血泊中,两行清泪滑眶而落。 伯尘扔下大刀,起身便朝地室寻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1章 婉儿得救火烧玲珑 推开地室门,一股湿寒的冷气迎面扑来,伯尘泪光盈目,把着烛台缓步走入地室,口中怜爱地唤着婉儿的名字,听不到婉儿应答,伯尘随即向里疾走几步,左右打探的当口终于发现蜷在墙角的婉儿。 婉儿全身冰凉,几近奄奄一息,伯尘扶起她连唤几声,盯着她煞白脏乱的面容不禁得心如刀绞,泪眼纵横,随即解下衣裳裹在婉儿的身上,他紧紧抱着她,轻声唤着她,婉儿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随后,伯尘抱起婉儿走出地室,又命子忠连夜寻来医家,医家诊过后说道,“陈娘子身染风寒,体虚昏睡,脉象极弱,还需细心照料才是本来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将军又把她拉回人世,福大命大呐”伯尘再三拜谢,医家开过药方后辞去。 喂过汤药已是子夜,伯尘见婉儿的手臂恢复些许温热,遂唤来子忠准备马车,打算连夜赶回将军府。待马车备好,伯尘用厚厚的衣裳裹紧婉儿,将她抱出玲珑苑。 “大人不能烧啊”一干仆人央求。 “玲珑胜仙苑,又怎敌婉儿来日情殇”这三年遭受的苦难折磨对婉儿来说绝对是终生难忘的噩梦伤忆,痴情的伯尘不忍来日婉儿再看到玲珑苑时勾起心底伤痛,万千悲殇,遂决意火烧玲珑苑,将这个似炼狱般的险恶地方烧个干干净净。 “谁敢违令,那对奸夫yi 妇便是尔等下场”子忠粗着嗓子一喊,扭扭捏捏、迟迟不愿动手的仆人不禁得后脊发凉,点来火把就朝堂内扔去。 不一会,玲珑苑四处起火,渐渐火光冲天,亮似白昼。小房内,蔡云直和梁文姬的尸首冷冷浸在血泊中,血泊中竟然还有一朵不知何处飘来的金灯花。夜风窜过,二人的身影被熊熊烈火照亮,又渐渐地被吞噬。 望着玲珑苑通天大火,伯尘忧哀的眼眸中却透着坚毅不悔,他怜爱地看了看怀中的婉儿,扭头便上了马车,疾驰奔向将军府。 黑夜漫漫,玲珑苑的一干仆人无处安身,遂跟在前来接引的侍卫后面朝将军府而去,良福也在其中。良福早先就是吏部尚书梁起身边的人,后奉梁起之命追随梁文姬到了将军府和玲珑苑,表面上对主子忠心不二,实则表里不一,奸顽自私,危难关头只顾自身安危,不念主仆旧情,梁文姬有此下场确在意料之中。 良福见伯尘子忠头前已去,心里又泛起了小心计,趁着侍卫不注意躲进街边的道口,摸黑慌忙逃窜,一口气便逃到了尚书府。 “大人姬娘被被赵伯尘杀了呐”良福连滚带爬跌进堂里,披衣迎来的梁起大惊失色,抓起良福的衣领慌慌细问,良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诉,梁起闻罢怒愤难已,“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赵伯尘,老夫定要让你血债血偿”唤退良福,梁起紧着步子踱来踱去,整整一夜未眠。 两日内,蔡梁惨死、火烧玲珑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似瘟疫般传遍街头巷尾,轰动了整个建康城。伯尘没日没夜地陪在婉儿身边,寸步不离,外面有再大的风声也不在意,他只希望婉儿快点醒过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伯尘尽心尽力的照料下,婉儿终于缓缓苏醒,暖暖的阳光洒到她苍白瘦削的脸上。“婉儿”端着药碗进门的伯尘看到婉儿醒来激动万分,凑到床前握住她的手泪眼朦胧。 “伯尘你怎么也在这里”说着眼泪滑眶而落。“婉儿,这是将军府,你还活着”婉儿缓缓看看四周,盈眉微笑,“我还以为这里是天上”说罢泪似涌泉,伯尘轻轻拭去婉儿脸上滑落的热泪,劝慰之语不在话下。 “贤兄婉儿可安”又过一日,向林拜访将军府,仆人将他引进厢房,伯尘正在给婉儿喂药。唤一声贤妹后,向林凑到近前嘘寒问暖,待伯尘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林悲从心来,“三载暗无天日,贤妹受苦了”婉儿泪眼朦胧,静静盯着向林,“将军婉儿与贤兄有话要说,烦劳将军”伯尘晓得婉儿意思,嘱托几句后出了厢房。 “贤妹有话尽管说来。” “三年了贤兄还记得婉儿” “如何忘得,自贤妹失踪,将军和愚兄极力打探你的下落,伯尘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谁料贤妹竟被关在玲珑小苑,近在咫尺都怪愚兄愚钝无能,让贤妹遭此大难” “爹娘家兄可安” “令尊令堂俱安在,陈兄今为县令,掌一方民土,我与令兄多有书信来往贤妹放心,今日我便再寄书信给他,让你兄妹二人团聚。” “当初被囚在玲珑苑,婉儿日夜期盼贤兄前来搭救熬过了三年,却还是没有盼到你来” “贤妹伯尘他为了你不惜杀了蔡梁二人,一把火烧了玲珑苑,此等痴情将才,贤妹自当珍惜为是呐” “将军与我有救命恩情,婉儿定会相报”说到此处,婉儿微微一笑,双眸又泛泪花,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暗淡中透着悲伤落寞,又夹杂着些许释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些年来,婉儿的心中只有向林一人,不管经历过什么磨难,她还是忘不了他。 “这块玉佩还给你没有它,婉儿恐怕早就死在玲珑苑了”婉儿从身侧缓缓拿出一块玉佩递到向林眼前,适才一直紧紧握在手心。“这是”向林眉头一皱不知所然,婉儿缓缓道来,向林满目泛泪,“贤妹如此情意,愚兄实在惭愧难当”婉儿视玉佩作珍宝,从小带在身上,刻在心底。 半个时辰后,向林红着眼拜辞离去,婉儿望着窗外的暖阳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想睡一个从未如今日般安心的好觉。 “将军,尚书梁起门外等候。”子忠禀报。“该来的总会来,出去会会他。”二人刚出正堂,几个侍卫闯入,随后,梁起黑着脸横着眉头走入院内,一腔子的愤恨怒气似要迸出眼眶。