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什么》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一章 石山县服装厂是个一百二十来人的小厂,小工厂在县城中心,是一栋二层楼,楼上有三个班组,楼下是仓库、剪裁部、和管理技术科室。厂长书记的办公室在一楼东头。 这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厂长兼书记林少中直接上二楼,走进车间,缝纫工们正埋头车缝着衣服。林厂长从缝纫女工身旁的过道慢慢走过,不时拿起一件衣服,认真地查看着每一道工序。 女工们已经习惯了,林厂长每天都来。如果他默默地走过去就是没有发现问题,如果有问题,他会把衣服放在缝纫机上,用手指在问题处轻轻地点点,并面带微笑地看着女工。大多数情况下,女工们会立刻意识到问题,对厂长抱歉地一笑,马上开始翻工修改。如果发现涉及车间全局的问题,林少中会转身跟他身后的班长和车间主任讨论,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林少中经常找机会跟员工们唠上几句家常,比如遇到刚请了病假的员工,他会问:“身体恢复了吗?如果感觉不好就要及时去医院,别耽误了病情。” 如果哪个员工的父母生病了,他会问:“老人还好吧?”说着他会把四五块钱塞到员工手中,动情地说:“别嫌少,一点心意!替我给老人家买点东西。”工厂里的员工,谁家有婚丧嫁娶,林少中保证到,每次都送上礼品和礼金。他当厂长的这点工资常常不够他随礼的。林少中在工厂的人缘很好,工人们都喜欢他,说他人好,没有架子。 林少中以前可不是这样,刚下乡那会儿,他和其他干部子弟一样,性格上有一些孤傲。老队长唐布才及时指出他的问题,说常有贫下中农反映,说他太傲,不好接近。开始,林少中并没当回事儿。让他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是他当上生产队长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林少中所在的青石村有一个老李头,他六十来岁,个头不高,枣子脸,短小精干,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招犁,赶车样样在行。老李头一家五口,老伴、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因为家里劳力多,家境比较殷实。 老李头家与村里其他人家的最大不同是,除了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很少与其他村民来往,村里的红白喜事呀,盖房子呀,他们家基本不参与;当然,他们家也从来不求别人家帮忙。所以,老李头家得了个外号“不求人”。 一天早上,有社员惊慌地跑到林少中家喊道:“不好了,林队长!老李头暴病身亡了!” 林少中赶忙跟着报信的社员往老李头家跑。来到老李头家门口,林少中看到他家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他听到羊倌于永胜幸灾乐祸地对众人说:“老李头死了,这下有戏看了,他家不是不求人吗?看看老李家怎么把棺材送上山!” 老李头生前准备了一副柞木棺材,不装人也有一两吨重,没有几十个人是没法抬上山的。他家的莹地在山巅,要想把棺材抬上山可不容易。 青石村谁家遇上红白喜事,村民们一般都会主动去帮忙,乡里乡亲的,谁家没有点应急的事儿呢!可是那天,村里没有一个人去帮老李家。到了下午,李家大儿子身穿孝服挨家挨户求人帮忙抬棺材,村民们都以各种借口推脱了。 天都快黑了,李家大儿子找到林少中,他眼泪汪汪地对林少中说:“队长啊!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谁家都不肯帮我家抬棺材!这三伏天的,可怎么办哪!求求您啦,队长!给想个法子吧!” 老队长唐布才在一旁插话说:“你们老李家不是万事不求人吗?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李家大儿子低三下四地说:“您教训的对,教训的对!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老李家的错!可是,你们也得给我们想想办法啊!”说着,他流着泪看着林少中,像是祈求救命的菩萨。 林少中琢磨片刻说:“七点钟,社员上晚工时,你叫上你弟弟,你们哥俩跪在这里,背上绑上几根荆条,算是负荆请罪,求乡亲们的谅解。我再帮你们说说情,我想乡亲们会通情达理的。” 李家大儿子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李家大儿子走后,林少中问老队长唐布才:“怎么办?” 唐布才摇摇头说:“不好办。” 林少中疑惑地看着唐布才。 唐布才解释道:“这村里看似你是队长,其实真正说的算的另有其人。” “谁?” “咱们村里有五大姓,每个大姓都有‘掌门人’,遇到大事村民们听‘掌门人’的。” 林少中恍然大悟,他饭都来不及吃,拉着唐布才分别与五大家族的“掌门人”沟通,替老李家说情,最后总算取得了基本谅解。几大“掌门人”表态:“小林子,看在你和老队长的面子上,我们帮这个忙!‘杀人不过头点地’嘛!总不能让老李头臭在家里,那也叫外人笑话我们村老少爷们小气,不仗义!” 上晚工的钟声响了,老李家哥俩光着膀子,背缚荆条,跪在队部院子里向乡亲们请罪,前来看热闹的相亲足有二、三百人。 李家兄弟跪了一会儿,林少中走上前,对老李家哥俩说:“行啦,起来吧,够意思啦!乡亲们不是不讲情面,明天一定把你老父亲安安稳稳地送上山!” 唐布才转身对羊倌说:“明天一大早,让叫你媳妇儿和几个能干的老娘们儿去老李家帮帮手,给大家做些好吃的,明天可是要出大力的呀!”然后他对围观的村民大声喊道:“老少爷们,听好啦!各家各户都有啦!明天一早去老李家,送老李头上山!”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生产队的主要劳力都到了老李家,有七八十人。老李家的院子里用木板铺了几条临时餐桌,羊倌儿的老婆带着几个老娘们儿里里外外帮着忙活着。老李家这回也下了血本,杀了一口肥猪,白面大馒头、血肠、猪肉炖粉条子摆满了桌子。 大家填饱了肚子,七手八脚捆绑好棺材,随着总指挥唐布才一声吆喝:“各就各位!起棺!走起来啊!”送葬的人们抬起棺材,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老爷岭走去。 林少中也在抬棺材的人群中,他第一次领教了抬棺材的滋味。上了山都是坡道,山路又陡又窄,老李头在棺材里滚来滚去,棺材的重心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重心窜到自己这边时,林少中被压得喘不过气,他在心里骂老李头:“好你个老李头,活着时候又瘦又小,没想到死了却涨了分量,你怕是存心要压死老子!” 这时,唐布才喊起了登山号子:“直起腰来!嘿呦,嘿呦!向前看哪!嘿呦,嘿呦!往前走啊!嘿呦,嘿呦!”村民们喊着号子,用了两个多小时才把老李头的棺材抬到了老爷岭山巅。 发生在李老头身上的事让林少中认识到搞好人缘是生存的基本技能。打那儿以后,不论林少中到了那里都会问自己:“你的人缘好吗?”人缘好坏成了林少中评价自己和他人的一项重要标准。 从车间里出来,林少中回到办公室。办公室大约有二十平米,靠南窗有一张旧木桌子和一把靠背椅子,靠西墙有一张长沙发,沙发已经很旧了,天蓝色沙发罩上面满是茶渍和脏污。沙发前有一张淡黄色茶几,上面摆着一个塑料托盘,托盘里有一个瓷茶壶和几个豁口瓷杯子。沙发对面的墙边放着一个很长的铁衣架,上面挂着各种工作服,这些都是工厂生产的样品。 林少中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到了敲门声。林少中从敲门声就知道是谁。“进来就是了,敲什么敲。”他的声音里透着威严和亲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殷勤地对林厂长点点头,把手里的报纸递给林厂长。他是老安,林厂长的高中学长,他们一起下乡,老安在一次爆破施工中炸断了腿。林少中到服装厂当厂长,把老安也带来了,让他当传达工,工作不累,收入也还可以。 老安把暖水瓶放在桌上,打开林少中的茶杯看了一下,打开窗户,把茶杯里的隔夜茶到在窗前,他从暖水瓶里倒了点热水涮了涮杯子,然后从茶叶桶里捏出一撮茶叶放进茶杯,冲上开水。泡好茶,老安并没有走,窗台上养了两盆君子兰,老安给君子兰松了松土,然后站在窗前等林少中发话。 林少中很快就把报纸翻了一遍,对国际国内形势有了大概了解。他把报纸折好往桌子上一扔,看着老安笑道:“还等什么,摆上吧!” 老安就等着林少中这句话,他立刻打开办公桌最下面那个抽屉,从里面拿出象棋盒子,翻开象棋盒子就是棋盘,老安双手麻利地往木质棋盘上摆棋。 趁老安摆棋的功夫,林少中卷上一支旱烟抽了起来,这旱烟叶子是他自己种的,很冲,他就喜欢这个冲劲儿。吸了几口烟,喝了口热茶,林少中感觉浑身通畅了,他微笑着对老安说:“走吧。” 每次下棋,林少中都是让执红棋子的老安先走,这是他的原则,后发制人。十二年的农村生活让他学会了很多生活的智慧,比如施以小恩小惠,比如忍耐,比如谦让,比如后发制人……也许林少中身上的一些品性并不完全是从农村学来的,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品性。一次,他母亲去省政府机关幼儿园接他的时候,发现他正被一个瘦弱的女孩子骑在身上,他的样子似乎是很享受。这个奇特的发现让他曾经长期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母亲很吃惊:难道自己长期潜伏的本领遗传到儿子身上了?母亲回去跟他当厅长的父亲说了,父亲林文正帮儿子解释:“这孩子很善良,看一个人善不善良要看他怎么对待弱者,比如对女人如何。”这个解释有道理,但他母亲还是担心,除了他父亲这个善良的解释,儿子的这个举动后面似乎还隐藏着一些邪念和狡猾。 老安的棋术一般,心思也没有林少中深。他贪婪地吃掉林少中送给他的棋子,而林少中看似无意义地不断地跳动他的左马,把马置于一个隐蔽的位置,又把右马上到象眼的位置给车留出空当,接着把右车向左平移一步。老安没看出林少中的杀机,得意地将炮下底将军,林少中垫上士,趁老安调兵遣将之际,林少中左马卧槽,老安上帅,林少中右车下底将军,老安满盘皆输。 其实林少中这几步棋对于高手就是小儿科,但老安不是高手,林少中也很少找高手下棋。他知道生活中他需要征服的不是少数高手,他要做的事征服大多数,而大多数人只有中下等的智慧,他自信凭自己的智慧足够征服他们。征服了大多数,他就有了群众基础,有了这个基础就有了向少数高手挑战的资本。他的这个经验和智慧就是古人的“田忌赛马”。 老安就是他征服的众多具有中下等智慧的一个,他把老安调来当传达工,受了恩惠的老安从心里感激他,这就像他经常把自己暂时不花的小钱存到银行里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笔小钱和它生出的利息就能帮到自己。他和老安下棋,是出于把老安培养成心腹的考虑。多年的农村基层管理经验让他认识到,培养一个心腹光靠小恩小惠是不能长远的,关键是要做思想工作,所谓思想工作就是征服一个人思想,一个人不管多么简单都有思想,如果思想不属于你,那么这个人也不会忠于你,别看今天他跟着你,明天遇到其他恩主他就可能离开你,背叛你。征服一个人的思想要从多方面入手,要从小事做起,让他在潜移默化中认为你的头脑比他的头脑有智慧,与其他独立思考还不如听从你的思考。通过这段时间的用心和培养,老安已经开始变成他的心腹了,有些人不在乎像老安这样的心腹,他林少中可不这样看,培养老安这种心腹成本低,但有时候起到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管理一个工厂、管理一个生产队靠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情报,是消息。老安这些人就是他林少中布置在各个角落的谍报员。别看他林少中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喝茶打牌,他的嗅觉可灵着呢! 林少中的威信很高,很多干部工人捧他,就像此时老安说的那样:“林厂长确实聪明,简直是个天才,我要是有厂长一半的脑子就好了。”他非常享受对他的评价,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别看他平时并不用功,上课搞小动作,看小说,但考试成绩总是班里前几名。面对老安的赞美,他先是陶醉和自豪,接着一丝不快的感觉随之而来。这是一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这是英雄无用武之力的感觉,凭他林少中的才能,怎么也应该是个局级干部,最差也应该处级干部啊!想想父亲在自己这个年龄都当上厅长了,可自己才管一百来个老娘们儿,连个科长也算不上。他心里一阵沮丧和愤恨,随手把棋盘一推说:“不下了!” 老安已经习惯了林少中在他面前的任性,他默默地收拾棋子,然后把棋盘放进抽屉。接着,老安给林少中的茶杯又续上开水,然后拿起笤帚扫地。一边扫地,老安一边问林少中:“厂长,你有很久没有回家了吧?”林少中“嗯”了一声,他觉得老安今天有些异样,往常下完棋他总是悄悄地出去,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老安接着说:“弟妹一个人在家你能放心?”听出老安话里有话,他转过身子看着老安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老安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我听说……赵克甲经常去你家……也许没什么……”林少中没有回声,老安把地上的垃圾扫进撮箕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章 老安的话让林少中很烦躁,实际上一提到赵克甲林少中就心烦。这还要回到八年前的春天: 一天,马兰花慌慌张张地找到林少中,她惊慌地说:“我怀孕了。” 林少中吃了一惊,自从除夕夜他们俩睡到一起,他就一直担心这个结果,看来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他露出一丝冷笑,这笑容里既有宿命也有看马兰花笑话的意思,接着他冷冷地说:“那就结婚吧”。 林少中的表情和语调让马兰花很紧张,这一路走来,她心里想象了很多林少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林少中把她拥到怀里温柔地安慰她:“兰花,别担心,有我呢!”;林少中会不会翻脸不认账?会不会说:“是你来勾引我,找我干什么?你自己种的瓜,你自己解决!” 马兰花想到了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但她没有想到目前的这种结果。她猜不到林少中这这副表情后面想的是什么,结婚是马兰花心中最美、最神圣的事情,怎么到了林少中的嘴里这么冷?她呆呆地望着林少中说:“结婚了我们还能回城么?” 林少中又露出一丝刚才那样的冷笑:“不回城了,我们就在农村安家。” 马兰花有些慌了,对于扎根农村干革命,她不是没想过,但就像很多青年人虽然想过死亡,但他们从来没有准备面对死亡一样,面对爱情和残酷的现实,马兰花恐慌了,她忧心忡忡地问:“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林少中眉头紧锁,面无表情地说:“人家怎么过咱就怎么过!” 马兰花生气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这么草率?!” 林少中脸上露出无赖的表情,狠狠地说:“你现在才知道草率?当初就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马兰花打了一个寒颤,她从林少中的话里感受到了他的绝望、他的无情、他的不负责任。但爱情的盲目和家庭教育让她在此刻失去了判断、失去了选择,她耳朵里反复地回响着她母亲在信里写的话:“你怀了林家的孩子就是林家的人,这辈子你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 发现自己怀孕了后,马兰花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妈妈,她给妈妈写了封信,想得到妈妈的指导和解救,没想到妈妈毫不留情地把她推给了林家。马兰花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家里的大事小事全凭妈妈做主。妈妈在街道办事处做治安调解员,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妈每天处理的就是连清官都处理不了的事。马兰花从小到大都相信妈妈,没想到妈妈给她出的主意就是抱住林少中家死缠烂打。妈妈在心中还说:“花儿,你不用怕,如果林少中耍赖,我去林家找他爸找他妈说理去。” 林少中思前想后定,最终给公社知青助理赵克甲打了电话。在电话里赵克甲问的很细,把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及主要情节问了个详详细细,林少中只得如实交代。听完故事,老赵觉得事关重大,马上赶了过来。见到马兰花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马兰花没有吭声,林少中觉得老赵有点奇怪,他怎么只问“你”,而不问“你们”? 老赵转头问林少中:“你们难道不想回城了吗?” 林少中低声回答:“我这种人还有回城的机会么?” 赵克甲语塞,停顿了一会儿说:“现在是不可以,以后也许可以。” 赵克甲问马兰花:“小马,你也不想回城么?你和他不一样,你是工人阶级出身,上次招工我给你留了一个名额,你说你还想在农村再锻炼锻炼,原来你是被鬼迷了心窍啊!” “你说谁是鬼?”林少中不满地瞪着赵克甲。 “我没说你是鬼,这就是一个比喻。”赵克甲随口回了一句。 马兰花看着林少中,林少中把脸转向一边。马兰花又仔细地想了一下,对赵克甲说:“我想回城。” “这就对了,你们别胡闹了,去做人工流产,明天就去,我给你们开证明。” 第二天,林少中和马兰花去了县城。赶到县城时天已经晚了,他们找了一个小旅店住下。小旅店很便宜,一晚八毛钱,屋里除了一铺土炕,其他什么都没有。马兰花从书包里拿出从青年点带来的咸菜和窝头,打来热水,把窝头放在水里泡热,他们俩就着咸菜简单地吃了晚饭。 土炕发出的微弱的热气抵挡不住早春的寒冷,为了御寒,林少中和马兰花在炕上铺好被褥,早早地钻进了被窝。 林少中翻来覆去睡不着,未来让他感到恐惧,如果马兰花堕胎这事传出去,他林少中在同学和乡亲们眼中的形象就一落千丈了,他就成了流氓、玩弄女性的公子哥儿。虽然他目前的处境比较艰难,但同学和乡亲们还是同情他的,他的形象还是正面的,他还是一个英俊的知识青年,他还是一个高干子弟,目前的落魄是暂时的,关公还有走麦城,英雄还有落难时。总之,目前他的处境不佳,但在大家眼里他还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和马兰花鬼混并让她打胎的消息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彻底完了。不打胎就只有和马兰花结婚,这对于他无异于噩梦,马兰花要长相没长相,要人品没人品,她的粗野在青年点里是出了名的,她继承了她母亲的泼辣劲儿。林少中暗暗叫苦,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呢?我怎么就那么脆弱、那么贱,就要了她呢? “怎么办?”马兰花的声音把林少中从思考中拉回来,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马兰花,发现她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林少中安慰马兰花:“事已至此,别哭啦,你想回城,就要听老赵的,把手术做了,回城还是有希望的。不过这事得千万保密,传出去我一个男人倒是无所谓,你一个女孩子这辈子就完了。” 马兰花还在不停地哭,林少中以为她是因为堕胎,毕竟孩子是妈身上的一块肉,作为母亲,马兰花一定非常难过。林少中心里生出深深的歉意,毕竟这一切都是由于他的意志薄弱。他诚恳地对马兰花说:“别难过了,等有一天我们回城了,还可以再要嘛。” 马兰花哭得更伤心了,她抽泣着说:“我妈、我姐都对我说,你们干部子弟就喜欢玩弄感情,玩完女孩子就会一脚踢开。” 林少中感到震惊。他和很多干部子弟一样,一贯以为自己是这个时代最进步、阳光的青年,即使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父母被打倒,家庭遭了难,他内心里还是高傲的,他没想到马兰花一家这样看他,他感到吃惊,也感到一种莫大的侮辱。他对马兰花吼道:“难道我林少中是那样的人吗?!”林少中平时很温和,这副凶相着实让马兰花吓了一跳。她害怕,翻过身子,将脸压在枕头上。 林少中的火气还没有消,他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他感到窝囊,他本想和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家庭做一个了断,彻底和工农大众相结合,他自认为这样应该算作对自己的彻底革命,人民大众应该张开双臂欢迎他这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他没想到自己和普通大众之间存在着这样深的一条鸿沟,他和马兰花虽然近在咫尺,但心离得却很远。他又想起了李萍,想起了市委艾书记的女儿艾桦,他和她们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追求,和她们在一起时,林少中感受到的是一种生活在自己人中间的那种真正的舒畅和快活,仿佛空气都是甜的。 马兰花的抽泣声再次把林少中带回到现实中来。马兰花脸埋在枕头上抽泣着,泪水阴湿了一大片枕头。林少中眉头紧蹙,有些无奈地说:“我说结婚,你怕回不了城,非要流产;来流产,你又怕我抛弃你。你说说,你到底想怎样嘛?!” 马兰花转过头说了一句:“我不想和你分开。” 林少中明白了,马兰花是怕自己抛弃她,这绝对是对他的羞辱。一股英雄气从胸膛升起,他把身上的被子一撂,一下子从炕上蹦到地下,决绝地说:“那好吧,手术不做了,咱们回青石村,结婚!” 马兰花没吱声,伸手把被林少中掀开的被子拉过来给自己盖好,身子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林少中和马兰花回到他们在青石村的家。 林少中给老赵打电话说:“我们决定了,在农村结婚,安家!” 老赵叹了口气说:“唉,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呢?那就结吧。” 林少中要过去开结婚证,老赵好心地劝林少中说:“你们还嫌绑的不够紧哪,办什么手续?搞个简单的仪式算了,谁知道你们俩能过几天。你呀,大林子,你可把小马给坑了!” 林少中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这个赵克甲话里话外总是替马兰花说话,莫不是他看上了马兰花?青年点的同学嫌马兰花“野”,可她那股泼辣热情劲儿很受贫下中农喜欢,在贫下中农眼中,马兰花就是一枝耀眼的鲜花。这个想法在林少中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不可能,赵克甲比马兰花大十几岁,他们俩不可能。 自从听了老安的暗示,林少中内心就乱了。尽管他和马兰花的婚姻犹如开败了的花朵,如今主要是靠着他们共同孕育的果实维持着,但一想到可能被戴上了绿帽子,他的自尊心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这些年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太多的伤害,从高干子弟到狗崽子,从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从住洋房到住茅草房,他感觉生活就是在报复他,嘲弄他,就是要用这种冰火两重天来折磨他。他不能再忍下去了,他要翻身,他要报仇,他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好像关在笼子里发怒的狮子。他把自己想象成了武松,手握朴刀踹开房门,把一双狗男女堵在炕上,然后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或者趁着那对狗男女睡熟之际,把烟道捅开,让煤气熏死这对狗男女……。怒火让他心中的热血沸腾了,他抄起放在门后防身的镐头把冲了出去。 老安见林少中怒气冲冲地骑上自行车,猜出他是回家捉奸去的。他怕出什么意外,冲林少中的背影喊道:“厂长,我跟你一起去?” 林少中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不用!”然后脚下猛蹬几下,飞一样地出了工厂大门。 从石山县城到青石村大队大约有二十多公里山路,你从这里的地名就可以想象山路两旁的景色,石头山连着石头山,不过石头山并不是荒山,这里的山上满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松树。松树的根不深,但它的根可以沿着地表层延伸得很远,它的根还可以从石缝的缝隙钻进去,从那些其他植物的根系不可能到达的地方汲取营养。 林少中骑着自相车穿行在林荫小道上,小道两旁松树之间布满了灌木和杂草,杂草里长着黄色、红色、紫色、粉色的小花,阳光从松树的针叶间洒下来,使这段山路产生了一种童话般的氛围,把林少中的思绪带到了九年前。 九年前的那个春天,林少中带着父亲林文正给他定的“中国农村考察报告”这个大课题前往大寨考察。临行前林文正对林少中说:“孩子,你们要立志改造中国,改造中国必须从改造中国的农村开始。中国的问题说到底是农村的问题,农村占了中国人口的绝大多数,农民是中国的群众基础,有什么样的农民阶级就会有什么样的中国。所以你们一定要研究农民,研究农村这个大课题。这次去大寨,你们不仅要用眼睛看,还要用脑子思考,要拿出一份中国农村考察报告来。”林少中带着父亲的嘱托踏上了去大寨考察之路。 这次考察,林少中还邀了同青年点的李萍和雷立峰一起去。雷立峰的父亲是新四军老战士,他对中国农村现状也颇感兴趣;李萍是警备区李司令的女儿,她对大寨没有多大兴趣,她的兴趣在林少中身上。 李萍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和迷人的眼睛,她的笑容像盛开的玫瑰花那么迷人,让无数的男同学为她倾倒。可李萍只喜欢林少中,在家里从来不干家务的李萍,主动担任青年点的炊事员,她要让林少中吃到她做的饭,她还主动把林少中藏在床下的脏衣服,甚至臭袜子搜出来洗了。李萍对林少中的一片痴情,同学们都看在眼里。一次,李萍正在河边搓着林少中的脏衣服,嘴里哼着甜蜜的小调,雷立峰走过去,把自己的脏衣服也放到洗衣盆里,他说:“李萍,把我的也顺便洗了吧。”李萍想都没想就把雷立峰的衣服扔到河里,还瞪了雷立峰一眼:“想得美!” 三个人不远千里来到了大寨,大寨却让他们吃了闭门羹。参观大寨要介绍信,他们没有。三个热血青年十分失望。离开大寨前,林少中和雷立峰把他们这些年对中国农村的所思所想列了个提纲,雷立峰文笔好,林少中让雷立峰根据提纲整理一个正式的报告。 接着雷立峰前往陕西,到他父亲战友的孩子那里继续考察。李萍高兴地对林少中说:“少中,要不你跟我去成都吧?”李萍的父亲原来是警备区司令员,不久前调到成都某厂当革命委员会主任。望着李萍那双美丽的眼睛和那迷人的笑容,林少中身不由己地跟着李萍登上了去成都的火车。 那是一趟想起来都觉得甜蜜的旅行。迷人的春天,阳光是那么明媚,清新的空气中还带着醉人的芬芳,车窗外是无尽的绿色,绿色中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李萍一会儿依偎着林少中的臂膀,一会儿胳膊撑着餐桌痴迷地看着窗外和窗边的林少中。林少中望着窗外,他的目光好像穿过了田野,穿过了山川,他的目光在审视着苍茫大地,似乎发出了巨人之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李萍痴迷林少中的高大英俊,更痴迷他那深邃的目光,这一点是林少中身上独有的气质,这目光里不仅有知识有智慧,还具有像他爸爸李司令员一样的责任和担当。李司令员曾经见过林少中一面,李萍害羞地问父亲:“你觉得他怎么样?”李司令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将来一定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接着李司令员还充满诗意地朗诵了毛主席的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李萍知道这是父亲对林少中的认可。 来到成都,他们在李萍父亲的工厂招待所住下,招待所开始给他们俩安排了一个双人间,当李萍害羞地说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时,又给他们换了两个单人间,李萍的房间有单独卫生间和淋浴喷头。 第二天,林少中和李萍游玩了武侯寺、杜甫草堂,四点多钟才回到招待所。时间还早,林少中对李萍说:“休息半小时,五点我来叫你吃饭。” 说罢,两人各自回到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章 林少中躺在床上许久不能入睡,他眼前净是李萍的影子。李萍对他好,林少中心里清楚,他也喜欢李萍,李萍长得好看,他特别喜欢她笑起来露出一对诱人的小酒窝。但林少中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姑娘,他喜欢李萍的美丽、单纯,但他觉得李萍不是他心目中的爱人。他心目中的爱人应该同时是革命的伴侣,是对理想和信念有着执着追求的人,比如像他的母亲那样美丽的理想主义革命战士;李萍过于天真,跟她讲国家的前途、人类的命运这样的大事,她的反应有时就像个白痴,他跟她没有共同语言,他关心的事情李萍听不懂,没兴趣,而让李萍笑得前仰后合的小故事,林少中又觉得太幼稚。还有一点林少中不愿意承认,面对李萍,林少中有些自卑,李萍的父亲现在是国营大企业的革命委员会主任,而自己的他父亲还没有落实政策。 在迷迷糊糊中,时间一晃就到五点了,林少中起来,穿好衣服,来到李萍门前敲敲门。 里面传来李萍的声音:“门开着,进来吧。” 林少中推开门,他愣住了。 李萍刚洗过澡,正在镜子前面梳头,看见林少中她回眸一笑。林少中痴痴地望着李萍,她脚穿拖鞋,真丝碎花裙随风轻轻飘动,露出白皙秀美的小腿,她上身穿了件白色吊带背心,露出白嫩的肩膀,她丰满的胸脯诱人地起伏着,特别是那一头刚刚洗过的秀发,衬托着她那凸凹有致的侧脸,美的就像夏娃般诱人。 李萍知道林少中在看他,她冲着镜子笑着问:“好看吗?” 林少中傻傻地说:“太美了。” 李萍回头一笑:“别傻站着,过来,帮我梳梳头。” 林少中有些发晕,李萍发上的水滴弄湿了她的前胸,透过白背心林少中看见了李萍蓓蕾一样的胸,他的心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涌到脸上,火辣辣的。李萍笑着望着林少中,眼睛闪着期待的光,她的笑容、她的目光、她的身体,仿佛要把林少中融化了。林少中不由自主地向李萍走去,李萍伸出玉臂递过梳子,林少中伸出颤抖的手,眼看就要触到梳子,就在他几乎要将李萍楼到怀里的一瞬间,林少中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他愣了片刻,然后扭头跑了出去。 林少中彻底伤了李萍的心,李萍没有回青年点,她留在了成都,在她父亲管理的工厂当了一名工人。 离开已经一个多月,走进青石村,林少中觉得村里的气氛有些反常,村民们看他的目光带着狐疑,带着审视;林少中跟路上碰到的人打招呼,他们低下头,像避瘟神一样匆匆地躲开了。 林少中走进青年点,看见他大家都愣了,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李国庆走过来,他把林少中拉到屋外的一个僻静处,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才回来,他们说你畏罪潜逃了。” “谁说我畏罪潜逃了?我怎么了?”林少中被李国庆问糊涂了。 见林少中还蒙在鼓里,李国庆说:“雷立峰带回一份《重新改造农村的宣言》,还组织同学们一起阅读,让人给告了到公社了。公社非常重视,他们认为雷立峰、李萍和你私自到山西、陕北、四川是极其严重的行为,那份“宣言”是有组织的集团活动。” 李国庆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林少中没想到自己竟卷入如此严重的事件。如果“有组织集团罪”罪名成立,那可是犯了大罪。他立刻想到了李萍,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本子,找到那一页,撕下来,递给李国庆说:“国庆,这是李萍的地址,快去县城给她发电报,让她千万别回来。等风声过了再跟她联系。” 李国庆点点头:“这件事我保证去办,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李国庆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贴着林少中的耳朵说:“这次告密的是牛宏伟,你提防着点他!”