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昭愿》 序章 月若变色，将有灾殃。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下半夜，更夫敲着锣喊着号子，漫不经心巡在路上，抬头望见染了血般的月色时，一下软了腿，摔坐在地上。 “血月出，妖孽现……” “血月现，国之将衰，这江山气数是要尽了……” “大凶……这是大凶之兆啊……” 三月初，夜里仍旧是有些子冷的。那更夫巡夜前喝了壶烈酒暖身，如今有些上头了。他起先独自喃喃，到末了如疯了一般嚎起来。然他这声音也太大了些，少不得招起了不知哪家的门房，冲他叫骂。 “哪儿来的老匹夫，大半夜的，你鬼嚎些什么，莫要惊扰了主家，小心打折了你的狗腿！” 那更夫一下爬起来冲上前，正准备叫骂，就看见一队队侍卫从他身边打马而过，吓得他忙不迭让路，却不慎崴了脚，又跌坐在一旁。 “喂，打更的，快些回去，莫要晃了，小心出了乱子先摘你的脑袋！”马上的侍卫瞅见那更夫的模样，没好气地警告道。 “哼，血光光都漫了天了，这会子出来可不就是垂死挣扎么，皇帝要完了，这江山社稷要完了。” 他嘴里念念有词。 “要完了，什么都完了……” “走水啦，镇国公府上走水啦！” 更夫抬眼，见离他不远处那皇城外头是火光冲了天。 “哼，这可不就是现世报吗？” “如今我瞧着，这是老天爷开了眼，当真是大快人心，我且等着这些狗官们挨个个儿的遭报应。” 他附近值守的侍卫听了他这话，皱着眉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轻蔑地撇过了头去。 “大人，我同你讲个秘密。”那更夫似是真的不知死活一般，冲那侍卫凑了过去。 “狗皇帝要完了……” 话未说完，那侍卫便是一刀刺进了他胸膛。 “大逆不道的东西。”那侍卫拔出刀来，冲着断了气儿的更夫踢了两脚，冷哼道。滴着血的刀尖映在血月的光辉下，瞧着很是瘆人。 许是外头动静太大了些，好些主家被惊扰了起来，一时间家家亮起了灯，见着了血月便惊得要去拜一拜祖先，没多大会儿的功夫，这京城就云雾缭绕般了。 “宫里头出事了。”西城墙角下，一个寻常妇人打扮的女官掩在夜色里，低声道。 “出了何事？”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回子出了这般的天象，怕是又要兴兵了。”那女官叹道，“十一皇子，殁了。”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好……”那人陡然提升了语调，又很快意识到，“这不是要坏了我们大事吗！” “不是咱们，是另有一起子人。左不过是中宫，再不就是永寿宫了。” “如此，你在宫里万要小心行事，万不得已，莫要到主子跟前伺候着。” “我不妨事的……只是你……” “穗娘，大事要紧，你快些回去吧。”那男人打断道。 “重华长公主诞下了一个姑娘……” “无妨，只是个姑娘。”男人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屑。 “可……” “你回吧，我会处理好的。”说完那男人转身便走了。 “血月出，妖孽现。可别忘了，血月出，圣人也现呢。” 景和七年三月，月蚀，色赤如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十二章章 原是故人踏风来 月落乌啼。 画舫停靠在岸边，舫上挂着很是小巧的橘红的灯笼，在水面上映出温暖的灯影，绰约多姿，又被涟漪打散，橘红色的圆一点点晕开，荡向远方。绮窗被纱幔遮挡，隐隐约约能窥见里头的一片旖旎，丝竹弦乐声声入耳，伴着娇娇媚媚的女子的嬉笑声，惹得窗前的灯笼直晃荡，光影明灭。 美人怀抱琵琶，嗔笑着倒在公子怀里，琉璃眸子私是含着袅袅的水雾，素手攀上了公子的肩，身上的白纱轻薄，窈窕身形若隐若现，肤如凝脂，嬉笑见衣衫半敞。真真是媚眼如丝，柔若无骨呀。 夜，漫漫长。 一叶扁舟在姑苏城外悄然停了下来，待舟平稳，一男子跨步上了岸，身后侍从忙不迭地赶上来，往前走了百来步，就瞧见前边长亭处拴了两匹马。 “爷，您瞅您这是何苦。” 身后随从见男子解了缰绳，便要跃身上马，终是忍不住出了口。 男子坐在马背上，轻飘的瞥了他一眼，扬鞭拉缰绳，马蹄扬起的烟土掩在夜色里，一骑绝尘。 侍从唤了两声，只得策马追了上去。 天将将亮的时候，男子把马累了个半死，终于停在了一座寺院的后门。 “周施主。”一小僧开门便看见男子端端正正立在门旁，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很恭谨地行礼。 “澄远大师可在寺里？” “在的，周施主您一路风尘仆仆，且先去歇会儿吧。”小僧边说边往门里引着，一瞧便是同这男子很是熟悉，“待师叔下了晨课，小僧再来告知您。” “无妨，待会儿松客来了你直接带他去厢房，今日是我叫他受累了。”这男子便是周予昀。他自余杭往姑苏快马，扁舟，舍了安顿的官道，专走小路，赶了三天三夜，还得时时顾及着那些背后的“眼”，片刻不得放心。 “是，小僧知晓了。” 正说着，就见三个披着斗篷带着兜帽的女子缓缓而来。为首的那个身量瞧着并不是很高，却持了一柄高了她半头的木杖。周予昀一眼便认出，那是上好的降香黄檀木。再看那女子身上的斗篷，是上好的织云锦。时下锦缎大多颜色艳丽华贵，这织云锦却很是与众不同，乳白色的底掺了极淡的金银线，很是素净低调，在京城里极为时兴。再看后头两位女子，便能一下晓得这是前头女子的婢女了。 “小师父，请问澄远大师可在？”那一行人在寺门外五步远处站定，其中一婢女上前问道。 “师叔在寺中，可……” 听到前一句话，那婢女松了口气般，从袖兜儿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那小僧，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如此，将这玉佩交予大师看，他便能明了了。” 说完，见那小僧接过了玉佩，才又行了个礼，道：“再劳烦师父为我们主仆三人备下厢房吧，没旁的，只安静些、人少些便是极好的了。” “施主有礼了。”那小僧面上了然，躬身拜了拜，又道，“三位施主，周施主，请随小僧来。” “姑娘何必受累遭这一趟罪。” 厢房里，汀兰伺候着宜然脱下斗篷，交给了另一个丫鬟名唤作归竹的，叹了口气，终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 宜然低头笑了笑，没出声。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自讨苦吃，可她只有这一条路。她父亲是镇国公爷却因为尚主没了实权，母亲是长公主却为了向当今圣上表衷心自请归还了封邑。旁的不说，她三个嫡亲的姑姑均嫁入了皇家，她杭家的女儿可当真是不值钱的很呐，全都成了救命的交换。 京中权贵只道她身份尊贵，可是哪一份尊贵不是苦心孤诣才能得来的？ 她如今既然上了这寒山寺，必定要面子情儿做的足足的，定不能叫旁人挑出一丝丝错儿来。 她虽是悄悄儿地离了余杭来了这姑苏的寒山寺，可大概如今，满余杭都晓得她早已不在余杭了。不出几日里，这消息大概也就能传回京里了，祖母……也会知道的吧。 这正是她想要的。 “汀兰，烹茶吧。” “是。”汀兰应下，福了福身，后退了五步方才转身去了茶房。 “归竹，你说，我如今这般筹划，是不是多此一举。” “老太君总归是疼您的……”归竹想了想，很老实地答道。 宜然偏头拂了拂衣摆，她何尝不知道祖母是疼自己的，可镇国公府里子孙辈里，她嫡嫡亲的血脉里，她哪一个不疼……可她的母亲，断了她父亲大好的前程。 真真是可笑的紧呐，她如今也得这般。不，她从始至终，都是这般。 翌日，澄远大师差了小僧来请宜然手谈一局，宜然欣然应下，领了汀兰并归竹一同前往。 待到了禅房，却听见里头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宜然冲身后瞟了一眼，汀兰立马上前一步，冲小僧福了福身，道：“小师父，您瞧，我们姑娘是不便见外男的。既然大师有客，那我们便……” “无妨的，大师说，里头这位施主同杭施主是相识的。”小僧一本正经对着汀兰解释道，眉眼里似乎噙满了水。 闻言，汀兰忍不住蹙起了眉，且不说这人同自家姑娘到底认不认识，便是相识，难道男女大防便不要了吗，好生没道理！ “那就劳烦小师父通禀一声了。”宜然伸手挡了挡汀兰，冲那小僧笑了笑。 “不，不麻烦。”那小僧自小长在寺里，哪见过多少娇娇俏俏的姑娘家，这一日里见了仨，倒是叫他很是害羞，有些手足无措了。 不过片刻功夫，那小僧就从禅房出来，对着主仆三人施礼道：“三位施主请进吧，师叔已在等了。” “有劳了。”宜然略福了福身，便往门里去了。 待进了门，宜然打眼一扫，就看见桌上有一碗见了底的茶杯，一盘残了的棋局，另有一根断了的木鱼棍儿。 “信女杭氏宜然，问澄远大师好。”宜然欲行个全礼，却一下被一根木棍撑住。 “杭施主你不必同贫僧这般客气，你若真同贫僧有客气二字，便不会让贫僧同你唱这出戏了。”那澄远大师摸着胡子，冲着宜然笑眯眯。 宜然跪坐在桌前，笑道：“果真是瞒不过大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四章 观棠四君初相见（上） “四姑娘，长公主请您过去。”素心进屋的时候，宜然正在书桌上描着她前几日去大慈恩寺中瞧见的桃花景儿，小手拿着画笔还有些抖，画出来的画儿也带了好些稚气。 闻言，她抬头看了一眼素心，眉眼弯弯：“我知道了，来替我更衣吧。” “姑娘可得仔细些眼睛，奴婢瞧您整日的都在这书桌上使劲儿。”素心捧了件大红绣金洒花羽缎斗篷进来，禁不住劝道。别说，素心眼光不错，她选的斗篷正好配她今日穿的藕色银丝云纹短衫和石榴红百褶如意裙。 “不几日那吴娘子便要回来了，若是第一堂课上她叫我展示一下我往日所学，我可不能露了怯。”宜然搁了画笔，走过来由着素心给她系上斗篷，“走吧，母亲那边还等着呢。” “姑娘还是得仔细着些好。”素心叹了口气，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宜然抿嘴笑笑，二姐姐总说素心不够伶俐，笨拙了些，可她确实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这就足够了。 “四姑娘来了。” 绕过荷花池，便是杭霖和重华的毓镜堂。宜然不过才走近院门儿，便有小丫鬟笑嘻嘻地冲她行礼。 “四姑娘来了，长公主现正在花厅等您呢。”重华身边顶得力的李姑姑笑着迎了出来。 “李姑姑。”宜然快步上前两步，也笑道，“我有两日不见母亲了，母亲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姑姑抱起她，见怀中的小人儿挣扎了两下，抱紧了道：“姑娘便莫要动，叫奴婢抱着吧，奴婢年纪大了可不兴闪了腰。” “太后这几日里身子不太爽利，长公主得常进宫侍疾。今日里好容易得了空，是来给您挑小丫鬟呢。”见怀里的小姑娘安顿下来，李姑姑又解释道。 “我省得的，姑姑。”宜然摇摇头，示意自己都能理解。 李姑姑见状叹了口气，又换上笑脸。 重华自打嫁给杭霖，日子一向顺风顺水，更是诞下了三子三女。只是她对这些子女，从不曾多么上心。 “四姑娘，长公主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李姑姑，每个人性子不同的，你看二姐姐性子清冷，定是随了母亲。” 她并不是没有埋怨过，可自己的母亲对他们几个都是一样的远，便也释然了。 “长公主，四姑娘来了。” “母亲。”宜然从李姑姑怀里挣下来，端端正正行礼。 重华放下手里的茶盏，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坐吧，不必拘礼。” “是。”宜然低下眉眼。 “下头这些个小丫鬟里挑四个合心意的，往后便是你的大丫鬟了。”重华拿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袖子，很是漫不经心，好像这不过是菜市场里买菜一般。 “是。”宜然应下，抬头看着眼下一双双湿漉漉的眼睛，她很清楚的能看到里面的期待又胆怯小心，“不过女儿到底年纪尚轻，好些事情考虑不周到。还烦请李姑姑替我掌掌眼。” 重华点点头，“嗯”了一声，声音极轻。 “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几口人？爹娘在哪处院子里做事？”宜然站起身走到第一个小丫鬟身边儿，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出声问。 “回姑娘的话，奴婢叫盼儿，爹娘都是长公主殿下的庄子上做事的。”那小姑娘答得一板一眼，礼数妥当周全，很是一丝不苟，末了还补充道，“奴婢一家都是公主府的家奴。” “可识字？”宜然想了想自己不日便要去闺学，便又问道。 “回姑娘的话，奴婢也只是略识得几个字儿，已在学《女四书》了。” 嗯，答得很是妥帖。 宜然点点头：“李姑姑，这个记一下。” 那盼儿听她这么说明显松了口气。 宜然往后走着，却没接着询问，而是越过了两个小丫鬟，走向了这一排最后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可是京郊？”宜然瞧着她稍显冷傲的面庞，饶有兴趣地问。 “奴婢叫含殊，不知家在何处，打记事儿起便在人牙子手里。”这小丫鬟行了个礼，语气有些生硬。 “那你可曾念过书？”宜然心里觉得总不能人牙子也会给丫鬟们请先生吧。 “回姑娘，奴婢念过的，还学了一年丹青。”这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许是见宜然有些吃惊，这含殊便补充道：“奴婢价格卖得很贵。”这便是专门为大户人家里练的丫鬟，不拘是掌事丫鬟，还是大丫鬟，亦或是红袖添香的通房，就是她们这一等。 “原来如此。”宜然又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神色坦然，才转头道，“李姑姑，这个也记上。” “是。”李姑姑暗暗点头，四姑娘果真是好眼力，第一个姑娘是长公主精心为她挑选的，将来可是要当掌事丫头的苗子。第二个虽是外头来的，性子也冷了些，但却是个一身正气，不卑不亢的。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宜然一下注意到后排一个圆脸星眸的小丫鬟，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奴婢叫阿欢。”小丫鬟行了个礼，笑里带着些讨好，“奴婢会做吃食，奴婢最喜欢这些了。” “哦？”宜然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虽是稚气未脱，可这表情像极了重华。 “她娘是大厨房的黄婆子。”李姑姑小声提醒道。 宜然心下了然，又问：“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想要做我的丫鬟？你这般喜欢捣鼓吃食，该同你母亲一般去厨房才是。” “奴婢……”叫阿欢的小丫鬟手里搓着衣角，有些窘迫，末了下了决心一般，“奴婢本也想着能去厨房做事便是天大的好事了，可奴婢的娘说奴婢没出息，定要叫奴婢来选一选您的丫鬟。” “这么说你本不愿意做我的丫鬟？” “不不不，本来奴婢只是觉得害怕，可如今奴婢很愿意了。”阿欢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怎么说？”宜然追问，她只觉得这小丫鬟可爱的紧。 “姑娘长得好看，奴婢只觉得能给您当丫鬟，那以后也会越长越好看，给您做的吃的也会又好吃又好看。” “噗嗤。”宜然没忍住笑出了声，身后的李姑姑也是含着笑意。便是漫不经心的重华，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阿欢瞧着一众人都含笑的模样，满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个憨的。”李姑姑道。 宜然点点头，笑道：“嗯，记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五章 观棠四君初相见（下） 宜然看着剩下的十几个小丫头，觉得都差不多。这些小丫鬟能过了甄选，又叫母亲过了眼放在这边儿的，定然都是极好的。 只是，她还差一个没选呢。 宜然暗暗叹了口气，左瞧瞧右看看，只觉得这些小丫鬟都是好的。一时倒叫她挑花了眼。 “李姑姑。”宜然侧身唤道，见李姑姑靠了过来，便在她耳边轻声问了几句。 李姑姑有些诧异，四姑娘要求虽有些子刁钻却是合理。 她仔细想了想，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小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宜然走上前去。 “奴婢叫悠儿。” 宜然很是和颜悦色地问道：“我听说你爹娘犯了事儿才给卖到了牙婆手上，不知道你爹娘犯了什么事儿？” “姑娘……奴婢……”那小丫鬟“扑通”便跪了下去，瘦小的身躯有些发抖。 宜然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李姑姑。 “姑娘问话你答了便是，做这副样子给谁看？”李姑姑收到宜然的眼神，忙不迭轻喝道。 被四姑娘看那么一眼怎么自己还有些慌乱呢？ 谁知道那小姑娘只是摇头、啜泣，却是半句囫囵话儿都说不出来。 宜然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姑娘仁慈，莫要追问悠儿了，给她留些体面吧。” 老话怎么说的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宜然瞧着跪在悠儿身边的另一个小丫鬟，心里一下就这么想的。 “放肆，怎么这么没规矩？”李姑姑心里暗暗叫苦。 这么没规矩的小丫鬟选进来，冲撞了四姑娘，偏生长公主还坐在后头！想到此处，李姑姑不禁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重华连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李姑姑莫要生气，她们同我一般年纪哩。”宜然劝慰了李姑姑一句，才又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小丫鬟，语气温和，“你又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平儿。”那小丫鬟磕了个头，回答的还算恭敬。 宜然整了整袖子，又问：“你们关系很好？” “只是尚可。”平儿摇头否认，“只是我们是一个牙婆手下讨口饭吃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她？难道不怕降罪于你吗？”宜然又问，也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小姑娘存了丝期待。 “说来不怕姑娘笑话，悠儿是个最软和不过的性子了。面皮儿薄，她不适合给您当大丫鬟。”平儿又磕了个头，头上都能瞧见红印子了，“她对奴婢有一饭之恩。先前奴婢不认命，惹怒了牙婆，悠儿给了奴婢半块窝头。” 原是这样。宜然禁不住高看了她一眼，又一下想到她的话，便追问道：“那你现在认命了吗？” “没有，所以奴婢来了。” 良久，久到李姑姑都以为宜然魔怔了，才听到她说：“李姑姑，记下她。” “姑娘，这小丫头心气儿太高了，你要不再挑挑？”李姑姑有些懵，这平儿是个心比天高的，怎么就能叫四姑娘看上了？ “无妨的，我倒是觉得她还算有趣。”宜然摆摆手。 平儿又冲她磕了个头：“谢谢四姑娘。” “你该谢的，是你自己。”宜然扶了她和悠儿起来，笑道，“只是，以后做了我的丫鬟便不能随意磕头了。” “姑娘决定了？”李姑姑最后确认了一遍，见宜然点了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遂福了福身，把名单呈给了重华。 重华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便搁在了一旁，冲着宜然道：“人既已选好了，便领了回你院子吧。晚些时候这四个丫鬟的卖身契给你送去。” “劳烦母亲了。”宜然冲重华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我乏了，你且下去吧。”重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了。 宜然福着身子，看着重华的背影，眼里有些涩。 待回了自己的观棠居，宜然瞧着自己新挑的四个小丫鬟，心情一下又好了。 “这是顾嬷嬷，这是素心姐姐。”宜然指了顾嬷嬷和素心给四个小丫鬟介绍，“素心姐姐你们已见过了，顾嬷嬷是自小在我身边的。” “顾嬷嬷。” “素心姐姐。” “姐儿可要给她们四个改名儿？”