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涛影》 《长河涛影》正文 《》之概要 长河涛影 曾经有这么一代人,生在六十年代,成长在红旗下,懵懵懂懂中见证了社会变革,经历了不学无术的小涯,经过了恢复中考、高考的历史转折。既经受了挨饿受穷的贫穷岁月,同时也幸逢了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利好机遇。 这一代人在口号声中长大,在茫然地适应时代要求中过渡,又在真抓实干中为祖国的崛起而奉献,但同时也在改革大潮中分享到了各种红利,有些是属于本人的,而有些又是份外的。因此,在那段充满诱惑和略缺约束的粗躁而浮华的岁月,部分人以不同方式富有、发达了起来,有些人在浑浊的海里随性玩着抓到了很多鱼,有些走在海边的人有意无意地被海水打湿了鞋,甚至无须弯腰就会有鱼跳到怀里来,还有的人贪欲负重,走着走着就沉重地慢慢陷进水里无力自拔,渐渐被无情的海水而吞没……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故事捕捉的仅仅是大海奔流中,银色浪涛倏影一现的片片断断。 故事从不同角度、不同墨色,勾勒出一幅如歌如诉的改革开放以来,渐行渐远、形形一代人的逼真画卷,在与读者分享互鉴的同时,也留给我们对那个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年代的回味、认识和纪念。 通过回首那个年代初中和高中的同学们断断续续在历史的长途中,歪歪扭扭留下的那一串串深浅不同、轨迹不同的足迹,让我们感到充实、欣慰、怀旧和不无嫉妒的同时,又不免让人发出一声声长长的惋惜和唏嘘。 正是: 长河滔滔,奔涌向前不止息; 浪花簇簇,此起彼伏如游戏。 大浪起,似卷席,万里长波向披靡; 涛声作,如山溃,一片惊鸿朝波啼。 轰轰烈烈又如何?惊涛骇浪起又灭! 雄心勃勃,宏图大展时可期; 思情绻绻,你慕我爱似蜂蝶。 时运佳,不经意,好事不断如梦寐。 命不济,苦心机,反复无常还空虚。 得得失失又何妨?长河涛影入水去! 本卷共分四部,第一部《雪浪飞花》反映青春年少,上学创业。第二部《惊涛拍岸》反映踏进社会门槛,在改革中求发展。第三部《浪卷潮涌》反映事业腾飞。第四部《大浪淘沙》反映形形人的不同命运,不同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第一部 雪浪飞花(青春篇)概要 第一部 雪浪飞花(青春篇) 1979年——1990年 雪浪飞花故事简介: 随着高考、中考制度的恢复,冯清水的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一代朝气蓬勃的青年人登上了社会历史舞台,用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成败得失,向我们绘声绘色地演绎了那个时代年轻人形形的人、事、风情和社会现象。 故事在同学们的追求,打拼过程中,向人们叙述了八十年代的社会环境,又向人们展示了从贫穷中走来的一代人不屈不挠,勇于和命运博弈的意志情怀,就像长河碧波激浪中飞卷而起的雪白浪花一样,彭拜激扬,清澈透明,波光粼粼,闪烁着让人寄予遐思和留恋的光芒…… 正是: 春光初泻柳初浓,花枝孕蕾草泛青。 芳华正茂人正妙,意气风发志凌云。 情窦开,心朦胧,两情相悦,屏障无形。 纵然是不管不顾,未必成鸳鸯。 多少牵挂,多少磨难,到头来多是变数种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一、新鲜的赶考 经过二年半的“苦”学,冯清水和他的同学们终于熬到了中考的日子。 这次中考与往年迥然不同,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是多少年以来,多少批初中毕业生未曾经历过的,单从这一点上看,他们较之前还算是幸运的。这次升学不用从支农的大队开证明,也不用由农村的革命会开介绍信。他们是不是优秀,能不能升入高中继续学习,只有这次考试才有发言权。特别是能不能走进县高中的校门,也只有这次中考的成绩才是唯一的标准。 他们从记事起,从那样一个声势浩大的岁月中成长起来。举国上下,一曲又一曲革命歌曲响彻大江南北;一张又一张的大字报,龙飞凤舞、五颜六色地张贴在大街小巷;雄壮而嘹亮的高音喇叭播报着一件又一件让这些斗志昂扬的红小兵闯将兴奋不已的战报…… 这是一个燃烧着激情的年代,一段如火如荼疾风暴雨般的岁月,一段几乎使人癫狂的日子。也是一个让人盲逐的生涯,造就了一代热血“英雄”,色染了一代人昏盲的灵魂,也空洞了一代年轻人去之不归的少年青春。就像一颗在中天划过的流星,给深邃的天空留下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荧光。 灰暗的时空,让文化的园地日见荒芜,让知识的种子难以生根发芽。一批批大来自贫下中农,广阔的工厂、农村天地成了大学培植又红又专人才的神圣殿堂。在那里,激情澎湃的革命誓言就是最好的成绩单。 这一批孩子相较上几茬,还真是幸运的,他们既是那个年代的擦边球,又是那个年代的幸运儿,毕竟他们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毕竟在他们稚气未脱之际,历史的大轮在隆隆作响中已将歪歪扭扭地滚滚远去。 天总有阴晴圆缺,人也有时来运转,过往的岁月虽遭万劫之痛,亦终至复归之时。 随着新时代的到来,昨日终于画上了令人深思、令人叹息的句号。 过往的记忆里,就像裹挟着於渣的洪流,疾风暴雨般地席卷而去,退潮后的960万平方公里上满目苍夷。留给这些孩子的,只有苍白的印象和毫无知觉的创伤。 半空忽悠的心落下来,重拾数理化,使这一群仍然沉浸在口号声中的年轻人,顿时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他们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选择自己的去向和道路,重新去深思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1979年的夏初,冯清水和他们一届的同学们,由二年学制改为二年半初中过渡学制,经过始入正规的一年多归心学习后,终于忐忑不安地迎来了这次具有转折意义的中考。 言此转折意义,不仅是体现在76年后学校文化体制的转变、复位,也体现了刚好走到这个节点上,犹未完全脱去少年纯真稚气的一代人,对突如其来新鲜气味的兴奋和极度的不适应。 往日疯追疯打疯玩、下田支农、上山伐木给学校搞副业的片片段段,将在每个孩子的心里拼凑成永远挥不去、抹不掉的记忆。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随着教育体制的逐渐恢复,随着初中冲刺阶段一年多不习惯的紧张学习,昨天的一切在渐渐淡漠,过去的放纵和轻松也不具轻重,耽误也好,无知也好,追悔也好,事物终将会随着它的逝去而失去意义。摆到这一群稚气未脱的大孩子们面前的,就是之前家长和老师对此次中考不下百次的提醒和促导。 今天,他们要带着历史留下的伤疤,新奇、茫然而不踏实地走进学区中考的考场。 这个学区考场设在清树公社清树中学新建的教室里,近300多名考生来自于清树和邱上两个人民公社四个初级中学校的八个初中班。他们都是农村孩子,最大的也不过18岁,最小的不过15岁。 男孩子的衣服全是清一色的中山装,颜色基本上就只有两种,一种军黄色和一种“蓝”,有的身上还打着几处补丁,不过,今天第一次慎重地来参加这样非比寻常的“大考”,即使是旧衣服,打上补丁的衣服,也是刚刚精心洗过的,衣服上还带着浓浓的洗衣膏味道。不少还戴着帽子,帽子都是带有浅浅前沿最流行的军帽,军帽的颜色也自然是以军黄色为主,不过也有少数人带着蓝帽子的。为了让帽子戴在头上显得直陡,他们大多在帽里刻意围上一圈厚厚的纸圈,把面质是的确凉布的软帽子衬起来,这样看上去显得很潇洒、很时尚、很性格、很有男生味。 女虽然衣着的花样比男略微丰富点,但也不外乎带领衬衫和薄外衣,衬衫的大翻领翻到外衣领子外,意以衬托。还有的依然穿着人工打织的低领薄毛衫,颜色也不像男生那样单调,虽然不是五颜六色,但也各有千秋,只不过还是鲜艳的红颜色毫不动摇地占据着半壁江山。她们大多都梳着小辫,有特别讲究和爱美的,特意在两个小辫稍上缠上鲜红的丝绸。也有个别留着短发的,也要在头上精心别上一个蝴蝶结或什么。她们的裤子基本上都是一种宽裤腿的裤样式,颜色几乎不外乎黑蓝灰三种颜色,无非是颜色的深浅有所不同罢了。 冯清水所在的初中学校是邱上公社杏河坪初中学校,杏河坪初中学校的两个班和邱上初中学校的两个班都归邱上联合学区,杏河坪学区初中仅有89名,这次参加考试的不过只有63人,这其中许多不乏是来混试的,还有一些是被父母硬逼着来的。 就拿和冯清水一个村子的同学武学兵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贫农出身的孩子,从小贪玩,不爱学习,在小学就留了两级,个子长得高,完全可以用出类拔萃来形容。在同届孩子中,他的18岁年龄是最大的,当然,不包括他还特意免去的一岁。从小学4年级就开始当班长,一直到如今,无论上山下田,还是支农搞副业,最重的体力活一般老师都要交给他,就包括在学区组织的体育拔河比赛中,面朝对方挺着的第一个人,也非他莫属。当然,他极是心甘情愿,因为他站在这一群同届中间,总比别人高出半头,犹如鹤立鸡群。他愿意俯视围转在身边的同学,愿意享受由霸主地位给自己带来的无尚殊荣。他总是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力气来赢得同学们羡慕而敬畏的目光,特别是女生们的目光。 他一般不在校内打架闹事,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不爱动,不惹事,不好斗,遵守纪律的好,而是在本校里就根本找不到匹敌的对手。再加上老师们特意对他不时地褒奖和夸奖,慢慢地,他无形之中就成了两个初二延长班的小老师、纪律,当然也就毫无疑问地自然成了全邱上初中的一面威风凛凛的旗帜。 在这面旗帜下,他所在的二班在杏河坪初中学校就显得十分骄傲和霸气,一班的同学往往都比二班的同学谦和,特别是男同学。这一点在课余时间和各项活动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几次全学区劳动的大会战中,杏河坪中学的同学们在邱上中学的同学面前就显得很骄傲。因为以前有过清树初中同一届的高个子和武学兵对垒较量的,无一不败下阵来。 当然,在那个凭意气逞强,凭成分说话的年代,这样被一大片人崇拜的现象极是自然的,不足为怪。 而最受益,最得庇荫的,还数与他一同上初中的武家岩一届同村同学冯清水和武荷香,武学兵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护着他们,所有外村的同学们不由得都敬畏着他们。 他们同龄,又是同一个村子,从小在一起长大,只不过是武学兵比他们两个都年长,武学兵在一年级和三年级都留了级,四年级的时候才和他们成了一届的。 那时候,就因为他人大力大,老师就把他指定成了班长,上了初中也一样,班主任因此也能省不少心。 老师的放心,一方面是因为有他很负责任地管着班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他不当班长会生事。 冯清水和武荷香与武学兵在这二年半的初中,每天要走上4里地到杏河坪去上学。三个人相跟着早起晚归,在这一条熟悉的小路上来回穿梭着。 特别是冬天的时候,还不等天亮,他们就要背上书包和散发着热气的铝皮饭盒赶往杏河坪,中午要围在学校各班里的由大油桶改装的煤块大火炉边,津津有味地享用各人随身带来的散面粥和干粮。不过这个土火炉燃着的煤块,并不是日常见到的炭块,而是由煤面和红土参和而成的干泥块,这些泥块都是入冬时就准备好了的,形状都是薄薄的小方块,整整齐齐地磊在教室窗台外靠边墙的一角。冬天加到炉子上,既能使教室温暖,又不像炭块那样呛人。 跑校生在中午放学时分,把已经发凉的饭盒和干粮放在宽宽的炉壁沿上,一边热着一边掀开饭盒互相比看着,或交流尝一口别人的饭菜,不过都是些粗粮茶饭,玉米南瓜散面粥加土豆丝和咸菜,或包豆窝窝头等,没有特别的,偶尔遇上过节气,有家底好点的带几个油糕,那也是极其少的,因为那时的一勺油要够一家子几口人吃好几天的,谁家都没有油。 在这个时间是最热闹,也是最放松的,大家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没有可忌讳的,就连哪个老师有什么传闻,哪个老师最嗜好什么,甚至,男生们还会说起哪个女老师好看,哪个女老师的对象和她不般配等等,都是大家闲聊的话题。 武学兵义不容辞地成了冯清水和武荷香每天出发的第一个召集人。 他总是隔着院墙一个一个地把他们两个喊出来,然后一同上路。 而每天最后从家门出来的,也无疑是他的远房表妹武荷香。两个男生都不愿让这个身体廋弱的唯一女生早早出来等候受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含苞欲放的花蕾 冯清水和武荷香在杏河坪初中的二年半也特别受人尊重,不是因为别的,而正是因为他们的身边有一个大个子武学兵,其他村的同学遇事都让着他们,这一点,让书生气十足的冯清水和柔弱廋俏的武荷香既感到自豪,又在隐隐中感到不适,特别是武荷香。 他无形中的庇护,使她越来越觉得头上的这片庇荫使自己感到无所适从,有时甚至使她憋得喘不过气来。 在初一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去杏河坪生产队支农割麦子。 将近中午的时候,同学们每人都要捎着背一捆麦子回来。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毫无遮拦的雨水把同学们的全身浇了个透心凉,地边的路滑得无法行走,下坡的时候,几乎都是连爬带滚地滑下来的。 武荷香从小就生长在武家岩书记的家中,这种劳动锻炼很少有,这是她第一次学着其他女生的样子捆麦子,大雨一来,大家只顾背起就跑,她被落到了最后。 她背上的麦子由于捆得不结实,都散了开来,无论如何也捆不住,一时心急,纤细的小手指上有几处被弄破,在雨水的冲刷下,揪心的疼。 这个时候,突然有几个男同学跑过来给他冒着雨捆好了麦子,有一个乐于助人的同学索性替她背起麦捆就走。还有另外几个扶着她。 她第一次感到了心里憋屈,她感激这几个伸出援手的男同学,更多的是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酸涩的泪水顺着雨水不断地一泻而下。 大家都回到了生产队的办公室里,挤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瑟瑟发抖。 随后,武学兵和冯清水他们也都从另一个工地赶了回来。 女孩子们都凑在最后回来的武荷香身边安慰她。 武学兵和冯清水听说后都挨近问:“荷香,不要紧吧?” 武荷香紧抿着嘴,倔强地朝他们点了点头,眼眶里挂满了泪花。 “学兵,是我们,我们扶荷香回来的。” “我替荷香背回的麦子。” 那几个男同学就像请功似的对武学兵说,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好样的,哥代我妹谢谢大家,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大伙。”武学兵说着,习惯性地拍了拍那几个似有讨好之意同学的肩膀说。 但是,在武荷香听来却是别样一番滋味,不知怎地,原来从心里荡起的那种对帮助她男同学的感激之情顿时一扫而光。 他们冒着瓢泼大雨帮助自己,原来竟是为了在这个人人皆知的远房表哥跟前表功,自己的人格和同学间的友爱,就像这浑浊的雨水一样让人觉得心酸,模糊,不好受。 表哥武学兵无形中的影响,就像一团紧紧裹在自己身上使人感到窒息的雾气,如形随影,驱之不尽。在这一团既温和而又缺氧的雾气之下,令别人看不到纯粹的她,她也难以找到独立的自我。 随着老师对学习要求的日益关注,随着中考的日益临近,武学兵这面曾经飘扬在同学们心头的旗帜越来越显黯淡。 他在全班的学习排名中总在倒数,尽管老师一再给他鼓劲。就在学校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中,他还是意料之中地落在了倒数第二名上。 他回家给家里提出了放弃中考的想法,但还是遭到了父亲和哥哥们的极力反对,身为村党支部支委的父亲连喊带骂地训斥了他,最后给他扔下一句话:“我们是贫下中农出身,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庭,根正苗红!你理所当然是新一代无产阶级的革命接班人。你给老子混也得混下这次考试,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于是,这次他就是被家里逼着来应试的,也是抱着“混”的心情来凑“热闹”的。 武荷香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出落得讨人喜爱。她的额头不宽,被一圈稀疏的留海围裹着,两条柳叶眉下忽闪着一双薄薄的单眼皮,那双眼皮薄得就像两片白嫩的纸片,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总是躲避着别人的目光,特别是男生的目光。低低的鼻梁凹下镶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小鼻子,让人觉得既可亲又可爱。鲜红的小嘴唇里露出一排白玉般晶莹的牙齿,两颗宽宽的门牙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使同龄女生既羡慕又嫉妒的是那两个挂在两腮边的小酒窝,在她婉儿含笑的时候,就会不经意地现出来。 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和其他女同学不一样,她的那种白似乎是从肌肤深层透出来的,白中还露着淡淡的似隐似现的粉色。这绝非是因为从小在书记家里娇生惯养,不见风,不见雨,温室里长大的缘由。 她也曾和其他小姑娘一样,在阳光下疯玩过,晒过,流过汗,却从未被晒黑过,即使是晒得、风耗得起了细皮皮,但没过两天就又恢复得洁白如初。就凭这一点天生丽质,就让无数的小女孩望尘莫及,自愧弗如。 她的嘴唇几乎没有染过唇膏,但看上去总是那样鲜红欲滴的样子,再加上说话时露出的洁白牙齿,总给人一种新鲜清洁的感觉,那一种清亮仿佛透自骨肉肌里。 她一般不多说话,也不会轻易发笑,总是一副害羞的样子。但她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温和安静,表情非常自然,没有一丝做作,几乎连女孩子天生的矜持之态也很少有,平平淡淡的,却总能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即使是在发怒的时候,双眉紧蹙,也是让人产生几分怜惜和同情,堪比古时美人西施。 这二年半,四里地,来来回回,早起晚归,使她的个子由原来的1米52,一下长高到1米63,一个单薄弱小的小姑娘一下蜕变为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那扁平的前胸和缺少肌肉的臀部,还有在镜子里时常使她为之懊恼的嘴角边小小的黑痣!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起自己的容颜、修长的腿、纤纤的手指,常常一个人捧着和妈妈共用的那面乒乓球拍大小的圆镜子,看着脸腮绯红的自己发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敢到人前还象以前那样大声说话,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用挑剔的眼光来审视和比试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 一大包衣服比来比去,试来试去,能上身的衣服越来越少,即使是以前曾经觉得很爱惜的两件衣服,也象破布一样被她失意地丢在了一边。原因并不是她的要求太高,而是穿到身上,胳膊和腿都露出半截,小了。 这一些都瞒不过与她朝夕相处、对她悉心照顾的妈妈。 在考试的前两天又特意到邱上供销社给她买了一块花布,到当地有名的缝纫师傅那里为女儿做了一身新衣服。 武荷香天资聪颖,学习成绩尽管和冯清水比起来稍差点,但在班里说起来总也是上中等生。 能有现在这学习成绩,可能与她有一个本村小学民办教员的妈妈不无关系,与在启蒙时期妈妈手把手的教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她们这个四口之家里,当书记的爸爸更向着哥哥,妈妈在她身上操的心要比哥哥多一些。在她的记事起,妈妈除了在认字,做作业上要求严一点外,几乎事事都顺着她的性情。 她的喜怒哀乐就是妈妈的喜怒哀乐,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她上了初中后,妈妈几乎没有违拗过她的意愿,几乎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不过有一点,在读书上进方面,妈妈的态度却异乎寻常地坚决。 面对班里陆陆续续辍学的同学,面对几何、物理越来越深的知识,她在迷茫中也偶尔产生过对念书的动摇,但从坚决和鼓励的口气中,没有给她留下丝毫活动的余地。 一向有着干部姿态的父亲武会民对她的学习反而显得无所谓,有时还心疼地为她说几句退步的话,可都让态度坚决的讲的大道理回绝了:“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你可再也不能拿你那老农民的眼光来看问题了,只要孩子考上大学,国家就包分配,哪怕是中专也是好的。要不然,就只能在这山仡佬里钻一辈子。” 妈妈这样的话不止重复过多少遍,到学校里老师也是这样如是告诫这一群初谙世事而童心未泯的大孩子们。 终于要中考了,这半年延长的学制就像过了几年似得,老师们的题海战术和一轮接着一轮的摸底考试使他们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身心疲惫。 如今,武荷香总算也可以透出一口长气了。 最后一次摸底考试考了个全班第十名,和第二名的冯清水还差着一大截,比起倒数第二名的表哥武学兵要强了一万倍。在班里的女生中是名列第一,尽管仍不如一班的女生牛继红,心里倒也颇具安慰,毕竟在邱上初中近三十个女生中,还是位居第二。 在这一段紧张而头昏脑涨的冲刺学习中,也是她情窦初开,爱芽萌发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她对早出晚归、相行而伴的冯清水渐渐产生了一种和与其他男生不一样的异样感觉。 每当一次阶段摸底考试成绩公布出来的时候,她在榜单上首先想要搜寻的目标就是冯清水的名字,而驻目的位置也总是在榜上的第二行,在她的眼里,那个名字似乎与众不同,很顺眼,很有光泽,很吸引自己的眼球。其次,她才会去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去寻找自己的芳名。 还有一个她想看到的名字,她每次都希望这个名字能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看得到,但,大多都会使她感到失意,也有看到排在自己名字后面的时候,不过,仅有那么一两次而已,而且还是在刚升入初中那一会。这个名字就是牛继红! 是嫉妒?是羡慕?是不服气?还是关切?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有个准确答案。 她和武学兵都是二班的,有几次课余时间路过一班敞开的教室门口,都有意无意地看到那个牛继红和冯清水头抵着头在研究着做题,在上学的路上还偶尔听冯清水会提到她,这些都隐隐约约使她的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那种不畅快感觉是今生长这么大才有的,而且最近愈加强烈。 她尽量说服自己,开脱自己,管人家呢,他们怎么样与自己何干?何况他们是在公开场合下做题、学习、交往。冯清水是自己什么人,何必这样上心?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又一起和武学兵三人共同跑校,上了二年半初中而已,有必要这样给自己空添烦闷吗? 再说,冯清水家在武家岩村是最困难的,要不是这几年他哥冯清河早早辍学回家在生产队挣公分,他姐又早早嫁了本村一家勤劳人家,说不定还全家挨饿呢,有什么值得自己去这样酸里吧唧的?武荷香啊武荷香,人人都说你漂亮,讨人喜爱,这是吃得哪门子醋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故意嘶着嘴发出两声自我的嘲笑。 但是,就像整个灵魂着了魔似得,总觉得由不得自己,即使是在下了课十几分钟的时间,也想偷偷看一眼冯清水。倘若哪一节下课冯清水没有出来,她总会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有意无意朝二班的教室里瞅上一瞅。似乎这样她才安心,但有时候看了之后,不仅不能使自己释怀,反而给自己又填了堵,因为她又瞧见牛继红和冯清水在一起做题!这几乎是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无法宽怀的,最敏感的。 不知为什么,有时这种感觉像玫瑰花苑里散发出来的玫瑰花香,一样阵阵芳香又迷幻般沁人心脾,有时这种朦朦胧胧的敏感又像夏天的蚊子,在一个花蕾一样少女的花芯中叮咬。 这种感觉随着中考的临进,愈发使她感到强烈,愈发使她纠结,不知所措地挣扎在这种无言的烦闷和忧郁中。 她妈妈常常看到她一个人静静地座在写字桌前走神、发呆,总还以为小孩子学习负担重,休息不好,故而如此,她何尝想到她心中才15周岁的小女儿已经在她的百般呵护之下不知不觉地长大成人,初涉爱河了,而且还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单相思! 这二十多天来,在上学的早晨,她不再是最后一个从家里走出来的人。 当武学兵还没有象往常一样来挨着门叫他们的时候,她就第一个早早从家里走出来,站到了那颗老榆树下,一直等着,瞧着,等着冯清水从那扇敞开着的大门里走出来,看到他那虽不算伟岸,却充满着与众不同、魅力十足的身影。 有时,那扇木门会发出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吱扭声,可出来的人不是他的父亲冯爱云就是他的哥哥冯清河。 当冯爱云看到她时,总会寒暄两句:“小香,清水正吃饭呢,很快就会出来,要不,你进家里稍等等,站到树下风大。”然后拖着他那衰弱的身躯,慢腾腾地蹒跚而去。 有时,冯清河也会提着农具走出来。 他只是朝武荷香这边闪瞧一眼,然后低头急匆匆地离去。他的个子不如冯清水高,胆子也特别小,见到年轻女孩子从来没有正视过,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 武荷香这样早早的等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连冯清水本人也没有在意,武学兵就更不会去多想。 每当他们匆匆忙忙地走上那条充满着青草气息羊肠小路的时候,这段光阴是最使武荷香最安心,最舒畅,最惬意,最难忘的时刻。 尽管没有太多的话语,没有太多的笑声。只有三双脚发出的急促踏地声和周围百鸟以及蛙虫发出的共鸣声。 不过,偶尔他们也会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大多是武学兵出着粗气话最多。 农历四月初的太阳已早早高挂在离东山头二尺有余的高空上,暖热而明亮的阳光从山尖上洒下来,让身上挎着沉重书包和饭盒的他们背心感到有点潮热。 武荷香白嫩的鸭蛋脸上立刻泛出红扑扑的色气来。 冯清水和武学兵就会义不容辞地主动将武荷香手里提着沉甸甸的饭盒接过来,轮替着为她一直提到杏河坪学校。 就凭这一点,武荷香心里就很感激二人,为这事,武会民夫妇对着他们两家大人说了不止一次感谢的话。 不过武荷香和她的父母更多的还是感激冯清水,而武学兵多照顾一点荷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都是武姓本家人,多呵护点也在情理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 撩人的晨风 冯清水这天起得很早,天刚刚发亮就早早起来准备。 树枝上成群结队的喜鹊仿佛知道他要去赶考似的,一早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杏树吐出的嫩叶已比大人的手指肚还要大,乍眼望上去,前几天的苍树干枝,如今都叶茂荫绿了,树枝的枝梢末节都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淡淡的粉红色花蕾。 从他记事起,在宽敞宅基地靠近猪圈的围墙里就巍然屹立着这棵偌大的老杏树。老杏树底部的树干最粗,最壮,也最显得皮厚纹糟,一个人低下去伸开双臂都搂不住,这一段根部主干足有一米多高,直直的从坚硬的地皮上挺起来,强壮有力地支撑着庞大的分支树干。 两根比小砂锅口还要粗的分树干从主干上支开来,把大树分成了两部分,一直向上向东西两侧无限延伸出无数个曲曲折折的小分支来,这些细细的分叉细枝相互交叉,彼此错杂,一片片绿叶挂在枝头随风摇曳飘扬。 整个大树情不自禁地随风来回晃动摇摆,给这个只有几间土坯房的摆满农具的老院子增添了无限生机。 相比之下,院子中央的那棵梨树倒显得特别渺小和薄弱。 小时候,他常常爬上这颗大杏树玩。 每年初秋,当黄色的甜杏就像一颗颗金珠一样挂满枝头的时候,稍稍摇动一下枝干,就会有无数成熟的大杏从高高的枝头上坠下来,摔在地上,变成稀巴烂泥,粉身碎骨。也有掉下来犹可得以保全,全身而退的,肯定是掉到了地面上的柔软处或堆放着的柴草上。 每当这个时候,家里人总是让他和哥哥上去摘杏,他们闭上眼都会爬上这颗老树,怎样上去,从哪里落脚,踩在那个树枝上能承受得住,这些在他们心里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了如指掌。 他们会很轻捷地顺着枝杈攀登上去,仿如猴子一般,再加上他们人小体轻,行动灵便,树上渐次成熟的黄灿灿的金杏,几乎不等被风摔下来就会被他们摘掉一大多半。 还有的甜杏都长在树梢末端和最顶部,不过,这只是一少部分,最后就在下面扯一块布接着,由他或哥哥用带叉的长木棍在树上有针对性地逐个把那些游散分子一一挑下来。 当然,这个杏树的好处绝不仅仅是能一饱他们的口福,提供甜滋滋的品味,每到进入夏天季节,大树下更是他们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他们用四块小石头做支脚,在上面放上一块不太平整的大石板,一个天然的大石桌就形成了。再在四周放上几块大石头或小木凳子,全家人都可以围坐在周围吃饭用餐,看书写作业或聊天。尽管不时会传来一股早已习惯了的猪粪味。 冯清水今天特意穿上了过年时的那身蓝中山服,裤子也是蓝色的,鞋子是去年全学区篮球比赛的时候学区发给的黄色胶鞋。昨天特意到邻居家找到在村里理发出名的武二叔理了发,看上去特别精神焕发,今天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既兴奋又忐忑不安。 听人们都说,如果清早出现喜鹊登枝,这就是好兆头。今天,这么多的喜鹊都一起登枝来为自己送行,说不定真的会给自己带来好运,他这样望着那群在树枝上扑腾嬉戏的黑中带白的喜鹊,暗自想到,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劲。 他冲着喜鹊树上的喜鹊做了一个鬼脸,默默对自己说,冯清水,这么多日子付出的苦心,可要看你今天的表现和发挥了,加油,加油。 “沉住点,好好考,别心慌。”父亲一边挑起扁担驼着背往外走,一边对冯清水说,眼睛没有往他那里看。 “嗯,我知道。”冯清水回答的话也不多。 随后就听到吱扭一声,破街门自动闭了回去。 和往常一样,他还要和武学兵和武荷香一起赶往十里地外的清树公社考场,估计最快也要用一个多小时,现在才5点多,老师安排,在7点之前到考场集中就行,准考证先由老师领下,考生到达考场后再发给每个人,所以,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考号和要进的考场教室号。 这时,又听到吱扭一声,那扇自带开门声的破街门又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冯清水探头一看,是武学兵。 “清水,准备好了没有?该走了。”武学兵走进来就大声说。 “好了,走吧。”冯清水回答说,“叫上荷香咱就走。”说着就和武学兵往外走去。 “清水,带上这个。”他从屋里追出来将一个用白纱布包着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塞进了他的书包里。小书包不大,里面放着这两天将要考试的课目书籍,最多不过四五本,“新蒸的豆窝窝,带上中午吃。”又在书包外按了按说。 冯清水看了看,又看了看武学兵的挎包。 “带上吧,我也带了。”武学兵会意地对冯清水点了点头说。 “好吧,妈,我走了。”武学兵一边捆着书包结,一边说。 等他们走到街门口的时候,只听喊道:“清水,好好考啊。” “我知道,回去吧妈。” “清水,学兵哥。”武荷香还和往常一样站在那棵老榆树下,正朝这边望。 先出去的武学兵第一眼就看到了武荷香,远远就大声问:“小香,你不是说会明叔要用自行车送你去考试吗?是在等你爸吗?” “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那也好,十几里路,走着去你会累坏的。”冯清水走近武荷香看着她说。他总是这样不远不近的,既关心到她,又显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今天,他似乎觉得武荷香有很大变化,就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 她今天穿着一件红底黄小花的外衫,雪白的衬衣领子从里面翻出来,两条小辫利落地搭在后肩上,显得那样秀美,那样淡雅,那样清新。她腼腆地笑了笑,突然,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撞上了她羞涩的目光,就像触电似的,心里打了一个火花,急速地将目光移开来。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近来一段时间,武荷香不再是那个在他和武学兵面前随意说笑的女孩,他觉得她多少有些扭捏,多少多了些矜持,但他根本没有对这个女孩子的变化太在意,而现在,他在不防备间受到了一种异样的震动,这股冲击力无不使他感到心旌摇曳,仿佛被一种灼热而强大的磁场辐射着,刺穿了他那裸露的皮肤和肌肉,拔动着全身似懂非懂、朦朦胧胧的神经。那样迅速和难以自控,且无力阻挡与回避。 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念呢?一个十六、七的孩子,怎么会产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是不道德的,是想入非非!他这样说服着自己,强迫着自己,但还是接连快速心跳了好多下,就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控制着他,无力正视她那美丽而多情的透着火焰的眸光。 武荷香雪白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一轮晚霞,此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那双俊目微妙而不自然的光芒,就像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她的心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在起伏不平的胸膛里不停地蹦达。 “我才不怕呢,又不是没有走过,我不坐我爸的自行车,咱们一起走吧。”武荷香的语速很快,眼光东躲西闪的,也没有正视冯清水。 冯清水自知他的家境,怎能有这种非分想法呢?可,哪里知道一个少女的心,她多么想和他相跟着,即使还和以往一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谈一些无足轻重的议题,哪怕一句话都不要说,只要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感受他的一举一频一动。 这一些冯清水确实不知道,平时由于学习忙,朝夕相伴的,却从来不往那方面去想,他只以为是女孩子扭扭捏捏,躲躲闪闪的,就是害羞的天性。而且,人家武荷香出身村支书家庭,她又是自己小时候的老师,门阶自然高了一大截,说啥人家水仙花似得一仙女也不会看上家庭贫困,才学一般的自己,他想都没有敢去想:“荷香,远着哩,还是让会明叔送去吧。”他试图劝说她,但没有勇气再去正视她那双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秀眼。 她扫眼看了一下他,喏喏地说,也只有冯清水能听得见:“不嘛,我就是要和你,你们一起相跟着去。”说着,她一扭身径直朝村口走去。 “香,等等,拿着,路上吃喝。”她追出来说,也把一个鼓鼓的小包子递给她,随着,又把手里攥着的几块钱塞到她的手里:“出去到供销社买点喜欢吃的。” 这时,武会民也走了过来,对她说:“你就都由着她,这样走去就累了,还怎么考!” “孩子不想让你送,你急啥?”她回了一句。 “大叔,有我们一起走,您就放心好了。”冯清水冲着武会民说。 “就是,叔,没事,还早哩,路上稍慢点也不打紧,有我们呢。”武学兵接着说。 “香,拿着。”武荷香她妈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就又追上来将她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递到武荷香的面前说,“戴上这个,考试能把握住时间。” 这块女式“春兰”手表是他妈去年过年的时候刚刚用一年攒下来的工资买的,这块手表在全村里是仅有的,除了书记家的当民办教师的婆姨,恐怕再没有谁敢奢望这样的奢侈品了。小巧玲珑的镀金表盘,带着窄窄的镀金表链,白色的白底上转悠着一个带着针尖大小红帽的小忙针,放在耳边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声音。 武荷香看了看眼前的手表,又看了看,似乎接受还心有不忍似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知道这块表是妈妈的最爱,妈妈非常珍惜这块表,晚上睡觉、白天做家务,都要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来。 今天妈妈毫不犹豫地将这块心爱的手表义无反顾地送给她,武荷香接在手里感到沉甸甸的,这何止仅仅是一块手表啊,这是妈妈无声的重托,是妈妈从自己牙牙学语开始望女成凤的殷切希望和心愿啊,霎那间,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无法阻挡的热浪,一直从喉咙里向眼眶涌来。 她迅即扭转了身,她怕父母看到,她的泪快要充满整个眼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四 粉红色的邂逅 三个农村孩子走在通往清树公社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又蹦又跳,说说笑笑,甩开双臂向前走着,无忧无虑,看上去和往日上学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路线有所改变。 拂面的清风带着浓郁的乡村青草野花味道,一阵阵,一股股,一缕缕顺着徐徐小风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使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二年半日复一日来回在崎岖山路间的跑校生活,在不知不觉中锻炼了他们的体质和腿力。 今天,身上的书包没有了往日满满的书本,背在背上就和一片羽毛一样轻快,走在这路边长满野草的较为平坦由碎石屑压成的马路上,脚步显得异常轻松。 他们甩开双臂,就像风一样向前快步流星地走去,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早早起来上地的老农慢悠悠地扛着农具走向田间地头。 不知不觉中,沿途的几个村庄都逐个闪到了身后,眼前出现了一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高大石坝,大石坝被一排紧密排列而高高耸立着的白杨树拱卫着,就像一排尽职尽责的哨兵,一颗颗雄伟笔直亭亭玉立地耸立在石坝边,在石坝边形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绿色屏障。参天白杨树上浓密而翠绿的树叶在随风起舞,有节奏地摇曳,发出高低不一刷拉拉的欢快声乐。 “初中结束了,以后,我们三个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在一起相跟着了。”武学兵望着远方说。 “是啊,想起来怪让人留恋的。谁知道明天会是个啥样。”冯清水接上说,“不过,咱们起早贪晚的,总算是熬过来了。” “清水,你这次肯定能考进县高中。”武荷香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对冯清水说,是希望?是祝愿?是羡慕?是嫉妒?是顾虑?还是顺口说说而已,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荷香,你也会的。”冯清水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然后看了看走在武荷香那边表情淡漠的武学兵又说:“学兵也会,我们三个都会的。” “清水,你就别那样说了,其实,这次来考试我就是来混的,考了考不上,我家里也好有个交代。要是还象前两年那样推荐上高中有多好——”他的口气有点沮丧,后半句没有说完。 从他的神情上,完全可以感知到他对以前的那片激情飞扬的红色世界有着多么眷眷不舍的留恋。 是啊,象他这样迎风飘扬的“旗帜”,象他这样“一贫如洗”的无产阶级家庭出身,在往昔那个敢闯敢干,以成分论前后的年代,又何止是上一个高中!就是上大学,那也是必须的。他家是地地道道的雇农成分,有着响当当的政治背景。 武荷香没有插话,她心里又何尝不知道,父亲武会民这几年对他们家的特殊照顾和培养?正因为在村里有武家大家族七狼八虎们的支持,才能使作为支书的父亲在那个小村子里呼风唤雨,江山永固。 他们家弟兄五个,武学兵是最小的,他父亲武三海是大队的支委,是武会民最得力的助手。他的四个哥哥有两个已经成家,其中二哥还是生产队一队的队长,三哥虽未结婚,已经成了民兵连长。可以说是一个红透了的家庭,可就是让他偏偏赶上了现在这个用数理化说话的时代,他能不对过去迷恋吗?他能不对猝然生变的现实悲观失望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 “学兵哥,你如果——考不上——”武荷香低着头看着前方的路,声音不大,三个人都能听得到。 “劳动。”武学兵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接着仰起头看了看东方就要日出的天空说,“回村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也比坐在教室里受那份憋屈罪强。”他说得是真心话,在他看来,读书做题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他宁愿多出点力气,受点累,流点汗倒还痛快。 “你呢?荷香,如果我们考不上,你打算做什么?”冯清泉故意把“我们”二字加重问。 “跟学兵哥一样,回家呗。帮我爸种田。”她微微抬起头来,挑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含笑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小香,就你,种地?只会给会明叔填累。”武学兵扭过脸来笑着说。 “那就给我妈帮忙去,给娃娃们念念课本。——要不——”她说到这里又偷眼看了一眼冯清水,“找个喜欢的人,嫁过去。” “就我妹子这模样,那还不知有多少人排队抢着呢。”武学兵打趣地说。 “那也不一定哥,说不定,咱喜欢人家,人家还看不上咱呢。”武荷香话里有话地说。 冯清水莫名其妙地斜视了一眼脸蛋红扑扑的武荷香,再想想自己的家境和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免暗自伤卑无言,一声不吭地只顾向前走。 “清水,你呢?”武荷香又等了一会儿,才快速地扭回头,扫视了一眼似有心思的冯清水问。 “我——”冯清水回过神来回答说,“我还没有去想,不过,只要家里允许,我想复习——” “你和我不一样,一定要上高中。你的成绩那样好。”武学兵说。 “看,那是谁?”还未等武学兵说完,武荷香就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上惊问道。 “是不是有人骑车摔倒了?”冯清水顺着武荷香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平躺着的自行车和一个人。 “是一个女的。”武学兵也跟着说。 说着,三个人一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一看。 当他们渐渐走近那个女孩的时候,那个女孩正在试图托着长满青草的路边站起来。 “继红?”冯清水脱口而出,他简直不相信这个和往日穿着不同的女孩真的是牛继红,而那两条梳在背后的长长马尾辫子再次向他证明,她就是牛继红,再看看撂倒在一边的飞鸽自行车,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一大半。 “是她。”武学兵也不自觉地应着说了一句。他和武荷香都是二班的,平时虽然都认识,知道。但毕竟不是同班同学,也就多少有点生分和距离。 听到冯清水的呼唤,牛继红又坐回到原地上,抬起头看到已经挨近的冯清水:“清水,是你。”她勉强地嘶了嘶嘴,苦笑了一下,想自个站起来。 “继红,骑车摔倒了吗?伤着了没有?”冯清水一边关心地问,一边弯下腰去扶起牛继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五 萌萌的醋意 武学兵把那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掀了起来,放好支在了路上,自行车的车把已经被摔得扭在了一边,他用双腿夹住前轮,用劲才把车把拧正。随后用脚踏了一下踏板,车子的后轮顿时飞速地旋转起来,并发出“啧啧啧啧”的转动声。 “没事吧?”武荷香站在一边淡淡地问。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心里不太喜欢这个女学霸,她从心里讨厌她那种在女生面前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臭姿态,这种反感之中也不尽全是嫉妒和不平,更多的还有其他说不清的原因,也许是来自冯清水,也许是来自同性之间的排斥,总之,牛继红现在突然的不期而遇,半路“落难”并没有使武荷香从心里产生些许怜悯和同情。 她平时总是羞羞涩涩的,一副贤淑腼腆的姿态,而对牛继红,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过,面对牛继红几次主动的搭讪,她都显得无动于衷,两个人在这之前的半年里,几乎没有互相打过招呼。 对这一点牛继红也有同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去弄明白究竟,她早已习以为常,因为向她投来这种眼光的不止武荷香一个人。不过武荷香在她心中的分量最为特殊,她给出最合适的答案无非就是武荷香在和自己较劲,因为自己在学习成绩上盖过她一头,她有嫉妒。尽管武荷香在二班总是女生中的第一名,但要撼动自己在杏河坪初中毕业班女生第一名的宝座,还差那么一大截。特别是最后一次摸底考试,就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她对武荷香如此冷冷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倒也不再去理会。于是,在冯清水的扶持下勉强站定,下意识地拍打了两下身上沾上的尘土,颠了一下右脚说:“不碍事,就是右脚崴了。”接着又“哎吆”了一声,打了一个踉跄。 幸亏有冯清水架着,要不然非再摔倒不可。只见他痛苦地咬着牙,蹙着眉。冯清水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抽搐。 “继红,你不能再骑着车子了,要不,这样,我骑车带着你走吧。”冯清水觉得,目前,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再迟就担心要耽误考试了。 牛继红看了看冯清水,又瞅了瞅自己隐隐作痛的右脚,顺从地点了点头。 “清水,你能行吗?我可是没有见过你骑过车子。”武学兵担心地问。 “我早就学会了,去年,我家表弟的自行车放在我们家半月哩,带个人不成问题。”冯清水自信地回答道,他说的表弟就是当干部的表舅家的孩子,每逢夏天放假的时候都会来他家住几天,村里的人都知道。 “还是让学兵哥带着她走吧,他比你手腕有力气,骑车保险。”武荷香急中生智地对冯清水建议说。她特别希望能让武学兵带上牛继红走。其实并不只是觉得他人长得高大,手腕有劲,这只不过是她找到的表面理由而已。其实,没有人能知道,她的内心还隐藏着两方面深一层的意思。其一,让武学兵带着牛继红走,自己就能单独和冯清水在一起边走边聊天,她心里藏着好多好多的话需要借个机会向冯清水暗示出来,这正是千载难得的机会,一直以来,有武学兵掺在一块,总觉得是有话不能和冯清水说。眼看就要中考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趁此也好把自己的心思稍稍向冯清水透漏一下,哪怕是把心迹略微表露一点点,也好让他感知到。总不能常常这样把心思憋在心里。第二层意思就是,如此也可以减少他和牛继红在一起说话的机会,避免他们借着这件事接触。 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尤为显得迫切、狭隘和单纯。她做出这样建议的时候,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她是横了横心才说出来的,话说出来,心脏在砰砰直跳,就像是做错了事。她生怕她的主意不能实现,但又不想让别人看穿自己心里的私念。特别是冯清水,如果让他要是想到,会怎么看?这种想法是多么的猥劣,多么的卑下,多么的不太光明。 武学兵往前跨了一步,用征求意见的眼光望着冯清水和牛继红,没有出声。他毕竟和牛继红不是一个班的同学,相对于冯清水来说,多少和她感到有些生分。平时在学校里,男女生一般不多说话,再加上武学兵的学习成绩总排在后面,往日的这面“旗帜”不免早已黯然失色,他直觉到在这位高傲的学霸公主眼里,似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和自卑感,使昨日骄傲自大的自己这个弄潮儿竟然不知所措甚至惶恐。 牛继红一直低着头,把整个人的中心倾倒在安然无恙的左脚上,一只手轻轻地扶着自行车的后座架,把另一只脚提离地面,微微地活动了几下,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只受伤的脚,没有看任何人。 但武荷香“考虑周到”的合理化建议还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虽然不知道武荷香这样的建议是真正出于安全,出于对她好,还是有其他想法,但是,从武荷香平时对她的冷漠态度,从今天出自女人的第一感觉,她似乎觉得有点不敢恭维。武荷香的骨子里有那么一股倔强而不服气的劲道,现在又提出这样一个不切实际,使人不能欣然接受的建议,这使本已受伤的她,感到说不出的无奈和委屈。 让武学兵骑车带自己走,那是多么尴尬和无趣的事啊,平时话都很少说,被一个看上去略显陌生的大男人带着自己去参加中考,那又多难为情!尽管这个人曾经在杏河坪中学,甚至整个邱上联校都“红极一时”,声名显赫,人人皆知。但,他与自己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轻易让他领着走进考场呢?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骑自行车来考试,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以至于身不由己,受此委屈。不由得流出两行热泪来。 她多么希望冯清水能带自己走,平时经常在一起探讨学题,谁在学习上遇到问题互相帮助,彼此之间又是那么熟悉和自然。冯清水既不是默默无闻那种类型的男孩,也不是张扬放肆的那种人,无论与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总是那样亲疏有度。他聪明中带点呆萌,办事认真有次序,学习成绩又优秀,一直是女同学们尊敬的偶像,能让他带着,该有多好啊,那是一件多么顺意的事情啊!可是,武荷香又偏偏说出这样的无聊话来,自己仿佛成了一个乞求别人施舍的人似的,心里不免生出说不出的凄怨。 对武荷香的建议,冯清水觉得并非无理,让武学兵带牛继红走也并无不对,但他心里也明白他们两个本不相熟,只是一届同学而已,平时又很少打交道,学兵倒没什么,他总是那么乐于助人,可牛继红怎么想还未可尽知,再说,自己毕竟是和她同班学习了二年半,而且又有很长时间还是同桌同学,这样不冷不热地将受伤的她顺手推给别人,无论从道义上,还是情意上,都似乎不妥,也于心不安。 又见当武学兵走近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又见她流出委屈的泪来,冯清水就不假思索地说:“还是我来吧,学兵,时间也不早了,你和荷香也要加快脚步,早一点报到,老师还要给我们安排考场的事情。”说着,冯清水看了看武学兵和武荷香,义无反顾地把两手托到车把上,把后面的车支架蹬起,“继红,走吧,你能跳上来吗?” “清水,小心啊。”武学兵似乎得到莫大解脱似地对冯清水说。 “清水——”武荷香失声地叫了一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冯清水做出这个决定那样毫不犹豫,使她的神经顿时被揪了一下,她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继续阻止?让冯清水留下来和自己一起走?还是顺其自然,让他们就这样同行?可是,箭在弦上,又有什么上策可以遂成自己的心愿呢?在隐隐之中,倒有一丝对武学兵的怨气生出来。关键时候就畏畏缩缩起来了,你推起自行车,牛继红她能不让你带吗?冯清水你怎么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感受,我对你的心呢?你竟然对我的一番心思一点都不管不顾,毫不理会,对牛继红倒义不容辞! 她情急之下呼唤了一声,好在声音低,他们都不会想到别处去。这时牛继红已经坐到了车子的后架上,看上去,冯清水就要用力蹬动踏板起步了。 “清水。”她不由得又叫了一声,这一句下意识地从喉轮发出来,使自己都感到有点惊愕,冯清水和自己什么关系啊,竟然连一个少女最起码的矜持都不要,武荷香,你究竟要做什么?她猛然被从遥远处传来的一种声音所提醒,她心神惶惑地站在那里,没有移步,也没有下文。 冯清水一只脚踩地停在了那里,由于牛继红在后面坐着,他不敢回头,生怕把持不住,把牛继红再摔下去。 