林少中紧紧咬着嘴唇点点头。 随后几天,林少中发现周围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他被惊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感觉随时都会有人把他带走,他甚至想到被带走后他的生命可能很快走到尽头。 所幸的是,县领导心怀慈悲,有心救这三个知识青年,他说这个“宣言”的题目有严重问题,但内容并没有极端言论,他建议对这三个知识青年不要一棍子打死,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留在农村继续改造,让贫下中农帮助他们扫除头脑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就这样林少中、雷立峰、李萍三人躲过了一劫。 经过这次惊吓,雷立峰的父亲托人把儿子调回了城里,李萍留在了成都。这时林少中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从前的林厅长,他希望父亲能帮一把。林少中回家央求父亲:“爸爸,雷立峰和李萍都回城了,您也找找老关系,想办法把我调回城吧!” 父亲很生气,他对儿子说:“雷立峰和李萍的父亲都是老革命,作为党的高级干部,他们不应该用自己的权利和影响为自己的子女牟利。再说,这样做也不利于子女健康发展,我们革命者的后代应该在艰苦的斗争中锻炼成长,不能像阿斗那样生活在父辈的庇护之下。” 林少中有些赌气地对父亲说:“难道他们的父亲都不革命,只有你一个人革命?” 林文正勃然大怒:“他们的父亲革不革命我管不了,但我绝不会背叛革命,背叛自己的理想。我们当年置生死于度外参加革命难道只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过好日子吗?不!我们是为人民的解放而战斗!为人民获得自由和平等而战斗!”说到这里,林厅长紧握拳头的右手在胸前用力地一挥。“解放后我们已经离人民越来越远了,如果我们还用我们的权利和影响为我们的下一代牟利,我们这些革命者跟满清贵族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们还想做八旗子弟么?” 父亲的慷慨陈词让林少中十分反感,这些话林少中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他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从前这些让他无比激动的话语,现在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不近人情,难道革命者就要不近人情,六亲不认么?林少中非常抵触地说:“我们还八旗子弟呢,我们都快成过街老鼠了。爸,我也不是求你帮我升官发财,我就是求你帮我回到城里,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这难道还过分么?” 看着满腹委屈的儿子,林文正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低下头想了好久,伤心地说:“孩子,我理解你的苦,但也请你理解爸爸,爸爸不能为了你牺牲自己的原则,爸爸是准备为理想牺牲一切的!为了你进城的事让我求人,我做不到!” 林少中赌气地说:“做你的儿子就是倒霉!” 林文正发火了:“你怨吧,我不明白我的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当农民?如果当农民就意味着苦难,我愿意我的儿子和农民同甘共苦,如果人间有地狱,我愿意第一个下地狱。你让我为你进城去求人,你是投错了胎!” 林少中对父亲非常失望,他一脸委屈地走出了父亲的房间。第二天,林少中连招呼都没跟父亲打,就返回青年点。 回到青石村,正赶上部队来招兵,前来招兵的领导恰巧是林少中初中的好朋友董永峰。初中毕业董永峰去当兵,林少中上高中,一晃七八年过去了,董永峰已是连长了。 老朋友相见兴奋不已,林少中开门见山,让董永峰一定把自己招走,董永峰拍着胸脯说:“凭咱俩的友谊,能做的我一定尽力。” 几天后董永峰来到青年点,把林少中叫出去,董永峰拿出一包香烟递给林少中。 林少中有些奇怪:“怎么你也抽烟了?” 董永峰不自然地一笑:“我这是特地给你买的。” 林少中明白了,当兵的事泡汤了。他平静地问董永峰:“没戏了吧?” 董永峰苦笑着点点头:“对不起,老朋友,我这次帮不了你了。” “是因为我父母的问题?” “如果是你父母的问题我还有办法,现在档案里说你涉嫌参加有组织集团。这可是原则问题,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帮你。” 林少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他心中也一直有一种预感,那件事不会不了了之。 从这以后林少中不仅对父亲失望了,对父亲灌输给他的理想失望了,对自己的前途也失望了。他认为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扎根农村这一条路了。他突然对“扎根”这个词发生了兴趣,“扎根”多么形象的一个词,他想象着一粒种子被埋进泥土,在泥土中发芽生根,然后一棵小苗破土而出。他突然意识到他自己就是一粒种子,现在需要一块土地,不管是什么土地,然后埋进去,生根发芽。林少中就是在这种思想状况和情绪下与马兰花搞到了一起。 林少中到青石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青石村坐落在山脚下,大约有一百来户人家,从山上可以望到,在一片漆黑的旷野里,一个山坳里聚集着一片灯火;再往前看,在小山坳的东头,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的轮廓,那房子窗户上闪着昏暗的灯光。这就是林少中和马兰花的家,这里从前是知青点,知青回城后就成了林少中的家。 林少中放开车闸,车子飞速地从山坡上冲下来。自行车的声响惊动了村里的狗,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狂叫起来。很多村民走出家门张望,他们看到一辆自行车从门前飞驰而过,从背影,他们知道是大队长林少中回来了。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时,林少中从自行车上下来,他推着自行车小心地来到院墙外,他把车子靠墙锁好,敏捷地从院墙跳进后院。他家的大黄狗先是叫了几声,接着就摇头摆尾凑了过来。林少中和大黄亲热了片刻,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亮着灯的窗户下。他看见了赵克甲和马兰花坐在炕上,赵克甲的女儿抱着林少中的两岁的儿子坐在凳子上。林少中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看来并不像老安讲的那样,他把手里握着的镐头把放在地上,回到墙外,推着自行车从正门回到家里。 看到林少中进来,马兰花兴奋地叫起来:“老赵,你说巧不巧,说曹操曹操到。”赵克甲笑着说:“小马,你可别说,你家老林可能有特异功能。” 见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林少中心里很不舒服,他一言不发,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茶缸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他一口气骑了二十多公里山路,这会儿确实口渴得受不了。喝完水,林少中用袖口擦了把嘴巴,看看马兰花又看看赵克甲,一语双关地问:“什么说曹操曹操到?你们俩背着我到底搞什么鬼?” 赵克甲笑道:“老弟言差了,老哥是给你报喜的。” 林少中冷笑道:“在这深山老林里,除了黄鼠狼子给鸡拜年,还能有什么喜事?!” 马兰花打断了林少中:“老林,你讲话能不能不那么阴阳怪气的,人家赵主任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咱们,咱可不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少中本想回一句“赵主任什么好事都想着你”,话到嘴边看到赵主任女儿也在场就憋了回去。他掏出烟包卷了一支烟,闷闷地吸起来。 这些年,马兰花和赵克甲一家越走越近,谁家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对方送去一点,家里有什么事也互相帮忙。赵克甲老婆有风湿病,关节肿胀,腿脚不利索,马兰花托城里的亲戚给赵克甲老婆找治风湿的药;马兰花生儿子,赵家大嫂特地让大女儿赵小红过来伺候,现在赵小红和马兰花处得就像一家人,林少中的儿子现在叫赵小红“大姑”。 对于“大姑”这个称呼,林少中一直怀疑这是赵克甲使的障眼法,赵小红才十六岁,赵克甲还不到四十岁,赵克甲可能是故意增大自己的辈分,好让林少中放心,让他以为赵克甲身为长辈不会对晚辈有非分之想。下乡十二年林少中对农村人这种自作聪明的小把戏非常熟悉,不过他并不点破他们,好让他们放心大胆地表演。 对于马兰花与赵克甲的关系,林少中一直拿不准,马兰花说一定要跟公社知青办赵主任搞好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有政策他们一家还可以回城呢。但林少中一直怀疑他们有可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马兰花看起来简单,其实心眼也不少,当年她是初中生,本来不应该分到这个知青点,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混了进来。后来她交代,她初二时就暗恋高一的林少中,她做了无数和林少中在一起的梦都没有实现,没想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潮把他们送到了同一个公社,通过她的努力终于跟林少中成了一家人。 见林少中抽闷烟马兰花就火了,她嚷了起来:“姓林的,抽什么抽!人家赵主任今天真的有好事告诉咱们!” 林少中斜眼看了一眼赵克甲,意思是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如今他林少中已经不是当年的林少中了,他身为大队长兼县服装厂厂长兼书记级别和影响力都在他赵克甲之上,现在的知青办什么实权也没有,知青基本上都回城了,他这个公社知青办主任就是个摆设。 赵克甲有几分讨好地说:“老林,今天我接到市知青办的通知,说知青办马上就要取消了。” 林少中露出一丝冷笑。 赵克甲读出那笑里的含义:“取消了好啊!关我屁事!”赵克甲接着说:“老林,市知青办主任特地提到了你。” 林少中警惕地挑起眉头:“提我干什么?” “他知道你是青石大队的大队长,想让你帮他搞一车皮木材,他还说他准备在知青办撤销前把你们一家弄回城。” 赵克甲话音刚落,马兰花急切地望着林少中说:“这可是咱们的最后机会了!” 这个消息大出林少中意料,对于回城他早已不抱希望,十二年已经让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人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不管多么难以忍受的生活,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习惯了的人怕的是看到新希望,看到了新希望又得不到是最让人难受的。 林少中很怕这又是一个骗局,他可以想象的到,那些人一旦把一车木材骗到手,然后就会随着知青办解散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年这样的骗局、这样的小把戏他见得多了。现在城里的生活渐渐好了,城里人时兴打家具,各种各样的人都想从他手里搞木材。特别是马兰花那几个妹夫,整天写信追着他批木材。问他要木材的人太多,公社领导、县领导、市领导的亲戚朋友都来要,他现在基本上不在大队部办公,干脆到服装厂躲清静。 赵克甲看出了林少中的担心,他说:“老林,别犹豫了,你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大不了就是一车皮木材。” 马兰花给林少中倒了一杯开水递过来,她央求道:“少中,别犹豫了,我们娘俩的命运就在你手里了,你就是不心疼我,你忍心让咱们的儿子将来就在这深山老林里当农民?!” 马兰花的话打动了林少中,对!为了儿子,值得赌一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赵克甲说:“你去跟他讲,就说我说的,一个月内一车皮木材保证送到省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四章 林少中双手拎着行李,马兰花抱着儿子,乘火车回到省城。在站台,林少中见到了来接站的弟弟林少华。他们乘公共汽车,在离家一个街区的大路边下车。 林少中有八年没回家了,走在这条熟悉的大马路上,他心里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街道、房屋、树木……它们都在,但明显老了,旧了。很快,他看到了那座伴随他度过少年、青年时代的房子,从省政府大院搬出来之后这里就是他的家,那个给了他无限温暖自豪又让他无比绝望伤心的家。 他脑子里浮现出这所房子从前的样子:漂亮的独立二层小洋楼,四周是花园,一道一米多高的水磨石面矮墙把它与街道隔开,其余三面用铁丝网围起来,沿着铁丝网种着蔷薇,蔷薇爬满了铁丝网,院子好像在蔷薇花丛中。院子四周还种着松树,松树遮挡了马路的喧嚣,也是与邻居的边界。东前院有一棵大约有七米多高的枣树,枣树的翠绿和松树的墨绿相映。西院有一棵很大的丁香,树干弯弯曲曲,每到春季,绿叶间绽出簇簇白色花朵,空气中充满着浓郁的花香。后院种了两架葡萄,如同巨大的遮阳棚,到秋天葡萄熟了,坐在树下可以一边乘凉,一边享用树上的葡萄。前面两个院子种了几十盆鲜花,有月季、牡丹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最好的是那些精致的花盆,上面刻着字和花草,许多细瓷彩色花盆绘着精彩的画面,有红楼梦的故事、水浒人物和栩栩如生的花草鸟兽…… 林少中远远地看到父亲母亲站在门前的石墩旁,翘首往这边张望着。父亲一头白发,双手吃力地扶着石墩,母亲腰身已经弯曲。林少中心里一阵刺痛,在他心中,父亲母亲永远是那张照片中的样子,那是部队攻进这座城市后,父亲母亲带着不满一岁的林少中照的一张照片,父亲英俊潇洒,面带微笑,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目光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母亲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她望着怀里的小少中,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她深情的目光全都倾注在怀中的这个小生命身上,仿佛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岁月夺去了父母身上的光华,如今,他们都老了。 林文正象征性地恢复工作,在教育厅挂了个顾问的头衔。他介绍儿子在教育厅后勤部门当了一名临时工。这份工作让林少中非常不开心,他由大队长、县服装厂的厂长,一下子变成临时工,失落的痛苦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那天下班,林少中连房间都没进就来到后院,他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这是他在农村养成的习惯,休息时,蹲在田间地头和贫下中农说话拉呱。马兰花把饭做好了,她喊林少中回家吃饭。林少中不理她,直到把烟抽完,他才一脸愁容地进屋吃饭。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一句话也没有,就连目光也没给马兰花和儿子。 马兰花是一个直率人,忍受不了这种软暴力,她发起火来:“林少中,你这是怎么了?整天丧着个脸,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好像我们娘俩欠你二百吊似的!” 林少中把饭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就起身出去了。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公园,公园的凉亭下面有几个老头下象棋。林少中走过去,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接着支了几招。老头发现他的棋术不错,便拉他对弈。从此,公园的这个角落就成了林少中排忧解愁的地方。 一天傍晚,林少中正在和老头儿对弈,忽听围观的人中有人喊他的名字:“林少中!” 林少中抬头一看,是牛宏伟。回城以后林少中一直避免让老同学们看到,他们大多成了大学生,自己还是个临时工,想到这件事就让林少中上火,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他最不愿见到的牛宏伟,当年就是他告的密,让自己窝在农村十几年。 “少中,怎么不认识了?我是牛宏伟呀!”牛宏伟挺着胸膛大声嚷着,胸前的大学校徽闪闪发亮。 林少中只得跟老头儿说抱歉,硬着头皮起身和牛宏伟握手。牛宏伟显得十分热情,好像当年完全没有发生过告密的事情。牛宏伟变了,他变得十分自信,嗓门也比原来大了许多。他给林少中讲大学里的奇闻趣事,讲得几个原来看下棋的人都围过来听他演讲。林少中很少说话,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自己都觉得跟牛宏伟这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比起来,自己有多么猥琐。好不容易等到牛宏伟停下来歇嗓子,林少中借故家中有事匆匆告辞。这件事对林少中刺激很大,他现在连家门都很少出了,整天就是单位和家两点一线。没事的时候,他就蹲在葡萄架下抽烟,发呆。 林文正知道儿子的心事,那天他把林少中叫到卧室,深情地对儿子说:“少中,你才三十岁,还年轻,不应该这样沉沦。不要认为农村的十几年时间白费了,那十几年很重要,它让你懂得了农民。我早说过了,中国是农民的国家,只有懂得了农民才能懂得中国国情。少中,农村这所大学你毕业了。下一步,你要进正式大学,你要补上文化课。我说的文化课不仅仅指数理化,我说的是广义的文化,也就是人类社会一切先进文明,先进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文学、艺术……中国搞改革开放,目的就是吸收人类一切进步的东西。少中,我从来不怀疑你的才干,我也知道这个世界迟早是属于你们的。让我担心的是你的见识,如果你不把文化这一课补上去,仅仅以你在农村学的那些闯世界,也许你会成功一时,但也许你会因为自己眼界和心胸的不足失去最终拥抱世界的机会。你一定要上大学,正式大学耽误了,还可以考电视大学、工人大学。改革开放需要知识化年轻化的干部,你把文化这一课补上,以你的年龄和才干一定会有所作为!”说着林文正从书架上拿出一本《西方美术史》递给儿子:“少中,没事的时候看看文学艺术方面的书。” 林少中接过书,随便翻了一下就放在桌上:“我现在缺的不是文学艺术,我缺的是正式工作,是钱,我们一家三口在这个城市里要生活下去,现在就靠我一个月三十几块钱,我们一家连生活都要靠父母补贴,还谈什么文学艺术。” 林文正说:“少中,在农村那么艰苦的环境下你们一家都熬过来了,我相信,凭你的能力,钱不会是问题,现在改革开放,你的机会很多。我倒是担心将来你只知道钱的重要、物质的重要,而忽略了精神世界。要知道,人类如果没有了文学艺术,没有了精神世界,人类社会就会变成动物世界。如果那样,我们不是走向文明,而是走向野蛮。那样的世界绝不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理想,绝不是!” 林少中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话在他心里已经激励不起十年前那种热情,十几年前父亲在他心里是榜样,是神,如今父亲身上的光环连同他追求的理想在林少中心里都消失了。在林少中眼里父亲就是一个老人,一个脱离实际,不切实际的老人。不过,父亲的话触动了林少中敏感的神经,是啊,当今是知识化年轻化的时代,这个时代属于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自己这个临时工就是时代的落伍者,一个弃儿。他一句话也没说,耐着性子等父亲讲完,转身就走出了父亲的卧室。望着儿子沉重的背影,林文正叹了口气,他知道儿子心里还有怨气,埋怨当年没帮他回城。 这天,正在读大学的林少华回家,林文正对林少华说:“少华,有时间劝劝你哥哥,他心里很苦闷。” 林少华说:“哥哥心气很高,我的话他可能听不进。” 林文正说:“你们是亲兄弟,不管怎么样也该试一试,总不能看着他这样沉沦下去。” 林少华点头答应了。 在林少华心里,大哥的形象一直很高大,不过大哥回城后的表现让他非常失望,他觉得自己确实有责任帮助大哥振奋起来。想到这里,他来到大哥房间,寒暄几句后,林少华便问起大哥在农村的生活。听弟弟问起,林少中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他敞开心扉给弟弟讲了许多在农村遭受的苦难、失意和迷茫。他本想得到弟弟的理解和同情,没想到林少华说:“大哥,逆境是人生的财富,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应该在逆境中奋起抗争,而不应该像你目前这样一天天混日子。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是由于人的选择,你不能埋怨命运,你要选择,你要通过你的选择、你的努力,改变你的处境。你有那么多同学都经历了和你相近的的苦难,但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而你却天天浑浑噩噩。大哥,你再也不能这样混下去了,你这个样子不是我心中的大哥,也辜负了父亲对你寄予的希望,更让你的那些同学们耻笑。大哥,振作起来,去考电大、工人大学,知识改变命运,你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林少华讲得慷慨激扬、情深意切,但林少中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认为身为大学生的弟弟让自己去考电大、工大有羞辱自己的味道,没等弟弟讲完,他站起身来,冷冷地扔下一句:“就这样吧,我累了!”说罢,林少中起身离开房间,把弟弟晾在那里。林少华呆呆地望着哥哥的背影,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惹得大哥这么不高兴。 一天,省实验中学的宋校长到家里探望林文正,林文正当厅长时曾兼任实验中学的名誉校长,宋校长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 宋校长五十出头,高大魁梧。他先是跟林文正讲了一些教学情况,接着话题转到校办工厂。实验中学最近跟港商陈占豪合资搞了一家校办服装厂,实验中学出厂房、人员,陈占豪负责资金、技术、设备、产品销售。 宋校长懂教育,胆子大,六十年代初,他领导的实验中学就是全市第一。陈占豪到奉城找学校合作建厂,许多学校领导都怕担责任,不敢与陈先生接触,生怕一旦运动来了,被安上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宋校长得知这个消息,他立刻把陈先生接到学校,奉若贵宾。他承诺陈占豪一定利用国家给校办企业减免税政策,帮助陈先生在大陆赚大钱。 陈先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花钱请宋校长到香港一游,住豪华酒店,吃大餐,几个回合下来,陈先生和宋校长很快成了好友。 工厂成功建立起来了。运行一段时间,陈先生开始对工厂的管理不满意,他认为工厂目前管理层太弱,他希望宋校长尽快找一位有管理经验有能力的干部来配合香港管理人员工作。 听了宋校长的话,林文正想到了林少中,他说:“小苏啊,我那个大儿子从农村回来了,目前在厅里当临时工。他做过大队长,县服装厂的厂长,人又聪明能干。”说着,林文正起身喊林少中进屋。 宋校长明白林文正的意思,他跟林少中谈了几句,发现他头脑冷静,思路清晰,他对高大英俊彬彬有礼的林少中有了几分喜欢。 很快,林少中被调到实验中学服装厂任裁剪车间主任,宋校长有意把林少中作为厂长的候选人,但他先要看看林少中的实际能力。林少中也明白,他必须尽快做出点成绩给宋校长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五章 九月,林少华进入大三。下午没课,林少华到图书馆借了一本萨特的《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来到阅览室,里面坐满了人,他骑上自行车回到家中自己的卧室,伏在写字台前认真地读了起来。 存在主义有些艰涩,看了一会儿,林少华的目光移到了窗户上。此时虽然已是初秋,却有一种春天般的感觉。窗前的文竹在快速地生长,日式小格子推拉式木窗上爬满了文竹,褐色的木窗框和上面变幻的木纹配上绿油油毛茸茸的文竹,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休息片刻,林少华继续阅读,读一会儿想一会儿,不觉中已到晚饭时间。母亲薛慕竹来叫林少华吃饭,林少华来到父母的卧室,饭已经摆在办公桌上了。现在父母和大哥一家已经分开吃饭,母亲在大哥大嫂下班前已经把饭做好,这样大嫂下班回来做饭,两家人互不干扰。 吃饭时林少华还在想着存在主义,‘存在先于本质’、‘世界是荒谬的’、‘人是自由的’,这些概念既新奇又让人困惑。林文正见儿子若有所思,便问:“少华,思考什么呢?” 林少华眨了眨眼,看着父亲问:“世界是荒谬的吗?” 林文正有些摸不到头脑:“为什么问这个?” “萨特这么说,我想不明白。” 林文正微微一笑。“哦。”他沉思了片刻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困惑过、迷茫过,后来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我的人生才开始清晰,人生才开始变得有意义。世界有荒谬的一面,但也有规律可循,自然科学已经揭示了许多自然规律,一些看似荒谬的现象实际上隐藏着客观规律,如今的人类已经不满足认识世界,还有能力改造世界。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就是从人类的历史规律出发,推动人类建设美好社会的运动。萨特不仅说了世界是荒谬的,他还说了‘存在先于本质’、‘人是自由的’,我想他的意思是说,在荒谬的世界里,一个人可以进行正确的选择,你的正确选择赋予了你人生的意义。” 林少华有些不解:“爸爸,你说了正确的选择,这是不是否定了‘存在先于本质’和‘人是自由’的观点?” 林文正点点头:“我认为是这样的,人生就好像在大海里行船,你必须有一个目标,否则你就会迷失。” 林少华皱着眉头说:“爸爸,萨特认为世界是荒谬的,这就是说我们认为正确的东西也有可能未必正确,你认为错误的事情也未必错误,我们只不过把自己的选择贴上了正确的标签。” 林文正有些生气:“难道除了为建设一个美好的人类社会而奋斗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难道我们选择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生产资料归人民所有、不劳动者不得食的社会错了吗?” 林少华执拗地坚持:“那是你们的理想,你们的那个理想社会好比一个函数,决定这个函数的自变量过于多,其中很多自变量还是未知的,用已知的有限的变量去定义这样一个多元函数就属于荒谬的行为。” 林文正听不太懂儿子的数学语言,但他觉得自己一生的信仰遇到了儿子荒谬的挑战,他生气地说:“不要跟我绕弯子,我们生而为人就必须需为人道主义这个总目标奋斗,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你说的那个存在主义也是一种人道主义。” 林少华反驳说:“爸爸,我认为你说的那个扶弱济贫的人道主义是一种理想的人道主义,而现实的人道却是自由竞争、优胜劣汰。” 林文正真的生气了:“简直是信口胡言,你那个自由竞争、优胜劣汰就是所谓的森林法则,那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是野蛮的法则,是野兽的法则,我们人类必须,也有能力选择一种新的法则,建立一套符合人道的文明法则,这是我和你母亲的理想,也是我们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我们的事业虽然里遇到了曲折,我希望你们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如果不这样,人类还有什么希望?!我希望你们认真想一想,你们到底要什么?”说道这里,林文正觉得胸口发闷,他把饭碗推到一边,伏在桌子上喘气粗气来。 薛慕竹一边不安地看着丈夫,一边埋怨儿子:“你爸爸身体不好,吃饭的时候你不要讲这些伤脑筋的问题。” 林少华也很后悔惹父亲生气,他过去帮父亲捶背。林文正烦躁地摆摆手,林少华赶紧把碗里的饭吃完,冲母亲摆摆手就退了出去。 晚饭后,林少华骑自行车回到学校。他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坐下来,掏出《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静静地阅读着。能容下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除了林少华,还有两个人,韦春柳和书虫张玲。刚开学,其他同学大都待在宿舍弹琴唱歌。 林少华最近几乎天天晚上来阶梯教室自习,他喜欢这里的安静。阶梯教室外是一片草坪,秋草里仿佛隐藏着一支神奇的交响乐队,无数的秋虫在夜幕下奏着美妙的乐章。但比秋夜更让林少华心醉的是韦春柳,她最近也天天来阶梯教室看书,就坐在林少华的前一排。温柔的秋风轻轻吹进窗来,空气中带着一人的香气,那是从韦春柳头上飘来的清香。韦春柳剪齐耳短发,刚洗过的头发柔滑乌亮。她上身穿一件酒红色暗花布外套,下身一条蓝色海军裤,脚穿拉带布鞋。 林少华第一次见到韦春柳就喜欢上了她,她漂亮,阳光,纯真。韦春柳几乎拥有男生喜欢的所有优点:学习好、活泼、开朗、大方、善良、美丽。林少华以前只把韦春柳当作心中的一幅美丽的画,他静静体味着,细细欣赏着。让这幅画在林少华心中活起来的是最近出现的一个镜头:上学期末,林少华参加五千米越野跑,在他筋疲力尽之时,听到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声音“林少华加油!”这声音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顺着声音,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韦春柳灿烂的笑脸。这笑脸让林少华心中充满幸福,他沉重的脚步一下子变得飞快,仿佛被注入了无尽的力量。 “林少华!”林少华耳边又传来那亲切的声音,他的心仿佛被鼓槌敲打,咚咚地狂跳起来。林少华抬起头,韦春柳转过身子看着他,她脸红红的,笑容令他心醉。“林少华,我的圆珠笔不好用了,你会修吗?”韦春柳举着圆珠笔笑着说。 林少华走过去,接过圆珠笔一看,笔头松了,修不了,只有换个新的。他抱歉地对韦春柳说:“这笔没法修,只有去市内换个新笔头了。” 韦春柳遗憾地接过笔,反复看着,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笔,还没用几次,怎么就坏了?” 林少华试探地问:“要不,我到市内帮你换一个笔头?” 本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韦春柳眼睛一亮,笑着说:“好吧,麻烦你了。” 林少华接过圆珠笔,心砰砰乱跳,好像喝醉了酒,回到座位拎起书包就往外跑。 看着林少华慌慌张张的背影,韦春柳笑着轻声道:“不急,我还有笔。” 林少华边跑边喊:“没事,今晚我本打算回家的。” 出了教学楼。清凉的晚风让林少华头脑清醒了很多。他忽然觉得刚才有些冲动,这么晚了,上哪儿去换笔头?如果今晚换不成,明天岂不让韦春柳失望。 林少华骑上自行车拼命地登着,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林少华打开台灯,在写字台前坐下来。他从书包里取出韦春柳的圆珠笔,把笔头拧下来,再拧紧,发现是笔头和笔杆间的螺纹脱扣了。他取来万能胶水,在笔杆的螺纹上滴了几滴,把笔头拧上,然后把圆珠笔放在窗台通风处,期望明天能粘牢固。 快十一点了,林少华洗漱完后就上床睡觉。他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以往失眠让人心烦,现在他却不想睡,他感到一种从来没有的幸福。韦春柳像仙女一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稚气可爱的样子,一会儿是每次相遇时,她那迷人的笑容。