顾嬷嬷端了盏蜜水，看着宜然兴奋得有些无措的模样，笑着提醒道。 姐儿还是个孩子呢。 “是了是了，嬷嬷提醒了我。”宜然一下恍然，“我前几日和二姐姐钻研了好些时候呢。” “请姑娘赐名。” “唔，如此说来，冥冥中自有安排，我先前只怕名字想好了万一与你们不衬该如何是好。现在看来，正正好。” “盼儿蕙质兰心，便改叫汀兰；含殊是个有风骨的，就叫归竹；平儿是个有心气儿的，不如唤作问菊；阿欢是个再热情不过的，又憨了些，就叫未梅吧。”宜然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花中四君子，同你们很是相称。” “姐儿这是要你们同花中君子一般磊落，堂堂正正做人呢。”顾嬷嬷见四个小丫鬟呆呆的，忍不住提点道，“天大的恩典，还不赶紧谢恩！” “谢四姑娘恩典。” 宜然瞧着她们，一下笑出声来：“嬷嬷，素心姐姐，便是要劳烦二位了。” “姐儿快别这么说，奴婢给您做什么都愿意的。”顾嬷嬷也跟着笑道。 不过这个素心怎么没什么反应？想到这儿，顾嬷嬷赶紧使了个眼神过去。 素心一下恭敬起来：“姑娘这是说哪儿的话，这是奴婢分内的事儿。” 顾嬷嬷瞧着，叹了口气，这素心也太木讷了些，怪不得二姑娘总瞧不上她。 “姑娘，奴婢替悠儿给您道谢了。”问菊又一下跪了下来，“她家……实在是乱，说出来定会污了您的耳朵，她也没脸……” “好生没规矩，以后可不兴这样儿，没得下了姐儿的面子。”顾嬷嬷当时是在场的，如今见她又提起来，便横了她一眼，训斥道。 “无妨，以后再不许了。”宜然喝了一口蜜水，倒是不怎么在意。 本就是这样，若那悠儿成了她的丫鬟，她定是要仔细盘问的，可如今进了她观棠居的又不是那姑娘，而是问菊。 那悠儿的事儿与她宜然又有何干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一章 杭家有女初长成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 六年的光景过去了。 宜然一大早便被顾嬷嬷催醒，神智不清地由着她给自己净了面，在头顶上绾了两个纂儿，套上了烟色的襦裙。 “咱们姐儿真是一顶一的好看。”顾嬷嬷瞧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禁不住叹道，“老奴总还想着姐儿刚出生的时候，如今这一打眼儿的工夫，姐儿都这么大了。” “嬷嬷也是顶好的嬷嬷。”宜然伸出手覆在了顾嬷嬷的手面上，眨了眨眼。 “咱们姐儿的嘴啊，是真甜。”顾嬷嬷拉了拉宜然的手，又转身去拿了两朵儿素花带在了宜然头上，嘱咐道，“今日是和妃娘娘的忌日，是皇家祭祀。老奴不得随行，姐儿只消庄重肃穆，莫要随意走动，可不得马虎。” “我省得，我定会牢牢跟着母亲的。” “不，姐儿要牢牢跟着老太君。”顾嬷嬷端了盏茶来叫她净了口，缓缓道，“您是镇国公府的姑娘。”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从顾嬷嬷嘴里听到了，可她一直不明白，这有什么差别。她的母亲，难道就不是镇国公府的人了吗？ 她真的不明白。 “四姑娘，二姑娘来了。”门口上守着的素心打了帘子，进来了个身量未足却隐能瞧见生了副好颜色的少女。 这是她的胞姐，杭氏宜舒。 “二姑娘又长高了。” “二姐姐来了，快坐。”宜然快步上前，拽住了宜舒的袖子。 “坐什么坐，嬷嬷莫要倒茶了。”宜舒伸手轻飘儿打在杭宜然拽着自己的手臂上，没好气地嗔道，“你个懒鬼儿，若是收拾妥当了，快些随我去祖母那儿，难道要让大家都等着你吗？嬷嬷给她拿斗篷来。” 闻言，顾嬷嬷应了一声，拿了一件碧丝云纹月华锦斗篷过来，边往宜然身上穿边笑道：“咱们姐儿也就是二姑娘说的她能好生听着了。” “嬷嬷……”宜然跺了跺脚，不依道。 “瞧你这憨模样儿，就知道你惯是个叫人不省心的。”宜舒见顾嬷嬷给她收拾妥当了，很是自然地牵了她的手往外走，“咱们走吧。” “素心，还不快跟了姐儿去。”顾嬷嬷使了个眼色给门口的素心，那小丫鬟才跟了上去。 宜舒瞥了一眼素心，低头问道：“你跟儿前怎么还没挑进来小丫鬟？” “母亲说过两日府里添人的时候一并挑了，也省得单独折腾。”宜然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再说我身边有顾嬷嬷和素心姐姐呢。” “真是个傻丫头。”宜舒抬手摸了摸她头顶的细发，又牵了她的手，转头对身后一步的素心道，“这几日且好生看顾你家姐儿，左不过一旬半月的你就有了帮手，若是你敢疏忽看不好你家姐儿，我定饶不了你。” “奴婢……奴婢定尽心尽力，半分也不敢疏忽。”那素心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会儿叫宜舒一通教训，忙吓得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宜舒反倒没了脾气：“快起来吧，好端端的跪什么。” “二姐姐好凶呀。”宜然笑嘻嘻打趣儿。 姊妹两个一路笑闹，待到了榕安堂门外竟都隐隐有些发汗。 “二姑娘，四姑娘来了。快些进来，老太君刚还念叨您二位呢。”檀云见她们姊妹两个款步而来，忙福身行礼，伸手打起来了帘子。 “有劳檀云姐姐了。” “二位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快些进屋里暖和吧。”檀云脸上仍就是很和煦的笑，待她们姊妹两个进了屋，才放下帘子领了二人的丫鬟去了茶房。 “孙女给祖母请安。”进了屋，先给王老太君见礼。 “女儿给母亲请安。”然后是坐在下首的重华长公主。 “给婶婶们请安。”只来了三婶卢氏和四婶裴氏，二婶娘徐氏又在佛堂里没来。自打六年前二叔父战死沙场后，徐氏便搬进了佛堂，很少出来见人。小辈儿的姑娘里，数她们姐儿俩来得最早，为此还得了王老太君一通夸赞。 说起来，王老太君挑媳妇也是一把好手，这膝下的儿媳，除了重华长公主，剩下三个都是她自己挑的。 二儿媳徐氏是长亭侯府嫡次女，长亭侯是朝中新贵，满门忠勇，这徐氏更是品貌俱佳。 三儿四儿虽说是庶出，可这二人的妻子却也是王老太君细细斟酌八抬大轿娶进来的。 三儿媳出身世家范阳卢氏，虽说只是个旁支儿，但到底是嫡女，又没同卢家家主出了五福，也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女了。 四儿媳裴氏是当朝内阁大学士裴钦的幼女，裴家诗书传家，是顶清贵不过的。 “沉木，上一碟子栗子糕来给两个姐儿垫垫肚子，这一头晌都挨饿，她们可受不住。”王老太君瞧着姊妹二人的小身板，又想了想皇家后妃忌日繁杂的礼节，叹了口气，吩咐道。 “母亲也太惯着她们姊妹了。”重华长公主笑道。 “她们敬重和妃娘娘，我自然是知道的。放在心里就是了，何苦为难她们这么小的人儿。”王老太君手里转着珠子，语气不咸不淡。 “都说隔辈儿亲，您瞧您把这几个姑娘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卢氏也跟着打趣凑巧儿，“旁的不说，单是我们珮姐儿都有事没事儿念叨祖母，说祖母最疼她了。” “珮姐儿也是个懂事的。”王老太君点点头，抬眼见沉木端了碟子进来，又道，“去盛两碗红豆汤，只撇一撇顶上的汤油儿来就够了。” “是。”沉木搁下碟子，又转了身出去。 “你们姊妹俩吃吧。”王老太君嘱咐道，“慢点儿吃，仔细噎着。”又转头对着重华长公主说，“我瞧着然姐儿长高了一寸多，舒姐儿也拔了拔身量，过几日便请了绣娘来量尺寸做新衣吧。” “您说的是。”重华长公主淡笑着应下，“对了，程嬷嬷是端午后回来吧，儿媳先安排着。”宜然总觉得自己母亲虽是面带笑容，却总有几分漫不经心。 “嗯，你做主便是。”王老太君饮了口茶，唤道，“檀云，去瞅瞅几个姐儿怎的还没来。” “今日委实早了些……”王老太君这话一问，卢氏便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今日随行的姑娘家只有嫡出，除了二房的宜臻随徐氏直接上马车，大房的宜舒宜然已在此处，便只剩下自己家的珮姐儿了。 王老君看了她一眼，没做声，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就只有姊妹二人轻微的碗筷响儿动。 “五姑娘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二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人间四月一晃，落了满山寺的桃花。 大慈恩寺里，却稀稀落落点缀了桃花儿。 “等下你只管跟着我，母亲是定然没有工夫看顾我们的。”宜舒跟在重华长公主后头，悄悄地扯了宜然袖子，小声道。 宜然点头应下，忍不住出声询问：“二姐姐，怎么这么多人？” “和妃娘娘归天整十年了。”宜舒颇有耐心地为她解释，“自然不同往年，宫中的娘娘们今日也是要来拜一拜的。” “那为何不在宫中呢？” “嘘，这话可说不得。”宜舒使劲儿扯了她袖子一把，好像这样就是宜然没问过那话一般，“宫里佛殿里供奉的只能是宫里头的主人家。便是只有当了陛下成了皇后娘娘才能呢，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噤声！” 宜然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重华长公主一记眼刀飞了过来，缓缓吐出来这两个字。姊妹两个对视一眼，低下头来。 “镇国公府眷拜——” 司礼的太监拖着长音唤道。 为首的是穿着朝服的王老太君，那衣服也委实厚重了些，身后跟着自己的三个婶娘，奇怪，母亲呢？为何母亲不在祖母身后？ “你在看什么？”宜舒轻声道，“莫要东张西望。” “我找不到母亲了。” “莫管，母亲在皇后娘娘处呢。快些跟上来。” 宜然应下，悄悄抬眼扫了一圈，果然自己的母亲在皇后身边儿落了半步并肩站着，神情很是肃穆。 “止——”那司礼太监拖长了声音循着古礼，“持香——”便有宫女捧了香上来，宜然捧了香高举过头，规规矩矩地立着，便听见那司礼太监拖长了的音儿。 “跪——”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进香——” “哀——” 这礼行的是叫“三跪九叩”，不同的也不过是从“哀”到“泣”再到了“恸”。宜然只觉得这一趟下来小半个时辰，腿都要散架了，头也磕得生疼。她隐约记得到末了自个儿祖母竟好似是哀戚戚地唤了声“我的儿啊”，便有一个穿着蟒袍的少年过去搀住了她，那该是和妃娘娘的儿子了。 待礼成，便有个女官来传话道皇后娘娘略乏了些，请众人自去淑妃娘娘处。 “舒姐儿，然姐儿。”王老太君转身冲她俩招手，“莫要乱跑，且跟着祖母来。” “这是七皇子殿下。”王老太君身旁立着的就是方才那个穿蟒袍的少年，“舒姐儿你是见过的，这是然姐儿，在家中排行第四，你是头一回见。” “殿下万安。” “二位表妹请起。”七皇子虚扶了她们姊妹一把，笑道，“舒表妹比上次见着，又长高了好些。然表妹我是第一回见，当真是玉雪可爱。” 七皇子周予骞年十四，生母正是今日的正主儿，已逝的和妃娘娘。和妃闺名单一个婉字，是王老太君的幼女，十三岁进宫便得了封号，十五岁那年诞下周予骞，十九岁染了恶疾香消玉殒。和妃入宫六年只得了一个儿子，活着的时候也不曾坐到妃位上，只逝世了后念着她母家得力，姐姐又是得宠的淑妃才给往上提了位份。 “咱们往淑娘娘哪儿去吧，她这几日总不太有兴致。”周予骞扶着王老太君，“五哥在南边总也不愿意回来，娘娘就说那你不回来可以，但你总得从那些闺女中选出个顺眼的来把大事儿定下，五哥就索性连信也不写了。” “娘娘也真是，五殿下是个有大志向的。”王老太君笑呵呵地，“你和五殿下都是出息的好孩子，外祖母不会不管你的，你尽管放了手去做你喜欢的。” “我与五哥不同，我只盼着一生平安和乐。”周予骞摇了摇头，咬紧了嘴唇。 “你这孩子。”王老太君摸了摸他的头，很是心疼，“旁的不说，老婆子一定替你寻个好媳妇儿。” 说罢，她回头看了一眼依偎着说笑的宜舒宜然，若有所思。 大慈恩寺的后院，是给后妃命妇歇息的去处。 “给淑妃娘娘请安，祝愿娘娘玉体康泰。”王老太君领着徐氏、卢氏、裴氏并一众小辈儿的姑娘们在玉阶下跪了一溜儿，恭恭敬敬叩首。 “母亲快起来，您近来身体可还好？”淑妃下了玉阶扶王老太君起来，她今日不过是一身素白的宫装，头顶也只拿一根白玉簪绾住了青丝，却仍旧瞧得出她那通身的雍容的气派，“二嫂嫂，两位弟妹也快请起。” “谢娘娘恩。” “这一晃儿啊，眼见着姐儿们也都这么大了。”淑妃同王老太君在软榻上坐定了，这才看向她们这些姑娘们，“臻姐儿舒姐儿这该也要议亲了吧，瞧瞧这气度这颜色，也不知呀要便宜了谁家的小子。然姐儿和珮姐儿也这么大了呢，可是已开蒙了吗？” “劳烦您还记挂着这几个皮猴儿了。闺学的吴娘子先前告了假，便叫姐儿们松快了些日子，待五月份回来，几个小的便可以进学了。”王老太君笑道，“这算算日子，三公主也快要回来了吧？” “快了，前些日子来信说，过几日便回京，端午一定回来吃您送的粽子。”提起女儿，淑妃眼神明快了许多，不过转眼，她又叹了口气，“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这话半分错也没有，但凡予砚能有沐恩的一丝丝贴心……” “娘娘。”王老太君一下攥紧了淑妃的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本宫想同母亲说几句体己话。”淑妃清了清嗓子，挤出微笑，“万姑姑，且先带诸位夫人和姑娘们出去转转吧。” “请诸位随着奴婢来吧，这大慈恩寺如今恰是桃花开的好时候。” 待万姑姑领了旁人下去，淑妃才又叹道：“母亲好福气，大哥二哥都是孝顺的，又能有本事，便是连杭柏和杭松都晓得为人子该当如何。偏我费劲了心思就留住了那一个孽障，早知他如此，我也不必舍了性命一般地替他谋划。” “娘娘莫要这么说，五殿下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少年人，心性未定。他是天之骄子，就合该着鲜衣怒马。”王老太君劝慰道，“你可莫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这些我都可以让步，但他如今都已过了十七岁生辰了，不过两年的光景便要行弱冠之礼。”淑妃咬着一口银牙，瞧着气儿极不顺，“他上头三个哥哥，三皇子我是不敢比的，可老二老四，哪个不是十六七岁便已定下了好人家，偏偏这个孽障，我便是流水的贵女画像送进去，他也不看分毫的。” “娘娘您宽宽心吧，这事儿总得求个缘不是？五殿下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叫您操心的。”王老太君笑呵呵地拍了拍淑妃的手道。 “我想过了，他既如此不上心，我便替他拿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三章 慈恩殿中争执起 古朴的大殿上亮的有些晃眼，黄铜香炉里腾起袅袅青烟。 母女一时竟也相顾无言。 “阿婵，你同我讲，你是不是瞧上了臻姐儿和舒姐儿。”良久，王老太君搁下手里的茶盏，坐正了身子，语气淡淡。 “母亲，咱们本就是一家，若予砚能娶了咱们家的姑娘……这般更是亲上加亲了。”淑妃起身为王老太君添了新茶，浑不在意她方才喊了自己的闺名。 “糊涂！”王老太君忍不住拍了拍桌子，震得瓷盏里的茶汤飞溅。 “母亲为何生气，我难道不是为了杭家吗？”淑妃面上有些不虞，最后也不过是叹了口气，这是她的生身母亲，她又能如何。 王老太君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何时连你也不同我说实话了，却也拿这些子话来哄我。” “女儿从不曾哄骗您，从不曾。”淑妃驳道，“你们只当是我占着这个淑妃的位份风光的很，可我现在风光背后又有多少苦楚？” “母亲，女儿以后的日子，一眼便看得见头了！论长，上头有那贵妃的儿子，论嫡更是有三殿下、九殿下，我们予砚谁都越不过去，我知道争不得，我也不想争。但若我不给予砚找个家里得力的妻子，以后你的女儿我，不过是深宫里一个任人宰割的太妃，便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们也没处寻我去！予砚呢，一杯鸩酒或是一条白绫？谁又能知道呢。” “莫要胡言。”王老君止住她的话，却也深知她说的对，这么一想，心也揪了起来。 “我唯一的希望便是他能出息，妻家得力。我不求他承什么大业，我只愿他对得起身上的血脉。” 王老太君看着她那副不甘愿却无奈的模样，终究还是心疼了：“京中贵女那么多，你说你瞧上谁不好，偏生这两个！” “难道家里还有旁的能相配吗？”淑妃自嘲地笑道，“难不成是要我儿等着然姐儿？” “胡言乱语！”王老太君冷哼一声，“你就如此沉不住气吗？五殿下便是晚些定了人家又如何？” “你说旁家的姑娘怎么能有自己家里的好，她能同咱们家的姐儿一样同予砚一心吗？母亲不过是瞧不上我们予砚罢了。” 淑妃偏过头去，不肯再看她一眼。 “并非我不肯为你想。”王老太君瞧着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大女儿，想着自己年轻时这般的性子，终归是放软了语气，“你二哥走了六年的光景了，这六年里你二嫂就没有一日不在那佛堂里呆着，你二哥是为了杭家才年纪轻轻折在了北边，你如今再要她把臻姐儿送进皇家，你是想要她的命吗？阿婵，娘得有良心。” 王老太君看着她明显松下来的神情，又道：“至于舒姐儿，你是如何敢想的？但凡你大哥娶的是个门当户对的，哪怕是个郡主，我都敢给你打了包票叫你不必为此揪心。可你瞧瞧，你那嫂子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自圣上能走便养在了太后娘娘身边儿，重华长公主和圣上便是算得上至亲，那可是你见了都得行半礼的，她若想把姐儿们往宫里送，便是皇后娘娘的嫡子都得好生供养着。” “你十四岁就进了王府，如今算来都已经有二十余年了，你能成得了如今的淑妃娘娘，这些事情你会想不过来吗？难不成还要为娘给你掰着指头一样样算明白吗？” “母亲……我……”淑妃一下缓过来，二嫂那边尚不是大问题，但要是叫那重华长公主知道了自己觊觎着舒姐儿，怕是讨不了好果子吃。 “这件事你莫要太急且放宽心，我会替你好生留意着的。”王老太君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我先下去了。” “母亲，还有一事。”淑妃斟酌了一下，唤住她，“您该去看看二妹妹了。” “阿娆？她怎么了？”王老太君停下脚步，有些诧异，自己的二女儿不同于大女儿的雍容贵气，小女儿的活泼烂漫，是再贞静不过的性子了，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二女儿能出什么样的岔子。 “上次陛下宴请宗亲，端王所携的是林侧妃。”淑妃摇摇头，语气里止不住的忧心，“我派人去探望也只说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待身子大好了再来宫里谢恩。我不放心，便又派人去悄悄打探，可您知道，我的手够不了那么长。” 王老太君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半息工夫，她便抬起头来冲着淑妃笑道：“娘娘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虽说已是过了清明，但这天儿倒是越发古怪了，刚刚还是无风无云的晴朗天儿，转眼便起了风，冷飕飕的。 “二姐姐，我觉得很奇怪。”宜然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缩了缩脖子，闷声道。 宜舒伸手戳了戳她的小鬏鬏，浅笑着反问：“何事叫你觉得奇怪了？可是母亲的事儿？” 宜然点头：“二姐姐，怎么母亲同祖母和旁的人家里不大一样呢？” “我们同别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宜舒缓缓道，“母亲贵为长公主，是国家的长公主，祖母是杭家的祖母，而你我，是杭家的姑娘。” “即便如此，母亲也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妇呀，这又有什么呢？” “然儿，万事都要讲先后的。”宜舒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母亲先为一国之公主，才为镇国公府的儿媳；祖母先为臣子，然后才是母亲的婆母、我们的祖母。”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复杂琐碎？ “等你再大些，你就懂了。”看着已然糊涂的宜然，宜舒笑道。 “二妹妹，四妹妹。”两个人正说着话，就看见一身素白罗裙的宜臻款步而来。 “大姐姐。” “母亲在后头凉亭里唤了茶，想着你俩一处，定然是歇不住的，便命我来请你们去饮茶。” “那便有劳大姐姐带路了。” 