武学兵和牛继红这次都不自觉地回过头来,特别是牛继红,她以一种异样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看着慢慢走上前来的武荷香,她大脑里产生的第一概念就是,这个刁钻刻薄精灵般的女人想说什么?她要做什么?她是不是又要生出什么幺蛾来? 武荷香定了一下心,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到冯清水跟前,情急之下,把她妈给她的手表递到冯清水脸前:“清水,这块表你拿着用吧,考试时看着时间。” 她的这个举动几乎使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他们瞪着吃惊的双眼,被武荷香这出乎异常的一出搞懵了。 “荷香,你也要考试,它是你妈特意给你的,这——”冯清水不好意思地说,他感到诚惶诚恐。 就在推让中,他看到了她那双深情而明亮的双眸,就像一道流光划过,从小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心灵受到的最强烈的一次撞击,这种撞击有别于上次,更甚于上次,一种不自在就像一股温柔的电波一样袭扰了他,他迅速地把眼光避了去。然而,这一次他的心里很踏实,没有像上次那样宛如脱兔的跳动。 她羞涩地逼红了脸:“不用,我能掌握时间,给你用吧。”她说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将手表装进了冯清水上衣紧挨领子的上口袋里,她的手微微在发抖。 冯清水还是带着牛荷香走了。 留给武荷香的是一段沉默,她只顾望着前面的路无声地向前走,微蹙的眉梢上挂着淡淡的阴霾,迷茫而失神的眼光还似乎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 武学兵扭过脸来似解不解地看着一脸失落而神情恍惚的武荷香问:“你妈专门给你带上考试用的,你,你怎么——” “我用不着。”武荷香知道他在说手表,抬起眼来看着远山已露出淡淡的一圈曙光毫无表情地说。接着似乎醒悟到什么似地回过头来故意说:“学兵哥,我该给你的。” “我?呵呵。”武学兵干笑了两声,不自然地用手抓了两下头皮,“我用那玩意干嘛,我就是坐进考场感受感受,坐一坐,做做样子就出来了,回去家里有个交代就行,呵呵,我更用不着,那么贵重的东西,反而装在身上有负担。” 牛继红被冯清水带着,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舒畅,那只受伤的脚仿佛也不如刚才痛得厉害,用手轻轻拽着冯清水的衣襟。遇到不平的道路,她就有意无意地干脆用手抱着他的腰,这样似乎才有安全感。 这使冯清水觉得很不自然,但又觉得特别温馨,两个女人就像从两个不同的风道吹过来汇到一起的和暖春风,猝不及防地吹过来,在他这片童真而光秃的沙漠里顿时泛出一片缥缈的绿洲。 “冯清水,你可艳福不浅啊。”她故意调侃说。 “什么艳福?”他似懂非懂地问。 “武荷香呗,咱中学的校花。”牛继红不遮不掩,也不多说,话里隐隐带着一股醋意。 “荷香?一个村的,能有什么艳福。别瞎猜啊。”冯清水微微感到脸上热乎乎的,其实他以前真的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也没有来得及多想。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也不敢往哪里去深想,尽管他给人的印象很成熟。 “哼,没有啥,她会把那么金贵的手表给你用,还说没有!”女孩子就是多心,也分外敏感,特别是这个年龄段,似懂非懂,朦朦胧胧的时期! 不由得,冯清水感到有使不完的力气,全身异常地轻松,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皮下欢跳,路边的小白杨在一闪一闪向后面飘动,温柔的清风不住地吹拂在脸上,他真想朝着越来越近的清树公社清树村放喉大喊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六 冒泡的汽水 随着清脆的电铃声,两天紧张而累心的考试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早早收场了。 冯清水是最后从考场走出来的考生,他心事重重地看着脚下的路,像是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考试。 各村的考生都成群地各自集合在一起,有的人都在陆陆续续地相继离去。 武学兵在这两天的四场考试中,每场都是第一个交卷的,他从来没有去在乎题做的对不对,卷子是不是还空着,他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尽快结束这次考试。 他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多时,一眼看到冯清水,就从大树阴凉下的一块石头边站起来大声打招呼:“清水,我在这里。” 冯清水前后左右回顾了一下:“荷香呢?还没有出来?” “她已出来一会了,进了对面供销社的门市。” 还未等武学兵的话说完,武荷香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给你们,一人一瓶。” “汽水?”武学兵并不推辞,顺手接过来,打开就仰起脖子喝起来,他从来不拘于小节。 “荷香,我不渴。”冯清水和武学兵的性格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他一般不轻易去接受别人送的东西,这种习惯可能与他家里不太宽绰有关。他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伸手去接。 “是吴成德送的,不喝白不喝。给你,路上喝。”武荷香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和他们两个还又不一样。从小长在村干部家庭,从没有断过零食、糖果和饮料之类的,这些在一般农村孩子看起来的奢侈品,在她的眼里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因此,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无论与女生交往还是与男生处事,她从来没有小气吝啬过,在她看来买一瓶汽水喝就和别人家孩子舀一碗白开水没有什么两样,何况,今天又是别人请客。 在她看来,这个吴成德脸皮算得上是厚的。 在杏河坪这二年半里,除了因为学习、劳动、体育或各类活动中有和男生说过话外,几乎平时没有和男生说过话,除本村朝夕相伴的他们两个外。 唯有这个矮胖子,总是和她没话找话,有时还做一些让人讨厌的讨好她的事,甚至是对着其他人!一点都不害躁! 今天又是这样,对着那么多同学就死皮赖脸地走近她搭讪,还让售货员拿出一瓶汽水来向她小恩小惠,她本来就爱面子,对着那么多同学投来的眼光,明艳洁白的面颊一下红到了脖子上,她心中原有的厌烦顿时化作了不可遏制的愤怒。但她紧紧抿了抿嘴唇,没有明显发作出来,一个诡狭的挪揄念头从心头一闪而过,既然你自甘奉献,我何不成全了你?也好让他在这一群人面前出出丑,以示惩戒。 她看着他送过来的那瓶汽水,朝他阴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的鄙视:“就这一瓶吗?” “嗯,这——一瓶不够吗?”吴成德也眯着眼笑着,认真地看着她说。 这是武荷香同学一场,第一次对他笑,第一次对他专属的笑!在他的眼里,这莞尔的笑容是那样明艳、那样妩媚,那样使人神池荡漾,他没有能力来辨别笑里的含义,他自知得到初中校花,心中女神的笑颜是多么地来之不易! “还有两个同学在外面等着呢。”她把眼一撇,收起笑容说,心里想,看你再死皮,再无赖,给你出下难题,看你以后还敢再不识趣! “哦,我不知道。那就再来两瓶。”不识趣的吴成德一见荷香提出要求,恨不得趁机显示讨好,于是不假思索地对售货员说:“再来两瓶。”说罢,又回过头来笑着问:“够吗?” 武荷香一看,没有再说什么,把头扭在一边不搭理他,心里却后悔不迭,知道他要这么舍得出血,刚才开口为什么不说有十来个同学,要一整件汽水?看他怎地收场!可是,面对这么多人,又不好再改口。 等售货员把三瓶汽水放到她面前,还没有等他去结账,武荷香就把汽水抓到手里二话没说朝外走去。 “吴承德?就是前玉村清水他们班那个——”武学兵一听,把瓶嘴从嘴上移开,一边用手比划着问,“胖胖的那个?” “不是他,还有哪个!”武荷香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呵呵,荷香,你怎一下子让人家买了三瓶?”冯清水望着武荷香说,心里想,一瓶汽水3毛钱哩,一下就化了人家9毛,真有你的。 “这还多?你知道他父亲是谁?”武荷香似乎还不解恨似地说。 “谁?”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问。武学兵把刚刚一口喝完的玻璃瓶往旁边的一个牛粪堆上一丢,也好奇地瞪大眼睛,不解地瞅着武荷香。 “就是这清树供销社主任。人家这是在给我们喝他自家的饮料。”武荷香有意无意地朝供销社门市那边撇了一眼说,“他以前告我的。” “出来了。”冯清水望着供销社门市的门口提醒他们两个说。 “清水,你们在一起。”吴成德快速摆动着他那两条又粗又短的腿,近似于小跑走了过来,先和冯清水打了个招呼。 武荷香故意背对着不看他。 “胖子,考得怎么样啊。”武学兵半开玩笑说。其实,别看冯清水现在和吴成德一个班,要说惯熟,还不一定比得上武学兵。刚上初中那会儿,武学兵可是威风凛凛的,象吴承德这些人都是他手下的马仔,在这些人面前,他可是说一不二的,武学兵走到哪里,这些人总是跟随左右,狐假虎威。时过境迁,现在时势不同了,武学兵的形象一落千丈,不过,怎说,现在就凭这块大个头,也不能不使这些当年的提蹬小卒不得不在心里发憷。 吴成德一见武学兵阴阳怪气的样子就紧忙逢迎着,不自然地挠了两下头发,哈哈了两下,回答道:“兵哥说哪里话,我这个脑子能考好吗?只有考在兵哥的后面,后面,呵呵。” “就这三瓶就交代啦?”武学兵用眼色瞅了一眼冯清水手里还未曾开口的汽水问。 “呵呵,不知兵哥也在这里,不够,我再拿去。兵哥,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拿。”吴成德说着,又忍不住瞧了一眼侧面对着他一言不发的武荷香,连忙说,接着翻身就要往门市上去。 “成德,回来。”冯清水喊住说,“学兵和你开玩笑呢,不用再去拿了。”他们两个毕竟是同班同学,冯清水此时打个圆场也是自然应该的。 “如果需要,我再拿去,这一毕业,谁知道到什么时候再能见上。”吴成德扭回脸来看了看武学兵,又看了看武荷香,象征求意见似的。 “不用了,以后我们说不定还要来清树读高中呢,到那时,你别把哥们忘了就行。”武学兵打趣地笑着说。 “哪里,哪里,你,清水,还有——荷香,都跟一家人一样。”吴成德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说,他的眼珠始终没有离开过武荷香。 “谁跟你一家!自作多情!”武荷香把头扭到一边,极其讨厌地说,一脸的不悦。 “呵呵,没啥,没啥。斌哥,清水,以后有事,尽管到清树来找我。”吴成德不自然地说了几句下场话,就要告辞而去。 “你家不是前玉村的吗?”冯清水故意问。 “那是我姥姥家,我从小跟姥姥长大。以后就经常在清树这边了。”吴成德笑着回了一句走了。 “一副讨厌像,让人恶心!”武荷香翻了翻白眼,愤愤然说。 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初中生涯就这样默默地画上了句号,不知是如释重负,是解脱,还是向往;不知是朦胧,还是幻想;不知是幼稚,还是成熟;不知是,还是转折;不知是热情,还是浪漫;不知是美好,还是艰辛。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朦朦胧胧地走完了人生旅途上最纯真、最浪漫、最梦幻,最珍贵的一段黄金路,以后长长的人生就如清树村口外这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路一样,宽阔平坦中又不免有无数的坑坑洼洼,曲曲折折。 西偏的阳光将白杨树影斜射到马路上,举目远眺,明暗参差,晃晃悠悠,扑朔迷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七 飘忽的少年心 踏上归途,开阔平坦、使人耳目一新的清树村在他们的身后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清树公社所在地青树村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不像邱上公社所在地邱上村那样上上下下,七高八低的,虽然除公社和中学校是两排楼房外都是民用排房,但供销社门外的那条大街又平又直又宽,邱上村好几条街道并起来、连起来也比不上,而且,清树村的民房规划统一,坐落有致,给人一种很舒服和清新的感觉,再加上清树村的地理位置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往西通向县城,往东通向平城公社,往南一直走三十公里就会进入毗邻省。往北就是邱上公社,以前虽然他们跟着大人来过清树公社,但只是路过,在心中也只是个美好的印象。这两天,在闲余时间把整个清树村走了个遍。 三个人还和来时一样摔开大步往回走,谁也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的神情上看不到一丝沉重,特别是冯清水和武荷香,他们就像是长途跋涉的掮夫突然卸下沉重的负担一样,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 武荷香并不多去在意考试的难易,就像从笼子里飞出的小鸟一样,说不出的愉悦、舒畅和自在。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甜滋滋的、凉丝丝的,那气息仿佛钻进了血液里,,一直从心脏传开来,很快遍布了全身每个细胞。她不自觉地偷偷瞧了一眼冯清水,他还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路,他总是那样让人看上去萌萌的、正正经经的样子。 一点都不浪漫,她在心里说,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若有所思,并不会讨好女孩的极其普通男孩,却使她从心里总是感到无力拒绝,就像一枚螺丝钉无力拒绝一块磁铁一样。见到他,心里就安然,听到他,心里就慰贴,看到她,心里就甜蜜。这一种难以抵御的暗流有时候又是那么苦涩和使她神不守舍,才刚刚十五岁,正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好年华,偏偏又鬼使神差地让她过早地涉入了本不应该涉入的情感晕圈,蹚进了本不该蹚进的浑浊朦胧之河,而且,没有丝毫勇气敢开口表白爱意,毕竟还都稚气未脱,家庭背景又是那么悬殊,何况她又是一个见了生人都脸红的少女。 她悄悄独自沉浸在和他一起同行的甜蜜里,就像手里这些刚从路边摘来的野花一样,一股股的蕊香涌向鼻腔,窜上脑层的神经末梢,窜进朦胧心田,芬芳扑鼻,沁人心脾! 远山灰蒙蒙的,在浩渺的烟尘中隐隐泛着苍翠的绿气,迎面拂来的清风裹着使人舒服的温暖。白杨树舞动着,高高地仰着头,摆舞着长臂,抖动着唰唰作响的树叶在低唱,田地里的嫩苗密密麻麻地从土里探出头来,神秘地窥探着这个艳阳高照的世界。路边的小野花姹紫嫣红,有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白的……它们有牵牛花,有胭脂花,有帽帽花,有灯笼花,有苦菜花,有篓蕾花…… 它们虽然没有像玫瑰那样富丽,也没有牡丹花那么娇艳堂皇,但它们小巧别致,五颜六色,野香缕缕,散漫着一股浓郁的乡间芬芳。当然,这种混杂的野味中还夹杂着不可分割的青草味。 整个世界是安静的,路上是安静的,身边也是安静的,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他们彼此错落的脚步声和远外偶尔传来的马嘶驴叫声,细听,可闻树梢上传来的清脆鸟语声和周围不知处的蟋蟀鸣叫声。 他们说说笑笑,心里有说不尽的放松和愉悦。 武荷香一边走一边从路边采摘着路边的小野花,红艳艳的上衣点缀着一片一片的小黄花,就像一只大蝴蝶跳跃在花草间。她一会儿俯身采花,一会儿又往路边的小溪中投一块小石子,一会儿穿前,一会儿落后,就像小鸟刚刚从笼子里钻出来,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清新和美丽。她显得那样新奇,活泼和兴奋,和以前她在人们心中秀内惠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仿如一个7,8岁的小女孩一样,这使和她相跟相行了二年半的表哥武学兵也感到有点看不透,一向安静贤淑的表妹原来还有这如此活泼外露的一面,再一想,也许是以前功课重,把她的这一面给蒙蔽,抹煞了吧。 多少个日子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功课、复习,一轮又一轮的考试,就像一个无形的黑沉沉的大口袋,把他们装在里面,无力挣脱。 老师们一股脑儿地将几何、方程、语法、修辞、力学、电学、……做不完的模拟题,往他们肚里灌,使他们头昏脑胀,应接不暇。 今天总算是从中解脱出来,可以长长地舒上一口气了。他们从小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的青山绿水对于他们来说既亲切又熟悉,亲切得就像身上的衣服一样,熟悉得就像呼吸的空气一样,都是司空见惯了的,可他们现在觉得,这一切,这个明亮、多姿、绚烂、缤纷、五颜六色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新奇起来,使他们眼前一亮,久违多时的大自然显得异常亲切和清晰,仿佛这些自然景物就像被浓染过、点缀过似的。 就这样,走过一段长长的路。武学兵一边用手里刚才折下的树枝条抽打着路边的野草一边问冯清水:“哎,对了,那个牛继红不用你带了?她的脚腕伤成那样,能自己回去?他和我一个考场,今天见她考试的时候都是颠着脚尖走路的。” “就是。”正在捧着野花,伸着鼻子,陶醉在花香之中的武荷香突然饶有兴味地转过头来,一改羞涩地直盯着冯清水话里有话地问,“你怎忍心丢下好同学不管呢?清水,这可不像你,这样不太好吧!” “你关心什么,那你去带人家啊。”冯清水避开武荷香咄咄逼人的眼光,把头扭到一边对武学兵取笑着说。 其实,他心里知道,牛继红考试完就在清树的外婆家住下了,这是昨天牛继红告他的。他承认,在杏河坪初中一届的两个毕业班里,除一个村朝夕相随的武荷香外,比较亲近的女同学就数同班女同学牛继红了,这种亲近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曾经和牛继红同桌过,也不因为牛继红学习成绩好,常常交换解题看法,更不是因为牛继红长得好看,而是因为她大方、开朗、热情、善良、心底透明,一点也不矫揉造作,不高兴的时候就捂着脸哭一场,兴奋时就满脸欢笑。和人,特别是和异性同学相处在一起,让任何人都不觉得有丝许顾虑和负担。 愿意和她相处的男生很多,只不过是冯清水由于成绩好,和她在一起探讨难题的时候多一些罢了。 他对她的好感是同学间的正常友谊,尽管在他和她的空间距离挨得很近的时候,尽管男女异性间的微妙不自在也曾撩拔过他的神经,他也只是萌萌地感觉到,但并没有过想入非非。他只是觉得对她有一种很特别的同学间的好感,就如春天里的和风,轻轻的,柔柔的,清清的,温温的…… “凭什么让我去带她?既不熟悉又不带故的。”武学兵回道。 “就是,我哥既和她不一个村子,又和他不一个班级,这种美事还轮不上。是吧兵哥?” “是,还是我妹子看得明白,呵呵。”武学兵看着武荷香使了个鬼脸附和着说。 “那不是路上遇上了嘛,就是其他女生,我们也不会丢下不管的。”冯清水急忙辩解说。 “既然都一样,为什么还抢着?我哥带着不比你有力气?还说没想法,哼!”武荷香总算抓住了机会,唇枪舌剑地说,口气里带着酸溜溜的味道。 冯清水一看武荷香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知是武荷香对他丢下他们二人先带牛继红走一事不满意。踌躇间突然想起了那块还没有归还她的手表,从口袋里掏出来郑重地递过去:“荷香,还你手表。”他没有敢直视她挑起薄眼皮的秀眼。 荷香一边拿着手表一边声音温和地问:“有用吗?” “嗯,戴着它,就是好。”他点了一下头,回答说,用眼不好意思地瞟了她一眼。 “带着她就是好?呵呵,怎么回来不带了。”武学兵没有弄明白,还以为又说牛继红,误会地拍着冯清水的肩膀笑着说。 “呵呵呵呵。”武荷香明白冯清水误解的话意,只是扭在一边偷笑。 冯清水也不去理会武学兵的话,看着武荷香的侧脸又声音不高地补充说:“特别是作文的时候,更有用,不用担心没有时间做知识部分。” 武荷香没有回应,她眯着眼,看着天上悠悠浮动的白云,心里甜丝丝的,就像喝了一口甘露水,刚才的醋意在此刻间被一扫而光。 “荷香,只是,你的手表你却……”冯清水不好意思地说。 “我要用,能给你用吗?要是兵哥有用,也轮不到你。自作多情!”武荷香故作姿态地嗔怪说。 “我才不用那玩意,带在身上沉,不自在。”武学兵立即回应道。 冯清水看着武荷香的神态,心里无比温暖,小女孩的心,天上的云,他感到轻霓缥缈般的温柔,虚化而无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八 学霸的话题 “你们谁和岩格是一个考场?昨天闪了一面,今天一天也没有看到他。” 过了一会儿,冯清水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来回看了一下两边的他们两个问。在二年半的跑校生涯中,他们的队列基本保持不变,总是右高左低,横列一排,武学兵和武荷香按次就位地分行在冯清水的两边,刚开始那会儿人小,武学兵和武荷香是近亲,总有一种不愿挨着的心理,冯清水自然也就成了兄妹二人心理上的中和剂。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种模式的固定行进队列。 冯清水之所以提起岩格,这就更是自然。岩格是武学兵他们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个子最小的一个,和武学兵站在一起几乎才到武学兵的腋窝下,劳动的时候,老师总是把他编到女生的行列,为此,初中一届的同学们经常会拿他取笑一下,就连下一届的同学也会不时地欺负他,自从武学兵给他做了一回主后,那种受人奚落的局面才彻底得到了扭转,特别是初一下半学期和武学兵调整到一个班后,他的人格才彻底得到尊重。为此,岩格的母亲还特别到班主任老师那儿感谢过武学兵,这是老话不提。 使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高一矮的校内形象,不,应该说是威信,会在一年后彻底得到乾坤颠覆,神州翻转,来了个虎猫换位! 为什么这样说?难道是武学兵变矮了?答案肯定不对,只有不长高的,哪有越长越低的?难道说是岩格在一年之中像雨后春笋那样,一下长成了巨人?国家尚且如此贫穷,哪有好吃好补的营养品,能使一个身材矮小的孩子在一年之间就陡然拔高的?这也使人不足为信。 随着教育制度的改革,国家对学习成绩的重视,武学兵在不知不觉中被淘汰出局,而一个在前一时期备受欺辱和藐视的岩格却在默默之中稳步上进,成绩一度排在两个初中班的前列,特别是进入中考最后冲刺阶段,完全稳坐榜首,无人敢于匹敌。紧随其后的也就是冯清水了,每次的考试成绩,尽管是前二名,但分数还是与岩格差下来一大截。往日的岩格成了第一次即将中考的明星,老师们对他另眼相看,倍加呵护,就像披上了金纱一般,举校属目,金光灿烂。而武学兵却因成绩的跌落,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一个大个子在不知不觉中从老师同学关注的视线中隐退。他们的威信在悄悄中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冯清水提起这个名字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绝非偶然。 武学兵听了冯清水的话以后,没有立即作出回应。 武荷香和他们一个班,平时有这个岩格的成绩在那儿压着,老师把他捧成了学神,使她多少在羡慕中有点压力,其实这种压力不光是对着她的,何尝又不是对着全毕业班的,全初中的?再加上那个岩格平时只知道学习,一副老道深沉,书呆子的样子,女生们几乎不和他多说话。武荷香天生就很少和人主动说话,何况是男生,还是个让人看上去死气沉沉、其貌不扬的男同学。在武荷香看来,即使他的名字每次都挂在榜首,也总觉得怪怪的,就像那个名字不是他的一样。更使她愤懑和厌烦的是到了后来,竟偶然听有人把他和她无中生有地配成了一对!更好笑的是,配对对的理由竟然又会是“才子配佳人”!岩格是全年级学习状元,武荷香是校花,自然是绝配!这使她无法接受,更感到委屈和苦恼,怎么会和低自己一头的木头疙瘩配成一对呢?这不是存心糟践人吗?为此,她抹过不少眼泪,缺过好几天的学,谁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中考的临进,复习冲刺的紧张,那种苦恼也就渐渐淡化了,现在再次听到冯清水提起他来,那根敏感的神经还是被无意中触了一下:“和我一个考场。”她还是说了出来,说的时候声音很低,目光却抬得很高,她的表情似乎是说,那又怎么样? “他在最后这堂语文考试中,又是早交卷吗?”冯学兵知道,在每次考试中,岩格大多是提早交卷的,除非题难做不出来才会在停考玲响后交卷,这几乎是他的习惯。 “这与你有关系吗?他早交不早交,你关心什么!”武荷香轻描淡写地说,她不知道冯清水为何问起这个。 “就是顺便问问。”冯清水笑了笑说,其实,他也说不清,问这个有什么用意,是希望人家早交卷呢,还是希望人家迟交卷?早交又怎样?迟交又怎样?他也没有明确的解释,但不知怎地,就是想知道一下。 “又是早早就交了。”武荷香淡淡地说,有意无意地看了冯清水一眼。 “哦。”冯清水看着脚下的路,回了一声。 “前面是哪个村啊,看那几栋红瓦房多么漂亮呀!还有那一栋小二楼。”武荷香惊奇地看着不足一里地之遥的一片村庄说。 “这不是邱上村吗?连这个都辨不清?那一栋小二楼是我们公社革委会的大楼。”武学兵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嗯,不知不觉就到了邱上。离我们村只有4里地了,很快就到家了。”冯清水抬起头照了照说。 “太阳还高着哩。”武学兵说。 “想起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我妈一定在做凉粉了,心里特别高兴。”武荷香美滋滋地说。 “是啊,只有过端午,我们才能吃上凉粉,吃上油煮的,谁能不稀罕呢?”冯清水也附和着说。 “既然端午节快到了,我们去那片苇地摘点苇叶回去包粽子怎么样?”武学兵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绿油油的苇地说。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片苇在微风吹拂下来回摇摆着,墨绿而宽大的苇叶上下起伏,大体看上去一涌一涌的,就如起伏荡漾的碧波。 “不好吧?那片地是人家的,让人家逮住怎么办?”冯清水望了望四周,担心地说。 “那有啥,不就是几片苇叶吗?又割不掉苇杆,怕什么!”武学兵不以为是地说。 “那是别人家的苇地,偷人家的苇叶不好。”武荷香也劝道。 “要不,你们怕事,就在边上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武学兵背起他的空书包就大踏步朝那片苇地跑去。临靠近苇地时丢出一句话来:“你们给我看着点。” 武学兵才刚刚淹没在浓密的苇地中,冯清水就对武荷香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随即也向苇地跑去。 “你也要去偷苇叶?”武荷香怀疑而惊诧地问。一向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的心中白马王子也竟然会和武学兵去偷摘苇叶?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马上就出来。”冯清水没有说仔细,也不好意思去和一个天生害羞的女孩细说,其实他是要去解手。说着,就一头钻了进去。 “清水,冯清水,你回来——”她看着一溜风似地跑去的冯清水气急而无奈地喊道,但是,她的声音随着刮过来的阵阵清风而飘散得支离破碎,消失到空旷的马路上空。 他置若罔闻,竟然毫不迟疑地去,连头都没有回。怎么这男生都会是这个德行呢?连自己一直视为上品的冯清水也是如此!她简直不敢相信! 再一想,还不都是武学兵不学好,把个品学兼优的冯清水也带成这个样子,古文中不是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句吗?不正是如此吗?于是,她对冯清水的不解都转变为对武学兵的恼恨万分。 与此同时,对冯学兵的愤怨也徒然而生,连喊你好几声,竟然头也不回,那苇叶难道比我的好心好意还要贵重?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点都感觉不到?要不是对你好,又何必把我妈的新手表借与你用,所有心思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想到此,武荷香的心里由怨恨又转为凄怨和惆怅,不觉心里又涌出许多酸楚。再一想,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的心情都一样压抑,在学校禁闭很久,这一时放松,心情激动任起性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怎能拿一个女生的心思去要求男生呢?也许,也许他们这样做也不为过吧,何必象老师那样再去苛求他们呢?这样想来,心情渐渐地又好了起来。 她往四下看了看,想找一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来,也好趁此歇一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九 突涌的风涛 一只蝴蝶翩翩飞过来,轻轻落到跟前的一块小石头上。 这是她今年看到的第一只蝴蝶,这个时候看到蝴蝶是有点早,她想。 那只蝴蝶身上黑黑的,连头都是黑黑的,翅膀上点缀着几片灰色的圆点,看着,不是让人特别喜欢。那只蝴蝶的头部朝着她,头上的两根探头长长地伸出来,宽大的翅膀一张一合地,两只圆圆鼓鼓的大眼珠凸出来,似乎也在审视着她似得。 她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走过去,想逮住它。但它被她太阳斜射的影子给惊到了,头上的两根长丝一颤动,两只宽大的翅膀一忽扇,俩条腿一伸,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那只蝴蝶好像也不忍心离开她似得,在不远处稍稍停了一下,打了一个回旋,又忽忽悠悠地飞了回来,稳稳地亲切地绕着她飞了半圈,轻轻地又落在一团盛开的胭脂花上,好像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起来,它也飞得有点累了。 于是,她又像刚才那样,轻轻地靠了上去。不过,这一次可不能象上次那样蛮干了,她慢慢地先把身体移到蝴蝶的东边,然后,稳稳地挨过去。 离它仅仅不到一尺远的时候,她尽量快地张开双手扑了过去…… 奇迹发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奇迹就像魔鬼一样,使她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蝴蝶不知飞到了哪里,她的雪白柔嫩的小胳膊被一个戴着墨镜的后生紧紧抓在手里。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一刹那,又猝不及防地被他往回一用力,把她拽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倒进了那人的怀抱,被那人用力抱住,并从黑墨镜下的肉脸盘上露出淫邪的笑容来。 旁边还站着一个后生,看上去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子要比冯清水稍大些,但不如武学兵高大。而抱着她的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最多也超不过二十岁,个子似乎还要比旁边的那个人稍矮些。他满嘴黄牙从嘶开的大嘴里露出来,厚厚的大嘴唇周围围满了一圈黑黑的胡须。让她看上去既害怕又作呕。 “放开我!流氓!放开我!”武荷香奋力挣扎着,大声喊叫着,浑身的血液在急速地涌动。 旁边的后生站着一边不动,就像在看一场马戏一样,睨视着一双睡眼,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嬉笑。 “笑个屁!还不脱她的裤子!”抱着她满脸横肉的家伙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狠狠地对旁边那个人说。 “红哥,这——这,大马路上……”那人收敛了笑容,卑躬屈膝地朝马路上照了照说。 叫红哥的略一迟疑:“来,抓住她的脚,弄到苇地里去!”说着用力抱着武荷香拖着就走。旁边那个人很听话地抓住了她的脚腕。 武荷香拼命地一边呼喊一边用右手抓住叫红哥的长长的头发,左手狠命在他的脖子上乱抓。 这突如其来的横祸使武荷香不寒而栗,害怕到了极点,她不住地乱抓着,用腿乱蹬着,女人天生因恐惧而生的泪水浸湿了她整个秀丽而白皙的脸庞,她那明亮的双眸透出了恐悸而无助的光。但,任凭她如何挣扎,怎奈得了两个年富力强的后生?眼看就要把她拖到苇地边了…… 斜垂的太阳无力地眷顾着不平静的世界,最后明亮的金光在向东山上退隐,苇地里茂密的苇叶发出刷刷啦啦的悲切声,受惊的小鸟呼号着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碧天的飞云慌忙加快了奔走的步伐。此一刻,大自然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容颜,被践踏的杂草残花凄凉地歪倒成一片,小风心痛而无奈地在他们周围打旋…… 突然,只见黑影一闪,正抓着武荷香脚腕的那个人被扑倒在一边。顿时,两个人滚在一起,你翻我滚,呼呼哧哧的扭打作一团。 武荷香强眨了几下眼皮,把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花挤出去,定睛一看,才看清那个被压在下面的人正是冯清水!是他!一定是他! 只见他并不甘示弱,顺手抓起一块石头不顾一切地捣向按着他的那人后腰,那人被他一击,像是被激怒了,挥起他那大拳头朝冯清水的脸上就是重重一拳。 眼看冯清水不是那人的对手,武荷香心里一急,朝着还抱着她的红哥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那个红哥“哎吆”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罪恶的魔爪。 武荷香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不顾一切地向趴在冯清水身上的那人扑去,在那人头上一顿乱抓。她要拚尽一切力气帮到冯清水。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头皮钻心的疼,她的头发被那个叫红哥的在后面一把抓在手里:“臭!”接着就是一巴掌。 武荷香被打得两眼直冒金光,只觉得天璇地转,一阵眼黑……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首先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冯清水!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但无情的仍然作痛的头皮和火辣辣的半边脸告给她,这是真的!这是现实!这不是梦! 那两个人呢?那两个恶魔呢?他们在哪里?清水怎么会在这里平安无事地扶着我?而且,他的嘴角还淌着血,脸上挂着哭一样难看的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地往起坐了坐,朝四周望了望,只见武学兵还正在那里揪着那个叫红哥臃肿的胖男人挥舞着拳头在教训,只见那人跪在那里一个劲地求饶。 现在,不用任何人告她说,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个人呢?那个一直趴在冯清水身上的汉子哪里去了?怎么看不到? “荷香,好妹妹,你可醒来了,荷香,你能看到我吗?听到我的声音吗?”冯清水捧着武荷香的脸近似呼喊地说,他那温和的气息使她明显能感觉到。 好妹妹!多么亲切呀,这是冯清水第一次这么呼唤自己。真的是他刚才这样呼唤自己的吗?怎么会听错呢?看他那一副着急的样子,还用怀疑吗?可惜只叫了那么一声,轻轻的一声!清水哥,多么希望你再那样重复叫一遍,再叫一声“妹妹”!为什么我睁开眼来,你就改了口气?你知道吗?那一声是我在朦朦胧胧中听到的,在依稀中听到的,但是,那一句多么地刻骨铭心啊!那一句,我听上去比任何一句都要真切,都要温馨,都要甜蜜,都要深入骨髓! 她看着他,看着他着急的样子,那么美,那么亲切,那么心心相连!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想也叫一声清水哥,但,还是没有能够发出声来,少女的自尊和矜持使他已经送到喉轮的话音又毫无底气地咽了回去。 多么美好的时刻,但愿老天爷能让这个时刻过得再慢些,让大地的时钟停止转动,让自己一直这样靠在他那起伏不平的胸前,让温情的微风抚慰着受惊的心田,她的整个身心显得那么松弛,那么坦然,那么惬意。她静静地虚合上眼皮,就像小时候伏在爸爸的肩上睡着一样。 但好景不长,这样的温馨,这样的享受,只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绝对没有两秒钟,绝对没有! 她就又惊慌失色地睁大了瞳孔,因为,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吆喝声和谩骂声。 冯清水的神经像是被触了一下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武荷香不顾一切地坐起来一看,这一看不由得不使她触目惊心,陡生恐惧。他看到了不远处奔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那群人的前面就是那个刚才在视野里消失掉的家伙。 只见那伙人来势汹汹,张牙舞爪一溜小跑而来。 武学兵也呆若木鸡地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原来刚才跑了的那个人是去搬救兵。他感到头胀脑昏,惊慌失措,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群狼似地阵仗。他不知道接下来会落得多惨。心中的血气在向上喷涌,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的大脑也没有余地去想会有什么后果。下意识中,他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扫视了一下,没有得手的武器,只有个7、8寸的长石块,正好握到手里,于是,他来不及多想,一下扑过去,将那个石头短棍提在手里,准备迎接新的挑战,不管自己到后来会怎样,反正临倒下之前也要先放倒他几个,弄个够本,一个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男孩,这只能是一个人可笑又可悲的最原始的本能。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如他的想象,也未如冯清水和武荷香的想象,并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进行短兵相接,以死相搏。 那个红哥本来就是个不要命的主,一看救兵来到,更是有恃无恐,只见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准备朝武学兵砸来。 武学兵瞅着他怒目而视,似乎早有防备,见他将手举过头顶就要投出来,做好了躲闪的准备,接着就是要扑上去,用手里的小石条向他说话。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当头,只听一声断喝:“住手!”这一声是一个中年男子发出来的。他挺着又宽又大的身板跑在最前面,发出的声音仿如洪钟,这一声吼扩散开来,在对面苇地后面的土崖上打了一个回旋又反声回来,使已缺失理智的红哥顿时象被点了穴似地,手里举着的石头顿时固定在了空中。 只见那中年人迈着有力的步伐,跨到那个红哥的面前,把他手里石头一把掀掉在地上,朝着他那被流出鼻血抹红了的半边脸就是一巴掌:“不想活了?活给老子丢人的东西!” “胡部长,这,这不怨红哥,是,是他们偷公社的苇叶,被我们逮住,他们就——”站在那个被叫做胡部长旁边,刚才去搬救兵的家伙声嘶力竭地在一边替红哥辩白道。 “是,是是。小军说得对,我们正好碰上他们偷公社的苇叶,他们还打我们,就是那个,那个王八蛋,生瓜蛋,下死手。”叫红哥的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指着武学兵骂道。 “还不放下你手里的凶器?怎么,还想撒泼?给我蹲下!”那个胡部长瞪起两只狼一样的三角眼朝着愣在那里的武学兵大声吼道。 武学兵毕竟是个大孩子,哪里经过这个场面?被这个有着部长身份的中年人一声喝令,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握着石块的手,石块脱落到脚边的地上。 但是,他却没有蹲下,他的心里有一种天性的钢筋在支撑着他倔强的身体,使他无法弯下自己不服输的膝盖。他一动不动地瞅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很威严的男人,他咬着牙,攥着拳头,就像走到悬崖上,回头面对敌军刺刀的勇士一样,眼光里充满了敌意、怒火和不服气。 “你胡说,是你们先无理,我们才自卫的,红口白牙怎么能信口雌黄呢?”说话的人是冯清水,“信口雌黄”这个成语还是刚刚学来的,情急之下,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他两步跨到武学兵的身边,扭回身来,面朝着胡部长一群人,怒目而视,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 这时候,武荷香也努力地托着地边立起来,满头秀发已经随风散开,只露出一只流泪的秀眼。 她趔趄着一步一摇地慢慢走到冯清水的身边,那画面简直就是战斗片电影中的弹尽粮绝的英雄,仿如面对敌人刺刀的三壮士! 那个被叫作胡部长的见此情形,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只三角眼往四下里瞅了瞅,看到了武学兵那只被苇叶塞得鼓鼓的书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把书包提起来,从书包里稀里哗啦地撕出几把苇叶,随后往武学兵他们面前一丢,声色俱厉地说:“这是什么?这不是偷苇叶吗?还说别人瞎说,我看你们是无理强辩三分,一群刁民!给我把他们全部带回公社去!” 武学兵三人一看此状,底气自然当即泄了七八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像一群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由得都无奈地耷拉下了坚强的脑袋。 武荷香的腿在开始发颤,身上也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和人民教师的女儿竟然伙同男生偷人民公社的苇叶,这是多么的丢人,多么的羞耻啊!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在同学面前,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来?这会给一向爱面子的父亲脸上抹黑的,会给一向注重道德教导的母亲脸上抹黑的。武学兵和冯清水,你们怎么就鬼迷心窍要到公社的苇地里偷苇叶呢?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想到这里,不禁两行泪水又夺眶而出,咸咸的,顺着嘴角流进了嘴里。 冯清水下意识地用手拉住了武荷香的手,因为只有他离她最近,她身体的颤抖,只有他能感知到。他紧紧地握着她,似乎要把自己剩下不多的勇气分给她。其实,他的内心也在打鼓,罪证赃证都摆在面前,有什么好再辩解的呢?可,这件事又是多丢人啊,自己还要上高中呢?会不会因此受到牵累?看样子,这是公社的苇地,将来无论是到县里上重点高中,还是到清树上普通高中,都要在大队和公社加评语的,这下子不都完了吗?他们会饶过我们吗?即使是传到杏河坪初中学校,老师们还会承认我这个三好生吗,如果升高中加分的话,不也全打水飘了吗?还有,父亲一向在村里老实巴交,一辈耿直,这下子不是让他也背黑锅了吗?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要是传回去,哪还了得?让他这个本来就底气不足的外来户怎么抬起头来?唉,都是你武学兵,你平白无故地去人家的地里摘苇叶,这下好了,栽倒公社干部的手里了,这可怎么是好? 武学兵可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虽然说苇叶被那个叫胡部长的彪汉揭了出来,那又如何?不就是几片苇叶吗?又能怎地?你们公社有的领导还向我父亲要过土豆哩,那不比这贵?今天运气不佳,算是栽倒你们手里,好汉做事好汉挡,我自个担着,一个高中都考不上的人,公社又怎样,看你们能把我怎地!难道还能不让我回村种地?不用拉倒,我正好闲着。再说,我家是地地道道的贫农出身,我父亲是一直干革命的老支委、老干部、老党员。只可惜把他们两个也拖累了,他心里唯一负疚的只有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认栽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偷偷瞟了他们俩一眼。 三个人就像做错事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望着脚尖,一声不吭。 “把他们带回公社再说!”那个胡部长摆了一下手,对他身后的一伙人说,随即又朝着那个红哥大吼一声,“你也给我滚回去!” 此时,老天爷也仿佛长舒了一口气,眯缝上了明亮的眼睛,山尖上的最后一抹阳光也荡然无存,西边的天边已点燃了夜幕来临前红殷殷的烛光,一缕灰色的云丝悄无声息地拉扯着飘过去。清风似乎也加快了流动的脚步,凉丝丝地在他们忧愁的脸颊上胡飞乱舞,苇地里的苇叶发出呼啦啦的凄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 揪心的夜晚 在武家岩武荷香家中,她母亲一直望着大门外,日头在近处的山头上渐渐隐没,地上的昏暗已袅袅升腾起来。按理说女儿也该回来了,可到现在也没有见到踪影。她刚才就到冯清水家打听过两回了,她知道冯清水平时是个本分有规矩的孩子,不会乱跑,考试完就一定会直接回来了,从这一点上要比武学兵强,武学兵从小就没了娘,浪荡惯了,考试完到别处玩耍也是自然的。但是去了两次,都是失望而归,这使她的心里不由得越想越乱,什么也做不到手上,如坐针毡。 天在渐渐暗淡下来,她的心在肚子里被一点一点往上提。莫非他们是回来去了学兵家?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去看看去! 她拿定主意,抬起脚来就往院外走去,正要出门,有一个人迎面进来,她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武学兵的父亲武三海。 她心中不由一惊,诧异地脱口而出:“三哥?” “嗯,是我,会明在家里吗?”武三海抬起头来瞧了瞧院子,又往开着半扇门的家里瞅了瞅问。 “没有,和一队下地去了,有事吗?”她狐疑地问。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难道是和孩子们有关不成?她的心一阵狂跳。 “没事,我就是来和会明说一下明天二大队补修牛圈的事,如果他不在,我还是一会儿再来吧。我走了。”武三海从三十几岁老婆就因为生武学兵难产没了,他一个人带着一群男娃子一路走过来,由于那时条件不好,再加上带着那么多的孩子,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着遭那份罪,于是就一个人一直挺过来了,现在孩子们大了,他也六十岁了,因此也就没有了再寻老伴的意念。不过,这个人的作风很正派,敢作敢当,又和四十来岁的武会民是本家同姓,自然就成了一个派型、成了武会民既得力又得心的坚强助手。 尽管和武会民这般好的关系,但和村教师的武会民媳妇却没有正眼直视过,说话总是往别处看,和她是这样,和村里的其他女人也不例外。 “没有其他事?”她稳住了心跳,似乎有点失落感,看着武三海问? 武三海扫视了她怪异的脸一下:“嗯,就是这事。你以为有什么事?”又反问道。 “学兵回来了没?”她直截了当地问。 “还没,反正念书也不行,还不知道到哪里疯去了。”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她话中有话,忽然转悟过来说,“香也去考试了吧,按理说也应该回来了——三个要是都没回来,你也不用担心,人多有照应,不怕。”说着,他提起腿来就要返走。 正在这时,武会民从外面正好回来:“三哥,你来的正好,我和你说点事。” “就是牛圈那事吧?” “嗯,就是那事。” 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你先等一下,我先去接个电话。”武会民说着紧走了几步朝着里屋的电话座机奔去。 电话机里传来了公社徐秘书的声音:“老武吧?” “是我。武家岩大队武会民” “听出我是谁了吗?” “怎听不出来?不是徐秘书吗?经常打电话,还能听不出来!” “好,长话短说,你现在马上来一趟公社,有重要事!” “现在?——这都黑天洞地的——” “老武,这可是非常重要,非常严重的事情,你就是打个手电也要马上来!” “——哦,那好吧,我现在就去。”说着就要放下电话,电话里又传出来一声,“还有,把你们村的那个叫武三海的支委也带来。” “三海?”武会民不由地重复了一句,挑起眼看了看就坐在板凳上吸着木头长烟把的武三海失声说。 “是,武三海也来!”说罢,电话机里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叫我?——也去?”武三海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问。 “嗯,你也去。”武会民一边重复说,一边对荷香妈说,“你去给我把手电拿来,我要骑上自行车带着三哥去。” “黑天半夜的,路又不好走。”荷香妈嘟囔着说。 “没事,两个大男人还怕什么,三哥给我晃着点路就行。” “可是——”荷香妈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既然上面说得这么重要,就一定有紧急精神要传达,可不能误了大事。快去拿来。再去给我和三哥拿个窝头,路上啃点,晚饭还没吃哩。”武会民一边走过偏厢房去推自行车一边吩咐道。 等他推出车来,荷香妈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握着个花布包着的窝窝头也走了出来。眼看都这个时候,还不见武荷香的面,她再也忍不住了,就冲武会民道:“你光顾着工作,连你女儿你也不顾了,天都黑成这样了,还没个人影,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去哪里找去?” “是吗?看我这一急,怎把孩子给忘了,还没有回来吗?学兵呢?也没回来吗?”武会民停下车支稳,回过头来看着武三海问。 “可不,我出来那时候,那兔崽子还没有回来。”武三海面无表情地回答说,“三个人相跟着,也不用太担心。”对于武三海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就是一夜不归也不会太操心。 “哎,这可怎是好?偏偏又碰上公社这档子事,迟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时候叫,这就是有分身术也顾不过来嘛。——要不,这样——”武会民习惯性地用手抓了两下脑袋低头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来对武三海说:“你就不要和我相跟着去公社开会了,你叫上栓子哥沿路去接一下孩子们,如果碰上头,就让栓子哥和孩子们先回来,你返到公社也不迟,公社那里有什么事,我先给你记着。”不愧是多年的老书记,善于运筹帷幄,这点小事,略微动动脑子就有了对付的办法。吩咐起来逻辑性蛮强,几乎滴水不漏。 栓子哥是冯清水父亲,自然比叫别人合适。由于栓子一家在武家岩落户没多少年,是逃荒来的,全村姓冯的就他们一家,于是,在村里几乎是忍辱负重,凡事不与人计较,再加上人老实本分,名声颇好,全村人对他都很尊重。对武三海这样平时在村里吆三喝四的人,他几乎是言听计从。今天晚上去叫他也自然不会推脱。 “也行!咱分头走!”武三海扭转身就走,临出门回过头来,“公社问起时,也先给应付一阵,俺随后就到。”走出大街上嘴里还自言自语,“看我见了你不打断你那狗腿,考试老落后,还要让老子黑天半夜去找你!” 漆黑的夜晚,夜幕低垂,只有天的深处隐隐约约,似隐似现地透出几点微弱的星光来。 山乡的夜晚没有人想象的那样寂静,黑漆漆的长空中不时传来山鸟的呼号,近处的不知处到处都会传出此起彼伏的虫鸣和蛙叫,这声音仿如就在身边,却又似在远处,这声音听上去热闹,却在无形中又给人增添无限的寂寞和焦躁。 就在四面大山黑乌乌的包围之中,坐落在北山脚下的邱上村就像堆在一起的水晶石,从家家户户的院落里透出电灯射出的光亮,彼此呼照,相映成辉。 特别是刚刚建成没几年的公社小二楼和楼前的几排新瓦房,更是显得明灯如镜,光华似水,高悬而明亮的路灯将整个大院照得如同白昼。就连大门前的那一片在邱上村唯一的一片场地也照映得一清二楚,相距十来步都能看清彼此的眉目,熟悉的人,站在大门里就可认出场地上的人来。 因为邱上村坐落在一个山梁底部,村里的房舍前低后高,街道既不平坦又不宽绰,但却有两大好处,其一是在夏天不怕洪水侵袭,其二是在冬天背暖,而且由于东山低,能早早看到太阳,不过由于西山高,日落的相对也早一点,特别是在冬天。当时的老祖先选择了这样一块风水宝地来栖息居住,肯定是动过一番脑筋的。 公社建在村落的最底层,也是其他各村上到邱上村的必经之要口,在各村的农民看来,这座公社院落有着它无尚的权威、严肃和荣耀,在他们的眼里,这里既神圣又高贵,特别是门前挂着的两块匾:邱上人民公社和邱上人民公社武装部,就像两颗熠熠发光的金牌,显得异常,让所有人望而生畏,由心里感到敬重。 今夜这里更是灯火通明,武会民一直骑到大门外宽宽大大的门牌前,尽管背着光,那三块牌子上的黑字在白底色下清晰可见。 唯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铁栅栏大门没有敞开,大门上端排列着的“铁枪尖”上的小红旗在晚风中猎猎飞扬。 没有开会?还是已经散会了?不可能啊,接到电话就赶紧来,还没有二十分钟,怎能就开完了呢?绝对不可能,可是,既然都开会,又为什么大门紧闭,里面又出奇的安静?难道不是开会?难道是小范围传达?在他十几年的主任和书记村领导生涯中,这种让人费思不解的异常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 现在的社会已经稳定下来,什么事还有这么紧急,这么重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迟疑了一下,既来之则安之,伸手推了推大门上的小偏门,哗啦一声,没有锁,开了。