林少华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梦见田螺姑娘来到身边,给他盖上被子,转身到厨房去做饭。林少华追到厨房,田螺姑娘冲他嫣然一笑,转身从小气窗飞走了。林少华急醒了,仔细回想梦中田螺姑娘的模样,他看清楚了,那就是韦春柳。 第二天醒来,林少华迫不及待地冲到窗前拿起圆珠笔在报纸上用力地写了几个字,笔头粘得很牢,没有一丝晃动。他高兴极了,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冲出家门,骑上自行车向学校飞驰而去。走进阶梯教室时老师还没来,同学们在叽叽喳喳地唠嗑,没有人注意他。他装作寻找座位,在人群中捕捉穿酒红色外套的韦春柳,他看到了她,他们目光相遇,韦春柳微笑着低下头。这一笑像电流一样传遍林少华全身,他身上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他走到最后一排坐下,独自享受着心中的幸福。 老师进来了,他五十多岁,秃顶,他和往常一样,没有多余的话语,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推演公式。同学们紧张地抄写黑板,林少华却在发呆,他眼睛盯着韦春柳的背影,整个人好像躺在海面上,随着海面的涌动起伏荡漾。他心里在期盼着白天快些过去,夜晚早些到来。 这一天就像吃醉了酒一样过去。吃过晚饭,林少华早早地来到阶梯教室。教室空空荡荡的,只有张玲一个人埋头学习。林少华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掏出《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装模作样地读着,耳朵在搜寻着走廊的声响。四处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秋虫的叫声。林少华心烦意乱地翻着书,根本看不进去,书中的文字好像化作了无数的小飞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韦春柳怎么还不来?也许今晚有事她不会来了?瞬间,他感到极其失望,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他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人家请你帮个小忙,你却胡思乱想,修个圆珠笔算个什么事,把你搞得如此神魂颠倒。林少华正在乱想着,走廊里传来韦春柳那特有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少华的心跳也在加快,一股热流传遍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张兴奋起来。 韦春柳进来了,她还穿着昨天那一套,头发刚刚洗过,相隔十来米,他已经闻到了她头发上飘来的清香。 韦春柳看见了林少华,她眼睛一亮,脸上浮出红晕,她对林少华娇羞一笑,却扭头向张玲走去。韦春柳在张玲身边坐下,她好像带来了什么趣闻,把张玲乐得前仰后合。一会儿,张玲把书本放进书包,跑出阶梯教室。 张玲走后,韦春柳从书包里拿出书本认真地学习起来,仿佛忘记了林少华的存在。林少华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走过去?也许自己把这事当作天大的事,人家根本没当回事,你搞得这么紧张神秘,弄不好会引起人家反感,还是等明天吧,明天找个时间把修好的笔还给她就是了,大大方方的,谁也不会多想啥。转念一想,那么做很可能会失去一次机会,他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要勇敢地追求美好的东西,比如理想,比如爱情,就是追到天边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他坚定了决心,冲过去,迎接一切可能,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韦春柳桌前。韦春柳抬头望着他,红红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目光中透着期待。 “修好了。”林少华把攥在手里的圆珠笔递给韦春柳,由于紧张和激动,圆珠笔都被攥出了汗。 韦春柳接过笔,看都没看就塞进书包里。她迅速地向四周张望一圈,然后温柔地对林少华说:“你快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不好。明天我早点来,还坐在后面。” 听了韦春柳的话,林少华幸福得要晕过去了,这是真的,她约明天见面。“好!好!”林少华激动地连声说好,说完到后面装好书包就跑了出去。林少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教室的,他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这是真的约会,那支笔她看都没看,她不是为了笔,她是用笔来试自己,好聪明的姑娘。 林少华飘浮在幸福的天空中,世界从那一时刻变得无比美好甜蜜,他不想让寝室的同学看到自己那神魂颠倒的样子,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开校园。回到家里,他锁上房门,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着刚才与韦春柳相见的每一个细节,她脸上的红云、她娇羞的笑容、她轻柔的声音,一切都让林少华感到无比甜蜜,无比兴奋。他期待与她再次相会,就在明天晚上,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让韦春柳早点来到自己身边。林少华忽然想到明天晚上见面时应该给韦春柳带点礼物。她每天都急匆匆地赶去食堂吃饭,想必她很容易饿,给她买点零食吧。他在脑子里搜寻记忆里最好吃的零食,想来想去觉得牛肉干和羊羹最好。 第二天一大早林少华就赶到南货商店买了上好的牛肉干和一大包羊羹。他恨不得立即返回学校,让韦春柳尝一尝这些好吃的。不行,现在回去让其他同学发现会坏了大事,他返回家中耐心地等待夜幕降临。 回到房间,林少华拿出书本做作业,过了半天一道题也做不出来。他的脑袋仿佛在月亮上,里面全都是韦春柳。他打开录音机,里面传来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这是以前他最喜欢听的,但此时不知为何越听越烦。他关上录音机,在磁带盒里随便翻着,看见一盘肖邦的钢琴曲,取出来放入录音机中。乐曲如清泉般流出,慢慢地流,流到林少华心里,随着旋律的变化,他仿佛看见韦春柳变成一个小精灵,舞动着红色的翅膀,随着音乐的浪花舞蹈,她那温柔的小手指,触摸着林少华心中每一个敏感温柔的角落。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室内的光线渐渐变黄变暗,七点多了,夜幕降临。林少华骑上自行车,向学校飞驰。路上,他按了按书包,牛肉干和羊羹鼓鼓地,他感到很踏实,骑车的速度更快了。 赶到校门口,天已经全黑了,校园里也没有什么人影。林少华把自行车停好,向阶梯教室快步走去。走廊的尽头,阶梯教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透出灯光。想到韦春柳等在里面,林少华的心跳加速,皮肤发麻。 推开门,教室里只有韦春柳,她微笑着望着他,林少华迎着那目光走过去,韦春柳的笑容越发灿烂。她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脸颊像燃了火一样的红,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 林少华快步来到韦春柳身旁,急切地打开书包,把牛肉干和羊羹堆到韦春柳桌上。韦春柳看着一大堆东西,笑着问:“你这是干什么?” 林少华傻傻地回答:“给你吃的。” 韦春柳“噗嗤”一声低头笑了起来。 林少华有些发懵,不知道她为何发笑。 韦春柳看着出林少华的窘态,笑着说:“我从来不吃牛肉的。”接着她把牛肉干包好,往林少华手里一塞:“还是你留着吃吧。” 林少华感到一丝凉意从脚后跟爬上来。接着,韦春柳把羊羹也包好,林少华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如果羊羹也退回来,这几天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韦春柳手捧羊羹,抬头望着林少华,目光中有一种温情,她轻柔地说:“这个我留着,谢谢你!”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幸福的感觉又重新包围着林少华。 那天晚上,他们俩谈了很多。他给韦春柳讲文学,讲西方美术,讲存在主义。林少华文思泉涌,神采飞扬,他的表现连他自己都有几分不敢相信,仿佛讲话的不是他,而是从他体内跳出的另一个人。 等林少华讲完,韦春柳望着他温柔地说:“你懂得真多,不过读课外书不能影响学习。” 林少华争辩道:“读课外书也是学习呀!” 韦春柳很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不能影响专业课学习,我们将来工作生活毕竟要靠专业知识的。” 林少华暗自惊讶,眼前这个看似天真的姑娘这么实际,同时他也感受到一丝温暖,知道韦春柳是真心关心,他心中不由得对韦春柳又多了几分亲近感。 “国庆节你准备怎么过?” 韦春柳突然问。 “国庆节?啥时候?” 林少华正在走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韦春柳笑着说:“下周就是,看你日子过的,这么大的节日都忘了。” 韦春柳说的对,这几天林少华仿佛做梦一样,满脑子都是她了,哪儿还记得什么国庆节呀。突然,林少华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心跳顿时加快,心一横,脱口而出:“国庆节请你到我家,行吗?” 韦春柳显然没有精神准备,她睁大眼睛看着林少华,林少华直视着她,目光里燃烧着热情的火焰。韦春柳的脸红了,她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这样好吗?” 林少华反问:“有什么不好?” 她迟疑地问:“我去会不会影响你父母休息?” 林少华经常请假回家照顾父亲,作为班长的韦春柳知道他父亲身体不好。 “没事,我有自己的房间,不会影响他们的。” 韦春柳又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不过一号我去不了,二号吧,二号晚上。” 林少华知道她的担心,便说:“那就二号晚上七点,可以吗 那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韦春柳点点头,林少华怕她变卦,忙说:“那就这么定了,二号晚上七点,我在汽车站接你,不见不散。” 韦春柳又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林少华高兴极了,兴奋地问:“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准备。” 韦春柳红着脸望着林少华说:“你快走吧,等会来人会看见的。” 林少华看出韦春柳真的紧张了,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他心里满是喜悦和兴奋,像个醉汉拎着书包转身快步走出教室。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有单独见面。上课时韦春柳遇见林少华也陌如路人,但他们都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约会对他们人生将有多么重要。 经过漫长的等待,十月二日的太阳终于落下去了。林少华去车站把韦春柳接回家。他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韦春柳快速闪了进去。林少华请她在沙发上坐下,转身把房门锁紧。 林少华回过头,见韦春柳正微笑着打量房间,刚才一路上她紧张的神经看来已经完全松弛下来了。 房间是精心准备过的,单人床上铺了新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写字台也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有一盘葡萄、一盘苹果、鸭梨,还有一大串香蕉。窗台上的两盆文竹也做了清理,枯枝被剪去,绿茸茸的枝叶被均匀地盘在窗前。文竹后面是古色古香的日式小格子木拉窗,与文竹配在一起仿佛是一幅风景画。没有开灯,那天的月亮比八月十五还圆,月光透过日式小木格子拉窗撒在屋里,小屋添了童话般的感觉。 林少华让韦春柳吃水果,她没有推辞,拿起一串葡萄慢慢地吃着。他们随便聊,韦春柳给林少华讲了她的童年。她是一个贪玩的小姑娘,跳皮筋,踢毽子;还是一个做家务的能手,买菜,做饭 ,带两个妹妹;她有一个慈祥的母亲,一个中学老师,她呵护着三个女儿,关爱她的学生,下了班还经常到学生家家访,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家;她的父亲是一个海军军官,有些严厉,经常出海执行任务回不了家,不过每次回来都给家里背来许多吃的用的。 林少华静静地听着,脑海中还原出她童年的样子,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带着两个小妹妹,他眼前活脱脱出现了一个田螺姑娘。 “你想什么呢?”韦春柳见林少华不吭声,笑着问。 “想你呢。”林少华不好意思地笑了。 “都是我在说,说说你吧。”韦春柳起身把吃剩的葡萄核放到烟灰缸里,随手又拿起一串葡萄,转身坐进沙发慢慢地吃着。 林少华讲自己的童年,特别是一家人在动乱年代的遭遇。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详细地讲自己的过去,敞开心扉让别人看到他内心的苦难和伤痛。林少华讲着,他看到韦春柳从外套衣兜里掏出手绢擦拭眼睛,借着月光,林少华看见韦春柳眼里闪着泪花。“不讲了,让人难受,我的童年不像你那么开心。”林少华些后悔讲了这么多沉重的东西。 “不,你讲,我要听!”韦春柳有些孩子气地坚持着。 就这样,他们俩在那个美丽的夜晚一起待了三个小时,十点多了,林少华担心没有公车,才依依不舍地把韦春柳送走。这是林少华与韦春柳生命中最重要的夜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六章 裁剪车间副主任叫程军,他是程副校长的儿子,林少中来以前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着,程军代行主任职责。林少中来了后,程军非常不开心,他暗中挑动工人和林少中作对。十几年农村锻炼练就了林少中的忍耐力,面对程军的挑衅,林少中不动声色,他在寻找突破口。 那天,林少中吃完晚饭后独自来到小公园。今天他没有找老头下棋,他在一个僻静处坐下,打开旱烟袋卷了支烟抽起来。这是他的习惯,思考前总要抽支烟。吸了几口乡下带回来的旱烟叶子,他想起了送给他烟叶的人唐布才,这个大他二十二岁的农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林少中的教父,每当他遇到问题,总爱在心里和唐布才见一面,谈一谈。 林少中刚下乡那年唐布才四十多岁,是林少中那个生产队的队长。他中等个儿,结实硬朗,一张黢黑的刀把子脸总是阴沉沉,一双几乎找不到黑眼仁的眼睛配在这张脸上,让人感到瘆得慌。林少中那一年十八岁,看惯了父亲充满正气脸孔的他,对唐布才的面孔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和警惕,他本能地疏远唐布才。 唐布才发现林少中似乎在疏远自己,他有意教训一下林少中。那天队里分玉米,唐队长安排林少中当搬运工。一筐玉米一百五十多斤,要走两里地。一天下来,林少中瘫倒在地。回到青年点,林少中脱衣服,肩膀上磨烂了的皮跟着衣服一块被揭下来。还算好,第二天唐布才好像猜到了林少中的肩膀出现了溃疡,他给林少中换了个剥玉米叶子的工作;接下来,唐布才安排林少中上山砍柴。没有经验的林少中手中的镰刀很快就砍到他自己的小腿上,一寸长的刀口血肉模糊地翻着,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唐队长搞来烟灰敷在林少中伤口上,解下绑腿给林少中包扎好伤口,他背着林少中从深山中走回青年点。 从那以后,林少中和唐布才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他们由疏远变得亲近。唐队长觉得林少中身上有一股拼命精神,并且人也老实可靠。他开始培养林少中,用一点一滴的小事启发教育林少中。 一次锄地,林少中拼了命地干,田间休息时,林少中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唐队长坐过来,笑着望着林少中。林少中不解,他问唐布才:“队长,我那儿做错了吗?”唐队长笑而不答。歇了一会儿,大家起身干活,林少中也欲起身,唐队长叫住了他:“小林子,等一会儿。” 社员们都开始干活了,唐布才指着田里的老赵和小马问林少中:“小林子,你看他们俩谁干得好?” 林少中信口回答:“当然是干得快的老赵啦。” 唐队长摇摇头:“你再仔细观察。” 林少中盯着两个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门道,他兴奋地对唐队长说:“小马干得好!” “为什么呢?” “你看,老赵的锄头把都不弯曲,说明他没用力。” 唐队长在林少中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行!你小子有潜力。” 林少中的记忆一下子跳到了一个春天的早晨。蒿子沟的清晨那么宁静,太阳刚升起,山崖上的映山红像一团团红色的火焰,河水静静地流着,大地罩着一层薄雾,山谷里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还有当地人称作“打酒鸟”的叫声,它的叫声特别奇特,老乡们把叫声翻译成:“今天打酒喝,明天卖老婆。” 上工的钟声响了,社员们扛着锄头走出家门,他们的步伐是那么疲惫无力,走着走着,人群里一个社员倒下了,他叫韩宝顺,他是被饿的,村里已经断粮两个月了,社员们主要靠野菜树皮撑着。韩宝顺的老婆找到了青年点点长林少中,她哀求道:“小林子啊,救救我们吧,我家的宝顺快饿死了!” 点里的其他同学都回城逃荒了,林少中找到点里仅剩的两位点员李萍和李大宝商量。李大宝说:“少中,你把粮食借给社员,那不等于肉包子打狗么?你把粮食借走了,咱们三个吃什么?” 还没等林少中回答,李萍挺身而出:“李大宝,你想想,如果革命前辈遇到了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她盯着李大宝,李大宝低下头。李萍热烈的眼睛看着林少中说:“还有什么犹豫的,要是咱们的父辈遇到这种事,他们肯定把生的希望让给群众啊!别犹豫了,少中!” 听了李萍的话,林少中走到厨房,从装粮食的缸里舀了半袋子玉米送给了韩宝顺老婆。自那以后,每天都有村民来借粮,过了两个月,青年点断粮了。李大宝埋怨林少中:“知道厉害了吧,你们这些高干子弟口号喊得震天响,就是不实事求是。” 林少中找李萍商量,李萍说:“李大宝出身小市民阶级,他不是坚定的革命者,是个动摇分子,干脆让他回家吧。省的他动摇咱俩的军心。” 林少中觉得李萍说的有理,就让李大宝回家自救去了,点里就剩下了他和李萍。他们俩学着革命前辈的样子,上山挖野菜,剥树皮,就这样硬撑了十来天,他们双双饿倒在炕上。李萍无比幸福地抱着林少中,她嘴里喃喃地说:“我好幸福啊!”她脑子里浮现出革命前辈在刑场上的婚礼,为爱情为理想而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林少中没有李萍那么浪漫,他一骨碌下炕,他找到唐布才,跟他要粮食。他说:“唐队长,我们快饿死了。”唐布才说:“活该!我早就知道你们把粮食借给村民。你们当好人,给我这个队长难看,我今天就是要看看你们这些革命后代饿着肚子怎么‘革命’!” 林少中和李萍肚子里没食,在土炕上躺了两天,到第二天晚上他们饿昏过去了。林少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唐布才的炕头上。见林少中醒了,唐布才说:“小林子,起来吃饭吧。” 林少中坐起来,看见炕桌上摆着窝窝头,还有炒茧蛹,他想到李萍,他问唐布才:“李萍怎么样?”唐布才说:“放心吧,你大婶正陪着她呢!”林少中放心了,他抓起窝头、茧蛹就往嘴里塞。他一直不敢吃茧蛹,见到茧蛹就像见了蛆虫一样恶心。现在他啃着窝头就着茧蛹,感觉比吃山珍海味还要美上一百倍。 看着狼吞虎咽的林少中,唐布才语重心长地说:“小林子啊,今后可要记住这个教训呀!圣人说无产阶级解放自己先要解放全人类,这话没错,但是那是说给别人听的,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要记住这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唐队长的话让林少中大吃一惊。从小到大,父亲林文正给林少中的教育都是‘先人后己’、‘舍己为人’、‘牺牲自己解放全人类’,父亲最痛恨的就是剥削阶级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一套理论,他没想到从唐队长嘴里竟然那么自然地说出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资产阶级的腐朽理论。如果在从前,他一定坚决反驳唐队长的胡言乱语,不过此时此刻,他觉得唐队长说的有一点道理,如果他继续按照父亲说的那一套做下去,自己恐怕真的会饿死在这穷乡僻壤。 不久,唐队长把生产队长的位子让给了林少中。 林少中刚当上队长就有人闹事,这个人叫唐喜财,此人出了名的偷懒耍滑贪小便宜。那次他不按时出工,林少中扣了他的工分,他鬼哭狼嚎地对林少中耍无赖,让林少中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脸。林少中对付不了唐喜财,他来到唐布才家,向他的师父请教如何对付唐喜财。 唐布才让林少中上炕,他拿出白酒,又让老婆炒了一盘蚕蛹、一盘花生米,他们师徒二人喝了起来。酒过三巡,唐布才眯着小眼睛看着林少中,他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小林子,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就是人。” 林少中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唐布才话锋一转:“但最容易对付的也是人。” 林少中瞪大了眼睛很是不解。 唐布才露出一丝冷笑:“对付人啊,就如同狩猎,你说野兽为什么会落入猎人的全套?” 林少中不假思索地回答:“贪吃呗。” 唐布才点点头:“对,野兽贪吃。其实人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你要对付他,就要利用他的贪婪。我跟你讲,没有人不贪,只不过是大贪小贪的区别。人的贪欲无非酒、色、财、气,人的弱点就从这四个方面找。”看着林少中的表情,唐布才知道林少中不同意自己的话,他一定是又想起了他的那个革命的、只想着牺牲奉献的父亲。“小林子,你还别不相信,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别看有些人清高,其实都一样。不是有句老话吗?‘不是不做官,而是嫌官小;不是不要钱,而是嫌钱少。’” 林少中觉得唐布才扯得有些远了,他追问道:“老队长,你说现在怎么对付唐喜财?” 唐布才又喝了一杯酒,他抹了一把嘴,得意地笑道:“小林子,你是队长,你手里有民兵,你为什对付不了他唐喜财?” “他是贫下中农,我没有理由用民兵对付贫下中农。他要是阶级敌人就好了,我让民兵把他绑了,看他还敢不敢耍赖。” 唐布才诡异地一笑:“他不是阶级敌人,你可以把他变成阶级敌人嘛!” “怎么变?” “酒色财气,你说他占哪一个?” “我看他贪财。” “那好,你就让他去看粮库。” “让他看粮库?”林少中叫了起来。 唐布才面带阴险的笑容看着林少中的眼睛。林少中和唐布才对视片刻,他从唐布才眼里读出了计策。他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做!只要他偷生产队的粮食,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阶级敌人。” 唐布才开心地笑出声来,他举起酒杯对林少中说:“小林子,喝酒!” 很快,林少中就让唐喜财当上了生产队的粮库保管员。果然不出唐布才所料,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唐喜财一家人推着一车玉米往家走。唐喜财一家人推着偷来的粮食刚到家,暗中埋伏的林少中就带着民兵出现在他们眼前,捉了个人赃俱获。唐喜财这才领教了林少中的厉害,打那儿以后,唐喜财对林少中惟命是从。 这次成功地整治唐喜财,让林少中对唐布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唐布才对林少中也非常满意,他又请林少中到他家喝酒。在酒桌上,唐布才对林少中说:“要想才农村当干部,不过四个字‘上拜下踹’”见林少中面露疑惑,他解释道:“‘上拜下踹’的意思是对上级要好好拜,对下属要狠狠踹。把上级拜舒服了可以得到提拔,把下级踹老实了你才能做事。”林少中对唐布才的说法有几分认可也有几分保留,他不太同意唐布才的对下级“踹”的说法。他认为对下级采取“踹”的做法太低级,太极端,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是个脆弱的东西,是个可以左右、可以争取的东西,搞好了,可以赢得民心,让民心在关键时候为我所用。 林少中从回忆中醒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跑的有点远了。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对付程军,过不了程军这一关,他无法在服装厂立足。但也不能太性急,自己刚到工厂,现在的形势是敌强我弱,自己要等待。他记起了曾经当过游击队长的父亲说过的话:“所谓游击战,就是在运动中寻找敌人的弱点,等待敌人的错误,然后利用敌人的弱点和错误,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这一段时间林少中经常到成衣车间去溜达,他找缝纫车间的班组长唠家常,征求她们对裁剪部的意见。慢慢地,林少中和大家混熟了,大家觉得他是个好人,为人和蔼,通情达理,她们开始把肚子里的不满向他抖了出来。她们反映说,程军的女友白洁在498班当班长,程军为了讨好白洁,每次安排生产都把498班排在前面,导致她们经常完不成生产任务,而白洁月月都是先进工作者。还有宋校长,他有严重的官僚主义,只看表面现象。498班任务完成得好,宋校长月月给白洁高额奖金,而其他班组常常完不成生产任务,有的班长不仅拿不到奖金,还要被扣工资。 听到这个消息,林少中心中暗喜,脸上做出很气愤表情:“是吗!怎么能这样!你们说的问题很严重,我会找程军谈!不过我刚来,他未必听我的。不过,你们也不能埋怨宋校长,他工作太忙,他还有学校那一大摊子事儿。这些情况很严重,你们可以向宋校长反映情况,以我对宋校长的了解,他是个很公平的人。”班长们经过林少中的点拨,渐渐地开了窍,她们觉得不应该这样忍下去了,她们要找宋校长说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剪裁部的管理权仍旧在程军手中。林少中需要这个过渡期,在这个过渡期里他是新人,没有人责怪他,他希望程军继续独断专行激起民怨。他想的是以后,他该用什么方式把程军“踹”出剪裁部。 到了林少中觉得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林少中来到生产部办公室,他先是漫无边际地同生产部马主任侃大山,接着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我们剪裁部最近怎么样?”。 这一段林少中经常找马主任侃大山,他们都曾是知青,有许多共同语言,经过这一段的接触,马主任已经把林少中当成自己人了。听林少中问,他脱口而出:“林主任,你也该管管程军了。” 林少中故作糊涂地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马主任抱怨道:“我们生产部做的剪裁计划程军根本不执行!” “哦?”林少中皱着眉头看着马主任,等他继续说下去。 马主任解释:“我们生产部接到香港发来的订单后,会根据订单交货期的早晚给你们裁剪车间发裁剪计划,目前的问题是程军完全不理会我们制定的裁剪计划。” 林少中淡淡一笑:“这个好办,以后你们把生产计划直接交给我,由我来直接监督执行。” 马主任一拍桌子,兴奋地说:“林主任,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行,宋校长没看错你!” 从马主任那里出来,林少中很高兴,他前些日子想了很久,他觉得剪裁部的管理源头在于生产计划。程军之所以能够越过他管理,是因为生产部习惯性地把生产计划交给程军,他要抓住生产计划这个龙头,把生产管理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几天后,程军找到林少中,他气哼哼地兴师问罪:“老林,生产部老马说是你让他把生产计划交给你的?” 林少中微笑着点点头:“对,有什么问题吗?” 程军反问林少中:“那我做什么?” 林少中依旧笑着回答:“你是副主任,副主任的工作当然是辅助主任了。” 程军一时语塞,过一会儿他气急败坏地说:“好吧,你干,我不管了!”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七章 程军的反应完全在林少中的意料之中,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猜想程军一定是到他父亲程副校长那里告状去了。好啊,去吧!林少中已经看出宋校长和程副校长面和心不和,程军和程副校长越闹,宋校长就会越不满。前些日子,那些班长们到宋校长那里反映情况,宋校长对程军的所作所为已经有所了解,他没有找林少中谈,就是想看看他林少中如何出手。现在是时候了,该跟宋校长当面谈谈,彻底解决程军,扫除前进路上的这块绊脚石,同时也向宋校长展示一下自己的手段和能力。 那天下午快下班了,林少中估计程军父子已经到宋校长那里闹过了。他起身,往宋校长办公室走去。 来到宋校长办公室,宋校长正在接电话,见林少中进来,宋校长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让林少中坐。林少中坐下来,四下打量着。这是宋校长的新办公室,房间很小,也很乱,紧靠农贸市场;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可以听到商贩们叫卖的吆喝声。 “我这个办公室怎么样,热闹吧?”宋校长放下电话,笑着问林少中。 林少中笑道:“也太热闹了,您怎么不选个安静点的房间?” “今年高考考得好,名声吹出去了,家长都想把孩子送到咱们学校,我把二楼的校长办公室让出来了,给孩子们做教室用。” “宋校长真不愧是老教育家,前咱们学校在您领导下就是全市第一,您恢复工作这才几年,学校又排名全市第一,您可真是宝刀不老呀!” 这番奉承话挠到了宋校长的痒痒肉,他笑着摆摆手说:“比起你老父亲我还差得远呢。你老父亲是真正的教育家,可惜他身体太差,不然我非请他给我当顾问不可。怎么样,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程军那小子捣乱了?” 林少中笑道:“对,宋校长,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谈谈程军。”接着他把程军的情况向宋校长做了简要汇报。 宋校长听得很认真,等林少中讲完,他站起身,从身后的立柜里取出一盒万宝路香烟,给林少中扔过来一根。 林少中掏出火柴先给宋校长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不错,好烟,是外国烟吧?”林少中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睛仔细地品着滋味。 “对,万宝路,美国名烟。我这次去香港,陈占豪先生给了我两条,一条一百多块,这一条烟钱差不多要我一个月的工资。” 林少中笑道:“这条烟我得挣三个月。” “你年轻,好好干,工资会涨起来的。” 林少中又吸了一口,慢慢地把烟吐出:“人家的烟确实好,有劲儿,还很醇,不像咱们的烟刺喉咙,一股树叶子味儿。” “你是行家,这包烟你就带回去抽吧。”说着,宋校长把那盒万宝路扔给林少中。 林少中也没推辞:“谢谢宋校长,我带回去给弟兄们尝尝。” 宋校长笑着点点头,看着林少中把烟揣进口袋,他收起笑容:“程军我早就想把他开了,之所以没动手,一是没有合适人替代他,二来碍着他父亲的面子。不过他的问题迟早要解决。让你来,我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今天你做得对,该出手时就出手,我就等着你动手呢。