宜臻偏头看到宜然的脚步有些飘，便问道：“四妹妹今日可是觉得疲累了？” “劳大姐姐挂心了，我不碍事的，许是饿了。”宜然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六章 榕安堂中亲和乐 乱红飞过了秋千。 海棠的花期将要过了，宜然坐在海棠树下的秋千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儿，该去老太君处用饭了。”顾嬷嬷抬眼看了看日头，上前两步提醒道。 秋千上的小姑娘没什么动静，该是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姐儿……姐儿？”顾嬷嬷又试探着唤了两声。 宜然一下回过神来，看向顾嬷嬷的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嬷嬷，您唤我？” 顾嬷嬷有些担忧：“姐儿可是身子不舒坦？” “我没事的，嬷嬷。”宜然一下从秋千上跳下来，惊得顾嬷嬷立马上前接了她一下，“嬷嬷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顾嬷嬷摇摇头：“无事，不过是到了时辰该去陪老太君用饭了。” “什么时辰了？”宜然看了看日头，反应过来，昨儿答应祖母今日要陪她用饭的，竟差一点忘记了。 “已是未时末刻了。” 宜然暗暗叹了口气，自己竟走神儿了这么久。 “劳烦嬷嬷去折两枝儿将开的海棠，咱们拿着去祖母处吧。” 榕安堂的王太老君收到海棠花的时候很是开心地交给了檀云，嘱咐她找个玉瓶儿好生养着。 “我们然姐儿果真是长大了，都晓得给祖母送花了。” 宜然小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不过是临时起意叫顾嬷嬷随意折的，到了祖母这儿却成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真的是叫她羞愧。 见她面上有些红，王老太君只当是小丫头害羞，便又道：“诚哥儿和歆姐儿现下在碧纱橱里睡着呢，说来你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们了吧。”诚哥儿和歆姐儿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妹，去年中秋才过三日重华便诞下了这一对龙凤胎，起名奕诚和宜歆。 “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过还是等他们醒了再说吧。”宜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孙女害怕七弟弟和九妹妹哭闹。” “你这丫头。”王老太君笑道，“到底还是个小娃娃呢，你同他们一般大的时候，也是爱哭闹呢。” “老太君，世子爷和二爷来了。”正说着，就有两个身量一般高的少年掀了帘子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镇国府里的长房嫡长子杭奕文，已封了世子，年十七岁，着一件猩红色祥云符幅纹杭绸袍子，腰间只压了块白玉。唇红齿白，这位年轻的世子爷眉宇间满是温和，瞧得出来定是个好脾气的。 稍落了半步的是他嫡亲的弟弟杭奕岚，年将十六岁，穿一件月白色绣了竹子暗纹的直襟长袍，腰束浅灰祥云纹的宽腰带，只缀了一块品相极好的墨玉。剑眉星眸，同他哥哥比，这位二爷要冷凝的多了。 “给祖母请安。”两个鲜衣的少年齐齐跪在了王老太君跟前，恭恭正正磕了个头。 王老太君看着眼前不论是样貌还是才情都很出众的孙儿，眼底盈满了笑意：“快些起来吧，都是好孩子。” 待兄弟两个起身，宜然才福了福身，低声唤道：“大哥哥，二哥哥。” “四妹妹。”奕文抿着嘴笑了笑，伸手揉上了宜然的脑袋，“长高了。” 奕岚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哥哥定是在诓我，回回见了我都只会这一句。”宜然羞恼道，自己长没长高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吗？ “不过是哄你开心。我只当是你们小姑娘都爱听这句的。”奕文倒是很实诚。 “大哥哥！你这是在取笑我，非君子所为！”宜然气鼓鼓，转头看见奕岚也是满目笑意，顿时“恨”得牙根儿痒痒。 奕文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此刻我是你哥哥，不是君子呀。” “好了好了，你们莫要再打趣儿然姐儿了，当哥哥的尽得让负妹妹，看把我们然姐儿给气的。”王老太君见宜然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忍不住笑着开口道，“我们然姐儿如今亦算是个大姑娘了，你们可莫要欺负她。” “是是是，祖母说的是。那，哥哥给妹妹陪不是了。”奕文站起身来冲宜然作了个揖，装着一副正经的模样，气得宜然偏了头不去看他。 “好了好了，檀云去小佛堂请舒姐儿来用饭吧，难为她抄经抄了一天了。”王老太君笑呵呵的，很是舒心。 这人老了，上了年纪，所求的也不过是身体康健，顺心遂意，儿孙绕膝。 自打老二战死后，徐氏便把一儿一女都拘了起来，鲜少叫她们露面，恨不能所有人都忘了他们娘儿仨，好这一辈子过得低到尘埃里，这才算圆满。 三房四房更不必说了，老三老四尚不是自己所出，生的孩子同自己更是远了好些。别说承欢膝下，如今她不嫌他们碍眼便已是算得上一个“慈”字了。 至于长房，她心里一直对重华成了自个儿的儿媳妇，挡了自己儿子的前程觉得膈应。但天命难违，却不想这个重华长公主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却只管生不管养。不论她生了几个孩子，全都是过了百日便送到榕安堂王老太君膝的下相伴。 她虽觉得重华只生不养委实心肠冷硬了些，但这确实是便宜了自己。她对重华，也许在心底，还是有些感激的。 只是难为孩子们懂事了。王老太君也不过是心里暗叹了口气，面上仍旧是一副和蔼的笑模样儿。 “二姑娘来了。” 宜舒打了帘子进来，给王老太君见礼之后，就捧上了手里的竹简：“祖母瞧瞧，我这一卷用竹简这么抄可还合适？” 王老太君信佛，对这些事从不马虎。她接过去很是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方才笑道：“很好，难为你耐得住性子抄的这般好看。过几日去礼佛，舒姐儿定会受菩萨青眼的。” “祖母莫要打趣孙女，这是孙女分内之事。”宜舒行了个礼，很是淡然。 “沉木，吩咐下去，摆膳吧。”王老太君点点头，这丫头不骄不躁，很好，“今日庄子上送了两只山鸡，便拿老参炖了锅汤，待会儿都多喝一碗。” “祖母，不可。这是大补之物，您得适量。”奕文瞧了瞧王老太君的面色，出言制止，“您瞧您如今还上火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章 西子湖畔倾城人 六月里的杭州府，鲜少可以见到晴天，细雨纷纷，恰巧是梅子成熟的好时候。 杭家的祖宅氤氲在水汽里，黑檐入天，镇脊的神兽龇着牙，愈显肃穆。因着是前朝的王府规制，虽有些华贵恢弘，却免不了少了些人气儿。 一辆马车停在了西南角门上，只见一个打扮颇好看的的丫鬟撑着一把骨伞从车上跳了下来，朝门房行了个礼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烫金的名帖：“表姑娘在吗？” “在的在的，您瞧这见天儿下雨的，表姑娘怎么过来了？差个人过来也是使得的。”门房见了来的梨巧，忙不迭赔着笑，转头朝里推搡，“快些进去通禀，莫让表姑娘等得久了。” 转头见梨巧裙裾上湿了一块，门房忙往里让了让：“姑娘快进来些吧，这雨虽说是不大，倒也太密了些。” 梨巧笑了笑，往里挪了一小步，也没言语。不多一会儿，就看见门房领一个穿着绯色烟罗衫子的姑娘撑伞而来。 “汀兰姐姐。”梨巧朝她招了招手。 “怎的这个天也不知会一声，突然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汀兰快步走上来，与梨巧二人见了礼，忙问道。 转头见门房杵在那儿，便又一记眼刀飞过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搬了矮凳儿来伺候表姑娘下车，好没规矩。” 门房忙不迭去搬矮凳，梨巧伸手扶着上官曦从马上下来。上官曦是镇国公杭霖的庶妹杭嫣与杭州府同知上官茂宗所出嫡女，年方十四。 “表姑娘您来了。”汀兰行了礼，见上官曦面带急色，微微有些不耐的样子，忙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上官曦面色有些苍白：“事关耀哥儿，你快些带我去见然姐儿。” “这雨天路滑的，您莫着急，奴婢去给您抬个软轿来，这婆子们总归是要手脚麻利些。”汀兰扶着上官曦，指着抬着软轿过来的婆子吩咐道，“还不赶紧请了表姑娘，万万得要稳当些。” 上官曦由婆子架着上了软轿，瞧见细雨里的杭氏祖宅，自是头一回对这华贵庄严的宅子兴致缺缺。 远远的上官曦就瞧见宜然住的院子前立着一个打伞的妇人，暗黄的衣裳十分的不显眼，即便如此，上官曦还是认出了那人身上的缎子不比自己身上的差到哪里去。 “那位是？”上官曦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朝汀兰问道。 “回表姑娘的话，那是顾嬷嬷，是咱们长公主的陪嫁嬷嬷，打小专门伺候四姑娘的，昨儿才从京里过来，您自是没见过的。”不过转眼儿的功夫，软轿便停在了门前。 顾嬷嬷上前虚扶了上官曦下轿，待上官曦站定，才从容行礼道：“老奴给表姑娘请安了，姑娘先去花厅喝点茶稍后吧。” “嬷嬷客气了。”上官曦得了汀兰指提示，晓得这个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必不是等闲奴才，因而也不敢托大，遂还了个半礼。 “表姑娘好礼节。”顾嬷嬷赞道，却不曾避开，很是从容地受了那半礼，方领着上官曦进了花厅。 “表姑娘请坐吧，老奴也不晓得表姑娘平日里爱吃些什么。这些都是京城的吃食，表姑娘好歹赏脸尝尝吧。” 说完，顾嬷嬷又另给她沏了杯茶，笑道：“这是前些时日，宫里赏下来的茶叶，说是天竺进贡来的，甚是稀罕，表姑娘也尝尝鲜儿，看可还下的去口。” “多谢顾嬷嬷了。”上官曦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是听不出来顾嬷嬷的意思，只是如今她一心系在胞弟上官耀身上。 “嬷嬷你净在这儿吓唬人，样样儿这么金贵，要搁我是曦表姐，哪儿还敢下得去口啊。”只见宜然着一袭月白色的曳地望仙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华发未挽，只用一根绣银丝的月白色缎带束了起来，施施然便走了过来。 “你这身打扮倒与平日不同。”上官曦仔细打量着她，生按下心里的思绪，强笑道。 “方才在佛堂抄经，这不听说曦表姐来了，便去换了身衣裳，总好过失礼。”宜然抿嘴一笑，复又正色道，“方才听汀兰说，可是耀表弟出了事？” “是了，今儿晨起，耀哥儿说学里同窗约着去看西山雨景，却不想没过多久小厮回来悄悄与我说耀哥儿给人拉上了画舫……” 这话一出，宜然与顾嬷嬷都变了脸色，江南的画舫多是烟花地界儿，腌臜得很。 “我便派人去喊回来，谁知那起子人明知耀哥儿是何身份，却偏不肯放人，硬说咱们耀哥儿欠了一千两银子，不给钱便不放人，且不说爹娘今日外出访友我寻不见，便是爹娘在家，我又如何敢让爹娘知道，便只得来你这里求你了。”说着，上官曦还掏出了帕子按了按眼角。 闻言，宜然按住了想要开口的顾嬷嬷，又看了她一眼，思忖良久，才缓缓道：“表姐既是来找我，想必是有了法子，不如说来我们商讨商讨吧。” “不知表妹能否借我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去把耀哥儿救出来？” 宜然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听了她这话不由得一下顿住，想了想，道：“表姐可知那画舫背后的主子是谁？贸然前去，万一捅开了，怕是于耀表弟清名不利，还是弄明白些吧。” 画舫是什么地界儿，怎么可能在那儿随便抢人呢 “我……我一介女子，哪晓得这些腌臜勾当……” 既然一无所知，那还能这般莽撞。宜然微叹了一声，有些头疼。 “不如，不如表妹借我一千两银子吧！我去救耀哥儿……”说到此处，上官曦眼神一下又亮了起来。 “那表姐预备如何还我这银子？”宜然抿了抿嘴，不动声色瞟了一眼欲张口的顾嬷嬷，才又缓缓道，“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表姐莫说我如今没有，我便是有，也得禀了父母。不过如此一来，一是这钱便不是我私下给你的了，二是这事儿铁定是会瞒不住的了。” 闻言，上官曦一下如泄了气一般，反倒是顾嬷嬷微点了点头。 “汀兰。”略一沉吟，宜然朝门外唤道，见汀兰快步走了进来，才吩咐道，“拿了二哥的名帖，去一趟临阳王府，务必请小王爷代为出面吧。”汀兰领了命出去，宜然才又偏头看了上官曦一眼，“表姐莫要着急，咱们先想法子打探一番。” “姑娘，这于礼……” “嬷嬷，行李可曾都打点好了？”宜然打断顾嬷嬷，见她仍想说什么，才叹道，“我有分寸的，您且放宽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一章 临阳府邸风流客 临阳王府离着杭家的祖宅不过隔了一条街，因着临阳王府的小王爷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又是年少就被恩封，因而这王府便建的极为雅致，亭台水榭，九曲回廊，颇有魏晋风流。 周予昀穿一身浅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撑着油纸伞沿着临阳王府的竹林小径慢慢踱步，一弯活水似玉带绕林而行，远山黛隐身姿影绰。 纤细如银毫的雨丝密密地落到竹子上凝成晶亮的水珠。好似是小巧可爱的水晶珠子，顺着幽雅别致的叶尾滑落而下，敲打在油纸伞上，时断时续，余音萦绕，清越如仕女轻击编钟。 “殿下可真是好兴致啊，也不知陛下是不是晓得你又偷偷溜出了京。”临阳王府的主人小王爷墨钰穿着一身月牙色拿青丝绣了竹叶的缎袍，外面套了蓑衣，头戴着斗笠，不急不缓走了过来。他虽是嘴里喊着“殿下”，却看得出是好友间的打趣儿。 周予昀瞧见墨钰的这副打扮，眉头微蹙：“你这做派……罢，倒也有点意思。我此番来江南，是为督查治水一事的。” “治水？可是地方上出了什么事儿？” “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例行来巡视一番，今年春里大旱，入了夏又是这般阴雨不绝，‘先旱后涝，蚂蚱成片’，怕是会有蝗灾啊。” “这等差事，怎的叫你来了？”闻言，墨钰有些不解，又有些了悟，“你是那最没个正形儿的，陛下怎可能会放心把这皇差交与了你，只怕是此次有人撺掇吧。” 这督察治水一事，可是个费力不讨好儿的活计，这水治得好了，官员们得不了好处心里不痛快；官员们一旦舒坦了，便是这水啊治不好了。可不就是个烫手山芋么。 “谁知道呢，左不过那两位是了。”周予昀很是不在意地样子，还伸手摸了摸竹叶上的水珠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一个眼瞅着要过继给别人的皇子，还是三殿下的胞弟。这般算计到你头上，这牌打得是很有意思。” 周予昀笑笑，不可置否。他虽是中宫嫡出不错，可他自四岁起便被送到了豫亲王府上由皇上的亲叔叔老王爷抚养。豫亲王膝下两子和孙儿均死在了战场上，可怜堂堂一国亲王，过了大半辈子，却也是孑然一身。 “不说这个了，我今儿来你府上可不是要同你说这些劳什子的。”周予昀扯了片竹叶下来含在嘴里，冲墨钰挑了挑眉。 “是了，我近来得了个稀罕玩意儿。”墨钰拍了下手，一下就乐了。 “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啊？”见他这副样子，周予昀也好奇起来。 “前儿孟家出海的船只回来，送了我两只孔雀，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总瞧着恹恹的。今儿便先带你去看上一看。” 说着，墨钰便拔腿往林子深处走去，周予昀轻叹一声，不慌不忙跟了上去。 转过一座刻意去了半的残亭，就看见王府的管事疾步而来：“殿下，王爷。” “何事？”墨钰剑眉微挑。 只见那管事凑上前去，掩嘴在墨钰耳边低语，周予昀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糊涂！你且带几个人去，把那上官家的公子给稳稳妥妥送回去，这起子人也忒不懂事了些，上官家是没什么权势，那上官夫人横竖不济也是镇国公家的姑奶奶，是本王的姻亲，他们府上的那位‘小郡主’如今又在杭州府，他们雄心吃了豹子胆了吗！这般没有眼力见儿，平白的惹这些麻烦。”墨钰斥道。 “告诉他们，若是还想保住自个儿的脑袋，就长点记性，把这事儿给圆的漂漂亮亮的！否则，休怪本王无情！” 说起来这上官夫人闺名杭嫣，是老国公妾李氏所出，是宜然的庶出姑姑。因着宜然三个嫡亲的姑母均嫁入宗室，尽管她们与上官夫人算不得亲厚，但到底是血脉相连，故这上官夫人也是这杭州排得上名号的显赫妇人。 说起宜然的三位嫡亲的姑母，她大姑母杭婵如今是天子身边儿的淑妃娘娘，四妃之一，掌一宫主位；三姑母杭娆是如今的端亲王妃，小姑母杭婉早已薨逝，生前是天子的和贵嫔娘娘。这上官夫人在她们这一辈儿的姊妹里是排行第二的。 再说宜然的母亲，是当今景和帝的嫡亲妹子封号重华长公主。宜然便是这皇家正儿八经的外甥女，又极得宫里的青眼，故而这世家的圈子里私下都称呼宜然“小郡主”。 最后这临阳王府与镇国府更是正正经经的姻亲。墨钰小王爷的长姐寿安郡主墨钧嫁于了镇国府二公子杭奕澜为妻，是这“小郡主”宜然嫡嫡亲的二嫂。 就这弯弯绕绕的关系，才叫墨钰不得不格外慎重。 “是。奴才告退。” 见那管事走远，周予昀才叹道：“有点儿意思。我竟不知她如今还在这地界儿上，是我早先轻瞧了她去。不过虽说起来她是我嫡亲的表妹，倒是不怎么熟悉呢。” “这‘小郡主’听说是个孤僻性子。”墨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况且这‘小郡主’平素并里不爱出门，你也不是个安分在京里呆着的主儿，你们自然是熟悉不起来。” “说起来我也不过是长姐成亲的时候见过一面，那会儿好像也就是七八岁的模样，粉团子一般，看得出来她是有副好颜色的。”墨钰轻笑一声，“如今看来，也有副好脑子啊。说来也是，淑妃娘娘在宫中惯是个有威仪的，一家子养出来的姑娘，许是差不多的。” 周予昀垂了眼角，不置可否，又道，“明日我便往姑苏去了，你晓得，我要是老老实实办差反倒让人生疑，不如去找那老和尚下下棋。” “成，晚上带你去听曲儿，然后就今夜就歇我府里了吧。” “我连夜就走，你不必管我。” “究竟何事？”墨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周予昀没做声，只拉过他的手，写了几笔。 “可是北边不是……”墨钰微讶。 “噤声。”周予昀伸出手来，食指贴在唇上装模作样嘘了一声，又道，“今年是我父皇登基二十年，宫里是要大肆庆祝的。这本该是个太平年的。可你晓得这当口上，除了我们，谁不想乱起来？” 墨钰一下子悟了过来。 “罢罢罢，先去瞧那两只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今日先生为我们留了题，给我们一日的工夫作论，若是写得好便为我们修书一封送往雎阳书院。”用饭的时候，奕文主动开口道。 虽然大户人家常常要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在王老太君同孩子们的餐桌上，这些规矩便常常作不得数了。 “哦？雎阳书院？”王老太君略一沉吟，道，“只你们兄弟二人还是？” “先生说了，只管着给我们写信去，至于人家收不收，端的要看能不能考进去。” 王老太君略略一思索，便笑道：“你们兄弟俩儿自管好生读书，旁的事儿自有我老婆子来给你俩说道。”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本不必担忧，雎阳书院有大儒坐镇，桃李满天下，是一顶一的书院，倘若先生允得，你们父亲自会送你们去。” “谢谢祖母。” “岚哥儿可是有什么心事？”王老太君见奕岚从头到尾没什么动静，微皱了眉头，有些担忧，“还是身子上不爽利？” “祖母……”奕岚抬眼看了一眼王老太君，又低下头来，半晌才道，“孙子无事，一切安好。” “你这孩子，便是自小同个闷葫芦般，半句话都多说不得。”王老太君不疑有他，只吩咐沉木多给他添了碗汤。 “祖母，雎阳书院在何处？可是景色秀丽，人杰地灵？”宜然眼珠儿一转，咬着筷子问道。 “没规矩。”宜舒伸手悄悄打了她一下。 就听见王老太君搁了筷子，回答她道：“雎阳书院在应天府呢。