这扇小铁门离地面足有不到一尺高,自行车推不进去,搁在外边又怕丢了,索性扛起来,慢慢地跨进去。自行车的脚蹬碰了一下铁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大门旁边的小棚子里立即发出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吠,一只黑乎乎的大狼狗瞪着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伸着常长长的红舌头,怒目而视地瞪着他,拴它的铁链一扯一扯地发出刷刷啦啦的声音。 他受此一惊,下意识地把自行车放下,怔在那里。 “您是——?”一位十七八的孩子从另一边走过来问他说。 这是公社的小交通员,武会民一眼就认出来。他赶紧说:“我是武家岩的,武会民。” “哦,您——找部长?”那个小交通也认出了他,顺口猜着问。 “不是,是徐秘书通知我来开会的,这——这——是不是我来迟了?”武会民指着里面试探地问。 “那好,你就先到办公室吧,许秘书正在。”小交通于是说。 他锁好自行车,朝着第二排的第一个屋子径直走去,公社的办公室他还是很熟悉的。他没有用小交通引,就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前,门没有闭,一扇门半开着,他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一 人民公社的黑房子里 外面三大间摆满了发旧的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圈木头茶几,沙发后面的正墙上整整齐齐地挂着马恩列思毛的彩色画像,其余墙壁上挂满了奖旗和奖匾,在里面的墙角里有一个木头角柜,角柜上还并列地摆放着两个闪闪发亮的奖杯,奖杯的颜色不尽相同,一个是金色的微微带点发黑,一个是银色的,上面的镀层已略显斑驳脱落。柜子的下面放着两个暖壶和几个果绿色的磁杯。 许秘书在办公室的里间,里间的门敞开着,外屋的灯光和里屋的灯光相互交织在一起,分外亮堂。 一进屋,武会民就看到了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徐秘书的侧身。 许秘书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扭过脸来朝他看了一下,立即站了起来,身上披着外套灰衣服,连走出来带说:“老武,怎么搞的,这下你可摊上事了。”说着走到墙角就去给武会民倒水。 这句话可把个武会民给弄得失惊不小,他惊异而莫名其妙地看着徐主任的背影,竟无言以对地呆在那里。村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前两天刘主任还表扬武家岩村的工作做的不错,还要嘉奖呢,怎么突然之间就会摊上大事了呢?这使他的心里既不安又恍惚,又一想,不会是弄错了吧? “来,先喝口水。”徐秘书把倒好水的杯子往他面前一放说,脸上没有往日的笑,一脸正经! “徐秘书,这到底是怎回事啊,你把我给弄糊涂了。”武会民哪里还有心思喝水,一脸迷惑地带着急促而不解的口气看着徐秘书直截了当地问道。仿佛室内的空气在紧缩,就要把他的整个身心捆住似得,他感到异常憋闷,使人喘不过气来。 徐秘书有条不紊地坐在他的对面的沙发上,故意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看着武会民,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下午,在公社大门外不远的苇地里,发生了一件让人不能接受的的事。” “公社大门外不远的苇地里?发生什么事?”武会民如坠雾里,愈加糊涂地重复着问。即使发生了,那又与我何干呢?又与武家岩村何干?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更加感到迷惑不解。 “是你们村的人来这里作乱!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村的人?来这里——公社大门前作捣乱?是谁吃了豹子熊心胆了,专门来公社门口捣乱?徐秘书,你不会搞错吧?这些人叫什么,他们是谁?又是如何作捣法?” “既然你到现在还不知情,我也就不和你多说了,具体他们叫什么名字,你见了他们自然就知道了。” “他们——在哪儿?” “你跟我来吧。” 武会民跟着徐秘书走到公社的最后排小二楼的最靠东面边上的一间屋子前,里面透出昏暗的灯光,多少年都没有擦过的玻璃挂满了灰尘泥浆,迷迷糊糊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晰。 门子是反锁着的,随着徐秘书的几声呼唤,一个叫小兵的人一溜小跑过来开了锁。 徐秘书率先走了进去,一股发霉的潮气味扑鼻而来,不禁使徐秘书忍不住用手捂了下鼻子,这间屋子在二楼的一层,还是靠着边,隔着一墙就是一道不足二尺宽的水沟,水沟那边就是长满了杂草苗木的荒土坡,常年受不到太阳的照晒,屋里难免又阴又潮,再加上久年无人居住,自然会产生霉气。两间房的屋子虽然宽敞,但堆放着一些乌七八糟的杂物和破桌凳,让人看上去就不愿下脚。 三个人被关在里面,倒是没有捆绑,但,只是那股难闻的气味就使人作呕,武学兵在里面试图从窗上卸下几块玻璃透透气,都被冯清水和武荷香制止了,他们害怕再惹出更大的麻烦来。这个时候,他们饥肠辘辘,又乏又困,武荷香都快枕着冯清水的腿睡着了。 这一声开门声惊醒了他们,三个人一齐坐了起来,望着那扇门板发霉的门。灯泡最多十五光,被一层嘿嘿的灰尘包裹着,光线幽暗地从那层灰尘里透出来,散出昏黄的灯光。即使近在咫尺,要看清对方的表情都很吃力。 徐秘书!他们在被押来公社的那一会就见过一面,但他们不知道究竟这是个什么人物。现在,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判断就是那个人物。 他来做什么?也许是来放人的吧,武荷香这样天真地想。 或许是要审问我们?冯清水这样想,他更多地是在想,如何辩解大家的清白。 也许是又要来寻事?武学兵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男子汉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他们还要动手,就是个死也要和他们拼到底! 然而,使他们出乎意外的是,这个人物走进来,先是捂了一下鼻子,接着放下手来,一句话都没说,停顿了几秒钟,就闪到了一边。 从他的后面,又闪进一个黑衣服的人来,只见那人慢腾腾地走前来。 别人可能还一下辨不出来,可武荷香怎么会不认识呢?就是灯光再比这暗点,父亲再比这走得慢点,她只凭别人不会体会的那种直觉,就能认定是自己相濡以沫十五年的生身父亲。 “爸!”她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大声喊了一声,这一声凄叫,使大地为之颤抖,使夜色为之动容。这哪里是一声女儿的呼叫啊,这简直就是一声霹雳,是一道闪电,是一声悲号!昏暗的屋子在为之瑟瑟发抖,凝滞的霉气在悲切地流泪。 这一声撕人心肺,这一声催人泪下,这一声直叫铁石心肠也肝肠寸断。 这个声音好熟悉,这个声音好甜,但这个声音又好涩,好苦,直叫人两腿发颤。 武荷香见到父亲:“爸!”她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大声喊了一声,这一声凄叫,使大地为之颤抖,使夜色为之动容。 这个声音好熟悉,这个声音好甜,但这个声音又好涩,好苦,直叫人两腿发颤。 “荷香,是荷香吗?我的孩子,真的是你吗?”武会民紧跨前一大步,急切地低下头来,细细地端详着面前形容憔悴的女儿,紧紧地握住她微微发抖的小手,“孩子,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武荷香百感交集地低下头,顿时发出了“呜呜”的悲泣声。 接着,武会民一个急转身,面朝徐秘书大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徐秘书你说,你告我说!”他骤然的转身和咄咄逼人的严厉质问使徐秘书为之一惊。 “让我来告你说!”这个声音不大,却很宽,也很厚沉,还带着一种傲慢。 “刘主任。”武会民脱口而出,惊诧地望着站在门边,双手倒背在后面,个子不高、黑黑的公社革委会主任刘万福。 他的年纪和武装部部长胡来德差不多,都是一批农村纳新干部,文化不多,但办事很泼辣,以前那种年代,在这一片都是出了名的。 前几次来了几任书记都没有占了几天就走了,有的是觉得不好开展工作,自动请求调动的,还有的是刘万福和胡来德联合向上面反映情况被调走的,上一任书记由于意见不同,听说胡来德还在小会议室开会的时候向当时的书记摔了杯子,尽管杯子没有摔到书记的身上。 那个书记被调走了,胡来德只是做了个“保管不善,枪膛走火”的书面检查就不了了之,胡来德在公社里的名气因此而大震。 新来的书记姓白,是个三十多岁的人,头脑非常灵活,自从来了邱上公社就没有扎下身来占几天,最近又自告奋勇地报到省委党校进修去了。现在的邱上公社基本上就是这个刘主任说了算。他既是革委会主任,又代着公社书记的角色,但在公社里的工作人员都心知肚明,他的每一项决定都要必须通过胡部长的同意才行,否则的话,胡来德不只是会使他当场下不了台,而且会使他更难堪。 胡来德身高一米八八,身宽体大,背厚腰粗,声音洪亮,眼如吊钟,耳朵贴在脑后,鼻孔外露,几根长鼻毛伸出外面,紫黑色的厚嘴唇包着隐约可见的大黄牙,吃烟的时候总要把香烟上自带的烟嘴掐掉,只有这样他吸起来才觉得过瘾,觉得痛快。不过,他自己绝不去买带嘴的香烟,并不只是因为不过瘾,而是带嘴的都是供销社刚进回来的“新烟”,价格贵。他习惯用左手吸烟,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经被燃到末了的烟头熏烤变黑,他从不轻易扔掉烟头,总要吸得灯干油尽。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直性子,从不拐弯抹角,暴躁、动起火来连他的祖宗也不饶,但他也不是没有优点,他虽骂人时不留情面,没有分寸,而且脏话连篇,但骂过后却忘得快,在小事上懒得计较,在私下有人就给他起了个很响亮的绰号:炮筒! 可是,今天他可是并没有像“炮筒”那样发作,尽管也吼了几声,也打了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一巴掌,毕竟还没有如人们所说的那样粗陋。只从这一点上可见这个炮筒并不是没有智力。 “两个小子,一个女娃,竟然敢到公社门外撒泼,竟敢到公社试验田偷苇叶,还暴打公社职工,这还了得?!武会民,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这是和公社唱对台戏?” 刘万福的话使武会民本来渗血的心又雪上加霜,他感到一阵阵的刺痛和眩晕,“唱对台戏”可不是一般的罪过,弄不好那是要被判刑的。会有那么严重吗?可是这毕竟是出自一个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口中。 他觉得有一座大山向他压来,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的身体感到从未有过的凉,两条腿就像是在支撑着千钧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叔,我们没有闹事!是荷香被那个胖子欺负,我和学兵才护荷香的!”冯清水一看不知实情的武会民被张口结舌地镇在那里,就毫不犹豫地大声辨白道。 “是,会明叔,是他们先欺负荷香,我们才自卫的,这个人他在黑白颠倒说瞎话!”武学兵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刘万福气冲冲地说。 “学兵,怎么说话?这是刘主任!”武会民紧给武学兵使了几个眼色,压低声音介绍说。 “呵呵,看这气势!是不是想连我也一块收拾了?武会民,你看到了吧,多厉害呀!到了这个地方还这么气势汹汹的。徐秘书,咱走!把门锁上,饿他们三天,看他再凶!” 武会民一看,这怎么能行?不用说是三天了,一顿不让女儿吃饭,他的心里就如刀搅一样疼得难受。他飞快地跨了两大步堵在了门口:“刘主任,您大人大量,小人不计小人过,不,大人不计小人过,他们毕竟是些孩子啊。——” 武会民毕竟也是有着十来年工龄的老书记,在农村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碰过?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现在听刘万福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气越来越大,也禁不住软中带刚地说:“刘主任,现在事情不是还没有彻底弄明白嘛,就是推到午门前问斩,也得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他们在村里都是贫下中农的苦孩子,怎么就一下子变成资本主义复辟了呢?刘主任,您消消气,咱问明白,就是有罪责该我担着的,我也没话说不是?” “怎么?你觉得我是在给他们扣帽子吗?公社的试验田,我们这些亲手种植的干部、职工过端午节都舍不得去那片苇地掰一片叶,他们尽然肆无忌惮地去摘苇叶,你说,这不是资本主义在泛滥是什么?还要问明白!这个包子里的苇叶就是答案,是罪证!”刘万福把武学兵那个苇叶塞得鼓鼓的的背包扔到地下,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激动,黑黑的脸膛泛出了红紫色的颜色,看上去就像是快要烧红的锅底。 武会民见刘万福一进来就在手里提着一个挎包,却没有去理会那里面的东西,刘万福这一扔,几片苇叶自然飘撒了出来。 “清水,怎么回事?你们偷公社的苇叶?”武会民一脸困窘,本来心中不由升起的怨屈之气,在一霎那间灰飞烟灭,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望着地上散乱的苇叶和滚在一旁的挎包,哑口无言。 冯清水看了一下那个挎包,也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我摘的,这与清水和荷香没有关系,是我一个人的事!”武学兵大义凛然地鄙视了一眼地上的苇叶,把脖子一仰,毫不犹豫地说。就像红灯记中的李玉和在面对敌人的屠刀时一样,一副无畏不惧的“英雄气概”。 “看看,武会民,你看看,事到临头还这个样子,真是无法无天了!”刘主任像是看不下去了。 “主任,就这个?”武会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心里想,按说,放在村里,偷一袋子玉米穗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可是,这毕竟是偷到公社来了,这不是老虎嘴里拔牙吗?舌头在人家嘴里,说事大,就大,说事小,它就小。不过有一点,使他感到很是欣慰,武学兵敢做敢为,一口将事情揽到他的头上,首先就能解脱了女儿,这样自己也好说话,无形之中,让他心中压抑的沉气散去了不少。 “怎么?武书记,你是觉得这还不是个啥?”刘万福口气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武会民,咄咄逼人地问道。 武会民这会儿反而觉得放松了许多,面对刘万福那一双仿佛要刺透人体的尖锐的目光,心里不仅没有了刚才的担忧和惧怕,反而暗言道,本来这就是屁大点事,你们就用望远镜把它放大了几十倍,还一直揪住不放手,官大又怎地,能压死人?可是,心里终归这样想,嘴上可不能不把门,光棍要的大,还要能蹲下,于是说:“不是,刘主任,您误会了,我是说,要是只这件事的话,还请主任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毕竟在这里还是您说了算嘛。我替孩子们谢谢您了。” “说得倒轻巧,他们把公社护苇地的职工都打了,简直无法无天!”刘万福气不打一处来。 “还打了公社的职工?武学兵,这又是怎么回事?”武会民看着武学兵问。 武学兵气狠狠地一言不发。 “清水,你说!”武会民见武学兵的样子,心想,看起来是真的,就又把目光转到冯清水的脸上。 “刘主任,是你们的人要欺负荷香,我们才还的手,怎么倒来怨我们,你不相信可以把那两个坏蛋叫来对质,一问便知。”冯清水没有直接回答武会民,而是直冲着刘万福气愤地说。 “看看,还说我们的职工是坏蛋,你说——打了人家胡小红,还说人家是坏蛋,真是不可教也。”刘万福指着冯清水气急败坏地说。 “谁?胡小红?——胡部长的儿子?”武会民这一吃惊不小,这还了得?那胡部长连公社书记都敢给一枪,何况是两个穷小子。”他心里跟打鼓似的又扑通起来。 “他们不先欺负荷香,我们能动手吗?再说,他们不也打我们了吗?怎么公社领导也要拉偏架?”冯清水申辩说。 “荷香,是这样吗?他们欺负你了吗?孩子!”武会民低下身用手握着女儿的胳膊问。 武荷香只顾呜呜伤心地哭,没有回答,但这种委屈而屈辱的哭声已经向所有人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对于一个才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奇耻大辱,撕心裂肺,就如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这场噩梦一直深入在骨髓中,刻印在她那幼小的灵魂里。她不愿再去提起,也不敢再去面对,因为脑海里那个血淋淋的伤口还正在往外淌血。 武会民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看着女儿的凄惨的模样,心如刀割,不由得眼里也挂满了泪花,可是,这里是人民公社啊,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二 戏剧性的转折 这时,武三海不知怎么寻了来,在门外就大声叫嚷着:“会明,在哪个屋子?在哪——”他一步跨进来,一眼就认出了刘万福,缩了一下舌头,后半句话禁不住给噎了回去。 “进来!”刘万福往一边闪了一下,武三海和冯清河慢腾腾地走进来。 武三海定了定眼神,认出了三个孩子:“学兵,怎么到这里来了?公社开会,你们瞎掺和啥?给我回去!” “呵呵?武三海,我说你也太张狂了点吧,武会民在这里都不敢说让回去,你就替公社做主了?”刘万福板转脸斜视着眼睛问。 “不是,这——”武三海被刘万福的口气镇在那里,不知如何说好。 “三哥,孩子们惹了事,我正求着刘主任呢,你不明白,别瞎掺和了。”武会民见此情形,忙插话解释道。接着又转过脸来对刘万福说:“刘主任,你看这样行不行,要不,把胡小红他们叫来,咱听他怎么说?” “这还用对证吗?他们偷了苇叶,打了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胡部长到场时,胡小红还在那儿给他们跪着哩,朗朗世界,黄世仁又复活了?”刘万福用指头指点着窗外说。 “有这种事?学兵?”武会民不相信地问,见武学兵把头扭到一边,就又问冯清水,“清水,是这样吗?” 冯清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刘万福,眼光闪开,也没有回答。 看起来是真的了,要不然,他们会不说道清楚?武会民心里既是忧虑,又是欣慰。忧虑的是他们打了别人倒不打紧,偏偏打了胡部长的儿子,那个火爆性子能善罢甘休?就是这个刘万福有心网开一面,就怕也碍着胡来德的面子,更多的是怵着胡来德的彪劲。看起来今天这个场还真的不好下,而且是刘万福也不好下场。欣慰的是,幸亏今天有学兵和他们一块,要不然女儿还不知要受到多大的伤害。他暗暗思忖,即使有天大的事,最终下来也要为他们担着。 “学兵,你说,是不是你让人家下跪的,你个王八的!”武三海好像也听出点端倪,顿时向武学兵扑去。 “三哥,你这是要干啥?”武会民见状,连忙拦住说。 “放肆!”刘万福大喊了一声。 武三海顿时停在了那里 “要发威,回武家岩去,这里是人民公社!”刘万福厉声呵斥道。心里已经知道武三海就是这个高个子男孩的父亲,这是徐秘书从大个子男孩那里问出来的,转口故意问:“你是他什么人?” “刘主任,他是我儿子,趁您在,好好给教训一下这不知深浅的东西!”武三海连忙说。 “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今晚上就先把他们领回去吧。——”停了一下,刘万福似乎也觉得有点烦人,打了个呵欠说。 “主任,胡部长——”徐秘书好像在提醒刘万福什么。 “明天上午,你们再来。”刘万福会意地看了看徐秘书,对武会民和武三海他们说。 “还——都来?”武会民不解地问,“孩子们也——” “你带上武三海,武三海带上被褥和生活用具!”刘万福扭转身,脸朝门口说。 “干啥?”武三海一听,连忙问道,一脸迷惑。 “去修半月水库!那里正缺人手。”所有人顿时怔在了那里。 “爸,我去!”还是公社领导呢,这么不说理,倒把我爸牵扯进来了,武学兵肚里窝着一肚子的火和委屈。 “哼哼?人小骨气倒不弱,有志气,那你就一同陪陪你爸吧!”刘万福扭回脸来看着武学兵似笑非笑地从鼻腔里哼哼了两声说。 “你给我住嘴!”武三海嘴上斥责,肚里也觉得甚是憋屈。 “刘主任,他还是个孩子,还不到服役的年龄——”武会民连忙往刘万福的身边挨了挨说。 “要去,就我和三海叔去!”一直站在旁边,不多说话的冯清河说,“不是还有清水嘛。” “你们谁也别说了,要去,我和我爸去,这件事是由我而起。”武荷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着头说。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一样,发出一声凄楚的悲鸣,这无力而哀怨的一声,使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振,这分明是一声泣血的抗争啊,是一个弱小的女孩子最无奈而又最伤感的呼喊。 顿时,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刘万福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着实有点震惊,脸上的表情非常诧异而惊讶。 这种沉寂只是暂时的。“谁都不用去!”随着一声洪亮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就像一扇结实的门板堵在了那里。 屋子里的人无不惊讶地一齐望向那个高大粗壮而昏暗的人影,只见他又往进跨了一步。他看了看刘万福没有啃声,接着扭过脸来对武会民他们说:“打架的事,怨不得大家,是我那个不成器儿子的过。” 武会民对胡来德的突然举动,吃惊不小,听胡来德这样说,才慢慢悟转过来。 所有人都才意会到胡来德说了什么,包括刘万福,他不解地望着胡来德,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我紧追紧赶的来处理这件事,不都是为了维护你的面子吗?怎么你又冷不防地来了这么一手,真是! “胡部长,这不怨小红。”武会民立即回答说。 “胡部长,我认罚,我愿意去修水库。”武三海反应过来连忙说。 “老胡,你就别说了,让武三海修水库去,代子受过!”刘万福说。 “老刘,我刚才问过他们两个了,他们先对小女孩动手动脚的,不能全怨人家!至于偷苇叶的事,也不要再说了。明天我带上我那不争气的小子去武家岩一趟,给人家那女孩的父母陪个不是。”胡来德说到这里,口气也变得很无力、和软。 “不用,说哪里话,胡部长,我就是这女孩的父亲。不用——”武会民一听,赶紧走前说。 “哦?你的孩子,会明啊,我这个父亲失职啊!”胡来德说着,一把抓住武会民的手。武会民能感觉出来,胡来德的手在发颤,炮筒子也有熄火的时候。 一场狂风骤雨般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武三海也没有去修水库,苇叶也没有拿回去,并不是因为公社不给,而是这场风波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造成了终生难以挽回的伤痕和阴影。 烈火炼金,大浪淘沙。天边因经历了风风雨雨,才会挂起彩虹,每一个平凡的人只有经过坎坎坷坷,才会逐渐走向成熟。稚嫩和童真在沧桑和世事面前才会一层一层脱去过时的旧装。那一段既让人留恋又让人厌恶的往事,只会像一缕卷着落叶的清风,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飘忽渐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三 迟到的惊喜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闷热的伏天,山村上空的太阳从正中射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热烘烘的生烟。五颜六色的蝴蝶成群结队地聚集在村外边的那个臭水塘边老榆树下喘息,池塘里的水面上於着一层薄薄的绿水苔,蜻蜓乱糟糟地在上下飞舞,冷不防有青蛙从水中跃出水面。这里是武家岩唯一的一个积水池,也是武家岩村夏天最热闹的地方,水塘里的臭气在村里都能闻到,到了夜晚更是蛙声一片。 据说以前的老祖宗就凭着这仅有的一口水生活、生存,没有地下水,只能靠它供人吃喝。每逢下大雨,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里,所有的雨水都会流向这个蓄水池。 现在不同了,上面拔款在村子的上端砌了个大水池,由专人管理,不定时地从十几里地远的大水库里把自来水接进来,放满水池,村里的人用水就再不用吃池塘里的水了。这个新水池不是露天的,是有顶子封闭的,从那里接一段水管下来,全村就共用一个水龙头,为了节约用水,村里专门委派一个老汉在那里守着,等大伙去挑水,每担水还要收一分钱。 所以现在的臭水塘只供牲畜饮用和一些为了省水的老人们去洗衣服。也自然成了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好去处。 山村里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有松树、杨树、榆树、柳树,还有杏树、梨树、果树,樱桃树,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是树。从山上望下来,在盛夏季节很少能看到房舍屋脊,满目都是苍翠茂密的树和郁郁葱葱的绿。 在这个漫长的假期,武学兵早早地就加入了生产队,每天跟着武三海一起下地,一起劳动,皮肤被晒得黑黝黝的,一旦有点时间就跑到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那里去玩耍,嘻嘻哈哈,从不觉得疲劳,也从没有抱怨过。 他找冯清水玩的时候不多,是因为冯清水喜静不爱动,除了做点家务活,就是读书。偶尔他们俩碰到一起也会下上几盘军棋,觉得无聊,也就散了。 而武荷香却是冯清水家的常客,有事没事总要和本村的几个同龄女子相跟着去冯清水家大门外杨树下的石凳子上坐一坐,聊一聊,说笑一会。在下午,那里经常会坐上一排人凉快地聊天,一些妇女手里还不闲地做着针线活。 听见有武荷香的说话声时,冯清水有意无意地总要过来坐一坐,哪怕是不去参与他们的话题,坐到一边听着也觉得心里舒坦。 只要他坐到那里,武荷香的话就会多起来,有的人还专门逗武荷香:“香,咱村里,就你和清水般配,你们又是从小一块长大,门对门隔着一条街,将来成了亲该有多好。” 武荷香听了这些话后,两耳发热,面颊绯红,一副羞答答的样子,故作撒娇地装作打人的样子,脸上掩不住的羞笑。 在这个时候,冯清水的母亲在场就会逢迎着说:“那敢情好,这么一个水灵的闺女给了我们家,我们求之不得哩。” 这是大实话,她爸在村里,那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她妈又是教师,在村里是独一无二的家庭,论人家姑娘,又长得天仙似得,看那皮肤白白嫩嫩,挤一挤都能流出水来,怎能嫁到咱这少穿没喝的家庭里来!这些话也就是开开玩笑罢了,连做梦都不敢去想。 冯清水虽然听了这些做耍逗人的话,心里也是乐滋滋的,但不知怎的,却始终没有产生过自己出身卑微,有低人一头的感觉,也没有觉得武荷香有高不可攀的感觉,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只是觉得,武荷香有那么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可爱之处。是她那含羞的笑?还是她那似笑非笑挂在腮两边的酒窝?还是她那含情脉脉的飞目?还是那带着矜持而作态的声音?还是她那浓浓的一挑一挑的黑眉毛?还是她时不时地抬手捋头发的优雅动作?还是她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样子?还是…… 反正,他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有意无意常常飞来的一眸,看到她那渐近成熟的身段,这一切都是上帝对他的恩赐,也是他的一段情缘,使他感到心不静、神不宁,就如这老杨树下凉丝丝的微风,沁人心脾,撩人丝发,却不能伸手去抓到。 终于,有一个下午,天上刚刚下过一场雷阵雨,家里人都去了田间,冯清水百无聊赖地刚给他家的猪添了一点草,这个工作自从他回来后,就成了主要任务,每天要出去给三口大猪采猪草,父亲说,这三口猪要负担全家人一年的开销,还要够供他去上高中。在他上高中这件事上,父亲的态度很明确也很坚决,只要他能考上,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他供出来,几代人都没有一个端公家饭碗的,冯家一定要出一个大学生,在武家岩出出脸,改变一下现在的境况,所以,这个假期没有让他去田里帮工,让他管好这三口猪,学好知识就行。 冯清水还没有在猪圈旁的大杏树下坐稳,武荷香就吱扭一声推开了他家的街门,一头撞了进来,她的突然到来使他惊慌失措,虽然说,天天见面,虽然说互相之间又心有灵犀,但,武荷香这么直接地闯进来还真是第一次。 武荷香的步伐很快,目不斜视,一直走向正屋,里面没有人。只听冯清水叫道:“荷香,有事吗?” 武荷香一看,快步走过来:“清水,你考上了。录取通知书。”她显得很兴奋,神采奕奕,双眸闪着异常的光芒,“才到的。” 冯清水的心里一阵狂跳,这几天做梦还梦到自己考上了县高中,那里的楼房耸入云霄,就像电影里的皇宫。他多么想去看看县高中到底是什么面貌,那里的老师是不是真的象梦中那样都戴着眼睛,顶着白头发,头发丝银光闪闪,教室里明窗净几,书声琅琅。 他望着她手里舞动着的通知书信袋,简直没有勇气用手去接过来,信袋是撕开了的,看起来武荷香已经看过了。 “接着呀!”武荷香又往他脸前递了递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将这份沉甸甸的信纸从信袋子里抽出来,而且,到后来,他完全不愿将信纸抽出来。 “清水,这下好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上高中,一起读书了,这有多好啊,我们还和以往一样,一起走一起回来,想起来就让人高兴,我爸说,清树不远,我们一个星期都可以回家来一次,清水哥,你怎么不看看?我们两个都被清树高中录取了。这有多好啊!”她显得异常快乐,为什么不呢?能顺利地进入高中,而且还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读书,一起走路,那是一件多么值得让人欢快不已的事啊!他抬起头,看到了绿油油的大杏树,翩翩舞动的绿叶中隐隐露出已经换上黄衣服的大杏的脸,那么地水灵,那么地鲜艳,那么地诱人。再往上看,天上飞快地飘游着几缕白云,白云上雨后的碧空,那种湛蓝似乎以前未曾见过,就像水一样的清亮和洁净。猪圈里的味道似乎不像他以前闻到的那么臭气熏天,隐隐中还带点青草味。 他最终没有把信纸从信袋里抽出来,还有那个必要吗?所有谜底已经非常清晰,考上了学区高中,而不是县高中!听老师说过,学区高中百分之九十的考生都能上,只要家里供给。现在,自己就属于这百分之九十中的一名!还是没有冲进老师说的那百分之二至百分之三中。 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向他袭来,他觉得这湿漉漉的空气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霉气,使他感到压抑,感到胸闷,感到喘不上气来,顿时一股眩晕控制了他的大脑,他努力托着石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在武荷香只顾望天,没有注意到他。 全家人的希望落空了,自己已经做过规划的人生也将付诸东流,还谈什么理想,还谈什么未来,学区高中也就是去混个文凭、长个个子罢了,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他没有象武荷香想的那样显得有一点点高兴,他实在是装不出来,也许装出来还要比哭还难看。这一点,使武荷香很失望,也很扫兴,她后来说了些什么,她又是如何悻悻离去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的兴致降到了极点,一直闷闷不乐,那份通知书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一眼,放在那个荒凉的石板上,家里人都轮着看了一遍,看到冯清水的心情糟糕如此,也只是叹息一声,缓缓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是闷闷不乐地蒙着头继续为那三口讨厌的黑猪去采草,没有再见到武荷香。也没有象以前那样去想见到她,听到她温柔的声音。 就像一个人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一样,早上早早出去采一次草,采很多很多,晚上天快黑的时候出去采一次。他尽量在躲避着村里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那些身后的目光。 然而,事情又是这样蹊跷和神秘莫测,往往在你特别高兴,满怀希望的时候,就会让你受点意外打击,在你抑郁不堪的时候又把云彩剥开来给你透过来点阳光,总让你不能猜透上帝的意思。 就在冯清水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使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让他从地狱升到天堂的事情诡异地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天后,将要打点行李准备到清树上高中的冯清水却又意外地接到了县高中寄来的加急函。 信是武会民送到他父亲手里的,也和上次一样,信封的一头已经被拆开,信纸就露在外边。 他父亲不识字,交给了他哥哥冯清河,冯清河老实,也没有看,直接给了冯清水。 冯清水看到信封是专用的,上面赫然印刷着又红又大的落款名:冯阳县第一人民中学。 他和上一次一样,不免又是一阵心跳,他伸手把那封已拆封的信拿在手里,自己感觉到似乎手在抖,不,是胳膊在抖,整个胳膊很无力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只有自己能体会到,信是一张雪白的纸,当他抽出来半截的时候,就清晰地看到有一个红色的章印映到了纸的背面,看不清字样,而且,他也没有顾上去细看。接着,一种急切渴求的心理使他迫不及待地将这份神圣而沉重的信纸打开来,最上面的字体稍大些,黑体字,笔画也比下面的正文粗:《入学通知书》五个大字。下面的正文是宋体字,名字是用钢笔字手写填上的:冯清水同学:经冯阳县教育局批复,我校按规定扩招你为1979届高中新生,请带原初中学校的介绍信于本月8日到本校总务处报到,办理有关入学手续。落款是:冯阳县第一人民中学校,上面盖个大印。最后是日期:一九七九年九月三日,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二天。 他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十来遍,他的眼眶里塞满了泪花,用手把那封信攥得紧紧的,仿佛稍微松一下手那封信就会飞了似得。 冯清河偷偷走开了,他不愿打破弟弟这份来之不易的激动心情,他虽然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但是他心里也不难知道弟弟那喜出望外,心潮澎湃的激动情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四 温情的送别 这份喜悦似乎看似只有他自己在独享,其实,全家人的心里又何尝不同样如此高兴呢?知道他的事,默默无闻的父亲又精神抖擞地提上锄头上了地里,平时说话不多的母亲话也多了起来,老实巴交的哥哥也主动提上镰刀打着口哨去替他采猪菜去了。 只是可惜,这份通知书的到来迟了点,也没有了武荷香的陪伴、高兴、说笑。她知道了吗?她现在也一样高兴吗?还会兴高采烈吗?他多么想让那天武荷香的愉快情景再重现一遍,来和他共同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但是,怎么可能呢? 武荷香就像握着一根风筝线,上面没有了风筝,冯清水就要远走高飞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孤身独影去清树上高中,想起往日受武学兵和冯清水的庇护和照顾,不免感到孤单和凄凉,两行眼泪就像源源不断的珍珠一样点点滴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一个人走,一个人回,举目无亲,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和其他同龄女娃一样在家呆着舒服。 刚开始,她母亲还在武荷香面前说几句羡慕冯清水的话,后来看到一提起上高中的事女儿就落泪,也就不再说起。 光阴似箭,不觉又是几天过去了,九月八日那天,冯清水还是早早就起来,一个人草草别了家人上路了,他没有去向武荷香道别,他害怕武荷香心里难受。他要走四里路到邱上公社赶上往县城的早班车,因此,走得特别快,这次,他是去圆梦,朝着梦境中的高楼大厦…… 没有想到的是,半路上,蓦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廋俏而娇美的身影,也许在他梦里有过,但在现实中却不敢这样想,那是一个刻在心里的身影,那是一个看得着摸不着的身影,那是一个潜意识里无力拒绝的身影,一个婀娜娇艳的身影,一个冷若冰霜、热情似火的身影,一个若即若离的身影,是她!真的是她!心里时常牵挂的人儿! 她就站在那里,仍然穿着中考时的花衣服,仍然梳着短短的小辫,仍然在脖子上围着那条素淡的浅黄色纱巾。早晨的轻雾若隐若现地缭绕在她的周围,蓝色的裤腿在微风中轻轻地贴在她那修长的腿上,青葱而窈窕的身姿就像画里的少女一样秀美。 她也似乎看到了他,双手不自然地来回搓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那种表情极其丰富,难以捉摸,笑颜中带着无法掩盖的失落,那样凄美,那样惨艳,那样叫人感到心痛。她双眸水灵灵的,看不到往日恬淡而自信的光芒,就像涂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银。 她没有说话,舌头根有些僵硬,她害怕一说话暴露了她的脆弱,她害怕不做主的那层水银从眼里脱落下来,硬撑着,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的笑,她的表情,她的样子让他感到别扭,让他感到悲伤,一股酸溜溜的东西不可阻挡地从心底窜上来,他不由自主地掉下了泪,是他先掉了泪,两串热乎乎的泪经过狭长的脸板,凉丝丝地一直窜进了嘴角,咸咸的。他说不出一句话,但心里却有好多好多嘱咐她的话,但是,鼻腔堵塞着,一股翻滚的气息凝结在喉咙里,使他发不出声来…… 他渐渐向她走近,她始终微笑着,目光浑浊地微笑着。 他酸酸地看着她,心里一股一股的难受,这是幸福的难受,是激动的难受,是感动的难受,是怜惜的难受,又是面临分手留恋的难受。 从懂事一直到现在,青梅竹马十几年,终于,今天早晨,此时此刻,要说再见了,今后,今后会是什么样呢?谁也不晓得。 他和她面对面站在一起,仅仅一尺之遥,彼此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她的泪眼朦胧,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那熟悉的轮廓,这个轮廓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梦里,异常熟悉,就和现在一样。 她强忍着眼眶里满满的泪花,强忍着,不敢动一丝眼皮,甚至眼睫毛,生怕泪花一碎,面前的一切将再化为乌有,就像梦境里一样,他突然再在眼前消失。 但是,她没能保持住,她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有做到。因为,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她听到了他喉咙里的哽咽,她感受到了迷蒙中他激动而含蓄的目光。她难以再控制下去,于是慢慢地合上薄如敷脂的眼皮,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就像两条源源不断的小溪,一直往外涌,一直涌出来,止不住,禁不住。 突然,他终于勇敢地不假思索地跨前了那形如百里、千里的一小步。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里,时间就此停止了转动,世界转回到混沌,世上所有的一切于此而销声匿迹,只有他们呼出的温暖气息,只有他们猛烈跳动的心房在有节律地向外膨胀,在向外撞击,以至于互相能感觉到。 几秒后,她也情不由己地抬起了两只冰凉的小手,抱住了他的腰。但是她依然没有睁开眼,她害怕这个似梦非梦的虚境被明亮的光线击穿,被击成支离破碎。她害怕惊到他,惊到这种满满的幸福冲动,静静地沉浸在这梦幻般的朦胧世界里。 她听到他似乎抽泣了一下,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接着是一声轻轻的呢喃:“香,你知道你有多傻!早晨这样凉,露水这样多,雾气这样大,你早早等在这里,你——”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心中好舒服,好温馨,好幸福。香,这又是冯清水第一次这样称谓她,第一次这样亲切地称呼她,而且是在耳边的呼唤!她情愿永远这样,让地球从此不再转动,让时间从此凝滞,让他的呼吸永远吹在耳旁。 但是,可惜的是,只有那么一小会,那么只能以秒计时的短暂的一小会。他扶着她的双肩扳开了她,她看到了他那水汪汪的眼眶和那种急切的眼神,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冷!” “你穿得这样单薄——”说着,他把她的两只小手捧在手里,把嘴里的热气呵上去,“对不起,我没有去向你告别,香,对不起。”他从接到通知书到现在都没有去见武荷香,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她不高兴。 “清水。”她的口气没有了刚才的迷幻,显得很平静,“好好学,争取上大学。” “嗯。”他的眼里依然在往外流泪,“我会的,你也是,到了清树也要好好念(书)” “嗯。”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挑起秀眼望了一下将要升起太阳的远天,从衣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支黑色的钢笔,“不早了,走吧,带上这只笔。” 他接到手里,突然又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香——” 短暂的一会儿,那么一小会,她还是理智地挣开了他,用那妩媚而迷人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声音不高:“走吧,安顿好来封信。”说着又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他这次没有说话,看着她点了点头,一步,又一步,慢慢地后倒着,大约这样持续了十几步,“再见!”说完毅然扭过头去,甩开大步向前走去,不时用衣袖擦着眼泪。 他走了,走得那样匆忙,走得那样坚定,那要依依不舍。 她站到一块石头上望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整个世界空荡荡的,一切都被他带了去,所有的童年,所有的往事,所有的好时光…… 清树高中也快开学了,武荷香在那块石头上伫立了好久好久,失神地望着空旷的天空,扭回身,慢慢地向村里走去,因为明天还有更长的路要等着她去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五 高中报到的第一天 冯清水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县一中高中班,尽管是扩招生,尽管比正常入学时间滞后了一个星期。但,对于冯清水来说,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和高兴,初中多少个苦学苦读的日日夜夜不就是为了完成这个夙愿吗? 他伫立在学校大门口,仔细地端详着大门上挂着的大牌子:冯阳县第一人民中学。心情很不平静,白底黑字,多么雄伟气派啊。还有这迎门耸立大石头上面用毛体刻着的八个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像是刚刚用红漆描过,显得格外鲜艳,格外醒目。顺着大石头的背后是一条不足二十米长的宽阔的过道,过道两旁种植着两行绿色的柏树,直直的,昂着头向上挺起。这条过道一直延伸到教学大楼的楼门前,大楼是一栋四层大楼,大楼门上方高悬着一块长方形大匾,上面用楷体字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教学楼。大楼的顶层插着三面迎风飘扬鲜红的五星红旗,在红旗两侧几米远的楼顶上安置着一对灰色大喇叭,喇叭里正在播放着一首激奋人心的乐曲。 这一栋楼房是整个县一中唯一的一栋大楼,看上去略显破旧,与冯清水梦中的高楼大厦和皇宫般的教室尚有差距,校园里的学生出出进进,谈笑风生,给人一种新鲜活泼,蒸蒸向上的感觉。 按照门前贴着的告示,各项手续差不多都办完了,只有住宿还没有落实,这里挤了好多人在等着里面登记的人叫名字。 “冯清水。”登记窗里叫道。 “来了。”冯清水应声往窗前挤了挤。 “其他同学往后站,叫谁谁到。”窗口里有个男人指着一群站在窗口前的大男生说。 负责登记的是一个女的,他看了看冯清水的入学通知书,抬起头来看着冯清水问:“你在县城有没有亲戚?” “倒是有一个,是远亲。”冯清水老实回答说。 “是这样,由于学校的宿舍还要等几天才能全部修好,清理出来,来报道的扩招生暂时住宿比较拥挤,如果有亲戚的话,不妨先到外面住两天。” 冯清水没有啃,犹豫着没有立即回答。 “先给你登记到大房子里,那里现在都搭着通铺,几十个人住在一起,如果你有亲戚住下就到外面住去。”里面的女登记员又说。 “好的,老师。”冯清水这才回答道。 其实,冯清水这次按照父母的安排,安顿好后,抽个时间,总要去走个亲戚的。因为这个亲戚不是一般的亲戚,他是冯清水的表舅郑世喜,听母亲说,这个表舅小时候就没了父亲,母亲改嫁后,他常常到老爷家住,有时候一住就是几个月,那时候,他和母亲就像亲兄妹一样,后来,表舅天资聪颖,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刚毕业那会儿被分配到学校当了几年教员,不知因何就调进了县革委会写材料,十来年下来,现在一步步当上了城关公社书记,这可是在所有公社书记中的老大。 反正这两天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住宿,不如先去顺便走个亲戚,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下午,半天没事,他在校园里转悠了一会儿,就拿上母亲给他表舅家的地址,一路问着寻了去。 表舅家的住处离县城的主干街不远,紧挨县城电影院,巷子里很整洁,和城街里一样,都是水泥铺了的,一根草都看不见,就连苍蝇也很少。 初秋的天还热,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坐在一排长石条上唠嗑。 冯清水走上去一问,几乎人人都知道。他顺着他们指点的地方走过去,一个富丽阔气的大街门赫然眼底,街门是木匠精雕细琢的,上面还有雕梁画栋,两边的柱子是圆拱拱的石头接起来的柱子,柱子脚下一边一个大石龟,街门很宽,黑漆漆的,是他今生见过人家最大的街门,街门大的几乎能开进小卧车(小汽车)。街门两边的对联高有三米,宽有一尺多。街门是朝里关着的。他轻轻推了推,没有推开,里面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犬吠,在农村的街上有不少狗,却从未有过这样疯狂的吼叫,那声音的力道似乎像是一头牛。 他吃了一惊,慌忙退了回来,巷子里那几个妇女听到犬叫都朝这边望,见他从街门洞退出来,就朝他大声说:“这个时候老郑家没人,两口子上班忙着哩,有什么事晚上再来吧,一准有人。” 冯清水往天上照了照,又往房檐上瞅了瞅,心里思寻,用不了多久太阳就要落山了,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反正也不上课,就坐在了门前的一个石桌子边上。这个石桌子可不比他家大杏树下的石桌子,人家这个石桌子是一块长方形的有棱有角的石桌面,尽管下面是水泥柱子,看上去也是特别齐整,桌子上还精致地画着一个大棋盘,部分地方的方格已经磨得不太显亮。看起来经常有人在这里下棋。 还未等他坐稳,就有一人骑着一辆崭新而不太大的车子在他面前停下来:“清水哥?” 是小立!他定睛细看了一下,不是他是谁! 他是表舅家唯一的儿子,听他妈说,他们两个还是同年同月生,只是冯清水早生了几天。见面虽然就几次,他们也不会叫错。小时候见过两次都没有了印象,去年姥姥去世的时候,表舅用小汽车拉着冯清水他们一家都回母亲老家打发老人家,这位表弟也回去过,这才觉得熟一些。 现在看上去,他又高了许多,也胖了许多,从背影上看和表舅特别象。还有让人不敢认他的是,他那肉乎乎的国字脸上又配上了一副近视眼镜,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协调,也许是没有看惯,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的缘故吧。 “小立,是我。”冯清水连忙站起来回答说。 “来,回家来。”说着,表弟就从身上掏出一个大钥匙去开街门,说来也怪,院子里那位凶巴巴的家伙一声也不响。 郑小立回过头来对冯清水说:“别怕,只要见到有我家的人,它就不会叫了。” 冯清水心有余悸地跟在郑小立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走进来。他看到了铁笼子里的黑狗,锣盘大的圆脑袋高昂着,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速之客,大鼻孔里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长毛直竖着,长着大大的嘴巴,伸着长长的舌头,尾巴在不住地摇摆。如果不是表弟引进来,就是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进来。 “给我卧下!”表弟对那头就和雄狮一样的大犬下达了指令,只见那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头调回了里面,眼皮微闭,无精打采地卧在了地上。 “清水哥,你怎不上学,到城里来做啥?”郑小立把冯清水带到小二楼上的一间卧室里问。卧室里放着一个篮球和羽毛球拍,在农村这些都是同龄孩子们的奢侈品。紧挨门的墙上挂着一支枪,冯清水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枪,表弟告他说是一支,但要打个鸟儿什么的也能行,其他墙壁上挂着几张鲜艳夺目的电影海报,海报上大图片大多都是俊男靓女,其中一个穿着军装、英洒的男演员是唐国强,这是电影《小花》里的特技摄影。特别是那一个黄色的书柜特别引人注目,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杂志,有画报,有小说,有数理化。 冯清水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书,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这些书就像一块强大的磁铁,吸引着他的眼球,多么幸福啊,竟然有这么多的书!这要花多少钱啊,而且,市场上哪里能买到?他的心里彻底被书震撼了,虽然没有看到这些书里的内容,但是,他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他在朦胧中感知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丰富,有多美丽! “我考到一中了,今天报到。”冯清水回答说。 “你——考进一中了?多少分?”郑小立似乎不太相信似得。 “169分。是扩招的。”冯清水实实在在地说。 “啊,169啊,我能考150分就好了。”郑小立显得很惊讶。 “可能是刚刚达到扩招分数线。”冯清水继续说。 “我才考了80多分,还不到你的一半。”郑小立毫不隐瞒地说。 “80多分?那你怎办呢?复习吗?”冯清水认真地问。 “复习要遭多大的罪啊,再复习也不一定行。”郑小立说。 “那,县里只有这一所高中,总不能去乡下读书吧?或者,这么小就辍学?” “那是老爸的事,他说怎就怎呗。”郑小立不以为然。 是啊,表舅是最大的公社书记,人家还怕找不下好工作?何必要受这份罪呢?有个当官的父亲真好。想到这里,冯清水不免从心里对郑小立产生出无限的羡慕来。 那一夜,他就住在了表舅家,表舅开会没有回来,表妗待人不很热情,但也算多少有话。听母亲说,表妗原来是唱戏的。在楼上挨着小立有一个闲房间,房间不大,倒是干净,只有一张床,一套被褥,表妗在楼下接给他一个装满开水的暖壶,睡下倒也舒服。临睡前,从小立那里借了一本杂志,名字叫《电影文学》,他看得入了迷,一气看了十几页。拉熄电灯,心里波涛翻涌,起伏不平,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先是书里面的情节,接着就是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后来又想到了初中那段生涯,最后想到了武荷香。 也许,这不算爱情,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可,那是什么呢?是友谊?不够。是冲动?不准确。是两心相悦,似乎也有失偏颇。那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来,反正在一起,哪怕见一面都感到舒服、愉悦、幸福。 第二天,他就早早回到了学校,因为上午八点就要正式上课。回来时,他带回了那本电影杂志,因为,杂志里女主人公的命运太凄美了,以致使他有点爱不释手,他必须把它看完,方解心中之谗。 但是,事与愿违,他到头来也没有看到故事的结尾。这使他一度感到异常的沮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六 发生在宿舍里的事件 回来后,他和许多扩招生一样,一起住到了一个宽大的厂房里,在地上用砖头支着木板,搭起了长长的两排临时通铺,同学们的被褥紧挨着挤在上面。