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2章 命事了结兄妹相聚 “岳丈大人光临,小婿怠慢了”伯尘眉头一皱缓缓说道,他并不待见这位岳丈大人,两家结亲后还未有过来往,梁起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伯尘,伯尘更是不愿意娶她,强扭的瓜到头来非但没有甜味儿,反倒多了些火yao味儿,梁文姬一死,如今两家更是冰火相交,结下了深仇大恨。 “好一个岳丈大人老夫可不想与你赵家扯上丝毫干系你一个徒有虚名的毛头将军,心狠手辣杀害老夫的女儿,烧毁圣上亲赐的玲珑圣苑,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老夫劝你快快伏法认罪,莫要不知好歹,玩火自fe ”梁起一脸冷峻,愤恨的眼神中透着无情狠毒。 “梁大人令爱不守妇道,暗地里与蔡家长子苟且私通,此等欺瞒亲夫,荒yi 无耻的女人死不足惜梁大人作为亲父不以为耻,反倒前来兴师问罪,难道一点也不顾及堂堂尚书的脸面么”梁起闻言脸色泛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半晌憋不出话来。 伯尘又言,“玲珑苑乃是圣上所赐不假,但岂是藏污纳垢之所令爱骗走玲珑苑,为泄私愤将无辜女子囚于地室,欺辱折磨达三载之久,又险些酿成人命大祸,此般罪行又该如何说道玲珑苑人污气浊,已无昔日圣雅,烧之又有何错圣上若知实情恐怕也不会怪罪吧” “巧言令色且不说小女如何行径,可也未曾谋害人命,即便再有大错也罪不至死,今番却被你残忍杀害,尸骨未存,唯有以命偿命方能告慰小女在天之灵”梁起紫着脸咄咄逼人,誓要拼个鱼死网破。 二人争论半晌没个结果,伯尘不厌其烦请他作罢回去,梁起理论不过气哼哼地甩袖离开。两日后,狱监孙延率衙役气势汹汹地闯入将军府,伯尘早知梁起不会善罢甘休,又欲早些了结此事,未多言随去公衙问审。 却言吏部尚书梁起,居高位已有八年之久,行事向来谨慎小心,不卑不亢,自梁武帝萧衍痴迷佛法疏于朝政后,朝堂渐渐裂分为分别以范易和谢深为首的忠奸两势,长期对立制衡,水火相交。就在范谢两派拉拢人心的紧要关头,梁起却从壁上观,以求明哲保身,两派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他也不愿卷入其中。 如今梁文姬死于伯尘之手,而伯尘又是范易一派的人,范易自然不会替她申冤,梁起思来想去只得求助谢深,谢深随即答应梁起为梁文姬力讨公道,如此一来,梁起自然而然就成了谢深一势的人,殊不知谢深老谋深算,他的主要目的是拉拢人心,替梁文姬沉冤昭雪在如今之情势下终会不了了之。 果然,在谢深的谋划下,左超和孙延受命参查案事,而狱正吴同受范易之令务要保得伯尘周全。伯尘与谢深再次对簿公堂,争锋相对,吴同和左孙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又致案事迟迟不决,难有定论。 一来二去,梁文姬被杀一案一再拖延,梁起虽心中不平却也束手无策,谢深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劝他莫要因一时冲动再惹事端,待日后再报大仇也不迟。如今梁起已入虎山,进退两难,只得唯命是从,咽下仇恨再伺良机,毕竟日后能替女儿报仇的只有谢深。 蔡云直为非作歹,奸恶好淫,落得今日下场真真是死有余辜,其父蔡世文听说小儿与将军夫人私通,已经吓得腿脚发软,羞臊难当,又闻小儿为了一己私情竟与梁文姬合谋将外甥女陷害,更是羞愧不已,苦言难说。蔡云直自作孽不可活,蔡世文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脸面再替小儿喊冤叫屈,一腔子苦楚只能忍痛咽进肚里。 在伯尘无微不至地照料下,婉儿风寒痊愈,气色好转,身子骨也渐渐恢复如初,伯尘满心欢喜,似乎又看见了三年前那个让他情醉神迷的婉儿,那么得仙美动人,那么得善良纯真。 婉儿得救,向林寄书信给陈修,陈修得知亲妹还活着喜极而泣,当日备了马车星夜兼程,从江都县迢迢赶到建康探望。 “阿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修匆匆赶进将军府,含泪唤着婉儿的名字,婉儿正在厢房梳妆,听到声音眉开眼笑,“是阿兄”说着转身便冲出屋去。 兄妹俩离别三载,今日得见悲喜交加,泣不成声,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半晌之后,站在一旁的伯尘将陈修请入正堂叙话,婉儿多言伯尘救命恩情,陈修听罢感激不尽,一再拜谢。 “赵将军盛情相邀,陈县令又是夫君的挚交好友,何故面露难色”凝钰沉下眉头问道。伯尘思量如今婉儿兄妹团聚,向林又是陈修的挚交好友,便打算将向林夫妻二人一并请到府上,设宴欢庆,叙旧欢谈。 “我与陈兄确有过命的交情不假,只是眼下他兄妹二人刚刚团聚,冒昧搅扰多有不妥,还是另择他日将陈兄请到府上,再叙言欢也不迟”向林犹犹豫豫不肯答应。 “若是妾身的缘故,夫君独自前去便是”凝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知道向林一向不喜欢自己抛头露面,至于是何缘故,她心里似明非明,似知非知。 “凝钰,我绝非此意”向林有些急了,他不是不让凝钰前去赴宴,而是担心陈修兄妹见到她时再把她认作子英,到时候再说些别的话令她难堪伤心。 上回梁庸把凝钰认作子英,凝钰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已经装下事了,向林知道凝钰是个纵有万般苦愁都愿装在心里的女子,如果此次赴宴再听到什么,那他定会自责内疚,既然今已结为夫妻,他不想让凝钰再受到任何伤害与苦痛。 “夫君但去便是,明日妾身回家探望爹爹仲先,想来也有些日子未见他们了”凝钰轻声言笑,却也掩饰不住眼眸中流露的丝丝失落。“凝钰,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你着想。”凝钰看了他一眼未应话,随后转身离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3章 官途多舛伯尘相助 次日,向林如约赴宴,陈修足足在将军府门前等了半个时辰,看见向林喜笑相迎,二人说了几句想念后把手走入府堂,一道上笑声朗朗,话不停歇。