说来祖母也没去过雎阳书院，不过既然是天下闻名的书院，想来定差不了。” “真羡慕哥哥是男子。”宜然垂首闷闷道，“连祖母都没有去过哩。” “你这孩子。”王老太君伸手指着她，笑道，“偏你是个皮猴儿，明明是自己想着出去，偏生扯上老婆子我。” 兄妹几个也忍不住笑起来，一时之间倒是祖孙和乐，气氛融洽的很。 “倘若你哥哥能得了青眼，便叫他们给你描一幅画，给你好生瞧瞧。” 宜然闻言，笑嘻嘻地应下：“那孙女先谢过祖母的赏儿了。” 待用罢了饭，王老太君便觉得精力不济，有些乏了，遂早早的打发了小的们自去消遣。 宜然同兄长与姐姐道别后就回了自个儿院子，一进院门儿就看见洒扫的小丫鬟窃窃私语，遂命顾嬷嬷去问了问，才知道说问菊把未梅给推倒了，现下未梅正躲屋里哭呢。 “姐儿，都怪奴婢管教不力，奴婢先去教训了他们再来领罚。”进了屋里，顾嬷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吓了宜然一跳。 “这可不关嬷嬷的事。我早便觉得这早晚都得闹起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依我看早闹腾比晚闹腾强。”宜然拍了拍胸口顺气儿，才摇摇头，伸手去扶顾嬷嬷，“嬷嬷快起来。” “姐儿大度。”顾嬷嬷道。 宜然略一思忖，问道：“素心姐姐呢？” “奴婢在这儿呢。” 原来是沏茶去了。 素心奉上茶盏，道：“未梅爱捣鼓吃食，这几日不学规矩的时候总爱往厨房上跑，回来总是一脸灰。问菊便总嫌弃她身上一股子烟火味儿，叫她离自己远着些。今日里未梅打厨房她娘那里得了些点心，便想着给众人分一分，搁了几块在问菊的桌儿上。” 宜然闻言，禁不住蹙起了眉。 “问菊出去回来便看见桌上的点心，谁知未梅落了一小块煤灰……”素心叹了口气，“这才打了起来。” “简直是胡闹！”宜然还没说话，顾嬷嬷便斥道。 宜然垂下眼眸，转了转手里的茶盖，没有出声。 屋里顿时安静地好似能听见银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良久，顾嬷嬷才又出声道：“姑娘……” “素心。”宜然打断“问菊家里先前是什么个状况？” “瞧姑娘说的，素心哪儿知道这些。”顾嬷嬷不等素心回答便抢着答道，“问菊早先家里也不过平平，不过是他爹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她便有些自命不凡了。” “嬷嬷说的是，这些奴婢都是不知道的。”素心低头，很是顺从地附和。 “嬷嬷。”宜然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吓得下头的顾嬷嬷和素心腾得跪在地上，“你太无礼了。” “姐儿……”顾嬷嬷往前挪了两步，张了张嘴唇，没说出话来。 她确实僭越了，是她一时大意，只当是姐儿是她带大的，却忘了姐儿是姐儿，是主子。她不论再怎么，也是个奴才。她不该如今日子松快了就忘了昔日在宫里学的规矩。 她不该让自己没脸。 顾嬷嬷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宜然，稚嫩童真的脸上，好像已经开始有了重华的影子。 这么想着，她神色受了回来，垂下首去。 “起来吧，嬷嬷是个聪明人。”宜然一下绽出笑来，好似她还是那个童真无邪的孩子一样。 可是她不是。 她太清楚了，她不是。 她早就不是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她却知道不是，痛苦才是最能磨砺人心的。她四岁的生辰还恍如昨日，她躲在毓镜堂，想着能从母亲那里得来一句生辰祝福，去最后几乎是被裹挟着“送”回了观棠居，她从那时候就隐隐明白，她和别人不一样。不对，其实也一样。 可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开始学，祖母是怎么对待身边人的，父亲是怎么对待身边人的，甚至于对自己淡到冷漠的母亲，她都在学。 只要有心，又有什么学不会呢？ “我乏了，问菊和未梅的小打小闹，便要劳烦嬷嬷操心了。”宜然浅浅笑道，“素心姐姐去帮我端一盏雪梨吧。” “是，奴婢先告退了。”顾嬷嬷和素心福了福身，后退了五步转身下去了。 宜然信手丢了颗沉香扔进黄铜团鹤纹的立式香炉里，一下笑起来，小姑娘的童音好似银铃一般，娇娇俏俏。 “汀兰。”良久，宜然冲门外唤道。 她改变主意了，她想见见那个挑事儿的小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九章 “回去吧。”宜然身形只顿了顿，便吩咐道。 “四姑娘……”素心欲言又止。 “素心，我说回去。”宜然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你是觉得我年纪尚小，说话便算不得数了吗？” 听她这般说话，素心忙道：“奴婢不敢。” “那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回去！”宜然拔脚便走，没再理会素心一句。 素心垂首一路小跑跟在宜然后边，没敢再出声。 “姐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顾嬷嬷一看宜然冷着个脸回了观棠居，后头的素心又是一副瑟缩胆小的样子，心中一凛，试探问道。 宜然连个眼风儿都没甩过来，抬脚就进了屋。 “姐儿这是怎的了？”顾嬷嬷顺嘴问了跟在后头的素心一句。 闻言，素心一下站住，低着脑袋猛摇了摇头，嘴唇咬得都发白了。 顾嬷嬷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去歇着吧。这里我来伺候。” “谢……谢谢嬷嬷……”素心嗫嚅着，几乎是挪回了自己的屋子。 顾嬷嬷端了一盏冰糖雪梨进了屋，却见宜然揪着靠枕生闷气，惊得她忙把手里的汤盏搁在桌上，上前道：“哎哟我的姐儿，可别揪了，仔细着指甲。” 谁不知道镇国府的四姑娘自小便是个极懂事的，别说旁人，就是自己打姐儿小便伺候着，也没见她如今日一般气恼。 “谁叫你进来的！出去！”宜然一把把靠枕丢在了地上，恨恨地踩了两脚。 “姐儿何必同这些死物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顾嬷嬷捡起靠枕来放在一旁，叹道。 “气坏了自己？气坏了才好，左不过是也不盼着我们好，既然这般，何必生了我们下来，现在嫌我们碍眼便觉得早不过就是该掐死了事儿！” “姐儿！慎言！”顾嬷嬷上前一把捂住宜然的嘴，见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才一下松开，跪在地上道，“老奴僭越了，请姐儿责罚。” 宜然一下没反应过来，仍旧是一副震惊的模样，知道顾嬷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请姐儿责罚。” 她抬眼看了看自小陪伴自己的嬷嬷，伸手指着门外道：“出去！” “姐儿……”宜然偏开头，不再看她：“我说出去！”顾嬷嬷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冲她行了个礼，退了出去。良久，宜然盯着门口，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小杌子。谁料，她这一脚使的力大了些，脚趾竟隐隐有些疼。 又疼又委屈，她险些哭出来。 凭什么，旁人的母亲都是那般和善，对自己的孩子是那样温柔可亲，自己的母亲，却如一块石头一般冰冷坚硬？ 为什么，旁人的母亲事事盼着自己的儿女这好那好，她的母亲，却恨不能把自己的孩子早早掐死？ 一夜无眠，宜然心里堵得要死。 翌日一早，顾嬷嬷一如往常来伺候她，只对她说：“二爷昨夜在毓镜堂外跪了一夜。” “祖母那边知道了吗？”宜然想了想，问道。 “老太君尚不曾起身，想来应是不知道的。”顾嬷嬷略一思索，“姐儿可要去劝劝二爷？” “好端端的，我劝他做什么。二哥哥什么脾气你不晓得吗？我可不去给他添乱。”宜然嗤笑一声，“不过，你且去告诉我二哥哥，他若是没别的招儿了，只管往地上一栽晕过去便是，母亲可受不住明儿街上传她苛待嫡子。” “姐儿这是说的什么话！长公主是您的母亲！您莫要失了规矩！” 宜然这话一出，顾嬷嬷一下拉下来脸，面无表情规劝。她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往日里纵着宜然不过是从小照料她，疼爱她，并不意味着她如今仍要由着宜然的心性儿。 “嬷嬷说的是，嬷嬷下去吧。”宜然眼风儿都不甩一个，漫不经心敷衍道，“嬷嬷可别叫我说第二遍。” 良久，顾嬷嬷叹了口气：“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汀兰打了帘子进来，在门口的时候还悄悄地伸手扯了一下衣襟：“四姑娘，奴婢来了。” “说起来，你来了也好些日子了，可还觉得习惯？嬷嬷所教所授的可能学得会？”宜然盯着香炉里袅袅的烟气儿，不在意地问道。 “回姑娘的话，奴婢觉得一切都好，同早先没什么分别。”汀兰细想了一下，才斟酌答道。 “是了，我一下竟忘了你是公主府的家生子，你定是能学得会的。”宜然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你觉得旁人如何？可还适应府里的日子？比如问菊，她怎么样？” 汀兰心里“咯噔”一下，立时跪了下去：“请姑娘责罚。” “与你何干？”宜然乐了，便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 “问菊未梅同奴婢一块儿挑进的府，又同被您选中，是奴婢的同僚，如今她们不睦奴婢却没有及早发现，是奴婢的不是。”汀兰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红了一片。 宜然拨弄着炉灰，浅笑：“不管你的事，也别往自己身上揽活儿。该你的就是你的。” 跪在地上的汀兰却半分也笑不出来，她既然能被选成是当管事丫鬟的苗子，她便清楚宜然说的是什么。 这是在敲打自己要本分呢。 汀兰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明明比自己还小了两岁，怎么瞧着那么叫人心里发怵呢？ “你来说说，问菊为何要挑事儿？”宜然换了个姿势，拿手撑着脸颊。 “回姑娘的话……问菊她……她想出去。”汀兰深呼了口气，答道。 “想出去？” 汀兰点了点头：“是，奴婢听她说，她们家在镇上也是小有名气，却不知如何她哥就突然迷上了赌博，还欠了好些银子，便把问菊给卖了。” 原来是这样。 “这话你且去告诉顾嬷嬷。”宜然扫了她一眼，“下去吧，去把归竹唤进来。” “是。” 那边顾嬷嬷得了汀兰的信儿，便去揪了问菊出来。 “你可别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顾嬷嬷看着眼前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问菊，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家里的小姐吗？你从前也不是。” “嬷嬷说什么问菊都认，嬷嬷且罚我吧。”问菊道。 “罚你？按说生事儿作妖最惨不过是赶出府去。”顾嬷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毫无疑问她从问菊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喜悦。 “嬷嬷便按规矩来吧。” 闻言，顾嬷嬷冷笑道：“你想得美！你以为撵出府是什么？叫你收拾了行李送你出去？” “无知，主子厌了你要撵你出去不过是喊了卖你来的牙婆子再给你卖回去。你那牙婆子要是知道你得了主家厌弃，怕是恨你砸他招牌呢，到时候你也就是卖到什么窑儿啊楼儿的，便是卖到南边北边都是有可能的。” 问菊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不过姐儿仁慈，你若是有悔过之心，好好做事，姐儿自然不会亏待你的。”顾嬷嬷话锋一转，露出笑模样，“不然，下次来找你的便不是老婆子我了。” “对了，你同未梅之间的事儿，你自己想法子解决，我好心提醒一句，未梅她娘在大厨房上是极得力的。” 顾嬷嬷走后，问菊瘫坐在地上，良久，她才呼出了一口气，松快下来。 她本虽是平头百姓家的孩子，确是个正正经经的“人”。如今被卖到这朱门大户里来，便是再富贵迷人眼，自己也不过是个奴仆。 她是厌恶极了这样的低贱的身份，试问又有谁愿意为人奴为人婢？她本想着那日插话乱了规矩定不会叫人看上，谁知阴差阳错就得了这四姑娘的青眼。 于是她挑了阿欢这个憨憨，本想着拿她作筏子，闹一闹，便能被赶出去，她就可以回家了，谁知这撵出府竟是这般下场。她不是个蠢笨的，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总归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儿，这辈子都不要去那腌臜地儿。 是了，还有未梅。她如今惹恼了未梅，她娘定然也已经知晓始末，那自己该如何是好？ 如今日头越发见长，便是如今这个时辰，也只是天将将暗下来，宜然领着归竹在院里海棠树下的石桌上摆了个棋盘。 她初学棋艺，想着得有个人作伴儿才是有意思，挑来挑去，就只有这个话少的对下棋感兴趣些，旁的连半刻也是待不住的。 “四姑娘，您不能悔棋，有失君子风度。”归竹皱着眉头，突然出声。 宜然神色坦然地又把棋子放到了新的位置，问道：“你唤我什么？” 归竹被问得一懵，下意识答道：“四姑娘啊……” “那就是了，我是姑娘，是女子，可不是君子。” 归竹顿时哑口无言。 和风吹过，细碎的花瓣儿从树上飘落，落了主仆俩一身。 “姑娘，出事儿了！” 素心跑进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儿。 “好端端的，怎么了？”宜然搁下手里的白玉棋子，微微皱眉，“归竹，给素心姐姐端一盏茶来。” 归竹领了吩咐退下去，素心才道：“二爷不知怎的和长公主对上了，长公主扬言要打死二爷呢。” “父亲呢？”宜然大惊。 “公爷今日应酬，现下正同全宁侯不知在何处喝酒呢。”素心接过归竹递上来的茶盏，猛灌了一大口。 茶水的温度正好，可见归竹是个细心的。 素心冲她赞许地点点头，又道：“不过老太君已派人去寻公爷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去看什么，平白的失了规矩，丢了体统。”宜然弯了弯嘴角，冷笑一声，手里却是握紧了茶杯。 “姑娘！”素心摇了摇头，“慎言。” 宜然抿紧了嘴唇，手也握得越发紧了。突然她松开手，一下站起来，缓缓道：“罢了，我们去远远地瞧上一眼。” 远远地，还未走到毓镜堂正门，就听见围墙里传出来重华的声音。 “我筹谋多年，若是你一意孤行，便要去送死，我不若此刻亲手打死你，也省得你他日叫旁人夺了性命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汀兰打了帘子进来，在门口的时候还悄悄地伸手扯了一下衣襟：“四姑娘，奴婢来了。” “说起来，你来了也好些日子了，可还觉得习惯？嬷嬷所教所授的可能学得会？”宜然盯着香炉里袅袅的烟气儿，不在意地问道。 “回姑娘的话，奴婢觉得一切都好，同早先没什么分别。”汀兰细想了一下，才斟酌答道。 “是了，我一下竟忘了你是公主府的家生子，你定是能学得会的。”宜然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你觉得旁人如何？可还适应府里的日子？比如问菊，她怎么样？” 汀兰心里“咯噔”一下，立时跪了下去：“请姑娘责罚。” “与你何干？”宜然乐了，便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 “问菊未梅同奴婢一块儿挑进的府，又同被您选中，是奴婢的同僚，如今她们不睦奴婢却没有及早发现，是奴婢的不是。”汀兰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红了一片。 宜然拨弄着炉灰，浅笑：“不管你的事，也别往自己身上揽活儿。该你的就是你的。” 跪在地上的汀兰却半分也笑不出来，她既然能被选成是当管事丫鬟的苗子，她便清楚宜然说的是什么。 这是在敲打自己要本分呢。 汀兰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明明比自己还小了两岁，怎么瞧着那么叫人心里发怵呢？ “你来说说，问菊为何要挑事儿？”宜然换了个姿势，拿手撑着脸颊。 “回姑娘的话……问菊她……她想出去。”汀兰深呼了口气，答道。 “想出去？” 汀兰点了点头：“是，奴婢听她说，她们家在镇上也是小有名气，却不知如何她哥就突然迷上了赌博，还欠了好些银子，便把问菊给卖了。” 原来是这样。 “这话你且去告诉顾嬷嬷。”宜然扫了她一眼，“下去吧，去把归竹唤进来。” “是。” 那边顾嬷嬷得了汀兰的信儿，便去揪了问菊出来。 “你可别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顾嬷嬷看着眼前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问菊，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家里的小姐吗？你从前也不是。” “嬷嬷说什么问菊都认，嬷嬷且罚我吧。”问菊道。 “罚你？按说生事儿作妖最惨不过是赶出府去。”顾嬷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毫无疑问她从问菊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喜悦。 “嬷嬷便按规矩来吧。” 闻言，顾嬷嬷冷笑道：“你想得美！你以为撵出府是什么？叫你收拾了行李送你出去？” “无知，主子厌了你要撵你出去不过是喊了卖你来的牙婆子再给你卖回去。你那牙婆子要是知道你得了主家厌弃，怕是恨你砸他招牌呢，到时候你也就是卖到什么窑儿啊楼儿的，便是卖到南边北边都是有可能的。” 问菊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不过姐儿仁慈，你若是有悔过之心，好好做事，姐儿自然不会亏待你的。”顾嬷嬷话锋一转，露出笑模样，“不然，下次来找你的便不是老婆子我了。” “对了，你同未梅之间的事儿，你自己想法子解决，我好心提醒一句，未梅她娘在大厨房上是极得力的。” 顾嬷嬷走后，问菊瘫坐在地上，良久，她才呼出了一口气，松快下来。 她本虽是平头百姓家的孩子，确是个正正经经的“人”。如今被卖到这朱门大户里来，便是再富贵迷人眼，自己也不过是个奴仆。 她是厌恶极了这样的低贱的身份，试问又有谁愿意为人奴为人婢？她本想着那日插话乱了规矩定不会叫人看上，谁知阴差阳错就得了这四姑娘的青眼。 于是她挑了阿欢这个憨憨，本想着拿她作筏子，闹一闹，便能被赶出去，她就可以回家了，谁知这撵出府竟是这般下场。她不是个蠢笨的，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总归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儿，这辈子都不要去那腌臜地儿。 是了，还有未梅。她如今惹恼了未梅，她娘定然也已经知晓始末，那自己该如何是好？ 如今日头越发见长，便是如今这个时辰，也只是天将将暗下来，宜然领着归竹在院里海棠树下的石桌上摆了个棋盘。 她初学棋艺，想着得有个人作伴儿才是有意思，挑来挑去，就只有这个话少的对下棋感兴趣些，旁的连半刻也是待不住的。 “四姑娘，您不能悔棋，有失君子风度。”归竹皱着眉头，突然出声。 宜然神色坦然地又把棋子放到了新的位置，问道：“你唤我什么？” 归竹被问得一懵，下意识答道：“四姑娘啊……” “那就是了，我是姑娘，是女子，可不是君子。” 归竹顿时哑口无言。 和风吹过，细碎的花瓣儿从树上飘落，落了主仆俩一身。 “姑娘，出事儿了！” 素心跑进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儿。 “好端端的，怎么了？”宜然搁下手里的白玉棋子，微微皱眉，“归竹，给素心姐姐端一盏茶来。” 归竹领了吩咐退下去，素心才道：“二爷不知怎的和长公主对上了，长公主扬言要打死二爷呢。” “父亲呢？”宜然大惊。 “公爷今日应酬，现下正同全宁侯不知在何处喝酒呢。”素心接过归竹递上来的茶盏，猛灌了一大口。 茶水的温度正好，可见归竹是个细心的。 素心冲她赞许地点点头，又道：“不过老太君已派人去寻公爷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去看什么，平白的失了规矩，丢了体统。”宜然弯了弯嘴角，冷笑一声，手里却是握紧了茶杯。 “姑娘！”素心摇了摇头，“慎言。” 宜然抿紧了嘴唇，手也握得越发紧了。突然她松开手，一下站起来，缓缓道：“罢了，我们去远远地瞧上一眼。” 远远地，还未走到毓镜堂正门，就听见围墙里传出来重华的声音。 “我筹谋多年，若是你一意孤行，便要去送死，我不若此刻亲手打死你，也省得你他日叫旁人夺了性命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九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回去吧。”宜然身形只顿了顿，便吩咐道。 “四姑娘……”素心欲言又止。 “素心，我说回去。”宜然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你是觉得我年纪尚小，说话便算不得数了吗？” 听她这般说话，素心忙道：“奴婢不敢。” “那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回去！”宜然拔脚便走，没再理会素心一句。 素心垂首一路小跑跟在宜然后边，没敢再出声。 “姐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顾嬷嬷一看宜然冷着个脸回了观棠居，后头的素心又是一副瑟缩胆小的样子，心中一凛，试探问道。 宜然连个眼风儿都没甩过来，抬脚就进了屋。 “姐儿这是怎的了？”顾嬷嬷顺嘴问了跟在后头的素心一句。 闻言，素心一下站住，低着脑袋猛摇了摇头，嘴唇咬得都发白了。 顾嬷嬷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去歇着吧。这里我来伺候。” “谢……谢谢嬷嬷……”素心嗫嚅着，几乎是挪回了自己的屋子。 顾嬷嬷端了一盏冰糖雪梨进了屋，却见宜然揪着靠枕生闷气，惊得她忙把手里的汤盏搁在桌上，上前道：“哎哟我的姐儿，可别揪了，仔细着指甲。” 谁不知道镇国府的四姑娘自小便是个极懂事的，别说旁人，就是自己打姐儿小便伺候着，也没见她如今日一般气恼。 “谁叫你进来的！出去！”宜然一把把靠枕丢在了地上，恨恨地踩了两脚。 “姐儿何必同这些死物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顾嬷嬷捡起靠枕来放在一旁，叹道。 “气坏了自己？气坏了才好，左不过是也不盼着我们好，既然这般，何必生了我们下来，现在嫌我们碍眼便觉得早不过就是该掐死了事儿！” “姐儿！慎言！”顾嬷嬷上前一把捂住宜然的嘴，见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才一下松开，跪在地上道，“老奴僭越了，请姐儿责罚。” 宜然一下没反应过来，仍旧是一副震惊的模样，知道顾嬷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请姐儿责罚。” 她抬眼看了看自小陪伴自己的嬷嬷，伸手指着门外道：“出去！” “姐儿……”宜然偏开头，不再看她：“我说出去！”顾嬷嬷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冲她行了个礼，退了出去。良久，宜然盯着门口，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小杌子。谁料，她这一脚使的力大了些，脚趾竟隐隐有些疼。 又疼又委屈，她险些哭出来。 凭什么，旁人的母亲都是那般和善，对自己的孩子是那样温柔可亲，自己的母亲，却如一块石头一般冰冷坚硬？ 为什么，旁人的母亲事事盼着自己的儿女这好那好，她的母亲，却恨不能把自己的孩子早早掐死？ 一夜无眠，宜然心里堵得要死。 翌日一早，顾嬷嬷一如往常来伺候她，只对她说：“二爷昨夜在毓镜堂外跪了一夜。” “父亲呢？”宜然挑眉，模样像极了重华。 顾嬷嬷一愣道：“公爷昨儿回来就叫李姑姑请去了前院儿歇着，只怕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那，祖母那边知道了吗？”宜然想了想，问道。 “老太君尚不曾起身，想来应是不知道的。”顾嬷嬷略一思索，“姐儿可要去劝劝二爷？” “好端端的，我劝他做什么。二哥哥什么脾气你不晓得吗？我可不去给他添乱。”宜然嗤笑一声，“不过，你且去告诉我二哥哥，他若是没别的招儿了，只管往地上一栽晕过去便是，母亲可受不住明儿街上传她苛待嫡子。” “姐儿这是说的什么话！长公主是您的母亲！您莫要失了规矩！” 宜然这话一出，顾嬷嬷一下拉下来脸，面无表情规劝。她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往日里纵着宜然不过是从小照料她，疼爱她，并不意味着她如今仍要由着宜然的心性儿。这是乱来，是在败坏自己的清誉！ “嬷嬷说的是，嬷嬷下去吧。”宜然眼风儿都不甩一个，漫不经心敷衍道，“嬷嬷可别叫我说第二遍。” 良久，顾嬷嬷叹了口气：“是。” 王老太君醒来便知道了奕岚的事儿。 “去请公爷。”。 此时镇国公杭霖已经把自己儿子提进了书房。 “给我一个理由，你一定要惹你母亲生气动怒的理由。”杭霖盯着眼前站得笔直的次子，脑中思绪万千。 宜岚不是他的长子，故他从不曾对他有过太大的期望与要求；亦不是他的幼子，他又对他少了亲昵和疼爱。 “父亲，我是谁？我是您的儿子，是母亲的儿子。旁人提起我来，便只是镇国公家的二爷，重华长公主的二公子，可是父亲，我更是杭奕岚。”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奕岚低着头，脊梁笔直，“儿子不想一辈子碌碌，守着荣华富贵当一个废人！” “说得好。”杭霖拍拍他的肩膀，“为父很欣慰，锦衣玉食没能消磨你的意志和理想。” “父亲……您不反对吗？”奕岚微讶。 杭霖笑笑：“你祖父便是用军功，给咱们挣下了这份家业。可你别忘了，咱们出身谢家。咱们谢家出来的从来都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贤臣良将。” “儿子多谢父亲理解！”奕岚抱拳行礼，却一下想起重华来，语气又一下低下去，“可是，母亲那边，她很生气。” “放心吧，无妨。你母亲不过是不想叫你去走这条苦路子。”杭霖很了解重华，“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她是心疼，也是害怕。” 母亲，还会害怕吗？奕岚一下愣住。 “你们母亲，都是为了你们。”杭霖忍不住叹道。 “是。” “对了，可有想去的营囤？” “儿子报了去西山大营，年后便要去北边。”奕然略一思索，答道。 “哦，那西山大营是归平原侯甄子善管的，他是个谦和有本事的，你跟着他我也放心。”闻言，杭霖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公爷，二爷，老太君请你们二位呢。”正说着，檀云在书房外唤道。 “你放心，只要你想好了，你祖母那里为父去说，便是你母亲也不会扣着你不叫你走。”杭霖最后问了奕岚一次。 “父亲，儿子早已想好了，便不会改的。”奕岚盯着杭霖，目光不曾闪躲。 杭霖看得清楚，他的儿子，眼里有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章 润物自当细无声 五月初四，端午前一天。 奕岚一大早就去王老太君处磕了头，正巧赶上杭霖前来请安。 “父亲。” “既是你自己想好的路子，便得尽全力去做。”杭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跟着你甄二伯好生干，莫要给咱们杭家丢人。” “儿子省得。”奕岚抱拳躬身，少年意气风发。 “你母亲那边你不必担心，她只是不愿你去受苦。”杭霖叹了口气，还是说道，“你莫要怨她。” “儿子都懂，父亲不必担心儿子。” “好了好了，瞧你们爷俩儿，往日里可没这么多话。”王老太君笑呵呵的，“咱家岚哥儿是个顶拔尖儿的少年郎，祖母信你。” “奕岚定不负父亲与祖母的厚望！” 到他打马带着小厮出了京城，重华都不曾露面，奕岚远远眺望着沐浴在晨光中的京城，转身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长公主。”李姑姑挑了门帘进来，伺候重华起身。 “岚哥儿走了？”重华张口，声音是连她自己都震惊的沙哑。 “嗯，二爷走了。”李姑姑给她端了盏清茶，“您不必担心，二爷是个好孩子。” “嗯，是个好孩子，是我拖累了他。”重华喝了口茶，在口中转了几转，吐到痰盂中，冷笑道，“这几个孩子，数的他和然姐儿最是像我，一个倔强倨傲，一个桀骜不驯。” “像您还不好吗？像您这样的脾气，日后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李姑姑扶了她到铜镜前，笑道，“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像我有什么好的。”重华嗤笑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皇上半个亲妹妹，只要母后活一天他便只能善待我。他们又是什么身份？说好听了是皇亲国戚，是世家贵胄，可不过就是蝼蚁，皇上是不会对他们宽容的。” “您多虑了，几位小主子都是有分寸的好孩子。”李姑姑拿着象牙梳子轻轻顺着重华的头发，劝道，“旁人家里可是求也求不来这么好的孩子。” “我只盼着他们平安，哪怕是一辈子碌碌无为，好歹有脑袋吃饭。”重华伸手挑了一点儿香膏，重重抹在手上，“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奴婢觉得您还是多亲近亲近几位小主子吧。”李姑姑想了想，道，“您同荣华长公主总归是不同的。她落得如今这般，不过是咎由自取。旁的不说，杨家大哥儿敢在皇子面前现学问，便已是天大的失礼了。” “咱们家的哥儿姐儿们就不同了，个个儿都是好孩子。” “咱们世子打小就知礼懂事儿的，功课又做得好，若是用那些学生们一同下场去笔试，便是三甲也是能考得回来的。” “二爷脾气倔，倔了好啊，可见是个有主意的。您瞧连您都拗不过二爷，可见二爷定不会叫人左右了去。如今二爷又大了，想着要出息，这可不就是说咱们二爷懂上进吗，您该欢喜。” “二姑娘是您长女，高贵雅致得像朵牡丹花儿似的，琴棋书画便不说多么出挑儿，毕竟二姑娘年纪也小，可那也是样样儿下了工夫的。” “再说四姑娘，您自己都说，随您随了个铁。像您的姑娘，能差了吗？您只管瞧着，过了端午四姑娘上了学堂，先生便也只有赞不绝口的。” “便是咱们七爷和九姑娘，日后也只有叫您觉得与有荣焉的。” 听了这话，重华没觉得丝毫宽慰，她一边想着自己的儿女便应当是优秀的，却又怕他们足够优秀以至于碍了旁人的眼。 “姑姑，我必然和她不一样。”良久，重华抹着手，似是漫不经心道，“我记得我姓周，我便是出了嫁，我仍旧是周家人。她不记得了，她以为她嫁给那个姓杨的便是杨家人了吗？愚蠢。” “所以，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够成为杭家人，这一辈子都不能。”重华长舒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皇室的尊严总是大过她自己的幸福的。 “您太苦了。”听了这话，李姑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镜子里的重华，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下眼角。 重华没再说话，直到李姑姑为她盘好了发髻。 “西山大营如今是谁管着？”重华开口询问道。 李姑姑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是定远侯甄子善，他们家大姑娘是许给辅国公世子的那一位。”李姑姑略一思索，话里含着笑，“您看，可不就是我说的这样，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终归是放心不下。” “去打个招呼吧。”重华叹道，毫不在意李姑姑话里的打趣儿，“旁的不说，本宫的儿子完完整整地去，也得给本宫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少了一根头发丝儿，本宫定饶不了他。” “是，这话一定带到。”李姑姑暗暗记下。 “说起来，也合该日子给文哥儿岚哥儿相看人家了，慢慢挑着，不打紧。”重华一下想到辅国公苏家那个世子不过大了自己长子半岁，便已经定亲了，不由得暗自算着日子。 “您说的是，两位爷左右是男子，便是晚些也无妨，倒能越发显得咱们矜贵。”李姑姑应下。 “永庆如今多大了？”重华突然问道。永庆便是淑妃的女儿周沐恩。 “八月里及笄。”李姑姑略一思索，道，“应当不会考虑世子和二爷。” “你说的是，倒是我想岔了，皇兄如今头疼的是那帮子清贵呢。”重华点点头，恍然大悟，这位永庆公主十有八九要下嫁清贵寒门了。 “适龄的贵女们奴婢会整理一份名录给您，您到时候慢慢挑便是，不过可别挑花了眼。”李姑姑笑道。 “我省得，你受累了。”重华拍了拍李姑姑的手，“对了，端午过后便每日下晌叫舒姐儿和然姐儿过来毓镜堂吧，晚膳她们还是去陪老太君。” 李姑姑大喜：“您终于想明白了吗？” “我只是不想叫她俩幼稚。”重华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我也老了啊。” “您正风华呢，哪里老了。”闻言，李姑姑忍不住嗔怪道，“您可别胡思乱想了，总归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何况您满心满眼地都为他们打算着。” “但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一章 小符斜挂绿云鬓 仲夏端午谓五月五日也，俗重此日也，与夏至同。 “今儿是避五毒的大日子，我就晓得你是个懒的，特意来捉你。”宜然才换上绣了五毒的红肚兜儿，就听见宜舒在外头唤道。 “我起了我起了。”宜然大声回道，“二姐姐怎的这么早？” “不早怎么来捉你？”宜舒笑道，“我可能进去？” “姐姐进来吧。”宜然系好中衣，跳下床，白嫩的脚丫踩在地板上，甚是可爱。 宜舒一进来就看见她光着脚，柳眉倒竖：“越发没规矩，赤脚踩地上仔细着好了凉！”转头看见拿了外衣过来的汀兰，喝到，“还不快些给你们家姐儿穿上袜子！” “是。” “顾嬷嬷呢？”宜舒有些惊讶，这些贴身的伺候，顾嬷嬷向来不假他人之手。 “母亲一大早便唤了她去。”宜然被伺候着净了面，淑了口，坐到了铜镜前头。“二姐姐坐啊。”宜然回头招呼道：“归竹，给二姐上茶。” “不必麻烦，祖母那边还等着呢。”宜舒出声制止，抬头看见汀兰往宜然头上比着绢花儿，“给你们家姑娘换成珠花，我仿佛记得有一对儿是扶桑东珠的，淡粉色的。” 汀兰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打开首饰箱子翻找。 宜然瞧她那副样子，“噗嗤”笑出声来：“有个紫檀盒子，一长条的，上边雕了牡丹花的。”又转头对宜舒解释道，“平日里顾嬷嬷不叫她们碰这些的。” 宜舒端了茶盏，微微点了点头。 汀兰依言果然找了出来，里边不光有一对儿珠花，还有一根东珠项链。 “也不知道二哥哥现如今如何了。”宜然由着汀兰绾了两个小鬏鬏，突然叹气，“他走之前都只去见了祖母和父亲，都不愿见我们。” “昨儿他走的时候，晨光熹微，你睡的正香呢。”宜舒放下茶盏，毫不留情拆穿她，“你快些拾掇，你可是打算今儿去的最晚吗？” “很快了很快了。”宜然嘟囔着，换了件象牙色的百褶如意罗裙，罩了件粉色的绣花罗衫，带了五毒香囊五毒钱，又叫汀兰拿着艾条蘸了水点了自己，才挽着宜舒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过了穿花游廊，迎面就对上了重华。姊妹两个立马松开了挽着的手，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 “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破天荒，重华这次没有只是点点头，“你们姐儿俩今日瞧起来气色不错。” 她们两个一时有些讶异，好在宜舒先反应了过来：“多谢母亲关心。” “谢母亲。”冷不丁宜然被宜舒拽了一下，也道。 重华点点头，越过两姐妹往前走，走了两步回头见她俩还在后头站着，有些讶异：“你们不走吗？” 她俩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李姑姑笑道：“二姑娘和四姑娘这是起的大早还有些迷糊呢，快些跟上来，老太君还等着呢。” 她俩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母亲居然邀她们姐妹两个同行…… 进了榕安堂正屋就看见乌泱泱一屋子人，宜然扯了扯宜舒的袖子，小声道：“待会儿请了安便快些出去吧，这么一屋子人，我瞧着就头疼。” “嗯，待会儿我同祖母说。”宜舒点点头，“先去请安吧。” “孙女来给祖母拜端午了。”待重华坐下后，姊妹俩才上前请安。 “好孩子，可算来了，刚才说起你们姐俩儿来。”王老太君冲她俩笑道，“正巧诚哥儿和歆姐儿也醒了，待会儿叫你俩看看，进来压手了不少。” “您受累了。”重华适时插话道。 王老太君只是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给各位婶娘问好。” “可算来了，珮姐儿念叨你们姊妹两个好些时候了。”相比二婶徐氏的沉默，四婶裴氏的内敛，三婶卢氏的快言快语在这一大屋子里人里头就显得有些聒噪了。 “劳烦三婶娘惦记了。”宜舒微笑道，“我同四妹妹去同各位姊妹打个招呼。” “这些都是谁啊，我真的分不清。”背过身去后，宜然嘟囔道。 “大姐姐和五妹妹你总该认识的吧。”宜舒叹了口气，见她点了头，才又一一指给她，“那个穿玫红裙子的是三房的三妹妹，闺名叫珊；那个浅碧罗裙的是三房的六妹妹，闺名是珠；那个叫乳母抱着的是四房的七妹妹，取了一个嘉字；另一个小的便是咱们房里的八妹妹，叫敏的那个。” “都不如歆姐儿可爱。”宜然甚是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 “什么动作，这般粗俗，不可！”宜舒抬手就打了宜然的手一下，“还敢翻白眼，你是个女子！” “姐姐说的是，妹妹再也不敢了。”宜然嘟着嘴，就见三房的宜珮走了过来。 “二姐姐，四姐姐，好巧啊。” “嗯。”宜舒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个招呼，“穿的挺喜庆。” “五妹妹好。”宜然知道自家姐姐一向不爱搭理家里的其他姐妹，其实她也是，只是既然姐姐先表现出来了，她怎么也得装个样子圆圆场不是。 “四姐姐今日这珠花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我瞧着颜色暗了些，不如我头上的红宝璀璨。”宜珮喜滋滋地摸着自己头上的红宝串成的头花，“二姐姐说呢？” “喜庆，我以为今天是过年呢。”宜舒瞥了她一眼，随口道。 这话一出，周遭姐妹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宜珮面儿上有些挂不住，狠狠地瞪了自己房里两个庶出的姊妹宜珊和宜珠一眼，见两人敛了眉目，才凉凉道： “二姐姐怎么平白无故的讽刺我？” 宜舒轻飘儿地扫了她一眼，凉凉道：“你这一身花里胡哨跟年画一样儿的，可不就是叫我觉得过年一样。” “你……”宜珮跺脚，指着宜舒就要呛回去。 “五妹妹，二姐姐一贯是说话忒直了些，你别和她计较。我瞧着三姐姐和六妹妹就很会说话，定能哄的妹妹开心。”宜然一把攥住宜珮的手，笑眯眯道。 什么叫说话直？那说的是人话吗？宜珮盯了宜舒一会儿，又看向宜然，冷笑：“果真是一家人，欺负人的本事一个儿赛一个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二章 涓流之下暗潮涌 按照往年的习惯，今日里该往宫里给淑妃送粽子。王老太君打发人拣了几只自己亲手包的粽子送出去，就见乳母抱了奕诚和宜歆进来。 “瞧瞧咱们诚哥儿，这是还没睡醒吧。”王老太君笑道，“还是歆姐儿有精神头” “媳妇瞧着啊，咱们妯娌几个，数的大嫂最享福了。”卢氏也开口附和，“瞧瞧我们一个个都快成黄脸婆了，只有大嫂嫂还仍旧和从前一般，半分也没变过。” 重华瞟了她一眼，又低头摆弄手上的红珊瑚手钏。王老太君更是揽着怀里的诚哥儿和歆姐儿没有搭话的意思。 卢氏暗自啐了一口，面上又转头冲徐氏笑道：“二嫂，臻姐儿是不是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宜臻闻言，一下羞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旁的姑娘更是拿帕子捂着嘴边笑边给宜臻使眼色。 “不急，臻姐儿还小，我预备多留她在家里两年。”徐氏手里捻着佛珠，淡淡道。 宜臻长舒了口气。 “瞧二嫂说的，臻姐儿和舒姐儿年岁一般，您不急着臻姐儿出阁，总也不能挡了后头姐儿们不是？”卢氏大惊小怪，一把挥开裴氏伸过来按住她的手，“是吧舒姐儿？” 宜臻一下甩了帕子出门去了，宜舒张嘴正要说话，就听重华语气凉凉： “舒姐儿是本宫长女，自然要多在家里享些好日子。再说，咱们公侯门第，向来不必同那些子人一般上赶着卖闺女。二弟妹，你说是也不是？” 徐氏点头：“长公主说的是。” 裴氏想了想，也跟着道：“咱们公府里的姑娘，个个花骨朵般，定要好生挑挑才是。” 卢氏被噎的不轻，什么意思？合着一个个儿的都是慈母，就她恶毒了不成？讽刺她上赶着卖了珊姐儿那个小妇养的？你们都是好人，一个自持着公主身份只生不养，一个仗着死了男人对孩子不闻不问卖弄深情，真是倒人胃口。老四家的那个就只会做应声虫，好没有意思。 “分粽子吧，早些分完你们便各去忙各的。”王老太君适时开口，“我今日便不留饭了，年纪大了，乏得快。”对于几个儿媳之间的暗潮涌动，她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想着制衡之术罢了。重华尚且是特殊的，可剩下三个，就该是晓事儿的。 檀云领了命下去，再进来的时候便是和沉木一同拎了四个精巧的食盒进来。这食盒都是实木雕成的，必不会轻快到哪儿去，两个丫鬟放下食盒后都有些气喘吁吁。 重华抬头冲着王老太君笑道：“我有话想私下同您讲。” 王老太君微眯了眼，目光里满是探究。 徐氏站起身，很是识趣：“儿媳先带着臻姐儿回去了，今日过节，总得给老爷上柱香才是。” 裴氏跟着起身：“儿媳也先告退了。” 只剩了卢氏端着茶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重华一记眼风扫了过去，卢氏忙搁下手里的茶盏，讪笑着告退。 大人们都走了，几个小的也只能退了下去。 榕安堂里，一下就只剩了重华和王老太君。 王老太君屏退了伺候的人，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老身讲一讲？” 重华微蹙了眉头，却又转瞬笑道：“您不必同我这般生分。您是我婆母。” “尊卑有别。长公主有话就还请直说吧。”王老太君道。 “母亲，我知道您从来都不觉得我是您长媳的合适人选。”重华顿了顿，又道，“我嫁入镇国府，断了镇国府的前程，从此镇国府不再是纯臣而是皇亲了。” “您是世家出身，家族渊源何止上百年，自然知晓的道理要多上许多。自古朝代更迭，世家是何其举足轻重。我以为您会明白皇上对世家的态度。” 自古帝王与世家，帝王靠着世家扶持登上帝位，世家依赖帝王赏予的特权代代累积。世家以政治为业，其教育传统、经济条件和礼法门风使得读书子弟成为治国人才，练武者跻身帝国主将。 世家的影响不但行于庙堂之上，也及于江湖之远。 王老太君很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老太君皱紧了眉头，“若没事便回去歇息吧，你也累了。” “母亲，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无话可说，从前是我做错了。”重华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去，“可如今，不比从前了。” 王老太君摇摇头：“长公主言重了，老身从没有半分轻视过长公主。” “您为什么不愿意信我？” “并非老身不愿意信，而是太信了。”王老太君顿了顿，又问，“长公主，你还记得先帝赐婚时的圣旨吗？” 重华沉默了，二十年前的圣旨，她真的记不住。 “朕之幼女公主重华周氏泽旻，温恭懋著，丕昭淑惠，珩璜有则，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镇国公杭元祁长子杭霖，佩金带紫，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已至弱冠。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朕深觉此乃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指婚镇国公长子杭霖，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王老太君一字一句背了出来，“长公主，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啊。” “母亲！” “你嫁入杭家快二十年了，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我希望往后咱们还同以前一般。”王老太君打断她的话，笑道，“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好好活着。” 良久的沉默，婆媳俩一时无言。 “若你想好生教导着几个孩子，我没有意见。本非池中鱼，何做笼中鸟。”王老太君站起身来，从箱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来，“若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不会给你，既然你来了，你便拿回去好生参看吧。” “明日起，下午我都会抽两个时辰教导舒姐儿和然姐儿。文哥儿和岚哥儿的婚事我也会上心的。” 重华接过那一叠厚厚的纸，冲着王老太君端正拜了拜：“您是明理之人。” 送走了重华，王老太君一下泄了气般，呆坐了很久。 “檀云。” 良久，她唤道。 “您有什么吩咐？”檀云进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修书一封，请田嬷嬷回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三章 易涨易退山溪水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风打窗声。 重华压低了帏帽，整了整衣裳，轻叩了深巷里的大门。朱漆的大门早已斑驳，陡一拍上去便“扑簌扑簌”往下直掉油漆末子。 “吱呀——”一声，里头的人把门开了个缝儿，重华伸手递了个牌子进去，门人一声不吭接过牌子，很是谨慎地看了看重华，缩回头去“砰”地关紧了门。 重华抬手挥了挥眼前的漆末尘埃，很是心平气和，半分没有被冒犯的模样。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出来迎了她进去。 “您来了。” 重华微一颌首，问道：“她这几日可还好？” “一直都是老样子，不清醒的时候越发多了。”那太监尖着嗓子，语气又是尖利又满是惋惜，“也就您还记得来瞧瞧。” 重华握紧了手指又一下松开，递了块玉佩过去，道：“还是劳烦公公遮掩一番了。” “您言重了，随奴才来吧。” 重华上次来还是过年的时候，如今天已慢慢大热，这座宅子里却仍旧是阴气森森，透不进来光，也叫人喘不上来气。 “公公请留步。”重华站在屋外，深呼吸了一口气，“本宫自己去便是了。” “是，您一切小心。”那太监恭敬应下，退了下去。他自然求之不得，谁耐烦去看那个疯女人。整日里听她胡言乱语都已经够了，大过节的，谁不想清净一霎呢。 重华推了门进去，摘了帏帽，是她意料之中的满天尘灰，不过东西倒是归置的齐整。重华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掩住口鼻重重咳了几声，心里暗骂了那些狗奴才越发不会办事，却也深知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无可奈何。 “荣华？”重华轻轻唤道。 没有人应她。 重华把食盒搁在桌上，转身进了内室。果不其然，那床上缩成一团的可不就是个人吗。 “荣华？”重华去坐到了她身边，轻轻抬起她的头来，丝毫不在意眼前的人已经许久不曾洗澡而发出酸臭的味道。 出人意料的，眼前人的眼神清明得很，她盯着重华：“你又来了？” 重华摸摸她的脸，答道：“嗯，端午过节，来给你送粽子。” 荣华偏了头躲开她的手，不肯看她，冷笑一声：“你这是猫哭耗子呢还是黄鼠狼拜年呢？” 重华忍不住笑道：“你果然还是不清醒的时候要叫人觉得可爱上好些。” 荣华冷哼一声，不肯拿正眼看她。 “说来，媛姐儿年后已被送去了幽州，落户是当地大家，也不算是辱没了她。况且山高水长的，皇兄的手伸不过去。”良久，重华正色道，“北地民风开放，待过两年，便为她相看起来，你放心，我会为她找个好人家的。” “瞧不出来，你倒是个极贴心的姨母，真是叫本宫意外。不过，既然这样，本宫倒是瞧着你那长子很是不错，听说学问一向做的不错，好像相貌也是不错的吧。又同媛姐儿表哥表妹。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倒是般配的紧呢。”荣华挑了挑眉毛，睨着重华，似笑非笑，“皇妹觉得呢？” 重华直起身来，慢悠悠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你不必激我，我亦不会同你计较。你如今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同一个死人有什么差别？你若是想叫你的独女同你一般，我自然成全。” “周泽旻！你敢！”荣华尖叫一声。 “你大可瞧瞧我敢不敢。”有好久没听到人叫自己的名字了，一时之间，重华还真有些不适应。重华抿了抿嘴唇，转身提了食盒搁在炕桌上，浅笑道，“皇姐吃粽子吗？今天过节。” “瞧瞧本宫的记性，倒是差点忘了你同那姜氏是亲母女，是半分也不肯吃亏的性子。”荣华顺手拣了个粽子，冷嘲道，“不过倒也是，姜氏是个聪明人，不会生儿子却会挑儿子。” 重华毫不在意她话里的不敬之意，甚至赞同地点头：“你说的是，母后眼光是极好的。可惜了徇德太妃是挺能生的。” 荣华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有意思多了。这见天天儿的呀，都没个伶俐人儿。” 她这么说话，重华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别瞧着本宫现在有个人样儿，也许半个时辰，就又成了疯子。” 良久，重华才冲她道：“起码你是活着的。” “我知道你常来瞧我。”荣华咬了一口粽子，“不过这倒是我头一回见你。” 重华听她没再自称“本宫”，有些诧异，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从袖兜里掏出一把匕首，道：“防身用的，你藏好。” “你这乌金匕首的确是个好东西呀。”荣华接过匕首细细摸了摸，声音一下放的很轻，“重华，你还记得前朝的容夫人吗？旁人都说她以色侍人，得亏的是有一副好颜色。她是怎么死的来着？我记不太清了……” “荣华！”重华大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匕首，“你不必忧心了，我会保你的。” “周泽旻！你这个贱人！”荣华声音一下变得尖细，“是你打翻了母后的杨枝瓶儿！你叫我挨了板子，我要撕了你！贱人，都是贱人！” 重华一怔，心下了然，回头再看荣华疯癫的模样，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就这一息的工夫，荣华抄起桌上的食盒冲她掷了过来。重华忙不迭偏头一躲，却还是给蹭破了一道小口子。 重华抬手摸了摸脸颊，手上带了几根血丝儿，淡淡道：“我不多留了，你自己当心。”重华又盯了她一会儿，眼神晦暗不明，才又转头离开。 “长公主。”那太监迎了上来，看见重华的脸，忍不住惊呼，“哟，您的脸……” 重华睨了他一眼，伸手遮上帏帽打断道：“无妨。我先回去了，劳烦你了。” “恭送长公主。” 荣华透过窗子看到重华走远了，一下瘫坐到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儿，盯紧了她送来的食盒，嘴角扯出一丝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四章 寻春须是先春早 重华回府的时候，正巧看见闺学里的吴娘子卸了行李归府。 “长公主，您回来了。”李姑姑忙迎了上去搀着她。 重华微微点头：“嗯，我乏了。你待国公回府便来报我。” 李姑姑福了福身，应下：“是。” “慢着。”重华突然想起将将才在门口瞧见吴娘子的事儿来，忙叫住李姑姑，“明儿是然姐儿入学的日子？” “是。”李姑姑点头，又补充道，“一同的还有承恩伯家的六姑娘和八姑娘。” “承恩伯？”重华愣了愣，一时没想起来是哪家，“谁家？” “是肃和大长公主的嫡子，论起来是您的表兄。”李姑姑解释道，“姓柳。世袭减等，只传五代。” 重华皱了皱眉，一时之间想不到同他承恩伯家有什么牵扯：“怎的同他们家扯了关系？可是谁的姻亲？” 李姑姑解释道：“早年里淑妃娘娘承过肃和大长公主的人情，想来如今也是淑妃娘娘开的口。” 重华了然：“原是他家。不怠慢了便是。” “您说的是。”李姑姑浅笑应下。 “去小库房里取一套文房四宝，给然姐儿送去。明日里她和舒姐儿下了学便直接来毓镜堂来。” “老太君那边已送了……”李姑姑习惯性提醒道，却冷不丁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对，重华是宜然的亲生母亲，怎么就送不得了……这么一想，她忙闭了嘴。 重华没再搭理她，转身进了内室。 李姑姑呼了一口气，忙去给宜然送笔墨纸砚。不过她马不停蹄到了观棠居，却没见着宜然。 宜然这会儿正起了兴致，磨宜舒去陪她放纸鸢，宜舒叫她烦的不行，只得陪了她往花园去，谁知这正屋的门还没跨出去，就见宜舒的管事嬷嬷袁嬷嬷堵了门，一脸严肃。 “姐儿们明日就要上学去了，功课可是做完了？” “我都写完了的。”宜舒目光微闪，清咳一声，“不过是同然姐儿去玩上一刻钟，不耽搁事儿的。” 袁嬷嬷摇摇头：“姐儿这话差矣，学堂里并非只有您一人。您的身份摆在这里，正正经经国公府嫡脉嫡长女，您半分也不能落下。” “是。”宜舒垂首，恭谨答道。 袁嬷嬷点头，又看向宜然：“四姑娘也是。明日是头一回见吴先生，自然应该万事要提前打点好，头一日里吴先生也是要考校的。” “嬷嬷说的是。”宜然乖巧应下。她虽觉得有些扫兴，却也知道袁嬷嬷话一说出口，便是定下来的事儿了。袁嬷嬷是早年里太后宫里出来的人，规矩自然是极严的，偏又生了一副倔脾气，便是自个儿的母亲都不会轻易驳了她的脸面。 “不若四姑娘便留在这处吧，老奴瞧着二位姑娘读书。”袁嬷嬷想了想，瞧着宜然那人畜无害的脸，总归有些不放心，便开口道，“我记得姐儿早年里开蒙的时候先读的是《三字经》吧，老奴这就去找。” “哎……袁嬷嬷……”宜然大惊，却只能看见袁嬷嬷轻飘儿地拐去了书房。 宜然偏头看向宜舒：“二姐……” 宜舒施施然回了屋里，扔下一句：“老老实实进来吧。” 宜然默了默，也跟着宜舒进了屋。袁嬷嬷说的对，她不该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什么样的出身，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儿，是她疏忽了。 “然儿，天底下是从来都没有白得的好处的。”宜舒捧了书卷，突然道，“太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宜然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我晓得的。” 宜舒知道她不过是嘴上说说，只怕心里还是怨的，便只能叹了口气：“慢些来，没有什么是年岁教不会你的。” 她从前也是对母亲存了怨气的，现在也有。无非是同旁人的娘亲比起来，她太过冷性，也太过强势。一个刚硬冷漠的母亲，她如何能让孩子喜欢。可即便是如此，她于她们，是有恩的，是永远的母亲。想来大抵是她性子如此的缘由吧。 这话她当然是骗自己的。她见过圆月花藤下母亲对父亲的柔情与贴心。即便她对于男女之情知之甚少，却也能看出母亲那一身柔和的光。 她从不曾在母亲面对他们时候的身上看到过。 从不曾。 “然儿，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宜舒看着袁嬷嬷把书交到宜然手上，忍不住笑道，“身处什么位置就该做什么事情。” “所以，你得先清楚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五章 浮绛阁里书声琅 “其一，正衣冠。” 宜然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就又听到前头香案旁的白胡子老头儿道：“《礼记》有云：‘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所谓先正衣冠，后明事理，吴先生，开始吧。” 这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素衣女子款步而来。宜然认得，那是教书的吴娘子。 今日里初入学堂的除了她和三房的宜珮，再就是承恩伯家的六姑娘柳思思和八姑娘柳思悦。 本来不过是女儿家进闺学当不得如此这般搞一个阵势颇为隆重的入学礼，偏偏给兄弟们授课的范大儒觉得最近学风颇为不振，自己得意的两个弟子一个奕文要袭爵便不能科考，一个奕岚书念得好好的却偏偏去了军营里做那武夫。范大儒越想越憋气，誓要在剩下的爷们儿里培养一个才绝天下的才子来。 于是他搞了这么一个隆重的入学礼。 吴娘子给宜然正衣冠的时候，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很淡很淡，却极为叫人觉得平和。她几乎是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教书的先生。 “其二，拜先师。”范大儒胡子虽是白了一把，却中气十足，“跪先师孔子。” 端端正正叩了九个头。 “再跪恩师。” 又是三个头。 拜完先生，汀兰便送了六礼束脩上去。整整一个食盒，顶层是芹菜，然后是干瘦的肉条，最下一层便是苦心莲子、红豆、红枣和桂圆。 “其三，洗净手。”范大儒摸了摸胡子，“先正衣冠再净手。” 便有几个小厮端了水上来叫她们净手。 “其四，开笔礼。”范大儒挥退了小厮，取了朱笔，给几个姑娘家一人在眉心上点了颗朱砂痣，这叫“朱砂点智”。 那头吴娘子取了棒槌一下又一下击着皮鼓，咚咚咚。入学鼓箧，孙其业也。击鼓鸣智，旨在警示。 礼成之后，吴娘子便领着几个姑娘转去了左侧的浮绛阁。 杭家的书塾是男女分开的。 “自今日起，我便来教授诸位姑娘学问一门。虽世人常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却忘了这话的前提。” 吴娘子给四个姑娘排了座次后没有讲学，而是先同他们讲道：“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 “大姑娘这话是何意？” 宜臻猝不及防被点名，却没有慌乱，从容答道：“女子有才而不知德、不知礼、不知足，反倒不如无才而世事不知。” 吴娘子点点头，又点了宜舒：“不知二姑娘如何看？” “先生，学生敢问：无才是不具备才还是明明满腹才华却不曾放在心上？”宜舒略想了想，没有回答吴娘子的问题，反而问道。 “二姑娘这个问题问得甚妙。”吴娘子拍手赞道，宜臻看了一眼挺直了腰板的宜舒，垂首咬紧了嘴唇。 她也是这镇国府里嫡嫡出的姑娘，更是这一辈儿的长女，她必须要变成这个府里最出挑的姑娘。 父亲早逝，母亲又终日把自己幽闭在佛堂，哥哥是个性子软的，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她做不来不争不抢，万事随缘。她只相信抓在手里才是自己的。 待她回过神来，便只听到吴娘子笑着布置作业：“我私以为二姑娘的问题很是值得深思，除开四姑娘、五姑娘、柳六姑娘和柳八姑娘，剩下的几位姑娘不妨回去以此作一篇，明日里来交给我。” “请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先温习节前的功课，我记得最后是《岳阳楼记》结尾的吧。”吴娘子很喜欢笑，虽然宜然觉得她常常笑不到眼底，可她确实很喜欢笑，“咱们女子不必拘于四书五经，也不必考取功名，只是要多长些见识罢了。” 这是在解释为何是读的《岳阳楼记》而非之乎者也了。 可见吴娘子是个有个性的先生了。 宜然还来不及感慨吴娘子是个颇为温柔的师父，就被她嘲讽几个姐姐的话给惊到了。 “大姑娘，你是预备着要将这篇散文谱上曲儿唱出来吗？大抵范文正公会甚是欣喜地醒过来为大姑娘搭一座戏台子……” “瞧瞧二姑娘，快要将天花板瞧破了，您这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是个泥人儿，需要我为二姑娘添几笔颜色吗……” “三姑娘说好了吗？还是我耳朵生了毛病？