听说这个厂房是学校前的一个造纸厂,前些年被红卫兵小将捣毁了,后来这里就成了批斗当权派,批斗臭老九的主战场,今天,学校把这里临时用来安置扩招的新生。 大房间的正面朝北,前后各开着两道窗户,朝前的最两端有两道门,都可出入,尽管九月初秋的气候还是那么余热未减,但前后窗户都通着风,倒也还不闷气。中午吃过午饭,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到了铺子上,邻铺上很快有几个人打开了呼噜,他辗转反侧不好入睡,反正午休的时间也不长,他索性坐起来,拿出那本未看完的杂志看起来,右边挨着他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同学,看样子,他也没有睡着,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偷偷地探过头来看。 冯清水见状,下意识地把书往那边移了移。 那同学把头低下,扭起头来,用力瞅了瞅杂志封面说:“电影文学!这么好的杂志,你是借的还是订阅的?” “借的。”他眼光始终瞅着书里的内容,顺便回答说。其实,要不是那位同学说,他还不知道这个杂志能订到。 “好贵,一本要一元零五分哪。”只听那个同学又感叹地说。 “你怎知道?”他看了那个同学一眼问。 “封面上有定价。”那个同学又睡回到他的枕头上,面朝上仰在那里,不看冯清水说。 “封面?”他不由地把眼光移到封面上来。 “后封皮上,最下面。”那个同学斜视了他一眼说,随后似睡非睡地合上了眼。 他翻过书来,按照那位同学所说的位置才看到。 这时,刚才打呼噜的也都醒来往起坐,看起来是快到上课时间了。 他合上书,轻轻地掩在枕头下,准备去上课。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当他再次上床把手伸到枕头下面的时候,使他感到一阵眩晕,那个视如宝贝的杂志竟然不翼而飞!他几乎掀遍了自己的被褥,也没有找到。 他心里焦急万分。大房间里吊着的两盏小灯泡发出了昏暗的光线,这种灯光只能供所有人起居,要是看书肯定不行,而且学校有规定,回宿舍后,必须立即就寝,否则,过二十分钟后就会统一熄灯。 所有人都忙着爬上了床,有的已经迅速睡下。 “你在找什么?”还是中午的那位临铺同学,看着他又翻被子又掀褥的着急样子,忍不住问。 “杂志,今天中午我看的那本杂志不见了。你看到没有。”他说话的气息很快,也很急促。 “不见了?你放在那里了?怎么会不见呢?”那个同学翻身坐起来,一脸惊讶地问。看不出来是真的吃惊还是假的。 “去上课的时候,就掩在枕头下面,回来就不见了。”冯清水的两道浓眉都聚在了一起,心里拧成了一根麻绳。这本书的定价今天中午才看到,要一元零五分呢!相当于自己一个星期的伙食费,找不到怎么去向小立交待?第一次借书就出现了这种丢书的丑事,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向人家借书?再说,这次就没法和人家说呀。要不,向小立赔钱?可是,身上除了交一个月7元的伙食外,身上就仅剩2元了,这是家里给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包括补充文具在内。 这可如何是好呢?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呆呆地和衣躺在被子上,望着空阔的钢架屋顶。不一会,唯有的那点昏暗的光线也完全消失,整个大房间里,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尽管丝丝凉风从密闭不好的窗门缝隙中疏散着人多的异味,但,他仍然觉得今夜的空气异常沉闷,远近渐次传来的呼噜声使他倍感抑郁,他的胸口就像压进一块千钧巨石,唤气时都觉得沉重,硬硬的。 他想哭,但没有眼泪。 那一夜,他又失眠了,这是中考以来的第二次失眠。第一次是荷香送给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而这次又是表弟借给书的晚上。时光世事在冥冥之中就像有规律地在运行,这样巧合,这样使人莫名其妙,使人倍感焦虑和挫伤。 再后来,他就不自然地想到了荷香,想到了流着泪、凄泣无语的荷香,还想到了身体虚弱、望子成龙的老父亲,还有老实巴交早早辍学回家帮工的哥哥冯清河…… 就这样,似睡非睡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他一直做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梦,又一直听到耳畔缭绕着使人烦闷的呼噜声。那一夜,他没有脱衣服,没有盖被子,但他始终不觉冷,身上还不时发出一股股冷汗。 然而,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电影文学》竟然出乎意外地出现了,出现在正对面铺子上的一位同学手里。 首先发现的,还是临床的同学。他叫杨永智,上午上学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同时分到了7905班。 就在冯清水托着昏昏沉沉的躯体躺在床上,发困的大脑乱糟糟地就要瞌睡的时候,他的胳膊被那个同学杨永智捅了一下,他睁开了疲乏的眼,稍稍扭脸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已经不自觉地对这位杨永智有了戒备心,从意识里已经讨厌上了他,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总觉得他与书的丢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个人心怀叵测,不可亲近,冯清水心里有这样的直觉,以至于,他被捅了一下后,只有厌烦,因此也就没有多去理会。 可是,他又捅了他一下,这一次甚至还要比上次用力,使冯清水稍稍感到有点痛。 “怎了?”冯清水非常气恼地说,虽然声音不高,那种明显的不好感无意之中流露出来,让人听上去硬邦邦的。 “你看。”杨永智躺在那里说,脸朝上躺在那里,眼睛看着高高的钢架房顶。 “啥?”冯清水也不由地向上望去什么都看不到。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看着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怎么竟是这样一个促狭鬼!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顿时感到怒不可竭,他一轱辘翻起身来,就要向他发作的时候,又顿时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杨永智努起嘴示意着向他做了一个别出声的面部动作,那个面部动作虽然很诡异,但却很到位。完全使冯清水能够足以看得懂、看得明白。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在说什么呢?他仍然感到一片茫然。 杨永智一直脸朝上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只见他的手指却偷偷地向对面指了几下。 冯清水狐疑之间,忍不住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对面铺上躺着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正拿着一本书在看。那个人的年龄看上去不比武学兵小,不仅个子比武学兵尖翘半头,身板也要比武学兵粗壮,可能是发育旺盛的缘故,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好听一点叫青春痘,有几处一定是多次挤破,已经形成了黑斑,两只眼睛明显凸出来,就像图书上画的张飞一样。他那大大的脑袋上刚刚理了发,留着短短的小平头,胡子也是刚刚刮了的,倒显得堆起来的疙瘩更明显,使丑陋的脸部更加浮肿。这样的人都能考进来?冯清水想。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 “书。”杨永智似乎看上去很着急,又朝他故意眨了几下眼,压低声音说,那声音极其微弱,微弱得几乎让近在咫尺的冯清水也听起来费力。这么神秘,就像发现了可怕的恶魔似的,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冯清水忍不住又调转目光向对铺重新望去。那人正好在翻页,不经意间露出了封面的一个角。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杨永智的意思,难道对方看得是自己丢了的杂志?难道人家就不会看别的杂志?这又能说明什么?他盯着那本只露出一角封皮是书,想再看出点什么,或者是能证明不是自己丢失了的那一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七 事件的升级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远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事物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就像这吹来的风一样,一会有,一会无,一会大,一会小,一会丽日清风,一会又狂风大作,这不,上午还阳光明媚,风和气爽,下午到放学的时候就渐渐沥沥地下起了温丝丝的小雨。 冯清水和初中同学岩格这次被分到了一个班,既是同学,又是老乡,在他们梦寐以求的学校重逢,心情格外高兴,话也分外多,岩格也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改以前缄口不言的习惯,和冯清水谈得甚是投机。那时,他们在杏河坪中学的两个毕业班都是把着头,合并考试时,岩格总是第一名,冯清水总是第二名,这次,岩格的成绩依然远远领先于冯清水,顺利考入县高中。在与岩格的交谈中,冯清水才知道,牛继红也考了进来。 “牛继红也考来了?在哪个班?”冯清水似乎还有点不信,在初中时,牛继红没有一次能考在他的前面,他都是扩招进来的,牛继红难道这次发挥异常出色? “牛继红是加分进来的。”岩格淡淡地说。 “加分?只有县三好生和奥林匹克冠亚军有加分政策——”他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完。 “是啊,她什么也不是,可是,人家有个好爸爸呀。”岩格进一步解释道。 “好爸爸?她爸不是个教员吗?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冯清水还是心存疑惑。 “你知道他爸在哪里教书吗?”岩格笑了笑问。 冯清水茫然地摇了摇头,抿着嘴,看着岩格没有说话。 “就在这里!县高中!人家继红是职工子女。这下明白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继红就是这样照顾进来的。而且,她爸就带着高一班,具体哪个班,我也不知道了。” “自从考试完,我还没有见到继红。” “我也没有。哎——”说到这里,岩格突然欲言又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冯清水不解地瞅着他催促道,“就要去打饭了。” “就是——那个武荷香这次考下个啥?”岩格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问。 “她——考得不是太好,留在了清树高中。”他没有直视他的眼光,像是有意躲避似的。 “两位同学,要锁门了,走吧。”最后的值日生手里拿着锁催促道。 外面还下着小雨,他们各自向各自的宿舍跑去。 自从昨晚丢书以来,冯清水就觉得那个大宿舍就像一个人间地狱一样,想起来就犯愁,特别是中午又闹了那么一出,他想起来都觉得厌烦。尽管现在为了躲雨是一溜小跑,但心里还是异常排斥,那个老同学的满脸疙瘩的丑陋面孔,就像魔鬼的面具一样让人心悸。 大宿舍里的所有人都陆陆续续打回饭来开始吃。伙食虽说不上好,但还能吃饱,比起家里来还还不差。晚上一般是玉米面糊糊粥比较多,一个老大的瓷碗,打一碗份饭回来,大多男生都还要再排上长长的队去加饭。不过,有时剩下的饭有限,加完就没了,不一定所有排队的人都能加到。还有一些比较精明的,在打份饭时,赶着人多,事务长监视不周,画一份的票,多带一个碗进去,就能打出两份饭来。 冯清水跑进门,正准备拿上碗去打饭的时候,突然看到杨永智站在那里哭,身上还斑斑点点挂着饭茬子。在他意识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肯定发生了状况,是不是与中午的事有关系? 他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扭回身来,慢慢朝杨永智走去,一步一步,所有人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不约而同地瞪着怪异的目光瞅着他。 “怎么回事?”他走近他,看着他问,心跳得特别厉害,仿佛觉得一场超乎想象的暴风雨将要来临,这场暴风雨或许要比外面的小雨大上一百倍。 他没有回答,眼泪还在流。看起来,他有点畏惧,害怕。 冯清水没有看周围的人,特别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大头老人,而且,他心里意识到,似乎已经顶在枪膛上,一触即发。 他从心里也害怕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但是,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就和这天上的阴云一样,沉沉的,黑黑的,浓浓的,下雨是自然的。 冯清水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尽最大努力来思考着下一步如何来处理面前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复杂险情。 杨永智此时此刻的遭遇和状况绝非偶然,这其中与自己有着必然内在联系,袖手旁观不仅在别人看来是懦弱,是小人,就是从自己的良心上也很难说得过去。但是,如果过问此事,必然会借此遭到报复,身受其辱在所难免。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那人的骄横并不仅仅来自于他那块大身板,而是来自于周围那一群讨好巴结他的哈巴狗。 但,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来做出进退取舍的选择。已经有人接上了话,是常常围转在田广荣身边的那个窄脸刘华书:“那你说,撞翻了我的饭碗怎么办?我还没流泪,他倒哭上了。”并慢悠悠地转到冯清水的脸前。 刘华书的卧铺就在对面那个老同学的旁边。他的出现,就更证明了冯清水的猜测没有错。 “你故意将饭碗撞在我身上,怎么反来怨我。”杨永智很不服气地还想辨白。 “哎,同学,这你就不对了,我明明就在跟前站着,你用胳膊撞翻了人家的饭碗,怎么能不承认呢?还赖人!”站在一边的一个又廋又小的同学温小强也凑上前来指着杨永智说,于此同时还有几个人往过来围,一个个的眼里露出奸诈阴邪的目光。 无意中,冯清水的目光又落在了一直稳坐在他铺子上的那个人,那个“老”同学田广荣!他正襟危坐,视若罔闻,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让人感到恶心。 刘华书动手推了杨永智一下,杨永智后退了一步。冯清水既害怕又同情,现在的情形对自己和杨永智很不利,这不只是挨一顿奚落,或者挨一顿乱拳的问题,而是关乎到在学校里的影响问题,这个大宿舍里都是学校扩招来的,弄不好再让学校给开除了,后果不堪设想。可事到如今,也别无选择。 “对不起,这位同学。”他连忙假装笑脸对那个同学说,“甭管是谁先挨得谁,都不要计较好吗?这样,我还没有打饭,把我那份给你吃,行吗?” 还没等刘华书做出反应,站在边上的温小强就先接上了话:“哪有那么便宜?撞了人家的碗,碰掉了人家的饭就没事了?说得好听!” “那还要怎样呢?”冯清水看着如狼似虎围在周围的一圈人小心翼翼地问:“让他赔礼道歉!”温小强仰起头大声说。 “对,赔礼道歉!让他跪下!”不知是谁又添油加醋地叫道。 “对,跪下!”几个人都逢迎着呼应道。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不知是谁在圈外说了一声:“老师来了!” 所有人下意识地都朝门口望去,有几个有意无意地向外散了散。 过了几秒钟,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句:“走了,没进来。” 所有人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你赔礼不?下跪不?”那个又廋又小的家伙又迫不及待地冲着杨永智说,一边有一个人还故意取笑着对冯清水说:“要不,你代他向华书道个歉?” “我看,就你二人一同跪着道个歉吧。”那个又廋又小的温小强阴笑着说,眼里露出不会好意的光。 冯清水由刚才的担心变作气愤,有一种理智的声音告诫他,决不能发作,决不能点着这个充满着味的包。一定要忍,必须要忍。为了杨永智,也为了自己! 有句成语叫做急中生智,说得还真的有道理,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于是,时不我待地吐出了自己都觉得心跳,觉得脸红的话。他向前跨了一小步,故作生气地看着杨永智说:“永智,你说,你这样做,把大伙惹的,这要是让你在公安局当副局长的爸爸知道了,能饶过你吗?你说,这,这,这可怎办?”冯清水说着,还故意装作一副无可奈何又有顾虑的样子。 “公安局副局长?——”所有围在身边的人听了,一时张口结舌、目瞠口呆,显出的那个惊讶的表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顿时,就像电影的暂停画面一样,所有人都陷入了莫可名状的惊呆之中,温小强和刘华书都没了底气。由于冯清水一直背对着对面那个老同学田广荣,看不到他至始至终有什么反应。 “我说,华书,不就是一碗饭吗?既然这位同学姿态高,愿意把他那份给你吃,还有什么可争的?走开呗。”终于,田广荣出场了,在冯清水身后,闷闷的,听上去就让人恶心和皮紧。冯清水的这一招还真的灵验,所有人都散开了去,一场短兵相接走投无路的尴尬局面被这样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那时的杨永智还没有彻底醒悟过来。 过后,杨永智还再次问起冯清水:“我爸爸什么时候当上公安局局长了?你怎么这样说呢?” 冯清水只是笑了笑,拍着杨永智的肩膀说:“有就有呗,又没坏处,你说呢?”说着还刻意使了个眼色。 他们都会意地笑了。 冯清水怎么也不会想到杨永智确实有个当警察的爸爸,是在派出所,而不是局长。 事物总会在发展,也总是会伴奏着各种音符的小插曲,有时婉转,有时悠扬,有时铿锵,有时跌宕、有时凄哀,有时又激荡,但,时间毕竟在向前转动,历史的脚步毕竟在向前踏进,每个分子,每个人无不在地球这个大磁场中听命于无形磁力的作用,无不在为着各自的追求而艰难跋涉和努力前行,该去的终归要在日月中磨灭褪色,该来的又随着你的意外而悄悄降临,有些事与你毫不相干,似乎有些事又与你戚戚相关。 表弟郑小立的突然出现,就使冯清水更感出乎意料之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个考了不到自己一半分数的学生,也会在两天后与他同坐在一个教室内,为了照顾他的近视眼,老师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个正中间的好位置。 新书很快就发下来了,一切都渐渐步入了正规,他和杨永智都被重新分配了宿舍,他们和本班住校生住在了一个宿舍里,尽管宿舍里依旧住着八九个人,但相对于那个大宿舍,条件就好多了,特别是大家的心情,不言而喻,就像阴霾散去,空气顿时清新起来,阳光也无比明媚,说不尽的畅快和平静。 在大宿舍里总共占了不足半月,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就比一年还要漫长,哪些深深的无奈、惆怅、焦虑和盼望只会象一阵风,一场雨一样,随着日出而渐渐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八 同学的邂逅 武学兵没有再念书,他讨厌念书。每当他走到田间地头,望着蓝天白云,大山高坡,树木翠荫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清气爽和舒畅痛快。什么数理化,什么abc,都统统见鬼去吧。 在那里,在那广阔而空旷的空间里,可以对着天,也可以对着大地,还可以对着远方大声呼喊,放声歌唱,风是自由的,云是自由的,小鸟是自由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深深地呼吸一口山村里带着树木草香的清新的空气,仿佛置身在仙境一般。 刚开始,他跟着父亲去庄稼地帮工,到后来他就和几个同龄的孩子一起背着荆条编织的背篓上山去抱药材,有时候一天要翻好几座山,越好几道梁,但他从没有觉得过累。 他的脸脱了一层嫩皮,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渐渐被太阳染了色。日积月累,他在偏房子里堆放的药材逐渐多起来,每天早上要往上面洒上一些水,以免留失了水分。 半个多月下来,药材堆越来越大,他就像一个母亲望着自己渐渐长大的孩子一样高兴,一种从未有过的成绩感向他满满地围抡过来。 前几天来了一个外地人,想以每斤一角的收购价收购,大家都没有卖,听说供销社的收购价有每斤1角二分,武学兵这样大概估下来,二百来斤差不多能买二十多块钱,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半个月二十元,那一个月不就是四十多元吗?这样的收入就快和一个正局级干部的工资差不多了,武荷香的母亲一个月的工资才是23元钱。 他们几个半大小子合计了一下,决计过两天就和队长说说,借用一下生产队的毛驴,拉上小平车,共同往邱上供销社送一趟。 借毛驴的事武学兵大包大揽了下来,他觉得非常又把握,因为他三哥就是二队生产队的队长,再者,现在的庄稼地里也用不着牲口。 他今天和几个人合计着再到那个山梁上和沟沟里继续刨点药材,哪里已经刨过,哪里还未曾去过,他们几个心里一清二楚。不过,即使是出发,也要等到四点以后再出发,现在出去太阳正毒。 一辆三轮拖拉机驶进村子来,这不足为怪,每天都司空见惯,不是来卖西瓜,就是来收杏仁,收山桃仁,收羊皮的,什么都有。 “收药材!”“收药材!”车上坐着的人戴着鸭式帽,黑墨镜,看样子也是同龄人。开车的人稍大些,看上去差不多有三十来岁。他把车停稳,也跟着车上的后生呐喊起来,声音传遍了小山村的各个角落,村里的闲杂人都凑过来看热闹。 最关心的莫过于武学兵他们几个,一听说是收药材,都不由自主地围过来。 “收什么药材?”不知是哪个问了一声。 “黄芩,知母,窜地龙,丹生,都要!”车上的后生回答。 “黄芩多少钱?”又一个人问。 “湿的一毛二,干的两毛。”开车的接过话来回答说。 武学兵他们主要就是有黄芩,邱上供销社就是这个收购价,今天有人上门收购,还省得赶上牲口大老远去供销社卖去,到了那里还要去毛根,要摔掉上面的土,收购标准高。他三步并作两步也走了过去:“价格还能再高一点吗?” “不能再高了,我们又是车又是人的上门收购,这都有成本。”开车的解释说。 “兵哥,是你?你也有药材卖吗?”车上带着黑墨镜的后生对武学兵说,并一边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是——”武学兵发着愣问。这后生脸白白的,身体不高却胖胖的,听声音好熟悉,盯着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出来。 那后生慢慢地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 还没等他完全摘掉,武学兵就一眼认了出来,真是山不转水转,没有想到老同学竟然会在武家岩相逢,而且还是以买卖的关系相会。 “吴成德。”武学兵脱口而出,并情不自禁地用手拉住了吴成德说。 吴成德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仰着脸,看着武学兵,脸笑得成了一朵花:“学兵,是你,我倒忘了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其实,他怎么会忘掉呢?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的小闯将。同学们,特别是男同学所推崇的人物。而且,不是还有武荷香这个心中时常怀恋的偶像吗?怎么会忘了呢?说实在的,按原来的计划,他们是只到清树公社范围内的村子里去收购药材的,他知道是星期天,武荷香一定回家来了,就骗开车的张维周说,他知道武家岩有大量的药材,这就来了。从心里还是想见武荷香一面,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武学兵和武荷香是一个村的,还是表兄妹,这在初中时,谁不知道啊?才毕业了多长时间,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呢?只不过是敷衍之词罢了。 “几天没见,你都变样了。”毕竟武学兵已经长大,不再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毕竟人家是到了咱家门前,毕竟武学兵已多少经了些挫挫折折,他的口气显得很诚恳,很实在。这使吴成德出乎意外。 “还不是这样,学兵别这样说。”吴成德倒有点不好意思。 每个人都在一天天成熟,一天天变化,事物总是在不断地向前发展,过去的昨日,不管是轰轰烈烈,还是默默无闻,不管是留恋不舍,还是回首怅然,新的时代,新的机遇会降临到每个人的面前,不同的道路也随之会从你的脚下向不同的方向伸延。有崎岖的,有曲折的,有宽阔的,有坎坷的,有蜿蜒的,有平直的,但远远望去却又是迷迷蒙蒙,不知伸向何方。 吴成德和武学兵一样,没有再去读高中,但他们面前的路,面前的选择又不尽相同。 他有一个供销社主任的好爸爸,因此,就顺理成章地被安排进了清树供销社,刚开始站了几天柜台。他觉得就和关进鸟笼一样,还是没有自由,再加上每天经过好多的零售款,考虑到他不善于管理货款,加上他多次央求,吴主任就把他安排到了农产品收购门市上,但只是先让他帮着收购,不用他管账管物,更不用涉及财款,这样也称了他贪玩的心。 有事时就跟着别人搞收购,闲暇时就是到大街上看美女,玩扑克,光景比武学兵滋润多了。这次本想来武家岩见一眼武荷香,收了满满一车药材,到最后悻悻离开,也没看到武荷香一个影子,使他大失所望,好几天闷闷不乐。虽说,他听武学兵指点,武荷香家就在不远处,那扇街门一直开着,偌大的苹果树茂密的枝叶挂着沉甸甸的鲜红的果实从院墙里伸出来,,个子大一点的跳一下就能用手摸到。他没敢挨近,却不断地往那边望,希望能眼前一亮,心中的可人儿出现在视线中,这种暗恋的滋味既甘甜又酸涩。他知道武荷香在清树念高中,可不知为什么,有几次总是走到中学大门前就踌躇不前了,喜欢的越深,就越觉得小心翼翼,越觉得胆怯生畏。曾有一次还看到武荷香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的从里面校园里走过,隔着大门,没有十步远,但是,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只是躲到了大门边,望着她那阿娜多姿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有打招呼的勇气。 武学兵却和他截然不同,这次短短的接触,给武学兵留下了满满的收获,这个收获不仅仅是指武学兵收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几十块钱虽然很珍贵,但比起吴成德给他提供的生意门路来,简直就是微不足道。他的心里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大气球,带着他的幻觉和理想向上升腾,升腾。他那一颗本不安于现状的野心又开始跃跃欲试, 他似乎看到理想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近,就要合二为一。 究竟是什么使这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孩子会这样不安和激动呢?既然不是卖来的药材钱,不是第一次用自己的汗水得到的回报,那会是什么呢?是什么会让他如此充满激情? 是吴成德临走时的几句话,平平常常的几句话。他说,如果武学兵愿意,可以在村里为清树供销社设个代购点,不光是收购本村的药材,也可以收购方圆邻村的药材,还可以收购所有的农产品,而且,不用他来垫收购款,凭老同学关系,改天可以到清树预支部分收购款,先收一些,然后结算了以后再预支一些,这样,就和滚雪球一样,生意就会渐渐做大,如真做得好,将来说不定能入了供销社的编!这不就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吗?不用投入本钱就会有生意,就会有收入,还会有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武学兵能不激动吗?还能保持心平似水吗? 这既是一种诱惑,又是一种难得的机遇,他就象在做梦一般,那一夜,他也失眠了,望着天上皎洁月亮从窗帘上面玻璃上透进来,洒在父亲盖着被子上清澈如水的月光,脑袋里浮想联翩,热血如波涛一样在整个身上翻涌。家中没有可以计时的钟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不到天明时,就又甜滋滋地在梦中笑醒。 第二天吃了早饭,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就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去了清树,坚定地迈出了一个农村孩子关键的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十九 来之不易的第一单 他对清树已经不太陌生,特别是对位于大街中间的清树供销社,更是熟悉。 但,到了供销社的大门前,反而踌躇起来。偌大的供销社,该到哪里去找吴成德?想了想,还是朝百货大门市部走进去。 大门市里刚刚开了门,两个女售货员懒洋洋地坐在一起扯着家常,她们的年龄都不大,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点,小一点的就是武学兵这个年龄,她们穿着很齐整,都是小西服领子,稍大一点的是蓝颜色,小一点的是红色,脖子上都围着一条白色的纱巾,大的留着两条小长辫头发,小的倒利索,只留短短的头发包在头上,很精神。见他进来,谁也没有搭理他,就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他迟疑了一下,站在对着她们的柜台外面,声音不高,很客气地问:“请问,吴成德在哪里?” 两个售货员不屑一顾地看了他一眼,都没有作答。尽管声音不大,她们也肯定能听清楚,人家不回答也是常理,毕竟人家都是公家的人,身份就和村里人不一样。武学兵这样想,下了下决心,略微抬高点声音又问了一声,脸上尽量堆满了笑。 两个售货员又同时瞟了他一眼,等了几秒钟,小的女售货员憋不住,口气冷冷地,脸都没有再往过来扭:“到里面问去!” “里面?”武学兵一时还没有转过脑子来。 “这里是门市部!”大一点地女售货员鄙夷地笑了笑,声音倒是比小的稍好点,但口气和表情上似乎有一种嘲笑的味道。 “哦。”武学兵似懂非懂地顺口回答了一声,不自然地退了出来,不免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她说的里面,一定是从供销社的大门进去了。管他呢,到大门里再问问吧。这样想着,武学兵快步朝大门走去。 在大门口正好遇上昨天和吴成德相跟着到武家岩村收购药材的那个司机,他正往开推大门,看样子是又要出去。 他赶紧凑上去:“大哥,这是又要出去?” 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楞了一下随后答非所问地说:“哦,这不是成德的那位同学吗?怎么,你来找成德?” “是啊,昨天成德让我来找他的。大哥,他在哪里?”他笑了笑,习惯性地用手指挠了一下头皮说。 “哎呀,他现在好像不在,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就没有看见他。”开车的大哥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接着又朝门房里的一个老头问道:“老李,见到成德没有?” 那个老李看上去有六十出头,走起路来还有点腿拐,一拐一蹶地走出来回答说:“好像,昨天晚上就跟着吴主任出去了。”说罢,似乎看出是武学兵找,就很客气地说:“要不,来门房等一下吧,也许一会就会回来。” 那个开车的大哥回过头来很客气地说:“你等一下吧,我们主任肯定一会会回来的。”又朝那个门房老头介绍道:“成德的同学。”最后朝武学兵笑了笑,开着他那辆三轮拖拉机走了。 等了不多一会,吴成德就回来了,他跟着到了吴成德的办公室,里面放着两张床,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衣服和日用品,中间放着一张简易的双面三斗桌,桌子两边各放着一条木头椅子,一个椅子背上还搭着一条多日没洗的发黑毛巾。 “都是光棍汉,不爱收拾屋子。”吴成德看着站在门口的武学兵说,顺手指了指椅子:“学兵,坐。” 还没有等武学兵坐下来,他就又开门见山地说:“你就是为我和你说的那件事来的吧?” 武学兵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先等着,我再去问一下。”吴成德说着,走了出去。 吴成德径直走到了后一排他父亲的办公室门前,推开门看了看,吴主任正和分管销售的牛金旺副主任在里面说话,退了出来。正在门外寻思,该不该再进去时。正好分管收购的范大拄副主任又往这边过来,看到他在门外徘徊,就直接问道:“小吴,找你爸有事?” “是,范叔。”他也不隐讳,以实回答道。他对供销社里上了年纪的职工都统一以叔想称。 “那就进来说嘛,站在这里做啥?”范大拄说。 “你们是不是要开会?”吴成德有顾虑地问。 “嗯,我刚刚知道的,这不是才过来?也许要开一上午呢,现在不说,就只有等散会以后说了。”范大拄很诚恳且认真地说。 一个上午,武学兵还在那里等着呢,总不能让他等到下午吧。都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想在同学面前露脸,揽下的麻烦。吴成德似乎有些懊悔,但事已至此,就是弄不成,也得落个实信,要不然,以后还在同学面前怎么抬起头来?何况这个同学还和其他同学不一样。 看着吴成德犹豫的样子,范大拄准备推门,又扭回头来叫道:“小吴,进来吧,趁现在还没有正式开会。你先和你爸说说。” “谁?”吴连喜从推开的门缝里看着范副主任问。 范副主任干脆推开门说:“是小吴。” “有啥事,让他等看完会再说。”吴连喜不耐烦地在里面大声说,吴成德也听得真切。 “这不是还没有开嘛,小吴有事就先说一下吧。”牛金旺副主任在屋里也对吴成德招呼道。 “什么事?让他进来。”吴连喜接着说。 吴成德没有多想,毕竟是父亲,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他走进来,站在吴连喜的木制大办公桌前。 吴连喜的办公室是一个农村砖瓦房机构,里面一间,外面两间,地是用水泥抹的,很平整,顶是春天的时候刚刚用纤维板吊了的顶,顶上的花纹很亮,白底上浅浅的大方块花纹,闪闪发亮。吴连喜坐着的办公椅是棕黑色的,看上去年代已久,身后墙上挂着毛朱的画像,画像两边斜挂着几面近几年县社发给的奖旗,正面墙上却是一个不大的学习心得专栏,里面挂着社里领导和职工的学习心得,纸张明显发旧,看起来是已经多年没换了。 冯大拄和牛金旺就坐在吴连喜对面的旧沙发上,沙发前面是面上已经掉漆的旧木制茶几,掉了漆的茶几面都裂开了缝,时间一久,塞满了灰垢,茶几上放着几个盛满烟头的烟灰缸,与屋里范大柱和牛金旺两杆烟枪燃出的烟雾混合在一起,整个屋里充斥着一种呛人的异味。 吴连喜站起身来,推开一扇窗子,推开一扇小窗,烟雾随着迎面扑进来的新鲜气流而打着旋飘向窗外。他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 “就是——”此时范大拄也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说着,用眼瞅着吴成德,示意他具体讲讲。 吴成德连忙接上了话:“就是,我们昨天下乡去收购——我们又找到一个委托收购的点儿——” “那是你们收购门市的事,随后,有什么事,你就向范主任请示好了。”吴连喜不耐烦地对他说。 “是我的一个同学,他——” “谁也一样,只要好好收购,咱们就会按规定给他提成。”吴连喜还没有听吴成德把话说完就插进话来。 “看能不能——他现在主要是在资金上有点困难,我们能不能——给他先预付一些资金?”吴成德试探着问道,这个先例以前还没有过,供销社的资金是国家的,除了国家的几个主要进货渠道可以先按合同预付款外,小规模的收购还没有这样去经营过。 “这,可能不行吧?”吴连喜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盯着两个副主任问,口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我们现在的几个代购点都是自筹资金收购,最后到社里来结算的,还没有咱们先垫付的例子。”范大拄据实相告。 “小风匣村不是由我们先垫付的吗?”牛金旺立即接上说。 “那不一样,小风匣村不只是代购店,也是我们的一个百货代销点,所有款项由我社和代销点进行清库核算。”吴连喜解释说。 “小吴想给谁预付?”牛金旺一边听着,冷不丁话锋一转看着吴成德问。 “是我初中一个同学。”吴成德没有说是哪里人,只怕说出来再生阻力,因为武家岩属于邱上公社的一个村,该收购资源地应归于邱上供销社。 “一个年轻娃娃,信誉上我们要考虑,到时货收不到,钱也没了,该怎办?”范大拄说着瞅了瞅吴成德,又把目光落到吴连喜脸上,好在没有人问起武学兵是哪里人。 “这个先例以前咱没有过,就是大人也一样,还是让他自己想办法吧。”吴连喜说着,把手稍抬了一下。 “不过——”牛金旺吐出两个字来,看了看吴连喜的脸色,又试探性地接着建议说:“既然是小吴的同学,知根知底的,也不至于出现大的差错,是不是——”牛金旺就是这么个人,不管是不是破规矩的事,都支持吴连喜先做,也好给自己以后遇到人情事留条路,从不在小事上去讨吴连喜不喜欢。 “是,我敢保证,我的这个同学肯定靠得住,出了问题和我说。”吴成德一见牛金旺这么说,连忙接上去保证。 吴连喜一脸嗔怒,呵斥道:“你知道什么!几天的毛孩孩能靠得住吗?他要是赔了,你给他往上垫?”多少年的同事,吴连喜对牛金旺的刻意顺从早已了如指掌,对其小肚鸡肠早已心知肚明。 “吴主任,我看就不妨试试吧,收购药材,即使挣不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赔空。再说,小吴毕竟对他这位同学还是了解的。”范大拄的脑子也不差,你牛金旺知道这样顺溜吴连喜,我也不能落后,再退一步想,即使都陪进去,对于供销社来说那也是不过是鸡毛蒜皮,况且这又是吴连喜的儿子提出的要求,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让吴连喜有看法,产生不必要的成见。 吴连喜的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他们两个人这是在照顾吴成德的情面,说彻底还不是因为吴成德是他吴连喜的儿子?可是,这个先例毕竟以前从未有过,一直都是由供销社各个门店统购统销,即使有几个代销站点,也都是备了案、注了册,报县社审批了的。因为吴成德是自己的儿子,就擅自开了这个先河,总觉得大有不妥。于是说:“既然以前没有这样的事,就不要这样做,如果你那位同学愿意做,就先收购,货到以后我们就立即给他结算。”吴连喜看着吴成德说,接着话锋一转又对范大拄说:“不过,既然要和人家打交道,是不是可以先把一些包装袋给他?” “那肯定行。”范大拄很慷慨地回答说。 “如果能行的话,收起来后,我们可以用车到他那里拉。”牛金旺又及时补充了一句说。 吴连喜略一思索:“嗯,就这样吧。不过,县社还是要求各基层社要统购统销,个人收购不要太声张。” “可是,他就是没钱——”吴成德倒没有想其他的,他主要是考虑钱的问题,要真的不给武学兵提供资金,他一个刚刚毕业的穷学生,到哪里弄钱去,这不是明摆着做不成了吗?可自己昨天可是给人家许下话的,这要是弄不成,那有多丢人啊,何况,他和武荷香又是一个村子的,又是武荷香的表哥,让武荷香知道就更没面子了,想到这里,他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没钱,没钱他就别做,哪有空手套饿狼的?就这样吧,我们还要开会。”吴连喜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这样做也是故意做给两位副手看。 “那——我能不能先借点款?还不上,从我的工资里扣?”吴成德一心想做成这件事,第一是想让所有的同学看看,自己已经今非昔比,如今混得有多牛气,其二,主要还是想让武荷香知道后对自己能刮目相看。 他这一招也还真凑效,所有人先是一愣。 吴连喜也不例外,继而就产生出一些感觉和想法。他这样一心要帮他的这位同学,可想而知是关系非同一般,或者,他以前或许曾受到过人家的恩惠?可是,对着两位副主任又不好细问,口气也就有所缓和:“你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了?” “既然小吴这样说,不妨先预付他同学点,结算时就扣下来,如有意外这不是还有小吴的工资吗?”牛金旺向来善于见风使舵,立刻附着说,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既迎合了吴家父子的心愿,又给吴家父子埋下了伏笔,这笔买卖真的做亏了,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来处理。 范大拄虽然看上去有点笨,但心里一点都不傻,听牛金旺这样拍马,当即也溜须应道:“就是,就是,等他来结算,不怕扣不下来。小吴那点工资还得糊口不是。” 吴连喜此时心里也同情儿子,毕竟这是儿子第一次求人,何况还是亲老子,听两位这样一说,主意有自然松动,故意低着头沉思了一会,慢慢抬起头来对吴成德说:“那就先预支上三百,不过,这个借据还是要你来给财务上打,将来出现问题,如果你的工资还不上,就用我的工资还。还有,你要对他收上来的货负责,老范要把好质量关。” “如果三百不够的话,就让他先赊一点,结算后回去再付给村民也行。”牛金旺补充了一句。 “嗯。”三百元相当于一年的工资哩,要收一千斤药材,吴成德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件事总算是有着落了,当年不可一世的武学兵能不高看一眼?荷香还会用以前的老眼光来看我?还有那些同学们,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心念至此,不禁默默涌出一股激流来,在整个身体里飞扬,在整个血管里奔流,他恨不得立马跑出去,就像宣读圣旨一样去把这个好消息颁发给武学兵。 “行,没问题。”范大拄爽快地用他那粗声回答道。 吴成德扭回头朝外走去,没有喜形于色,他尽量掩盖着内心的不平静,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么沉不住气,特别是父亲吴连喜! “回来!”吴连喜的声音不高,但对于吴成德来说简直就是一声断喝,他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怎么?又变卦了?他吃惊地回过头来。 “只顾说资金,还没有说清你这位同学是那个村的,他村有没有供销社?或者代销社?”吴连喜突然想起这码事,如果有供销社和代销社的话,这是断然做不得的,就是他本人垫付收购资金也不行。 牛金旺和范大拄听吴连喜这样一问都才忽然想起这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天哪,这句话还是让父亲问出来了,他的心脏一阵猛跳,生怕因此而受到影响:“武家岩村的——他们村什么都没有。” “武家岩?!”吴连喜脱口而出,两位副主任也面面相觑,一脸诧异和意外。 “武家岩是邱上供销社的地盘,这可不行。”吴连喜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 吴成德一听,顿时,身上的血液就像凝固了似得,一股凉气从心里散开来,直达头顶和脚跟,心想,说得好好的,这下完了。这可如何是好?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听判的犯人一样,只有听天由命了。 两位副主任相互看了看,又都低下了头。还是牛金旺头脑比较灵光,略微思考了一下,立即冲吴连喜笑了笑说:“其实,老吴,这也没啥,收购是他自愿的事,我们不就是给了他几条麻袋吗?他们同学之间的事,与我们社关系不大。”言外之意,就是说,如果将来邱上供销社或者县社过问起来,有吴成德以个人同学关系担下来就万事大吉了。 “是啊,老吴,这是他们同学的事,与我们何干。”范大拄也醒悟过来,连忙迎合着说。 吴连喜寻思了一下,正襟危坐地对吴成德说:“对外称包装和资金的事都是你们同学之间筹借的事,与供销社不要有任何挂连。” “是,我知道。”吴成德会意地满口答应道,紧缩的心脏才一下子放了开来,疾步向外面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 意外滋生的枝节 武学兵一度沉浸在自我的庆幸中,从清树回到武家岩,一路都哼着歌曲,尽管还是显得陈旧的几首革命老歌曲,肩上扛着一卷包装袋,脚步异常轻松,行走如飞,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仿佛整个天空,天空的云彩,苍翠的远山,飞落着淡黄色树叶的树木和沉甸甸的庄稼都一起在跟着他的心在跳跃,在舞蹈,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仿佛也在为自己列队相迎。 这是他生平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是生平以来走出村子做的第一件大事,也是唯一一件有意义的正经事。他暗暗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做好,一定要做出样子来给那些对不读书就嗤之以鼻的人看看,只要是块铁,在哪里都会排上用场。 而做这样的事情,父亲武三海肯定是瞒不住的,当晚索性趁着吃饭的时候,把他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向武三海吐了出来,这一关对于他来说是最难的一关,如果父亲一口否定,事情的发展将不可想象,也许会另辟蹊径做下去,也许就会因此而夭折。 他向武三海提出来的时候,先观察了一下父亲的脸色,幸好没有绷得太紧,似乎比平时还要略高兴些,这一点至关重要,这使他狂跳的心稍稍得到些安慰。 他回来后就先做熟了晚饭,这对于他这个从小就失去母爱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晚饭更容易,就是一锅糊糊饭,里面泡几瓣土豆,加点酸菜,吃的时候不能少了大蒜和大葱。 他觉得他向父亲武三海汇报的时候非常吃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的,每从牙缝里往外挤一个字的时候,喉咙里别提有多堵塞,整个神经绷成了一根玄。他一直低着头,不时用眼瞟一下只顾吃饭,不作回答的父亲。他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手就是象平常一样,硬着头皮挨训,另一手就是想办法央求让他同意,至于父亲会支持他的想法,几乎没有敢想,在那时,脑子里纯粹没有这样的奢望,哪怕闪现一下都没有,因为他知道父亲的火爆脾气。 然而,他的父亲这次却是出乎异常的平静,平静的几乎使人不敢呼吸,也许他在慎重地思考,也许他在往心里那个大气球里吹气,也许,膨胀到了该崩裂的时候就会崩裂开来?武学兵无时不再屏声息气地听,心惊肉跳地观察,他在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就像在等待着法官的宣判一样。 终于,武三海细嚼慢咽地吃了两碗饭后,抹了抹嘴发了话:“庄稼地里,你也做不了个啥,我也用不着你,暂且就那样吧。”声音并不像以往高,看起来他今天的心情不是太糟。就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他既没有问如何收购,也没有问用什么收购,钱从哪里来。也许,他以为武学兵只是说说而已?也许,他是认为小孩子一时心血来潮?也许,他本身也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武学兵就像领了圣旨一样激动,但在激动之余,他也不免有些顾虑,第一次做事,总觉得肩上的担子沉沉的,一点都不轻松。于是,当晚就把村里和他玩的不错的几个孩子一同唤了来。 “今天我叫你们来可不是玩的。”武学兵直截了当地对围坐在街门口大石头上的他们说。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巴扎着眼皮,莫名其妙地等待着武学兵的下文。 “从明儿开始,我准备弄一个收购站。”武学兵正儿八经地对他们说。 “收购站?”小黑子挨着他,脑袋平时也灵光,瞪着不解的眼光问。 “就是收购药材。”武学兵尽量压低声音说。 “收购药材?不刨药材了?”邻家武小刚惊讶地问。 “那能挣几个钱?还是刨药材挣钱。”一向有主张的三牛子说。 “我们满山跑一天刨那么点,挣不了几个钱,如果收购的话,一次收它几千斤,倒手就会挣钱。不过,我也不强迫你们,有愿意的,就一块干,不愿意的就还上山刨去。”武学兵说。 “学兵,我跟你干。”一向听话的武会中首先表态说。 “我可不想加入,那是要本钱的。”三牛子表态说。 “要拿钱吗?”武会中一听说要本钱,就立即问道。 “本钱肯定要有,不过,也不强迫,手头有就拿来点,到时挣了钱多分点,如果没有,只要出力也按力气分钱。”武学兵说的很从容,也很有信心,其他人都用不同的眼光看着他。 “那我愿意加入,学兵,我干什么?”武会中说。 “那好,明天我们就开始,三牛子现在不愿意就再想一想。只是,现在还没有个合适的存放仓库。”武学兵思考着说。 “那有什么难的。就堆在我家院里。”武小刚大包大揽地说。 “不行,我们收的是湿药材,不能放在露天场地,那样会日晒风干的,再说,又是鸡粪又是牛粪的,太脏了,再加上老天的脸也不能总晴朗,下雨还得倒腾,麻烦。” “不行,就在我家小南房,很潮湿。”小黑子脑瓜子快,一下就想到了他家那间又暗又阴又潮湿的旧房子,里面只有几个祖上留下的破大瓮和乱七八糟放着的旧农具,顶上的土落下来都有几寸后。 “漏雨吗?”武学兵接着问。 “大雨时有点漏,不碍事。”小黑子肯定地说。 “嗯,行,就定在你家,不过还要再准备一块塑料布,万一漏的厉害盖一下也行。”武学兵不假思索地说。 就这样,连武学兵在内的五个人就组成了一个收购小组,用一块小木板写了“收购药材”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朝外一挂,开始了他们“轰轰烈烈”的收购事业。 十天时间,一转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使他们惆怅和焦虑的是,竟然收购不到三百斤,像这样下去怎么能挣得了钱?眼看秋天就要接近尾声,再过些时候,农村的秋收就要开始了,到那时,谁还能有功夫上山去刨药材?再者,武学兵又听说邱上供销社收购的药材价格又长了五分,这不能不使他心急如焚。 急中生智,难道就不能到别村收去?就是少挣点也要把这桩买卖做成,决不能辜负了人家吴成德的一片心意,再说,这是今生以来的第一步,必须走出个样子来才行。 可是,如果要到外村收购,交通工具就是一道门槛,又要上坡,又要过梁,凭人力拉着小平车到附近各村收购显然不切实际,如果要用牲口,都是大队的,没有生产队长派工,是不能擅自动用的。再说,这是个人的事,借用生产队的牲口,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然而,事已至此,总不能就此放弃掉吧。 武学兵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决定去找他三哥,他三哥武学民是第二生产队的队长,上次就准备向他开这个口,由于吴成德他们上门收购,就省了。这次是必须向他求情了。 毕竟是亲兄弟,经不住他可怜巴扎地央求,再加上武三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添了几句话,就把二队那条最有劲道的黑毛驴借下了。 不过,新的问题又开始困扰他了,五个人里没有一个人会赶车的。怎么办?大家聚在一起合计了一下,决定由武学兵在村里留守坐镇,其他四个人都分派到附近药材多的四个村庄,而且,这四个人都分别分配在有亲戚的四个村。武学兵给他们各带了80元钱,就由他们先去以超过邱上供销社五分的价格把药材收起来,能赊下就先赊点,结算后再去结账,然后请会赶车的武二孩帮忙拉回来。 武二孩将近五十岁,平时在村里就是赶大车出身,赶个小毛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是个光棍汉,平时很懒,饭都懒得做,能省一顿就省一顿,他们几个答应到秋天收秋的时候,都到生产队去干活给武二孩顶工分,武二孩这才勉强同意。 接连几天派出去的人都从不同村子传回可喜的信息,特别是小黑子那里,收得很多,80元钱很快就花了出去,凭着亲戚的脸面还赊了些,大概将近一千斤。武学兵就安排武二孩起了个大早,赶上生产队的小毛驴拉着小平车早早出村来。一上午无话,到了下午将近四点的时候,小黑子慌慌张张地跑回村来,一见武学兵就泪流不止。 武学兵见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坏事了!怎么没有拉回来药材?是小平车坏了?还是车翻了?还是武二孩怎么了?怎么不见武二孩?要么是黑驴子跑了?还是药材让人抢了?问号就像小黑子的眼泪一样,一串串地从脑袋里冒出来,他顿时被怔在那里。 他急不可耐地窜前一步,一把抓住小黑子的肩膀,惊异而急切地大声喊道:“你哭什么?到底怎么了?你说呀,你快说!” 小黑子抹了一把泪:“公社,公社给查了!” “公社给查了?公社还管这事吗?”在不远处的武学民和四哥武学军都一起赶过来,听到小黑子的话后都惊诧地问道。 武学兵顿时觉得大脑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下可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一千斤下来就有三百块钱哪。而且原有的三百元都已经花了出去,外面还有赊下的债和人情,这该如何是好呢?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做事。 “学兵哥,还有供销社的人。”小黑子又接着说道。 “供销社?邱上供销社?”武学军问道。 “不是,还有哪个?”小黑子停住了抹泪,看着脚尖,低声回答道。 “凭什么呀,这碍他们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要扣咱们的药材?那车呢?现在在哪里?”武学兵继续追问着。 “让二叔(武二孩)赶到供销社大院里了——公社的领导说,还要会明叔和生产队的队长过去一下。”小黑子又接着说道,还不时瞟起眼来看着他们。 “会明叔这两天正好不在村子里,我和学军去好了。”武学民看了看武学兵说,“你好好在家等着,我们去看下。” “哥,我去!这大明白天的这不是明抢吗?”武学兵腾地站了起来说。 “你给我在家呆着,你去干什么,去和人家打架吗?用公家的牲口这就本身输了理,谁知道还有什么其他说法,我们去听听他们怎么说。”