你出手的时机、力度都不错,有水平!你好好干,我支持你。最近陈占豪先生对咱们厂子生产很不满意,你们这些中层干部再加把劲儿,一定要把生产搞上去。你还有什么考虑,都说出来吧。” 林少中又点上一支万宝路,不急不慢地说:“宋校长,我觉得程军这件事还没有完。” “哦?”宋校长歪着头,等着林少中说下去。 林少中吸了口烟,烟从鼻孔慢慢冒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老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看还是让他离开剪裁部为好。” 宋校长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正愁着怎么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去处。” 林少中笑道:“据我观察,程军这个人坐不住,不愿动脑子,这对生产主管来说绝对是个缺点。但是从另一方面说,他又是难得的人才。” 宋校长眼睛一亮。 林少中接着说:“程军最大的特点是交际能力强,咱们厂子跟外贸、海关、机场打交道的地方多,需要一个公关先生,我看程军很适合这个角色。” “这倒是,他这个人自来熟,会来事儿。不过做公关,他未必同意。” “他肯定同意,就看你怎么说了。”林少中自信地说。 “怎么讲?”宋校长颇有兴致地问。 “程军这个人爱虚荣,喜欢出风头,只要满足他这两条,他肯定愿意。” “你的意思是?” “你给他个名份。”林少中看着宋校长说。 “什么名份?” “厂长助理。” 宋校长一听哈哈大笑:“厂长助理是个什么头衔,相当于副厂长,还是秘书?” “这个职位很虚,你可以理解成副厂长,也可以理解成秘书,一切都取决于你怎么用,你甚至可以把他当成你的司机,程军的车开得不错哦。” 宋校长自言自语道:“调虎离山,这个想法不错,不过容我再考虑一下。” 林少中不急于催宋校长,明白人点到为止,关键是自己要尽快证明自己的掌控能力。回到家,林少中反复在考虑自己下一个突破口。林少中从生产部马主任那儿听说陈占豪曾抱怨裁剪浪费太大,香港工厂面料利用率达到百分之八十,而大陆这边的利用率只有百分之六十。林少中决定从这个问题入手,争取来一个突破。在林少中心里,他已经隐约感觉只有陈占豪才能把自己带到一个更大的舞台。 第二天林少中专门去请教香港驻厂的杨师傅。杨师傅十分高兴,他对林少中说:“以前我跟程军反复提过这个问题,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要想提高面料利用率,必须套裁,也就是把同种面料不同款的衣服放在一起排版,裁剪,最大限度利用面料。” 林少中马上组织人手,按照杨师傅的办法试着套裁,经过一段时间实验,结果非常好,面料利用率提高了百分之十。杨师傅是陈占豪安排在工厂的眼线,林少中的做法立刻反映到陈占豪那里。不久,陈占豪来视察工厂,他向宋校长点名要见林少中。 宋校长很诧异:“陈先生怎么知道林少中?” 陈先生半开玩笑地说:“我的宋大校长,难道你不知道面料利用率大幅上升了吗?杨师傅告诉我,这都是那个林主任的功劳,我要亲眼见见这个人。” 宋校长赶快派人把林少中叫到厂长室。 林少中走进厂长室,看见宋校长桌子对面斜坐着一个四十五、六岁穿花格子衬衣的中年男人;那人额头很宽,油亮的头发很整齐地梳向后面。他左臂顶着椅子扶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揉着鬓角的头发,眯缝着利刃般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自己。林少中猜出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占豪先生。林少中故意不理陈占豪,径直走到宋校长办公桌前,笑着问:“宋校长,您找我?” 宋校长笑着点点头,指着陈占豪说:“是陈先生要见你。” 陈先生没有起身,对林少中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林少中对陈占豪淡淡一笑:“陈先生好!今天刚到?” 陈先生又点点头。 宋校长指着沙发对林少中说:“你先坐一会儿。” 林少中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自顾自地抽起来。 宋校长与陈先生四目相对,宋校长动了动眉毛,似乎是问:“印象怎么样?” 陈先生仿佛在琢磨着什么,突然他站起身,快步走到林少中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问:“林先生,我可以看看你的左手吗?” 林少中笑着问:“怎么,陈先生懂手相?”说着,把左手伸过去。 陈先生捧着林少中的手,歪着头反反复复地看着,最后又把林少中的拇指往后压。折腾了几分钟,陈先生才把手松开。 林少中笑问:“怎么样,看出点什么了?” 陈先生咧了咧嘴角,想了一下说:“你柔韧有余,强硬不足。不过你像邓大人,是一个绵里藏针的角色。” 林少中奉承道:“想不到陈先生懂手相又懂邓大人,政治、经济全通,真是了不起!” 陈先生得意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真正的生意人也要懂政治。什么是搞政治,搞政治就是联合和你利益一致的人对付和你利益不一致的人。按照你们毛主席的话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林少中很惊讶陈先生竟谙熟大陆政治,有了这个基础,今后就有共同语言了。林少中补充道:“政治的核心是要懂得化敌为友,化消极为积极,实现利益最大化。” 陈先生愣了一下,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过一会儿,他对宋校长点点头,宋校长会意,让林少中先回去。 林少中出去后,陈占豪久久地望着大门口。宋校长递给他一支万宝路,陈占豪吸了口烟问:“林主任什么背景?” “他父亲原来是省文教厅长,一个老革命。他下乡十几年,做过生产队长、大队长、县服装厂厂长。” 陈先生习惯性地用左手捻着鬓角,面露沉思状。过了一会儿,他好像从梦中醒来,张口便说:“让他当厂长,你当董事长。” “哦?”宋校长一愣。他没想到陈占豪冷不丁提出这个要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几年与陈占豪相处,宋校长知道他经常不按规矩出牌,但这也是他的过人之处。短短几年,陈先生从一个服装界名不见经传的小辈,一跃为服装大王,出奇制胜是他一大法宝。这一点与他宋校长很像,他本人也是喜欢思索,喜欢不断出新、不断出奇的人。不过,陈占豪过于咄咄逼人,必须压压他的气势,让他知道这个校办工厂,他宋校长才是真正的主人。想到这里,宋校长对陈占豪笑了笑:“让我想想,我也很喜欢林主任,不过中国有句俗话‘路遥知马力’,先不急,让他历练一下再说。” 陈占豪捻着鬓角说:“好吧,我的宋大校长,你来定。不过,你如果不用他,我可要把他调到香港喽。” 宋校长哈哈大笑:“陈先生,你不要威胁我,我可是地狱里走过一遭的哦!” 陈占豪跟着大笑起来,他的中气很足,盖过了宋校长的笑声。 离开校长室后,林少中的大脑在快速盘算着。他本能地感到陈占豪就是他此生的贵人,他从陈占豪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可以神交的东西,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他确信陈占豪走后宋校长一定会找他谈话,探他的想法。他决定无论宋校长怎么说,他都争取在剪裁车间再干半年。这样,既可以给宋校长留下一个做事踏实的印象,也给自己留些时间熟悉工厂。 第二天刚上班,宋校长就让林少中到厂长办公室。一见面,宋校长就给林少中道喜:“恭喜,恭喜!” 林少中装傻:“宋校长,何喜之有?” 宋校长呵呵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吧,陈先生推荐你做厂长。” 林少中淡淡一笑:“我当不了,我还需要时间学业务,宋校长,您要有心栽培我,就让我把裁剪车间管好再说。” 宋校长赞许地点点头:“也好,我马上与程军谈,让他离开裁剪车间,来厂办当厂长助理。” 这样,林少中在裁剪车间又干了半年,1982年底被正式任命为省实验中学校办服装厂厂长。 刚升任厂长,林家就热闹起来,林少中的朋友、同学闻风而来。这些人中,就有牛宏伟的。对于牛宏伟告密这件事,林少中一直装着不知道,牛宏伟也一直以为林少中不知道。牛宏伟大学毕业后被分到洗衣机厂当技术员,洗衣机厂效益不好,牛宏伟无用武之地,他一直想另谋出路。听说林少中正在招兵买马,便登门毛遂自荐。 林少中对牛宏伟的感觉是复杂的,有厌恶、鄙视,还有一点快感。他开始想拒绝牛宏伟,转念一想,干大事的人必要有大气度,古人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如果连牛宏伟都容不了,怎么能够成就大事业;再说,他牛宏伟在自己手底下,就算他是孙悟空还能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听说林少中要把牛宏伟招进服装厂,马兰花觉得不妥,她对林少中说:“怎么?你想把牛宏伟弄到你们工厂?” “是呀。”林少中双手抱着后脑勺,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仰在椅子上。 “你少给我装!”马兰花用手指在林少中太阳穴上戳了一下。 “你干什么?”林少中生气地把马兰花的胳膊推到一边。 马兰花气哼哼地说:“我告诉你,你别把牛宏伟往家领,他是出了名的白眼狼。当年他能出卖你,以后还会,你可不要不记教训!” 林少中白了老婆一眼:“你们老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马兰花不服:“就你见识多,我今天可告诉你,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林少中不耐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了声:“我困了。”转身走进卧室。 不久,林少中把牛宏伟调进服装厂,任计划科科长。计划科是新成立的部门,一是为了安排牛宏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加强生产计划和订单管理。 牛宏伟做得很出色,让他大出风头的是他的语言。牛宏伟的父亲是广东人,牛宏伟家里一直讲广东话。牛宏伟的到来让香港同事非常高兴,他们总算找到一个与他们有共同语言的人。不久,香港同事发现牛宏伟还懂英语,他可以看懂英文订单,现在香港方面直接把英文订单转给牛宏伟,让他们省却了许多麻烦。 很快,陈占豪知道实验中学服装厂来了一个能人。一天,陈占豪来视察工厂,他径直闯进计划科,点名让牛宏伟带他视察车间。陈占豪随意地从流水线上拿起一件产品问牛宏伟:“这是哪个款?” “498款。”牛宏伟脱口而出。 “哪个客户的订单?” “拉佩拉。” “何时交货?” “25号。” “订单一共多少件?现在完成了多少件?” “订单一万件,已完成百分之七十。” 连珠炮般的问题,放在其他人早就吓晕了,可牛宏伟胸有成竹,用广东话清清楚楚地回答了陈占豪的问题。陈占豪看着牛宏伟,手指捻着鬓角,他在认真地琢磨着这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八章 和往常一样,陈占豪晚上宴请各部门负责人。他在市内最高档的富华酒店订了一个包间,他还特地叮嘱宋校长,要牛宏伟出席。 晚上六点半,宋校长带领一班人准时来到酒店包间,陈占豪还没到,大家随便闲聊着。 七点正,陈占豪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宋校长招呼:“陈先生,过来坐。”陈占豪站在门口扫视一遍,最后他走到牛宏伟身边,让坐在牛宏伟身旁的人让开,他自己坐了过去。 林少中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没想到陈占豪这么快就注意到牛宏伟。他对牛宏伟的野心是了解的,但他对自己更有信心,他自认为能控制住牛宏伟。他把牛宏伟放在计划科,是发挥他头脑聪明、数字能力强特点,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没想到牛宏伟竟利用接触香港同事的机会露了一手。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陈占豪竟然会注意到一个计划员,陈占豪这种超常规的做法实实在在地给林少中又上了一课。 陈占豪和牛宏伟一会儿说广东话,一会儿说英语,一桌子人对牛宏伟投以羡慕的目光。林少中听不懂,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他们是在谈生产管理。林少中心生妒意,嫉妒牛宏伟的学历和语言优势。不过,他认为牛宏伟不过是耍些雕虫小技,高手过招靠的不是这些小把戏,靠的是心计和谋略,在这方面林少中自信牛宏伟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宋校长喊了起来:“陈先生,大家都等着你喝酒呢!” 陈先生嗜酒如命,别看他从小在美国长大,但酒量惊人。他生于富豪人家,四十岁之前是一个浪荡公子,没想到过了四十岁生日,他跟父亲说想过另一种人生,他要做企业。他父亲大喜,说可以让他逐步接管家族企业。陈占豪拒绝了父亲的好意,他向父亲借了一笔钱,先在美国建了一个小型服装厂,接着到香港创业。中国改革开放之后,陈占豪率先来到内地。短短几年,他已经成了香港知名的服装大王,香港各大报纸经常把他作为创业奇迹向公众宣传。陈占豪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欲望,他喜欢创造,也喜欢摧毁。这是一种孩童般的冲动,建起城堡,然后推翻。在他的企业里,所有的员工都是他的玩具,他亲自把手下一个个地提拔起来,看着他们对自己俯首帖耳感激涕零,然后又羞辱他们,甚至把他们赶出公司,他喜欢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左右他人命运的游戏。他本性里喜欢游戏人生,年轻时的游戏是喝酒打牌玩女人,现在的游戏是玩企业,玩经济,玩人。 听宋校长喊他喝酒,陈占豪眼睛发亮,他卷起衣袖,指着到场的各位说:“今天都要喝酒,不醉不归!” 林少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知道宋校长和陈占豪的酒量,在这个桌上除了他自己,恐怕还没有其他人可以陪他俩畅饮。他也知道牛宏伟几乎滴酒不沾,他今天想过这一关可不太容易。 这时,宋校长已经端着酒杯站起来:“第一杯酒我敬陈先生,感谢陈先生这些年对服装厂的支持,来,干一杯!”说罢,宋校长与陈先生对饮了杯中酒。 这是67度的老窖,火辣的白酒入喉,陈占豪吸了一口冷气,他扭头发现牛宏伟滴酒未饮,他有些不快地问:“牛先生,你怎么不喝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牛宏伟。牛宏伟脸红了,他慌乱道:“我不会喝酒,一喝酒就过敏,就吐,林厂长知道。”慌乱中,他看着林少中,希望帮他解围。 林少中笑着说:“我可以作证,牛宏伟确实不会喝酒。”林少中心里清楚,这一劫牛宏伟是躲不过去了。牛宏伟聪明,有心机,但他的弱点是不善于交际。别看他整天研究公共关系学,他的公共关系能力是最弱的。牛宏伟如果过不了这一关,纵然有一身本事,也只能作个副手,管管计划,管管统计数字。 果然宋校长发话了:“小牛,这就不对了,干掉杯中酒是桌上的规矩,你破坏酒桌规矩,今后还想不想在这儿混了。”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话里有话,牛宏伟哪能听不出宋校长的意思,他心一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校长带头鼓掌:“这就对了嘛,什么事都是学来的。我原本还不会当董事长呢,现在不也就会了。” 宋校长话音刚落,林少中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站起来:“我代表工厂全体员工敬宋校长和陈先生一杯。感谢二位前辈的提携和栽培。愿宋校长健康长寿,陈先生财源滚滚,服装厂越干越兴旺,干杯!”说罢,林少中一饮而尽。 就这样,左一杯右一杯,带来的白酒很快喝完了。和以往一样,白酒之后换红酒,大家越喝越兴奋。林少中见宋校长高兴,提议大家鼓掌请宋校长唱一段京剧。宋校长是京剧迷,平时下班后,常常到附近公园同一班老戏迷们过京剧瘾。 宋校长也不推辞,起身清了清嗓子:“各位,宋某人献丑了,下面给大家演唱《红灯记》选段。” 宋校长准备演唱《红灯记》,他摆好身段,运足气,亮开嗓子就唱:“临行喝妈一碗酒……”他刚要亮出绝活儿唱高音“浑身是胆雄赳赳”,只听得“哇”的一声,牛宏伟捂着嘴向卫生间冲去,接着听到卫生间里传出一阵“哇哇”的呕吐声。 林少中和几个同事赶忙跑进卫生间。过了一会儿,林少中将牛宏伟从卫生间扶出来,他对宋校长说:“宋校长,牛宏伟不行了,让他回去吧。” 宋校长皱着眉头对程军说:“程军,你辛苦一趟,把他送回家。” 程军摇摇头,叹口气,无奈地起身离去。 宋校长望着牛宏伟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这人就是个秧子。” 在座的其他人也跟着宋校长不怀好意地笑着。 陈先生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他手指捻着鬓角,左眼眯缝着,他在思考,这里的气氛显然对牛宏伟不利,牛宏伟很难被宋校长、林少中这班人接受。牛宏伟聪明,野心勃勃,思维方式更趋西方,这种人正好作为我在大陆的代理人,为我所用,他一定会死心塌地为我所用,离开我他很快就会被眼前这些人排挤出局。林厂长这个人太聪明,太狡猾,这个人在工厂待久了,工厂必将被他所控制,成为他的王国,他不可以在此处久留,也许可以把他调到深圳或者香港,在那里他就会成为我鱼缸里的鱼,掀不起什么大浪。想到这里,陈占豪拿起桌上的红酒,慢慢地品着。 林少华毕业后分配在院刊编辑部。编辑部主任姓文,叫文溪,五十九岁,明年就要退休了。文主任是广西人,西南联大的高材生,学识渊博,为人厚道,是院里出了名的老夫子。 干事刘小玉聪明伶俐,她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五,但长得匀称,脸也好看,瓜子脸,双眼皮,鼻子嘴巴小巧精致,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小美人。 一天,林少华正在看稿子,刘小玉叫他:“小林,有人找你。” 林少华回头一看,一个年近四十的在门口冲着他笑,他认出来了,是老学长,数学系七八级的孙安。林少华忙过去和他握手,带他到桌子旁坐下。 孙安还是老样子,身穿一套很旧的蓝色干部服,上衣口袋插着一支黑色钢笔。他个子不高,长得敦敦实实,红脸膛,脸上的皱纹很深,一脸憨态,笑容可掬,很像生产队的干部。他在七八级是老大哥。 “林老师,我是王大均教授的研究生,我叫孙安。”孙安一脸憨笑做着自我介绍。 “我认识你,在学校时听过你的报告。我跟王教授很熟,他经常提起你,说你很有思想。” “王教授抬爱了,他也经常提起你,说你思想很活跃。” 客套几句很快进入正题,孙安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稿子放到桌上,嘿嘿笑着说:“我的拙作,请林老师指正。” 林少华被孙安叫得有些不好意思,刘小玉在旁边看出他的不自在,冲他顽皮地做了个鬼脸,林少华低下头看稿子,假装没看见。 孙安文章题目是“从数学发展史看中西文化差别”,这个题目很有意思,林少华知道这一定是王大钧给的题目,他曾听王大钧教授议论过这个问题。王大均教授认为,中国史书主要写帝王史,重点讲权谋,要想全面地了解中国,知道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必须对文化的每一个支流做分析研究,并与其他发达文明对比,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自己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才能扬长避短。 他还说文艺复兴运动对西方的全面复兴起到了重要作用,“文艺复兴”是由“renaissonce”翻译过来的,这个词翻译得不够全面准确,这个词的原意是指“重新认识”,是对历史的重新研究、重新认识,是对历史的扬弃,所谓扬弃就是继承和发扬旧事物内部积极、合理的因素,抛弃和否定旧事物内部消极的、丧失必然性的因素,是发扬与抛弃的统一。中华民族要想复兴也需要一个对自己和世界历史的重新认识的运动,只有在“扬弃”的基础上,我们才能知道要什么,向何处去。 “这是王老师出的题目吧?” 孙安谦恭地笑着点头:“对,对,王老师逼我从数学史这个主线进行中西文化比较,我研究了一段时间,收获不小。这篇文章可以说是一个小结。” 林少华翻了一下稿子,感觉不错,就说:“把稿子留下来吧,待我仔细阅读后在与文主任商量。” 林少华说到这儿,本以为孙安会离开,可孙安并没有走的意思,他四处张望,好像在揣摩屋里的每一个人。一会儿,孙安的眼睛瞄向刘小玉。刘小玉在低头看稿子,林少华知道她是装的,平时她很少能稳坐这么长时间,从刘小玉脸上表情就知道她不喜欢孙安,她是故意不想搭理他。但孙安好像对刘小玉发生了兴趣,眼睛不住地往那边看。林少华觉得孙安有些失礼,便起身把孙安送出去。 孙安走后,刘小玉怪笑着问林少华:“这人是你同学?” 林少华觉得刘小玉话里有话,反问:“怎么?” 刘小玉忍着笑说:“没怎么。” 林少华开玩笑说:“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他怕是看上你了。” 刘小玉脸色一沉说:“你可别恶心我了,像他那样的,我一辈子宁肯打光棍。” 看刘小玉有些认真,林少华赶忙解释:“我开玩笑的,他上大学前就有老婆孩子了,听他班同学说,69年他全家跟他爸下放到农村,后来孙安看上了邻居的姑娘,就在农村娶妻生子。他现在一直跟他父亲住,老婆孩子还留在农村。” 刘小玉打断林少华:“他这个人是不是生活作风不好?” 林少华一愣:“你怎么这么说?他可是有名的老夫子。” 刘小玉不屑地说:“我看他这个人挺不正经。” “你怎么看出来的?”林少华好奇地问。 刘小玉“哼”了一声,低下头没有回答问题。林少华也没再问,起身到洗手间去了。 那天林少华把孙安的稿子看了一遍。他以数学为线索,从公元前五百年写起,比较了春秋和古希腊、秦汉和古罗马、唐宋明和欧洲的中世纪、清朝和欧洲工业革命时期中西方的数学状况。孙安认为,我国的数学尽管在某些历史阶段提出了一些前沿问题,但由于缺乏逻辑思维,最终没有形成严谨的数学体系。他认为中华文明既古老又幼稚,古老是因为历史悠久,幼稚在于对许多问题的研究都比较肤浅,一些问题刚开始研究就中断了,一些问题虽然有开始,有结论,但没有推理过程,或者推理缺乏逻辑的严谨性。他认为造成我们文明幼稚的原因有两个:我们在文明的初期过早地碰到了老庄这样一些玄学大师,使后人沾染了故弄玄虚的恶习,而不能扎扎实实地推理分析以求结论;第二是我们社会结构的周期性断裂,造成文明无法积累。 读了孙安的文章,林少华觉得还是有些新意,值得发表。他把自己的意见写在稿件的初审意见一栏,交给文主任。 过了几天,孙安打电话来问文章是否能发表,林少华放下孙安的电话,马上问文主任。文主任正在看稿子,见林少华站在桌子前,他笑眯眯地问:“小林,什么事?” “文主任,孙安的稿子看了吗?他刚才来电话问咱们能不能发表。” 文主任低下头,望着桌面,林少华知道他在考虑,这是他的习惯,凡遇难事都要反复思量。考虑了许久,文主任伸手示意林少华在他对面坐下。文主任端起茶缸喝了口茶,用手把滴在桌上的水滴擦干,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小林,我知道孙安是王大钧先生的研究生,我很尊敬王先生,他的学识人品是一流的。孙安这篇文章也确实不错,对几千年的历史做了梳理,确实下了不少功夫,特别是从数学角度看整个文明发展,颇有新意,当然了,我的数学底子薄,有些地方看不太懂。”说着,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过,他的文章中有些说法值得商榷,他说我们的文明缺乏逻辑严谨性,属于幼稚文明,可他用数学来推论整个文明,是不是也缺乏逻辑的严谨性?” 林少华争辩道:“我觉得学术论文不能求全,在专业方面有新意,有水平,就应该发表。目前我们院刊理科稿子水平偏低,像孙安这种水平的稿子不多,我觉得值得发表。”林少华有些急了,孙安是学长,又是王大钧的研究生,求这么点事办不到确实没面子。 文主任看出他的心思,委婉地提醒:“小林,我理解你想帮老同学一个忙,这是好意,我理解。但这篇稿子最大的问题是他的思想倾向,现在有一种从思想文化上否定我们民族的倾向。小林,你父亲是我很尊敬的老领导,他的孩子如果因为不慎前途受影响,我这个做长辈的心里会很不安的。我老了,已经到了退休年纪,你们的时间还长,一定要走好每一步。” 文主任发自肺腑的话让林少华很受感动,但他觉得文主任有些多虑了:“文主任,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不过我觉得孙安这篇文章没有大问题。其他刊物上比孙安尖锐的文章数不胜数。文主任,您就同意了吧!” 文主任半天没吱声,过了好久他和蔼地说:“小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稿子送给吕院长,他是院刊的主编,又是教数学出身,一切由他拿主意。” 既然文主任把稿子推给院长,林少华也无话好说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吕院长来到编辑部。吕院长五十多岁,面色白净,长相颇似三国孔明,他虽然教了一辈子数学,但颇有些官僚的气质。 吕院长刚坐下,刘小玉恭敬地捧上一杯好茶来到吕院长面前,笑成一朵花似地说:“吕院长,这是我刚托人买的明前龙井,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吕院长接过茶,品了一口,赞道:“不错,确实是好茶!”他把茶杯放到桌上,看着刘小玉笑道:“咱们的小人精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刘小玉红着脸说:“院长净拿我开玩笑,我个儿这么小,丑死了!” 吕院长逗她说:“长的小不等于长得丑,文学作品中不是常常形容女人娇小可爱么,我看你就属于娇小可爱类型的。” 听了吕院长的话,刘小玉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吕院长哈哈笑着转身指着手里的稿子对文主任说:“老文,孙安这篇稿子我看了,写的不错,没有太大问题,修改之后可以发表。” 文主任双手揉搓着,谦卑地对吕院长说:“有院长的指示,我老文心里就有底了。” 吕院长笑道:“老文,有你在编辑部把关我也有底啊!不过,老文,你也有一个缺点,就是谨慎有余,创新不足。咱们这个院刊将来一定要办成省级刊物,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没有几篇好文章和吸引人的观点是不行的。” 文主任点头笑着说:“院长说的是,我已是老朽,对新知识、新事物不够敏感,胆子也越来越小。将来编辑部的发展还要靠小林他们这些年轻人。” 吕院长看了林少华一眼说:“年轻人的成长还需要一段时间,还需要你老文传帮带。不过小林这次做的不错,我们的稿子不能局限于本院,还要从那些知名大学里培养一批作者,使我们的刊物提高一个档次。”   讲到这里吕院长对林少华说:“小林,你帮我约一下孙安,就说我想和他谈谈。” 林少华赶忙答应:“好的,院长,您看约什么时间?” 吕院长稍微想了一下说:“看他周四下午三点有没有时间。” 林少华起身:“好,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林少华走到门口,听吕院长在身后笑道:“不急,小林,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 周四下午三点多孙安来到编辑部,林少华带孙安去吕院长办公室。吕院长很热情,把孙安大大地夸了一番,说他学识渊博、思想深刻,将来必是学界领军人物。面对吕院长,孙安口若悬河,他谈古论今。吕院长听得连连点头称赞,最后对吕院长向孙安发出邀请,让他毕业后给自己做助理,孙安愉快地答应了。 从吕院长办公室出来,林少华请孙安到家里吃晚饭。昨天林少华把孙安的文章跟父亲说了,林文正让林少华把孙安请回家,他想和孙安谈谈。 回到家,林少华把孙安带到客厅与父亲林文正见面。他们刚谈几句,薛慕竹进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林文正便请孙安一起去餐厅用餐。因为有客人来,晚饭是薛慕竹和儿媳马兰花一起做的,大大小小有十几个菜。林少中今天回来得早,他带着儿子林鹏已经坐在餐桌前。大家做好后,林文正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开始孙安还有几分拘束,几杯酒下肚后他的神情生动起来。 林文正对孙安说:“听说你是王大鈞先生的研究生,很好啊!我和王先生刚解放就认识,那时我在军管会负责文教工作,当时百废待兴,急需一批各学科的领军人物。有人向我推荐了王大鈞先生,王先生毕业于满洲国建国学院数学科,后来又到东京帝国大学学哲学,像他那样的跨学科人才非常难得。不过,很多同志反对我使用王先生,说他有历史问题,我力排众议使用了王先生,那时候是冒了不小的风险哦!” 孙安恭维道:“林老是真正的伯乐,人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没有林老您,本省的学术水平不会有目前这么高的水平!” 林文正目光深远,很欣慰地点点头。接着他问孙安:“小孙,你是研究历史的,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孙安惶恐道:“请教不敢,林老有什么问题请提,让学生试试。” 林文正想了片刻问:“你研究过古希腊,你对源于古希腊的民主制怎么看?” 孙安显得有些惊慌,他显然没想到林文正会问这个问题,看着林文正注视自己的眼睛,孙安略显紧张地回答:“希腊是小城邦国家,希腊的民主制,我觉得有点像我们农村的村民代表大会,它是个小范围的议事制度。像我们这么大的国家,这种制度或许并不适合。”讲到这里孙安停住了,他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林老,这个问题我研究的不够,确实说不好。” 林文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五四以来,我们就打起了‘科学’、‘民主’这两面大旗,但对于‘民主’我们的研究和认识都很不够啊!” 林少中举起酒杯笑道:“来,喝酒。”喝了酒,他接着说:“依我看,有些东西讲不清就不要去讲,我赞成不搞争论的观点。目前发展经济是全人类的共识,我们什么都不要讲,专心致志地发展经济,等到经济搞上去时,许多今天想不明白的问题到那时候可能就很容易解决了。” 林文正摇摇头:“我不赞成你的观点,说到经济,我要问问你,你知道经济学的基本问题是什么吗?” 林少中被问住了,他不回答问题,又喝了一杯酒。林文正转脸问孙安:“小孙,你能回答吗?” 孙安想了一下说:“经济学的基本问题有三个:第一是生产生么、生产多少;第二个是由谁来生产;第三是如何分配。” 林文正满意地对孙安点点头,然后他对林少中说:“你整天说的、做的都是经济,可连经济的基本问题都不知道,将来由你们来接班我们能放心吗?我反复劝你加强学习,你就是不听。我建议你向小孙学习,都是同龄人,小孙的基础扎实得多!你们一定要学会思考,不要人云亦云,我们这一代人就吃了这个亏,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们有很多问题没有搞清楚,没搞清楚就去做,走了很多不必要的弯路。” 林少中满脸通红,他对孙安礼貌地点点头,起身回到卧室。林少华发现父亲和大哥的争论让孙安有些手足无措,他便请孙安到客厅喝茶。 第二天林少华走进办公室,屋里只有刘小玉。见到林少华,刘小玉迫不及待地问:“昨天你们和院长谈的怎么样?”林少华简单介绍了一下昨天的事,并说吕院长邀请孙安毕业后来当他的助理。 听到这里,刘小玉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林少华不解,便问:“你笑什么?” 刘小玉笑而不答。 林少华追问:“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刘小玉摇摇头轻声说:“我只是直觉,孙安不像好人。” 林少华笑了:“你这个人过于简单化,才见了几面就给人下结论。” 刘小玉勉强一笑:“也许你是对的,我只是一种直觉。” 孙安毕业后如愿当上了吕院长的助理,若干年后,他经吕院长推荐被破格提拔为副院长,主管编辑部。后来,这个谦谦君子竟勾引刘小玉,被刘小玉拒绝后,他把刘小玉发配到后勤部门打杂,没用多少年,娇小漂亮的刘小玉就被折磨得头发白了一大半。不过,那时,林少华早已离开了编辑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九章 在陈占豪推荐下,牛宏伟为提拔为主管生产的副厂长,林少中虽然仍是厂长,已经是有职无权了。不久后,陈占豪请林少中去深圳协助他筹备深圳芳芳服装有限公司。 陈占豪的邀请让林少中陷于极度的矛盾中,林少中知道陈占豪这是调虎离山,给牛宏伟让路。林少中回家把自己的情况跟父亲林文正讲了,林文正不同意林少中去深圳,他说:“如果去深圳参加特区建设我同意,去给陈占豪当狗腿子我不赞成。