仆人将他们引入客堂,堂上早已备好酒宴,伯尘和婉儿在座等候。 欢谈过半,向林问道,“贤兄任江都县令已有三载,诸事可顺乎”陈修嘬了一口酒叹气道,“唉,贤弟有所不知,如今这天底下哪有安心的官当,位高受人觊觎,位低受人欺压呐愚兄不过是一介小小县令,本想着做好分内之事图个安稳踏实,可这三年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未等向林再问详细,婉儿道,“阿兄若有苦处还是讲出来为好,莫要藏在心里闷坏了身子。” 陈修再敬向林伯尘,“贤弟可知广陵郡太守是何人”向林纳闷儿摇头,陈修接着说道,“就是当年在东阳学宫与贤弟处处作对的郑世杰。”向林一怔,思忖片刻眼神一定,“原来是他,贤兄在此人治下为官岂不是”向林记得曾经差点害了他性命的郑世杰,陈修在他治下为官岂能安稳省心。 “贤弟说的不错,正是因他知道你我二人的交情,因此才处处为难愚兄,处处找我的麻烦。”陈修苦诉三年来的种种遭遇,听上去全是郑世杰故意刁难之故,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任凭摆布。“郑世杰心胸狭窄,阴险狡诈,贤兄行事更要多加小心,莫要落下口实。”向林担忧陈修日后遭受迫害,本想劝他辞去官职,但又深知他从小向往仕途功名,要劝他辞官绝非易事。 “郑世杰看上了南兖州刺史萧综的妻妹慕容伏连英”萧综妻室乃吐谷浑郡主慕容伏连昭,陈修所说妻妹其实指的就是子英,伏连昭救下子英后二人便以姐妹相称,然刺史府可不比寻常家户,伏连昭心思缜密,担忧子英往后在刺史府遭遇什么麻烦,便私下与子英商议,无论是何人问起名姓,都言慕容伏连英,昭愿郡主伏连昭的亲妹妹。 当年萧综与伏连昭联姻不过是吐谷浑国与南梁外交结盟的棋码,作为萧梁嫡子,萧综怎敢在国事大理面前说个不字,无奈同意了联姻。生性孤僻冷漠的萧综结亲后对伏连昭不温不火,不冷不热,更别提对她身边的人和事感兴趣,子英的事他也无心过问,既然伏连昭唤她阿妹,那就是了。也正因如此,子英才能隐瞒身份待在刺史府如此之久,无人过问,无人多疑。 当年在东阳学宫时,郑世杰身边有两个谄媚趋附的走狗爪牙,一个是永嘉郡太守之子张襄,一个是临海郡太守之子赵诚,一个尖耳猴腮,一个肥头肥脑,当初大考过后,二人并未跟随郑世杰去往南兖州广陵郡,而是又待在学宫求学,一来郑世杰打心眼里嫌他们累赘,不愿留他们在身边,二来这俩人虽才疏德浅,胸无大志,却还做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可笑美梦。 次年大考后,张襄在其父的帮助下谋得郡下县令一职,小日子过得美滋滋,而赵诚的父亲却因贪赃枉法锒铛入狱,这样一来赵诚想谋个屁大的小官也没了希望。之后赵诚辗转到永嘉郡寻张襄帮助,张襄求父亲给他安排个小职做做,其父却因赵诚是罪臣之子将小儿臭骂一通,断不答应,张襄无奈,赵诚只得作罢。 一年前,一心谋官的赵诚千里迢迢赶到广陵郡寻郑世杰,郑世杰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他做个小差,赵诚感激不尽,一年来尽心尽力地做事,虽有小错却无大过,比在东阳学宫时让郑世杰省心不少。后来,不甘做个小差小卒的赵诚将早已盘算好心思告诉郑世杰,郑世杰亦觉在理,遂答应为他谋个县令官职。 广陵郡治下县地半百,郑世杰终把矛头指向江都县令陈修,一来因他是当年的仇人向林的挚交,二来江都县乃治下富足重县,倘若除掉陈修让赵诚接替其位,于自己的权谋私利将是百利而无一害。 另外,当年郑世杰在萧综之子萧寒的满月宴席上见过子英一面,他隐约感觉到伏连昭口中的阿妹很可能就是失踪的许向杰。在东阳学宫时,郑世杰为了证实子英是女儿身曾费过一番工夫,不料子英却在将要真相大白的紧要关头跌入深涧失踪,之后,郑世杰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一身女儿打扮,伏连昭又亲切地唤她阿妹,郑世杰看着子英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心里直犯嘀咕,貌似哪里见过,细细想来又觉不合逻辑,因此不能十分肯定子英的身份。然那一日的子英似天仙落凡,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惊得席上宾客目瞪口呆,称赞不绝,郑世杰也被迷得酒肉不思,神魂出窍,心头已暗下决心誓要娶她为妻。 郑世杰不想错过良机,宴毕后拜过伏连昭,两日后又与子英单独见过一面,却是没个结果,后来萧综杀子,刺史府闹翻了天,郑世杰哪里敢再去造访多事,随后悻悻回郡。几个月后,郑世杰又访刺史府,伏连昭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迟迟不能走出来,子英也无心面见他人,郑世杰吃了个闭门羹又无功而返。 郑世杰心里惦记子英,后来又三番五次地寻到刺史府以求相见,子英每回都寻个由头推却,郑世杰连吃十几回闭门羹,心里虽哇凉哇凉的,但依然没有打退堂鼓。眼瞧着时过三载,还是未能将子英娶过门,郑世杰心里又怨又躁,如今又逢各地县令呈报治下民生等诸项事宜,郑世杰遂将一肚子闷气燥火全都撒在了陈修身上,处处刁难嗔责,陈修闷了一肚子苦水却无处诉说。 陈修唉声叹气地说了大半晌,向林道,“郑世杰自私自利,居高欺下,必定不会放过贤兄,不知贤兄今后有何打算”陈修道,“郑世杰不过是想夺我官权,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不做唉”陈修话半作罢,看上去还是舍不得辛辛苦苦谋来的官职。 伯尘敬酒道,“不瞒贤兄,在下倒与圣上龙子萧综有些交情,或可相助一二。”陈修一惊,向林大惊,他从未听伯尘说起过,随即寻问内中详细。 原来,伯尘和萧综早在十年前就认识,当时二人年幼,伯尘的父亲赵京还是梁武帝萧衍身边的良将重臣,伯尘与萧综同在国子监学习,相交不浅,长大后的萧综才德兼俱,受领官职后离了建康。从那以后,二人各理其事,偶有书信往来。 “若能得将军相助,下官感激涕零”陈修把酒拜谢,婉儿起身也拜,伯尘笑道,“你兄妹二人太过客气了,区区小忙何足言谢。”罢了,几人把酒再叙,言欢时,伯尘忽地起身问道,“因何不见弟妹”向林面色一怔,陈修和婉儿疑惑地看着他,兄妹二人并不知道向林已有家室的事情。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4章 情有不甘心生恶念 陈修一脸惊疑,“贤弟何时有了家室愚兄如何不知”婉儿静静看着向林,双眸泛起盈盈泪花,继而眉心一紧,一阵剜心的痛刺过胸腔,她起身欲离开,却被向林叫住。 “婉儿,贤兄,事已至此,愚弟也不想再瞒着你们了”向林将他和凝钰的亲事说了个清清楚楚,唯独没有提及凝钰的样貌神似子英这回事,婉儿和陈修又哪里会想到向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凝钰成亲的。 泪滴宴台,婉儿红着眼起身跑了出去,伯尘欲追上去安慰却被陈修拦下,“将军,暂且随她去吧,每每这个时候舍妹都不愿让任何人打扰”伯尘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向林后转问陈修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修憨厚少心思,遂将婉儿和向林之间的事告知。 向林半晌一言不发,并没有打断话头的意思,他无心欺瞒任何人,尤其是眼前的两位挚友,但他思虑太多,又总想找一种不伤害任何人的万全之策处理此事,如今看来非但没有找到万全之法,反而惹得佳人伤悲,挚友失望,自己心乱如麻。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本心不负卿,既然陈修好心好意说清内中牵绊,纸终归包不住火,自己又何故阻拦。 “原来婉儿早已心有所属,难怪我如何对她好,她还是视而不见”伯尘叹着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起身欲走,向林拦道,“贤兄,愚弟心里一直把婉儿当作妹妹看待,闹成如今情势都是愚弟的过错,还望贤兄宽谅”伯尘顿了片刻道,“且不说贤弟隐瞒之错,婉儿如此痴情于你,可贤弟未免也太狠心绝情了吧”伯尘愤愤离去,向林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陈修慌神,“贤弟,赵将军又是何故”陈修远在江都为官,平日里应付公事已忙得焦头烂额,与向林虽有书信往来,但向林又不提婉儿和伯尘的事,哪里深知伯尘对婉儿的深情厚意,这几年里在他们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三载已逝,赵将军的心里还是只有婉儿一人。” 向林忧忧感叹,陈修细问,向林又将伯尘和婉儿的事一一相告。罢了,陈修面色难堪,“愚兄鲁莽,适才不该”向林摆摆手道,“此事不怪贤兄,伯尘他早晚会知道的贤兄道出愚弟不愿之言,如今心结已开,愚弟理当敬谢贤兄才是。” 二人唉声叹气悻悻对饮,几盏酒过后,向林起身拜辞,未向伯尘拜别就悻悻离去。陈修还在为刚才的唐突之言愧疚不已,送别向林后匆匆去寻伯尘和婉儿。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放不下又能如何,他还是娶了别家女子” “那就放下吧”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 “那你可知我心中的不甘” “将军于我有恩,婉儿另作相报” 伯尘沉默片刻静静走了,婉儿倚着小亭栏柱泪涌双眸,伤心悲哭,陈修寻了半晌才找到他们,撞上伯尘问话又不应,随后赶到婉儿身边劝慰。陈修对他的这个妹妹打小疼爱关心,如何胡闹无理也不生气,婉儿有什么心里话也不藏着掖着。陈修静静地听婉儿苦诉一番,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半晌,婉儿这才抹抹眼泪回到房内。 “仲先如何闷闷不乐”向林见仲先托着下巴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放下书册走到跟前问道。“姊夫,你是不是欺负阿姐了”仲先噘着嘴静静看着他,异常认真地问道。向林顿神又问怎么回事,仲先闷闷说道,“前天阿姐回家后独自躲在屋里哭了好大一会”向林瞬间双目忧忧,“仲先,姊夫怎会欺负你阿姐,你阿姐可能是太想家了,姊夫回家再问问她。”仲先点点头翻书吟。 晌午时分,将军府的侍卫赶到许府送上一封书信,若兰问询几句后将书信送到寝房,凝钰正在房内绣着虎头小红鞋,看上去乖巧可爱,这是她为将来的孩子准备的,最近一段时间她常常会莫名恶心干呕,厌食乏力,腹中似乎也有怪怪的感觉。 凝钰七日前差若兰请过医家,医家诊过后拱手道贺,果是喜脉,凝钰听罢盈眉喜笑,若兰兴奋之余就要告诉向林却被凝钰叫住,嘱咐她先不要声张,待到合适的时机她会亲自告诉向林这件大喜事。 凝钰看过书信后眉头忧忧,若兰相问何事,凝钰道,“有位唤作陈婉儿的娘子约我将军府相见,说她是向林的阿妹”若兰闻言心神一怔,面色慌张,婉儿是何许人也她的心里清清楚楚。凝钰思忖片刻又道,“对了,她莫非就是赵将军救下来的那位小娘子”向林从未对她说起过婉儿,但前阵子伯尘怒杀蔡梁二人又火烧玲珑苑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凝钰还是有所耳闻。 “阿姐,可可能是她吧”若兰慌神之下想不出劝阻她的计策,“不知阿姐何意”凝钰踱了几步思量道,“既是赵将军钟意的女子,想必也是知书达理的良善之人,倘若推辞实在有驳情面,当去。”若兰木在原地,眼珠子咕噜了几圈还是想不出办法,凝钰却已出房而去,唤来三九备好轿子去往将军府,若兰担忧二人相见生出什么事,慌里慌张地紧随跟去。 仆人将凝钰引进婉儿房中,转眸相视的那一瞬二人都惊直了眼,凝钰想不到也想象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纯美动人的女子,即便是天上的仙子恐怕也要逊色三分,那是一种让人丢魂丧魄的美,莫说世间男子,连她一个女子竟然也会心泛涟漪。 