武学军说。大家都知道武学兵的狠劲,不要一时生急再闯下什么祸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一 公社里的对峙 好在武家岩离邱上并不是太远,四里地,没有半小时武学民和武学军就赶到了。他们走得是一条旧路。这条旧路可以一直通到邱上村上街,因为邱上供销社就坐落在上街,街道不宽,倒也平整,虽是土街,倒也清扫得干净。 武学民他们径直向供销社后大门走去,武学民分析只要是把药材拉到供销社,就肯定在后院里。供销社的后院很大,而且所有收购的农副产品都存放在那里,当然也包括药材。 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就远远看到武二孩头上围着那块不太干净发黄的白毛巾,蹲在大门口低着头、驼着背、含着长长的烟袋在大口大口吸烟。 他们走近他时,武二孩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武学民他们。 他总是那样不慌不忙,慢腾腾地站起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车呢?药材呢?”武学军迫不及待地问。 武二孩不动声色地朝大门里瞟了一眼:“都撂在里面。” 武学民迅即向大门跨去,只听武二孩声音不大地说:“大门上了锁,从大门下的小门能进去。” 武学民轻轻一推,小门也推不动。就用拳头捣了两下,一个中年人从里面应声走了过来。隔着铁门,从缝隙里可以看清对方。 “老王,是你。”武学民不只认识这个人,而且和他还挺惯熟。这个老王是供销社里的老职工,因为供销社承担着全公社的化肥供应,每年春天都要到各村去送化肥,而武学民又是大队的二队生产队队长,父亲武三海又在村里担任支委,他到村里的所有事宜都离不开武家父子,特别是饮食起居。由于武三海是个光棍汉,所以,他一般都吃住在武三海家中,这也是村里的定点接待站。今天一眼看到他,武学民自然觉得不生分。 “学民,你——有事?”看上去,他的心里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老王,那——”武学民抬了两下下巴,眼睛看着院里停放的车子示意说。 “哦,是你们村的。”那个老王看上去知道这回事。 “不是我们村的,老王啊,那是我们家的,是我的!”武学民生怕老王听不明白,着重加重语气强调说。 那个老王眨了几下眼皮,一副既感到惊诧又很同情的样子:“你的?唉!这下子你可闯下大祸了。你怎么能——怎么能不经过供销社的同意就能私自收购农副产品呢?学民你还是生产队的队长,怎么连这么点小常识都不懂呢?” “老王,还是开开大门,让我把车赶回去吧。”武学民试探地说。他知道这个老王也就只是个一般职工,希望不大。 “兄弟,我要是有那个权,就不会扣回来了。这件事就怕你找到李主任都利索不了。”老王说着,又把嘴往大铁门上靠了靠压低嗓门很神秘的样子说:“听说公社都插手了。所有正副主任也都被叫到了公社里,你还是赶紧下公社去吧,只要人家放话,就是十车我也痛痛快快地放了走。” “公社?这不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吗?这是点啥事,钱是我们自己的,药材是我们买来的,有啥违法的?”武学民话虽这样说,其实心里虚的很,不过事到如今,没有其他法子,只好硬着头皮顶了。 “公社农经推广站胡付站长说,‘这是阶级斗争’,不能轻易放松警惕。”老王说着,还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了望。 “嘿,上面文件都早下来了,三令五申不让再搞什么阶级斗争,这不是整人吗”武学民一听又是胡小红,从心里就产生了戒备之心,这不是上次被学兵打了的那个混混吗?凭着胡部长是他老子,在这一片胡作非为,竟然还要打着阶级斗争的幌子来作威作福。心中是既有气又內怯。 从邱上上街到公社是一段积满了尘土和牛粪的大土坡,足有300米长,庄稼人和土打惯了交道,不觉得脏,再说心里惦记着那事,走起来自然快,如履平地。 走进公社大院,那条大犬发出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粗吼。 小交通两手提着暖壶从前排靠边的伙房走出来。 武学民赶紧快走了几步,追上小交通问道:“小文”,他知道这个小交通的名字,“供销社主任他们来了公社,在哪个房子里?” 那个小交通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礼貌性地对他笑了一下说:“在大会议室,我正要打水进去,你跟我来吧。”看样子小交通不一定认准武学民是谁,他毕竟不是村里的书记、主任,哪怕是村会记印象也比较深一些。 大会议室窗户上的玻璃很明亮,武学民老远就照见屋子里坐了不少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在队里都是自己说了算,即使是村里开会,坐在一起的有百分之八十是武家的兄弟,说话比较自在随便,嘻嘻哈哈的,哪像现在这种气氛,似乎是在严阵以待。 他的腿似乎在发软,大脑也不如刚才清静,十几步路比刚才下坡那三百米都要费力,好在学军在后面跟着,多少有点壮胆。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使紧张不安的心脏安静下来。 在敞开的门里,好像有人向他招呼:“来了,进来!” 他迈进门槛,定睛一看,迎门坐着的是公社农经站的尹站长。尹站长面无笑容,一本正经。紧挨他右面的是供销社李四元主任,紧绷着脸,耷拉着眼皮没有正眼看他。他的旁边还坐着几个供销社的人,其中两位好像是副主任。尹站长的左边还坐着公社的一个人,年龄不过二十几岁,好像是刚分配来的,至于具体是什么职责,武学民还不清楚。不过,使他出乎意外的是,供销社老王所说的那个副站长胡小红却不曾看见。 “你是武家岩村的?”那个尹站长正襟危坐地对他质问道,一脸的正经。没有人向他让座。 武学民向一边看了看,紧靠门边靠墙还放着一排座椅,他就顺势坐了下来,见李站长在认真地问话,就低声回答了一声:“嗯。”他早就听说这个尹站长在农经站就是个傀儡,做主的事都是胡小红说了算。不过,好像现在还是公社的党委委员,听人说,也是胡部长扶起来的。 “你们村的书记武会民怎么没有来?”供销社李主任稍稍抬起眼皮,凶巴巴地问。 “出去办事去了。”武学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啥时出去的?啥时回来?”尹站长一脸严肃地问。 “走了几天了,啥时回来,我也不知道。”武学民实实在在地回答道。 “那——你是——?”坐在左边边上的那个陌生小伙子问道。 “武学民,下河村第二生产队队长。”武学民毫不隐瞒地自我介绍道。 “药材商贩来了没有?”供销社主任往后靠了靠身体,这才抬起眼来,目光里看不到一点善意。 “我就是。”武学民知道有武学兵和胡小红那档子事,还是尽量不要把他带进来为妙。何况,那又是自己的亲弟弟,和自己也是一回事。 “你胆子不小啊!谁让你收购农付产品的?这是违法!”供销社李主任突然爆发性地大声吼道。 武学民先是一惊,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自己的钱收的药材,又没有去抢!”,声音虽然不高,但隐隐包含着一肚子的不服气。 “对这个,上面是有明文规定的,你知不知道?77年的冯阳县联合供销社8号文件,关于重申农产品统购统销的通知中,就申明了农付产品的收购权,你肆意妄为,竟然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擅自到农村收购药材,故意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这不是犯法又是什么?告你说,今天公社派尹站长亲自到场,他既是代表农经站,又是代表邱上公社革命委员会党委会,你要主动坦白问题,主动向国家交代犯罪事实。否则,绝不宽恕你。” 面对李主任雷霆般的一顿咆哮,武学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坐在正面的尹站长虽然脸色也是冷若冰霜,但相对于李主任来说,口气还算温和:“武学民,我问你,拉药材的车子是不是生产队的?那头驴是不是也是生产队的?” 尽管他的口气不软不硬,但比李主任话语的冲击力并不小,一矢中的,切中要害,这不正是武学民最担心的吗?面对凿凿质问,武学民是有口难言,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矢口否认显然不行,因为,农村没有一家现在有牲口的,也没有一家有小平车的,可是,承认就意味着认罪伏法,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低着头,一声没吭,但脑袋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运转,他竭力思考着,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还有,你的资金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也是大队账上的?所有这些,你们村书记知道吗?武会民都知道吗?”尹站长毕竟是喝过多年墨水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句句如戳。 “资金是我们大伙凑下的,这可与大队没有任何瓜葛。”武学军一听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接过话来喊道,这一声喊使在场的人为之一振。所有人都瞪着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看上去不软不硬的年轻人。 “呵,你们还厉害了,那其他呢?你又怎么解释?”尹站长回过神来冷笑了一下,对武学民说。 “我来解释。”突然,随着一声坚硬的声音,一个头上围着头巾的老人有力地迈进门来。这使所有人为之愕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二 公社书记的最后裁决 武学民先是惊诧地循着声音扭回头来,仔细一看,不禁使他倍感震惊,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是父亲武三海。他失声地叫道:“爸——” “药材是我们家收的,钱是大伙凑的,驴和小车都是生产队的,是我让孩子们借用的,有什么事我顶着,别和我三小子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武三海说着,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背着光线,站在门口,就像一蹲雕像。 “武三海,怎么,孩子们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在村里是干部,是党员,难道连这一点常识都不知道?”看起来那个李站长认识武三海,口气明显不太强硬,其中还隐含着理劝。 “我很明白我是一个党员,但我也是一个父亲!是一个正常群众!既然上面已经不再反对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那自己村民们凑了点钱,收购了点的药材,这能犯了什么法?你们今天不把药材让我们拉回去,我们就不走了。”说着,武三海掏出烟袋蹲在门口背靠着门板吸起烟来。 “嗨,这还较上劲了,告你说老同志,那个药材就别想拉走了,供销社没收了,77年县社的8号文件说得很清楚。”供销社李主任认不得武三海,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下了扣押令。接着又对身边的一位副主任吩咐说:“你们去把那个文件找来让他们看看。” 武三海低着头,不住地吸着烟,一听说要没收药材,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地喊道:“谁敢?你们要是没收了我的药材,我的命就丢在这儿了,你们就等着给我收尸吧!”他的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脱落下来。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顿时,一场谈判,或者说是一场审讯,顿时变成了白热化,武三海的举动使所有人为之而震惊。 “是谁这么厉害!”就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声音很平静。 只见来人不到四十岁,白净的脸庞上靠近下巴的地方有一片黑痣,小分头梳得非常整齐而有轮廓,长方形的脸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特别是那双剑一样的浓眉挂在眼皮的上面,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他上身朝外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衣,下身穿着一条笔挺的暗灰色裤子,裤子前面打起的印折非常明显,脚上穿着一双铮铮发亮的黑皮鞋。手腕上带着一块明链子手表。给人一种利索而脱俗的感觉。 武三海背对着门外,没有看见那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屋里的所有人看到后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白书记。”尹站长脱口而出。 武三海见状,把头朝后一扭,看到来人,赶紧退到一边,把门口让开。 “我听见你们在这里吵嚷,什么事啊?”这个白书记就是公社刚刚从省委党校学习回来的白振文,他从开春时就到省里学习,现在学期已满,昨天刚刚回来。公社革委会主任刘万福在第二批也去了省里学习。 白振文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公文包,看样子是才走进公社的大门。 “白书记,武家岩村的几个人,未经我们批准就擅自到各村收购药材,扰乱市场秩序,现在人脏并获,我们和公社正在对他们进行联合处理。”李主任首先向白书记简明扼要的汇报道,以求得书记的支持。 白振文没有回应,顺势坐在武学民的身边,把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顺手把公文包放在身边的一条板凳上,一边用手弹了两下抬起来的裤腿,一边慢条斯理地对李站长说:“这和农经站有关系吗?” 尹站长听后,摸不透书记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回答说:“这件事也属于农村经济工作的范畴,而且,而且——” 白振文也不说话,用眼睛一直盯着尹站长。 “而且,还是胡副站长首先接到的举报,会同供销社来查处不法经营,也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尹站长站在那里,一口气说完,咽了一口淡唾沫。 “那,小红呢,胡小红怎么不在?”白振文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所有人问。 “小红,小红,他——”尹站长欲言又止。 “又是这个胡小红?他在哪里,我问问他去。”武三海一听又是上次和学兵他们闹事的胡小红,就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着说。 白书记也不多根究,也许是碍着胡部长这层关系吧。他抬起手来制止他们说话,接着话锋一转,轻声对供销社李主任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又瞥了尹站长一眼。 “按县社77年8号文件,应该没收非法所得。”李主任把眼光闪开说。 “你是农经站的站长,既然也认为应该尽职尽责,应该来联合查处,那你的意见呢?”白振文的表情很平静,口气也极和缓,在他的外部信息上,谁也捕捉不到半点态度和观点倾向的蛛丝马迹。 这样,无疑就给一向见风使陀、投其所好的尹站长发表自己的见解,形成了困惑和障碍。他只能试探着实话实说:“我想,我想我们应该支持供销社的工作,抓好全公社的农村经济工作,这也是我们的职责。” “这也不能全怪你们,我这次在省里学习,受益匪浅啊,中央下一步很快就是要解决农村经济问题了,现在,国家部分地区的农村经济已经放开,接着全国都要放开,不仅是个人经营要向自主经营化发展,就连农村土地,也要彻底交给农民来自主经营,这是大势所趋,是中央的一项英明决策,也是一项重大的改革,同时又是一次历史性的大变革。”白振文说话不快不慢,就像在说着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情。 但,他的每一句就像重锤一样落到了所有人的心上,温和而平静的语言,就像春天的雷声一样,一声声震动着每个人的灵魂,尽管每个人心里打着的算盘不一样。他们都鸦雀无声地听着,既感到神秘,又感到好奇,既感到遥不可及,又觉得近在咫尺。 这些话要是从一般人的口中讲出来,也许大家会觉得这只是饭后茶余的闲谈阔论,不过是无聊中的调侃罢了。可是,尽管觉得似遥不可及,但还是深信不疑,因为这是在公社,是从在省里刚刚学习回来的白书记亲口所讲! “白书记,真的会这样吗?”武学民并非似信非信,而是,习惯性地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所有人中,最希望将其变为现实愿望最为强烈的要数他了。 白振文没有就他的话回答:“下一步,上级的文件就会逐级下达,这是人心所向,是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说到这里,白振文又刻意看了看李主任和尹站长说,“不用我再多说了,下面的工作如何做,你们心里应该有了答案了吧?” “白书记,我们懂了。”还是尹站长的脑袋转换快,他总算摸透了书记的心意,当即接上说,又转过头来看着李主任说,“李主任,就让他们把药材拉走吧。” “那,既然上面的政策在变,我们只好如此了。”李主任似乎还有不情愿,无奈地似笑非笑地说。 “好,既然都这么说,你们就谢谢他们,把药材拉回去吧,不过,生产队的牲口是村民共有的财产,你们以后不能随意使用,回去后向村里做个检讨,吸取教训,准备下一步落实国家土地下放的政策。”白振文仍然是一脸和气地对武三海和武学民说。接着,站起来:“正好,李主任和尹站长来一下我的办公室,我有事要和你们说。”说着,提起公文包有条不紊地向外走去。 “谢谢白书记。”在门口,武三海感激地对白振文点着头说。 “回去吧,下一步好好把责任田搞好!”白振文微笑了一下,顺便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向外走去。 一场由武学兵引起的药材风波就这样风起云涌地来,又势如破竹地去,一切都让他们始料不及。 经过这次事件,有了白书记的话,武学兵和他伙伴们的收购士气更加高涨,风雨不停地忙活了一个秋天,最后折腾下来,算了一下帐,还真是不错,除了租房100元,几个人在亲戚家吃住等总共257元,用生产队的牲口和小平车210元等一切开支,还挣了2040元,其他四个人每人分了400元,武学兵分了440元,总算是天道酬勤。 可以说,在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获得了这么高的收益,在这个穷山僻壤的小村子来说,着实是个天大的新闻,就连武会民都赞不绝口。武三海就更不用说,虽然刚开始不太重视,总以为他们图个玩,只要不在家闲着,能顾个嘴就不错。再加上在公社的那一出,当时还生气地指责过武学兵,让他收手,不要再给添乱,硬是武学兵不肯作罢,又有武学民和武学军的支持,最终才做了下来。到现在,他不由得不对这个初生牛犊另眼相看。 那一次尽管胡小红没有露面,武家父子的心里也很自然地猜到了一定是他在从中作祟。听小黑子说,他见胡小红就在他收药材的哪个村包村蹲点,这个谜底就不难被很容易猜到。为私利着想,邱上供销社也就心甘情愿地做了一次别人手中的枪头,而李站长的登台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胡小红小小年纪如何能对李站长颐指气使,归其因,还是看着胡来德的“威望”。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别看他说公社干部,凭武三海的血性,也要去理论个过来过去,不过,提到胡来德这层,他也不能不心存戒畏,不得不忍气吞声,不只是自己要克制着,还要极力地压制武学兵不可再去找胡小红生事。 好在武学兵和胡小红没有接触的机会,因此他既没必要经常提心吊胆防着他,也没别要刻意避讳再起摩擦,再生事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三 乡下高中的闹鬼事件 与他们相较,武荷香一开始还算是平静的,除了心里有些不再与武学兵和冯清水在一起的孤单,没有和冯清水一起考进县高中的失落外,其他还是蛮觉舒服的。首先不需要再像初中后阶段那么学习紧张,那么整天为成绩的好坏,分数的高低而去惆怅忧虑和烦恼郁闷。 在这所乡下高中里,每个学生已经把学习成绩的好坏看得不是那么举足轻重,几乎大家的信念都是来往大的长一长,到时混一张高中文凭足矣,就连武荷香的母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女儿的成绩。事物总有它缺点的一面,也有着它优点的一面,它们在相互作用,相互联系着不断向前发展,向前推进。 武荷香刚来时,带着的忧烦、牵挂、留恋很快在新的宽松的大家庭氛围中得到了缓解、释放,甚至改变。 她所在的女生宿舍里,一共住着七八个女生,其中他们三个都是杏河坪初中升来的,有两个是邱上初中升来的,还有两个是清水公社的另一个学区初中升来的,在这些女同学中,无论从皮肤,长相,还是衣着,谈吐,武荷香自然是无与媲美的佼佼者,是众心皆碑的高中校花,是男生心目中的一颗亮眼明珠。 在她那一副不苟言笑而略带着忧伤的艳眸下,似乎掩映着一种描写不尽的恬淡之美,在那目不斜视的丽目和微微轻蹙的黛眉间,似乎发散着一股刻画不具的 矜持之气。 他依然留着那两条渐渐长长的小辫,依然穿着那件中考时的花衣服,依然穿着那条米黄色的学生裤,但,那廋俏而单薄的双肩,动如摆柳的细腰,宽丰适度的臀部,和那两双修长的美腿,特别是那不紧不慢、小而不碎的轻盈步态,似乎看上去更动人,在这个新的方尺校园里,不得不说是一道移动的风景线。花香蝶舞,波清影浮,她的身影,她的音容就像一盏明灯,走到哪里,都会照亮一片。尽管她不苟言笑,尽管她目不斜视,尽管她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但她能感觉得到,从四处投来男生们那种天性的、欣赏的、贪婪的、甚至于偷窥的目光,和女生们艳羡的,嫉妒的,自愧弗如的,甚至于不屑一顾的目光。在她周围,似乎所有人都被她的外在因素所征服,所倾倒。她也常常暗自为父母给予自己的姣好身材和明艳容貌而庆幸,而孤芳自赏,从骨子来散发着其他女孩子从未有过的特殊骄傲和自豪。 她的心情逐渐走出了从武家岩带来的阴影,她的心境在向愉悦的,热情的,明亮的方面渐渐转化,这一点,可以从她逐渐与身边几个相好女生的话语中和走路时只有自己能听清的从嗓子里发出的歌声中,以及积极参与班里的各项活动中不难看出来。 她由衷洋溢出的热情,就像冬天房子里的火炉一样,所散发出的火焰和热量,经常影响着一片人,一群人,甚至一班人, 在班里她的学习成绩是上乘的,尽管自我感觉许多知识还弄不懂,班里的其他人似乎更不懂,最起码,有些知识还懂得比他们多。 英语和政治就显得明显突出,武荷香从小就受过母亲的特殊熏陶,自然天赋方面就胜出一筹,单从英语和政治作业本书写的流畅清洁度就让人耳目一新。老师点名让她成了这两门课的课代表,收发作业本的事自然也就成了她必不可少的课外作业。尽管负担重一些,事情多一些,她也很乐意,她心甘情愿。 同学们也乐意,也心甘情愿,每当他们把作业本交给武荷香,再从武荷香手中把作业本领回来的时候,会身不由己地在心中产生一种暖暖的感觉。 天气在渐渐变凉,大片的黄叶从校园高高的白杨树上飘落下来,把天空中仅有的余温也带了去,不知不觉中,教室里到了生火炉的季节,淡淡的阳光没有了往日的浓烈,萧瑟的晚风拍打着教室的木窗。 校园里突然闹起了鬼,听同学们说,晚上住校生宿舍灭灯后,有人看到一个白头老妇人拄着棍在校园里游荡,特别是靠近学校后面操场的地方。还有人听到半夜里有女人的哭声和高跟鞋发出的走路声。神神秘秘,在同学中传来传去,以至于她们下了自学后就谁也不敢出去,特别是厕所那里,紧靠操场的东南角,晚自习回到宿舍后,几乎没有人敢再到厕所那边去,不过,也有胆大的男生在熄灯前敢去的。 有些本地的跑校生,白天课余时间甚至还津津乐道地给他们讲一些以前学校闹鬼的故事,说什么,这里以前曾经被日本人活埋过好多人,是一个大坟场,动工修建时,到处都是骷髅和白骨。说什么,曾经有女老师被煤烟呛死在宿舍里,死的时候,整个脸都是黑青的。还说什么,曾有女生跟上鬼,又说又笑,最后辍学了的。一时间,弄得整个学校的住校生人心浮动,风声鹤唳,谈鬼色变。武荷香和其他女生一样,每当放学回到宿舍,就没有人敢再出去的,到厕所那里就更不用提了。 有调皮捣蛋的促狭鬼男生,还闹中起哄,甚至在熄灯前故意在一张白纸上挖上两个不影响视线的小孔,粘到脸上,到没有拉上窗帘的女生宿舍窗玻璃上晃悠,让本来害怕、紧张的女生们,更加惊恐万分,有几个看到的还真的闹起了病。 老师们知道后,学校不得不加重视,专门组织了夜巡队,在熄灯前和熄灯后不定期地巡查。 这样,住校生的惧怕心理才逐渐得到了安宁,特别是女生们。 那些受到惊吓的,老师专门进行了心理疏导,说明是有男生故意做的恶作剧。才慢慢好起来。 闹鬼风波不大不小,从开始到人们慢慢淡却,经过了长长的两个月之久,尽管它对学生们的学习和活动影响不大,但在这些年龄尚不成熟的女孩子心理上还是落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世界的颜色是多色多彩的,而她的美丽与否并不取决于世界本身,不取决于她是以哪几种颜色配搭和展现,而是取决于看到她的人,取决于看到这个世界的人用什么眼光来观察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取决于怀着什么心情来看待这个变换莫测的世界。世界总在更替着自己的色彩,就像春天的青,夏天的绿,秋天的黄,冬天的白一样,每个人的心情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那难得的清静只能属于每个人的一小段光阴,就像平静的湖面一样,很快就会圈出一缕缕涟漪来,哪怕是掉入湖中的一小片树叶,都会打乱难得的平静。 武荷香憧憬着美好烂漫的明天,却又向往着如湖面般平静的心情。但一些事又常常象天空袅袅浮动的云棉朵一样,时而会将太阳遮挡,打破她的宁静。 女同学小梅和武荷香住在一个宿舍,由于她家离清树比较远,自从来念高中还没有回去过一次,往家里写了两封信,眼看到了冬天,却不见有回信来,这两天,每天要抽个下课时间到传达室那里的玻璃上瞅一瞅,一般同学们的信件都会摆在那里,从窗户外面就可一目了然看得见。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学课,这个下课时间也长几分钟,她和兰英一起特意去查看一下有没有她的信件。 都看遍了还是没有。但是却有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她们竟然看到了有一封武荷香的信。 “荷香的信。”她顺便说。 “在哪里?”兰英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细细一瞅:“是荷香的,是她的信,给她捎回去。” 她也没有阻拦她,兰英就顺便给武荷香捎了回来。回到教室里就大声喊道:“荷香,武荷香,有你一封信。” 在这个乡下高中,写信的事很少,大多住校生都要每个星期回一次家,除了那些和小梅一样住在僻远山庄的孩子。 因此,来一封家书实在是新鲜事。 她接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大家看到武荷香的座位上没人。和她在一起座位的一个女生看了看说:“她刚刚出去,可能是到教研室给大家去拿作业本了吧。”说到这里,略停顿了一下:“要不,先给我吧,等会儿她回来我再交给她。”说着就站起来,伸手去接兰英递过来的信封。 突然,说时迟那时快,冷不防被旁边的一个男生飞快地抢到手里。这个男生叫刘冬冬,个子不高,脑子非常好使,就是不爱读书,只要在乡电影院晚上演新片,他几乎都会去一饱眼福,却从来没有买过票,几乎都是混进去,或翻墙从侧门溜进去的,这个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学来的,打饭时,也几乎是天天多混一份,从来没有吃不饱的时候,只有吃不了的时候,经常还要分给其他人吃。平时喜欢在上自学时捣乱,和周围的人说话,或者悄悄搬掉同学的椅子,闪空一下子,然后在一边偷笑,或者悄悄趁女同学不注意,在她们脑后的辫子上系上一个小玩意,取笑一下大家。男生还无所谓,女生对他都很不好感。 今天这封信被这个促狭鬼抢了去,还有好事?况且人家武荷香还正好不在,要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给人家捎回来呢。于是,兰英心里一急,就不顾一切地朝刘冬冬扑去:“刘冬冬,你还我,那是武荷香的信,你还要不要脸!” 怎奈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没有抢到手,反而让刘冬冬跑到了一边。 教室里的所有同学听到兰英竭嘶底里的喊声,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抡过来。只见兰英急得涨红了脸,圆圆的脸盘就像一张大柿饼,两只本来就不小的眼珠子,瞪得更大更圆,说话时露出两排不太齐整的牙齿,又浓又粗的眉毛拼在一起,就要连成一条线。她用手指着嬉皮笑脸的刘冬冬,看上去非常着急。 刘冬冬却躲在一边,讪笑着把信封举得老高,抬起头一边看着信封一边大声说:“从冯阳县第一中学校寄来,看这信封上面的笔迹,还是个男的。大家想不想知道在这信里和我们武才人说些什么?” “武才人”这么个雅号不知是谁偷偷给武荷香起的,在班里无人不知,就连武荷香也听过不止一次,咋听时心里非常气愤,不过毕竟当着她的面还没有人这样叫。 再说,班里有一半的人几乎都有了不同的绰号,或根据爱好给起的,或根据长相给起的,还有是根据名字谐音起的。有些人的绰号简直就是对人身的侮辱和攻击,让人听着就恶心。 她的绰号虽然听了也让她很气恼、很气愤、很不自在,但比起其他人的还算雅致些、好听许多。这是起绰号的人根据她爱学习,又当着科代表而送给她的雅号,可见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还真的动过一番脑筋。 正在他有条不紊,津津有味地看着高高举在手里的信封,一字一句地宣读和解读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武荷香,把一摞作业本摔倒讲台的桌子上,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给我!” 刘冬冬还以为是兰英又扑了过来,下意识地又倒回一步,踮起脚尖,把信封举得老高,更高。这时,他看清了,不是那个圆脸的兰英,而是武荷香!他心里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武荷香踮起脚尖,揪住了信封的一个角。 而刘冬冬半开玩笑地,根本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嬉皮笑脸地对美目圆睁的武荷香说:“荷香,这信是谁给你寄来的?给大伙说说,是不是相好的?” 教室里的许多人,特别是男生都跟着起哄地笑起来。 “刘冬冬,你还要不要脸,人家荷香的信,你操什么心,死皮!”信封毕竟是从兰英的手里被抢去的,看到武荷香已经拽住了一角,刘冬冬还没有松手的意思,就在一边骂道。 “冬冬,你松开手,别把信扯了。”班长是个不善言辞的男孩,见此情形也站起来对刘冬冬喊道。 “可以,但是,我们的才人要向大家说说,写信的这位县高中小哥是谁,给我们介绍一下。”刘冬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嘶着嘴,带着无赖的笑说,“大家说,听不听?” “听!”许多男生嬉笑着附和起哄。 武荷香的脸面如桃花,蹙着眉头,又气又羞,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地揪着那个信封的一角不松手。 “刘冬冬,那是人家的信,你给了人家吧。”班长又劝说道。 武荷香心里一急,用力拽了一下,只听斯拉一声,信封带着里面薄薄的信纸被撕成了两半,幸好只有少的那一半留在了刘冬冬的手里。 刘冬冬还没有归还她的意思,而是顺手从已经扯去一少半的信封里把那留下的半截信纸展开来,一只手高高举起来,仰起头念道:“香,在不知不觉中,两个多月又在不经意间——我们和学兵一起的时光,我们一起——岩格和我分在了一个班,在县高中认识了好多优秀的同——校运会就要——冬天的雪好白好白——能想起了你那害冷的样——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会再见,中间没啥看的,这后面的落款是什么‘水’。告大家说,‘岩格’又是谁?” 不等他再细念,武荷香又冲前一步,一把抓在手里,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两行受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接着把两手放在桌上,把脸没在上面呜呜地哭起来。这时武荷香又一次受到的奇耻大辱,她的两肩随着她的呜咽声而不停地抽搐,几个女生上前来一起对她安慰,特别是哪个兰英,似乎都是自己的过错似得,在一边悔恨交加地陪着武荷香默默地流泪。 那些原来还附和着刘冬冬起哄的男生都无趣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刘冬冬见此情形也自觉无聊,没有了刚才那种眉开眼笑的神态,不好意思地坐在了一旁。自知玩笑开过了头,何况还是个女生,而且又是个平时很少和男生开玩笑的女生! 后来,不知是谁告了老师,刘冬冬怀疑是班长,但班长没有承认。 那次,老师狠狠地批评了刘冬冬,并且在课堂上,当众让刘冬冬做了检讨,还让他向武荷香认了错,道了歉。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尽管它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深深地印在了武荷香的心底,尽管这次撕信事件就像一把钢刀在武荷香和兰英的心里剜下了一道永远不可弥合的伤疤,但当大家走过去,走远的时候,隐隐想起来,那毕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毕竟是往日岁月里记忆深刻的故事。 在无人的时候,武荷香精心地把那一页半撕开的信纸重新粘贴到一起,慢慢咀嚼着信里的每段话,每行言,每个字,全文是这样的:香,在不知不觉中,两个多月又在不经意间就悄悄溜走了,就像你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掉一样,当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宿舍里的时候,香,你知道吗?我满脑子里都是你。都是你那凄楚的面容。我的心一阵阵地痛。我经常想起我们和学兵一起的时光,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走在那条熟悉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二年半的光阴,就像一颗流星在天上划过,一眨眼,我们就各奔东西了。香,我来的第二天就开学了,岩格和我分在了一个班,在县高中认识了好多优秀的同学,他们学习都非常勤奋,上自学的时候教室里没一点动静,,小考了两次,我都排到了后面,压力好大好大,不过,香,我会努力的。再过两天学校校运会就要举行了,大伙都想借此机会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 香,昨天一早醒来去和同学们跑操,漫天的毛毛雪,冬天的雪好白好白,天好冷好冷,不知你换上棉衣没有,一定早一点穿上棉衣,不要冻坏了身子。此时此刻,我都能想起你那害冷的样子,你总是比我们容易冷。尽量少到户外活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放寒假了,到那时,我们就会再见,我就可以再见到你了,一想到这些,我就有用不完的热量,耗不完的精力。 香,其余就不多说了,你在清树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我们一起到外面上大学去,一起努力。 想念你,清水。 也许是上帝的保守吧,一些关键性的词句,在刘冬冬的那残缺不全的半页纸里基本没有,那天他念出去的话语也无什么亲热的语言。 武荷香手捧着那一页半凑拼起来的信文,心里热乎乎的,就像在读着一本厚厚的小说一样,永远都读不完,读不透,读不厌。一遍又一遍,一句又一句,一字又一字,她不止一次地对着残缺不全的信纸而发呆,而流泪,而心事重重。 怎还能考上大学?那只能是一种觊觎,一种非分的奢求,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县中学上自学都没人说话,而这里几乎上自学都快找不到人了,即使有人上自学也是坐在一起聊天,玩耍。老师们也似乎对这一切默认和默许,没有人会上心,没有人会做要求。 马上今年就要过去了,明年就会再长大一岁,个子也会长高许多吧,女孩子毕竟和男孩子不一样,得过且过吧,其实,这样的学习环境还是挺轻松,挺舒服的,几乎压力为零。 她也没有给冯清水再回信,并不是她不想给他回信,更不是不好意思给他回信,而是通过这次撕信事件,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她害怕去信再会给冯清水带来同样的不快和伤害。反正,寒假已经不远了,她心里盼望着早一天寒假能够到来,早一天能回去时见到冯清水那张憨厚中带着智慧,亲切的四方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四 表舅的神秘光临 冯清水发出信之后,心里一直在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武荷香能不能顺利地接到那封信,看了后又作何感想。 一连十几天,他都要在下课的时候到大门旁边的传达室门口看看,到后来几天,甚至在看不到来信的时候还要亲自走进到传达室里面具体问问,确认一下是否真的没有他的来信,随之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和惆怅。没有,确实没有他的信,发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难道说武荷香没有收到去信?是邮递员弄丢了,还是邮错地方了,难道是添收信地址的时候,自己笔误弄错了?不可能啊,心里就一直想着清树高中,而清树就有这一所高中学校,怎么会写错了呢,而且,记得在写起地址后,都是看了好几遍的,绝对不会弄错。难道说是邮递员给弄丢了?那个可能性也太微乎其微了,人家每天邮寄信件,怎么会偏偏就丢了自己那份呢?可是,武荷香如果收到,一定会回信的呀,她怎么会不回信呢?记得那天临分别的时候,她还嘱咐去信呢。难道这封信写得不合她的心?或者是有的话有失分寸?说得冒昧,唐突?他忍不住一次一次地在大脑里反复过滤着信里的每句话,每个字,他从头到尾都能想起来,但是,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可能冒犯武荷香或者伤及到她的话语。然而,事实毕竟如此,现实就是如此残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最终还是没有接到他梦寐以求心上人的来信。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困扰了他好几个星期,慢慢地才淡化下来。 好在班里的学习风气好,功课又十分紧张,再加上他连续两次的小考都排到了全班的倒数5、6名上,因此,不敢稍有懈怠,把整个身心投到了学习中。 突然有一天下午,学校刚刚下了二节课,冯清水正准备上厕所,在楼道里被班主任老师叫住。这使他有些惊讶,老师一般有事都是叫班干部,自己什么都不是,老师一副异常郑重的样子,不能不使他心里感到疑惑不解,心神不宁。不会是要说考试成绩的事吧,再一想,后面还有7、8个垫底的呢,为什么单单会叫自己一个人?这样一想,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他莫名其妙,忐忑不安地随着老师走到了教研室的门口。但老师径直走了过去,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这使他更加迷惑,班主任老师就是在这个教研室备课的呀,怎么没有进去? 从二楼上了三楼,在一块印有“校长室”的牌子下停了下来,门没有闭严,班主任老师轻轻一推就推了开来。一股变质的香烟味从门里面扑鼻而来。 冯清水跟着老师走进来,首先看到了体态臃肿,脑门发亮的校长。他在上早操的时候见过这位掂着大肚,满脸横肉的大校长,他还亲自检查过各班的出操情况,这个有着明显特征的校长大人并不难认。 班主任老师很有礼貌地坐在挨着门的一条椅子上。 冯清水这时才定神看到在靠着门的墙下摆放着一排沙发,沙发上坐着的人正微笑着看他。 “舅舅。”冯清水吐口而出,这位舅舅就是他表舅,那位有着一定身份的舅舅,郑小立的父亲!他的到来,更使冯清水不得其解,既然舅舅来学校,为什么不叫小立,而叫我过来?再转念一想,也许是顺便走个人情过场,顺便来看一下出门在外的表外甥吧,这样一想,心里倒也安稳了一些。 “冯清水叫来了。”班主任老师说。 “哦,坐下,坐下说。”校长很热情地对冯清水说。 这是校长的办公室,老师还是坐在门边,他哪里敢往下坐?只是站在那里笑了笑。 “来,过来,坐这里。”表舅拍了拍他身边的沙发对深表拘束的冯清水说。 冯清水看了看只好慢慢地挨过去,不好意思地坐下来。这时,外面的楼道里传来了一阵哄乱声,班主任老师趁势把门推上。 转回身来带着笑对冯清水问道:“你平时和小立在一起多不多?” 他的话使冯清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样问?什么意思?他就是班主任,他不知道我们的功课那么紧,小立是跑校生,我是住校生,不就是上课的时候在一个教室里吗? 而表舅和校长似乎对班主任老师提出的这个问题也特别关心,从他们一齐投来的眼光中,不难看出这一点。 冯清水只是摇了摇头:“上课的时候在一起,平时没有。” “他晚上不常来上自习吗?”校长郑重其事地又问道。 “他有没有说过,他晚上要去哪里?”班主任老师又问。 “清水,你慢慢告舅舅说,你知不知道,小立晚上不上自习去了哪里?”表舅拉着冯清水的手问道。表舅的手好热,在这大冬天里似乎让人觉得好温暖,好体贴。 冯清水又摇了摇头,其实,要不是老师他们这样说,他还真的没注意到。小立本是跑校生,迟到早退的谁能注意到,再说,班里最近就有好几个病号,位子空了不少,至于小立是不是自学的时候都在,他确实没有在意,他一心只顾着赶作业。表舅他们今天这样问起,一定是表舅知道小立晚自习常不在。 “郑书记,让彭老师以后多注意点吧,这毕竟是刚入学,只要不养成坏习惯就行。”校长看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支开话说。 “郑书记,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小立,您放心好了。”彭老师立即接着校长的话承应道。 表舅想了想,无奈地说:“以后就靠彭老师了,他这样一直下去怎么行!”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冯清水说:“我刚才问了一下你们彭老师,这两次你和小立的成绩都不好,小立一次坐底,一次倒数第二名。你妈他们在家也不容易,你爸的身体又不好,你要争口气,好好往前赶一赶,同时也要替舅舅看着点小立,别让他总是这样——唉!” 冯清水感到心里羞愧,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冯清水的成绩虽然在班里排名仍在靠后,但比上一次提前了两名,这说明还是有进步的。”彭老师立即补充道,“这可能跟你原来的基础有关系。” “嗯,听你说他是后来咱们学校补录的,那自然成绩就有差距嘛,只要好好学,就一定能赶上。”校长往起坐了坐分析道。 “嗯,有极大关系,农村的教学差一点。进来县高中,以后要好好学。”表舅接着说。 冯清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去吧,以后多说着点小立,这孩子的自制力特别差。”表舅对他说。 冯清水慢慢地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去,表舅在身后又补充道:“以后没事就到家里玩玩,好好带着点小立。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多提醒他。” 冯清水告辞出来,心情很不平静,心里羡慕小立有个好爸爸。大家长传着一句话,有个好爸爸,甭学数理化。小立读不好书又愁什么呢?还愁将来没有个好工作?他摇了摇头,心思沉沉地向教室走去。 包括冯清水在内的所有同学们,几乎都认为,郑小立不好好学习,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那恰恰是人家郑小立的特别之处,是人家独有的资本。这一点,就连代课的老师们都这样想,班主任彭老师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彭老师和冯清水大可不必为表舅交代给的任务而为难和纠结。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郑小立很守纪律,无故不到的现象几乎没有发生过,特别是晚自学。尽管说说笑笑的,老师不在的时候还一直捣乱,一直无所事事地看课外书籍,但毕竟较之前经常旷课的情形迥然不同。 郑小立学习上不求上进,成绩落后的状况,渐渐的,几乎已成了老师、同学接受和默认的自然现象,而使冯清水深感不解和不可思量的事情不是表弟郑小立,而是他的同舍“难友”杨永智!一直自进入高中后和自己相懦以沫的患难兄弟,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很大变化。这种变化不止从他们日渐疏远的关系上可以明显感觉到,而在他夸夸其谈的言语上,和不拘一格的举止上,以及两次考试大幅度的跌落上,稍微注意点就能察觉到。 他有了十分明显的变化,班里的同学能感觉到,宿舍的同学有共识,冯清水比别人的感觉更明显,更特别。刚开始的时候,冯清水还以为他对杨永智的性格了解不深刻,以为杨永智还一时没有适应高中学习生活,也没有多去想,就连自己不是也正在习惯,正在一步步吃力地前行吗?后来,就有一些风言风语传进了他的耳鼓,说杨永智现在和郑小立混得非常近。甚至有人还和他半开玩笑地说,在郑小立心目中,杨永智比你这个假哥哥在郑小立心里位置都重要。 这一点,冯清水很明白,别看郑小立和自己有着一层亲戚关系,说实话,自己在郑小立的眼里,有时还真的不如别人,最起码,郑小立和其他同学嘻嘻哈哈,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话都能说,与他之间反倒疏远了一些。郑小立除了与他保持着一种尴尬的距离之外,没有任何特别。冯清水也自然不敢以哥自居,这是他的自知之明。老师、班长在郑小立的眼里都无所谓,何况一个刚扯上一丝毛发的远表哥! 但对于杨永智,他还是能说说的。杨永智对他的问话似乎早有预料,回答得也出乎意料的干脆:“是啊,我和小立的关系很不错,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吗?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小立不属于一个层次的人,就不应该好在一起?不应该交朋友?清水,你是不是也认为小立是个人渣,我应该避之夭夭?” 冯清水在杨永智的追问下,他倒反觉得自己龌蹉起来,为什么要试图劝说人家呢?两个同学走得近一点,这有什么不正常呢?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想歪了?怎么会有这种劝人的想法呢? “不是,永智,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我们也是好朋友,那小立是我弟弟,我怎么会反对你们的好关系呢?只是,只是你以后在学习上要多下点功,我们本来的基础就比别人差。——”冯清水竟不知用怎样合适的话来劝服他。 “清水,你比我只超前了那么一点点,就来说我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杨永智不吃这一套。 劝人无功反落嫌,冯清水讨了个无趣。他们的关系渐渐地不像以前那么无话不谈,彼此之间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幔。 怅然若失之余,冯清水出乎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久违的朋友,初中时的女同学牛继红。她站在教室楼和宿舍之间水泥道一旁的大树下,手里握着一本书,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笑。与其说是无意间邂逅,倒不如说是她已等候多时。 冯清水知道教师们的宿舍在另一边,她怎么会站在这里呢?怎么会站在这条过道上? 牛继红似乎早已看到了慢腾腾走过来的他,她把右手举到超过肩膀的高度在轻轻地向他招手。他看着她,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原来的的小辫变成了齐耳短发,上身穿一件黄色的棉夹克,鼓鼓的,像是羽绒服,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的灯芯绒裤子,看上去特别精神,在冬天光秃秃的校园里显得很是引人眼球。而且,她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充满热情的光芒,红扑扑的脸上就像春风扑面般和悦。 他听岩格说,她们班在三楼,都整整快一个学期了没有碰过面,今天这是升入高中后的第一次,在冯清水说来,好像有点唐突和意外。他先是一愣,当知道牛继红是专门等候在这里的时候,他似乎又有些不自在和不适应。 那天,牛继红专门约他在这个星期天去他家里吃饭,还让他叫上岩格,刚开始他还说一些推脱的话,他是真心想推脱掉,原因并不是不想去吃牛继红的饭,而是,牛继红的爸爸就是他和岩格的化学老师,心理上多少有点不自在。但是,最后还是应了下来,他看出牛继红是诚心实意请他们。 化学牛老师亲自下厨,饭后,岩格还特意向牛老师问了几个化学问题,牛老师讲解得特别认真,冯清水听后虽然不是十分明白,但多少也有收获。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回到宿舍。 牛继红高高兴兴地把他们送走,心里颇感踏实,总觉得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话说寒假不期而至,冯清水和所有同学的心情一样,归心似箭,一想到很快就要回到魂牵梦萦生他养他的家乡,就有说不尽和按耐不住的喜悦。而最让他兴奋和激动的,莫过于他朝思暮想的武荷香。她就像一块强力的磁石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使他心不守舍,归心似箭。 他一想到就要见到她,身上就有说不出的躁动、不安和力量。 那一夜,他又失眠了,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试想了好多种见面的方式和浪漫,他对她有几天几夜说不完的话要说给她听,他决计把自己全部心扉打开呈现在她的眼前,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和保留。他要明明白白地告她说,他是多么的喜欢她,他是多么的想她,他又是多么地爱她。即使她矜持,她腼腆,她羞涩,她胆怯,她有所顾忌,也一样要对她说,对她表白,对她掏心揭肺地把心挖给她看。 也许,也许,她还是那样害羞地面如桃花,也许她仍然用迷茫中夹杂着忧伤的目光躲躲闪闪,也许……无论什么样的也许,无论多少个也许,无论如何也不会挡住这一颗按捺不住追逐她的心,不会挡住向她靠近的力量。 他思想了一夜,那是一个漫长而静籁的夜晚,从小时候的故事想起,一直到他们从村口依依惜别,那算不上青梅竹马,只能说是两小无猜,那段往事如云如烟,是晦涩的,但又是美好的,永远不会忘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五 突发的家中状况 第二天早晨,他又是第一个起床收拾。上衣兜里的那一元贰角钱,他暗过无数遍,这是他身上仅有的回家路费。 长途汽车站离学校足有一公里远。他早早就告别了舍友,踏上了回家的旅途。脚下的土马路上只有两边还有薄薄的积雪,部分积雪已经化成了水结了冰,腊月的早晨异常寒冷,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他走得很快,就像脚下生风一样。 候车室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外地的人坐在长椅上打盹。售票窗口还关着,看起来工作人员还没有上班。 他只好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在他的焦虑等待中,东边的太阳渐渐从远山上浮出来,淡淡的,红红的,光线非常微弱,旅客逐渐多了起来,售票窗口的售票员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才坐下来。 冯清水是第一个买票的旅客,因为,他已早早站在了售票窗口前。 当他拿到车票一看,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离开车时间竟然还有二个半小时,十点!发往邱上村的客车只有上午一辆,下午一辆,有什么办法。 这一天,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这个玩笑几乎扭转了一生的运动轨迹,也改变了他一生的发展目标。就从这一天开始,使他认识到,他并不再只是一个孩子,他的任务也并不只是读书。因为,他头上的天空已经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正在他想着即将乘车踏上回家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这个意外从一个熟悉的身影开始,他在百无聊赖间突然隔着一道玻璃,看到了哥哥冯清河的身影,一顶旧蓝帽子,一件多少年没换过的旧黄色棉袄,那个没有挺直过的中等身板,他留着长长的头发,几乎把两只耳朵都埋没了,一直伸进领子里,在后面和侧面很难看到他的脖子。 冯清水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当他站到他哥面前的时候,他哥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放假了?” “嗯。”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莫名其妙地看着哥哥,“你来城里做啥?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和爸去医院。”他说,话还是不多,接着又反问道:“你是不是要回去?” “是,票已经买好了。” “医院在哪里?你知道吗?” “好像在南三街,我也没去过。” “那,我问着找过去吧。” “哥,爸怎么了?