可是谁要将你吃了不成？畏畏缩缩，小家子气，你是这府里正经姑娘吗……” 是谁说吴娘子温柔的…… 好在吴娘子对她们四个小姑娘还颇为和颜悦色，并没有太过为难，许是头一日里上课不好太过。但这两个时辰的课，也着实叫人难熬。 好容易散学，便得知檀云来穿了话说请诸位姑娘下了学去榕安堂用午膳。宜然叹了一口气，趴在了书案上。 “怎的了？可是又没用几口早膳，饿了吧。”宜舒见她这副没骨头的样子，皱了皱眉，走过来颇为关切。 这屋子里本就没几个人，宜舒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下宜然便成了众人的焦点。 宜然暗叹一口气，低着头躲避众人目光，羞恼道：“我没有。” 宜珊冷哼一声，“四姐姐真的是娇贵的很呢。” 宜舒斜了她一眼，正要训斥，却被宜然一把摁住：“我同五妹妹一般的呀，明日里给妹妹带最喜欢吃的梨花糕。”女童的声音温软甜蜜，尾音微微上扬，有些腻人。 “贵府几位姐姐妹妹当真是感情甚好呢。”说话的是柳家六姑娘，说起来这姑娘倒还要比宜然大上两岁。 宜臻捂着嘴浅笑，身为长姐这时候话由她来说最合适不过了：“妹妹们拌嘴习惯了，叫柳家两位妹妹笑话了。” 柳八姑娘如今正换牙，门牙缺了一颗，倚在自己姐姐身边不好意思说话，只敢抿着嘴儿笑。 “假惺惺。”宜珮嘟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刚巧能叫宜臻听见。 宜臻笑容一凝，继而笑的更得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用膳吧，祖母院子里的有个江南厨子，做甜点最是拿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六章 娇娇自当配德兮 一行人到了榕安堂就见后边小亭子里摆好了桌子，旁边一簇竹林遮住日光，姿态绰约。 王老太君恰好从正屋出来，身后乳母怀里抱着奕诚和宜歆跟着。王老太君遥遥地就看见姑娘们说笑着走来，忍不住自己面上也露出笑来。 “祖母安好。” “王老太君安好。” 王老太君冲他们点点头，笑得很是和蔼可亲：“瞧瞧这几个花儿般的姑娘，真是叫人羡慕。” 大姑娘们羞红了脸，剩下几个小的也只是跟着傻笑。 “祖母也年轻呢。”宜臻凑上前去讨巧道。 王老太君伸手点了点她，嗔道：“就数你这丫头，最是乖巧。” “说来，肃和大长公主近日里来身子可还好？”王老太君坐下后笑眯眯地问柳家的两个小姑娘。 回话的是柳六姑娘：“回您的话，祖母身子康泰，精神也很好，昨儿还说要来拜访您呢。” 王老太君乐了：“哎哟，这可使不得，合该是老婆子我去拜访大长公主殿下的。” 柳六姑娘也跟着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 王老太君使人传膳，又问起柳家其他的人，柳六姑娘一样样细细答来，王老太君频频点头，心情颇好的样子。 一顿饭吃的倒是极为平和。用罢午膳，王老太君很是贴心地吩咐檀云送了柳家两位姑娘家去，又遣了几个孙女各自散去，嘱咐乳母们带着奕诚和宜歆两个小家伙儿去歇晌儿，独留了宜舒和宜然。 宜臻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毕竟她们姊妹两个打小便养在祖母膝下。倒是宜珮一脸的不情愿，叫王老太君不咸不淡地横了一眼才老实下来。宜珊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却还是叫宜珮揪住了。 “三姐姐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莫不是长在祖母院子里了？”宜珮声音尖尖的，那种细声细气的尖，“真是叫人看了就心烦。”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宜然心里想道。 宜珊只是腼腆笑笑，跟在宜珮后头。 “你们姐儿俩拾掇拾掇，往你们母亲院子去吧，打从今儿起，她便每日里抽出两个时辰来教你俩学些旁的。”王老太君命人给她俩拾了一碟子荔枝，“可不兴多吃，虚火旺得很。” 宜舒咬了咬嘴唇，斟酌道：“母亲她……怎么会突然想起要亲自教导我和然儿？” 宜然满不在乎：“二姐姐想这么多做什么，她叫我们如何便如何就是。” “皮鬼儿！”王老太君笑骂了她一句，才又对宜舒道，“你母亲自有自己的考量与打算，跟在她身边儿，能叫你们多学些也是好的。” 宜舒乖巧应下：“是。” “说起来，然姐儿今儿是头一回进书房，可还习惯？”王老太君给她们姐儿俩又剥了两颗荔枝，笑眯眯问。 “祖母这话问的，那孙女自然是不习惯的。”宜然吞了颗荔枝，鼓着嘴，“从前只听姐姐说学堂里要累上好些，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究竟有多累。” 王老太君点点头，转头冲宜舒笑道：“瞧瞧你妹妹，才不过头一日便说累了，小皮猴儿。” 宜舒只捂着嘴笑，眉眼弯弯。 “二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王老太君伸手点了点宜然的鼻尖：“哎哟，瞧瞧，这嘴上是抹了蜜一样的。得亏是个姑娘家，要是个小子可是了不得了。” “今日里先生便叫我描了红，赞我稳着呢。”宜然不以为意，拱进王老太君怀里，笑嘻嘻的，“不过，先生确实有点凶，训人的时候丝毫也不给我们留面子。” 闻言，宜舒想起来自己被吴娘子训斥的时候，忍不住红了脸，叹了口气。 王老太君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吴娘子是这京里多少人家争破了头也请不回去的女先生，教导出来了多少贵女。” “虽说叫你们姊妹们去上学不过是为了长些见识，没指望你们去挣个功名回来。可是，女人堆里的道道可不比官场上少。” 宜舒抿了嘴，低低应道：“祖母说的是。” 王老太君也叹了口气：“女人活着，可不能是只为了自己。咱们家的女儿虽不至于成为附庸，但总归是要晓得大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立身，首先得正。” 宜舒和宜然敛了表情，恭恭敬敬：“孙女谢祖母的教诲。” 王老太君偏头关心宜然道：“说起来，你屋里那几个小丫鬟可还用着顺手？” “挺好的呀，前几日两个小丫鬟闹别扭倒也没有别的。”宜然拣了帕子擦手，嘻嘻地笑。 “那便好。”王老太君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宜舒，“我突然想起来一事，你们二姑母整三十的寿快到了，今年预备着办个什么百花宴，来问你去不去。” 宜舒不以为意：“听祖母的安排。” 宜然歪着脑袋：“真奇怪，二姑母为何不问我？” “问你做什么，你这个皮猴儿，你姑母巴不得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呢，莫要去招她头疼。”王老太君轻哼一声，揶揄她。 宜舒摸了摸她头上的小鬏鬏，只是一味地笑。 “这事儿我和你母亲商量商量再说。”王老太君正色道。 宜舒是她最重视的孙女，虽不是她第一个孙女儿，但是却是第一个养在她身边儿的女娃。宜臻虽是长孙女，却不大能如她心，对她的敬重多过于亲昵。王老太君心里苦笑，总标榜自己最是公正不过，人心是肉长的，总能分出一个亲疏远近来，不过是面子上的一视同仁罢了。 “老太君。不好了！”檀云头一次直直地闯了进来，没了规矩，“扑通”跪在地上，“方才宫里来了几个内侍，带着长公主进宫去了！” “慌什么！”王老太君不以为意，重华被召进宫中是常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檀云连连摇头：“是……是说荣华长公主去了，要问问咱们长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七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清冷的大殿里，重华在玉阶下跪得笔直。 良久，上首穿龙袍的男子淡淡道： “重华，你太令朕失望了。” 身旁案几上的烛火噼里啪啦打着灯花儿，重华的声音和她兄长一样的淡。 “臣妹没有杀皇姐。” 她心里远没有面上装的这么平静，她恨极了荣华，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临死还要摆她一道儿。 “废话！朕能不知道吗！”景和帝气得猛的拍了拍桌子，“愚蠢！” 重华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良久，景和帝才又缓缓问道：“你为何违抗朕的旨意，私下里去瞧荣华？” 重华抿紧了嘴，道：“不过是瞧她可怜。” “瞧她可怜？哈？她可怜？”景和帝一下笑出声来，“你六岁那年她恨不得掐死你的时候你觉得她可怜吗？” 重华低着头，只能看见大理石地板上的光影，眼神晦涩不明。 “太后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出来！”景和帝冷笑，“自作多情的菩萨心情，结果人家临死前还拉你一手当个垫背的，蠢货。” 重华应下：“皇兄说的是。” “不对，你还不至于蠢到家。还是说，这事是有人示意你去做的？”景和帝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 重华抬头直视自己的兄长，似乎要把景和帝看到骨子里：“皇兄是在害怕什么吗？” “朕有什么好害怕的？” 重华仍旧看着他，面不改色：“您从前常对臣妹笑的，您现在对臣妹只有猜疑。” 景和帝嗤笑一声，轻描淡写道：“你好大的胆子。” 重华听出了他上扬的尾音，晓得他生气了。 她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皇兄既然同我母后绑在了一根绳子上，那臣妹便不会犯傻。” “临阳王家的独女到了适婚的年纪了。”景和帝伸手示意她起身，“你觉得谁合适？” 重华隐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攥成拳头，面上仍旧笑道：“还请皇兄明示。” 景和帝掀开折扇，一副颇是苦恼的模样：“朕不放心旁人，觉得还是皇妹最为可信。朕不难为你，你家长子你是必得要找个合心意的，不然朕觉得也活不下去。” 重华低头道：“皇兄说笑了。” “自然是同你说笑。”景和帝点头，“你那次子才去了西山大营吧。” “是。” “那就他了！”景和帝“啪”一声合上折扇，心情很好，“不过，总也不能越过你那长子去，长幼有序是正经的。朕寻思着，你也不必费那些功夫了，去寻了你相中的女儿家来同朕讲，一并指了婚了事儿，也是全了你们家体面不是。三日后同朕说吧，好事得趁早不是？” “是，皇兄说的是。”重华敛首，“臣妹遵旨，谢皇兄恩典。” 装模作样！重华心里冷笑连连，不过是一早就盯上她了，谁知道荣华是怎么死的。 是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也应当不至于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异姓王，又子嗣单薄的紧，谁知道到哪一辈儿就传不下去了？实在是犯不上为了这个就把荣华给了结了…… 难不成真是她自己自戕了？可这又是为何？ 重华想不明白。 若是冲自己来的，她的独女还攥在自己手里，虎毒还不食子呢，实在是不可能同自己过不去，还搭上自己一条命。 若是疯癫里一时失手，可是她都已疯了好些年了，怎么会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自己去瞧了她，转头就死了？ 若她死的时候没疯，这就又回到了…… 她死的实在是蹊跷。 重华百思不得其解，一时脑海里转了千百转，就听景和帝十分和善地冲着自己下了逐客令：“皇妹放心，朕是信你的，定会还你清白。太后那边想必十分挂心你，快去请个安再出宫吧。” 重华跪拜：“是，臣妹告退。” 慈宁宫里，宫女守着冰盆打了扇送凉，太后闭着眼睛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捻着佛珠，眉头紧锁。 “太后娘娘，长公主来了。” 通禀的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姓左的那一位。 重华端端正正跪下行礼：“儿臣请母后凤体金安。” 太后半睁了眼，扫了重华一眼，淡淡道：“唔，跪着吧。” “母后！”重华有些讶异，自她出嫁之后，这是第一次被母后责罚。 “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何处，我看你是叫杭霖宠的丢了脑子！” “……是，此次是儿臣思虑不周。”重华低了头，叹道。 太后反而心疼了：“罢了，那荣华同她娘一般，惯是个心狠的。” 重华略一思索，忍不住问：“母后为何不怀疑是……” “你先起来吧。”太后吩咐人给她上了茶，“你是说皇帝吗？他犯不上为了一个小小的荣华这般大的阵仗。何况，那荣华活着也同死了一般，她喘口气儿还能全了皇帝的贤名儿。” 重华起身坐了太后身边，眉头微皱：“那她又为何同我过不去？她不要她女儿的姓名了？临死还妄图咬我一口？” “你真是越发没有长进了。”太后冷哼一声，“她能是任你拿捏的吗？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荣华也是个有脑子的，但凡你敢动她那媛姐儿一根指头，大概就有一封密信送去你皇兄跟儿前了，会咬人的狗可是不会叫的。” “是儿臣疏忽了。” “做事就要做的干净点，没由得赔了儿女的婚事。”太后搁下了佛珠串儿，端了桌上的十二花神杯，不咸不淡道。 重华重重搁下手里的白玉茶碗，咬牙切齿：“皇兄这定了岚哥儿，便是文哥儿不能挡了路，匆忙之中儿臣如何去寻个合适的，真是精得很。” “你且回去和杭霖还有你婆母好生商量一番吧，哀家叫底下的人给你整了份名录，也不至于像个无头的苍蝇。” “是，有劳母后费心了。” 太后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哀家知道你端的是奇货可居的念头，可你也太不上心了些，到底是你的儿女。哀家只恨你小的时候对你太过疏忽，才叫你如今不知道如何去当一个好母亲。亏得你婆母是个贤明大度的人，不然就是告到哀家这里来，也是你受罚的份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八章 一家人进一家门 重华从慈宁宫出来，便一直沉着心。 她鲜少有这么举棋不定的时候。 她原想着不过半月便是端王妃的寿辰，也好相看起来，长媳妇这个人选，总得慢慢细致挑来才是。 真的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重华心里还是忍不住啐了景和帝一口。 “长公主。”身旁的内侍察觉到她脚步变慢，试探着开口询问。 重华斜睨了他一眼，面上仍旧很是淡淡：“无事。” “诺。” 内侍躬身，弯着腰领重华往前走，每每抬头飞速地扫一眼重华，面儿上都带着讨好的笑。 还未出宫门，重华就看见李姑姑守着马车早已候在了宫门外的石板路尽头。 “长公主！”李姑姑眼尖也看到了她，提着裙摆小跑迎了上来。 重华冲她微一颔首，又转过头对内侍道：“公公就送到这里吧。” “恭送长公主。”内侍压低了身子，行礼。 说话间李姑姑已到了跟儿前，她先是对重华行了个全礼，又朝着引路的内侍福了福身，不动声色塞了一小袋金豆子。 内侍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走吧。” 重华抬手，很自然地搭上李姑姑叫她搀着。 “长公主，您没事吧。”李姑姑压低了声音。 重华攥紧了她的手，面上却扬起一抹浅笑，淡淡道：“无事。” 李姑姑叹了口气，幽幽道：“您受苦了。” 重华踩了矮凳儿钻进马车里，脸上的笑一下放了下来。 “您喝口水吧。” 李姑姑捧了青瓷浮雕祥云的茶碗奉上，谁知重华不过抿了一口就掷到了地上。 “长公主！”李姑姑大惊，忙拾起来地上已磕了个口儿的青瓷茶碗，心疼的不行，这可是前朝的古董啊……由不得她唏嘘几声，便忙冲外头喊道，“怎么驾车的，这般不平稳，磕碰了长公主仔细你的皮！” 重华倚靠在软垫儿上，很是疲累：“行了，别演了，这会儿便是我把他那宫门拆了，也没人怪罪。” “是。”李姑姑应下，仍旧是一脸担忧。 重华轻叹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李姑姑讲了明白。 “这可如何是好？”李姑姑很是忧心，“想来，该是有人说了些什么。” 闻言，重华半眯着眼，食指微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金丝楠木的小桌：“你觉得是谁？” “奴婢不敢妄言。”李姑姑垂首，狡黠笑笑，“奴婢觉得，该是中宫那位。” 重华一时沉默，良久她才伸了伸胳膊，笑道：“这是坐不住了啊。” 是啊，可不是坐不住了。镇国府可是送了自己两个小姑子进宫呢，活得久不久，熬到什么份上尚且不说，生是都能生的。周予砚如今成了皇帝在西南的臂膀；周予骞也是个伶俐的，少不得能蹦跶一阵儿。她那三个儿子，又长又嫡的还不晓事儿便已去了；三皇子周予宸是个能干的，只是头上压了个贵妃生的周予靖，叫他进退维谷便是了；九皇子周予昀自小体弱长在陪都行宫，端看这架势，谁知道是不是她的种儿。 重华一下想起来早几年宫里的留言来，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长公主？您还笑呢！”李姑姑讶异。 重华摆摆手：“无事。” 李姑姑给重华重新倒了杯水，给她打着扇儿，叹道：“咱们家的哥儿都是楚璧隋珍，也不知便宜了谁家的姑娘。” 重华长舒出一口气：“还是不能马虎，总归是元妻，又是指婚，轻易死不得。文哥儿名声不能坏。” “您说的是。” 重华揉揉眉头：“我记得三皇子妃是不是有个嫡亲的妹妹？” “好像是闺名叫遥温的。”李姑姑略一思索，答道，“今年也十四岁了，说来是太后娘娘的本家呢。” 重华点头，轻哼一声：“这可不就是正好吗。” “您该不会是……” “悄悄地去打听一下这姑娘的品性、相貌，看在家里受不受宠。”重华不置可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越快越好。” 说来如今的皇后也是太后的堂侄女，这三皇子妃又是皇后的侄女，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嗯，进了一家门的一家人。 一家人？ 重华想到这儿又忍不住一阵冷笑，可不就是一家人吗。 要娶姜皇后可是皇帝主动朝太后抛出的一根求和的稻草，若不是娶了姜皇后，怕是太后也不会认了皇帝当儿子，也就不会把整个姜家压在了皇帝身上。 至于娶三皇子妃，那不过是彻底把这一家子人绑了姜皇后这条船上。 可她重华偏不让叫姜皇后如意。 本来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既然先不仁不义拿了她当筏子，她可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不过，若是这个姜遥温不是个合适的，贵妃娘家也该有几个合适的姑娘吧…… 可她私心里，是不愿同姜皇后站到对立面上的。尤其是如今局势十分不明朗，这是下下策。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见李姑姑撩了一下帘子，然后道：“长公主，咱们进府了。” “嗯，去榕安堂。” 李姑姑先跳了马车下去，拿了矮凳儿放好，才扶着重华下了车。 “派个小丫鬟去书房外等着，叫文哥儿做完了功课到毓镜堂来。”重华嘱咐道，“另叫小厨房煨上一锅松茸鸡汤。” “是。” “公爷回来立时请他。” “是。” 进了榕安堂，王老太君正逗着奕诚和宜歆在炕上玩儿。 见她来了，王老太君才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招呼：“舒丫头和然丫头才叫老婆子我打发走了。” 重华有些惭愧：“叫您担忧了。” 王老太君浑不在意：“受累的是沉木那丫头，守在门上一刻报一次信儿。长公主没事就好。” 重华尴尬笑笑：“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此次我思虑不周，折进去了文哥儿和岚哥儿的婚事……” “这是怎么回事？”王老太君一下紧张起来，“什么叫折进去了文哥儿和岚哥儿的婚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怎么能叫没什么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十九章 古朴的大殿上亮的有些晃眼，黄铜香炉里腾起袅袅青烟。 “阿婵，你同我讲，你是不是瞧上了臻姐儿和舒姐儿。”王老太君坐正了身子，语气淡淡。 “我们本就是一家，若……这般更是亲上加亲。”淑妃起身为王老太君添了新茶，浑不在意她方才喊了自己的闺名。 “糊涂！”