婉儿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和子英长得一模一样,她的脑海中闪过子英的模样,她试图去努力发现二人的不同之处,哪怕是一点点不同,然而并未如她所愿,难道她不是子英不,她一定是子英,这样的惊疑轮番冲击她的脑海。 “娘子冯子英”尽管婉儿已知嫁给向林的娘子是当今丞相范易的独生女儿,她的名字唤作范凝钰,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来。“陈娘子认错人了,我是丞相之女,许向林之妻范凝钰。”婉儿回神请她坐下,“难怪向林会娶她”不经意的自言自语却被凝钰听到,凝钰脸色稍有难堪忧郁,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 客气几句后,凝钰问道,“不知娘子适才提到的冯子英是何人”上回梁庸说起过子英,凝钰冥冥中感觉到她和向林的关系绝非一般,却又不想当面问他以免引起误会,如今婉儿又提到了子英的名字,记怀已久的凝钰怎会错过探知真相的大好良机。 “她是向林最忠爱的女子”婉儿似乎并没有考虑她接下去的一番话会刺痛凝钰的心,反而将二人的过往和盘托出,临了又言,“向林并不是真的爱你,他只是爱你像冯娘子一般的模样罢了。”凝钰闻言心口刺痛,早已悬在眼眸中的泪花夺眶而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5章 善意谎言终结苦果 婉儿又将她和向林的过往一一细说,随后凝钰掉着眼泪低声相问,“冯娘子现在何处”婉儿言,“早已不在人世然而向林始终忘不了她,要不然嫁进许府大门的就是我了”说罢泪光盈盈,凝钰盯了婉儿一眼后无心理论,随后拜辞离去。 凝钰红着眼疾步离开,门外等得心焦似火的若兰追上去拦问不成,朝大开的厢房门口望去,她多想问问婉儿到底对凝钰说了什么,转眸的一瞬却看见婉儿盈步走到房门口,冷冷地盯着凝钰悲伤落寞的身影,若兰心头一怔,远远地便感觉到婉儿双眸中透出的丝丝无情,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婉儿,但随后未做多思就追出门去。 凝钰回府后将自己关在房内吟吟悲哭,一想到婉儿说的种种便心如刀绞,她轻轻地将快要绣完的虎头小鞋端在手心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然而并未得到些许慰藉,反而惹得她更加伤心难过。 敲门不开,劝说不应,急得团团转的若兰唤来三九,让他赶紧去丞相府把向林请回来,三九除了听主子的话外最听若兰的话了,若兰说什么是什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三九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赶往相府。 未过久时,向林和三九半走半跑地赶回府来,向林问了若兰几句后便沉着眉头黑着脸急急叩门,“凝钰先把门打开,有什么话我听着,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若兰也凑到跟前极力劝说,过了好大一会,凝钰将眼泪打湿的小鞋藏好,缓缓起身开了门。 向林眼里泛着泪花将凝钰拥入怀中,凝钰呆滞的双眸中眼泪滑眶而落,随后却挣开向林走开几步,向林木讷地唤了一声不知所措,哽哽喉头迎到凝钰跟前。 “当初为什么娶我” 向林欲言又止,凝钰等着他回答,然向林最终还是沉默难语,此时此刻,他知道无论什么答案都是徒劳无用的。 “只是因为像她吗” 凝钰眼泪夺眶涌出,向林忽地心口刺疼,眼角溢泪,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明白,然而还是没有开口。 “从我们初次相见那刻起,你就在骗我对不对” 向林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当年二人初次见面的场景,他把凝钰当成了子英,口中还唤着子英的名字,而当凝钰问起时,他说子英是他的挚友,这一幕他可能忘记了,但凝钰铭记于心,她想记着关于他的一切,不曾想这份记忆中满是谎言。 爱情中的谎言,没有绝对的善意,却有绝对的恶果。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因果轮回终有时,世间之情莫如此。 “凝钰,是我负了你。” 向林将一切的一切和盘道出,凝钰听罢泪涌不止,未等向林再言便跑出门去,她把自己的心给了向林,如今却布满了伤痕,她想成为他心目中的样子,而不是别人的影子。 向林木在原地并未追出去,他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门外候着的若兰看着伤心欲绝的凝钰心急如焚,转头进屋便言,“公子阿姐她她怀了许家的骨肉啊”向林惊诧之下头痛欲裂,踉跄着便追出门去,然而未走几步就跌倒在院中。 “三九来人啊”若兰大叫,她原本想劝向林前去劝慰凝钰,毕竟凝钰有孕在身,如今遭受这般刺激对身子胎气百无一利而有害,没料到心绪翻涌的向林闻此更是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万千杂绪冲击脑海,以致头疾突犯昏倒在地。 三九同几个仆人闻声急急赶来,七手八脚地将向林抬进房里,若兰吩咐几句后追出府去寻凝钰。凝钰腹中隐隐作痛并未走远,若兰追到身前急得快要哭出来,“阿姐今有身孕怎可胡乱走动若兰扶你回府可好”凝钰不愿,若兰情急之下又道,“公子他他昏倒了”凝钰大惊,急抹了一把泪便随若兰赶回去,她知道定是向林的头疾又犯了。 三九已去请医,凝钰吩咐若兰熬汤药,先前梁庸临走时留下了治疗头疾的药方,凝钰心细,每隔七日便会吩咐仆人去药铺抓药,更换新鲜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好派上了大用场。 医家诊过,汤药喂过,昏睡中的向林喊着凝钰的名字,凝钰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向林,不禁得又湿了眼眶,她知道向林有他的苦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但其实凝钰真正计较的不是向林的过往,不是子英,不是婉儿,而是向林对自己说了谎,也未曾真正地走进自己的内心,这种感觉自成亲以来一直萦绕不散,似乎总有一道鸿沟横在两人的心间,她不说,他也不问。 