孩子,在实验中学服装厂,你是中方的厂长,他不会对你怎样,一旦你到了他的屋檐下,恐怕就要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对资本家从来都没有好印象,他们除了剥削剩余价值,从来不会把人的尊严放在眼里。”林文正对资本家的厌恶的一个直接原因是因为他的弟弟奇。林文正当年曾把十三岁的弟弟奇送到商行当学徒,奇因为劳累过度睡着了,少东家竟拿起秤砣砸破了奇的头,想起这件事林文正就觉得对不起弟弟。林文正一生都在研究《资本论》,他始终认为资本和资本家是冷血和野蛮的,他不相信资产阶级会讲民主和人道。 林少中无论从理论还是实际上都理解不了父亲的经历和想法,他在父辈们创造的世界里生活得有些厌烦了,他觉得父亲话如同隔靴搔痒,完全不理解儿子所面临的实际问题;他反而对陈占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隐约感到只有陈占豪才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此时,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老队长唐布才的声音:“小林子,在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就是权势和钱财,这两个你总要靠上一个。在权势或钱财的机会面前,你要当机立断。要知道人生就是对机会的把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林少中像被打了一支强心剂,他迅速盘算了一下,如果不去深圳就会惹恼陈占豪,自己这个厂长的位子迟早要丢,还不如顺势而为,到深圳去闯一闯,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陈占豪给的工资比现在高出三四倍,毛主席说“无限风光在险峰”,也许我的前途就在深圳。 1987年过了春节,林少中飞到广州,然后乘民航大巴去深圳。大巴行驶在广州到深圳的107国道上,路上挤满了公交车、卡车、三轮车、摩托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广州到深圳一百四十公里跑了七个多小时。 到了深圳,他住进了兴华宾馆610房。从窗户向外望去,深南大道横贯东西,东边是刚刚落成国贸大厦,西边是上海宾馆,过了上海宾馆再向西,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芜土地。 那天晚上,陈占豪在雅园宾馆中餐厅请林少中吃饭。饭桌上,陈占豪半开玩笑地对林少中说:“老林,我听说你曾说过要夺芳芳领导权?现在我把你给夺过来了,怎么样,有些不甘心吧?” 看着陈占豪那副得意的样子,林少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确实有一种父亲说的寄人篱下的感觉。 第二天,林少中到商场买了辆凤凰牌自行车,然后骑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八卦岭工业区。工业区冷冷清清,一排排新厂房空荡荡的。厂房很便宜,每平方米450元。林少华看好一栋厂房,他建议陈占豪把整栋都买下来,陈先生只买了二、三、四层。 一个月后,从香港购买的缝纫机到了。望着上千台缝纫机,负责设备的香港颜师傅愁眉不展,他找到林少中问:“林先生,你看这些设备,怎么往车间里搬呀?” 林少中想都没想说:“我带着工人搬。” 颜师傅问:“这么多,什么时候能搬完?” 林少中拍着胸脯说:“白天搬不完,晚上搬,晚上办不完,明天接着搬!”林少中说罢亲自带领工人干了起来。 干到晚上,林少中让电工拉起了临时灯接着干。那天特别热,有38度,林少中浑身被汗水浸湿,湿漉漉的像个水人,身上散发着汗臭。林少中没有经历这样的炎热,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晕倒。 这时,门卫跑来说:“林厂长,你父亲跟老干部旅游团来旅游,他现在兴华宾馆等你,你快回去吧!” 林少中考虑片刻说:“我走不开,麻烦你把我父亲接过来,我们父子就在这里见见面吧。” 过了大约一小时,保安陪着林文正来了。这时林少中正在和几个工人搬缝纫机,看见父亲,他放下缝纫机,大口喘粗气。林文正走过去,试着抬了抬工业缝纫机,纹丝不动,足有一二百公斤,林文正见儿子干这么重的活,既心疼又气愤:“少中,你这个厂长怎么干这么重的活?” 林少中装作轻松的一笑:“爸,什么厂长,这里都是打工仔。没什么,比起农村,这点活算不了啥!” 父子俩在路边聊了不到十分钟,林少中不安地看着表对父亲说:“爸,您看,大家都在忙,我们闲唠不好。这样,我就不陪您老人家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多保重啊!” 林文正有些生气:“我跑了几千公里来看儿子,难道你我父子谈几句话都不行吗?!” 林少中非常为难,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陪陪老父亲,可他感觉颜师傅的眼睛在盯着他,他知道颜师傅是陈占豪的眼线,人又不通情理,他担心颜师傅会添油加醋地跟陈占豪胡说什么。想到这里他对林文正说:“爸,请您原谅儿子,儿子端人家的碗就要服人家管。您老还是先回去吧。”说着林少中请门卫送父亲回去。 林文正伤心地转身离开,在他上车前,林文正回头冲着儿子喊道:“少中,我真的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合资企业厂长不干,为什么非要受这个罪给陈占豪当牛做马啊?!”说完,林文正扭头钻进出租车。那一瞬间,林少中从父亲眼里看到了伤心的泪花。 几天后,林少中去深圳纺织工业公司人事部办理组织关系。办完之后,人事李部长说:“老林,你这个共产党员,现在成了资产阶级代理人啦!” 林少中自嘲地说:“李部长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资产阶级代理人,按照我父亲的说法,我成了资产阶级的走狗!” 李部长见林少中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老林,我可没有贬低挖苦您的意思!深圳是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前沿,是外商外资使得深圳日新月异,是外商外资让我们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有工作,有饭吃!我们现在可不能用老眼光看‘资产阶级’啦!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想尝试尝试做做资产阶级的代理人!” 林少中非常认同李部长的话,他心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也许是一对矛盾的对立统一,谁离开谁都不能独立存在,过去我们片面地强调矛盾对立的一面,现在要强调这对矛盾的共生共荣。 设备进厂后不久,林少中马上开始组织招工。招工广告刚贴出去,公司门口很快就排起一条长龙,足有几百人。深圳芳芳的招工进行得很顺利,公司的规模很快就达到一千二百人。 林少中给香港的陈占豪打电话,先汇报招工情况,然后问:“陈先生,这么多新工人,香港技术指导什么时间能过来?” 陈占豪回答:“她们下星期就从香港上来。这几天你先对工人进行思想教育。” 陈先生的话把林少中说懵了,“思想教育”是典型的大陆语言,他不明白陈先生的“思想教育”指的是什么。见林少中没回话,陈占豪知道林少中没明白他的话,他大声说:“思想教育你不懂吗?就是你们大陆前些年搞得那种洗脑啊!” “什么洗脑?”林少中还是不太明白陈先生的意思。 “洗脑就是让工人转变思想意识。你们大陆人太讲自由、平等,太散漫。要让工人知道,我这里没有自由、平等,在我这里工作就要无条件接受我们的管理,不服从管理立刻给我滚出大门口。还有,在我这里干活必须勤快,在芳芳,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偷懒耍滑就是骗我的钱,就是骗子,要立刻给我滚出大门口!” 林少中认识陈占豪有几年了,他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么凶恶的语言,陈占豪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展示他作为一个大老板、一个大资本家残忍任性的一面。林少中心中对陈占豪产生了抵触情绪,就像他当年刚下乡时对老队长唐布才的抵触一样。林少中认为,工人们的经历和文化程度参差不齐,对她们的管理和培训是一门学问,需要耐心细致,简单粗暴一定会出事的。 果然不出所料。一天,一个老保安敲响了林少中办公室的门,他神色紧张地对林少中说:“林厂长,不好了!邓总指导炒了林波的姐姐,林波不服,替他姐姐辩解,邓总指导把他也炒了。林波买了一把杀猪刀,说是下班后跟邓总指导对命!” 林少中问:“林波在哪里?” “就在楼下。” “你把他给我找来,我有话对他说。” “行。”保安答应着出去了。 林少中让秘书请邓总指导来,他把老保安的话略作夸张地说给邓总指导听。邓总指导听后,脸都吓白了。邓总指导是香港人,不到四十岁,在香港属于很很漂亮的女人,眉清目秀,小巧精致。林少中对她说:“你不要紧张,有我呢!林波那边,我去搞掂他!” 邓总指导听了又是感谢又是作揖,千恩万谢后才离去。 一会儿,老保安带着林波进来了。 林波怯怯地叫了一声:“厂长。” 林少中瞪了他一眼说:“林波!你还认我这个厂长吗?!” “认啊!永远都认!” “那好,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厂长,你就坐下来,咱俩好好聊聊。”林波二十来岁,四川人,他姐姐是工程兵家属,厂里的缝纫工。他先是干保安,前些日子说想学点技术,申请做机修工,林少中觉得他不错就同意了。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他就要闯祸,看来还真得给他做做思想工作。“林波,怎么样?有什么苦水倒一倒吧。” 林波一肚子怨气:“我知道在芳芳被炒了鱿鱼是没有回头路的,是邓总指导砸了我和姐姐的饭碗,姓邓的不让我们姐弟俩活,我就找邓总指导对命!” 林少中严肃地说:“你这是在犯法,是蓄意杀人,这样做只有一个结果,死路一条!你才二十来岁,不要做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深圳那么大,怎么还找不到工作?你要是真找不到工作的话,你来找我,我一定帮你找!” 林波眼睛一亮:“厂长,您这话当真?” “林波,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假话?” 林波上前握住林少中的手说:“太谢谢林厂长了!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大救星啊!” 林少中抽回手,正色道:“林波,你少来这一套!是不是该把你的杀猪刀拿出来啦?” “杀猪刀?我没有杀猪刀啊!” “林波,你啰嗦什么?!杀猪刀是不是别在你的后腰上?快拿出来!” 林波只好从后腰拿出杀猪刀,杀猪刀用报纸裹着,有一尺多长,闪闪发着寒光。 林波走后,林少中把邓总指导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的杀猪刀说:“放心吧,林波的杀猪刀交出来了,没事了,你放心吧!” 邓总指导惊恐地看着杀猪刀,被吓得浑身颤抖,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很快林少中智取杀猪刀的故事在工厂里传开,消息很快传到了陈占豪耳朵里,他意识到在大陆办厂确实离不开林少中这样的人才。 转眼之间,一年过去了。一九八八年的春天,深圳芳芳的工作已经基本上走上了轨道,林少中的借用期也快到期了。林少中不知道陈占豪是否准备留他,他决定投石问路。他给陈占豪秘书打电话,请她转告陈占豪,还有一个星期他的借用期就到期了,他已经做好了回家的准备。 很快陈占豪回电话,让林少中先别走,他下个星期会来深圳面谈。 一个星期后,陈占豪来到深圳芳芳,他把林少中叫到会议室。陈占豪问:“老林,你要走?” “是呀,借聘协议差不多到期了,我该走了呀!” “你准备去哪里?” “哪来哪去,回实验中学服装厂呀!” 陈占豪一声冷笑:“你以为人家欢迎你回去吗?!现在牛宏伟是厂长,你回去做什么?” 陈占豪说到了林少中的痛处,他沉默片刻说:“陈先生,您说的不错,我也想过,我恐怕得另谋出路。” “你没有想过留下来,真正加入芳芳吗?” 林少中决心赌一把,他咬着牙说:“没有想过,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你一直说我‘老顽固’,留下来对你也是个累赘。 ” 陈占豪露出一丝笑容:“说你‘老顽固’是恨铁不成钢!是希望你尽快地成为我们的人。其实,我很欣赏你的为人和工作能力,我们芳芳需要你这样的人。现在深圳芳芳,无论是香港人还是大陆人都说你林厂长人好。你很有影响力、号召力啊!如果你加入芳芳,那你就是芳芳的正式雇员了,林厂长,难道不可以试一试吗?” 林少中做出一种十分犹豫和矛盾的表情。 陈占豪猜出林少中心里在想什么,他说:“如果你正式加入芳芳,从这个月开始,你的月薪就是一万港币,年终加一个月工资。你觉得怎么样啊?” 林少中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数字,他目前的工资是四百港币,没想到陈占豪如此大手笔,一下子就出到一万,他在实验中学服装厂当厂长才一百多块,陈先生出了一百倍的价钱,还有什么犹豫的,过了这个村就再找不到这个店了。他当机立断:“陈先生,我从来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就按您说的办吧。” “你可以接受了?”陈占豪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林少中红着脸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章 几个月后,陈占豪给林少中发来一个通知:今后每日工作8小时,加班必须报告陈占豪批准,擅自安排加班立即解雇。林少中看后微微一笑,他不知陈占豪这是玩的哪一出儿,现在每天平均工作14个小时还完不成定额,8小时工作制不是开玩笑么!不过,既然陈占豪要这样耍,也只好陪他耍喽。 林少中刚把通知发下去,邓总指导急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她嚷道:“林厂长,搞的什么鬼呀?有一单货特别急,星期六发货,从今天起车间每天至少加班3小时才能赶上船期。你不让加班,不能按时发货怎么办?” 林少中笑着解释:“邓总指导,你不要搞错,是陈先生不许加班,不是我哦!不过,既然有货要赶,你继续安排加班,出了问题我负责!” 邓总指导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走出去。生产继续按计划进行。 一个星期后,陈占豪来到深圳,他闯进林少中的办公室,怒气冲冲对林少中吼道:“老林,你马上把邓总指导给我找来!”说罢,他站在办公桌前生气地捻着鬓角。 一会儿,邓总指导来了。邓总指导前脚刚迈进办公室门,陈占豪猛拍桌子,大吼道:“我的林大厂长、邓总指导,谁批准你们加班?!” 邓总指导刚要张口,陈占豪指着她的鼻子吼道:“你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任何解释!我只是问谁的主意?” 林少中说:“陈先生,是我的主意,是我安排他们加班的!” 陈占豪瞪着眼睛对林少中吼道:“我一猜就是你老林搞的鬼,邓总指导没有那么大的胆!老林,我的大厂长!我这个老板的话你都不当回事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大厂长?!” 林少中争辩道:“陈先生,当时货期急,我打电话到香港向您请示,电话没人接。古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有责任安排他们加班。不过,我愿意承担违规的责任。” 陈占豪用手掌在桌面上猛一拍:“少来这一套!老林,你必须保证以后不骗我!必须保证!!” 陈占豪的丑态让林少中恶心,他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平静地说道:“陈先生,我在履行我的职责,我没有欺骗你。” 陈先生瞪着林少中说:“你必须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今后不再骗我,如果不写就即刻给我滚出大门口!” 一个“滚”字把林少中惹火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对他说过“滚”。他愤怒地说:“陈先生,有些话我可以接受,但有些话请永远不要用在我身上!陈先生,再见了!”说罢,林少中转身向门口走去。 林少中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陈占豪在他身后吼到:“走吧,半个月不许回来!”听了这话,林少中露出一丝冷笑,心里说:“去你的蛋吧!我老林再也不回来啦!你这个狗屁资本家还真把我林少中当成你豢养的走狗了?!” 出了工厂大门,林少中有一种像鸟一样自由的感觉。他突然有一种顿悟,原来资本家口中的自由、平等、博爱那套价值观是对他们那个阶级内部说的,对雇员并不适用;雇员就是他们花钱买来的工具,就是他们的奴隶;想吃他们的饭,就得像牛马、像狗一样地忍着,只要资本家不满意,他们随时都可以翻脸,可以砸掉你赖以生存的饭碗,让你滚蛋。不过资本家毕竟不是奴隶主或者封建领主,他们的管辖范围有限,离开了他们的工厂或者公司,他们就什么都不是!想到这里,林少中感到非常开心,虽然眼下没了工作,没了工资,但他获得了自由,再也不用听陈占豪吼叫,看他的脸色。林少中感叹难怪前辈们说“不自由毋宁死”。他要好好享受一下自由,到芳芳这些日子他从早忙到晚,已经有很久没有享受到阳光和自由的空气了。想到这里,林少中来到民航售票处,买了一张去桂林的单程机票,他要借这个机会游玩一下桂林山水。 不过,林少中没有走成,第二天陈占豪派人把他请了回来,并把去桂林的机票钱也给报销了。 不久,芳芳集团在广州筹建新工厂。那天,陈占豪和林少中等人围坐在广州河东新厂会议桌前,正讨论新厂的建设问题,秘书走过来说:“陈生,深圳芳芳电话!” 陈占豪走过去拿起电话,他很快就吼了起来:“全部给我炒掉!” 林少中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凑过去问:“陈先生,怎么了?” 陈占豪吼道:“深圳厂的工人要罢工,他们想威胁我,所有的人都给我炒掉,两条腿的蛤蟆不容易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 林少中吃了一惊:“陈先生,那可是一千多名熟练工人啊!” 陈占豪继续吼道:“炒掉!全部炒掉!我宁可关了深圳厂也不接受威胁!” 过了一会儿,林少中劝道:“陈先生,深圳厂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事,还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处理。我看,我们立刻赶回深圳,现在走还能赶上两点半去深圳的火车。” 林少中的话提醒了陈占豪,他看了看手表说:“马上去深圳!” 一行人从广州赶到深圳。他们走进深圳工厂写字楼,迎头碰上了工会主席尹大姐,尹大姐跟陈占豪打招呼,陈占豪对她吼:“工会主席,你为什么鼓动工人罢工?!”尹大姐刚要解释,陈先生又吼:“我不想见到你!我不要什么工会主席,你给我即刻出滚出去!”尹大姐含着泪走了出去。 接下来,陈占豪、林少中分头了解情况。晚上八点多钟,各部门主管随陈占豪去雅园宾馆吃饭。饭桌上,大家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时陈占豪已经知道实际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情绪已经平和多了,他望着大家问:“说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呀?” 大家还是鸦雀无声。 见大家都不敢说话,林少中说:“还是我先说吧。首先我要为尹大姐解释一下,据我了解,在这次事件中,工会主席尹大姐劝阻过工人,说这样做会引起老板的误会,会产生不好的后果,所以,我认为作为工会主席,尹大姐是尽职尽责的;这次工人闹事的原因是着急回家过春节,也是情有可缘。工厂连续好几个星期没有休息了,本来答应上个星期天休息,结果上个星期天又加班,工人们没有时间置办年货,有些工人连火车票还没买到。我认为我们的管理工作还不够细致,工人的这些担心我们事先应该想到,要有一些应对的办法。我看工人闹罢工并不是对陈先生不满,而是对我们工厂的管理人员不满,这一点我们在座的管理人员都应该好好反思。特别是我,作为厂长,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事已至此,也许我们可以给工人们一些补偿来平息这场风波?”说着林少中转头望着陈占豪。 陈占豪点点头:“行!老林,你做一个调查,要补偿多少,我出钱!” 大家见陈老板心情变好,纷纷做自我检讨。林少中趁机举杯,邀大家共同举杯祝陈先生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一天,林少华大学同学赵兵来编辑部看他。赵兵毕业后分到市科委,科委办了一家名为“创科”的下属公司,赵兵的处长汪丹兼任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赵兵也跟了过去,任总经理助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你今天怎么有空?”落座后林少华问赵兵。 “这几天总经理不在,顺便来看看你。” “你们经理到哪儿去了?” “去海南岛了。” “海南岛?”海南岛对于林少华来说只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地理概念。 赵兵指着门口小声说:“咱们到外面说。” 二人来到后操场,在矮墙上坐下来。这是早春,阳光明媚,高大的银杏树已经绽开了枝芽,和煦的南风吹来,空气中带着一股醉人的清香,美丽的鸟儿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唱着悦耳的歌。春天来了,一切都在复苏,都在萌动。见林少华沉醉于春色,赵兵笑着说:“少华,我看你在编辑部都快憋成老学究了。” “编辑部确实闷死人了,这不是年轻人待的地方,整天看着那些你抄我我抄你的狗屁文章,腻歪死了。” “老兄也该关心窗外的事情了。” “窗外什么事?快说。”林少华意识到赵兵一定有什么消息。 “国家准备在海南建中国最大的特区。” “真的!”林少华兴奋地叫了起来。“你听谁说的?” “消息早传开了,我们总经理汪丹这次去海南岛就是去考察,深圳开放我们没赶上,这次海南开放我们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林少华心脏激动得砰砰跳:“他会带你去么?” 赵兵肯定地点点头:“汪总走前跟我聊过,他劝我跟他走。他是干部子弟,父亲原来是地委书记,动乱中死了,他母亲是咱们市组织部副部长。他很有思想,他说咱们北方老工业基地传统势力太强,思想僵化,年轻人在这里很难有大的发展。最早去深圳的那批人,现在很多人都自己干起来了,咱们这边儿还是守着大锅饭、铁饭碗。他让我趁着国家鼓励年轻人下海经商,跟他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林少华羡慕地说:“还是你的运气好,碰上这么个好领导,以后有机会一定别忘了我。” 赵兵开玩笑说:“苟富贵,勿相忘。” 1987年底,林少华随赵兵以奉城科委的名义到海口考察。十二月的海口温暖如春,到处都是绿色,满眼都是迷人的椰子树。阳光像少女般温柔地穿过椰树宽大的枝叶撒下来,让人着迷;空气中飘着诱人的清香,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来到宾馆房间,林少华脱掉鞋子躺到床上,赵兵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琼瑶的电视连续剧。赵兵正在谈恋爱,他痴迷地看着。林少华累了,电视画面在他眼前晃动,阳光暖暖地撒在他身上,微风温柔地拂过,又从敞开的门悄悄地飘进走廊,林少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少华,别睡了,该吃午饭了。”林少华睁开眼睛,见赵兵站在床边。他翻身下床,跟赵兵往餐厅走去。 两人走进一条仿古长廊。长廊弯弯曲曲,长廊下池水中成群红色鱼儿在水中时聚时散,池水随着鱼儿的聚散不时变换颜色。长廊尽头是餐厅,餐厅是六面体仿古建筑,琉璃瓦、飞檐、雕梁画栋,玻璃窗从上通到底,坐在窗前,既可享受阳光,又可观赏池中的鱼儿和远处的热带花木。 赵兵和林少华在餐厅门口靠窗那张桌旁坐下,桌子上摆着奉城科委和g省科学院两个小牌子。 林少华笑着问赵兵:“我也成科委的了?” 赵兵说:“这是政府招待所,不是科委的你住不进来,咱们俩吃住标准十块钱,里面是有补贴的!” 林少华玩笑道:“看来我是沾老弟的光了。” 赵兵正色道:“记住,少华,你现在就是科委的干部,咱俩是同事,记没记住?” 林少华不高兴地回了句:“知道了。” 说话间,桌对面来了一男一女。赵兵称呼那男的陈院长,称呼那女的小黄,赵兵上一次来的时候见过他们。陈院长四十多岁,中等个儿,面色微黑,梳分头,戴茶色眼睛,穿一件白色衬衫,深蓝色西裤,挺和善,眼里闪着恋爱中的少年眼睛里才有的快乐的光。小黄三十五六岁,不知赵兵怎么叫她小黄,也许是讨女人喜欢。小黄剪齐肩短发,烫出微微的波浪,鬓角处有几缕头发挂在面颊两旁,给朴实的面庞增加了几分俏丽;她面色微红,皮肤有些糙,像熟透的苹果,粗糙之处渗着蜜。她的左眼好像有点聚焦不准,给人一种若有所思的感觉,她笑起来神秘多情,很迷人。 陈院长不时地和小黄低语,小黄面带微笑认真听着。 菜上来了,腰果虾仁、鱼、一盘青菜,还有一个汤。边吃饭,大家边闲聊着。 陈院长问赵兵:“你们准备在海南搞点什么?” 赵兵煞有介事地说:“我们准备和当地联合搞一个高科技公司,我和小林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小黄笑着说:“那咱们也可以联合呀。” 陈院长摇了摇头:“咱们是研究化工的,人家是计算机。” 小黄撅着嘴调皮地看了一眼陈院长:“那有什么呀,现在时兴多学科联合,再说咱们化工要想突破也离不开电子计算机。” 陈院长欣赏地看着小黄说:“你说的对,看来我是有点老了,思想跟不上了。” 小黄做了个鬼脸:“陈院长,你一点不老,男人四十一枝花呀。” 陈院长听得美滋滋的。 小黄盛了碗汤,边喝汤,边笑眯眯地思考着什么。一会儿,她转过头对陈院长认真地说:“陈院长,我觉得目前最好的投资就是买一块地,听说府城附近正在卖地,一亩地一千块钱,咱们买二百亩地,将来在这儿办个分院,我来海口工作,这儿气候比咱们那儿好多了!” 陈院长笑着说:“你要能说服你父亲,我坚决照办。” “你就是滑头。”小黄白了陈院长一眼。 赵兵问:“陈院长,你院长大人做事怎么还要请示小黄的父亲。” 陈院长哈哈笑着说:“小黄的父亲是我们的大人。” “陈院长!”小黄娇嗔地制止陈院长。 陈院长笑了笑,端起饭碗埋头吃饭。 赵兵看看陈院长,看看小黄,他笑着问:“小黄,你说的那块地远么?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小黄看看陈院长问:“你说呢?” 陈院长很爽快:“行呀!反正今天下午也没什么安排,就下午去吧。” 小黄问赵兵:“今天下午,可以么?” “应该没问题。” 陈院长看了看表:“两点半在门口集合,怎么样?” “好。”赵兵回答。 下午两点半赵兵和林少华来到宾馆门口,陈院长和小黄已经到了。小黄戴了顶漂亮的草帽,草帽上系着粉红色的丝飘带,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真丝短袖衬衫,衬衫腰部收紧,勾勒出胸部柔美的线条,下面是白底带蓝点的丝质百褶长裙,裙子下摆镶了一圈宽宽的蓝丝带,皮凉鞋简单时髦,脚前掌只有两根淡蓝色的牛皮带,白皙的脚趾露在外面娇小诱人。 “小黄,打扮这么漂亮,是去找对象么?”赵兵上下打量着小黄,开玩笑道。 “小赵,别拿大姐开心。”小黄冲赵兵微笑着说。 这时三轮车开过来,他们四人分乘两辆三轮车往府城方向驶去。 三轮车驶出城区,进入乡村的土路。车子开始颠簸,陈院长搂住小黄的腰,小黄摘下草帽靠向陈院长,草帽挂在小黄的后背,长长的粉红色飘带在她身后飞舞。绿色的田野、弯曲的椰子树、飘逸的白衬衫、黄黄的草帽、飞舞的粉红飘带、依偎着的恋人,还有田间小路上的三轮车,构成了一幅蛮漂亮的画面。 “这对狗男女挺浪漫的啊!”赵兵鄙夷道。 “他俩有染?” 林少华问。 “这都看不出来?你可真白混了。” 林少华摇摇头。 他们驶进一个村子。村里稀稀拉拉的有几栋房子,几乎都是黑乎乎的砖瓦屋,显得很破败。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妇女,她头戴斗笠,身穿花布褂和肥大的黑布裤子,脚穿塑料凉鞋,长得黑瘦黑瘦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陈院长问那女人:“同志,请问村长在哪里?我们找村长。” 女人直摆手:“不懂听,不懂听嘞。”说着快步走开了。 一会儿,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经过,三轮司机把他拦住,用海南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然后司机跟着他来到一栋新砌的二层楼房前。房前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坐在长条凳子上抽烟唠嗑。 带路的小伙跟年长的说了几句,返回来对陈院长说:“那个老的就是村长,你们要买地就去问他。”说完他骑车离去。 村长五六十岁,头发花白且凌乱,面庞干瘦,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制服,一条旧军裤,他左手抠脚丫,右手夹着烟卷深深地吸着。 赵兵走过去问:“你是村长?” 村长龇了龇黑牙:“你有什么事?” 小黄说:“我们是来买地的。” 村长冲旁边的年轻人苦笑:“又是来买地的。” 那年轻人苦笑着摇摇头。 陈院长问:“村长,你们到底卖不卖地?” 村长起身,把烟头扔到地上,拖着海南腔说:“没有地卖嘞,我们自己都不够种嘞。” 旁边的年轻人笑道:“村长,如果他们肯出钱,我们也可以考虑。” 赵兵问:“你们想要多少钱一亩?” 村长随口说:“两万一亩,买不买?” 赵兵瞪着眼睛说:“两万一亩?没问题!” 村长笑道:“开玩笑嘞,我说的不算数嘞,地是集体的,卖地要开村民大会嘞。” 小黄笑着说:“你是村长,村民大会就是走个形式,最后还不是你说了算。” 村长摆摆手:“我们这里不行嘞,真的要村民开会才能做决定嘞。” 赵兵追问:“你什么时候开村民大会?” 村长用海南话和年轻人嘀咕了几句,然后说:“如果两万块你们肯买,我们今天晚上就开会,两万块,你们买吗?” 赵兵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买,最少三十亩。” 村长见赵兵态度挺坚决,就说:“好,你们后天再来吧。” 赵兵上前和村长紧紧握手:“后天见!” 走出一定距离,小黄凑到赵兵身旁小声问:“小赵,你们真的买地呀?” 赵兵冷笑一声:“买个屁!” “你刚才说的像真的一样,还让他们开村民大会,你可够可以的。” “让他们做春秋大梦去吧!两万一亩,他们真敢要价!” 上车后,林少华对赵兵说:“你可够损的。” 赵兵骂道:“这帮刁民,我一见就来气。还有那个小黄,在哪弄的假消息,害得老子白跑了一下午。” 太阳已经下山,暮色中陈院长搂着小黄耳鬓厮磨。 “他们情投意合啊!”林少华指着前面的身影对赵兵说。 “狗屁情投意合,互相利用罢了。”赵兵不屑地说。 “你不相信爱情?” “在阶级社会中,金钱、权力、欲望是驱动世界的动力,爱情只是一种附丽。” 林少华不禁愕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一章 回到宾馆,晚饭已经开了,他们直奔餐厅。 来到餐桌,已经有一个人在吃饭,那人约六十岁,有些谢顶,中等个子,挺壮实,穿一件黑白格子衬衫,领口开得很大。他很热情地对四人点点头。 坐下后,大家做了自我介绍,那人姓罗,是海南农垦的干部。老罗喝了酒,兴致很高,不由分说就给大家倒上啤酒,然后举杯:“来,喝酒!”老罗举起酒杯和大家碰了一下。 喝过酒,林少华问老罗:“你怎么到海南来的?也是响应号召开发海南?” 老罗哈哈笑着说:“老子一九四八年参军,跟着四野一直打到海南岛,在这个岛子待了快四十年了。” “听口音你是赤峰人吧?”林少华试探着问。 “是呀,你去过赤峰?”老罗有些惊讶。 “没有,我父母曾在赤峰搞土改,听他们讲过那里的事。” “唉!”老罗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就是为了感谢土改分给我们土地才参军的,我们那个连都是东北的,登海南那一仗就牺牲了二百多,全连就剩下我们十三个人,我们也算是报恩了吧!”老罗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水,他用大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举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小黄问:“老罗,你是老海南了,你觉得海南开发前景怎么样?” 