王老太君忍不住拍了拍桌子，震得瓷盏里的茶汤飞溅。 “母亲为何生气，我难道不是为了杭家吗？”淑妃面部不虞，可这是她的生身母亲，她又能如何。 王老太君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何时，连你也不同我说实话了，竟也拿这些话来哄我。” “女儿没有！”淑妃驳道，“你们只当是我占着这个淑妃的位份风光的很，可我现在风光背后又有多少苦楚？我以后的日子，一眼便看得见头了！论长，上头有那贵妃的儿子，论嫡更是有三殿下，以后你的女儿我，不过是深宫里一个任人宰割的太妃！” “我唯一的希望便是他能出息，妻家得力。我不求他承什么大业，我只愿他对得起身上的血脉。” 王老太君看着她那副不甘愿却无奈的模样，终究还是心疼了：“你瞧上谁不好，偏生这两个！” “难道家里还有旁的能相配吗？”淑妃自嘲地笑道，“难不成要我儿等着然姐儿？” “胡言乱语！”王老太君冷哼一声，“你就如此沉不住气吗？五殿下便是晚些定了人家又如何？” 淑妃偏过头去，不肯再看她一眼。 “并非我不肯为你想。”王老太君瞧着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大女儿，想着自己年轻时这般的性子，终归是放软了语气，“你二哥走了六年的光景了，这六年里你二嫂就没有一日不在那佛堂里呆着，你二哥是为了杭家才年纪轻轻折在了北边，你如今再要她把臻姐儿送进皇家，你是想要她的命吗？阿婵，娘得有良心。” 王老太君看着她明显松下来的神情，又道：“至于舒姐儿，你是如何敢想的？但凡你大哥娶的是个门当户对的，哪怕是个郡主，我都敢给你打了包票叫你不必为此揪心。可你瞧瞧，你那嫂子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自圣上能走便养在了太后娘娘身边儿，重华长公主和圣上便是算得上至亲，那可是你见了都得行半礼的，她若想把姐儿们往宫里送，便是皇后娘娘的嫡子都得好生供养着。” “你十四岁就进了王府，如今算来都已经有二十余年了，难不成还要为娘给你掰着指头一样样算明白吗？” “母亲……我……”淑妃一下缓过来，二嫂那边尚不是大问题，但要是叫重华知道了自己觊觎着舒姐儿，怕是讨不了好果子吃。 “这件事你莫要太急且放宽心，我会替你好生留意着的。” “母亲，还有一事。”淑妃斟酌了一下，“您该去看看二妹妹了。” “阿娆？她怎么了？”王老太君有些诧异，自己的二女儿不同于大女儿的雍容贵气，小女儿的活泼烂漫，是再贞静不过的性子了。 “上次陛下宴请宗亲，端王所携的是林侧妃。”淑妃摇摇头，“我派人去探望也只说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待身子大好了再来宫里谢恩。我不放心，便又派人去悄悄打探，可您知道，我的手够不了那么长。” 王老太君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半息工夫，她便抬起头来冲着淑妃笑道：“娘娘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虽说已是过了清明，但这天儿倒是越发古怪了，刚刚还是无风无云的晴朗天儿，转眼便起了风，冷飕飕的。 “二姐姐，我觉得很奇怪。”宜然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缩了缩脖子，闷声道。 宜舒伸手戳了戳她的小鬏鬏，浅笑着反问：“何事叫你觉得奇怪了？可是母亲的事儿？” 宜然点头：“二姐姐，怎么母亲同祖母和旁的人家里不大一样呢？” “我们同别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宜舒缓缓道，“母亲贵为长公主，是国家的长公主，祖母是杭家的祖母，而你我，是杭家的姑娘。” “即便如此，母亲也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妇呀，这又有什么呢？” “然儿，万事都要讲先后的。”宜舒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母亲先为一国之公主，才为镇国公府的儿媳；祖母先为臣子，然后才是母亲的婆母、我们的祖母。”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复杂琐碎？ “等你再大些，你就懂了。”看着已然糊涂的宜然，宜舒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无标题章节 “真是造孽。” 良久，王老太君叹道。 重华给怀里的宜歆调了个舒坦的姿势，宽慰道：“总归岚哥儿媳妇并非长媳，文哥儿媳妇虽说没几日工夫，却也是叫咱们挑合心意的。” 王老太君见奕诚伸手去够案几上的物件儿，忙伸手捞了回来，小豆丁儿很是不高兴的哼哼唧唧，惹得这边宜歆也哼哼唧唧的。 “献国公郭家的长房长女，是嫡出，又出身太原郭氏，是名门之后，你看如何？” 王老太君私心里，还是更中意世家之女的，就好比金和玉，她更中意玉一般。 “诚然如您所说，可是世家如今已并非从前了，皇兄是不会放弃对世家的打压的。”重华摇摇头，“况且，就您来说，您真的打心眼儿里瞧得上这些没什么底蕴的人家吗？不见得吧。” 王老太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重华又道： “咱们家是脱根于陈郡谢氏，且不论咱们是自开了祠堂，便是不曾，咱们也不过是旁枝儿。” 王老太君这才反应过来，没有底蕴原是说的自己家。 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 “罢了罢了，你是他娘，又是个有主意的，你自去决定便是了。” 最终王老太君什么也没说，只这么嘱咐道。她能说什么呢，没由得叫人觉得话多还讨了嫌弃。 “您放心，我自有分寸。”重华保证道，“到底文哥儿是打我身上掉下来的，我自然不可能委屈了他。” 怎么不可能，如今这般，已是折辱了文哥儿。 正说着，檀云打了帘子通禀道：“公爷回来了。” 杭霖进了门先跪在王老太君下首磕了头道福，又转头同重华点了点头示意，才又逗弄了炕上的小娃娃几下。 “你今儿是打哪处回来的？一日里也不见个人。” 王老太君见他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云翔符蝠纹箭袖劲装，便心知他定是出去玩乐了。 “今日下朝时候端王爷约了儿子去打马球，因在京郊，故而耽搁了些时候。”杭霖笑着解释，转而问重华，“我回来时听下人说你被圣上召进了宫？可是有什么事吗？” 召进？只差拿绳子绑了她去才是。 “你还晓得问问你媳妇，可见也不是个没救的。”王老太君还没等重华说话，便先开口嗔骂他道。 重华只笑笑，知道她这是先堵了自己的嘴。 “荣华死了，皇兄疑心是我沉不住气儿杀了她。”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杭霖皱了皱眉，依稀想起来逢年过节重华总是要独自出去一趟，陡然睁大了眼，“你是去看她了？” 重华点头：“是。” “你……”杭霖一下说不出话来，待平复了心情，他才问道，“所以是你吗？” “不是。”重华笑笑，“不过是与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兄拿这个事儿当筏子，胁着我抵了文哥儿和岚哥儿的婚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无标题章节 景和十二年七月，正值盛夏，烈日当头。 榕安堂里早早用上了冰，丫鬟打着扇儿送出来丝丝凉意，却仍然挡不住王老太君心的烦躁。次子已赴北疆沙场两年有余，月月家书从不缺席，可唯独本月，算上今日，已晚了半旬。 半晌，王老太君把手里捻着的佛珠搁在桌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方才冲外头唤道，“檀云。” “奴婢在，老太君可是有什么吩咐？”纤手掀开绣了大团如意祥云的夹板绸帘，檀云弯着眉眼进来福了福身。 “前头仍旧没个信儿吗？”王老太君又把佛珠抓回了手里，手里一下一下地转着，语气听起来不急不躁，好似她只是随口一问。 “回老太君的话，没有。奴婢一早便使人去娘娘那儿打听了。娘娘……娘娘说，北边……已许久不曾往京里递过消息了。” “老大如今在何处？” “回老太君的话，今日公爷递了信儿回来说明日便能进京了。” 王老太君手下一顿：“长公主呢？” “长公主她一早便进了宫，还有月余便是太后娘娘万寿了。” “这才生了然姐儿多久，就坐不住了。”王老太君不咸不淡道，“那老二媳妇呢？” “二夫人晨起请安后便去了佛堂。”檀云说着，很是妥帖地给王老太君添了水。 “也是委屈她陪我一道儿担惊受怕了。”王老太君摸了摸手里的佛珠，递给檀云，挥了挥手道，“把这珠子串儿送去清和堂，给老二媳妇把着玩吧。” “是。” 檀云服了服身，正要退下，又听王老太君吩咐道：“叫门房多留意着些。” 不大会儿，就见檀云跑了回来，语气满是焦急：“老太太，北边来人了，现下已进了宫。” 王老太君一下站了起来，手摁在炕桌上，止不住地颤抖：“可有送往咱们府上的？” “就回来了一位将士，直奔着宫里去了，再没旁的人。”檀云摇了摇头，又试探道，“老太君，您瞧……要不要使人往长公主那处递个信儿？” “罢了。”王老太君缓缓坐了回去，“她知道该怎么做。” 她心里明白的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次子回不来了。想她这一辈子，生于琅琊王氏，是一顶一的世家小姐，幼时姊妹相伴，又是在家受宠的。少时夫妻和美，也同夫君轰轰烈烈成了一番大事儿，挣来了这镇国公府无尽的全程。到老了，却到底宗族难回，成了独独的一枝儿。 她为杭家生了二子三女，几乎全成了这个王朝的牺牲品。 长子杭霖是她和老镇国公所有的心血所在，谁想到一朝叫先帝的掌上明珠瞧上了眼，尚了主，成了驸马都尉，便断了前程，只得一辈子闲散。 次子杭楠自小便是个欢脱活泼的主儿，明明簪缨世家的幼子从来都是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可他却为了这镇国公府爵位少年便上了战场，一晃风雨十几年，如今更是生死未卜。 长女杭婵幼时便成了向皇室宗族示好的纽带；然后是次女杭娆，嫁予了宗亲；再然后是自己的幼女杭婉，也没逃得过入宫的命运。 “老太君，大爷和二爷来了。” 就见两个粉团子一般的小小少年人儿恭恭敬敬在下首跪了下来：“孙儿给祖母请安了。” 右手边的是镇国府里的长房嫡长子杭奕文，年十一岁，身量略高，着一件猩红色祥云符幅纹杭绸袍子，腰间只压了块白玉，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左手边的是他嫡亲的弟弟杭奕岚，年将十岁，穿一件月白色绣了竹子暗纹的直襟长袍，腰束浅灰祥云纹的宽腰带，只缀了一块品相极好的墨玉，同他哥哥比，这孩子要冷凝的多。 “快起来吧。”王老太君一见他俩，眉眼间便柔和了好些，“檀云，吩咐下去，预备传膳吧。” “你们哥俩儿怎么今日早了半个时辰？” “今日先生为我们留了题，给我们一日的工夫作论，若是写得好便为我们修书一封送往雎阳书院。”奕文站起来拱了拱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过纵使他故作这般沉稳的模样，也能从他脸上瞧出来孩童模样的欣喜。 “哦？雎阳书院？”王老太君略一沉吟，道，“只你们兄弟二人还是？” “先生说了，只管着给我们写信去，至于人家收不收，端的要看能不能考进去。” 王老太君瞅着他那按不住的雀跃模样，笑道：“你们兄弟俩儿自管好生读书，旁的事儿自有我老婆子来给你俩说道。”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本不必担忧，雎阳书院有大儒坐镇，桃李满天下，是一顶一的书院，倘若先生允得，你们父亲自会送你们去。” “谢谢祖母。” “岚哥儿可是有什么心事？”王老太君见奕岚从头到尾没什么动静，微皱了眉头，有些担忧，“还是身子上不爽利？” “祖母……”奕岚抬眼看了一眼王老太君，又低下头来，半晌才道，“孙儿只是不明白，祖父起家靠的是军功，为何到了我们便只叫我们读书了呢？” 王老太君抿了口茶，缓缓问道：“你姓什么？” “孩儿自然是姓杭。”奕岚有些不明所以，和兄长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不，你要记住，你姓杭，却也姓谢。你骨子里流着的是陈郡谢氏的骨血。文哥儿也听着，你们祖父昔年追随太祖，肃清前朝，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你们祖父不愿累及族人，遂更名易姓，以封邑名为姓，才姓了杭。” “可即便如此，你们骨血里仍旧刻着陈郡谢氏的印记。陈郡谢氏以雅道传家，雅便是德。且不论你是读书习武，德是第一位的。德从何来？从微末中来。” “叫你们读书为的是习圣人之德，修立身之本。德且学不出一二，便无以立身。立身不成，何时能成？” “如今咱们已不能再回去谢家宗族，可无论如何总也要配得上陈郡谢氏这个姓氏，配得上你们的骨血。” “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王老太君一字一句，语调十分平缓。 “孙儿受教了。” 王老太君点点头，唤道：“檀云，时候不早了，摆饭吧。” 檀云掀了帘儿领了两个丫鬟进来，不大会儿就拾掇好了，祖孙三个正待用膳，就见一个丫鬟掀了帘子进来跪了下去。 来人正是重华长公主身边儿的丫鬟，名唤敛秋的。 “老太君，长公主在宫里得了消息就立马送了奴婢出宫来给您递个信儿。”说着，敛秋从袖兜儿里掏出来了一方帕子呈了上去。 王老太君接过帕子打开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惊得她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老太君！” “祖母！” 帕子落在地上，上头只写了七个字。 醉卧沙场君莫笑。 她的儿子终究是回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宜昭愿》正文 第一章 景和十二年七月，正值盛夏，烈日当头。 榕安堂里早早用上了冰，丫鬟打着扇儿送出来丝丝凉意，却仍然挡不住王老太君心的烦躁。次子已赴北疆沙场两年有余，月月家书从不缺席，可唯独本月，算上今日，已晚了半旬。 半晌，王老太君把手里捻着的佛珠搁在桌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方才冲外头唤道，“檀云。” “奴婢在，老太君可是有什么吩咐？”纤手掀开绣了大团如意祥云的夹板绸帘，檀云弯着眉眼进来福了福身。 “前头仍旧没个信儿吗？”王老太君又把佛珠抓回了手里，手里一下一下地转着，语气听起来不急不躁，好似她只是随口一问。 “回老太君的话，没有。奴婢一早便使人去娘娘那儿打听了。娘娘……娘娘说，北边……已许久不曾往京里递过消息了。” “老大如今在何处？” “回老太君的话，今日公爷递了信儿回来说明日便能进京了。” 王老太君手下一顿：“长公主呢？” “长公主她一早便进了宫，还有月余便是太后娘娘万寿了。” “这才生了然姐儿多久，就坐不住了。”王老太君不咸不淡道，“那老二媳妇呢？” “二夫人晨起请安后便去了佛堂。”檀云说着，很是妥帖地给王老太君添了水。 “也是委屈她陪我一道儿担惊受怕了。”王老太君摸了摸手里的佛珠，递给檀云，挥了挥手道，“把这珠子串儿送去清和堂，给老二媳妇把着玩吧。” “是。” 檀云服了服身，正要退下，又听王老太君吩咐道：“叫门房多留意着些。” 不大会儿，就见檀云跑了回来，语气满是焦急：“老太太，北边来人了，现下已进了宫。” 王老太君一下站了起来，手摁在炕桌上，止不住地颤抖：“可有送往咱们府上的？” “就回来了一位将士，直奔着宫里去了，再没旁的人。”檀云摇了摇头，又试探道，“老太君，您瞧……要不要使人往长公主那处递个信儿？” “罢了。”王老太君缓缓坐了回去，“她知道该怎么做。” 她心里明白的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次子回不来了。想她这一辈子，生于琅琊王氏，是一顶一的世家小姐，幼时姊妹相伴，又是在家受宠的。少时夫妻和美，也同夫君轰轰烈烈成了一番大事儿，挣来了这镇国公府无尽的全程。到老了，却到底宗族难回，成了独独的一枝儿。 她为杭家生了二子三女，几乎全成了这个王朝的牺牲品。 长子杭霖是她和老镇国公所有的心血所在，谁想到一朝叫先帝的掌上明珠瞧上了眼，尚了主，成了驸马都尉，便断了前程，只得一辈子闲散。 次子杭楠自小便是个欢脱活泼的主儿，明明簪缨世家的幼子从来都是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可他却为了这镇国公府爵位少年便上了战场，一晃风雨十几年，如今更是生死未卜。 长女杭婵幼时便成了向皇室宗族示好的纽带；然后是次女杭娆，嫁予了宗亲；再然后是自己的幼女杭婉，也没逃得过入宫的命运。 “老太君，大爷和二爷来了。” 就见两个粉团子一般的小小少年人儿恭恭敬敬在下首跪了下来：“孙儿给祖母请安了。” 右手边的是镇国府里的长房嫡长子杭奕文，年十一岁，身量略高，着一件猩红色祥云符幅纹杭绸袍子，腰间只压了块白玉，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左手边的是他嫡亲的弟弟杭奕岚，年将十岁，穿一件月白色绣了竹子暗纹的直襟长袍，腰束浅灰祥云纹的宽腰带，只缀了一块品相极好的墨玉，同他哥哥比，这孩子要冷凝的多。 “快起来吧。”王老太君一见他俩，眉眼间便柔和了好些，“檀云，吩咐下去，预备传膳吧。” “你们哥俩儿怎么今日早了半个时辰？” “今日先生为我们留了题，给我们一日的工夫作论，若是写得好便为我们修书一封送往雎阳书院。”奕文站起来拱了拱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过纵使他故作这般沉稳的模样，也能从他脸上瞧出来孩童模样的欣喜。 “哦？雎阳书院？”王老太君略一沉吟，道，“只你们兄弟二人还是？” “先生说了，只管着给我们写信去，至于人家收不收，端的要看能不能考进去。” 王老太君瞅着他那按不住的雀跃模样，笑道：“你们兄弟俩儿自管好生读书，旁的事儿自有我老婆子来给你俩说道。”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本不必担忧，雎阳书院有大儒坐镇，桃李满天下，是一顶一的书院，倘若先生允得，你们父亲自会送你们去。” “谢谢祖母。” “岚哥儿可是有什么心事？”王老太君见奕岚从头到尾没什么动静，微皱了眉头，有些担忧，“还是身子上不爽利？” “祖母……”奕岚抬眼看了一眼王老太君，又低下头来，半晌才道，“孙儿只是不明白，祖父起家靠的是军功，为何到了我们便只叫我们读书了呢？” 王老太君抿了口茶，缓缓问道：“你姓什么？” “孩儿自然是姓杭。”奕岚有些不明所以，和兄长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不，你要记住，你姓杭，却也姓谢。你骨子里流着的是陈郡谢氏的骨血。文哥儿也听着，你们祖父昔年追随太祖，肃清前朝，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你们祖父不愿累及族人，遂更名易姓，以封邑名为姓，才姓了杭。” “可即便如此，你们骨血里仍旧刻着陈郡谢氏的印记。陈郡谢氏以雅道传家，雅便是德。且不论你是读书习武，德是第一位的。德从何来？从微末中来。” “叫你们读书为的是习圣人之德，修立身之本。德且学不出一二，便无以立身。立身不成，何时能成？” “如今咱们已不能再回去谢家宗族，可无论如何总也要配得上陈郡谢氏这个姓氏，配得上你们的骨血。” “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王老太君一字一句，语调十分平缓。 “孙儿受教了。” 王老太君点点头，唤道：“檀云，时候不早了，摆饭吧。” 檀云掀了帘儿领了两个丫鬟进来，不大会儿就拾掇好了，祖孙三个正待用膳，就见一个丫鬟掀了帘子进来跪了下去。 来人正是重华长公主身边儿的丫鬟，名唤敛秋的。 “老太君，长公主在宫里得了消息就立马送了奴婢出宫来给您递个信儿。”说着，敛秋从袖兜儿里掏出来了一方帕子呈了上去。 王老太君接过帕子打开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惊得她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老太君！” “祖母！” 帕子落在地上，上头只写了七个字。 醉卧沙场君莫笑。 她的儿子终究是回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