凝钰唤来三九若兰细心嘱咐一番,随后带上那双小红鞋乘着轿子返回相府,此时的凝钰需要冷静几日,独自挣扎着越过心里的那道坎。 好在向林并无大碍,醒来后爬下床就要去找凝钰,若兰告诉他凝钰已回相府,头疼还未尽消的向林一屁股坐到床边,深邃忧郁的双眸中闪过沉沉的悔恨和愧疚。 次日,心烦意乱的向林独自出府散心,在一处酒楼停下脚步,酒楼名唤忘忧楼,是建康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来往的酒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楼里欢声笑语,人声鼎沸,热闹得紧。 时值深秋,秋雨欲来风满楼,天空乌云密布,略带寒气的秋风阵阵拂鸣,向林看着偌大的忘忧楼眉头郁郁,摇头正要离开时,一股浓浓的酒香味儿伴着秋风窜入鼻孔,向林停住脚步不禁得哽了哽喉头,思忖犹豫之下转身凑了进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6章 醉题反诗三入监牢 踏进忘忧楼,跑堂的伙计笑嘻嘻地迎上来,“客官里边儿请哎呦真不好意思公子,一楼满座哩,要不随小的上二楼吧”伙计忙得大汗淋漓,瞧了一圈也没个空座,一楼座无虚席,酒客云云,嘈杂哄乱,醉酒的客人的叫嚷声似要掀翻楼顶。 向林本就心烦意乱,来忘忧楼吃酒就为了图个清净安宁,一楼如此嘈杂吵闹,向林自是不愿停留,闷闷不乐地随上二楼,连通楼梯的东侧正好有处不大不小的隔间,只半门隔掩,愈渐狂肆的秋风窜入和合窗呼呼作响,吹翻了桌上的酒盏。 伙计赶忙进去闭严窗户,猫着身子迎出来笑道,“让公子见笑了如今正是深秋,今儿个又赶上大风雷雨,若在此间吃酒恐会扰了公子的雅兴,且随小的另去别间如何哩”向林扫了一眼隔间,却见一单置枣红琴桌,上面置一姚琴,“缘何有琴瑟在此”伙计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间虽陋,平日里却多有文人墨客来此欢饮,因而置琴以供把闲哩。” 向林微微点头,转眼又见南侧壁上题写着几首诗文,笔迹潇洒如游龙,诗意磅礴似江潮,只惜未见落款,想来必是先贤俊才所作。 “就在此间吃酒。” 向林未做犹豫走了进去,伙计不敢多言阻拦,在向林的吩咐下下楼准备酒菜,没多大一会,伙计端上酒菜后退去忙活。 无人作陪,向林自斟自饮,饮得七分醉时,只听得窗外雷声炸鸣,呼啸的秋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三盏酒未饮尽便听得雨打窗户,滴答声似断线的珠子敲打着向林孤独落寞的心弦。 雨声愈来愈急,向林端起酒盏,略带踉跄地起身推开窗户,秋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滴窜入隔间扑上脸颊,乱了发梢,湿了双眸,向林闭着眼长舒一口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任凭风雨吹打着心头的苦闷忧愁。 风雨未歇,苦愁未消,向林摇头哀叹,睁开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和朦胧孤凉的城头瓦阙,两行泪混着雨水缓缓流落。 醉意渐浓的向林转身端起桌上的酒壶狂饮几口,扯着嗓子唤来伙计,伙计遵吩咐添满酒壶,取来笔墨,想要劝说未敢言,纠着眉头悻悻下楼而去。 向林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抓起兼毫晃到南墙壁提笔疾书,上曰 皆言空门怀慈悲, 何故尘客弄愁肠。 点烬三藏戏袈衣, 挑灭莲灯笑如来。 题名作罢,窗外忽鸣电闪,狂风暴雨倾窗而入,向林转头看时兼毫离手掉落,森亮的光影闪进他忧郁落寞的眼眸。 向林把起酒壶饮几口冷冷发笑,继而又晃到琴桌前抚琴而奏,曲调伴着风雨声时而急促时而悠缓,尽显哀怨忧抑之思,整个酒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楼上何人奏曲搅扰大爷酒兴”楼下的酒客听到曲声尽皆停盏倾耳,曲未过半一个个便听得唉声叹气,全无酒兴,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其间有一满脸胡子的壮汉,长得凶神恶煞,见众人如何既不哄嚷又不吃酒,一时扫了酒兴,随即拍桌怒问。 “客官消消气消消气”伙计笑盈盈地凑到跟前,壮汉酒盏一掷埋怨道,“这是甚么怨妇陋曲,好好的酒如何下肚快去让他罢了”壮汉眼瞪似铜铃,吓得伙计赶忙灰溜溜地跑上二楼劝说。 片刻后,小伙计又灰溜溜地跑下楼来,纠起眉头难为道,“客官楼上的那位公子仪表不凡,不像寻常人,小的小的不敢劝”话未尽,壮汉一把将伙计推到一边,握着腰间大刀踩上楼去。 爱凑热闹的酒客纷纷起身跟在壮汉身后涌上二楼,挤在隔间门口探头看戏。风雨未歇,醉眼朦胧的向林陶醉在琴曲中旁若无人,壮汉黑着脸上前叫道,“喂尔乃何人缘何搅扰我等酒兴”向林回神一怔,起身惊见一壮汉横在身前,“你吃你的酒,我奏我的琴,何干之有莫要无理取闹扰了我的酒兴”壮汉没料到向林非但不怕他,反而倒打一耙,这心里也犯了嘀咕。 接着两人各执一词理论起来,凑在门口的酒客中有一贼眉鼠眼的白脸书生,正是上回害得蔡云直命丧黄泉的国子监学生吕成,看见抚琴之人正是向林时大吃一惊,躲在人缝中紧紧盯着他。 “壁上拙诗乃敝人所作,你要是能另作一首,莫论好坏,这琴我便不弹了,如何”向林和壮汉各据其理,争辩半晌未果,于是向林指了指壁上的诗文笑道。 “甚么乱七八糟的酸文老子行走江湖数十载,靠的是手上的这把大刀,像这种酸词烂诗有个屁用,是能杀山贼还是能剁肉呐”一番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吕成簇起眉头朝壁上看去,向林所题诗文洋洋洒洒,异常醒目。吕成仔细瞧了瞧那首诗文,“点烬三藏戏袈衣,挑灭莲灯笑如来”吕成口中反复默念这两句,罢了忽地脸色一黑,双目一阴,转头疾步下楼而去。 