他,病得厉害吗?” “胃一直疼,这两天吃进去就吐出来了——”冯清河一脸的沮丧。 这时,他爸冯栓子从一边走过来,冯清河连忙上前扶住。 冯清水也跟着扶着另一只胳膊问道:“爸,疼得厉害吗?” 冯栓子邹了邹眉头,咧了一下嘴,轻声地说:“疼。清水呀,你哥没有在城里呆过,你今天就不用回去了,医院这边也能帮着点你哥——” 就这样,冯清水手里攥着车票,无奈地望着父亲虚弱的身体,还能说什么呢?父亲是家中的天啊,再说,哥哥老实巴交,对城里一点都不熟悉,自己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呢,即使这样回去,心里不是更不安稳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陪着他们返了回去,走进了县医院。 经过两天的检查和医生的诊断,被初步确诊为胃窦炎和严重胃溃疡,医生给出了几个医治方案,其一是建议到地区医院和省一级医院进行进一步检查,因为县医院连最基本的胃镜检查都做不了。其二是药物保守治疗,那就是采用中药和西药综合治疗的方法,主要以降火消炎,扶正胃体溃疡面为目标,不过这种方法是一种持久治疗的方法,而且需要住院治疗。第三种方案虽然是下策,但治疗的结果相对于前者,要彻底,治疗周期短,但花费要一次性多点,在县医院做手术的风险性大一点,那就是手术治疗。 他们当晚来到冯清水的宿舍里,同学们都已经回去。 冯栓子一直佝偻着身子坐在火炉前吸着旱烟袋,一声不啃。 显然,做手术不是最好选项,即使一定要做手术也不能在县医院里做。但是,到地区去检查,似乎又路途遥远,实在太不方便,对于现在家境贫困的他们,很不现实。最重要的是,治疗费用的问题,即使是药物治疗,几个治疗周期下来,费用也不菲。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们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明的时候,还是冯栓子拿定了主意:既然来了,趁着农闲时,就先住院药物治疗,费用的事,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去和妻表弟试试,让他给想点办法。 不过,出乎他们意外的是,事情发展的异常顺利,顺利得几乎使他们不敢相信。那天正好是星期天,郑小立他爸郑向明正好在家,当冯栓子心怀忐忑地说明来意后,郑向明没有半点推辞,当即让司机拉着他们到了县医院院长室,没有等了十分钟,院长就被叫了回来,他和郑向明还是同学,显得异常热情,两人说话也很随便,先是扯东拉西,几句过后转到了正题。 郑向明简单把他们的情况和院长说了一下,院长也很痛快,马上就答应让冯栓子住进医院,正逢快过年的时候,反正医院里现在的床位空着也是空着,不收任何费用,医疗费也可以先欠下一部分,让冯清河弟兄俩在医院里做点杂工来还上。 他们心里都很感激郑向明,随后干脆将冯清水的母亲接来,在医院开起了小灶,这个春节过得耐人寻味,望着楼外天上接连不断散开五颜六色的礼花,听着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一家人不免黯然伤神。 那一个假期,冯清水没有回去,在医院里做着零工,但心里没有一丝怨言,他们都知道是为了爸爸,他们心里都抱着一份美好的心愿,那就是,只要爸爸能好起来,身体能康复。 不知是他们感动了上天,还是冬去春来,万象更新之故。1980年新春伊始之际,冯栓子真的比以前强了许多,胃部不再那么难受。过了元宵节,医院里的住院病人也逐渐多起来,他们正好离开。 送父亲回去的那天,按家人的意见,等一、二天就要开学,冯清水就不要回去了。但他说啥都要和家人一道回去,见他非常执着,而且是一片孝心,大家只好依了他。 他回村里呆了一天一夜,其他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孝心是不假,但还有更重要的因素让他无法释怀,那就是荷香。 一个假期没有见到荷香,心里如火似焚,他想见到荷香的心情是那样的迫切和急不可耐,从表舅送回来的小轿车上跳下来,就不容分说地快步走到了荷香家,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的大脑不停地浮现出荷香楚楚动人的倩影,和那盼目流情的明眸,当他见到自己会多么地意外,多么地欣喜,又是多么地激动。也许她还和以前一样故作矜持,也许她会感到莫名的惊诧,也许她会欣喜若狂,也许她会羞涩,也许她会装作无所谓,也许她会流泪,也许她会露出两排皓齿微微地笑,也许…… 没有太多的也许,没有太多的思索空间,他刚跨进院子就看到了荷香的母亲:“清水?你回来了?你爸呢?他的身体痊愈了吗?” “是,米老师。”他机械地站在那里,习惯性地回答说,毕竟他的小学老师就是她。 “快进来,来,清水又长高了,比在家那会儿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家一个正月没有人,我们打对门都觉得寂寥,这下好了,一会过去看看你们家。”荷香妈只管说,这时才猛然意识到什么,接着认真地问:“清水,你——有事吗?” 他竟然不知说什么好,情急之下顺口说道:“我——想来向荷香借本书。”话既出口,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有点勉强。他的心里不觉得快跳了几下。 “哎呀,荷香刚去了亲戚家,你要早回来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今天也不走,明天也行。” “可是,荷香要到上学才回来,明天就怕回不来。” 怎么会这么巧?就是荷香故意躲着,也不能这么准时呀。可是,事与愿违,又能如何呢。 于是,冯清水就这样在第二天下午走了,带着复杂而留恋的心情走了,与此同时,他还带着一份欣慰和遗憾。他所欣慰的是,父亲的身体总算比来时强多了,遗憾的是,可惜满心欢喜而来,又无奈惆怅而去,她的影子依然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但却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后来都很难回味到他那凄楚而柔情的清晰面容。即使依稀闪现出来,也是很短暂的一晃。 开学那天,他无意中又遇到了牛继红,她似乎比以前丰满了,比以前容光焕发了,也比以前多了些羞涩,她的一颦一笑中带着些许的做作,但在他看来却并无反感,反觉得比以前多了些风韵,多了些妩媚,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局促,感到微妙的不安。 这本来就是个不安分而悸动的年龄,更是个迷蒙而纷乱的年龄,他们用好奇而新鲜的目光来看待眼前的世界,用幻想的大脑来观察和寻味神奇的世界,用梦境般的痴情来青睐神话般的异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六 悸动而不安的年龄 吴成德的这个年,过得简直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按理说,这是他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年,领到工资的第一个年,再也不受数理化束缚的第一个年。有一个什么也不用发愁的家庭,有一个供销社主任的好爸爸,有一个同龄人羡慕的好工作,应该无忧无虑,幸幸福福地过个开心年。但在惬意的玩乐期间,始终有一种乱如丝絮的情愫在不断地捆绑着他,无聊地困扰着他,武荷香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闪现,那是仙女般的姝影,那是蜜胶般的吸附,那是他心底唯一象清新空气存在一样的快乐,与此同时,一股一股的烦闷和焦虑不免又时常袭扰着他着迷的灵魂。在甜蜜的同时又感到隐隐的惆怅和酸涩的纠结。 他爱着她,偷偷地爱着她,多少年来,始终如此,此情之悠悠,此意之惶惶,此思之戚戚,唯有他切身感受得到。 有了与武学兵这一层特殊的关系,再加上武学兵的盛情相邀,正月里去武家岩玩了三天。他的真正用意不言而喻,还是在武荷香的身上,他想借此机会能多接触一下心上人,哪怕是多看她几眼。 刚到的第一天,他就和武学兵去了武荷香家一趟,武荷香不在家,只有他爸武会民在家,一听说这就是清树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又是给学兵介绍生意的人,还是和学兵、荷香都是同学,荷香他爸就不由地大看了吴成德一眼,扯东问西的,显得异常热情,走时一直送出了大街门外。说好明天再来找荷香玩。 吴成德的意思,不用细问,武学兵也能看出个八九分,既然吴成德不愿道破,他也不好言明。 第二天又义不容辞地陪着吴成德到了武荷香家,这次武荷香正在,对吴成德的到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昨天回家时,父亲已经告过她。 只是到了自己家中,也不好明显表示出反感情绪来,再者,毕竟是初中同学,又在中间碍着武学兵,不好意思让武学兵尴尬,只是低着头不与多说话。 父亲武会民出去了,只有母亲在家。 母亲昨天就听父亲说过学兵相跟着同学的背景和才能,今天见女儿不冷不热的,怕失了人家礼数,就主动给学兵和吴成德倒了一杯水,把盛着花生的盘子递过来,寒暄了几句后,就进了里间。 武荷香心里装着冯清水,这时的她看谁都不顺眼。何况对吴成德还有点反感。 吴成德和武学兵一会说初中学校的事,一会又说到吴成德在供销社的事,一会又说到武学兵收购药材的事,扯东说西乱聊了一顿,武荷香只是低着头听着,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有时吴成德还没话找话地问武荷香一些话,武荷香也不看他,只是冷冷地敷衍一声。 武荷香不理不睬的态度,武学兵也不难看出,只是出于吴成德对他的好,也不好离去,只好素味而无趣地陪在一旁调侃。多一阵子后,实在觉得无聊,才暗示吴成德失意地离去。 可对吴成德来说,武荷香冷漠的态度,也没有明显使他生气,似乎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似乎早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即使武荷香没有一丝笑面,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下,他也感到无比充实,无比,毕竟这次他与武荷香坐得那么近,近在咫尺,就连她那绵细而均匀的呼吸声都能感觉到。他认为漂亮的女孩就应该有这种冷艳的特质,也许他还就是喜欢女孩子这种风格。 她对他的冷落,她对他的厌烦,她对他的漠然,反倒使他对她更加向往,更加爱不释手,更加望梅而渴。于此同时,心里难免涌起无限的彷徨和不知所措。 这个假期对于一开始有着美好憧憬的武荷香来说,简直就是兴味素然,简直就是无意义,简直就是心情惨淡。这个年过得没有一点意义,十六年来第一次过年有这种无聊的感觉,在她眼里,似乎家家户户的对联没有以往的红,劈啪作响的鞭炮声也没有以前的脆,就连刚下过的雪看上去也不如小时候的白。爸爸妈妈每天变着口味给她吃,但还是觉得没有多么美味…… 吴成德的光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第三天竟然没有想到,又在街上不期而遇,她就像躲瘟神一样躲开了他,吴成德试图再上前与她搭讪,没有得到回应。 她拉着和她相跟着的女孩,走得那么快,眼都没有向这边看一眼。拐进了一条小巷,那个女孩不解地问她:“荷香,为什么扯上走得那么快?你害怕什么?” “学兵家那条狗。”武荷香心跳着顺口说。 “学兵家那狗每天在街上逛游,又不咬人,怕什么?”那个女孩心无城府地说。她哪里知道武荷香的真实心思。 在这个假期里,她总是下意识地往冯清水那两扇紧闭的破街门上瞧。她多么希望哪一天那个街门能突然打开,还能象那天在村口那样,看到冯清水那双清澈、憨厚、温情、永远读不透的眼神眸光。但随着年尽假穷,不免有深深的遗憾和失望向她的心头袭来。 后来又听母亲说冯清水一家回来了,冯清水还来家里借书。 她迫不及待飞快地向冯清水家跑去,她多么希望冯清水还没有走,她多么希望他还在他家等着她,等着向她“借书”。但事与愿违,现实又一次无情地使一个怀着梦幻少女的希冀化为了泡影。她后悔自己不该出村,自责自己不该错过相逢的宝贵时间,她一度感到追悔莫及。 四季在不停地交替,时光在喜怒哀乐中蹉跎,大地在强劲春风的吹拂下,呈现出勃勃生机,无论禾苗还是野草都在暖融融的空气中争相拔出,山川河流顿时泛出了一种充满生机的颜色和景象。 一年的春天就要在人们紧锣密鼓的耕种中悄悄隐褪了,武家岩小村子里的人和全国所有人民一样,在忙碌的同时,不住地用鼻子嗅着大气候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异味,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被陆续平反昭雪,在部分地区建立经济特区,提出,到本世界末达到小康,人均收入要达到1000美元的经济奋斗目标,特别是有消息传来农村有可能承包单干,这些气息多多少少给小山村带来了不适应和新鲜感。 这几天,武会民一直专注着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在欣喜的同时无不充满了纠结,欣喜的是,全国的天正在变,纠结的是,随着阶级斗争的淡化,经济地位的提升,作为村里呼风唤雨的一把手,以后在村里会不会大权旁落,会不会成了摆设。 这一天早饭时,武会民端着碗到了武三海家。尽管农村有着吃饭串门聊天的习惯,但在武会民说来却不多见,他一般都不出来坐到大街上与人闲聊,更不会吃饭时到别人家串门,他没有这个习惯。 他的到来使武三海感到不解和局促,不过,他在心里可以肯定是有事,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与他有关的事。要不然,武会民也不会吃饭时光临,要是大事,那也一定会开会商量。 武会民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顺便坐在屋里的一个小马扎上,无关紧要地闲嗑了一些农地里的家常事,慢慢吃完饭,把空碗顺手往脚下一放,武三海赶紧递上一只香烟。这包香烟是专门用来给客人吸的,平时自己只吸旱烟。然后给武会民点上。 武会民猛猛地吸了两口,才眯缝着眼睛开了话题:“三哥,怎么不见学兵,他不在家吗?” “在,还睡着呢。” “学兵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在庄稼地就把孩子埋没了。” “能怎地,不读书就只好和土疙瘩大交道了。” “等等看吧,要是有到外面走工的指标,就让学兵出去吧。” “那自然好,就怕没有,即使有指标,也不一定能轮上。会明啊,这就劳您多给费点心。” “那是肯定的,在这武家岩还数谁最近?无论从武字上说,还是从这些年的感情上说,都是应该的,可惜,这几年咱村就一直没个指标来。” “也不急,他才十九岁,以后你给多记挂点就行。” “我是想——”武会民说到这里故意听了一下,又抽了一口烟,“要不,咱村的会记年纪也不小了,先让学兵接起来?锻炼锻炼?” 武三海一听,这不是好事嘛,还有什么说的。就接着说:“那肯定好,就是,学兵念书不行,不知道能不能做得了。” “哎,什么不是学的,先让老会计带半年,年轻人学得快,商都能经好,农村这点东西有啥弄,当上就会了。” “可是,这,是不是——要开会才能定下?” “不就是开个会吗?我提出来,你在一边,谁还能提出个不来。只要你和学兵同意,咱就抽空开个会定下来就行了。” “好,学兵没啥,就定了吧,多谢会明弟的帮忙,以后有啥事只管唤我就是。” 就这样,武学兵在不知不觉中就当上了村里的会记。武姓在武家岩占着绝对优势,因此,在会上也通过得非常顺利。 武会民发展武学兵也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其一是本家宗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再说,武三海这几年在村里一直维护着他这个书记,会记毕竟是财务上的事,开支个啥也方便些,再一个,武学兵血气方刚,有能耐,就拿去年几桩事说,还不是件件掷地有声?再加上看在武学兵前几年一直对荷香和亲妹妹一样的照顾上,也自然应该表示一下。 村里的账就是一本流水账,一进一出,没有什么奥妙,再加上老会计本身记得也简单,武学兵学了几次,照猫画虎,也就懂了里面的套路。 其实村里的会记绝非只是记个账,画个工分,有时比村里的支委都重要,大会小会的都离不开,无形之中,武学兵就挤进了武家岩村领导的行列。 武学兵因为村里不大不小的事情,和正常劳力一样挣到了全工工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找吴成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七 吴成德的烦心和收获 而吴成德这一年来却没有闲着,他被调到了社里的财务室当上了出纳,吴连喜意在让他收心,也让他接触一下财务上的具体事务。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东游西逛,供销社里三个门市,8个分店和一个收购站的流动资金都要经过他的手,工作虽说是上进了,但责任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再加上在眼皮子下面,吴连喜对他管束得也比较严,他很少能抽出闲空来。 不过,最近这几天他一有时间就会趁机跑到外面来透气,而透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财务室狭小,也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更不是因为家里面潮湿阴暗,而是因为财务室又插进来一个人,而且也是出纳,父亲让他把各分店和两个门市的出纳业务分给新来的她。 她是个女的,按理说他不应该对她那么排斥,但是,他不由地从心里讨厌这个“妙龄少女”,他和她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办公,抬起脸来就能看到那张使他郁闷的面孔。 她叫郑美丽,在他看来,她一点都不真美,而且长相还有点比例失调。 她长着一张长长的脸,眼睛和眉毛的距离很近,就像睁不起眼的样子,鼻子显得很长,鼻梁高挺着,鼻孔与嘴唇的距离也不短,以致把两边的脸颊拉得很长,几乎失去了天然的比例。 嘴不大,却在嘴唇上涂着鲜艳的粉红色唇膏,下巴微微向外翘出,下唇明显凸出来。 即使她穿着三寸高跟鞋,个子还是比吴成德矮。腰很细,腿很粗,整体看上去,比例极不匀称。 她的皮肤略暗,上面厚厚地遮着一层白膏膏,就像戴着一个假面具一样,偶尔还会从包包了掏出一个小镜子自觉自美地左照照右照照。 桌子上时常放着一包瓜子,在那里嗑着,让他听上去极不舒服。 特别是身上那一股难闻的香水味,充满了整个屋子,更是让他感到恶心。 但,听老会计说,她是有来头的,是公社李主任的女儿,是临时来清树供销社锻炼一段时间,以后还要远走高飞,有不满意也只好放在肚子里。 自从她来了清树供销社,走进财务室,坐在他的桌子对面,他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异性同事没有一点点好感,即使是她每天献殷勤似地为他扫地、抹桌、倒水,有事没事地找一些话题和他搭讪。 他感到异常地郁闷,因此,最近一有空就想抽身出来溜达透气,就像躲瘟神似的。 这天,他知道父亲到了县里去开会,手头又不忙,就百无聊赖地从供销社大院走出来,正好碰上邮电所的小李。 邮电所和供销社相距不远,最多也不过四五十步,有时,由于小李他们要外出送递邮件,所里的门会锁上。 今天正好小李回来,他不由自主地就和小李说着话走到了邮电所,在这里他可以随便翻看许多杂志和报刊,不失为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今天有供销社的报纸吗?”吴成德随口问。 “我刚才已经送到你们供销社的办公室了。”小李一边拆开一个包裹,一边回答说。 吴成德也没再说什么,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李莫名其妙地左翻右看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吴成德很随便地躺在一边的小床上瞟了他一眼,不经意地问。 “信,信件,十几份。刚才我还拿了一下,怎么转眼间就找不到了?”小李奇怪地说,眼光仍然在不停地东瞅瞅西望望的。 “就这么一会,你刚才还拿到,怎么会不翼而飞呢?丢不了。”吴成德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真的不在了,都是中学学生的信,有一份是粮站的。”小李看上去有点着急。 “怎么会呢?”吴成德一边起身一边四下里看着说。 “在你身下呢。”小李眼尖,伸手从吴成德的身后抓起来笑着说。 吴成德也不再多去理会,又躺了下去。但是,还没有过了两秒钟,就又一骨碌坐了起来,伸手从桌子上快速地一把将小李刚刚放下的信件抓过来。 信件是用一个纸绳捆着的,大概有七八份,大多是土黄色牛皮纸信袋。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好奇心,几份普通的信份会这样驱使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地逐一进行翻看,一份,二份,三份…… 小李看了他一眼,没有在意,仍然继续他的邮件分发工作。 但是,吴成德却惊诧地停了下来,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信封,气息变得不太均匀,他的心脏微微收缩了一下,就像一个行夜路的人看到遥远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盏灯一样。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拿着那份信,从正面看到反面,从反面又调到了正面。他的视线定格在信份中间的三个字上,目不转睛,就像猴子在水中看到了月亮,就像路人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一样,那样新奇,,那样不安,那样神秘,那样令人心旌荡漾。 究竟会是怎样的字使他如此上心呢?也许,不说大家也会猜到七八分。 那三个字工工整整,字体虽算不上优美,但也刚劲有力。那是用钢笔书写的,字迹是蓝黑墨水。 “武荷香”! 竟然会是武荷香!这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吗?可是,现在看到了,心里反而凌乱起来,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有人给他写信?一股莫名的醋意涌上心头,酸酸的,就像一只蚂蚁爬进了心底,让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看到了下面的落款,那是县一中的地址。县一中,一定是同龄人,而从笔迹上看,又必定是个男生!究竟会是什么内容?是情书?还是一般家信?家信的可能性又显然微乎其微,他哥哥显然不在县一中,她爸她妈都在家中,更不会!竟有男生给她写信,这是多么让人跌足,让人感到无情和残酷的事实啊! 他的脑子觉得一阵纷乱,一股汹涌澎湃的激流冲击着他那情令智昏的心堤大坝,一波不可抗拒的疑团迷雾席卷着他,一种扭曲的声音鞭笞着他,使他毫不迟疑地做出了一个脱离道德轨道的选择,那就是:扣下这封信,必须扣下这封信! “小李,这封信我直接给她吧。”吴成德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捏着那封信说。 “谁的?”小李扭过脸来看了一下问。 “我的一个同学。”吴成德以平常口吻说。 “男的?女的?”小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取笑地问。 “一个小姑娘,我们还是亲戚。”吴成德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不会是有关系吧?”小李仍然在取笑。 “哪有?别瞎说啊。”吴成德笑了笑说。 “别弄丢了,让人家来找我。” “怎能会!放心吧。” 从邮电所回来,路上疾步如飞,手一直插在裤兜内,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份薄薄的信封。 他没有到财务室,而是直接回到了宿舍。一进门就将门栓倒插上,迫不及待地把信封拆开来。只有一张红格信纸,信文满满写了一页,足有300字,使他读起来那样酸涩和难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八 空落落的寒假 冯清水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着课,偶尔会想起武荷香来,又去了一份信也没有回应,渐渐地有些淡化。中段考试成绩下来又略有上升,接近第四十名,再加上每天和岩格在一起,学习兴趣也大有提升。 然而,有一天,杨永智很神秘地把他从宿舍里叫出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一个很“解气”的好消息:“田广荣挨揍了,现在正趴在被窝里哼哼呢,呵呵呵。”他发出得意的笑声。 “哪个田广荣?”冯清水几乎想不起来是哪个。 “在大宿舍里那个蛮横的大胡子。”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就是抢你书的那个狗熊。” 他猛然想起来,看着杨永智一副得意的样子惊异而欣喜地问:“被人打了?谁干的?” “他以为在学校里厉害就没人能治他了?这下他再欺负别人!”杨永智也不正面回答,自言自语地说一副很解气的样子。 “是——”冯清水看着杨永智似乎意识到什么,“你叫外人干的?”见杨永智不否定,又接着问:“社会上的人?谁?不会是——” 杨永智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点了一下头:“是,小立的人。” “小立?”冯清水感到异常的震惊,“小立的人?他在社会上有人?都是些什么人?永智你快告我说,小立他怎么会去结交这些人!” “惊慌什么!小立的事,你可别告别人,我知道你和他沾亲,我才告你的。”杨永智知道说走了嘴,连忙嘱咐道。 “你和小立每天在一起,都到了哪里?最近几天晚自习都没有在,老师问我好几次了。”冯清水满腹狐疑地问。 “那有啥,老师昨天又叫去批评了我们。” “永智,我和小立说他不会听进去,你要劝劝他,别总跟着他往外跑。” “立哥是谁,用得着你劝?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哪个见了不打招呼的?他的哪个强哥是冯阳县革委会头头的儿子,是整个冯阳社会上的这个。”杨永智说着伸出大拇指来,“什么铁截帮,小刀帮,土地派都见了让他三分,和小立的关系那是绝对了。前两天,有个叫胡小红的纠结了一群社会上的痞子们在小立面前还扬威耀武的,强哥一到就都瘫了,连忙给小立赔不是,连声的叫立哥。” “胡小红?哪个胡小红?”冯清水猛地一振,失声地问。 “还有哪个,人称乡下三霸的其中一个呗,你是东乡人,没听说过?——对,好像还是邱上公社的干部哩。”杨永智想起来说。 “是他?” “知道了吧?他在立哥面前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田广荣就是他带人干的。” “他——永智,你怎么能跟着小立和这些人搅在一起?你——”冯清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要让我舅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啊。 “清水,我告你说的话,千万不能传到小立耳朵里,要是传到他耳朵里,那 可了不得。”杨永智这时意会到说多了,小心翼翼地对冯清水说,“你更不能和 你表舅提起这件事,否则,让小立知道了,会弄死我的”。 “上个星期我还到我表舅家,我表舅就又问到小立。小立他怎么会——” “你万万不能告你表舅这些。其实,老师也知道——” “老师——知道?”冯清水几乎惊奇地要喊出来,“老师知道能不管?老师知道还会问我?老师知道怎么不告诉我表舅?” “你不知道,上一季有个班主任也是对一个在社会上玩的哥们管了管,结果给打的住了医院,腿都被打瘸了。” “哦。”冯清水感到不寒而栗,社会真的有这么怕吗?小立真的混成了这个样吗?他呆呆地怔在了那儿。 无论如何日月总会更替,时光总会在推进,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天很快在人们忙忙碌碌的脚步声中渐渐淡去,一个学期又很快被一场期末考试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紧接着,冯清水心情激动地踏上了归乡的路程。 他挤上了到邱上的公交车,望着沿途向后闪去的山木树石,他的心也和这颠簸不稳的车身一样难以平静,去年的现在,被父亲和哥哥堵在了车站里,遗憾没有回成。而最遗憾的是后来回去也没有见到荷香一面。 他如今归心似箭,他多么想立刻见到荷香,看到那张美丽而文静的面庞。但是,又不知为什么,他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荷香的真实面容,只不过才不到两年的时间,怎么会想不起来呢?怎么会只是个印象呢?他下意识闭上眼,用力去回忆荷香的容颜,但还是不得不使他失望。 他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把眼光放向了窗外,放向了远山上残存积雪的那一片白。 管他呢,回去不是就会见到了吗?她也许也放假了吧?也许提前回去了吧?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她会不会依然楚楚动人,笑容可掬?对,多少会有些陌生的,毕竟都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了。这次一定要向荷香多解释一下才是…… 他哪里知道,武荷香已经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武荷香已经中途离开了中学,已经不是一个穷学生。经武会民的努力,武荷香已经被邱上公社安排了工作,成了一名电影放映员。已经到县电影放映总队进行技术培训。 过年期间,县电影放映总队放了他们五天假,短暂的五天对于他们来说是那样珍贵,又是那样滋味别样。 他在1981年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急不可耐地见到了武荷香。在武荷香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与其说是使他眼前一亮,倒不如说是让他目瞪口呆,惊讶不已或许还有点自惭形秽。 原来留着辫子的中学生一下变成了一个留着包脸短齐发的大姑娘,长长的黑睫毛忽闪着,更使得两只秀眼别有情味,身上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高领毛衣,下身着一条直筒型米色裤子,淋漓尽致地把一个妙龄少女的优美身段勾勒出来,那微微凸起的,纤如细柳的腰身,紧箍而浑圆的臀部,纤长而直挺的细腿,粉红色的高跟鞋,无不散发着一种靓丽诱人的气息,她有着出类拔萃的天生丽质,这种丽质让人赏心悦目,也使人意弛神往,同时又不免使人敬而远之。 对他的出现,她并不感到惊讶和意外,而是显得分外热情,又递糖,又递水果,又倒水。过分的热情让他在隐隐之中感到了一种客人般的疏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呆板和木纳。 他依然甜殷殷地笑着,和他说着话,但是,从她坦然的眼神里,从她的语气中,他总感到其中缺少了点什么,是真情?是实在?还是往日凄楚而恬淡的容颜?但是,她快乐有什么不好?她时尚有什么不好?她隐褪了羞涩有什么不好?只能说与他固有的印象出现了反差,只能说他的内心深处还没有做好适应的准备。 这一次,他们没有谈小时候,也没有谈上学的事。她给他说的都是社会上的事,培训的事,电影的事,甚至电影演员和明星的事。 使人遗憾的是,他们压根也没有谈到半句他们之间的事。感情的事,最多也就是她稍稍问候了一下他爸去年住院的事。 他其实经过这分别的一年多,积攒了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衷情,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勇气说出来,话到嗓子眼都咽了回去,就连邮给她的两封信都没有提及。 整个上午,她母亲都出出进进的一直在旁边,偶尔还会在他们的交谈中掺和几句。 他似乎觉得她变了,不只是梳妆打扮变了,话题变了,最主要的是眼光变了,神态变了,心境变了。但这些微妙的变化,他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有什么出格,有什么不应该,只是对武荷香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新的定义,她已经不是心中那个武荷香了。 他踩着满街的鞭炮皮兴味索然地回到了家中,姐姐也带着全家过来一起吃饭,经过去年身在异乡的感觉,看着今年满脸红润的父亲,大家无不感到欢乐喜庆。但是,他勉强的笑容里隐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凝涩和不畅。 武荷香的变化使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常听人说,女孩的心,天上的云,说变就变,也许真的没错。 那一天中午,他借着姐姐带来的酒,喝了很多,下午睡了大半天,晚上起来都没有食欲,大脑仍然昏昏沉沉的。 第二天,他便一头扎进了书本里,虽然看不进,也总觉得是一种。他无心再到她那里,他觉得再去好像有一种死皮赖脸的感觉,这有违自己的做人风格,有违自己的性格,有一种带着书生气的所谓“尊严”拦在他那敏感、脆弱的心坎上,使他无法逾越。 但是,与他相反的是,有一个人就无所谓,这使武荷香既感到厌烦,又感到感动,那就是吴成德,正月初二就带着烟酒給武荷香的父母上门拜年了,他还是和武学兵相跟着。他的如期到来使武学兵心里感到很为难,一边是表叔、表妹,一边是有情有义的同学,一边是冷若冰霜,一边又不弃不离,但,吴成德远道而来,他也只好与之相行着走进武荷香家。 与其说去年初次登门武荷香不理不睬有点厌烦,这一次几乎就是气愤了。她见吴成德手里还提着礼品,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一次她连象对待一般客人那样敷衍几句都没有,还未等吴成德和武学兵站稳,就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弄得两个人十分尴尬。 幸好武会民夫妇都在,连忙说了一些客套话来圆场。武会民知道吴成德是清树供销社吴主任的儿子,在供销社当出纳,又和武学兵关系非同一般,自然从心里多了几分赏识。再一看同学间串门都提着这么丰厚的礼品,不由得又高看了一眼。再一看武荷香失礼的言行,为了消除大家的尴尬,表面上不好意思怠慢,话也就多了一点。 吴成德和武学兵与武会民拉东扯西胡乱说了一会儿话,见武荷香一直未回,只得兴味素然地告辞而去。 武会民多少也看出点女儿的心意,觉得不能收吴成德这份厚礼,但碍于吴成德的一片真心诚意,在门外推让了一番,还是最终收了下来。 武荷香母亲看着吴成德硬留下的礼物,无奈而不安地说:“这算个啥嘛,同学间到家来玩玩就好,怎么还要带礼品来,这是怎回事嘛。” “人家有钱人,在正月里串门不愿空手呗。”武会民吸了一口烟袋说。 “荷香又不在,这,如何是好!”他妈看着放在地上的礼品盒说。 “拿就拿来了,又不是咱向人家伸手要,有啥自责的。就是你把闺女惯的,人家上门的毕竟是客,同学一场,怎能躲而不见,没有礼数!”武会民责备道。 “我看这个人,绝不仅仅是同学,哪有同学玩还带礼的,哪有大年初二就跑那么老远到女同学家玩的,荷香不理,也自然有不理的道理。”武荷香母亲维护着女儿说。 “就算他有想法,也不能大年下丢下人家躲去吧?”武会民是个农村人,觉得这很失礼。 “要是对面冯家清水,她肯定有话,也不会走。”她母亲低着头说。 “清水?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一样。”武会民说。 “哪里,你知道什么,我看他们就不一般,去年清水送他爸回来那次,掉头就来找荷香,今年又是,荷香刚回家,第二天大年初一就跑过来看荷香,我看,不那么简单。” “才几岁,就有了其他心思?”武会民似乎不相信。 “供销社这个同学也不只是过年串个门。”她母亲接着用肯定的口气说。 “哦——”武会民略一思索:“要这样说,人家小吴已经有了工作,他爸又是大供销社的主任,条件自然比冯家强一百倍,倒是值得考虑。” “你考虑有用吗?你闺女考虑才行,你不见你闺女是啥态度?”她妈敝了武会民一眼说。 “告你说,这种终身大事可不能由着她的性情来,这明摆着的天上与地下,你以后要多开导开导她!”说完,武会民长出了一口气,收起烟袋向外走去。 武荷香厌烦而气愤地丢下他们从家里出来,不由地朝冯清水家走去。 她说不准对冯清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爱情?总觉得他缺少一种情调,缺少一种火花,今年相遇,这种感觉更加明显,而且还缺少在电影培训班和他们在一起时那种由心底迸发出来的快乐。 是青梅竹马的友谊,似乎也不太确切,彼此相知的朋友?这个解释又显得极其勉强。那是什么?最多不过是好感吧,好像也不是太恰如其分,不过,倒是最接近潜伏在心底的真实感受。 她走在冯清水的大街门外恍然停下了脚步,她犹豫了一下,极短暂的一下,毅然决然地调转了头,不免有些彷徨,该去哪里呢?此时,她好像觉得小村子里确实无处可去,实在太小,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可以慰藉这恍惚心灵的处所。无奈而无聊之下,只得向村东头,小时候和自己最要好的武二妮家百无聊赖地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十九 吴成德的醋意和不如意 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随着年龄的上升,过年的心情会愈来愈打折扣,女孩子们这样想,男孩子们又岂无同感? 吴成德又一次受到武荷香明显的冷落,心里好不是滋味,只是又不能在武学兵面前坦露出来,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中午胡乱在武学兵家吃了点,饭后提出要去找冯清水玩。 大年初二,武学兵和吴成德的不期而至,使冯清水倍感惊讶和意外,连忙以礼相待。 几句寒暄之后,冯清水把话题扯到了武学兵收购药材的事上:“学兵,我听我哥说,你去年做了笔大生意?” “哪有大生意。”武学兵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吴成德回答说。 “收购药材挣了不少钱吧?”冯清水不知内情地问。 “是成德让我做的,挣了点。”武学兵看着吴成德,歉意地笑了笑说。 “成德?”冯清水下意识看着吴成德说了一声,好像想起什么:“还是成德行,都有工作了,到时也拉兄弟一把啊。” “你将来就要成大学生了,还用我拉?”吴成德不自然地笑着说。 “还是有了工作轻松,过年都能走村串户的,多自在。”冯清水象有羡慕之意。 “去年过年成德就来玩了三天,正逢你不在。”武学兵别无用意地顺口说。 “去年没有回来。”冯清水似有感慨之意。 “学兵和荷香都在。”吴成德有意无意地说。 荷香?为什么要提到荷香?在初中那会儿,他和荷香又不是一个班,怎么会找荷香玩?冯清水的神经多少有些拨动。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只是顺便应了一声。 “主要还是来找荷香,看看荷香,看看荷香父母。”吴成德别有用心地故意毫不掩饰说。 一旁的武学兵诧异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吴成德,不解其意地一直回不过神来。 冯清水的神经象被刺了一下,专门来看荷香,看荷香父母,什么意思?去年就来看过,今年又来,什么意思?难道—— 他不敢往下想,吴成德和武学兵正看着自己,也没有时间去多想。为了调整情绪,忍不住用手推了推身边的书本,尽量不使他们看出内心的不自在来:“哦。” 这是吴成德有意在武家岩村造风,多少有些在他面前显摆的意思,但无意中给冯清水下了一个使人心里不舒服的鱼饵,是一只让他倍感烦恼和惆怅的鱼饵。他轻易就上了钩,这个鱼饵咬在嘴里,使他寝食难安。 他前思后想翻腾了好多次,为什么昨天武荷香是那样一种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神情闪忽不定?为什么两封信都如沉大海?为什么去年回来她就偏偏不在?是偶然错肩还是有意躲避?她爸也就是个小村子的小书记,怎么刚刚把儿子送到县革委会当了交通员还没有二年,就会又把女儿送到公社当了放映员,难道,这里面的文章和吴成德他那当供销社主任的老子有关系?听吴成德的口气,他从去年就来看荷香,而且还毫不避讳地说来看望荷香父母,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再想想自己一穷二白的家庭,想想一介穷书生的自己,心里不免黯然伤神,自惭形秽。与此同时,内心不免激发出一股强烈的自尊气来,索性赌气不去见武荷香。这就正中了吴成德的下怀。 不过,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少女的芳心早已象天上的飞云一样,再也无法在天空中驻足。她的心就和她已变换的身份一样在变换,她的精神世界里就像夜晚的梦境一样斑斓多彩,她的青春理想就像电影里一样纷呈多姿。 电影培训班的出现使她的眼前一亮,他一头时兴的卷发,又粗又浓的眉毛,双眼皮下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上镶着恰到好处的小八字胡,驼色针织羊毛衫的高领围着脖子,左手腕上戴着一块闪闪发亮的镀金手表,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下身穿着一条上紧下松的喇叭裤,裤子的颜色竟然是大红,出门时那件米白色的风衣,披在细高的身上,显得那么时尚,那么潮流,那么风流倜傥。在她的眼里,他几乎就是一幅画,就和电影上的演员一样,甚至比电影里的演员都要潇洒。她的这一点欣赏和艳慕发自内心,发自青春的躁动,这一种感觉就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草丫一样,大地遮不住,山川无以掩。她的双眸,她的笑脸,她的羞涩,她不可抑制的急促呼吸使她的真情毫无保留地外溢出来,流露出来。 她欺骗不了任何人,欺骗不了自己,更欺骗不了有着恋爱经验的。春节过后,很快地,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就像猎人跨着骏马在平坦的草原上追逐一只柔弱的小兔一样,她很快被俘获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然而,她为能成为他的猎物而心甘情愿,快乐而幸福。 她为自己拥有这样出类拔萃的白马王子而自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称心、最如意、最陶醉、最幸福的女人。 与她恰恰相反的是吴成德,他的境遇几乎使他的精神一度颓废,濒于崩溃。这要从正月初六那天中午说起。吴成德自从武家岩无功而返后,就一直怏怏不乐,武荷香的音容笑貌就像天使一样挥之不去,使他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他不止一次地把那份压在床底的信反复来看,他认定就是冯清水从中作梗,不免为上次给冯清水留下的那剂苦药而暗自欣慰。你不让我称心,我也不能让你如意,他心里这样想。 直至中午,他心情懒散地登进家门,就一眼看到了直视着他的父亲吴连喜,他妈的脸上也挂着愠怒的神色。 “初二那天你去哪里了?那些礼物送给谁了?”母亲还没等他站稳就开始了气狠狠的质问。 “礼物,你们不是让我去郑美丽家吗?我还能去哪里!”吴成德说着,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父亲吴连喜。 “哼,满嘴臭气没一句人话!你去了哪个郑美丽家?朽木不可雕也!”吴连喜指着他狠狠地说。 “今天上午人家美丽来咱家了,一问才知道她根本没见你的影子,你那天是去哪里瞎逛游了一天,中午饭都没回来家吃。”他妈原原本本将实情告吴成德说。 吴成德自知纸里包不住火,但又不好意思说明,只得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就像小时候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被罚站一样,耷拉着脑袋,保持沉默。 “人不大,招数倒不少,竟给老子虚晃一招。今年你就别在供销社干了,翅膀硬了就自己飞去!”吴连喜大声呵斥道。 “不就不,有什么大不了的。”吴成德怯懦地小声说。 “说什么话!这供销社又不是你开的,孩子是上公家的班,挣公家的钱,又不是给你上班,有话好好说,干么扯上工作。”他妈见父子上了劲,连忙回头劝阻吴连喜。 “我是这个供销社的主任!在这里我说了算!”吴连喜还在劲头上。 “算就算!离开这个家照样能活!”说着,吴成德就要向外面去。 正好碰上牛金旺从门外进来,看到吴成德在极力挣脱他妈扯着他的手,想出去,就帮忙推在了床上,并不解地问道:“这是怎回事?小吴这是——?” 吴成德也不回答,把脸扭在一边。 她母亲欲说又止。 停了一下,吴连喜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抬眼皮,有气无力地对牛金旺说:“就是昨天我给你聊的那件事。” “昨天?”牛金旺想了一下:“生产资料调配那件事?” “那件事和我们家没关系。”吴连喜顿了一下对百思不解的牛金旺说:“郑主任!郑美丽!” “哦,那件事。”牛金旺恍然大悟,连忙堆上笑脸说,“那是好事啊,美丽和成德大小相当,又同在一个屋子里办公。”说着,又把头扭过来对着吴成德说,“小吴可要抓紧啊,人家郑主任可是相中你了,上次在公社开会对着我和吴主任都表态了,有了这么个老丈人,这辈子还缺啥,愁啥?今年一开春你什么都不用做,把对象处好就行。呵呵。” “人家还不愿意呢。他觉得和郑美丽委屈了。”吴连喜一脸不悦,口气带着嘲讽。 “牛主任,你给好好劝劝。”吴成德他妈赶紧接着说。 牛金旺准备再劝两句,怎奈吴成德一扭身走了出去。 “牛主任,你说,这孩子倔的。”他妈说到这里又指着吴连喜说:“这头还隔着郑主任,怎么向人家交代。” “这件事,小吴要不中意,还就是不好说,那天郑主任对着我的面,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朝老吴说了——”牛金旺说。 “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说,这——”吴连喜看上去很为难。 “就是,作为一个女方家长,一个公社主任,那样说确实也有失偏颇。”牛金旺又说。 “你说,人家说,这个亲家盘定了,还说,要是不成就是看不起他那张脸,那样的话都甩出来了——唉,偏偏又遇上这个不听话的孽种,你说,这,这如何是好?”吴连喜摊了一下双手无奈地说。 “话是那样说,总不能象旧社会那样绑着结婚吧,儿子不如意,硬撮合到一起算啥?”成德妈说。 “也是。”牛金旺打着圆场说:“找机会再和小吴再谈谈,正经是娶了美丽也不错。”停了一下,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婚姻这事也总得看眼缘,要是没缘分,即使凑到一起也不幸福。” “就是,牛主任说的对,要不,你就去回绝了那个郑主任吧。”成德妈接上对吴连喜说。 “说得轻巧,怎么回?人家作为女方家父亲,一公社大主任,被咱这一拒绝,还怎么面对全公社的人?”吴连喜作难地说。 “也是,要不,等成德情绪稍稳定一些,我再劝劝。”牛金旺安慰吴连喜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 无法断却的痴情 吴成德一气之下跑回了吴家庄,吴家庄属于邱上公社,在奶奶家吃了点饭,觉得很没意思,就趁着日头还高,又直奔7里地的武家岩,不知为什么,他好像觉得在那儿才能寻到他的心,找着他的魂。 接待他的自然是武学兵。在武学兵那里,他得知武荷香昨天下午就进了城,到了县电影放映总队培训。他感到怅然若失,心中不免怏怏不乐。 西下的太阳在寒风中栗栗发抖,旧瓦房上的残雪被肆意的孽风横扫下来,摔到窗纸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家家户户屋脊的烟兜上冒出黑乎乎的生烟。 武三海知道吴成德的来历,自然也不慢待,把过年时候省下来的一瓶二锅头酒拿出来,递给武学兵。 那一夜,他们喝了个晕晕乎乎。吴成德还忍不住落了泪,咸咸的,顺着脸颊,窜着嘴角,流进了嘴里,和嘴里的酒气混在一起,不知是咸涩还是苦涩,那种滋味,也许只有他自己品得出来,也许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那一夜,他把知心话第一次告给了别人,告给了武学兵,他觉得武学兵是他唯一可以诉诸衷肠的哥们。 武学兵对他喜欢武荷香一事,在心里好笑他无自知之明,凭你那么好的条件,寻个什么对象不行,偏偏要撞死在南墙上,明知武荷香对你没感觉,这件事看不到半点希望,还不罢不弃的,这又是何苦呢? 吴成德一五一十地将郑美丽的事毫无保留地向武学兵倒了个干干净净。 武学兵听后是既同情又羡慕。同情的是他对武荷香的一往情深竟然会痴情到如此地步,羡慕的是面对公社主任的女儿竟然会如此抵触和逃避。而这一切对于年龄比他大的自己来说,简直想都不敢去想,甚至八字都不知道那一撇怎么写。 面对吴成德的现状,不知道说些什么:“成德,可是,总不能永不回去吧,何况,你现在还端着公家的饭碗。”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你知道吗?我连那个郑美丽正眼都没看过她,听到她走路的声音都烦,她越是热情,我就越觉得不是个味道,你说,这要是每天过到一块能好吗?” “你不会和人家说明白吗?” “谁?我爸?还是郑美丽?” 武学兵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郑美丽?能说明白吗?现在不理她,她都想往上贴,再去理她,还能撕得脱吗?我是怕越说越乱。” “你爸也应该向着你呀,这事也能包办了?” “我从小就活在我爸的影子里,以前他说的事我没有不照办的,碰上这事,你说,我也能顺从吗?” “为什么你爸的态度那么坚决?他应该考虑你的感受啊。” “我的感受?哼,他的感受才最重要。他考虑的是郑美丽他爸的感受。” “也许——他们的感受才对。” “什么?——你是身在山外不知林深,他们哪里是考虑感情,纯粹是考虑他们的名声和脸面。” 一阵沉默后,武学兵看着一脸沮丧的吴成德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又过了一会儿,吴成德抬起头来,看着武学兵说:“学兵,我想求你帮个忙,你愿意吗?” “我?”武学兵惊异地瞪着两只迷惑的眼睛失声说,“我能帮你什么?” “你帮帮我,把武荷香约出来。”吴成德恳切地说。 “荷香?她,已经去了县城——” “我知道,我们去电影放映总队,我想和她谈谈。只有她才能救得了我。” “可是,成德,她的那个态度,你不是不知道——” “知道,学兵,我还想再试试,我的心里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她呀。” “成德,别说是去趟县城,就是到北京也没的说,只是——” “成不成那就只能看老天爷了。”吴成德见武学兵愿意陪自己去,心里极其高兴。他其实去见武荷香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必须趁冯清水还没有去县城,抢在他头前去追武荷香,要等冯清水正月十五后一开学,到了县城,就更麻烦了,更希望渺茫了。 当夜有话不提,挨到天亮,他们早早在武学兵家吃了点散面粥就上路了。 他们快步如飞地赶到了邱上公社大门前,公共客车就停在门前那唯一的一片大场地上,车里的人还不算多,他们靠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大约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客车开始缓缓开动。就要离开那片场地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呐喊,一个人朝开车司机招着手跑过来。 司机停下车,那人从前门窜进来,顺势坐在了靠门的一个座位上。 他没有朝后扭脸看。 但武学兵和吴成德看得很明白,上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冯清水。 吴成德的心里不由地感到别扭,他也要去县城?这趟车是到县城的呀。他去县城做什么?学校正月十五后才开学,他今天去县城干什么?会不会也是去找武荷香?对,大有可能。从那份使人心绪不宁的信上看,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今天既然凑到了一块,咱就撕破了同学这张假面孔,哪怕弄个鱼死网破也算,就是搅也要搅得他两个不得安生,决不能便宜了他。心念至此,一股仇恨的火焰不免在肚里燃起,于是,心烦意乱地闭上了双眼,两只手交叉着抓着自己的肩膀,随着客车的摇晃,向后靠去。 “清水也到城里去。在前面。”武学兵对吴成德说。 “不管他!”吴成德没有睁眼,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武学兵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吴成德,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车的过道上也站满了乘客,客车在曲折不平的道路上摇晃着气喘吁吁的身躯,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总算停在了县长途汽车站的大院里。 武学兵跳下车就呐喊住冯清水:“清水。” 冯清水出乎意料地看到武学兵,立刻带着笑说:“学兵,你也在这辆车上?” “我们就在后面。见你在邱上最后上的车,人多,没有叫你。” “还有谁?”冯清水说着,把眼光移向后面,一眼就看到了吴成德。心里也不免咯噔了一下,表情上不自然地流露出来。 好在武学兵并未在意:“我和成德。” “来城里办事还是玩?”冯清水深知两人的关系已不一般,也许就是来玩的吧。 “有事,和成德办点事。”武学兵不假思索地顺口说。 这时,吴成德摆出懒洋洋的样子走过来接上说:“来看看荷香。给她买点吃的。” 武学兵听吴成德这样不掩不遮的回答,心中深感不解。毕竟我和清水都是一个村的,而且,会明叔还是书记,又是直接领导,你这样毫无遮拦地说话,要传到会明叔耳朵里,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心中不免对吴成德产生出一些不满来。 吴成德暗自在心里已经积攒了许多懊恼,不由地想对冯清水这个情敌猛烈地发泄一番,话就象子弹一样射了出来,事已至此,他觉得再无必要隐瞒什么,客气什么,他的大脑就像装满了的炮筒,他不会再顾及到什么。 冯清水听他这样说,再看他一副不带笑容的样子,虽然心里也觉得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回避了他那斜睨着的刺一样的目光。他稍稍扭转了一下身,没有接吴成德的话,而是朝着武学兵费力地笑了笑:“哦,那你们去吧,我还要去县医院为我爸买几剂草药。” “我叔的病又——?”武学兵表示关心地问。 “不要紧,这两天有点感冒。你们去办事吧,我先走了。”冯清水说着,目光闪烁不定地看了武学兵一眼,大踏步向前走去,没有给吴成德打招呼。。 武学兵看了看冯清水的背影,又看了看吴成德,心里既纳闷又诧异。仅仅几天时间,两个人见了面就跟仇人似得。 