老罗掏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一口,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脸上露出一丝怪笑说:“开发?我们开发了快四十年了!我看你们这些人热闹两天早晚还得回去。” 陈院长点点头:“海南这个地方关键问题是交通,这里交通太不方便,做贸易还是搞加工都需要交通,这里没法跟广州深圳比。” “吃好了吗,走吧。”赵兵起身往外走。 林少华随赵兵走出餐厅,他问赵兵:“你怎么不高兴?” 赵兵没好气地说:“你跟那个老罗瞎扯什么?” “怎么瞎扯了?”林少华有些生气。 赵兵蔑视地说:“一个连二百多人,就剩他们十三人,骗鬼呢?我大哥在部队就是连长,他们连就一百来人。” 林少华说:“解放战争时一个连二百人也是有的。” 赵兵不再吭声,他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正看着电视,有人敲门,林少华打开门,是服务员符珉,她对林少华甜甜一笑,指着屋里小声说:“我找小赵。” “谁?”赵兵问。 “是我呀,小赵。”听见赵兵的声音,符珉探头进去对赵兵嫣然一笑。 赵兵从床上蹦起来,脸上乐开了花:“快进来!” 符珉笑着对赵兵招招手:“你可以出来一下么?我有事找你。” 赵兵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林少华返回房间,躺在床上看新闻。他眼睛看着新闻,符珉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她皮肤白白的,恰如古人形容的美女,手如羊脂肤如白玉,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眼睛那么清澈明亮又脉脉含情,仿佛一眼清澈的温泉;她的笑容迷人,像春风吹开的白玉兰。她个子不高,但很匀称,合体的白衬衫勾勒出迷人的线条,宽下摆蓝裙子随着她轻盈的步履飘逸多姿。她不愧文昌美女,举手投足透着自然而迷人的魅力。 林少华正胡思乱想着,赵兵春风满面地进来了。 “她找你什么事?” 赵兵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大事,她亲戚想找我做生意。” “什么生意?” “万宁有一个宾馆要往外承包,问咱们感不感兴趣。” “什么承包条件?” “中介费一千,承包抵押金一万,一年上缴利润五万,有二十几个房间,三层楼。” 林少华翻身下床,兴奋地说:“不错呀,咱们找个时间去看看。” 赵兵眼睛转了几转,点点头说:“行,去看看,如果行,咱们俩筹点钱把它给包下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林少华和赵兵赶往万宁,结果又是一个大乌龙。 返回宾馆,二人非常疲乏,赵兵脱了衣服只剩一条内裤钻进被子就睡,林少华拉上被子盖上肚子,也睡了。这一觉睡得挺深,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好像有人敲门,林少华睁开眼睛,见赵兵只穿着小红裤头跑去开门。林少华赶紧跑过去,抓起赵兵搭在床头的裤子衬衫追了过去塞在赵兵手里。 赵兵已经打开门,门口站着符珉,她见赵兵这个样子害羞地低下了头。赵兵站在门口快速蹬上裤子,穿上衬衣,一边系腰带一边说:“进来,进来!” 符珉犹豫着说:“不进去了,我就想问问你们今天去万宁怎么样?” 赵兵有些着急:“快进来吧,怎么,还怕我俩把你吃了?” 她抬头看了林少华一眼,微微一笑,低头走进来。 赵兵给符珉搬了把椅子:“小符,坐吧。” 符珉轻轻摇摇头:“赵处长,别客气了,我站着挺好。” 赵处长?林少华看了眼赵兵,赵兵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看他俩不太自在,林少华便推脱买烟走出房间。他走出大门站在酒店门前,太阳已经落在远处的椰子树上,半边天都染成了红色,余晖映照着庭院,绿色的植物被罩上了金黄色的光环。林少华走下台阶,沿着绿荫中蜿蜒的石子路慢慢地走着,经过房间的窗前,发现窗帘被拉上,他在想象赵兵和符珉此刻在做什么。 “小林。”林少华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抬头一看是小黄,她身边还有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男的身穿短袖白衬衫,衬衫很考究,下身是蓝裤子、黑皮鞋,他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额头宽阔,面色红润,笑容矜持中带着真诚。他夫人穿碎花布连衣裙,虽然略微发福,但她个儿高,连衣裙收得凸凹有致,配上她那神闲气定的笑容,显得非常尊贵。 小黄向这对夫妇介绍:“这是小林,奉城科委的。” “这位是,”小黄一时语塞,她不知如何介绍那男人,男人目光慈祥地望着她。“这位是马叔叔。”小黄总算找到了合适的称呼。 马叔叔满意地点点头,向林少华伸出了手:“欢迎。”他的手柔软而有力,让人感到很真诚。 “小赵呢?”小黄问。 林少华吱唔道:“他睡了吧。” 小黄点点头,带着马叔叔夫妇继续往前走去。 晚餐时间到了,客人们陆续向餐厅走去,林少华返回房间,在走廊他遇到符珉。符珉面色潮红,走得很快,边走边往下拽着裙脚,看见林少华,她羞怯地一笑,低头快速走了过去。 回到房间,赵兵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前,他若无其事地说:“走,吃饭去。” 到了餐厅,小黄和陈院长已经吃上了。晚饭不错,有腰果虾仁,还有蒸鱼。林少华忽然想起刚才遇到的马叔叔,问小黄:“哎,刚才遇到的那对夫妇好像是个大人物。” “嘘!”小黄摆摆手,左右看了一下,悄声说,“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建省后估计来做副。你们别说出去啊!” “放心吧。”林少华心里嘀咕,这个小黄确实是个通天的人物。 “我的黄大小姐,快吃饭吧。”陈院长喝了口啤酒,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小黄侧过身子看着陈院长,陈院长装作看不见,自顾自地品酒。小黄一脸严肃地说:“陈院长,你的事我不是不想帮,我已经跟马叔叔说了,我想他到时会帮忙的。” “关键是让你父亲跟他打个招呼。” 小黄皱着眉头:“你不了解我父亲,如果我跟他提你的事,我怕咱们俩会有麻烦。” 陈院长警觉地看了眼赵兵和林少华,小黄打住话头,低下头吃饭。赵兵用胳膊碰碰林少华,林少华明白赵兵的意思,赶快吃了几口,跟着赵兵离开餐桌。 1988年春节刚过,林少华和赵兵就飞到海口。他们俩刚走出机舱,一股热浪就迎面扑来。从停机坪走到候机楼短短几十米,他们俩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奉城此时还是零度左右,海口的气温已零上三十八度,白晃晃的太阳低垂在天空,把蒿草树木都晒蔫了。 他们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酒店,走进酒店大堂立刻凉爽起来。大堂刚装修,白色大理石地面光亮洁净,总台背后的墙上是一组海南风情巨幅浮雕。二人来到前台,女服务员笑脸相迎,她年轻靓丽,白衬衫、蓝裙子,楚楚动人。二人在前台拿了钥匙,来到228房间,房间里摆了四张办公桌,门口还有一张长沙发,挤得满满的。 “咱们怎么睡觉呀?”林少华问。 赵兵答:“先在这里凑合几天。汪总、周副总住在酒店,公司在华侨新村租了一栋小楼做宿舍,咱俩住宿舍。” “现在怎么住呀?” “我睡沙发,你睡桌子上。” 来之前什么可能的困难都想到了,眼前的困难林少华有准备。 “哈哈,小赵,你们到了!”门口传来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接着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周副总!”赵兵过去紧紧地和周副总握手。 “这是小林吧?欢迎啊!”周副总热情地向林少华伸出手。林少华赶忙握住周副总的手,周副总右手用力地晃了两下,似乎是在模仿周总理。 周副总叫周俊,三十四岁,身高一米八,圆脸盘,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笑起来还有一对浅酒窝,面孔很有表现力,热情又有些傲慢轻浮。他身穿白衬衫、深蓝色精纺毛涤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裤没有一点褶,黑皮鞋铮亮,看起来是个讲究人儿。 “小赵,小林,你们到了,辛苦了!”汪丹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他简单打了个招呼,接着对赵兵招招手:“小赵,你过来一下。” 赵兵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随汪丹出去。汪丹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屋里剩下林少华和周俊。周俊坐到沙发上,两腿伸直叉开,胳膊摊开搭在沙发上,摆出一个“大”字。他笑着对林少华说:“坐吧,都是哥们儿,用不着拘谨。我就欣赏人家外国人,工作时候拼命干,休息时候拼命玩。我最他妈的看不上咱们中国人,干活的时候磨洋工,休息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玩。” 林少华不了解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就静静地听着。 看林少华不吱声,大概想到应该对新员工进行激励,周俊转了转眼睛说:“咱们公司刚成立,目前条件一般,不过不用愁,我北京那帮哥们儿掉个渣就够咱们哥儿几个忙乎了。” 门开了,赵兵回来了。汪丹又探出身子指着周俊:“周副总,你来一下。” 周俊有些吃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扶着腰,对林少华做出痛苦状:“老了,腰不行了。”说着一歪一扭地走出去。 林少华回头看赵兵,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发呆。“叫你什么事?”林少华问。赵兵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事。”林少华见赵兵不想讲,也就不再追问。 二人卫生间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觉得舒服了许多。 “走,出去吃饭。”赵兵说。 “上哪儿吃?” “到门口找家排挡随便吃点。” “他们不去呀?”林少华指指隔壁。 “你想的还挺多,他们亏不了自己,还是管好自己吧!”赵兵显得不太痛快。 二人走出酒店,一下子就像进了烤箱,片刻浑身大汗淋漓。酒店右边那条街边很热闹,低矮的平房连成一片,不是大排档就是药店,药店门前贴满性病患者的照片。满街都是内地闯海南的人才。春节过后,全国都在传说海南“五一”建省前要封关,十几万内地人才都赶着在封关前进入海南。 家家排挡都是满座,都快走到街尾了,他们才在一家排挡找到空桌子。二人坐下来,赵兵点了鱼香茄子煲、青菜、白斩鸡和冰镇啤酒。见赵兵情绪不错,林少华又问他:“汪总找你干什么?” “他让我以后管财务,当财务经理。” “当经理了?应该祝贺你呀!” “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让我当经理,什么都得由他签字。还有,他让咱俩今后吃员工食堂,这是最后一顿了,以后再吃大排档就不报销了。” 林少华没当回事儿:“吃员工食堂也不错呀,方便,还卫生。” “你懂个屁,他们员工食堂在酒店后面的工地边上,环境很差,吃的也差,就是一菜一汤,菜基本上是青菜加几片肉,汤和白水差不多,他妈的就是农民工伙食。” “朋友,能挤挤吗?”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林少华回头一看,有四个年轻人站在身后。 “我姓冯。到处都满了,没办法。”为首的小伙笑着说。小冯个子不高,分头,因为出汗,头发粘在一起,有几缕搭在前额,有些像希特勒。他脸很瘦,下巴尖尖的,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眶,但目光十分坚毅。天这么热,他还穿着西装,西装显得肥大,腰部松松垮垮,应该是他最近变瘦了的缘故,西服里面是蓝布衬衣,领口敞开,露出苍白的胸口,蓝衬衣被汗水浸透,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汗渍。 “没问题,来来,一起坐。我姓赵,他姓林。”赵兵起身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小冯做介绍:他是西安某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他旁边那个白脸高个姓张,是新疆某大学的助教;那个戴近视镜暴牙齿的小个子姓赵,是湖南某大学的研究生;那个英俊小生姓李,沈阳人,小李身穿花布衬衫,打了头油,在歌舞厅唱歌。他们四人元旦前就来了,都住在农垦招待所,还拜了把兄弟,老大小冯,老二小张,老三小赵,小李最小,为老四。 他们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二十瓶冰啤酒。酒上桌后,小冯递给林少华和赵兵一人一瓶:“来一瓶,朋友!” 赵兵接过酒瓶,豪爽地说:“好,交个朋友!” 喝得差不多了,赵兵喊服务员结账,小冯也抢,赵兵正色道:“如果把我们哥俩当朋友,今天这顿我们请,我看你们四兄弟绝非等闲之辈,将来少不了给诸位添麻烦。” 小冯举起酒杯:“今天和赵兄、林兄在此相识,我们四兄弟实属三生有幸,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今后赵兄、林兄有用得着我们兄弟几个的,尽管说,我们四兄弟一定两肋插刀。来,饮了杯中酒!” 众人一饮而尽。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学历背景、同为天涯沦落人,让这些年轻人一下子有了亲人般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汪丹来敲门,叫赵兵和林少华跟他下楼吃早茶。 一楼中餐厅古色古香,有小桥流水,还有花草竹木,安静幽雅。汪丹选了靠窗的桌子坐下。服务员笑着问:“先生,请问喝什么茶?” 汪丹问周俊:“周副总,你看喝什么?” 周俊手掌在脸上抹了几下说:“还是你定吧,唉!昨晚没睡好。” 汪丹对服务员说:“那就来一壶菊花吧。” 点完茶,汪丹望着周俊关切地问:“怎么回事,昨晚想老婆了?” 周俊笑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想什么老婆!再说海南也不缺美女啊。” 服务员推餐车过来,周俊要了凤爪、牛仔骨、牛筋、虾球、肠粉、牛杂、牛百叶、皮蛋瘦肉粥。四个人开始吃起来。 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汪总说:“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宿舍,房东老许今天上午搞一个竣工典礼,让咱们去助助兴。正好我们也看看房子,做个规划。周副总,你把公司的分工说一下。” 周俊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嘴角咧了咧,似笑非笑地说:“目前分工是这样的,汪总分管全面和财务,赵兵任公司财务经理,我分管业务,小林为业务员。目前主要的工作是安家,这个工作由小林全面负责,赵兵协助小林把咱们的家置办起来。过几天我回趟北京,把玩具生意定下来,再到各大公司转转,争取给咱们公司带几单大生意,让哥几个也发点财。” 汪丹接着说:“目前公司初创,条件还一般,但比起大街上那些找工作的流浪人才,我们应该算不错了。希望大家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做到与公司共存亡,牢牢记住,公司兴我兴,公司亡我亡。” 林少华觉得想笑,公司一共四个人,一个总经理,一个副总,一个经理,就自己一个业务员,原来嘲笑国营单位官多兵少,看来汪丹有过之无不及。 吃完饭,他们搭了两辆机动三轮车去华侨新村76号。 他们到那里时,76号门前已经聚了很多人,敲锣打鼓舞狮子,很是热闹。看见汪丹一行,一个中年男人热情地走过来:“汪总,欢迎!就等你们了。” 那人就是房东老许。简单寒暄几句,老许对那面喊道:“开始!”接着鞭炮齐鸣,狮子随着锣声鼓点舞进了老许家的小院。狮子在小院子里前后左右舞了一阵转向小楼的大门,门框上挂着一棵青菜,狮子向下一蹲,然后向上一窜,咬下了青菜,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老许对汪丹等人招招手,他们四人跟着老许一家人走进院子,院子里舞狮人把狮子高高撑起,老许带家人猫着腰,从狮子肚子下跑进小楼,汪丹四人也跟着,弓腰从狮子肚子底下跑进门厅。 老许笑着说:“这是我们海南的风俗,从狮子肚子下面进屋,狮子会保佑住在这里的人平安。”老许又和大家随便聊了一会儿,便把房门钥匙交给汪丹,带着一家人离去。 送老许一家,汪丹四人楼上楼下看了一遍。一楼进门是厅,厅左边有个南屋,厅后面是厨房,厨房左边有一间北屋;二楼的格局和一楼一样。汪丹让林少华和赵兵住一楼朝南的那间。 看完房子,大家来到门厅,那里有一张暗红色的方桌和几个凳子,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汪丹问赵兵:“条件怎么样?” 赵兵苦笑一下没说什么。 汪丹笑着说:“坚持一段,等公司赚了钱,大家都住宾馆。”接着他转入正题:“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周副总找来一个大客户,下面请周副总给我们做个介绍。” 周俊点上香烟,吸了一口烟,轻轻地吹出来,烟雾在他面前慢慢散开。他眯着眼睛说:“这次来的刘总是北京三河里百货大楼的总经理,我的铁哥们儿。本来这个小业务派部门经理来就行了,刘总不放心,亲自过来一趟,希望与咱们公司长期合作下去。我和汪总希望大家务必重视这个业务,这次业务我亲自抓,赵兵协助我工作,小林负责具体业务。” 周俊说完,汪丹看着赵兵、林少华问:“小赵、小林,你们有没有问题?” 赵兵、林少华摇摇头。 汪丹说:“那好,先这样,遇到问题咱们再议。小赵、小林留下来把房间收拾一下。”说罢,汪丹、周俊起身离去。 第二天下午四点,周俊和林少华来到机场候机楼。从北京来的乘客已经出来了。周俊翘首张望,忽然,周俊挥手高喊:“刘总,刘总!” 顺着周俊的目光望去,人群中有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向这边招手,此人就是刘总。刘总不到一米七,白衬衫蓝裤子黑皮鞋,他略显消瘦,神情沉稳。 和刘总并排走来的还有一个时髦女子,她比刘总略高,烫齐肩卷发,描着弯弯细眉,一双顾盼琉璃的大眼睛,圆圆脸,鼻子精致,嘴唇微张,颇为性感。她上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衬衫,透过衬衫,丰满胸脯隐约可见。最撩人的是她的步态,很有弹力,伴随她碎小的步子,臀部的肉在薄而紧绷的裤子下微微地抖动。她边走边和刘总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 “刘总,一路还顺利吧?”周俊迎上前和刘总握手。 “这一路可够长的,差不多飞了五个小时,”刘总一边说一边回头招手:“哎,张经理,小关,过来。” 随着刘总的喊声,两个穿花布衫,挽着袖子的女人满脸带笑地走过来,走在前面这个大约四十多岁,后面的三十岁左右,她们一张口就知道是地道的北京人。 “这是我们玩具部的张经理和业务员小关,这次业务主要由她俩负责。”刘总介绍道。 刘总没有介绍那个时髦女子。时髦女子从精致的小皮包里掏出摩尔牌女士香烟,点上火抽起烟来。见她抽烟,张经理和小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回到酒店,周俊带着大家直奔前台。酒店公关部经理刘小萍亲切地招了招手:“周总,客人到了?还顺利吧?” “挺顺利,房间都安排好了吗?” “好了,交待给我的事您就放心吧,周总!”刘小萍笑容灿烂。登记完,刘小萍把钥匙牌交给周俊,周俊转身交给刘总和张经理。张经理问:“刘总,我是201,你几号?” “401。” 张经理对刘小萍喊:“哎,能不能给我们换到同一层,我们是一个单位的。” 刘小萍问周俊:“周总,你不说要一个二楼一个四楼吗?” 刘总皱着眉头说:“行了,就这样吧!” 张经理不高兴地与小关小声地嘀咕着。 “在这儿站着干嘛,咱们回房间吧。”时髦女子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周俊对刘总小声说:“今天晚上一起吃饭,你跟张经理讲一下,七点钟就在这儿集合。” “别麻烦了,我们刚才在飞机上吃过了。”刘总客气道。 “今晚汪总请客,大家见见面,顺便商量商量下一步工作。” “那好吧,她们俩就不用去了。”刘总往张经理那边瞥了一眼。 周俊笑道:“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两个傻老娘们儿,让她们出来坐飞机住宾馆就够抬举她们了。” “刘总,也不差她们两个,就让她们去吧,俗话说和气生财嘛。” “好吧。”刘总朝张经理吆喝道:“张经理,小关,七点钟在这儿集合,周总请吃饭。” 听说有饭吃,两个女人立刻眉开眼笑。 林少华提着刘总的旅行袋跟着来到401房。刘总对女郎说:“佳佳,拿两盒茯苓饼。”佳佳从旅行袋里拿出两盒茯苓饼递给周俊:“北京特产,一点小意思。” 周俊接过礼物说:“好了,你们休息,七点下去吃饭。” “行,七点大堂见。”刘总答应着。 进了电梯,林少华问周俊:“周总,佳佳是刘总的爱人吗?” 周俊扭头斜了一眼林少华:“你什么眼神,这都看不出?” 林少华摇摇头。 “佳佳是刘总的情人,这年头谁带老婆出差。怎么样?小妞不错吧。好好干,等你有钱了,也弄个妞陪陪。”周俊说话的神情,就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 回到房间,汪丹正和赵兵隔着办公桌谈话,看他俩严肃的样子,一定是在谈什么重要事情。 汪丹问:“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刘总和他女朋友住401,玩具部张经理和业务员住201。”周俊说着一屁股躺倒在沙发上,鞋也没脱,脚搭在沙发扶手上。 “那个张经理怎么样?”汪丹皱着眉头问。 “不好说,不像善茬。”周俊看看表:“今晚请他们吃饭,七点在大堂集合,我去冲冲凉,这天气太他妈的热了。”说着,周俊走出办公室。 “好吧,先这样,七点在大堂集合。”汪丹对小赵说一句,也跟了出去。 七点,大家来到大堂。佳佳精心打扮了一番,黑高跟皮鞋、黑丝袜、紧身黑短裙,黑柔姿纱衬衫,领口开的很大,露出一截白嫩的,新涂的红嘴唇,猩红鲜亮。张经理和小关斜眼看着佳佳小声嘀咕着。汪丹和客人打了招呼,然后带大家去二楼中餐厅。 中餐厅客人不多,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中间的一张大桌子。坐好后,汪丹请刘总点菜,刘总笑道:“点菜我不在行,客随主便,还是你点吧。” 汪丹把菜谱递给周俊:“周副总,你是美食家,还是你来吧。” 周俊接过菜谱笑着说:“那哥们儿就点了。” 趁周俊点菜,小关靠近林少华小声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奉城。” “奉城那么好,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是说要大开发么。” “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开发的!” 林少华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稀里糊涂就来了。” 说话间基围虾上来了,周俊笑着对大家说:“这是基围虾,活虾清蒸,碟子里有料,蘸料吃。”说着他夹起一只虾放到碟子上,剝了虾壳,沾了酱,放入嘴里。 张经理学着周俊的样子吃了一只,赞道:“这虾可真鲜。”说着张经理夹起一只虾放到小关碟子里:“小关,尝尝,确实不错。” 汪丹笑着说:“海南菜基本上是广东风格,讲究鲜活,不像咱们北方吃冷冻鱼虾。为什么南方姑娘皮肤好,这也是原因之一。你们女士的多吃呀!佳佳、张经理、小关,多吃点!” 刘总剥了一只虾送到佳佳嘴边,佳佳撅起小嘴把虾嘬到口里。 周俊色迷迷地看着佳佳的胸脯,汪丹见状说:“来来,周副总,咱们俩代表公司敬北京来的朋友一杯。” 周俊回过神来:“对,喝酒。” 汪丹起身:“刘总、佳佳、张经理、小关,我代表海科公司欢迎各位,希望我们这次合作取得成功,干杯!” “哎,张经理、小关,你俩怎么没干?”周俊嚷道。 张经理笑道:“你们男的干了,我俩女的就意思一下。” 周俊不让:“女的怎么了,你看人家佳佳都干了,二位给个面子,干了杯中酒。” 张经理说:“我俩哪敢跟人家比呀,人家是场面上的人。”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把嘴闭上!”刘总瞪了一眼张经理,呵斥道。 张经理不高兴地低下头。 佳佳咬着嘴唇瞪了张经理一眼。 周俊见气氛不对,举起酒杯说:“刘总,来来,喝酒,男的干了,女士随意。”周俊带头干了杯中酒。 菜陆续上来了,有清蒸石斑鱼、东山羊、白斩鸡、香辣蟹、蒸带子、腰果虾仁。晚餐的后半段基本上是周俊的独角戏,他讲了不少领导和高干子弟的奇闻趣事。吃的差不多了,汪丹问周俊:“周副总,你看明天怎么安排?” 周俊想了一下:“刘总,明天我和小林陪你们去华侨大厦看货,你看有没有问题?” 刘总看着张经理问:“张经理,怎么样?” “没问题,几点出发?” 周俊说:“八点半在大堂集合怎么样?” 刘总说:“行,就这么定了,明早八点半在大堂集合。” 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分林少华来到大堂,张经理和小关已经到了,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张经理嘀咕:“时间到了,周副总、刘总怎么还不下来。” 林少华用前台电话打到周俊房间,周俊说他拉肚子,让他一个人带客人去。 张经理接过电话给刘总房间打过去,铃声响了半天没人接,张经理用力地把话筒放上,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才承包了两天半,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小关问:“经理,怎么了?” “怎么了,那个姓刘的还抱着那个骚狐狸精睡觉呢!” 小关拽了拽张经理袖子,张经理胳膊一甩:“怕什么,我不在乎,我当玩具部经理时,他还是肉组的一个剁肉的。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不仗着他舅舅在商业局当头儿,凭他想承包咱们商场?!” 快到九点了,林少华给刘总房间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刘总有气无力的声音:“哪一位?” “我,小林。刘总,您今天能过去看货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张经理跟你在一起么?” “在。” “你让她接电话。” “张经理。”林少华挥手招呼张经理。 张经理阴着脸嘴里嘟嘟囔囔地走过来,张经理接过电话听了一会儿就嚷了起来:“我就负责验货,别的我不管!” 听筒里传来了刘总的吼声:“你们去不去?不去立刻给我回北京!” 张经理忍了忍说:“好吧。” 张经理挂上电话和小关小声嘀咕了一阵,然后对林少华说:“小林,走吧。” 他们乘出租车到华侨大厦,找到商场的钱经理。钱经理四十多岁,长得小巧精致,从容干练。林少华和她见过几次,昨天还给她打过电话,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她看见林少华,微笑着走过来。 “钱经理,我们来看货。”林少华笑着对钱经理说。 钱经理礼貌地对张经理和小关点点头说:“跟我来吧。” 他们跟钱经理来到仓库,仓库保管员跑过来,钱经理对他说:“她们是来验玩具的。” 保管员满脸笑容:“没问题。” 张经理对钱经理说:“行,我们先自己看,需要的时候喊您帮忙。” 张经理来到货架前拿起一辆小汽车,林少华也跟着拿起一辆,他心头一惊,没想到价钱牌上有底价。张经理和小关围着货架前后左右看了一遍,突然回头问:“小林,有价格表么?” 林少华假装在包里翻了翻说:“哎呀,忘带了,我已经给刘总一份,你们回去问他要。” 张经理淡淡一笑,在小关耳边嘀咕几句。小关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把玩具的价格记在本子上。 忙到中午,张经理和小关挑出二百多箱玩具。钱经理让保管员当着张经理和小关的面把玩具箱封好。 张经理半真半假地说:“钱经理,我们走后,你们不会开箱把货换了吧?” 钱经理笑着说:“不会,我们大厦不会做那样的事,如果信不过我,你们可以在封箱胶带上做记号。”钱经理让保管员给张经理和小关两支笔,她们两人也没推辞,拿起笔在封箱胶带上做了记号。 干完活儿,钱经理把林少华一行送到大厦门口,临别时钱经理对林少华说:“你们尽快安排付款,款一到账,我就安排发货。如果十天之内没接到货款,我们就卖给别人了哦。” 回到办公室,只有赵兵一个人在,他看见林少华埋怨道:“怎么样?汪总急死了,他过来问了好几次,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来?” 林少华有些不高兴:“我们在仓库验货,没有电话!” 赵兵觉察到林少华有情绪,缓和语气说:“你先喝口水,我去叫汪总过来。” 林少华刚倒了杯水坐下,汪丹、周俊就跟着赵兵过来了。林少华把上午的情况详细地向他们作了汇报。 “你的意思是她们看到底价了?”汪丹皱着眉头问。 “对,底价都写在价钱牌上。” “这事儿整的,你事先没跟钱经理说清楚?”周俊埋怨。 “我昨天打电话跟钱经理说了,我告诉她价钱问题只能跟我谈,我哪知道玩具标签上会有底价。” 赵兵插话:“我们做业务的,什么情况都应该想在前面。” 林少华白了赵兵一眼,心想,你坐在办公室啥事也不干,你要是想到了早说呀。 汪丹瞥了一眼周俊:“这次业务干得不漂亮,现在关键看刘总,如果刘总控制不住大局,小林想挡也挡不住,她们总会有办法挖地沟。” 林少华感激地看了汪丹一眼。 “有些事儿确实想不到,谁他妈的能想到我和刘总今天都拉肚子。”周俊揉着肚子说。 室内出现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汪丹对周俊说:“周副总,你打个电话给刘总,把今天的情况跟刘总说一下,让他尽快把款打到咱们账上,只要他们的货款到咱们账上,这次业务就算成了。” 周俊想了一下说:“这样,我上去,到他房间跟他当面说。” 汪丹露出一丝笑意:“那就辛苦你一趟,这单业务如果做成了,公司给你好好补一补。” “补就不用了,别埋怨我就行了。”周俊说着,面带痛苦地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赵兵拿起电话:“周总。”然后他把电话递给林少华。周俊让林少华带着今天验货的清单到刘总房间。 林少华拿出清单,来到刘总房门前。他敲敲门,开门的是佳佳,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睡衣,面带微笑把林少华让进屋里。 刘总和周俊坐在茶几旁,刘总示意林少华在床上坐,他点头笑着说:“小林,让你辛苦了。” “应该的。” 周俊说:“小林,你算算,今天验过的玩具一共多少钱?” 林少华用计算器算了一遍,共是两万四千五百二十。 周俊望着刘总笑着说:“刘总,零头我直接提现金给你。” 刘总眯着眼睛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行,我现在就让会计把钱打到你们公司账上。你们公司的账号是多少?” 周俊对林少华说:“小林,你下去,让小赵带着账号上来。” 林少华起身往外走,听到刘总说:“总台吗,给我接北京长途……” 几天后,刘总的钱到账了。除了一万货款和四千刘总的回扣,挣了一万多块钱。过了几天,钱经理说收到货款,可以提货了。林少华雇了辆汽车去仓库提货送到秀英码头货运公司,把货发到北京。 回到公司,林少华把提货单交给赵兵。赵兵说:“刘总被撤了。” “刘总被撤了?!”林少华十分吃惊。他接着问:“为什么?” “刘总被张经理告了,说他玩女人,高价进货坑骗公司。” 林少华摇摇头:“太可惜了,他和你我年纪相同,混到那么高的位置,为了女人,全没了!” 赵兵道:“没什么可惜的,人总会走到自己的极限。刘总以前就是个卖肉的,总经理这个位置就是他的极限,到了这个位置,他掌控不了公司,更把握不了自己。”林少华觉得赵兵说的太有道理了。 那天下午,汪丹召开总结会。汪丹说:“这次玩具生意虽然只挣了一万多块,但公司开了张,是个好兆头。玩具生意没有达到预想,我本想通过玩具生意加强和刘总的合作,把业务做大,没想到刘总这个人不争气,误了大事。” 周俊说:“刘总档次不够,过几天我回北京,带几个哥们儿过来,他们都是当今商界的巨头,要是把这帮哥们儿伺候好了,他们给咱们掉个渣儿就够咱哥们吃喝了。” 汪丹很高兴,笑着对林少华和赵兵说:“周副总表态了,给咱们公司拉几个大客户。小赵、小林,下回客人来了必须事事用心,不可出现纰漏。” 赵兵挺直腰板郑重表态:“汪总放心,下次周总的客人来,我亲自负责接待,保证不出纰漏。” 听了赵兵的话,林少华心里不舒服,他这是在暗示玩具业务有疏漏。