向林醉了,要在平时他根本无心与这样的莽汉斤斤计较,此时却与他争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未过半个时辰,一干侍卫莫名闯入酒楼,将整楼的酒客团团围住。吕成贼头贼脑地凑到朱异跟前,“大人,那许向林就在楼上。”朱异黑着脸走入二楼隔间,命令闲杂人等退下,那壮汉见势不妙,哪里还有心思再吵,提了大刀溜下楼去。 朱异盯了向林一眼,转而就向壁上看去,到最后两句诗文时脸色突变,吕成凑身说道,“大人仔细看,这分明就是一首反诗呐”朱异皱紧眉头下令,“速将壁上诗文拓下来”转眼又恶狠狠地盯着向林,“许向林想不到你一介破落书生竟长有几分反骨,敢在天子脚下题写反诗,妖言惑众,难道想造反不成” 适才向林与大汉争论时又饮了几盏,醉意渐浓,神智不清,朱异说了什么他似乎并未听得真切,竟又把朱异当成了那个大汉,随即把起酒盏晃到跟前,“你喝你的酒,我奏我的琴,皆大欢喜皆大欢喜”朱异气得火冒三丈,侍卫得令将向林押下带出酒楼。 稍晚些时分,狱监孙延受谢深之令将向林押入死牢,向林还未酒醒,趴在阴暗的死牢中沉沉睡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7章 圣怒难息回天乏术 “什么”婢女匆匆来报,凝钰大惊,手一颤银针刺破了手指,起身的瞬间虎头小红鞋滑翻在地,惊忧的双眸中泛起泪花,浸出的鲜血顺着手指点点滴落。 “什么”刚从许府赶回的陈修急报,婉儿惊得心头一颤,呆滞的双眸中泪光点点,一屁股瘫坐在床头不知所措。 却说向林被打入死牢后,正是黄昏立梢头,孙延差衙役来府通报,正在四处寻找向林踪迹的三九等一干仆人吓的目瞪口呆,小堂内念佛诵经的刘氏闻之当场昏倒不省人事,仆人又忙忙去寻医家。 三九冲出府门赶去将军府禀告,迎头撞上来府造访的陈修,面容落寞,手中拎着一壶好酒,几日来他为上次的唐突言辞愧疚难已,正要寻向林吃酒解闷儿,却惊闻向林已被打入死牢的消息,吓呆了的陈修翻了酒壶急急跑回将军府。 梁武帝萧衍疏于朝政,痴迷佛法经纶,南朝百姓无人不知,仅建康城里城外敕建的大小佛寺多达二百余所,更别提它方州郡,遂后世有云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朝政日渐衰败,王子公孙,朝臣官宦,表面上平静如水,暗争内斗却似浪潮涌动般此起彼伏。百姓不敢言,朝臣不敢妄言,萧衍广为推行的佛法经义遍布大街小巷,高塔禅寺,亵渎佛灵不但辱没圣上天威,大逆不道,更是对佛门的大不敬,罪责当诛。 向林幼时喜研佛法道义,在他心里,空门中的大佛菩萨都是大慈大悲的化身,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烛心头闪耀,光芒万丈,保佑世间凡尘中的人无病无灾,无悲无忧,无苦无难。 然时过境迁,向林患染头疾,失去父亲,继而又痛失心爱的女子,苦难灾祸似浪潮般接踵而至,愁苦悲忧似云雾般萦绕不散,这一切都让他愤懑生恨,怨艾起怒,于是才有了壁上的那首反诗。 凝钰赶到正堂拜见父亲范易,刚一入堂便扑通跪倒,泪目纵横,“父亲救救向林”范易双目忧忧,纠起的眉头似两道刀锋般锐利,下堂扶起凝钰道,“钰儿,向林乃为父半子,为父定会尽力相救”范易随后传令吴同,嘱托他牢中周旋,保全向林性命,再思解救良策。 “大人,有此反诗为证,这回那许向林难逃一死。”左超阴阴笑道,谢深抚着胡须微微点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撞到圣上的心坎里啊,呵呵老夫明日即奏圣上,许向林的人头不日将悬在城门之上” 萧衍三日前才从城外的忘尘寺回朝,随后又命司空张眺传下旨令,监督修造佛寺,这张眺与谢深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朝中有什么动静必会互相通气,这一来,谢深知道了萧衍再建佛寺的消息,倘若在这个时候将向林的案事禀报,萧衍必会心生愤怒,诛杀向林。 次日,谢深入朝觐见,不巧又碰上了范易,范易尊为丞相,掌握朝中线报易如反掌,知道谢深的预谋后也急急入朝觐见,二人相见冷眉相对,前后随入宁阳殿,这是萧衍休憩之所。 谢深言辞犀利,尽数向林违逆之事,范易据理力争,极力反驳。之后,谢深将向林所题反诗呈上,萧衍大怒,下令将向林斩首,首级悬于城头示众七日,以昭佛法圆满之意。范易大惊,跪地相求说理,萧衍哪里听得入耳,甩手愤愤喝退。 萧衍降下圣令,什么朝纲律法,什么廷尉诉讼皆已无力回天,谁也救不了向林。苏醒后的向林惊惧万分,喊来狱卒相问情由,狱卒报过左超,左超将一纸诗文扔到他的面前,向林看过后目呆神滞,双手剧烈颤抖。 “点烬三藏戏袈衣挑灭莲灯笑如来”向林颤着嘴角缓缓着,翻涌难止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已然明白这两句话意味着什么,尽管只是一时怄气妄言,哽咽难言的向林跪倒在草席上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向林被处以死刑的消息顷刻间传得沸沸扬扬,告示贴满了建康城的街头巷尾,许府上下一片哀嚎,刘氏跪在观音菩萨的佛像前涕泗横流,几度昏厥过去,若兰哭成了泪人,三九跑到将军府乞求伯尘相救,如今范易都束手无策,回天乏术,莫论他人之力。 又闻噩耗的凝钰当即晕厥,相府上下也闹得鸡飞狗跳,哀声载道。婉儿听伯尘说罢哽咽泪涌,双眸中透着沉似深渊的悔恨,或许没有那一瞬的因爱生恨,没有那一日的痛人言辞,向林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将军求你救救向林他要是去了,婉儿也羞于苟活人世”伯尘并不知道婉儿那日的所作所为,闻此以为她的心里还是只有向林一人。看着婉儿一副生来随君,死亦随君去的痴眉忠眸,伯尘瘫在椅上闭目难言,摇头苦叹。 次日午时,衙役将向林押到北街刑场,当日阳光温灿,秋风卷落叶,飘飘摇摇任纷飞,七街八巷的百姓涌至刑场看热闹,威武精壮的刽子手操着明晃晃的大刀站在身戴枷锁的向林侧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8章 丹书铁券挽命鬼门 向林临刑前在牢中受过鞭打,此时跪在地上双目失神,残破的衣衫血痕交错,散乱的发丝随风飘动,被风卷起的败叶残花在他的眼前飘舞翻转,似是为他蹈一支生命终结前的离别殇舞。 “一眼,一瞬,似识梦里” “一笑,一瞬,心隅生花” “一语,一瞬,潮绪澜沧” “一别,一瞬,万生如子” “子英,我来陪你了,等我” 向林泪如潮涌,梦回当年的那个深秋,他和子英在月老祠拜过月老,他送给她一个木人,她送给他一个香囊,这情缘便结下了,而这几句话便是他对子英最纯情的告白,念一字,思念如潮,再念一字,心如刀绞,子英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切。 “向林公子”凝钰和陈修兄妹以及若兰三九挤到人群前头撕心哭喊,向林看见他们愈加悲痛欲绝。 “向林,孩子他不能没有父亲啊”凝钰奋力推开阻拦的侍卫冲到向林跟前,“他不能没有父亲啊”向林紧紧抓住凝钰的手红了眼,“凝钰,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二人相视痛哭,端坐刑案的左超黑着脸令签一掷,大呼“斩”侍卫赶到向林跟前将万般不舍的凝钰拖离刑场,痛彻心扉的凝钰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唤着向林的名字。 行刑的彪汉眼睛一瞪,大刀一挥正要砍下去时,人群中腾步飞出一位白衣翩翩的英俊男子,目光沉邃,一瞬间如移形换影般飞到彪汉身侧,举起剑鞘挡住了砍落的大刀,彪汉被强力掀得连连退步。 “快快拿住此贼”左超大惊失色,一干侍卫操着长刀围上前去。向林睁眼一瞧大叫,“伯尘贤兄莫要为我受此牵连快走啊”伯尘一笑,“贤弟不陪愚兄再饮一盏酒就想走,阎王爷答应,我可不答应”龙吟剑出鞘似龙吟,剑气如虹,众侍卫只觉得耳边疾风掠过,定睛一瞧又是赵大将军,一个个吓得迟迟不敢上前。 左超认得伯尘后一惊,继而又气得火冒三丈,拍案骂道,“赵伯尘此处乃法场,非汝将军府胆敢造次,罪责连坐”伯尘收起龙吟威风堂堂地靠前两步,撕开外裳,取下于胸前的一块铁契,其上书满了丹红文字。 “圣上所赐丹书铁券在此谁敢妄动”侍卫吓得连退几步,左超又是一惊,狠狠眨巴了几下眼睛瞧去,“将军莫不是糊弄本官”伯尘捧着丹书铁券走到左超跟前,“若有半点欺瞒,本将军愿以死谢罪”左超闻言不禁心头发虚,像个贼似的凑到跟前打量片刻,又缩着手摸了摸上面的丹红信文,皱着眉头思量犹豫。 “左大人,何不将许向林暂且押下,待本将军携丹书铁券亲自面见圣上,圣上若执意赐他死罪,左大人再行发落也不迟。”左超思量他言之有理,随即下令将向林押回死牢,等圣上降下谕旨后再行问罪。 “此番若能苟活于世,贤兄大恩愚弟必当舍命相报”囚车渐行,向林抱拳谢恩,伯尘笑道,“贤弟言重了,倘若明日救不下贤弟性命,黄泉路上还有愚兄作伴”向林泪目纵横,兄弟之情莫过如此。凝钰等人追着囚车哭劝一路,直到侍卫将他们拦在狱门之外方才啜泣离去。 当年赵京随萧衍南征北战,驰骋疆场数十载,立下了汗马功劳,南梁政权稳固后,萧衍为嘉奖赵京的赫赫战功,除赏赐府邸金帛,封赐大权将衔外,又赐予赵京丹书铁券,可凭此赦免死罪,不限亲族人等。 赵京感激圣上龙恩,将丹书铁券供奉在先祖灵位前焚香敬拜,赵京生前曾多次嘱咐伯尘定要细心看管丹书铁券,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因为丹书铁券虽然能救人性命,却只能最多使用三次,三次过后形如废铁,一无是处。 伯尘双手捧着丹书铁券跪倒在祖宗灵位前拜了又拜,满目盈泪,随后看着赵京的灵位苦言求恕,“父亲,丹书铁券固然珍贵,可哪里有许贤弟的性命宝贵孩儿违逆父亲嘱诏,匍身谢罪”说罢匍身叩拜,久久不能起身,赵京知晓丹书铁券的分量,生前多番嘱咐他若要动用丹书铁券,非族人不当用之。 次日,伯尘捧着丹书铁券赶到宁阳殿觐见萧衍,萧衍听他说罢怒气未消,“丹书铁券乃寡人亲手赐予令尊,确有免死之能,只不过那许向林区区一介草民,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题写反诗,忤逆犯上,亵渎佛门,寡人岂能饶之”萧衍怒愤难平,甩袖背过身去。 “圣上息怒,圣上可曾记得三年前职于国子监的太学博士” “所言何人” “禀圣上,此人正是许向林当年圣上亲拟大考策问试题,发放各个州郡的乡学圣院,大考完毕后,圣上又亲自审阅过司徒府呈上的卷纸,许向林的策问试答令圣上叹为观止,龙颜大悦,圣上随即亲自写下诏书招他进都为官,莅任国子监太学博士一职” “寡人记得此事”萧衍沉眉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那年的策问试题与佛法有关,又是萧衍亲自拟定题目,年纪已高的萧衍再健忘也会有所印象。 “圣上必定记得那年的策问试题”伯尘看了一眼萧衍,萧衍又缓缓点头,伯尘再言,“许向林能作此沉博绝丽的惊世文章,必定对佛法经义研习颇深,深明其理,若非诚心敬佛之人,怎会有此高深觉悟”萧衍频频点头,转身却是欲言又止。 “众生无常,世界无常,诸念无常时过三载,那许向林今是何人,又据何种性情,怎可较以往同日而语。”萧衍长叹一声又侧过身去。 “圣上亲阅” 伯尘将向林题作的反诗呈上,怒火渐消的萧衍踱着步子再细看一番,还是觉得乃一首反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呐”萧衍手指一松,那首诗文缓缓飘落在地。 “圣上参悟佛法,敬重佛门,今又广建佛寺禅庙,更当以慈悲为怀,宽百民,戒杀生啊” “嗯”萧衍忽地转眼盯着伯尘。 “卑职妄言,圣上息怒”伯尘弯身叩拜,不敢相视。 “言之在理尔与那许向林是何干系”顿了片刻,萧衍缓缓说道。 “回圣上,卑职与许向林非亲非故,却胜似亲兄弟” “赵将军颇有令尊当年英姿,忠肝赤胆,宽厚诚恳,那许向林既是尔生死挚交,想来也非大恶忤逆之徒,今将军敢冒生死之大不为,持丹书铁券为他求情,寡人权且饶他性命,只不过此人断不能留在建康,将军且代寡人诏令廷尉府的人将他押去南兖州放流吧” “叩谢圣上天恩”伯尘怔了一下跪地拜谢,捧上丹书铁券缓缓退出殿门。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