电影放映总队就坐落在县城的正中央,紧挨着县革委会的大楼,越过宽阔的马路广场,正对面就是刚刚落成的高高耸立的冯阳县电影院,相形之下倒显得革委会对面的“大礼堂”陈旧、矮小而过时。 吴成德在县城里看上去很熟,不用问路,一直寻了过去。他顺路在一家食品门市里买了一包吃的,武学兵从心里羡慕吴成德花钱大方。 电影放映总队的大铁门敞开着,他们直接走进了狭窄的楼道,由于楼前紧挨着另一栋二层楼,楼道里的光线显得异常阴暗,楼道两旁的门上边都钉着一块小木牌,小木牌上写着各个办公间的名称。 门都关着,他们上了二楼,正对着楼道的二楼西端开着一扇门,洪亮的讲课声从门里传出来。 吴成德下意识放小了步子,武学兵走到了前面。武学兵个子大,没有多想就在门边探头往里面望去,照了照又扭回头来小声对吴成德说:“没有在。”好像还怕吴成德听不明白,就又重复了一句:“荷香没有在里面。” 这时,里面的人都看到了他的半个身子,一齐朝门边望来。 “谁?你有什么事?”讲台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道具瞅着武学兵厉声问。 “我——”武学兵迟疑了一下干脆说:“我们找武荷香,我妹子。” 那个讲师模样的人听后,把目光转向教室里的所有人:“武荷香,武荷香今天下午没来?”见所有人都不回答,就又朝着一位坐在第二排的男孩问:“井东,你今天点名了没有?” 那个叫井东的仍然坐着回答说:“点名的时候都在。” 坐在中间位置的一个女生声音不高说:“刚才她回宿舍了,说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听后,那个讲师也没说什么,回过头来对武学兵说:“回宿舍了。”接着又收回目光朝着所有人说:“中间缺勤必须请假,否则要扣补助,严重的还要通报回各个公社。” 吴成德和武学兵从楼上下来,正好碰到一个人,一问才知道,宿舍在放映队小楼的后面,一排很是破旧的瓦房塞在两栋二楼的中间,房前只有一条不足一米宽的人行过道。破瓦下的椽沿上由于阴冷,还吊着一排没有融化的又粗又长的冰凌尖。 他们从外面往里一直挨着找过去,接连四个小木门都上着锁,第五个木门没有上锁,武学兵轻轻一推,门就被推开,只见一个男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屋里圈满了扑鼻又呛眼的变质的香烟味,一阵不大的摇滚音乐从里面传出来。 武学兵还没有等那人反应过来,就带上了门,把头抽回来,接着,看着吴成德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一 惹是非的鲁莽 吴成德没有迟疑就又接着往里面挨着找去,第六门和第七门也都锁着,再往里,隔着一个窗户就有一道门了。窗户里面的窗帘拉上一半,他不由地踮起脚尖,往里面照去。 这一照不打紧,他的每根毛发都被激发的竖了起来,整个身体的血液就像被凝固了一样,他的呼吸在不自觉地加快,他的大脑在迅速向外膨胀,他就像一条失去了理智的猎犬,迫不及待地向最后那扇木门冲去,木门上着门栓,他没有能够推开。 这时的武学兵不用踮脚尖,把头挨上玻璃就能看到里面。吴成德的推门声已经吓倒了里面的一男一女,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地带着惊悸望着门口。那个男的他不认得,但,那个女的的侧脸看上去一定是荷香!尽管头发有点凌乱。 吴成德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脚将那扇小木门蹬开,他一头撞了进去,等武学兵回过神来跟进去的时候,吴成德已经和那个男的扭作一团,从床上滚到地下。 武荷香一眼看到了武学兵,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用一双乞求的目光看着武学兵说:“学兵哥——” 这时,那个男的已经把吴成德压在身下,正用拳头击打吴成德的左脸。武学兵见状,也没有多想,抡起大拳头朝着那个男生的头部就是一下,那男生没有防备,大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吴成德翻起身来接着朝那个男生的腿部用力踢了两下,还要准备再踢的时候,被冲上来的武荷香一把推在墙角。 武荷香怒目圆睁的表情使吴成德甚至武学兵都感到无不为之一惊。 她指着吴成德愤怒地大声喊道:“你给我滚!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素来不知道“怕”字的武学兵也顿时被一反常态的武荷香给怔在那里。 说罢,武荷香随即扑过去往起扶那个男人,还说:“文涛,你没事吧?能动吗?” 只见那个文涛一把推开武荷香,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扶着床沿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朝门口走去。 武荷香连忙上前去扶,又一次被那个叫文涛的推开。 他趔趄着走到门口,用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血迹,猛然扭回身来,咬着牙,颤抖地用手指着吴成德和武学兵恶狠狠地说:“有种你们别走,在这里等着!”说着战栗着两条腿向门外走去。 武荷香追到门口,看着没有回头的喊道:“文涛——”接着又回过头来看着吴成德说:“给脸不要脸,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来作乱?”说罢,又把脸扭过来,看着武学兵放低声音责怪道:“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你知道你们做了一件什么事!” 两个人似乎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的鲁莽和唐突,谁也不说话。 “你们还不快走!他一会叫人过来,你们俩都得死在这里!”武荷香一脸焦虑地说。 “好汉做事好汉当,来了就和他们拼了。”武学兵赌气地说。 “你知道文涛的底子吗?你知道铁截帮吗?”武荷香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使他们明白。 “管他什么帮,我不怕!”武学兵茫然地说。 “什么?铁截帮?那是咱县有名的黑帮,他会请来?”吴成德一知半解地瞪着吃惊的眼问道。 武荷香也不看他一眼,对武学兵说:“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伙人平时到电影院看电影从来不买票,文涛自然和他们熟。”从口气上就可以感觉到武荷香对那个的亲切度。 “学兵,那,那咱们快走吧。”吴成德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吃醋和嫉妒,一听就顿时汗毛倒竖,腿开始打颤,嘴唇开始哆嗦。 武学兵也弄不清其中的厉害,只是不动。 武荷香一把把他推出门来:“快引着那蠢货离开。快走!” 还没等武荷香回过头来赶他,吴成德就一骨碌跑出来,腿就象筛糠一样不听使唤。 接着,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屋子里被武荷香丢出来,他们一看,是吴成德专门给武荷香买的那包零食。 吴成德没有去拿,武学兵一看武荷香已经将门关上,只得去抓起来,赶紧和吴成德一溜烟跑出来,就像两只丧家犬似得。 他们没有敢直接走大街,而是由吴成德引着穿入一条胡同里。他们一路没命地朝前狂奔,足足跑了有二十几分,两个人都跑的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 吴成德实在是跑不动了,一屁股靠墙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武学兵也用一只手扶着墙,喘着气问:“成德,这是哪里?” 吴成德左右打量了一下:“我也具体说不来,按我们跑的方向,这里应该是西关的界儿。” “那个铁截帮是谁呀?就那么怕人吗?我们两个都打不过?”武学兵纳闷地问。 “铁截帮不是一个人,是几十号人,他们手里都带着铁棒带链的那种家伙,打不死也得让人半死。”吴成德说话的口气很急促,看起来还在心惊肉跳。 “那,我们怎么办?接下来去哪里?要不,现在就回去?”武学兵茫然地问。 “看起来也只好这样了。”吴成德无奈地说,然后有自言自语:“荷香怎么会那样!” “你到底先看到了什么?” “还能怎么!那小子抱着荷香在亲呗。” 过了一会儿,武学兵低头说:“看起来你是没戏了,不如死心塌地和你那个叫什么美丽的一块算了。” 吴成德也没有看武学兵,而是抬头望着高高的天空,口气坚硬地闷闷说:“武荷香一天不嫁,我就还有希望!” “你怎么这样傻呢?吴成德,我告你,就是荷香结不了婚,估计跟你也难,你还是醒醒吧你!”武学兵对这个如醉如痴的死心眼不知从何说起。 “学兵。”他的声音发出了颤音,这使武学兵有点始料不及。“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她!我,我为她,就是死也值得!” 武学兵不免感到内心的同情,与此同时还有一种不解。他无论血气还是激情,哪一点都自认为不比面前的这个吴成德差,但,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这样吗?真的会愿意去为她死吗?这种感受,他从来未曾经历过,也未曾有过,他实在不敢苟同,也实在不愿相信,“别在这里你死我活了,咱要回去,就往汽车站走吧。” 他们一边吃着吴成德给武荷香买的食品,一边往汽车站走去,一路上还问了两次路。 但是,当他们将要走进汽车站大门的时候,武学兵在还没有弄明白什么情况的时候,就突然被吴成德拽着跑进了一个小旅店。 武学兵不解地瞅着吴成德问:“跑啥,你不回去了?来旅店干啥?” 只见吴成德神秘兮兮地又在门窗的玻璃上往外瞅了一会儿,才惊魂未定地转回脸来悄声说:“有人——几个留着八字胡的手里都拿着铁棒——还有,和他们在一起——”他说着还咽了一口唾沫。 “谁?”武学兵似懂非懂地下意识问了一声。 “一定是铁截帮,有十几个,和他们正在那几辆客车跟前转悠。”说话时,吴成德的眼神里还充满着恐惧。 “那,怎么办?就住在这里?”武学兵受吴成德鬼鬼祟祟样子的感染,心中也不由得有点发毛,用眼看着这黑咕隆咚,异味扑鼻的小旅店问。 “这里离车站太近,不行,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吴成德气息急促地说,不难看出他害怕极了,“他们在车站找不到我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到旅店里盘问,这些旅店哪里敢隐瞒,到时我们就会被他们逮住。” “那怎么办?”武学兵隐隐觉得内心里有点慌。 “走!出门往左拐,不到500米就出城了,我们到了那里再说。”吴成德想了想,咽了一口唾沫说。 武学兵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来县城,几年前县城赶会的时候跟着武三海来过一次,那时还没有十五岁。面对这么多的大街小巷,早就转晕了头,现在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况且又是第一次碰上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此时此刻,只有对吴成德唯命是从。 于是,武学兵推开门就朝外走去。 “你等我一下。”吴成德喊了一声又折了回去。 武学兵在门外看到吴成德和女老板说了一句什么,径直走到另一边放置的电话前,提起了电话。武学兵也不去多看他,心虚地不住朝汽车站那边望。 不一会儿,吴成德出来扯上他就快步如飞地朝城外急急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二 落入狼群的山老虎 再说,冯清水挂念着在家中等药的父亲,在医院买好药后也没有心情多在城里多耽搁,径直朝汽车站走来,他想乘着12点半的这趟车赶回去,买好了票,看了看时间还早,就在靠近的一家小饭店胡乱吃了点,哄了哄肚子。 从小饭店出来看了看车站楼顶上的大钟表,时间才十二点,几个小商推着小车在车站门口叫卖,他百无聊赖地站在那儿胡乱看着,以打发半个小时的时间。 无意中,他突然看到了一个身影,非常熟悉。 那不是小立吗?中午不回家吃饭,在这里干什么? 他疑惑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前靠了几步,这里人很多,小立侧后面朝着他,没有注意,更不会看到他。 只见小立向车站大院里面走去,冯清水也跟着朝里走去。 “彪哥。”没走几步就见郑小立朝一个又粗又矮满脸横肉的黑子走过去,并打着招呼。 只见那个黑子傲慢地朝小立点了两下头,以示回应,随后又礼貌性地伸出手来和小立握了一下,但他那凶狠而奸邪的狼眼始终看着别的地方。 冯清水站在远处,但他们的大声说话,还隐约能听到一些。 “彪哥,又有什么事了,大中午的,弟兄们都在这儿——”郑小立高声问。 “没啥,找个人。”那个彪哥仰着头,用堆满肉的小福手习惯性地捻了捻下巴下的小胡子不屑一顾地说。 只见一个人拐着一条腿往小立跟前凑了凑,从身上掏出一盒香烟来,抽出一支递向小立:“立哥,兄弟被人打了,这不,请彪哥给咱出出气。” “文涛,被谁打的?这都拐上了。”郑小立惊诧地问。 “两个乡下蛋。” “乡下蛋?乡下蛋能打了你这个八面神通的城里油汉?谁啊?在哪里?” “跑了。一个大个子,一个矮个子。” “跑了?”郑小立顺口说。 “立哥,这么快,他们一定没有跑出城去,再说,要回去也得来车站坐车不是?”站在那个彪哥身旁的一个廋个子说,廋长的腿上干痹痹地裹着一条紧身喇叭裤,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都散开了,给老子找去。”那个彪哥厉声对周围的几个随从命令道。 “就是,都站在这里,就是来了都得被吓跑。”小立接着彪哥的话说。 “兄弟要出差?”这时,那个彪哥才回过眼来,瞥了郑小立一眼问道。 “不是。我是顺便路过,见到弟兄们都在这里,就进来了。”郑小立不慌不忙地回道。 “最近见强哥了吗?在做什么?”彪哥又问。 “没见,可能和女朋友回东北去过年了吧。” “哦。听说他这个女朋友是省城军分区首长的女儿,那要比他父亲又强多了。” “具体我也不知。平时也是和强哥在一起玩玩牌什么的。” “我们能在强哥眼里找到一席之地就是烧高香了。” 郑小立听后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对这为方一霸的铁截帮帮主,只是强装笑了一下。 “强哥见得世面多,你算是靠对人了。” 郑小立还没有搭话,他知道,即使是在冯阳不可一世的铁截帮也要怵人家强哥几分,因为强哥是新来革委会副主任的二儿子,又是东北人,身高体阔,前几年在省城时就结交一些三教九流,而且又有一个在地区当公安副局长的表哥,冯阳县公安局里有些巴结都巴结不上,这些地头蛇怎敢与强龙抗衡?郑小立也正是因为有父亲这一层关系才勉强与强哥搭上一点边,可在这一群地痞流氓眼里也就自然有一定的分量。再加上平时偶然相聚时,郑小立出手大方,请吃请玩的事司空见惯,因此,他们不得不对郑小立刮目相看。 但又碍于郑小立还是一个学生,见面不多,大家见面只属偶然,都不往心里去。 站在一边稍远一点的冯清水看着郑小立与这一伙人的关系如此亲近,再想起杨永智给他说过的话,似乎悟出一点味道来。心想,也真难为了表舅的一片爱犊之情。 就在他在惋惜和嗟叹之间,只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同伙象飞一样冲进大门,在小立他们周围打了一个急旋才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彪哥报告说“彪,彪——哥,来——来了。”看起来是个结巴。 “慢慢说,谁来了?”彪哥不动声色地对他说。 “人——抓住了。” “抓住了?一高一矮?打我的那两个人?”喜出望外而迫不及待地盯着那个结巴问道。 那个结巴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瞅着不住点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望向彪哥。 “他们在哪里?”彪哥冷冰冰地问。 “不远,就——在旁边苗——圃里。”那个结巴说着,朝大门东面的方向指了指。 “走,看看去。”彪哥听罢,不说二话,径直向大门口走去,身边簇拥着一群人。 郑小立也跟着一同朝外走去。 冯清水一看,也不由地远远跟在后面,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他知道那片苗圃,就在离车站不远的东面。去年的时候,学校还组织他们到那里参加过劳动。 最多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赶到了那里。 两个人抱着头卷缩在苗圃的一个角落里,旁边站着十来个手持铁链的混混。 他们见彪哥到来,都闪到了一边。 “谁发现的?”彪哥看了看回过头来问身边的那些人。 “是我们,彪哥。”一个身体娇小的人回答说,看样子也就是个初中生模样。 “见了我们,他们就跑。”另一个人说,看上去也就是和冯清水的年龄差不多。 “站起来!”彪哥对着地上的两个人大声命令道。 一个大个子走上前去朝着一个人的身上就是一脚:“起来!” 只见那个人抱着头,战战兢兢地从地上吃力地站起来,慢慢地扭过头来。 这一扭不打紧,让在十几步之外的冯清水心里咯噔一下。 从那人乱蓬蓬的头发下,他不难认出那是吴成德!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吴成德今天在分手时候的那股劲儿,现在已经荡然无存。这样说来,另一个蹲着的人难道就是武学兵?想到这里,他的心猛抽了一下。 或许那人不是学兵,学兵从没有在众人面前装过孬,或许他们早已分手,学兵已经回到了村里,或者学兵和他分手后去办其他事,或者…… 他极力在大脑里为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武学兵开脱,他尽量说服着自己忐忑不安的心,他多么希望那个手抱着头半坐在地上的人不是学兵,他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个不认识的人!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使他瞠目结舌,惊得呆若木鸡。 只见一辆黄色的吉普车风驰电掣地飞奔过来,在车子嘎然停下,荡起的灰土还在飞扬的时候,就见车子前门猛然打开,一个人迫不及待地从车里冲出来,一边高喊着“彪哥”,一边踉踉跄跄地挥着手跑过来。 冯清水看得异常真切,不过更加使他出乎意料,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样可憎又可恶。 这个人竟然是胡小红!尽管他今天打扮得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但,看上去依然是那么顽劣、浑浊,不堪入目! 他的蓦然出现就像一盏在昏暗无光的夜晚点起的明灯一样,吴成德顿时眼光一亮,不顾眼前的窘境,不顾一切地朝着胡小红大喊道:“红哥,快来救我,我在这里!” 话音还未落,就见彪哥手起掌落,“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盖到了他的脸上,直让他两眼火星直冒。 胡小红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来,低首媚颜地抽出一支来,俯首弯腰、毕恭毕敬地双手敬向彪哥:“彪哥,误会了,误会了。” 彪哥也不去接他递来的香烟,眯缝着眼睛,掂着大肚,昂着大头颅,傲慢而阴阳怪气地问道:“你认识他?” 就在这时,冯清水几乎惊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地上蹲着的那个人扭回脸来,竟然真的就是武学兵! 武学兵满头凌乱的头发快要挡住了整个额头,眼光带着凄惨和惊悸,从他一边脸上的斑斑血迹,不难看出刚才一定遭到了毒打。 他一脸不解地看着胡小红和吴成德,突然又被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踹了一脚,他又倒在了地上。 “彪哥,这是我一哥们。”胡小红满脸堆着逢迎的笑解释说。 “怎么?你哥们在东乡呆不下了,来城里发威来了?”那个彪哥的脸上浮上一丝轻薄的阴笑问。 “不,不,彪哥。”接着扭过脸去,对着吴成德问:“你到底怎回事啊?怎么让彪哥这样不高兴?” 吴成德没有回答,无力地把目光转向脚下。 “彪哥,这,这——”胡小红一脸困惑。 “你问。让他回答你!”彪哥把头扭向一边,丢来一句。 这时,胡小红才有精力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郑小立,接着又假献殷勤地凑过来向郑小立递烟:“立哥,你也在。” 郑小立顺手从他颤抖的手上接过香烟,没有表情地朝另一边努了一下嘴。 郑小立回过脸去,这才看到了狐假虎威杨着头的。 “文涛,到底他怎么了?”胡小红一脸茫然地问。 “我被这两个乡巴佬打了。”说着,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一边的脸,细细看上去隐隐有一片不太明显的青色淤痕。 这时,胡小红才看到地上蹲着蓬头散发后影的另一个人。 他这才又对彪哥恭首低眉地说:“彪哥,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文涛弟,冲撞了彪哥和弟兄们,我代他们向大伙陪个不是,还请大哥饶了他们这次。”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投向了彪哥,彪哥在肚前交叉着胳膊,不动声色。 一直没有做声的郑小立打破了窘境:“既然胡哥这样说,彪哥,让那两个二货给文涛陪个不是,您看好不好?”说到这里又看着:“你说呢?还是给胡哥一个人情吧。” 的心里似乎已经开始松动,但动用这么多的弟兄,请彪哥出山都是自己百般央求来的,这说放就放,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可是如果不放,胡小红这个脸就没法容,再说,郑小立和强哥经常在一起,不免又让郑小立脸上无光。于是,心意不定地把目光投向了彪哥。像是在让彪哥决断。 彪哥看着他:“怎么?放了?这个话你说!”声音不高,却力道不轻。 “胡哥,这——”似乎显得很作难。 “算了,兄弟,就算给哥个下场的台阶,怎么样?今天弟兄们还没有吃饭,一切损失都由哥来负担,怎么样?”胡小红慷慨地应承道。 这一场熊熊大火就这样灭了,吴成德在小旅店打给胡小红的那个电话起了作用。但留给他们两个人的是终生不能忘怀的教训,只因吴成德对武荷香的迷恋和鲁莽才引来了一场惊心动魄被追打的灾祸。 所有混混都随着胡小红去了,胡小红要好好地犒劳这些鞍马劳顿的“弟兄们”。 冯清水这才扶着一拐一瘸的武学兵和神情沮丧的吴成德走到了汽车站,最后一趟汽车又没赶上。 吴成德只好又给供销社的司机打了个电话,坐着供销社的带兜工具车回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冯清水满肚的疑问也不好再去打听,他们是怎么打的那个,又是怎么让这一帮混混追打,武学兵看上去伤的不轻,到底被如何毒打,胡小红和吴成德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胡小红会这样一力来说和,还义无反顾来承担这群混混的消费,看起来,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吴成德,三日不见还真的当刮目相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三 无奈屈从的包办婚姻 而吴成德经过这生死一劫,似乎感觉到,武荷香的不归之情与面前这个斯斯文文的人关系不大,与这个人的那份缠缠绵绵的信关系不大,事实证明武荷香已经移情别恋!因此不免对面前这个人产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给胡小红打了那个电话,要不然,今天这残局如何收场还说不来,看那一伙恶魔,就是弄断条胳膊、弄断条腿也很难说。 胡小红的关系是他到了供销社后才搭上的,清树位于邱上和县城的中间,也是县城到邱上的唯一经过点,胡小红经常会有事没事地到清树供销社打个过站,刚开始供销社的领导和职工都不认识他,因此也就没有重视过。 直至胡小红在门市上大闹了两回,供销社上下才无人不知,望而生畏,只得把这个不可一世的混混当神供着。只要胡小红一到,供销社即使是领导不在,一般职工也要留之喝酒吃菜。 吴成德后来又管上了财务,参与了几次招待活动,临走还自作主张地给胡小红多带了一些烟茶礼物,一来二去就和胡小红熟了起来。这一次的电话,他也是既是急中生智,又是被逼无奈。不过,当时对胡小红会不会来,心里还真是没谱。 胡小红不仅到了场,而且还鼎力相助,这使吴成德喜出望外和感激的同时也隐隐感到有点不安,胡小红摆平这场事后,回来会怎样,这只能是下一步的事了,他有什么要求也只能全力以赴去满足了。毕竟父亲是供销社主任,毕竟他只有自己这一根独苗,毕竟自己还掌管着现金。 武学兵的彪劲在这次彻彻底底地受到了粉碎性碾压,经过这次疾风暴雨般的洗刷,使他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混乱而霸凌的世界,不得不给自己尚存的天下无畏不平之气重新加以定位。在那些混混们举起铁链劈头盖脸地摔向他的时候,他是那样的胆寒、恐惧、无力和无助,几乎没有勇气,没有力量、也没有胆量去抗争,去拼搏。简直是只有招架躲闪之能,而无还手之气,或者说,之心!从被发现后仓皇的奔逃,到后来走投无路时束手就擒,始终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和悸怕捆绑着整个灵魂,使他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身上无数处疼痛的神经电波接连不断地传入大脑,他勉强地下意识蹬了蹬腿,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脖颈,都活动如初,看起来大件还没有出现状况,这可以说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这次他认识到了个人的能力是多么的有限、苍白和脆弱,让他认识到了走出村子小天地之外有多么广阔的空间,存在着多么险恶的风云。 他在心底深深地厌憎胡小红之余,不免还存在着说不清的感激,尽管他没有被胡小红认出来,尽管胡小红是为了吴成德。 与此同时,他不得不对吴成德更加刮目相看,真的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 在埋怨吴成德傻帽痴情的同时,不免浮出一股恻隐之情,同时又掺和着许多敬佩之情,就像一堆乱蓬蓬的麻团,理不清,思还乱! 那一天,吴成德在清树下了车,车子一直把冯清水和武学兵送回了武家岩。 不明真相的冯清水在武学兵那里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在心里才暗暗知道,武荷香对自己的冷淡并非吴成德的缘故,而是别有原因。是武荷香已经移情别恋,交上了那个衣着时髦的公子哥。他的心里就像海里的浪潮一样隐隐掠过,一波又一波难以回避的痛楚。凄然顿悟,自幼青梅竹马,小学时同桌,初中时相伴相行,上高中为自己含泪送行的那个纯洁,善良,天真的女孩子已经一去而不复返了,二年来常常浮现在心头那甜蜜的思恋,就像天上的云一样渐渐飘向远方。与此同时,更多是怅然若失,更多的是空虚寂寥。 他站在街门口望着对面武荷香家的小院,那颗光秃秃的果树上密密麻麻的枝条,依然在初春的寒风中颤动摇曳,看上去已失去了往日的亲切,仿佛有点陌生。他觉得对这个冒着生烟的小村子已经没有了感觉,没有了留恋,唯盼开学的日子能再快一点到来。 吴成德经过这次失魂落魄的洗礼,对武荷香痴迷的恋意在一点点消磨殆尽,他彻底感到了绝望,经过两天关上门,蒙上头的大睡,经过内心激烈的斗争,最后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不得不屈服于命运,不得不屈服于父母之命。他做出了一个使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接受郑美丽!接受这个本不喜欢的女人! 他终于出现在焦急不安的父母面前,这使几天来一直叫不起他的父母感到欣喜和意外。他妈连忙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用一种既怜惜又担心的目光看着他,观察着儿子的神态和反应。 吴连喜故作矜持地在一边看报纸,不时偷偷瞟眼偏视一下这个桀骜不驯、任性妄为的唯一的儿子。 吴成德狼吞虎咽地一鼓足气吃饱喝足后,神情漠然地丢下一句话:“我结婚的事,就按你们说的办吧。”说完,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 吴连喜夫妇过了好久才意识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不约而同地在脸上浮上了会意的笑容。 然而,事情远非他们所想的那样顺利,而是比吴成德所想的糟糕要“糟糕”得多。 吴成德的态度转变顿时使家中轮罩的阴云一吹而散,吴连喜的脸上笑开了花,连忙安排人员把当地最有名的八卦先生找来好好招待了一顿,定下了下聘礼的最佳日子——正月十六。 元宵节尽管只有一天,但今年的元宵节非比往年,吴连喜夫妻二人逢人就笑,脸上荡漾着一种久违的笑容和喜悦。 正月十六早早起来,全家人和供销社的范大柱副主任带上聘礼,红红火火地开上供销社洗刷一新的带兜工具车直奔县城。 在吴成德的脸上既看不到喜悦也看不到忧愁,只有面无表情,一脸漠然。 郑美丽尽管感觉到吴成德的态度不冷不热,但出于喜欢吴成德,并且早已习惯了吴成德的脸色和做派,也就不太在意。 两家人在县小招待所摆了六七桌饭,当然,这样的大事、喜事,郑主任肯定要把亲朋好友通知来共同祝贺、喜庆一番。在这里就不再细加表述。 话说已到二月初三,当地有个习俗,二月二龙抬头,只有过了这个神圣的日子,一年物事才能起步,才能开始,只有开了这个好头,一年的事情才会顺水顺舟,一路顺风,万事顺心。 为了赶个顺利,吴连喜经过和郑主任的磋商,根据郑美丽的要求,一致决定在初六就让郑美丽的舅舅张贤寿陪着她和吴成德到广州置办结婚嫁妆,说是去置办东西,其实就是结婚前出外玩玩,这在当地也是一种家家如是的习俗。 郑美丽的舅舅张贤寿在一家国营工厂当采购,南方的不少城市都去过,见过世面,这次也就自然成了他们这次出去陪伴的最好人选。 不过,郑美丽的父亲忽视了一个重要情节,那就是这个舅舅心粗懒做,而且还喜好一口小酒。 对儿子的这桩婚姻,吴连喜非常满意,一个供销社主任攀上了公社的革委会主任,门当户对,脸上现出无比的荣耀。 这次两个新人的出去,路途比较遥远,坐火车要两天两夜。而且还有张贤寿随行,因此在路费盘缠上也不能太吝啬,就拿出三千元钱给他们带上。这在一般农村家庭娶两个媳妇都不在话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四 新娘的不幸丢失 一年之计在于春。1982年二月二刚过,清树公社按照上级的安排部署,就立即召开了全公社第一次农村工作会议,今年的工作会议非同寻常,这是生产责任制承包的第一年,也是进一步落实党的新时期下农村工作的新起步,从会议室台前挂着鲜红色的长条横幅上就可以看到这次会议的精神。只见上面写着:“贯彻执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全面深化开展农村生产责任承包制。” 公社书记是一位接近六十的人,说起话来粗声粗气,那顶蓝色的带沿帽很工正地戴在头上。和几个坐在靠前的大队干部寒暄之后,环视了一下会议室参会的所有人员,扭过脸来对坐在身边的郑主任说:“开始吧。” 郑主任清了清嗓子,拍打了几下书记推过来的麦克风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大会正式开始。根据今天会议议程的安排,首先由公社耿书记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 随着他的话音,室内响起一片掌声。 耿书记拉过郑主任递来的麦克风,稍稍往低压了压说:“按照咱这里的风俗,龙抬了头,就算年过完了,一切都要言归正传。一年之计在于春嘛,我们必须借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东风,早作安排,早下手。这是一年一度的农村工作会议,大家也许心里都在嘀咕,为什么农村工作会议和以前的会标会不一样呢?为什么没有农村工作会议的字样,而是把生产责任承包责任制作为首要内容?同志们,中央对农村土地承包寄予了厚望,群众也对土地承包充满了热情,上级要求我们必须起到支持、引导和服务农村土地改革的重要作用,与此同时,中央又提出了“五讲四美”……” 这时,坐在靠窗一侧的吴连喜被人捅了一下,他先是一愣,只见那个人往门外指了指,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牛副主任。 于是,他轻轻地抽身走了出去。 走出来,就一眼看到了在牛金旺身后的成德妈。 还没有等他问话,成德妈就抹着眼泪急促地说:“不好了,出事了。” 出事了?会有什么事?儿子是不在清树,会是什么事?难道是成德妈她娘家那边出事了?还是供销社有了什么事?还是—— 他不容多想,迫不及待地问:“怎了?什么出事了?” “老吴,是成德那里。”牛金旺见吴连喜焦急而莫名其妙的样子就补充道。 “成德?成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哭啼个啥!”吴连喜一听儿子的名字,头就大了,心急如焚地催促道。 “不是成德,是美丽!”成德妈抹了一把泪,进一步纠正道。 “美丽?美丽怎么了?”吴连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她又看看牛金旺。 牛金旺声音不高,一副无奈的样子:“美丽不见了,弄丢了。” “什么?弄丢了?”吴连喜顿时瞠目结舌,怎么会呢?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不是还有她舅舅跟着吗?还有成德,怎么会就弄丢了呢?”过了一阵又接着问道:“是谁说的?谁告你们说的?” “是成德,成德刚刚打来电话说的。”成德妈一脸无助地说。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两个大男人,这,这……”吴连喜不知如何是好,心乱无措地掂着两手说。突然又转过头来问牛金旺:“他们没有给郑主任打电话吗?” “我问成德,他说没有,可能美丽她舅随后会打。”牛金旺小声回答说。 吴连喜在楼道里徘徊着,自言自语地说:“这该如何是好呢?按理说该马上把这个情况告给郑主任才是,可是——这里面正开着会呢——” “开会怎么啦?叫出他来告诉不就行了?这有什么,你们不敢,我去叫。”成德妈看着两个人还在犹豫踌躇,就一边说一边不管不顾地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给我回来!”吴连喜连忙叫道,“妇人之见,这是敢不敢的问题吗?这个时候,我们去告诉人家这个消息合适吗?就说,我儿子把你女儿弄丢了?再说——郑主任听后能不能接受得了还不一定。” “可是,老吴,这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呀,迟早都要告的。”牛金旺恳切地说。 吴连喜低着头在权衡着,思考着,两个人都在焦灼地看着他。 突然,郑主任跟着公社的小交通疾风疾火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急急忙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还抬起手来向他们招呼说:“我先去接一个电话。” 他们三个不无会意地互相看了一下,谁也没有啃声,不由自主地向公社办公室那边挪去,心中说不出有多麻烦,多忐忑。 吴连喜的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得,突突地跳得难受。他对郑主任到办公室接这个电话心知肚明,但他不知道,郑主任接到这个电话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毕竟美丽是郑主任的掌上明珠,而且是唯一的心肝宝贝! 他们的脚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每迈出一步都忧心忡忡,每迈出一步都小心翼翼。 此时此刻,时间几乎象凝固了一样,显得那么漫长,而又那么短暂,因为,他们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郑主任,郑主任就象西班牙的飚牛一样,冲到了他们的面前,看上去是失去了理智。 “吴连喜,你都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他冲着吴连喜大声质问道。 吴连喜没有啃声,只是无奈地低着头点了点。 “我女儿不见了,你的好儿子把我的女儿弄丢了。吴连喜,你说该怎么办?” 吴连喜仍然低着头没有啃声。 “郑主任,我们和你一样难受,成德他也没有想到——”成德妈赶紧解释道。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呢?你家吴成德不愿意可以拒绝嘛,怎么会把我的女儿弄丢了呢?”说着,郑主任用拳头捶着墙壁痛心地说道,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抽搐,看上去心里受到了极度的打击。 牛金旺赶紧走上前去扶住郑主任,安慰说:“郑主任,别急坏了身子,也许,美丽不会丢,说不定是走散了,肯定能找着。” 吴连喜赶紧也凑上来说:“是啊,老郑,你先冷静一下,我这就去准备一下,立即动身去广州。”说着扭身就要走。 “等等。”郑主任喊了他一声,慢慢抬起头来,“我和你一起去!” “老郑,我去就行了,你就——”吴连喜停下步回过头来说。 “不,我放心不下,一起去吧,坐我的车。”听上去,郑主任的口气很坚决,不容商量。 于是,他们坐着清树公社的黄色212吉普车,匆匆踏上了漫漫的寻女路。 随着春风的吹拂,大地开始复苏。武家岩村的三个生产队都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农田准备工作,尽管“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已经渐渐疏淡,但前几年学大寨的习惯做法还依然沿袭下来,生产队进入了整修田边地埂的闲散工作,这个季节的工分非常好混,工作量不大,日头短,休闲了整整一个正月的人们,就当是舒展一下手脚,活动活动身体,大家到田间说笑说笑,所以不分男女老少,只要不读书,够半个劳力的都来出满勤。 那天下午,武学兵还和往常一样,日头离西山头还有一竿子远,他就和大伙提着农具从田间回来,正要和几个同龄伙伴再去打会儿扑克,却不料村里的大喇叭传出来武会民司空见惯的声音:“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请所有村干部晚饭后立即到三海家开会,请所有村干部晚饭后立即到三海家开会。那个啥,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也来参加,有重要事情要商量。”接着,又重复播了两遍。 武家岩村的开会地点从来就没有一定,人多时,大多在学校教室里,几个人的碰头会一般都在武会民家里就行,碰上所有领导都参加的会议,就大多开在武三海家,因为他一直就是个光棍汉,比较随便,房子也宽绰,再加上武学兵又回来当上了村里的会记,而且天气也冷,学校里不暖和。 不过,刚刚过了年,公社就召集村支书和村主任开会,完了还要在村里召集这么多人再开会,而且原来的生产队长都要参加,这可是不常见的。大家都在心里嘀咕,是不是上面又有了什么新风向?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政策?土地到户不会又出现什么新变数?还是要掀起什么新运动? 晚饭后大家都陆陆续续来到了武学兵家,武三海和以往一样,早已从学校里搬回几个长凳子,水壶里的开水倒得满满的,几个大碗往炕上一放,这就是招待大伙的唯一礼数和方式。 武会民是最后姗姗来迟的一个,他走进来二话没说就径直脱掉鞋子,朝正炕的里边爬去,那里早已给他空出来一个位子,那个位子是最高级的,既是热炕头,又可以靠着卷着的被褥,很舒服。 等他盘上腿坐定,武学兵就很有眼色地倒上一晚热水,放到他的面前。 所有人都心存疑惑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武会民。 武会民也习惯性地看了看大伙:“都来了?” 大伙相互看了看,都点了点头:“来了。” “多生呢?不是告大家说生产队队长都来参加吗?多生是第一生产队的队长怎么没有来?”武会民看着大伙问” “还生产队队长!都单干了还要什么生产队队长!”不知是谁说了声。 “好像是病了,好几天了。”武三海不太确定地说。 “哦,春天干燥风寒,出门要多注意点,不要受了凉——既然多生病了,咱就不等了,我和会庆今天到公社开了一天的会,大致会议议题有这么两个。”说到这里习惯性地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大家都一声不啃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等待着下文,几杆大烟枪使整个屋里充满了浓重的旱烟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五 山村里吹来的春风 “这第一呢,我就不再多说了,土地、牲口和农具也都要分到各家各户,各家就各自筹划耕种吧,过几天公社还会派工作组专门来督促和指导,我们村有几乎已经开始往地里送粪了,这个积极性再也不用我们这些村领导在喇叭里呐喊了。今天我主要说的是这第二,可能大家也都在喇叭里听到了,全国又都在搞‘五讲四美’,大概内容就是提倡文明礼貌,公社要在上半年进行一次落实验收,还设了一面流动红旗,一面流动黄旗,一面流动白旗。红旗就不必说了,第一名。其次就是黄旗,是红旗的竞争对手。就是这个白旗,我们说什么都不能扛回来,那是最后一名,谁抗了,公社就处罚谁,村里的主要领导还要在大会上向全公社交账。大伙说说,这个事该怎么搞?” 所有人都不啃声。 过了一会,村革委会主任武会庆挪了一下身子说:“公社的验收主要是看各村的精神风貌,这外表上的文章应该多做点才行。” “可,这到底怎么弄?”武三海巴扎着烟袋插了一句。 “学兵明天去买点红红绿绿的纸回来,写上点口号和时新话,贴到大街两边,多贴点。”武会民说。 “那哪能停留住,风一吹,雨一刷就没有了。”有人说。 “风倒不怕,就怕下雨,不过,这春天季节天干物燥的,估计不会很快有雨。再说,也说不定公社哪一天下来检查,也许熬过检查就达到目的了。”武会民接上说。“顺便再买回点‘太阳红’,在整齐的墙面上多写几条大标语,让检查团进村后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嗯,这个能在墙上保留住。”武会庆同意地点了点头赞成说。 “这就能过关?”武三海不相信地说。 “还要在卫生上下功夫。公社特别在会上强调了这一点。”武会庆指出道。 “当然不行,这是文章的插图,只能起到画虎点眼的作用,文章的内容还有许多……”武会庆直了直腰说。 武学兵在一边不自觉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会明叔把画龙点睛竟然会说成画虎点眼,就连他这个不合格的初中生都听着拗口。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赶紧收敛了笑容的武学兵,都不加理会。 “大街要勤打扫,每天一遍,那一间办公室和学校连着,让孩子们给好好抹擦抹擦,学校和各家各户的玻璃都要擦干净。”武会民说到这里,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水。 “这冬天都要过去了,街道两边堆着的烧炕柴禾和生活垃圾堆都要各家自行清理掉,弄到靠仡佬的地方。”武会庆补充说。 “那些都好说,就是这牛马要从圈里出来总要走过大街上,免不了要拉屎撒尿的,刚扫过的街就又弄脏了。”一名村委委员说。 “对啊,总不能在它们的屁股上挂个粪袋子吧。”原第三生产队队长话一出口,就引来了大家哄堂大笑。 等大家笑罢,武会民又说:“咱一步一步落实,首先,这个每天扫一次大街的事尽管这样强调,但也不是必须的,每家的大街门前就是各自的责任区,只要保持干净,就是每天不扫也行。公共地方要由三个生产队轮流值班进行指定人员清理,也挣满工分。不光负责清理,而且还要对整个大街负责,包括检查每家门前的卫生情况。如果发现哪家的卫生工作不到位,年终就多给他摊派。大家有什么意见就提一提。” 所有人还是不啃声。 “我再补充一下。”武会庆说:“就是有些老人和一些失去劳动力的人平时都习惯邋几邋遢地站在大街上的太阳光下面晒暖暖,形象很不好,这一段尽量避着点,有损‘五讲四美’的形象。” “对,会庆说得这一点非常重要。让他们在各家的院子里晒晒就行了。”武会民支持地说。“学校这一块特别重要,我回去再安排一下你嫂子,让她把教室里再美化美化,让少先队员都把红领巾戴起来,搞上点学习心得专栏。” “也行。”武会庆同意地点点头说。 “学兵,你抽出点时间来给学生们教点你们中学里唱得革命歌曲。——”武会庆看着武学兵说。 武学兵一听让他教歌,连忙摆着手说:“这个我可不会,干不了。” “哎,学兵,又不是要让你教的多好。荷香她妈一直在村里当这个民办教员,一首新歌都不会,你好好想一想,争取给娃娃们变变调,总不能就那一首‘东方红’吧。”武会民打趣地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你就不用谦虚了,这也是革命的需要,是新形势下给你的首要任务。”武会民故作严肃地说。 武学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个就不说了,接下来我就再说说第三件事。公社拔给各村一批无息贷款,金额都不一样,我们村是一千三百五,位列中间,上面要求我们主要要用到农业生产上和解决人口口粮上,在一些山梁梁上的山村里,有的现在吃的粮食已经快接济不上了,我们村看来还不至于这样,这几年多亏了老祖宗留下的田地土壤好,出粮,再加上大伙都私自开垦了一些荒地,补充了一些,再加上我们村基本都是武家人居多,我们这些大队干部一直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说不算富裕,但吃的从没有断过”武会民环顾了一下大伙。 “是的。” “是的。”许多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和感谢。 “这个大家心里跟明灯似得,要不是这样,村里这么多年来怎就没有一个逃荒要饭的?这个,大伙要谢谢大队的领导的照顾,特别是会明书记。”武三海朝大伙说,其中不乏有讨好武会民之意。 武会民低下头歉意地笑了笑:“都是自家人,换上谁都会这样做的。不过,看上面的风头,中央给原来的那些走资派什么的都平了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不喊了,改成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中心工作要转到经济建设上来’,南方还划出几块来让外商投资搞建设。” “今年大家就要单干了,光景会更好的。”第三生产队队长说。 “好个啥。你们家有劳力,站着说话不腰疼,留下那些老弱孤寡的谁来管?”不知是谁说,“再说了,要那样不乱了套了?还要我们这些大队干部做什么?还要不要社会主义?还要不要无产阶级专政?都变成富农,还要不要贫下中农?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 “怎说也比在生产队混强。”武三海接着按了一袋烟点着猛吸了一口说。 “咱现在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具体好不好,今年下来就一切见分晓 了。不过,从我本人来说,这些年来,多蒙乡亲们的照顾和体谅。荷香他妈也就是个没有毕业的初中生,一直在村里带着课,十几年来大伙也没有说过啥,谢谢大家!”武会民由衷地说。 “会明这样说就见外了,学兵不就是她的学生,回来不照样当会记?清水还考上了县高中。妹子教得不赖。”武三海接上说。 “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随着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课本知识都加深了,她的年龄有些大了,村里急需一个年轻文化高的老师来教,我们说啥也不能再耽误了娃娃们呀。”武会民说到这里,又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所有人都不啃声,他们不知道武会民想说啥。 “我和会明哥这次特意向公社提出了这个要求,公社也答应派一位年轻的老师来我村任教。”武会庆插话说。 “我们就用这批发放的无息贷款来支付新教师的工资,我们要把钢用在刀刃上。新来的这个女娃是白书记推荐来的,好像还是他的外甥女,虽然年龄不大,却是去年毕业的县高中生,没有考上大学,要是来咱这里代个小学课,有点大材小用。”武会民说,“再加上荷香妈帮着带着点低年级小娃娃,我们村的教育质量一定会有个大面貌的。” “既然是白书记推荐来的,即使不是他的外甥女也错不了,白书记可是个好书记,一看就有文化有素质。”武三海通过上次在乡政府的接触,对白书记佩服得五体投地。 经过“五讲四美”这样一闹腾,再加上把小学教室和教室边上的两间教师宿舍一整修,武家岩还真的让人觉得变了样,使人感到焕然一新。 青年女老师叫徐艳芳,中等个子,长方脸,梳着两根短辫子,两只眼睛弯弯的向上翘起,很惹人待见,嘴巴的两角也略带向上,给人的感觉就像常常在微笑。她走路很有气质,步子不大,却很稳,每迈出一步,脚下的高跟鞋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腰很细,以致显得臀部明显凸出来,特别是挺胸站直或者走路的时候,异常明显,在这个落后的小村子里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在她未来之前,都以为她经历过感情挫折,一定是很阴郁,或许还有点暴躁,但见到其人后,才让武会民他们在认识上彻底翻了个个。这是一个豁达开朗的姑娘,从他的言谈举止上看不到半点伤感和忧愁。 初次见面,就给武学兵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让这个从未在女人身上动过心思的彪汉有点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和心猿意马。 不知为何,每当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隐隐有一种害羞,而且心慌,甚至束手束脚。他有事无事总愿意从学校的教室外边走过,当听到女老师从教室里传出来清脆的教书声时,心里说不出的甘甜,就像品尝一杯蜜汁一样。 其实,这种感觉不止他有,其他同龄人都一样,他们常常有事无事地聚集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闲聊玩耍,这样,在下课或者放学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她出出进进的妩媚身影。 她就像一座高高悬挂在天上的彩虹,照亮了武家岩所有年轻人的天空,尽管她没有随便地和他们谈笑说话,女孩子的矜持和她天生的高傲,使她没有正眼看过这些农村小青年,但他们就像一群小蜜蜂一样,情不自禁地围绕着这株可望而不可即芳香扑鼻的鲜花艳草乱转。 武家岩一下子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教室对面那一片小场地也不再显得寂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六 阴暗角落里透进来的阳光 吴连喜一行到广州走了半个月,和广州警方走了许多地方都扑了空,迟迟没有找到郑美丽。 郑美丽的舅舅张贤寿被气急败坏的郑主任狠狠揍了一顿,骂他只知道喝酒,让一个小女孩夜晚一个人出去买零食,竟然没有人陪着,然而,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据他们说,有家零食店就在旅馆门外紧挨着,十点刚刚多一点,一向喜欢吃零食的郑美丽想吃零食,吴成德也觉得她下去买点零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没往心里去,就由着她一个人去了。 谁知道,她竟然会一去不复返! 半个小时后,当他们迟迟看不到郑美丽回来时,才连忙和正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张贤寿出去寻找,可是,一切皆已晚矣! 他们找遍了整个一条街,都没有再看到美丽的踪影。 张贤寿的酒全醒了,吴成德怔在那儿呆若木鸡。 于是,他们和旅店老板报了警,身着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员立即赶了过来,问询了他们郑美丽走失的所有经过,问询了旅店老板,还问询了旅店的其他客人,走访了包括旅店门外那家刚刚经营不久的副食店在内的所有亮着灯的门店,直到次日两点,一无所获。 无情的现实摆在两个束手无策的男人面前,那一夜,他们没有合眼,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一直熬到天明。 从吴成德来说,对郑美丽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是事实,但他从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已经领了结婚证的女人,他已经开始接纳她,现在走失的并不是往日厌憎的郑美丽,而是自己的妻子!未过门的妻子!名正言顺合法的妻子!他的心里乱如麻团,忧心如焚。 而张贤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次郑主任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把唯一的宝贝闺女交到他的手里,当时候还是看中他常常跑外,见多识广,却不料一壶酒没下完肚,就天降大祸。这让他倍感震惊和始料未及,更是追悔莫及,就一会儿,仅仅一眨眼的功夫!这该如何向姐夫交代?一个大活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何向一直疼爱自己的姐姐交代?他的酒都变成了泪,顺着眼角不住地流下来。 但是,逝者如斯夫,一切皆已铸就,一切都无以挽回了。 郑主任经过这半个月的折腾,简直是身心俱碎,白头发如春笋般抽出来,面容日渐消瘦,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并无序地向两边发散开来。 大家都有职务在身,又恰好赶上日新月异的改革紧迫形势,他们不得不偃旗息鼓,收兵回营,带着无尽的遗憾,无奈和忧伤不得已地踏上了归乡路。 郑主任把希望依依不舍地寄托在公安机关,他的心、他的魂魄都留在了这片陌生的他乡异土上,一路上就像一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神情痴呆,表情麻木,没有说一句话,不干不渴也不眠。 女儿没了,儿媳妇没了,未婚妻没了,外甥女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情此景真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凄不忍睹! 长话短说,吴成德自从回来后,就独自把自己关起来不想见人,他感到无地自容,自惭形秽。虽然说,郑美丽与他并无多深的爱恋之情,但已毕竟是法律上的合法夫妻,再说,哪个年轻人结婚前不出去玩玩转转的,不用说是在清树公社,就是在全县,发生这样的没底丢脸事,也是头一遭。 