这几天自己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提货,装车,卸货,办理运输手续,他赵兵啥事没有坐在空调房里,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真不够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三章 一天中午,林少华和赵兵骑单车回宿舍,他们在人流中穿行。街上的人才越来越多,十几万大陆的人才,一些仍然聚集在公园、路边高谈阔论,一些已经放下身段在街边做起了买卖。他们在街边摆起摊位卖馄饨、饺子、韭菜合子、煎饼果子、烤羊肉串……,人才们嬉笑着大声吆喝着生意,那架势与其说是做生意,还不如说是玩票儿。 “赵兄,林兄!”突然有人在喊。 二人循声望去,看见西安小冯在向他们招手。二人走过去,小冯、新疆小张各守着一个烤炉在烤羊肉串,湖南小赵负责切肉,串串,他们穿着背心,热得满头大汗。小冯热情地递过羊肉串,二人也没推辞,接过来就吃,味道还不错。 “不错,不错!你们哪儿学的手艺?”林少华问小冯。 “忘了小张是新疆来的?他可是正宗新疆手艺。” “不行,不行,我也是凭感觉,在家时没干过这活儿。”小张不好意思地摆手。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羊肉串了。”赵兵一边大口地嚼着羊肉串一边夸。 小冯看二人吃得高兴,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今天晚上我们搞羊肉大会,你们也来吧。” “什么羊肉大会?”林少华问。 小张解释:“这是我们老大的建议,今天晚上在我们住的农垦招待所大陆人才集体烤羊肉,喝啤酒,凡是大陆来的人才都可以参加,我们免费招待,吃完拉倒。” “谁是你们老大?”林少华问。 小赵指着小冯说:“他就是我们老大呀。” 林少华拍着脑袋抱歉地笑道:“上次吃饭时提过,我都忘了。对了,老四沈阳小李怎么没来?” 小冯说:“他现在是明星了,每天晚上在海口宾馆歌厅唱歌。” 他们随便唠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晚上八点多钟,林少华和赵兵如约来到农垦招待所。还没进大门,一股浓烈的烟味从大楼里扑面而来。小冯他们住在四楼,二人沿着楼梯往上走,每一层走廊都架起了好多烤炉,里面挤满了人才,几个手拎酒瓶吃着羊肉串的人才在高声讲演,甚是壮观! 上到四楼,一眼就看见小冯他们四兄弟在烤炉前忙活着。 小冯高兴地招手:“赵兄,林兄,快来!小李快给二位哥哥上羊肉、啤酒。” 小李笑着打了招呼,返身到房间拎出四瓶啤酒:“二位哥哥,喝啤酒。”说着他用牙齿咬开瓶盖递过来。 “小李,听说你是歌星了,今晚怎么有时间?”林少华问。 “啥歌星,卖唱整俩钱花是真的。今天是大哥组织的活动,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得来呀!” 小李的话让小冯挺感动,他举起啤酒瓶喊道:“老四,咱们哥们儿没说的,来!赵兄,林兄,老二,老三,为了哥们儿友谊,喝!” 大家举瓶畅饮。 “来,吃串儿。”小冯从烤炉上拿起羊肉串递过来。 这时,从楼下上来一群人,他们四兄弟忙着跟来人打招呼,喝酒,吃肉,忙得不亦乐乎。 林少华和赵兵站在后面,一面吃串喝酒,一面四下看着。四楼架着四个烤炉,每个烤炉都围满了人,大家一边吃喝,一边激烈地争论着。 “走,咱们去看看。”赵兵说。 林少华和赵兵从四楼走到一楼,走到每一个烤炉前都有人热情地打招呼,发肉,发啤酒,好像到了水浒传中的聚义厅,兄弟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家议论的话题都是前途和命运。有悲观的,认为这里没优势,发展不起来;有乐观的,认为这里一旦建成自由港,外资必定大规模涌入,将来的这里必将超过亚洲四小龙;也有抱怨的,说找不到工作,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看看天色已晚,林少华说:“回去吧,他们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咱俩还要上班。” “行,上去打个招呼再走。” 二人来到四楼,四兄弟的烤炉前围满了人。小冯上身,手里握着啤酒瓶正在激动地讲着:“咱们眼前面临的困难就像当年红军长征,没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就看不到最后的胜利。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那些懦弱胆怯的投机分子,最终要被历史的大潮淘汰,最后的王者是那些敢于坚持、不怕牺牲的人。这里就是个大江湖,就像当年的上海滩,当年许文强能在上海滩站住脚,靠什么,靠兄弟,靠他有像丁力那样铁哥们儿……” 见小冯他们四兄弟正在亢奋中,林少华小声对赵兵说:“走吧。” 第二天一早林少华和赵兵去百货商店买了些宿舍的日常用品,傍中午才回办公室。一进门,二人愣住了,屋里来了三个陌生中年男人,他们西装革履,东倒西歪地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似乎在电视上见过。他双腿岔开,斜倚在椅子上。 这时周俊进来了,他穿西装扎领带,向客人介绍道:“小赵,小林,我们公司的业务员。” 三个大人物没动地方,只是微微对他俩点点头。 林少华突然发笑,坐在他面前的那个矮胖子,仰在椅子上,双腿张开,他的西裤裆部开线了,下面从裤衩边上露了出来,他还不住地摇晃着大腿。 周俊给他俩作了介绍,身材魁梧的是林总,那个高个儿是韩副总,某人物的女婿,那个矮胖子是董经理,某人物的儿子。 一会儿,汪丹过来了,他今天打扮得特别利索,崭新的蓝西装、白衬衫、红底白点领带,皮鞋擦得铮亮。他和几个客人聊了两句,就带他们去吃饭了。 他们刚出门,周俊又返回,神秘兮兮地嘱咐林少华和赵兵:“看见了吗?这可是真正的财神,咱们一定得把财神伺候好。你俩就在办公室待命,有事随叫随到。还有,小赵,你把咱们准备的好茶拿出来,我们吃完饭就回来,茶水一定要伺候好。” 他们走后,林少华问赵兵:“你看没看见,董经理裤裆破了,下面都露出来了” “你别瞎说,人家是大老板。” “你不信,等他回来你自己看。” 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他们五个人回来了。林少华和赵兵赶快给他们倒茶水,这次董经理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架起了二郎腿,赵兵在给他倒茶时往裆部瞥了几眼,董经理似乎有所察觉,二郎腿一直没有放下来。 倒完茶,林少华和赵兵刚想出去,周俊喊住了他俩:“小赵,小林,你们也听听。” 他俩在沙发上坐下。客人们似乎有些疲惫,他们静静地品着茶。 过了一会儿,林总说:“周俊,茶不错。” 汪丹满脸堆笑回答:“我爱人是杭州人,这是她特地托人买的上等明前茶。” 林总对汪丹说:“你问问你爱人,让他给我也弄几斤,周俊,你有我地址,给我寄过去。” 汪丹、周俊连连说没问题。 又沉默了一会儿,林总看着周俊说:“我们这次来想买一栋房子,将来无论是于老板过来,还是我们哥几个过来,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这个房子嘛,最好是三层别墅,档次要高,地点要清净,要有独立的院子,花草树木要有热带特色。周俊,这件事就委托给你们公司做,钱不是问题。但要快,我们走之前一定要看到房子。” 周俊连声答道:“没问题,没问题,请林总放心,我们公司一定不辜负各位领导的信任。” 林总点点头:“行,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回去休息,你们尽快开展工作。” 说罢周俊带林总一行返回酒店休息。 送走林总一行,汪丹返回办公室,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递给赵兵:“小赵,这是周俊这次回北京的花费,他说是招待林总的费用,你算算一共多少钱。” 赵兵接过,用计算器一张张地加着。 “五千三百五十六分。” 汪丹皱着眉头半晌没说话,最后他拿过计算器对赵兵说:“你念,我算。” 赵兵一张张念着数字,汪丹熟练地按着计算器。 汪丹拿起计算器对着数字看了又看,气愤地把计算器扔到桌上:“才他妈的几天就花了这么多钱,连他妈的请示也不请示,公司这么个开法儿早晚得黄!” “汪总,想开点儿,只要周俊这次能挣回来,也别跟他计较。”赵兵劝汪丹。 “哼,我担心这次又和上次一样,忙乎半天,就挣个几千块钱,还不够他吃喝玩乐的。这帮公子哥儿,我对他们太了解了,能吃能玩儿,就是不干正事儿。”汪丹抱怨道。 林少华和赵兵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汪丹说:“不管怎么样,这次林总来了,对咱们公司还是个机会,你们俩多跑跑,争取把林总的事儿办好。” 林少华忽然想起房东老许曾说泰华那边盖了许多别墅,便对汪丹说:“汪总,上次房东老许告诉我泰华那边建了许多高档别墅,挺漂亮。” “好啊,明天你和小赵去看看,如果行,带林总过去。”汪转向赵兵说:“小赵,你推荐的那个小王,叫她今天晚上就过来吧,今后她就归你领导。” “好,”赵兵对汪丹点点头,接着像想起了什么,“汪总,小王来了住哪儿?” 汪丹想了一下:“先让她住办公室,睡沙发上。” 林少华看了眼赵兵,赵兵装着没看见。 汪丹看看表说:“下班了,你俩回去吃饭吧。” 赵兵对林少华说:“你去吃吧,我还有事儿。” 林少华点点头,走了出去。 吃完晚饭,林少华骑自行车返回办公室。走进办公室,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姑娘,二十五六岁,扎着一对短辫,面色白净,瓜子脸,柳叶眉,长睫毛下一双明亮活泼的眼睛,她身穿白色连衣裙,脚穿白色皮凉鞋。看见林少华,她笑着站起身,林少华估计她身高超过一米七。 赵兵仰靠着椅背,脸上洋溢着笑意:“小王,这是咱们公司小林,负责业务。” 小王大方地伸出手:“我是赵经理刚招来的,以后请你多关照!” 林少华轻轻地握了一下小王的手,感觉凉爽细嫩。 赵兵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得意地微微摇晃着:“小王今后就是咱们公司的公共关系部经理。” 林少华没吱声,他心想,公司来一个人就是经理,就我一个业务员。 赵兵看出了他的心思:“咱们小王可不是一般人,她原来是新疆某地的团委书记,听说海南开发,她一个人从新疆赶到海口,在街头已经流浪了好几个月了。” 小王娇媚地看了一眼赵兵:“多亏了赵经理,要不,我小王还得流浪街头。” 林少华暗自奇怪,自己整天和赵兵形影不离,赵兵什么时候认识了小王?看来自己忙着玩具生意时,赵兵并没闲着。 “小王,你是新疆出生的么?口音一点新疆味儿也没有。”林少华问。 “我父母随着王震大军到新疆,我是在新疆生的,但我们部队子弟都说普通话。” 林少华暗自观察小王,她的目光空虚,缺少智慧和自信。 沉默了一会儿,小王起身拿起暖水瓶:“我去打点开水。”说着飘然走出办公室。 望着小王的背影,赵兵赞许地说:“你看人家姑娘多懂事,才来就知道去打开水。” “你的意思是不是以后我对你也要茶水伺候。”林少华回敬了赵兵一句。 “小林,你别不高兴,咱们真得向人家小王学习。” 林少华心里真的很不高兴,赵兵当上经理后,越来越摆谱了。 小王很快打了开水回来。 林少华起身对赵兵说:“你回不回宿舍,我困了,小王是不是也该睡觉了。” “我给你们泡杯茶,喝了再走。我平时睡得晚,再说有两位靓仔陪着,哪里还想睡觉呀。”小王这话和她说话的眼神有一股风尘味儿。 林少华说:“我晚上不喝茶,喝了睡不着觉,我先回去了。” 赵兵没有走的意思,见林少华望着他,他眼睛转了转说:“我和小王还有一些工作要谈,你先回去吧,別插门。” 林少华骑着自行车返回宿舍,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路上除了几盏昏暗的路灯,整个小区黑黢黢的,静得吓人。他把自行车推进院子,关上铁门,赵兵没钥匙,他只把铁门栓上,没有上锁。进屋后,他把木门掩上,为了给赵兵留门,木门没栓。他转过身,发现墙脚有两点鬼火,打开厅里的灯,一只大老鼠“嗖”地向厨房窜去。他走进房间,打开灯,把房门紧紧地关上,也没洗漱就关灯钻进蚊帐。 平时有赵兵也没觉得怎样,今天一个人,林少华真的有些害怕。他刚闭上眼,窗户吱嘎一响,他紧张地睁大双眼,透过蚊帐盯着窗户,等了一会儿没发现动静才躺下,就这样折腾了一会儿,林少华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少华被铁门的声响惊醒,接着传来自行车碰铁门发出的声音。是赵兵回来了,林少华有了些许安全感,他拿出表,借着月光,已经凌晨三点了。 赵兵的动作很轻,显然不想弄醒林少华。林少华躺下装睡,他想着赵兵,想着小王,想着这次南下海南,心里不禁生出许多苦涩。 第二天,林少华、赵兵、小王三人来到泰华。泰华是高档别墅区,离海岸不远,这里都是二层西式独立洋房。洋房的第一层是一厨两厅,外加一间佣人房,侧面还有一间车库;二楼有三间卧室,主卧室配有一个宽大的卫生间,配有双人浴缸,坐便和淋浴房。站在主卧室窗前可以看见成片的椰林和远处的大海。院子里有一个小游泳池、一个鱼池和葡萄凉棚。 赵兵问售楼小姐:“这栋楼要多少钱?” “四十万,很便宜啦。” 小王说:“我们诚心买,有没有少呀?” “哪里还有少,才不到两千块钱一平米,像这个档次的房子,全世界都难找,也就是现在给这个价钱,过几年海南开发起来了,这房子可要翻几番啦。” “走吧。”赵兵扭头就走。 “老板,别急着走呀,价钱还可以商量嘛。” 赵兵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售楼小姐:“跟你们老板商量一下,给我个底价。” 小姐看了看名片:“哦,赵经理,我尽快给你打电话,一定让你满意。” 回到公司,赵兵向汪丹、周俊做了汇报。 汪丹问周俊:“你觉得怎么样?” 周俊点点头:“不错。” “这样,你马上给林总打个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去看房,价钱么,先告诉他们五十万,”汪丹转向赵兵,“你再跟开发商那边做做工作,争取三十五万拿下来。” 赵兵说:“行,我已经把名片留给售楼小姐了,等她打电话过来我再跟她们谈。” 汪丹得意地对大家说:“大家都打起精神,这个生意做好了一次就可以挣十几万,这才叫挣钱,像玩具那样的小生意没意思。” 周俊拨通了林总的电话:“林总吗?休息的怎么样?我这边找到了一处不错的房子,您什么时间有空过去看看。下午两点?行,没问题,两点我过去接您。”放下电话,周俊对汪丹说:“林总说下午两点过去看房。” 汪丹点点头,他想了一下对小王说:“小王,下午你陪周副总一起过去,要服务好,这次业务要是成了,公司给你发奖金。” 小王灿烂地一笑:“汪总放心吧,我一定尽全力。” 周俊眯着色眼加了一句:“考验你的时间到了,不仅要全力,还要全身心地投入,伺候好林总你将来就发达了。” 小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脸通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四章 一会儿,电话响了。赵兵接电话,是售楼小姐打来的。放下电话,赵兵说:“售楼小姐让我过去一趟。这样,我和小林现在就过去,争取把价格谈下来,另外嘱咐他们见到林总别瞎说。” 汪丹对林少华赞许赵兵:“看没看见,做生意就得像小赵这样,要做到滴水不漏。”林少华听了很不是滋味。 林少华和赵兵和泰华的符经理见了面,最后以三十五万成交。 三点多,周俊和林总一行到来。看完房子,林总对周俊说:“房子不错,我要了,多少钱?” “五十万。” 林总点点头:“没问题。” 周俊乐得合不上嘴,他讨好地对林总说:“不知哥几个有没有空,小弟今晚带你们好好玩玩。” 董经理咧着大嘴说:“周俊,咱哥们之间还他妈的装啥,到这儿,就听你的,你大老远把哥儿们忽悠来了,总得让哥几个吃好玩好啊!” 周俊拍拍董经理的肩膀:“没问题,小弟是玩家。” 林总一行会意地哈哈大笑。 周俊回头对赵兵说:“我陪林总逛逛,你们几个先回去。” 林总指着小王说:“小王一起去吧。” 周俊忙说:“对,对,对,小王一起去,当好向导。” 林总招呼小王:“来,跟我坐一起。” 小王拎着裙子轻快地上了林总的车。 第二天早上上班,小王和周俊都没回来,汪丹房门紧闭。 林少华和赵兵闲着无聊,拿出那本英文原版书开始翻译。这本书是赵兵从北京买回来的,书名叫《how far you can go》,是关于一群年轻人从青年到老年的故事。 快中午时周俊回来了,他进屋就躺倒在沙发上,指着暖瓶说:“小林,给我倒杯水。” 林少华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一边喝水一边摇着头说:“这帮小子太能折腾了,我受不了。” 赵兵问:“小王呢?” “她喝多了,林总给她开了个房间。” 赵兵生气地低下头。 汪丹进来,他着急地问:“怎么样?林总能出多少钱?” “哎呀,我的汪总,能不能先问问哥们儿的身体怎么样了,别一见面就提钱。” 汪丹笑了:“我知道你没事儿,林总到底什么态度?” “还能啥态度,楼肯定买呀。” “买我知道,关键多少钱买?” “四十五万。” 汪丹收起笑容,显然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他说:“行,就这样吧。” “啥叫就这样吧,应该算不错了,咱们公司啥也没付,转手就赚十万,还想怎么样?!” “是不错,不过也不能说咱们公司啥也没付,咱们为他们花费的各种费用也不少,还出人,陪吃,陪玩。” 听汪丹提费用,周俊有些生气:“人说有舍才有得,像你这样整天算小账,下次谁还跟你打交道?!再说你以为哥们儿愿意陪吃陪喝?你以为哥们儿不累?你以为我不愿像你一样待在家里?咱公司如果都像你们一样整天待在家里,还不得坐吃山空?!” “周副总,”赵兵刚张口,汪丹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汪丹笑着对周俊说:“我没有跟你算账的意思,你是咱们公司的大功臣,开张才几天,就接连带来两单业务,我说谁也不能说你。我的意思是咱们公司也有付出。” 汪丹的话让周俊消了气,过了一会儿周俊说:“林总他们想去三亚,让咱们借辆车。” 汪丹说:“咱们上哪儿借车?” “你不是跟韩处长关系不错么,借他那辆丰田面包用几天。” 汪丹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看别借了,坐公交车也不错,经济实惠还安全。” “你别开哥们儿玩笑了,让林总坐公交车?人家他妈的从小就坐专车长大的,你让人家坐公交,这生意你还想不想做了?” 汪丹也生气了:“谁他妈的从小不是坐专车长大的,要是拿他老子压人,我他妈的还不做这个生意了!” 周俊把头拧向一边,不再吭声。 过了一会儿,赵兵出来打圆场:“汪总,咱们还是借车吧,就用两三天,也坏不了。” 汪丹看看赵兵,又看看周俊,想了半天才说:“好吧,我去借车。不过,周俊,你一定看好了,别让这帮祖宗开车。” “放心吧!” 汪丹走到桌边,拿起电话,拨到韩处长办公室。打完电话,汪丹挺高兴,他笑着对周俊说:“车借着了,老韩听说是林总用车,他还要亲自陪同。这样也好,老韩去,沿途吃住就不用咱们操心了,三亚他熟得很。明天早上老韩亲自开车过来接你,然后你们一起去接林总。” 周俊很开心:“看看,还是老韩会做人,怪不得人家混得开。这下林总他们也得高看咱们一眼,咱们在海南不是他妈的吃干饭的,咱们有人!” 第二天,周俊、小王带着林总三人,加上韩处长和司机一行共七人,乘坐崭新的白色丰田面包车向三亚驶去。 林少华和赵兵没事儿,坐在办公室又开始翻译小说。 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林少华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大哥的声音:“少华吗?是我,林少中。” “你在哪儿?”林少华高兴地问。 “我在海口,琼婉宾馆。等一会儿过去看你,你在哪个房间?” “别,别, 还是我过去看你,你在哪个楼,哪个房间?” “我住在贵宾楼,二零三房间。” “你和谁来的?” “我和陈占峰总经理一起来的。” 林少华一愣,陈占峰他见过,原来是叔叔家常客,叔叔退下来主持省政协后,听说他也到政协任职。前一段听说成立了一个公司,让他负责,怎么他和大哥搞到一起了? 林少华来不及多想,出门打了辆三轮,一会儿就到了琼婉宾馆。进了宾馆大院,林少华直奔贵宾楼。贵宾楼在琼婉宾馆的深处,由一片椰林与前面隔开,一条蜿蜒林间的小路通到贵宾楼的门口。 林少华乘电梯到二楼,来到二零三房间门前。门开着,从屋里飘出一股烟味。林少华一探头,看见林少中正在讲话。看见林少华,林少中笑着对弟弟招手:“快进来吧。” 林少华走进去,见陈占峰坐在茶几旁喝着茶水。陈占峰身穿雪白的短袖衬衫,腰系名牌皮带,分头梳得油光铮亮,脸上泛着红光,一脸得意的笑容。他起身和林少华握手:“少华,好久不见了。” “陈叔叔好。” “你比我上次在你叔叔家见面时瘦了、黑了。” “还能不瘦不黑,整天在太阳底下到处跑,都快被晒成人干儿了。” “听说你在一个朋友的公司?” 林少华点点头。 陈占峰笑着说:“别给别人瞎忙了,出来跟你哥哥一起干,有我,有你叔叔,你们兄弟就甩开膀子干。既然下海了,就不要给别人打工,自己干。” 林少中笑着说:“陈叔叔,我在芳芳确实脱不开身,还是您带着少华他们干吧,如果实在不行就让我姐夫干吧。” 陈占峰掏出一支烟点上,一边抽烟,一边沉思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怪笑看着林少中说:“你们可要想好了,这个机会是你叔叔想给你们林家子弟的,如果给了外姓人,将来公司可就不姓林了。” 林少中一个劲地抽烟,显得很矛盾。 陈占峰眯着眼睛看着林少中说:“你姐夫那个人我见过,很有思想,很有魄力,可以说有胆有识。不过我观察这个人,心高气傲,不懂为人处世。他总体上说是个书生,江湖经验也不如你,我怕他撑不起这条船。就算他撑得起,也未必能容得下你们兄弟。在你和你姐夫之间选择,我还是倾向你,你是个生意人,他不是,他最好从政,不过从政他还不够圆滑。” 看时间不早了,林少华说:“陈叔叔,我先回去,有空再过来看您。” 陈占峰看了看表:“到吃饭时间了,少华,哪儿也别去,一起吃饭。你兄弟二人见面,连饭都不吃一餐,成什么样子!” 说罢,三人来到中餐厅。 林少中点了一桌子菜,还要了一瓶石湾米酒,他给每人倒了一杯。 陈占峰举起酒杯:“来,为你们兄弟聚会,共创大业干杯!” 林少华赶忙举起杯:“祝陈叔叔身体健康!” 陈占峰很能喝,一大杯酒一口就喝光了。喝了酒,陈占峰深思片刻说:“我这一辈子觉得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期,我参加运动无数,那些都是瞎扯淡,搞经济挣钱才是正事。” 林少华虔诚地问:“陈叔叔,您从政经商都很成功,有什么诀窍?” 陈占峰有点热,他解开了一粒衬衫扣子,露出背心和白胸口,他捋了捋稀疏的头发,往后靠在椅背上:“从政的关键要跟对人,像我一辈子跟着你叔叔,他进步得快,我进步就跟着快,没有你叔叔就没有我陈占峰的今天;第二个,嘴要严,话要少,不想人家知道的事一定不说,说给人家听的都是你想让他听到的;第三,遇事不慌,要撑得住事。至于搞经济,关键是看准项目,看准能挣钱的项目,这一点你哥哥行,这方面他是个人才;还有一个就是守得住钱,生意场上称兄道弟可以,想掏我口袋里的钱办不到!做买卖总有潮涨潮落,潮涨的时候靠挣钱的本事,潮落的时候靠守钱的本事……” 陈占峰讲个不停,林少华看看表,快两点了,便起身告辞:“陈叔叔,你们先喝着,我得回公司了。” 陈占峰赞许道:“按时回去是对的,给人家干一天就得守一天规矩,俗话说拿人家钱服人管,将来我们的公司也是这个规矩。” 林少华回到公司,看见汪丹和赵兵都在。汪丹一反常态笑着问:“听说你老家来人了?” “对,我哥和一个叔叔。” “他们来干什么?” “来考察,看看这边有没有生意。”林少华想起了陈占峰刚才说的,不说别人想知道的事,只说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汪丹很热情:“这几天公司也没啥事,你去陪陪他们,以后海南这边有什么事儿,咱们公司可以代理,到时候你就是负责这个业务的项目经理。” 林少华默默地点点头。 第三天一早,林少华把大哥和陈占峰送到机场后便赶回公司。一进办公室,林少华被吓了一跳,林总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打了石膏吊在胸前,周俊头上缠了纱布站在中央,汪丹和赵兵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屋里气氛很紧张,每个人都皱着眉头,看见林少华进来,赵兵快步走过来,拉着他走出办公室。 “出什么事了?”林少华问。 赵兵往前指了指:“到那边讲。”走到走廊尽头,赵兵面色严峻地说:“出车祸了。” “怎么回事?” “从三亚回来时,一个农民把牛赶上公路,司机慌了,撞上了椰子树,车翻到田里,林总左臂骨折,韩副总和董经理肋骨骨折,送医院去了,周俊头上缝了五针。最麻烦的是那辆面包车完了,韩处长让咱们公司赔。他们现在就是讨论赔偿的事。” “赔多少钱?” “韩处长说那台车价值十五万。他赔五万,咱们公司赔十万。” “林总赔多少?” “他说这次就给咱们四十五万,多了他也做不了主。” “四十五万不是他们那栋楼的钱么?” “他说那栋楼底价三十五万,其余的钱就算他的赔款了。” “他怎么知道底价” “小王说的。” “小王呢” “周俊说她现在是林总的人了,林总不在时她负责看那栋新楼。” 林少华哑口无言,没想到出现这样的事情,好好的买卖竟落得鸡飞蛋打的结局。 汪丹和周俊彻底闹掰了。周俊又拿出一万块让汪丹报,汪丹只给报了上次从北京回来那五千块,这一万块,汪丹说是林总一行的花销,应该林总自己回公司报。周俊一听大怒,把汪丹臭骂一顿,然后拎着行李返回北京。 和周俊的决裂让汪丹也受伤不轻,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几天不出门。汪丹和周俊是发小,汪丹和周俊的父母是四野的老战友,后来汪丹的父亲做了地委书记,周俊的父亲是地委副书记。他们两人是在一个地委大院长大的,几十年的友谊就这样毁了。 林少华和赵兵也很压抑,来海南快三个月了,业务进展不利,损兵折将,前途暗淡,他们俩整日靠翻译打发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五章 一日,汪丹突然推门而入,他眼里又有了亮光。他清了下嗓子说:“今天咱们开个会,好久没开会了,前一段我们受到了一点挫折,大家情绪都受到影响,包括我自己。” 他停顿片刻,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这不算什么,中国革命也有很多低潮,只要坚定信心,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有时候最困难的时候就预示着转折的到来。”汪丹清了清嗓子:“告诉二位一个好消息,明天我一哥们儿要来,这可是一位重量级人物,著名三邦制药厂的厂长,他们厂的中成药全国有名,他准备把海南的独家经营权给咱们,我准备再成立一个公司,海南科药发展有限公司。” 赵兵显出高兴的样子:“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汪丹微笑着点点头:“我准备这样安排,小赵负责跑新公司的营业执照,小林负责接待石厂长,卖药不能没有柜台,小林陪石厂长选址,最好能选在酒店大堂,他们的一些药还是很有卖点的,比如超力雄精、男宝、女宝、东北老山参,在这里肯定好销。” 林少华有些担心:“这些药街上的药店里都有,不一定好销。” 汪丹有些不高兴:“那不能比,咱这是正宗厂家的产品,他们那是假冒伪劣,能一样么?!” 林少华想说,只要包装好,价钱便宜,谁管是不是正规厂家的货,看汪丹那副自负固执的样子,他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接下来几天,林少华把市内的宾馆酒店转了个遍,最后与万泉酒店达成意向,万泉酒店同意在酒店大堂摆几个柜台,所得利润交给宾馆三成。 几天后,石厂长带着助理老丁来了。石厂长四十来岁,高高胖胖,穿制服短裤和丝质灰色衬衫,和蔼可亲。助理老丁也四十来岁,和石厂长穿着相同,他机警干练,不苟言笑。 林少华每天带着石厂长逛大街转小巷,看见药店就进去问价钱。几天下来,石厂长对市场有了看法,他认为,海口这个地方,中成药消费者主要是中下层中青年男性,最好在闹市街边搞个柜台,不要在宾馆里,宾馆人气不够。 汪丹不同意石厂长的意见,他认为公司如果在街边开店,和那些卖假药的竞争,没意思,影响公司档次。还是把柜台放在万泉宾馆,一方面价格可以提高,另一方面可以提升公司形象。石厂长最终同意了汪丹的意见。 石厂长走后半个月,所有的药都运到了海口。林少华把货摆进万泉酒店柜台。酒店很重视新柜台的开设,开业那天特意在宾馆大门口拉起横幅,升起气球,还噼里啪啦地放了鞭炮。 万泉宾馆在市中心,又是老字号,头几天男宝、女宝、超力雄精、东北老山参片还真的卖出去不少。过了一段,柜台渐渐地冷清起来。望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药材,林少华发了愁。汪丹几乎每天都让林少华过去汇报销售情况,看着惨淡的营业额,汪丹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天,汪丹实在忍不住了,他高声对赵兵说:“小赵,你是医药公司经理,我把这个公司交给你,你要对这个公司负责,你不能光让小林一个人忙,自己坐在办公室,你得去柜台,听听顾客和售货员有什么想法。” 赵兵头也不抬地说:“卖不出去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能强卖。” 汪丹生气地说:“那我问你,卖不出去的原因是什么?” 赵兵低着头半天没回答。 汪丹转过头问林少华:“小林,你觉得问题在哪儿?” “我跟顾客聊天,他们说咱们的价钱太贵,比外面差不多贵一倍。” “你没告诉他咱们的药是正宗的么?” “我说了,人家说也没觉得咱们的药比外面的药好到哪里,他说中药就那么回事儿,说有效就有点效,说没效,什么效果都没有。” 汪丹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没办法降价,本身成本就高,再加上几家分成,利润太低了做不下来。” 林少华点点头:“对,这里购买力不够,有钱的人太少。” 林少华和汪丹正在讨论着,赵兵突然说:“汪总,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 汪丹面色阴沉地望着赵兵:“你说。” “我想请假,回家结婚。” 汪丹愣了,他盯着赵兵看了一会儿,起身就往门口走,在门口他站住了,回头对赵兵说:“你什么时间走,走之前把工作交给小林。”汪丹气哼哼地走出去,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林少华回头看赵兵,赵兵低着头琢磨着。 “哎,你怎么突然要结婚?” “我也老大不小了,两家都催我结婚。”停了一会儿赵兵说:“少华,咱俩是老同学,老朋友,是我把你带来的,就跟你说实话吧,你看公司这个情况还有救吗?咱们不能在这儿混吃等死呀。” 林少华深有同感,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他对汪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下海,以他的聪明,靠着他老子的影响力,升官赚钱都不是问题。可在海南这个地方,他老子帮不上他,他自己又放不下架子,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就这样坐等天上掉馅饼,迟早把自己耗干。林少华说:“那我也跟你回去。” “别,你过一段你再走,咱俩一起走,汪丹会觉得我故意拆他的台。” 几天后,赵兵带着行李离开了海口,公司里就剩下林少华和汪丹。汪丹又开始隐居,整天把自己紧锁在房间里。林少华每天上午去万泉宾馆药品柜台看看,跟销售员闲聊一阵,然后回办公室翻译那本英文书。最难过的是夜晚,整个宿舍楼就一个人,四周静得吓人,根本睡不着。 一天晚上,林少华好不容易迷糊过去,忽然窗户发出声响,他睁开眼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人影躲在窗外。一会儿,那人从窗户的铁栏杆之间伸进一根木杆,杆子一头还有一个挂钩,那人用杆子勾住椅子上的裤子,一点点地移出窗外,接着又把衣服勾出去。林少华躲在蚊帐后,一动不动看着贼把他的衣裤拿走。 第二天,惊魂未定的林少华敲开汪丹的房门,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他。汪丹说:“你晚上就住在办公室沙发上吧。” 林少华很感激:“汪总,谢谢你,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 汪丹露出一丝苦笑,说了声“好”便缩回房间。 望着汪丹紧闭的房门,林少华心想,他可真有本事,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以前常听他说林总在辽沈战役前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对地图冥思苦想,也许他现在是在学林总,正在思考公司未来的方针战略。 那天夜里,林少华躺在沙发上,感觉比宿舍的铁床舒服多了,加上有空调,没蚊子骚扰,他很快就安心地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种奇怪的声音把他吵醒,这声音是从隔壁汪丹的房间传来的,他仔细听,好像是女人在呜咽,接着这声音在不断加大,最后女人“啊,啊!”