竟然会把未过门的媳妇丢掉,而且是堂堂供销社主任家媳妇,公社主任的女儿!这简直就是个大笑话,一时间,也成了众人费思和调侃的话题。 吴连喜跟上这件倒霉而窝囊的事情也颇费心思,一边要经常到郑主任家去安慰,去听郑美丽她妈的指责,一边还要顾忌和疏导沮丧的儿子,一边还要顶着来自社会舆论的压力,真是难为了他。 天无绝人之路,说着也巧,正在他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两部军黄色的小吉普车缓缓驶进了供销社的大门。 从车上下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人非常臃肿,脸膛黝黑,满头苍发声音低沉而浓重,还略带沙哑。他就是冯阳县供销合作社的荣主任。 吴连喜一见是顶头上司,还带着几个副主任,不敢怠慢,赶紧请到他的办公室,安排人提水倒茶。 一阵忙碌后,荣主任才有条不紊地扯到了正题上:“连喜啊,我们这次下来呢,一是刚刚过了年,听听各社在新一年有什么计划和打算,二来呢,就是专门来落实一下五部委和全国总工会倡导的‘五讲四美’活动。‘’的案子国家已经审结了,批判也结束了,刚才我进来时,在门外的外墙上,我看到上面的标语还写着‘深入批判’,该换换了,全国上下都在提倡‘五讲四美’,提倡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到户。” “是,荣主任,只是这一直忙着,没顾上。随后立即换掉。”吴连喜连忙接上说。 “我们听说老吴前一阵去了广州?……”李副主任身形瘦弱,面黄肌瘦,看上去衰弱无力,坐在荣主任身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还未等吴连喜做出回应,荣主任就又把话题拉倒了正本上:“国家的政策在变化,我们也不能原地踏步了,连喜,你这次到广东那边,看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 “我——”吴连喜一怔,莫名其妙地看着荣主任,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明白荣主任指的是什么,是郑美丽的事,还是其他什么。 “那边的发展局面如何,有没有和咱们这里不一样的地方。”荣主任有意无意地端起杯子吹了两下飘在水上的茶叶,又放了下来,看着吴连喜。 “哦,对了,荣主任,我倒忘了向您报告,那边的空气和咱们这边确实不一样——” 几个副主任都觉得他回答的好笑,还没等他说完,陈占辅副主任就插话打趣道:“空气不一样,哈哈,咱这里灰乖乖的,怎能和人家沿海地方的空气比,老吴啊,你又不是第一次到南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 “不是,我是说政治气候,改革的气候!”看着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吭了,“在那边出现了好多的自由商贩,特别是在晚上,在旅店不远的地方有个临时搭建的自由市场,卖什么的都有,可以说是五花八门。还有一些临街面的百货副食销售点,竟然都没有挂供销社牌子的,有的直接就是以售货员的名字命名的,什么建军副食店,什么艳华日杂品店,刚开始我都不敢相信,走上去一问,才知道他们也都是才搞起来的,和供销社根本不搭边。荣主任,你说,都是中国的地盘,那边就是资本主义,我们还是社会主义,看人家穿的花花绿绿的,我们还这么寒酸。” “不简单啊,连喜,你开眼了,我们就是专门第一站来你这里取经来了,估计人家沿海地区早已经行在我们前面了。” “是啊。” “是。”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不过——”荣主任脸色忧郁地说:“这些大好形势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啊。”看到大伙都不解地望着他,就接着说:“你们想,这要是人人都可以开卖店,人人都可以经营一切商品,将来我们这些供销社的职工都去做什么?这些天,我经常看报纸,听广播,听收音机,从里面传出来的信息都是对我们不利的啊。真要都在全国全面展开,我们就离下岗不远了,这个即将面临的现实问题真的需要我们所有人未雨绸缪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一言不语。 “现在深圳经济特区那边建设得热火朝天,听说都是外国的企业家,还有东北的汽车公司也让外国人干开了。听上面的领导讲,年内,我们供销系统原来控制销售的几大紧俏商品都要陆续放开。”荣主任正襟危坐地说。 “陆续放开,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就拿自行车、白糖来说,一旦放开,从哪里来那么多的商品?还有猪肉、布匹,如果放开,还要布票、肉票做什么?我看十年八年的一时还在全国推行不开。”陈占辅副主任在那里有姿有板地按着手指头说道。 “呵呵,老陈,这你就摸不透了,在全国推行,那只是上面一句话,一张纸的事。商品短缺,既然那样,广东那边的商品是从哪里来的?以我说啊,倒是不怕没商品,就怕买不断。今年地区供销社给我们的销售指标在去年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百分之八点七,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挑战啊。连喜,你们这里要完成至少增加百分之十以上的经济指标,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人口状况都要比邱上强得多,邱上也要完成不少于百分之八,部分大的基层社,比如城关和文光等公社的供销社,今年县社给他们下达的指标都要在百分之十一点以上。”容主任接着说。 “荣主任,就我们这里的现状,你是知道的,如果完成个百分之七、八那也许努努力还行,要是完成百分之十,可能有问题。我们不能和人家城关和文光相比,城关公社那是县政府所在地,全县的经济文化中心,还有文光——”吴连喜接过来陈占辅递过来的一张经济任务表,看着对荣主任说。 “这个你就别向我倒苦水了,困难肯定要有,但是,任务还要完成,这是县社主任会上定下来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荣主任的口气很坚决,不容商量。 那天上午的会一直开到中午一点才草草收场,中午饭后稍休息了一会,荣主任就要起身到邱上去。临行前大家还都坐在吴连喜的办公室里,荣主任就坐在进门对着的沙发上。 吴连喜又给大家倒了一杯茶水,等他在他的办公桌前坐定后,荣主任带着微笑说:“一上午我们只顾着说社里的事,连喜啊,你儿媳妇的事我也听说了,有着落了吗?” “哪有。只能静候那边公安的佳音了。有什么办法!”吴连喜显得失意而沮丧。 “你儿子还好吧?” “就是个那样,觉得丢人,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愿和人接触。” “好像还是咱社的出纳?还是——?”荣主任似乎不确定。 “是。”还未等吴连喜回答,陈占辅就点着头抢先回答说,“挺能干的一个小伙子。”其实他不一定真正了解吴成德,甚至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这样不假思索的美言,不过是顾及到与吴连喜多年的关系。 “哦,这种事都是意外,有些时候也由不得人,也许过几天就会有消息,急也没用,你还要多开导开导孩子,毕竟小孩子的想法和咱们不一样,不要考虑的太极端。” “是,荣主任,我知道,没办法——” “有什么需要县社帮忙的,就提出来,我们尽力帮助。” “也没啥。” “老吴这次出去花费不少吧?”李主任插话问道。 “出去一定不比在家里,不过,我和成德挣着工资,还不至于太困难。” “这个——”荣主任略一思考后对一直不爱说话的另一位主管财务的副主任说:“老董,连喜的这趟开支在清树社不好开支,就在县社开了吧。” “不不,荣主任,领导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怎能让公家报销——”吴连喜连忙说。 “哎——连喜啊,这是你家的事不假,但是,你这不是同时也为我们到南方考察了一下吗?取回不少真经,带回这么多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分享了这么多珍贵的信息,对我们今年的工作目标和信心是有益的呀,就这么办,随后你整理一下所有开支,交到老董那里,有困难大家就应该帮助嘛。”说到这里,荣主任把笑容收起说,“这种事出在谁头上都不好受,毕竟是失去了一个人啊。”看上去很悲痛的样子。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说话。吴连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荣主任又说:“还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帮你解决。” 吴连喜其实早就在肚子里蒙着一件事,一直琢磨着不知该不该说,那就是有关儿子的事。他这几天翻来覆去思考着如何给成德换换环境,总不能常一个人钻在屋子里不愿见人吧,可是在本社换个工作,这很容易,自己说了算,要是换地方,换单位,那就不是件容易事了。原先还想着,不行的话,托托关系在县城给他先找个临时工作什么的。现在一听荣主任这样说,他不免觉得正是个时机,可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不知道和荣主任如何提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唐突,有点冒失,有点过分。 他的这个欲说又止的表情大家都看到了眼里,何况荣主任就是一个善于观颜测色的人,怎能逃过他的眼睛? “有困难就说,有什么好顾忌的!”荣主任直截了当地说。 “就是,就是,还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吴连喜不知该如何说好。 “说,直接说就是。”荣主任看上去有点急躁。 “我想求主任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换个环境,在清树都是熟人,他觉得不好意思,要换个地方也许会好起来。” “那有什么,我答应你,你说,让小吴到哪个社?要不,到城关?”荣主任非常仗义,字里行间没有半点迟疑。 “那——就到城关?”吴连喜不好意思地装着笑试探说。 “可以,但有一点,那里的出纳都有人占着,工作上可能不是太理想。” “那——不行就站栏柜,当售货员。”吴连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也是无奈之言。 “这——小吴能不能接受,还是——”董副主任总是那么谨慎。 “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好去处,到邱上,怎么样?”荣主任又沉思了一下说。 “邱上?”吴连喜脱口而出。 “邱上的出纳是个女的,前两天坐月子刚满,已经上班了。再说,离家也近点”董副主任提醒荣主任说。 大家一齐将目光投向荣主任。 荣主任抬起头来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出人意料地笑了笑:“不是还有位置缺人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思想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大家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邱上供销社哪个位置缺人,陈占辅不由自主地轻声说:“都满满的呀,哪个位置少人?” “让成德当个副主任怎么样?那里现在不是只有一个副主任吗?”听荣主任这么一说,大家都恍然大悟,但都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不着边。 “我这两天经常听广播,看电视报纸,大家也许没在意,从中央到地方,现在到处充斥着一种新鲜的味道——”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那就是把年轻人提起来,扶上马,送一程。这可是邓副主席的话!陈主任刚才不是说小吴很能干吗?那我们就义无反顾地启用嘛,这也是一个试例,既然中央强调要打破干部终身制,能上能下,我们不妨就顺应时势,提几个年轻的起来,这种尝试不仅要在邱上试,下一步我们还要在全县十八个供销社里试,就让小吴作为我们开的第一枪吧,你们说呢?”说到这里,看了看几位副主任。 对着吴连喜的面,而且又是主任定了的事,大伙自然连口称道,无不点头。 就这样,吴成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他最失意,最忧烦的时候,迎面撞来的这件好事,不免象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阴暗的乌云照下来,使他冰凉的胸膛又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七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吴成德是由董副主任陪同走马上任的,吴连喜原打算一同送一下儿子,后来考虑儿子已经被提拔为副主任,应该有他自己的一片天空,以后的路还是由他自己来走比较好,也就嘱咐了几句,没有一同来。 那天吴成德喝了不少酒,董副主任也喝了不少,主任李四元喝的也不少。一直到又吃了晚饭,董副主任才摇摇晃晃地告别而去。 第二天早晨,吴成德起的很晚,而李主任住在邱上村里,来得更晚。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供销社的出纳来叫吴成德,说主任要开会。 会议室不大,就在一排住房的正中间,里间有一间小办公室,李主任从里面走出来,看上去是他的办公室。 会议桌是由两张大办公桌顺长对起来的,上面蒙着两块已经发旧的线毯,靠墙的一圈已坐满了人。 李主任见吴成德进来,从里间走出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新来的吴副主任。”接着向他左手站着的一位五十多岁略显臃肿的男人说,“郑副主任。” “郑主任我认识。”吴成德说着伸过手和似笑非笑的郑副主任握了握说。 “哦?你们认识?”李四元惊讶地问。 “在连喜家,还吃过一回饭,呵呵。” 接着,李四元又指着围桌站着的所有人,从门市部主任到柜台负责人一一介绍了一遍,当指到一位身材又矮又瘦的人时说:“这位就是咱们收购门市的门市部主任小六,姓柳,柳六。” 柳六撕开牙笑了笑,小眼珠忽闪了几下,欠了下身子。 吴成德在挨着李四元的右边背朝窗子坐定后,李四元一本正经地拉开了会议的开场白:“今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农村土地都已承包到户,上级给我们放宽了政策,扩大了我们供销企业的自主权,下一步还要进行农商联营,实行多渠道的经营模式。按照上级的安排,今年我们也要实行岗位责任制。首先就要落实在我们三位主任身上,我的工资要和全社的经济效益挂起钩来,郑主任要和社里的商品销售挂起钩来,包括下面的几个分销店。成德对收购方面比较熟悉,以后就分管这一块吧。郑主任你看——”说着以征求的口吻看着郑新昌。 “行。”郑新昌不假思索地朝李四元点了点头回答道。 接着,李四元又把办公室、财务室和后勤方面的工作安排了一下。 散会后,李四元特意留下了郑新昌:“老郑,我这样安排,事先没有和你碰头,你没有意见吧?” “呵呵,我能有什么意见,怎么都行。”郑新昌言不由衷地说。 原本这一块也是属于他分管的,其实邱上供销社的状况就是表面上李四元只管着他这个副主任,而他统管这所有事项。现在划给了一个毛头小子,而且又是李四元在大会上自作主张当场宣布,这让他的心里在失落的同时感到极不舒服。 “这些年,有你在社里全面都分管着,替我分了不少忧,解了不少难,每年都能达到县社的任务指标,这我心里非常明白——”李四元看上去很诚恳也很尊重他。 “不同意那又如何?在邱上供销社你是正主任,你有这个权力,分出去一块,有人分担点,我也能多省点心。”郑新昌话里有话,但也流露出某种不甘和无奈。 “老郑啊,我们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原来销售和收购都由你来分管着,那不是就你这一个副主任吗?现在吴成德来了,尽管年纪轻些,但是县社任命的呀,而且,这样安排也是县社的意思。”李四元想尽量解开郑新昌肚里的结,不过有点多此一举。 “老李,你也不用再解释了,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执行好了。都是公家事,要能把销售那一块也有人接起来更好。”他的话让李四元听上去感到很不顺耳。 “老郑,这样,锋军已经在收购上干了好几年了,就是咱这供销社,你说到哪个职位好,咱给孩子调整一下。”为了稳定郑新昌的情绪,李四元不得不这样做,一惯以来,郑新昌的强势已经使李四元的锐气渐渐消灭殆尽,他已经习惯看着郑新昌的眼色行事。 既然李四元让分管收购,柳六又是收购门市主任,吴成德很自然就想到了他。他到门市找了柳六几次都没有见着人影,门市上有六个人,四男两女,除了聊天、嗑瓜子、打毛衣,就是围在一起下象棋,有的时候,四周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的村里的人,足有十几个,几乎站满了收购门市的三间房。 在以前,吴成德也是个好赌好玩的种,也是愿意到这种红火热闹的场合玩混,可不知怎地,如今在他看来特别刺眼,从心里简直是不能接受和强烈的排斥。 第二天,他终于见到了柳六,柳六说昨天家里有事,按往常习惯,他是收购门市主任,家中有事,只有一天是不需要请假的,而且家就在邱上村。可在吴成德的心里总有种感觉,整个门市乱得一团糟,从上到下组织纪律涣散得让人无法接受。 “家中有事不需要请假吗?”听柳六说了原因后,吴成德沉默了足有二分钟才吐出一句话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声音尽量放得很平静,声音分贝尽量显得很和缓和低沉。 但对于柳六来说还是震动不小,面对一个二十岁的毛孩孩,简直不能接受,他的第一直觉是,这个毛头副主任要拿自己先开刀?还是要来个下马威?这么多年来,尽管郑新昌分管着,可一向都是顺着自己的,尽管郑新昌也稳稳地得到不少好处。即使是门市上那六、七个人来说,谁没有好处能行?七大姑八大姨的。 “一天请什么假?先前郑主任可没有这样要求过——”他看上去还有点想不通,不就是有事离开一天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小题大做。 “那你走之前安排门市上的工作了吗?”吴成德尽量不动声色地问。 “不用天天安排,每天都那样——”柳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哪样?嗑瓜子,聊天,打毛衣,挤着一屋子人杀棋杀得天昏地暗?”吴成德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略有提高,急促的气息使他有点难以冷静。 柳六似乎还有点不服气,想要辩解什么,但还是觉得有点嘴软,嘴唇嚅动了几下,没有发出音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二 看到柳六憋着怨气的样子,吴成德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口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去了一天,门市变成了公共娱乐场,乌七八糟,也许,这些是你我不愿看到的,是李主任不愿看到的,也是县社不愿看到的。”他望着低头不语的柳六又接着说:“今年和以往不同了,上面给我们下放了自主权,又实行农商联营,老柳,你比我的年纪大,又是在供销社占了三十多年的老职工,老门市主任,你说,象这样下去能完成县社给咱社下达的农副产品购销指标吗?能抓住政策的最好机遇吗?老柳呀,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以副主任的姿态来教训你,也没有想如何责备你,而是要想听听你的见解,我们该变变样子了,你说呢?” 柳六渐渐地由抵触转变得缓和过来:“嗯,吴主任,我知道了。” 吴成德看柳六的态度有所回缓,接着说:“县社在通知上要求我们要层层签订责任书,吃大锅饭的日子该说再见了,门市要有门市的纪律和规定,干得好的要有奖,而且在保证工资的前提下要有奖金,干得不好的就是要罚,不只是发不了奖金,还要扣工资。” “这样行吗?郑主任分管的百货大门市可是还没有这样做呀,而且,其他社也还没有这样做——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柳六感到很突然。 “其他社我不知道,清树社很快就会这样做的,我们邱上社要走在前面,你说呢?” “可是,我们用什么发奖金呢?我们的购销金额都是要进社里大账的。”这奖金是由社里统一规定的,怎能搞特殊呢?还要多劳多得,拉开差距!柳六几乎认为是不可能的事。 “是要经过总账核算的,这不假,但是,下一步我们收购门市要向社里实行负责制,我们要完成去年收购任务的百分之一百五,这是我向李主任保证的。” “什么?一百五?怎么完成啊?就是完成去年的实绩已经很不容易了。去年之所以我们有那样好的实绩,是沾了天年的光,只就‘黄芩’一项药材就突破了我们往年收购金额的百分之二十三,但那些已经挖去的药材根三年五年是生长不起来的,今年从其他方面能弥补上这一块也就不简单了。”柳六惊诧得几乎喊出声来。 吴成德没有接着他的话解释:“超过这一百五,长出的利润全部挂在收购门市的账上,由我们按责任制来支配酬劳。” 柳六在方圆被称作滑老六,一向以心奸多谋著称,今天望着面前这个小主,既好笑又好气,他觉得吴成德不知天高地厚,简直就是信口开河,年轻人说话没轻没重。转念一想,就先由着你,那不是说话的,看你到年终如何交账!到时候完不了看你这副主任如何向职工交账,如何向李四元和郑新昌交账,如何向县社交账! 第二天,收购门市关了一天门。 吴成德让柳六召集了门市部的责任制落实会议。吴成德宣布了不同岗位的责任制以及奖罚的条款,几乎没有一个人支持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的惊异和无奈。 一个比吴成德稍大点的年轻人无所畏惧地站起来,当下就把责任制草稿撕了个粉碎,并大声责骂道:“这哪里是责任制,这简直就是黄世仁的逼工书,你让我们去哪里收购那么多的农副产品?完不成就不给发工资,这不是旧社会吗?我干不了!不干了!谁愿干谁干!回家守着老婆孩子也省心!”说完扬长而去。 还有一个四十上下的老职工也把责任书往桌子上一拍说:“吴主任,这说话不腰疼,就是换来神仙怎么能完成你给定得这个任务,邱上公社也就这屁股大一片,我们怎么完成嘛!我们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还等着我们养家糊口的,这个指标完不成,没有工资只有喝西北风了。” 柳六坐在一边,虚合着眼皮一声不吭,这个结局几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多少年以来,大家一直就是大锅饭,有些时候还弄虚作假一下,从中套几个零花钱,现在制度定得这样死,任务压得这样重,职工不反抗才怪呢!郑锋军是郑新昌的儿子,向来啥也不怕,撕碎责任书忿忿而去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个刘二丑的老婆又和李主任有点不清不白,这样一来,你这责任制不流产也得成了一纸空文。 “吴主任,您也有责任吗?您的责任不会只是监督我们受死受活吧?郑主任分管的时候可是没有这样对待大家的,您不会是想让大伙都滚蛋吧?”门市部有两个女的,一个看上去还小,而说话的这个看上去在三十岁以上,说话还带着捉摸不透的笑,眼睛一挑一挑的,口气不阴不阳却咄咄逼人。这个女人更有来头,是公社主任刘万福的小姨子。 吴成德毕竟是阅历尚浅,被几个人这么一闹,心里不免咚咚直跳,下意识看了看柳六,却不料柳六竟然无动于衷,就像睡着似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柳六是要看自己的好看,或者说得严重点,他这是要让自己下不来台,他要借这些人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暗暗告诫自己,必须沉着冷静,决不能在初次登场就败下阵来。也正是这种使人窒息的情景使他激发出无限的勇气来。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立即去回答那个中年女人的逼问。故作从容地从包子里抽出一叠纸来,看了看,把上面的几页拿起来,往高举了举,把声音放平缓:“这位大姐说得好,我已经给李主任立了军令状,我的责任书和大家的一样,甚至责任还要比大家重,柳主任,你来逐条给大家念一念,如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大伙也可以提出来。今年,我要和大伙一起干活,一起想办法,把我们的收购站换一个新面貌。” 那天,他在收购站推行了自己的责任办法,尽管大伙一时还不能接受和理解。 后来,郑新昌不止一次地在李四元面前替收购站的所有人打抱不平,但有上级的文件精神,又有吴成德的责任状,李四元只能私下安慰郑新昌,并乘势把他的儿子郑锋军安排到了办公室。 郑新昌才稍稍作罢。不过,在私下还时不时地授意下面的人,给吴成德出点难题,从中取得一点快意。 这些,吴成德心知肚明,他知道郑新昌在邱上供销社已经修行了一老辈,有了根深蒂固的基础。按照父亲的嘱咐,尽量不与之起冲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三十八 老谋深算的张新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没过几天,李四元又把他叫了去,说是主任碰头会,看郑新昌毫无善意的眼神,就知道没有好戏。 李四元让郑新昌和他都汇报了一下近一段的工作情况后,就把议题方向扯到了收购资金上:“我听说,收购站的资金不太够用?” 其实,吴成德也想借此机会把收购资金的事和李四元说一下,以求社里来解决一下。现在一听李四元主动提到这上面来,就不假思索地说:“是,李主任,我让收购站的会记核算了一下,现在不仅是分文没有,而且还有一大堆的债务——” “你查账了?” “我就是让他们核算了一下,下一步要急需收购资金。”吴成德看了一眼把脸扭到一边的郑新昌说。 “查账之前你应该和我先说一声才是。” 吴成德感觉到李主任的话里有话,没有啃声。 “那个摊子以前一直是由郑主任分管着,能维持下来已经很不错了。你刚到不久,旧事就不要再翻腾了,有什么困难咱们可以商量着解决,收购资金的事咱在想想。” “小吴,其实论年龄论辈分你还应该叫我大爷,这一上来就给我来了个左右开弓,你爸知道这个情况吗?”郑新昌不留情面地说。 吴成德开始还有点懵,后来才醒悟过来,分辨道:“李主任,我可没有半点要和郑主任过不去的意思,郑锋军大闹责任会和这次收购站盘存核算都是大伙知道的,我可压根也没有要让郑主任不好看的意思。” “锋军的事,我已经对他进行了批评,收购站盘存一下盈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李四元害怕两个人闹僵,连忙搅糊糊说,“小吴人年轻,以后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再做不迟。” “人老了,下辈又不争气,只好如此了。”郑新昌阴阳怪气话里有话地说。 “郑主任,既然说到这里,我有些话还要当着李主任的面再说说,前一个月的报亏和新购入的农机具是怎么回事?一个月能亏损三万多?账面新购入的农机具一万六千多块钱,可我到库房里仔细看了一下,七成都是些劣质品和残次品,特别是那些农田耕具,不用说是牛拉了,就是人拉也得撒架,还有一些根本就是坏的,你说这些才进来的农机具还能卖出去吗?” “这,这,亏损的事是好几年滚下来的,这个情况我都向李主任汇报过,至于那些刚购入的农机具,在收进的时候都是经过仔细检查了的,怎么会那样呢?也许大多是木头做的,咱那库房潮湿,变形了吧——对,那里面还包含着收回来后死去的一堆死兔。” 李四元看上去并不感到吃惊,用一种说不出来的眼光撇了郑新昌一眼,是埋怨?是不屑一顾?还是意料之中,无可奈何? 为什么几年都没有盘存清库,就在上个月底一下冒出这么大的亏空?为什么在吴成德上任前几天刚刚购入的农机具会成了一堆烧火棍和废铜烂铁?为什么账面明明是记着农机具却还隐含着一批死兔?为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会在李四元这里明目张胆地瞒下来?这些异常的情况李四元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一串串问号就像开水前锅底的水泡,不断地从吴成德的大脑中冒出来。 “老郑啊,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心里怎么总是这样老没个底?真是!”李四元看了看郑新昌,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埋怨,但口气却异常的平缓和亲近。 接着又转过脸来对吴成德说:“成德,既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旧黄历就翻过去吧,老郑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总是那样靠下边的人,弄下这一锅粥。既然你接管了,一定要建账立制,把收购站搞起来,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 吴成德一听李四元这样说,没有多想就说:“我说这些还不是为资金的问题着急吗?现在农田里的青苗都长出来了,可,收购站基本还闲着,什么也没有干,唯独收购了这一批农具——” “销售怎么样?还能应付个日常开支吧?”李四元看了看吴成德又看了看郑新昌,郑新昌没有接话,把头埋了下去。 “这么多职工,光每个月的工资就有三百多,那点利润,就怕连这个都不够。”吴成德回答说。 李四元没有说话,低下头沉思了一会,缓缓抬起来对吴成德问:“那,你的意思是——” “按照上面的精神,必须严格兑现责任制!”吴成德的话很坚决。 “兑现责任制不难,真的亏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好说,让这么多的职工都喝西北风?”郑新昌反唇相讥地说。 “我可以立军令状!一年下来,真的亏了,我就辞职!”吴成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看着这个二十出头虎气十足的年轻人,李四元从心里微微一震,多少年来,邱上供销社从上到下,他还未曾见过这么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后生,同时,他在内心深处也不免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担忧。 从心里他不愿意看到吴成德在今年真的败下阵来,但,不知为什么,吴成德如果能给收购站带来新生机,也未必对自己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你谈一下具体做法吧。”李四元尽量显得不动声色。 “首先,我们应该拓宽经营渠道,上级不是号召农商一体化吗?我们不能坐失良机,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那么多人都守在门市部里,必须走出去上门收购,有条件的还要设点设站,只有这样,我们才会从靠吃大锅饭生存的阴影里走出来。”吴成德一口气说,但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在粮食上做文章,这几乎是他这几天反反复复思考的一件事,没有说出来有他的原因,第一,要做这件事,也是秋后的事,第二,他不想过早地说出来,他心里还不确定上级的真正政策,收购粮食肯定会和粮站的业务起冲突,他想观察观察,在后半年再做定夺。 李四元和郑新昌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什么。郑新昌的心里更多的是不服,等着看这个初生牛犊的好看。李四元的心里似信非信,但作为第一把手,只能表示支持:“资金怎么解决?老郑,你们百货能不能抽出点资金来?” “老李,抽一分都困难,而且,我们也将马上面临资金短缺的问题。你知道,几桩紧缺商品现在都得预交货款,特别是飞鸽自行车和上海手表,这个月底必须要支付人家百分之八十五的款项才行。”郑新昌摆出一副发愁的样子说。 吴成德压根也没有指望他能帮到什么忙。 “成德眼下要多少资金?”李四元抬起眼皮看着吴成德问。 “上半年是淡季,一万就能应付一阵,主要是下半年,收购旺季到来,估计用资金不在五万以下。”看起来吴成德心中有数。 “是啊,老郑百货这一块的资金周转,月底也是个问题。”李四元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看起来这个月最少也有十来万的缺口,只好再去找我那个小舅子求情了。” 吴成德莫名其妙地看着李四元,不知话是何意。 郑新昌心知肚明,李四元一定是说信用社那个小舅子主任,每到用资金的时候,几乎李四元都会这样说。 有这个小舅子,邱上供销社的资金问题就不成问题,但每一笔款贷下来,利息基本都会翻一倍,甚至更多,层层盘剥,无利别想办事。大家都你好我好,多少年一直如此。 资金看上去有了眉目,人员还是一道棘手的坎。收购站七八个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没有一个是能靠得上的,除了关系就是牵扯,就连几个年轻人都是推推挪挪,拔拔转转,从眼光和态度上可以看出满怀抵触。 经过这几天督促柳六核算账目,柳六倒显得很谦恭,又通过在会上听了郑新昌的解释,李四元敷衍了事的态度,吴成德似乎闻到了几分呛人的异味,他似乎意识到在这张染满灰尘的网上趴着多少只若隐若现的臭蛛,同时也清楚地认识到追查的事是该到此为止了。 利益就像粘合剂,会把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人不由地拉拢在一起。郑锋军在晚上不速而至,并没有使在家中喝着小酒老奸巨猾的柳六感到突然和意外。 一阵寒暄之后,郑锋军直奔主题:“六叔,那小子这样懵着头查个没完,不会把咱这几年的事情都抖出来吧?” 柳六故作无奈地说:“唉,鬼才知道他想干什么。” “把那些破账都撕掉,看他核算个屁!” “你这孩子,说些什么!你把账撕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没有事也被你整出事来了!” 一阵沉默后,柳六话中有话地说:“再说,咱收购站的事郑副主任都清楚,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六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业务上的事就是你我和大家的事,和我爸有什么关系!”郑锋军说着眨了两下眼皮。他心里明白,尽管父亲这些年来没有亲手参与过收购站的具体业务,但每一笔整桩的业务,柳六都要向分管他的郑主任汇报,然后能挤出来的好处都是和郑锋军二一添作五。这也正是他的高明滑头之处,以致于多少年来一直是劳模和先进工作者。 “小军,我就是随便说说,事还是咱的事,郑主任毕竟是咱的老分管领导,他肯定会给咱说句话的。”柳六见郑锋军的口气不对,连忙换转口气解释说。 “瘪犊子,胎毛还没有彻底干了,就给老子们来出下场威,明着就是欠收拾!他看邱上人好惹不是?看我怎么收拾他!”郑锋军气狠狠地说。 柳六对郑锋军是再了解不过了,为了从中得几个利钱,一直以来就是哄着这个发“二”的公子哥。 郑锋军的“厉害”,邱上村里是人皆知,发起飙来,除了李四元和郑新昌,整个供销社没有人敢和他较真的,就连邱上村里的那帮混混也不轻易招惹他。 柳六这几天也着实跟上那个吴成德麻烦不少,心里也不免存有懊恼之色,现在见郑锋军的气势,也不加劝阻,反而火上添油,想来即使闹大也与自己无关:“小军,这可使不得,吴成德年纪虽小,但毕竟是上级任命的副主任,和你爸平起平坐,咱在人家领导之下,在人家手里捏着,可不能胡来啊。” 郑锋军不愿意听得就是这个:“屁,毛子大屁孩儿,来了不到三天六半日就把尿撒到太岁爷头上来了,领导怎?照样揍他!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能丢掉,还能做成什么大事!六叔,你就别管了,你等着瞧好了。”说罢,扭身而去。 柳六看着郑锋军的背影,脸上浮上捉摸不透的微笑,狡黠的小眼睛放出会心而不清亮的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四十 各不相同的忧心事 世上的事变换如风云,转眼间夏去秋来,高考录取通知书陆续送到了被录取考生的手里。 冯清水始终没有接到这个喜讯。 随着时间的推后,那种失望和惆怅也越来越强烈。他多么希望和中考的录取通知书那样,再有一次补录的机会,但是,那种巧遇是不会常常发生的,事实越来越清晰越无情地证明,他高考落选了! 当他听说岩格和牛继红都考上了大学时,心中那种难受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体会得到。岩格考的是北京的一所有名的综合大学,牛继红也考取了北京一所师范学校,一纸通知书将他们分成了两种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人,大学毕业国家是包分配的,将来就是吃公家饭,没有考上,就只能自食其力,象冯清水这种农村的孩子,也只有爬到庄稼地里干活了。 由于他的落选,全家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一个阶段,整个家轮罩在沉重的阴影下,父亲冯栓子的身体江河日下,咳嗽一天比一天严重,无奈之下,只好和全家人陪伴着极度虚弱的冯栓子,带着全村人东拼西凑来的不到一千块钱,无奈而又忧心忡忡地踏上了去往省城医院的漫长风雨路。 由于家中还养着三口猪,十几只鸡,眼看已进入秋收季节,又是土地承包的第一年,责任田间的庄稼长得粒粒饱满,异常出色和喜人,丰收季节怎能丢下一切不管呢?全家人思量再三,还是让冯清河留在家里最合适,下一年全家人还凭这些活呢。 这样一来,在外面就要靠初涉世情的冯清水了。 在省城这个地方既陌生又无依无靠,一家三口挤在租来的一个不足十平方米农户屋子里,为了图个便宜。就这,每天也要十块钱的房租,不过在医院周围,这是价格最低的。 好不容易才在医院里挂到号,又等了十几天才等到第一项检查,一个多月下来,病情检查单才逐渐浮出水面,这一段的等待是最难熬的日子,全家人的心无时无刻不吊在嗓子眼,他们每接到一个检查单,心情都要经受一次难言的煎熬。不过,时间总要一天挨着一天过去,检查结果也终将无情地向他们裸示出来。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那个切片检验报告,冯清水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拿到手里后,一直在发颤,因为他明白,这不是一张简单的病检报告,而是捧着父亲的命!是全家人忐忑等待的判决书!是生死相隔的一扇窗纸! 他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不知费了多大的力,一点一点地往开展。 他胆战心惊地从上往下看,就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身上不自觉地冒着了冷汗。 他看完了,逐字逐句,逐行逐段,就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轻易放过。 他彻底摊到了那里,腿在不听使唤地哆嗦,软的无法自持。 他目光无神地靠在化验室外的一个墙角下,直到化验室进进出出的人逐渐消失,直到楼道里的灯光驱散了不知不觉到来的傍晚昏暗。 癌症,父亲得的是晚期肺癌! 他简直不愿再去重新看一眼那个可怕、可恶、可恨的字眼!那个让人见而生畏的恶毒字眼! 那一天,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强撑着走回小租屋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开口向母亲透漏这个使人悲恸消息的,是如何装作镇静嘱咐母亲一起向父亲隐瞒的,总之,就像黑沉沉的天空渐渐在炸裂开来,似乎马上将要坍塌下来。整个大脑里被魔鬼的影子占据着,心脏那一块狭小的地方就象被生铁一样硬邦邦的东西撑得满满的,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一段时间他和母亲在父亲面前还要强颜作笑,尽量掩盖掉凄哀无助的表情,尽量不使父亲知道真相,因为这是在谨遵医嘱。 那一段,他似乎没有再去想起高考失利的事,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想起那件事,因为,相形之下,那件事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显得不太重要。 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失意、最低落、最苍凉的岁月,他在这段岁月中趔趄着生存,支撑着前行,品尝了人世上最苦的滋味,也展示了人生舞台中最拙劣的演技,唯一的收获就是磨练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意志。他在无意间,又向成熟跨进了一步,大大的一步。 冯栓子不识字,没有看单子,但他却从来没有问起病情。 有时候,他们母子脸上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忧愁悲伤的表情,但冯栓子几乎没有在意过,更没有怀疑过和追问过,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知道多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瞒住了他。也许,他早已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只是不愿捅破这层薄薄的窗纸,轻易地打破这种看上去很“平静”的湖面,或许他真的不知道。 手术很快确定了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给父亲补得好一点。大家都抱着接受最残酷现实的准备,但又都心照不宣。 术后,冯栓子的身体极度虚弱,医生建议回家静养,半年后再来复查化疗,就这样,一家人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冯栓子,坐着表舅派来的公社小卧车回到了武家岩。 冯清水经过家庭变故,彻底放弃了继续复习的打算,无论家人怎么希望,无论躺在病床上的冯栓子多么着执地要求他再复习,他都没有答应,沉重的医疗负债,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他脆弱的灵魂,他要为家里增砖添瓦,减轻哥哥的负担。 这段时间对武学兵来说,就像眼前弥漫着遮天盖日的粉红色迷雾,整个灵魂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向无忧无虑的他身不由己地深陷在神池荡漾,魂不守舍的漩涡中,一种毫无共鸣的单相思驱之不散地纠缠着他。 徐艳芳的笑,徐艳芳的说话声,徐艳芳的举止,徐艳芳的背影,就连徐艳芳恼怒和忧容,在他的眼里都是铭心刻骨的雅,无与伦比的美。 徐艳芳的身影无时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无论走路、吃饭,哪怕是睡觉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梦境,没有一个清晰的梦境,没有一个踏实的梦境。偶尔中她也会出现在梦里,却又会在倏尔之间去之无踪。 醒来后,他似乎还能想起梦中和现实中衣着一样的她,一样的黄毛衫,一样的鲜红裤,一样流水瀑布般的秀发,但她的表情总是那样的模糊,想不起来哪一次她有过平常挂在眉梢的笑意,更想不起哪一次有过奢望的温情。她总是那样楚楚动人,又可望而不可及。 武学兵这时才对当时吴成德的痴迷有了深刻的理解。这种理解是一种设身处地的煎熬、凄楚和伤情。 他借大队会记之机,想尽了所有办法去刻意接近朝思暮想的她,帮教室粉刷墙壁,帮学校劈柴生火,帮她贴床围墙纸,为她挑水…… 所有这些,荷香妈看到眼里,明在心里,学校教室有什么小事小活都招呼他。但是,当武学兵每次做完后,赢得的只是徐艳芳平静的微笑和客套般的谢意,刚开始,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特别舒服,但久而久之,这种笑这种带着歉意的谢谢,就变成了一道使他无法逾越的鸿沟,一面拒他于门外的防火墙。 这道沟不浅不深,这面墙不薄不厚,有些时候还使他充满了遐思和臆想,但之间的距离却始终遥远如初,这段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距离有时象一座大山压着他,使他顿觉消沉和绝望;也有时候却又像一片温柔的羽毛撩拔着他,使他心旌荡漾,不能自已。 就连她那和教室连着的宿舍,那两间房上已经长起茅草的破屋,在他眼里都魔幻般地变得那么亲切温馨。她与他擦肩而过时,那种矜持的步态和似隐似现的微笑,在他眼里都是天仙般的美奂。就连那高跟鞋扣击地面发出的声音节奏,在他看来也如一首跌荡铿锵的击打乐一样悦耳。 他鬼使神差地和其他村里的年轻人一样,有事没事都愿意到教室前边的那片场地上说笑玩耍。愿意到大队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闲坐,因为这里和她的宿舍中间只隔着三间房的教室,他坐在破旧的办公桌前就可以清晰地听到她那悦耳而清脆的教书声。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他被这种毫无反应的单相思纠缠着,撕磨着,煎熬着,使他寝食难安,欲罢不能。 这种感觉是生平以来的第一次,来的这样猛烈,这样奇异,这样美妙,却又是这样的让人烦躁和莫名地痛苦。 长了这么大,从不懂事到懂事又到初中毕业,许多年来并不乏和女孩子的交往,在她们中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有俊俏的也有丑笨的,但彼此之间从未有过这样让人日思夜想,心往神驰而又略带苦涩的奇异感觉。 在这个让人眼亮神明的,时常带着笑容中仿佛夹杂着一丝忧伤的女孩面前,感到从未有过的局促和无力,就像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生怕伸手弄碎似得。 多少天来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在思虑着如何把自己的心迹表白给她,但是,一次次又在自我否定中望而却步。 他担心,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自卑,他生怕被她一口回绝。他不敢想象被回绝后会是多么地痛苦,多么让人无法承受的打击,多么地无地自容。 在这种自我的焦虑、煎熬、挣扎中,他有时也恨自己无能。武学兵,你是胆小鬼,当年那种威风凛凛、无畏不惧的英雄气哪里去了,面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倒变得手足无措,胆小如鼠了。武学兵,你怕过什么?从小和人打架不止一次,也不止一次地挨揍,面对强敌都能大义凛然,无所畏惧。武学兵,你要把腰杆挺直了,大声把你对她要说的都说出来,喊出来,让她把压抑在你心里的所有心思都听到,让她做出她的决断吧,即使回应你的是一把匕首,那就让它插进心脏来好了,那也比这样的折磨好受的多—— 但是,总不能直接面对着她,不管不顾地就说我喜欢你,我爱你吧,那不是难为情的事,是要命的事,是尴尬难受的事。要不然让荷香妈先捎过去个话打探一下?荷香妈曾是自己的老师不说,大人们掺和进来,不就满城风雨了吗?那样子,人家徐艳芳会怎么想,从心里能不能接受?还是觉得不行。要不让二妮传个信?二妮可是天天晚上要到学校和她做伴睡的,但是,二妮又和自己近邻家,从小一块长大,那么清纯而敦厚的小姑娘,她会帮这个忙?会不会越帮越乱?看起来这个主意还是用不上,要另辟蹊径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长河涛影》正文 四十一 一厢情愿的武学兵 就在他正为此事忧心忡忡,无计可施之时,一个偶然的机遇在猝不及防中突然而至。 夏天的中午异常闷热烦躁,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去了大队那间办公室,这几乎已经在今年养成了习惯,在别人看来都认为他守岗,是大队未来的一颗好苗子,特别是在武会民的眼里。可谁又能知道,他的“守岗”并不是要给父老乡亲一个好印象,也不是为了将来在村里能混个什么名堂,而是为了挨着学校近一点,为了能多看一眼心里放不下的她。 他从她紧闭的门前穿过,他感到无比的亲切,无比的温暖,无比的舒坦,他的目光会有意无意地在上面停留很长时间,直到他的脚步把他带出很远,直到他的直觉告他说,他的办公室已在面前。 然而,今天却没有,因为他的目光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在那两扇紧闭的门上安定地停留下来,还没有用期想的目光在紧闭的油漆已大多脱落的木门上感受那种奇妙的温馨。 随着一声尖叫,只见徐艳丽散乱着头发大惊失色地一头从屋里冲出来,她的脸色煞白。 他的目光在一刹那间与她那张大瞳孔中惊悸的目光相遇在一起,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一激,猛地抽缩起来,他预感到徐艳丽遇到了特别危急的情况。 她在冲出来的一瞬间,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武学兵,因为他正好走到了她的门前。但是,她没有非常清醒地判别对方的身份,因为她的大脑释放着万分惊恐的应急激素,她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潜意识地抓住了他的左臂。 一米八零的武学兵在她此时此刻看来就像一颗壮实的大树,就像一座可以庇护的大山。他紧紧地抓住了他,她的气息急促,声音明显在颤抖:“快,快——” 他感受到了她的手在急剧颤抖,感受到了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是第一次与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他的心在不由地狂跳,他身上的每个细胞在不由自主地抱成了一团,就像上次在公社苇地看到荷香他们被欺负一样,整个皮层的应急激素被调动起来。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扶住了徐艳丽的肩,似乎试图去抚慰她那失控的情绪似得:“艳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平常可不这样去称呼她,他和所有的村里人一样,总是以“徐老师”来向他打招呼。 今天,不,现在,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唐突地直呼其名。他看着他白得像纸一样的毫无瑕疵的秀丽面庞,第一次这样直率而肆无忌惮地直视这张使人着魔的瓜子脸,这样胆大妄为地盯着这张摄魂抓魄的漂亮且无半点瑕疵的面孔。 在她的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没有了往日的高傲,没有了往日撩人的精气。他那鲜红欲滴的小嘴唇在微微发颤,洁白的牙齿如此地清亮,两颗大门牙两边整齐地排列着晶莹剔透的碎玉,让人感觉到那种表里如一的纯净和透亮。 “蛇,蛇,屋里,火台上,有蛇。”她惊悸地撑大似隐似现的双眼皮,抬起无力而廋俏的小手指着屋里说,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将里面的情况在极短的时间内用最简洁最精短的语言传达给这个男人。 “火台上发现了蛇?”武学兵已经完全领会了徐艳丽的全部意思。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这种使人望而生畏,避之莫急的狰狞动物,对于他来说,几乎已经不是一件稀罕事了,虽然谈不上司空见惯,但与它打交道已不止次,记得第一次认识这种奇特生灵的时候,还是在一颗高高的火杨树上,那时还很小,最大也就是七八岁的时候,也是在一个盛夏的中午,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到村后面的坡上去掏鸟蛋,那时候,几天下来,所有的同龄男孩们都会聚在一起互相炫耀一下自己这几天的辉煌战绩,谁掏得鸟蛋多,谁抓的蟋蟀多,谁敢到南旱池里游过泳等等。那次他和以往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爬上了高高的杨树上,鸟窝近在咫尺,但树枝末端,伸手就是不能及,情急之下,顺手折了根树枝,把它折成一个短的叉棍,想把那个鸟窝稍微拉近些就能用手抓到。 另一颗大树上的大黄鸟在着急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并在左右飞来飞去,下面的小朋友一边在为武学兵助威,一边说着一些调笑大黄鸟的话。 武学兵动作娴熟地把叉棍轻轻叉到了鸟窝上,他想用叉把鸟窝稍托起来一点,然后把它再拉近点,他小心翼翼,并不是怕弄坏鸟窝,而是怕把鸟窝弄破把里面的鸟蛋漏下去,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这是,意想不到的状况出现了,鸟窝里哪是什么鸟蛋,黑乌乌地盘着一条黑花蛇,黑花蛇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来自武学兵的攻击,于是高高地扬起了宽宽的舌头,嘴里伸缩着长长的树枝般的细舌,狰狞地摆出一副大战的之态,武学兵一激灵,情急之下,不容多想地用力快速地挑了那个鸟窝,鸟窝的细枝栏草随着清风四处飞扬。 武学兵由于受惊,再加上手头用力,脚下踩着的细枝经不住折了下来,还没有容得武学兵仔细观察那条可怕的黑花蛇的状况,就稀里糊涂地从上面摔了下来,重重地坠倒在荒草地上,小朋友们都大惊失色地围拢上来。 只见武学民哎吆了几声,顾不上疼痛,又一骨碌坐了起来,并四处打量着问道:“蛇,鸟窝里那条蛇呢?” 大伙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会意后都不约而同地四散开来在掉下来的已经散开的鸟窝周围搜寻起来,始终没有看到那条黑花蛇的踪迹。 武学兵坐在荒草地上,禁不住抬起头又朝树上望去,就在刚才鸟窝那个地方,武学兵看到了它,它正静静地趴在树枝上,长长的尾巴垂下来有一尺长。 “别找了,在上面。”武学兵对小伙伴们说。 ”那么高,把他打下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于是,一群孩子都站在坡上的高处,用石头朝蛇瞄着扔去,噼里啪啦一阵狂砸,那条蛇迫于无奈又向上面攀去,大家毫不放弃,大有不消灭敌人不肯罢休的气概,最后终于把那条蛇砸了下来。 那条蛇摔在了地上,受了伤,一时慌不择路,顿时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了刚才在树上的威风,一群孩子紧接着又是一顿乱石猛砸,可怜一条气势汹汹的大蛇就这样瞬间毙了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