地大声叫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一切恢复了平静。 隔壁的声音彻底驱散了林少华的睡意,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他忽然想起酒店公关经理刘小萍,她的嗓音很亮很甜也很娇媚。刘小萍高挑白皙,有北方姑娘的身材,又有南方姑娘的灵秀。以前就觉得汪丹见到刘小萍时有些异样,汪丹平时不苟言笑,但每次见到刘小萍都要开几句玩笑。 林少华很想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他仔细地听着隔壁的动静,这样迷迷糊糊地等着。窗帘开始显出白光,隔壁的门发出声响,林少华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人影匆匆从门前闪过,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凌乱的长发,正是刘小萍。 刘小萍的出现打碎了林少华对汪丹的最后的希望,他根本不是那个闭门思考战略战术的林总,他只不过是一个自负,且贪恋女色的的公子哥儿。林少华真后悔自己跟了这么一个人。 不久,汪丹找林少华谈话,他显得很真诚:“小林,经过这些日子对你的考察,公司认为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踏实,肯干,人又实在,公司准备让你担任海南科药公司的总经理。” 林少华面无表情地看着汪丹。 汪丹接着说:“现在看来,这个地方购买力确实不行,公司考虑派你回你老家去开拓市场,你老家的亲戚朋友多,人脉广,很有前途。” 林少华这几天也在考虑如何破局,汪丹的安排正合他意,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个孤岛再说。 “行,汪总,我听你的安排。” 汪丹很高兴:“这样,你回去卖药,对外就说你是三邦制药厂的业务员,这样容易取得客户的信任。” 说着汪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价格表和一沓盖着三邦制药厂大印的销售合同。“你带上,这张表上有各种药的售价和让利,比如生脉饮,售价一块七毛,让利两毛,客户一块七毛买你的药,药厂可以让利两毛给你,这两毛你可以自己留着,也可以分给客户,如果客户不要,你卖一盒自己就挣两毛,如果客户挣两毛,你就没有,反正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汪丹盯着价目表看了一会儿接着说:“你看,人参蜂王浆,一盒四块,让利八毛,你如果卖一盒就有八毛的让利。你卖一万盒,就有八千让利,你和客户对半分,自己也挣四千,卖一万盒还不跟玩一样。” 林少华接过价目表认真地读着。 汪丹又说:“你签了合同马上寄回公司,公司安排工厂发货,公司收到客户的付款后,就把让利寄给你,然后你根据情况分配。” 看着眼睛冒光的汪丹,林少华没有一丝激动,他清楚汪丹是在利用自己,利用自己老家的关系为他打开一条生路。不过试试也无妨,一来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孤岛,二来回老家去看看能不能闯出一条新路。 几天后,林少华带着行囊离开了海口。海口去湛江的船上,满载着返回大陆的青年人才,大家沉默无语,全没了几个月前的兴奋和激昂。 林少华旁边坐着一对恋人,女孩很漂亮,脸上挂着泪痕,依偎在男孩的胸前,男孩拥抱着她,晒得黝黑略显沧桑的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他低声地对女孩说:“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再找一份工作。” 女孩抽泣着说:“我们走得那么急,也没跟单位打招呼,不知道我们的档案还在不在了,没有档案,我们怎么找工作。” 男孩安慰女孩:“档案不会丢的,实在不行我们到深圳,到外企去工作,外企不要档案,天无绝人之路。” 林少华走到船舷,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口,看着远处大陆方向白茫茫的一片,耳边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故乡的云》,“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我已厌倦漂泊……” 船在黄昏时分到达徐闻,林少华登上前往湛江的长途车。车很旧,挤满了乘客,加上天热,车内的空气令人窒息。汽车一路颠簸,到下半夜二点多钟才到湛江火车站。 候车室挤满了人,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空气闷热,气味很难闻。林少华走出大门,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漫天星光,微风送爽,他倚着行李箱打起了瞌睡。 突然身后一个人影闪过,他警觉地站起来,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不自然地望着林少华傻笑,眼睛盯着行李。林少华听到身后有声响,转过头,看见四五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以扇面队形向他靠拢,从孩子们破衣烂衫的样子,从他们出现的时间,林少华知道遇到麻烦了。林少华迅速靠到墙角,把行李放在身后,双手紧握行李架,做出迎战姿势,眼睛紧紧地盯着这群孩子。 相持了很久,远处传来一声口哨,这些孩子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林少华喘了口气,他手扶着行李架,坐在行李箱上。忽然,他发现不远处小花坛的巨大芭蕉叶上躺着个小男孩,那孩子顶多四岁,他用手臂挡着双眼,不时从胳膊下面向这边窥视。 好家伙!还有小哨兵,林少华又紧张起来,他想挤进候车室,转念一想,如果里面有他们的同伙可能更麻烦,还不如在此严阵以待。 正想着,五六个小黑影又从黑暗中走出来。 林少华站起来,靠在墙角,双手紧握行李架。小黑影相互追逐着向他靠近,他们在台阶上翻跟头,一会儿翻上,一会儿翻下。林少华被搞得极其紧张,他把行李架抗在肩上,随时准备迎击。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到天蒙蒙亮,远处又传来一声口哨,这群孩子像群小猴子,蹦蹦跳跳地散去,林少华这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六章 从湛江坐了一天一夜火车,林少华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到了叔叔家。婶婶吴茵看着他心疼地说:“少华,你这是怎么搞的,又黑又瘦,肯定没少遭罪!你在大学当老师多好,下什么海,做什么生意,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叔叔奇呵呵笑着说:“年轻人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 吃过饭,林少华来到叔叔的卧室,把此行的任务跟叔叔谈了。 奇听完,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是小段吗,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奇指着电话听筒说:“小段是附一院的大夫,是我们的远房亲戚,这个妹子蛮能干,各个医院都熟,等她来了,你跟她说说,让她帮你想办法。” 林少华谢过叔叔,到厨房拿来扫帚拖布开始清洁房间。婶婶不让他干:“少华,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 林少华说:“没事,闲着也难受。” 一会儿门铃响了。林少华去开门,进来一个中年女子,短发,高个儿,身穿白色短袖衬衫、蓝裤子、白凉鞋。 “林主席在家吗?我姓段。”女人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我叔叔在,您是段姐吧?” 她笑着点点头,径直往奇卧室走去,边走边喊:“林主席,我来了。” 奇、吴茵从屋里迎出来。奇笑呵呵地说:“小段这妹子腿脚好快,我刚打的电话,人就到了。” 小段笑盈盈地说:“林主席亲自来电话,我哪敢怠慢呀。” 吴茵笑着说:“你这个妹子就是会说话。” 小段调皮地对吴茵说:“阿姨就爱夸我。” 说话间大家在客厅里坐下来,奇指着林少华对小段说:“这是我哥哥的小儿子,少华。” 小段笑道:“那我得叫他少华弟弟了。” 林少华叫了一声:“段姐。” 吴茵说:“少华在海南卖中药,这次来想看看咱们这里的市场。” 小段迅速上下打量了林少华。吴茵捕捉到小段瞬间的眼神:“少华是当老师的,不懂做生意,你看看能不能帮帮他。” “阿姨,您别担心,少华弟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小段想了一下,“我一会儿去卫生厅马厅长家,看他能不能给医院写个条子,让少华拿他的条子试一下。” 奇笑着站起身:“少华,你有什么事情就跟段大姐说,这妹子蛮灵泛。” “我的林主席,你老莫笑话我,我哪里灵泛,笨死了。”小段显出害羞状。 奇呵呵笑着走回卧室。他们几个在客厅里唠了一阵海南的奇闻异事,没多久小段就起身告辞了。 吃晚饭的时候小段回来了,奇夫妇忙招呼小段吃饭,小段像回家一样,搬把凳子坐在林少华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马厅长的信,你明天就去附一院找赵院长。”想了一下,她说:“这样吧,我明天带你一起去。” “谢谢段姐!”林少华赶忙感谢。 奇笑道:“段妹子性子蛮急,这么快就跑了一转,马厅长还好吧?” “马厅长挺好的,他让我代他问您好,过一段他还要亲自来看您。” 吴茵点头说:“小马这个人蛮好。” 小段说:“马厅长常常提起林主席,说多亏有林主席培养,他才有今天。” 小段给奇夫妇带来了很多有趣的消息,她一边吃饭,一边兴高采烈地讲着,奇夫妇饶有兴趣地听着,餐厅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林少华吃完饭,回到房间。他从信封里拿出信,内容很简单,“今有老领导的侄子去你处联系药品销售事宜,请接待为盼。”林少华小心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心里觉得有了些底气,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有人敲门:“少华弟弟。” 林少华赶快爬起来打开门,小段站在门口笑着说:“明天你在家等我,我带你去找陈院长。” 林少华不好意思地说:“段姐,还是我自己去吧,净给你添麻烦。” “看你,少华弟弟,都是一家人,别见外。说好了,明天早上我来,不见不散。” 林少华把小段一直送到门岗,看着她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一早小段就来了,她说:“少华弟弟,咱们早点去,晚了怕找不到陈院长。” 二人乘公交车赶到附一院,还没到八点,医院里已经熙熙攘攘。小段快步走着,边走边说:“等会儿你自己进去,进去就把马厅长那封信交给陈院长。” 林少华答应着跟小段到了三楼,小段指着院长室对他说:“你去吧,我还要上班,办完事回你叔叔家给我来个电话。”说完她匆匆离去。 来到院长办公室,林少华轻轻地敲门。门开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林少华笑着问:“我找陈院长。” “你是?” “我是马厅长介绍来的。” “哦,请进,马厅长给我来过电话。”他示意林少华在沙发上坐。 林少华把马厅长的信交给陈院长,陈院长看完信说:“我带你去药房。” 林少华跟着陈院长来到一楼,进药房,一直走到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开着,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夫正在翻看报纸,看见陈院长他立刻起身笑脸相迎:“陈院长,您怎么来了,有事打个电话叫我上去多好。” 陈院长转身指着林少华对那个男人说:“廖主任,这位是马厅长介绍来的,是咱们老领导的侄子,他想卖点药材,你接待一下。”陈院长回头对林少华说:“你有什么事直接跟廖主任说,我还有事,你们谈。” 说罢陈院长走了出去。 廖主任四十多岁,面色很黑,有些秃顶,身穿白大褂,脚穿拖鞋。他拿出一个纸杯,给林少华倒了一杯茶,显得很热情地说:“你叔叔奇是老领导,威望很高,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他,他身体看起来不错。” 廖主任和林少华聊起了奇,林少华见他还不谈主题,便拿出报价单递给过去:“廖主任,这是我们厂的报价单,您看看能不能订一些货。” 廖主任接过报价单,戴上眼镜,仔细地看着。看完,他把报价单还给林少华。 林少华说:“廖主任,这份报价单是给你的。” 廖主任打开抽屉把报价单放进去,手在头顶上摸着:“你们厂的药我知道,以前也进过。” “太好了,廖主任,再进一点吧,我可以给你让利。” 廖主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眯着眼睛好像在盘算什么,手在头顶上不停地摸着。 林少华喝了口茶,期待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廖主任终于开口了:“今年的药我们在全国药材大会上已经订完了,明年的药,要年底才能开始订。这样吧,你把联系方式给我留下来,订的时候我跟你联系。” 廖主任这么说意味着没戏了,林少华抱着一线希望从包里又拿出一份报价单:“廖主任,这份报价单让利的数额都标在后面,让利我可以直接给你现金。” 廖主任接过报价单扫了一眼,往桌上一扔,笑着说:“不是这个意思,今年的药确实订完了。要不然,看在你叔叔、马厅长、陈院长的面子,我怎么也得订呀,不巧,你来的实在是太不巧了,要是早来半个月就好了。” 林少华只好起身告辞,廖主任一直把他送出医院大门口。 回到家,林少华立刻给小段打电话,小段让他别急,她去问问情况。 第二天,小段打来电话,她说:“少华弟弟,为你的事我连夜找了几个朋友,大家认为,卖药这个事不能找领导。现在卖药都有让利,如果通过领导,谁还敢要让利。这个事就得你自己去跑,只要有利,他们肯定会买你的药。”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第二天,林少华骑上单车离开了省政府大院。他在大街上慢慢地骑着,看到路边有很多药店,最后他在一个小药店门前停下来。他把单车停在道边,走进药店。 药店里只有一个中年女子,看见林少华进来,她热情地打招呼:“同志,买什么药?” “我是卖药的。” “你有什么药?” 林少华把报价单递给她:“我是三邦制药厂的,这是报价单。” 女人接过报价单仔细看了一遍问:“怎么付款?” “货到付款。” “多长时间能交货?” “合同签订后一个月。” 女人拿出计算器,对着价格表计算着。算完,她抬头说:“蜂王浆、生脉饮、男宝、女宝各来一箱。” “多订点吧,每样订两箱,每盒给你降一毛钱。” 女人很爽快:“行,你带合同纸了么?” “带了。” “你写吧。” 林少华把合同摊在柜台上,写好合同,递给女人。女人仔细地看了一遍,签上字,盖上章。“行,你回去尽快安排发货,这次做好了,下次我多订些。” 离开这个小药铺,林少华非常开心,没想到推销这么容易,一个小药铺就订了将近一万元的货,看来药材的市场潜力不可估量。林少华乘胜追击,找了一家大一点的药铺,又卖出去两万块的货。这两家下来,他对私人药铺有了信心,他决定下一步去闯闯大医院。 到了中午,骄阳似火,空气被烤得颤抖,闷得像个大蒸笼。林少华吃了碗米粉,然后顶着烈日到了省人民医院。他直接到药房,找药房主任,把写好让利金额的报价单递给主任。主任听说他是三邦制药厂的,看了看报价单,直接就在报价单上写下订货数量,写完了,他把报价单递给林少华说:“订货数量我写好了,你写合同吧。” 林少华接过报价单,快速扫了一遍,订的都是让利比较高的品种。他拿出合同,一项项写下来,合计总数有十多万。林少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头一次见面就订这么多,这真是一个暴利行业。林少华想再探探虚实:“主任,让利怎么付给您,现金还是转账。” 主任一愣:“你是第一次做生意么?。” 林少华感觉自己可能犯了行规,便不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林少华又跑了几家医院,卖了二十多万块的药。他算了一下,合同总额将近四十万,如果能兑现让利,他个人能挣四万。 林少华很兴奋,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叔叔婶婶。 奇呵呵笑着说:“少华蛮能干!” 吴茵说:“你也别太给他们拼命,这么热的天别累病了,你歇几天,把合同寄给公司,看他们兑不兑现。” 婶婶的话提醒了林少华,他决定暂停推销。 第二天,林少华拨通了汪丹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汪丹冷淡的声音:“怎么样?” 林少华很不开心,心里想,我在烈日下辛苦推销,你连句慰问的话也不会说,想到这里他气哼哼地反问一句:“什么怎么样?” 汪丹客气了一些:“小林,你辛苦了,身体怎么样?” “还行。” “药卖出去了吗?” 林少华把推销的结果向汪丹做了汇报。 汪丹的情绪似乎高了一些。“小林,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咱们论功行赏。” “汪总,我就在这儿等你发货,等我收到让利款再回海南。” 电话线另一端出现了沉默。一会儿汪丹说:“也行,你先把合同寄给我,等我收到货款,就把你的那份汇给你。” 同汪丹通完电话,林少华到邮局用挂号信把合同寄给了汪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七章 接下来几天没事,林少华整日待在叔叔家里避暑。 一天,堂哥大成来了。大成见林少华便说:“这几天你有事吗?” “没啥事,就等着海南那面的消息了。” “帮我出趟差怎么样?” “好啊,去哪儿?” “去怀山地区,怀北县。” “去干什么?” “搞几吨五氧化二钒。” 林少华茫然地看着大成。 “这是一种贵重矿产,现在深圳一吨炒到七万多。你要是搞它十几吨咱们就发财了,比推销药品挣钱多了。” “行,没问题。” 第二天上午大成来了,他把火车票介绍信交给林少华。 火车是晚上十点的,没有座位,过道挤满了人,林少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车厢过于闷热,他身上的汗像雨水一样往下淌。林少华伸手到裤口袋里掏手绢,没想到口袋里还有一只手,他回头一看,身后紧贴着一个二十左右的瘦子,他挑衅地对林少华笑着。林少华不动声色把瘦子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瘦子拍了拍林少华的肩膀,笑着点点头离去。 火车六点四十分到达怀山车站。下了火车,林少华打听着找到地委。门卫值班员听说是找梁书记的,便热情地把林少华请进传达室。等到八点钟,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停在门前。 “梁书记来了。”值班员快速走了出去。 从车里出来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值班员点笑着走过去,很快就跑回来:“来吧,梁书记让你过去。” 林少华走出传达室,正好碰到梁书记,梁书记打量着林少华:“你找我有事?” “我叫林少华,是奇派我来的。” 梁书记问:“你跟林主席什么关系?” “他是我叔叔。” “听口音,你是北方人。” “对,我是北方长大的。” 林少华跟着梁书记走进办公室。梁书记指了指沙发:“你坐。”接着梁书记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拿起电话:“保卫处张处长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一会儿,一个壮实的男人走进来。 梁书记拿起电话:“喂,是林主席家么?我是怀山地委老梁,你侄子林少华在我办公室。哦,哦,那好,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有人冒名顶替,是您的侄子我就放心了。好,好,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您老什么时候到我们这里视察呀?好,我一定去看您。” 梁书记放下电话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哈哈,小林,你还真是林主席的侄子,看你这穿戴,我还以为遇上骗子了。” 林少华低头看了看自己,在火车上挤了一夜,他的制服短裤已经褶皱,白t恤衫也被汗水浸得发黄,估计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挤了一夜火车,衣服也没换就赶过来了。” 接着,林少华把这次来的目的跟梁书记讲了。 听完林少华的话,梁书记走回办公桌,拿起电话:“怀北县政协钱副主席吗?我是地委老梁,林主席的侄子林经理在我这里,他想搞点五氧化二钒,你带他去趟钒矿,给赵矿长介绍一下。现在是市场经济,生意嘛,让他们谈,你就负责接待,接待一定要搞好。” 挂上电话,梁书记对林少华说:“我给怀北县政协钱副主席打了电话,他带你去钒矿。你现在就走,下班前能赶到怀北县。我让司机送你到汽车站。” 离开地委,梁书记的司机把林少华送到汽车站,林少华乘上开往怀北县的公共汽车。汽车很快就开进山区,这里崇山峻岭,地势十分险峻,汽车沿着窄窄的盘山道吃力地爬着,越往上路越险,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山顶,接着从山顶往下转。 林少华坐在窗边,他往下看,车窗外是万丈深渊,他脑袋一阵发晕。司机虽然踩着刹车,但刺耳的刹车声和逐渐加快的车速,让他觉得随时都会失控,随时都有跌进峡谷粉身碎骨的危险。这里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怪不得当年日本侵略军止步此地。 下午三点多,汽车从山上开下来,来到一条大河边,这就是著名的怀水河,河面很宽,墨绿色的河水静静地流淌。汽车开上了渡船,渡船将汽车摆渡到对岸,汽车继续行驶,很快进入县城。 县城绿树环抱,古色古香,房子虽然已有些岁月,墙面满是青苔,但依然很坚固,风情别样。县城里很幽静,没有恼人的喧嚣。 来到县政协,林少华跟传达室说找钱副主席,值班员打了个电话,一会儿,一个四五十岁的矮个子男人快步走进传达室。 “是林经理吧,我姓钱。”他紧紧握住林少华的手。 来到办公室,钱副主席给林少华沏了杯茶水,他笑着说:“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星期天,矿上休息。你在招待所住一天,星期一早上我就陪你去矿上。” 闲聊了一会儿,钱副主席带林少华来到县招待所。招待所很旧,服务员把他们带到房间。间房很大,一张双人床,挂着蚊帐,靠窗有一张发黄的木茶几和两张旧沙发。钱副主席有些抱歉地说:“这是我们县里最好的房间了,我们县里比不得省城。你是老领导的侄子,又是上级单位来的,就在招待所吃,按处级标准接待。走吧,咱们去餐厅。” 来到餐厅,走进单间。坐下没多久,服务员就开始上菜,摆了一桌子,菜都装在大钵子里,有甲鱼、子鸡、鱼、肘子、汤和几个小菜。 林少华不好意思:“钱主席,太多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钱副主席笑着说:“他们是按标准上的菜,都一样,吃多少算多少,剩了没关系。” 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钱副主席说回家一趟。一会儿,钱副主席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口汤锅,他笑着说:“剩的我拿回家。”他把桌上的残汤剩饭都收进汤锅。钱副主席在林少华旁边坐下,递给林少华一根烟,脸上带着坏笑说:“林经理,晚上一个人,要不要找个人陪陪?” 林少华忙摆手:“别,我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别不好意思嘛。” 林少华笑了一下,没再搭理他。钱副主席自知没趣便端着锅回家了。 星期一吃过早饭,林少华和钱副主席乘北京吉普出了县城。开了一个来小时,他们来到钒矿区。车子在一栋旧砖楼前停下来,钱副主席带林少华走进矿长室。 矿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身穿蓝色工作服,面色黝黑,神情冷峻。看见钱副主席,他起身走过来:“老钱,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赵矿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钱副主席回头介绍说:“这位是奇的侄子,他想来搞点矿。” 赵矿长面无表情地看了林少华一眼,对钱副主席说:“老钱,我不管是谁的亲戚,咱们县一年就那么几十吨矿,谁都想要,我可伺候不起。” 钱副主席说:“这我知道,前天地委梁书记给我打电话时我也是这么说的,梁书记让我来,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赵矿长又看了一眼林少华,对钱副主席说:“老梁让你来的?” “当然是老梁啦,不信你给他打个电话。” 赵矿长凝思片刻,看看手表,对钱副主席说:“老钱,到吃饭时间了,随便对付吃点吧?” “行,客随主便,你安排。” 赵矿长打电话:“喂,马副矿长,县政协老钱来了,你安排一下,一块吃饭,再叫上孙副矿长。” 很快,一群人来到矿食堂单间。马副矿长问:“赵矿长,喝点什么?” “喝怀北大曲。”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了,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瓶六十度怀北大曲。林少华对钱副主席说:“钱主席,这个我来不了,我还是喝啤酒吧。” 钱副主席笑着对赵厂长说:“赵矿长,我看林经理就算了。” 赵矿长冷笑道:“林经理,你知不知道,钒矿是兄弟们拿命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你要是没胆量就别到我这矿上来赚便宜。” 看着赵矿长那蔑视表情,林少华心中涌起一股英雄气:“行,赵矿长,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好!”众人拍手喝彩。 菜没吃几口,几个矿长就轮番对林少华进攻。这酒力远非寻常白酒,林少华很快就觉得摇摇晃晃。此刻,他想起了毛主席语录,“这支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为敌人所屈服。”他决心拼了,一杯接一杯,一直喝到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林少华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钱副主席的声音:“老赵,看你干的好事!要是出了人命,咱们可不好交代。” 赵矿长的声音:“这小子行,我给他十吨矾。” 林少华在半醉半醒之间签了合同,接着又昏睡过去。 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汽车站候车室,钱副主席陪在身旁。见林少华醒过来,钱副主席兴奋地说:“林经理,你可醒来了,吓死我了!” 林少华看着四周茫然地问:“怎么了?” “你晕过去了,吐得一塌糊涂。” “合同签了没?” “签了,签了,给了你十吨。你可真是要货不要命呀。” 林少华握住钱副主席的手:“谢谢,以后到省城找我。” 钱副主席把手提箱交给林少华,把他送到汽车上,又嘱咐司机几句才下车离去。 林少华回到省城就病倒了,休息数日才恢复。想到合同寄回海南已半个月有余,他给汪丹打电话,想问问药厂是否发货。连着打了几天也没打通,他打给酒店总机让转汪丹,总机说汪丹已经退房,他们也在找汪丹,他还欠着酒店的账没清。 林少华没想到汪丹这么快就跑了。想想海南热刚开始时,汪丹豪情万丈,舍了科委处长、公司总经理的职务毅然下海,还不到一年,就落得个鸡飞蛋打,他不禁感慨,商海如战场,人生沉浮就在一瞬间。 汪丹跑了,林少华跟叔叔婶婶辞行,准备返回奉城。林大成听到消息赶来,劈头就问:“听说你要走?” 林少华苦笑道:“出来大半年,倦鸟知归,该回家了!” “你别走,咱们刚开始。五氧化二钒你干的不错,再干几笔咱们就发了。” “怎么,钒卖出去了?” “还没有,现在价格看涨,一定得卖个好价。” “哦。”林少华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来。 “来,”大成拉林少华在沙发上坐下来,“少华,你先别走,再跑一趟。” “跑什么?” “牛皮。” “牛皮?”林少华哑然失笑。 “对,黄牛皮。长岭皮革厂厂长给我爸爸打电话,说他们厂子急需牛皮,请爸爸帮忙。爸爸给a省农经委的张处长打了电话,张处长说没问题,a省牛皮四块五一平尺,工厂出五块给咱们,有多少要多少。这是送上门的买卖,你跑一趟,估计赚个一两万不成问题。” 林少华听有叔叔做后盾就说:“好,我去一趟。” 大成笑道:“好兄弟,哥哥保你发财。” 几天后,奇家里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五十多岁,是皮革厂供销科的徐科长,他头发花白,身穿灰色短袖衬衫,显得老成持重;高个儿是供销科张副科长,三十五六岁,黑红脸膛,很壮实,穿一件红色圆领汗衫,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 晚上奇夫妇请徐科长、张副科长在家里吃晚餐,席间奇还特地开了瓶茅台,平时很少喝酒的他几次举杯敬二位科长酒。 二位科长开始还很拘谨,几杯酒下肚也放松了很多。张副科长借着酒胆笑着对奇说:“我们以前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你老人家,没想到今天有幸和你老人家一个桌子吃饭。” 奇呵呵笑着,夹起一块肉放到张副科长碗里:“莫讲客气,年轻人多吃点。” 吃过晚饭,林少华和二位科长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车厢内依旧很挤,很热,好在三人都有座位。经过将近二十个小时,他们到达上海。当晚他们三人在弄堂小旅店住了下来。安顿好后,三人出去找到了一家小饭店。饭店只有四张黑漆方桌,徐科长说门口凉快,他们就在靠门的那张桌子坐下来。 刚坐好,一个系着围裙有些驼背的老婆婆走过来,笑着问:“同志,请问你们吃什么?” 张副科长点了辣椒炒肉、酱牛肉、焖鲤鱼,点完这些他抬头问林少华:“怎么样?你再点一个。” 林少华说:“再来个青菜吧。” 张副科长加了一个蒜蓉油菜心,还温了一瓶花雕。 酒菜上来后两位科长一边喝一边唠他们工厂的事,林少华对他们说的事没兴趣,抬头看电视里的节目。电视里正在播放《河》,里面神乎其神地讲着什么海洋文明、大陆文明,什么黄河是悬在民族头上的危河,黄色文明只有融入蓝色文明才有希望。 酒足饭饱,张副科长很享受地抹了一把脸说:“这一餐吃的蛮舒服哩!” 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人就登上了前往a省会的火车。下午两点多钟到达,下了火车他们直奔省农委家属院张处长家。张处长家在二楼。林少华敲了敲张处长家的房门,门开了,出来一个将近六十的男人,他高个儿,戴眼镜,身穿白汗衫,手握芭蕉扇,显得很儒雅。 “这是张处长家么?”林少华客气地问。 “我是,你们是林主席派来的吧?” 张副科长指着林少华说:“他就是林经理,我们林主席的侄子。” 张处长连忙和林少华握手,然后说:“给你们订了金薇大厦,就在马路对面,你们住一晚,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牛皮。”说完张处长回家穿了一件短袖衬衫,带着三人去酒店。 省农委门前是一条繁华马路,马路对面就是金薇大厦,大厦是这条街上最高大的建筑。张处长把林少华送进酒店房间。房间很宽敞,但设施很旧,卫生也不好。站在窗前往外看,大街上乱糟糟的,像个大集市。 张处长走后,林少华看表时间还早,便到街上闲逛。街上很乱,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甚至还有马车、驴车,都乱哄哄地在街上穿行。 林少华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两旁的商贩吆喝着,录音机高声放着迟志强的“囚歌”。他走进一家电器商店,柜台上的电视在播放《河》,画面里黄河翻滚浊浪,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画外音是盛世危言。 林少华离开电器商店继续往前走。街上的行人穿着比较土气,男人大多剃短发,他们脸色黝黑,身穿白汗衫、蓝裤子,脚蹬黄胶鞋,很多人一边走嘴里还哼唱着迟志强的“十不该”:“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偷偷摸摸爱我也没有关系呀,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三不该呀四不该,我不该异想天开要去发财,想要发财走正路也没关系呀,我不该跟着别人去学坏……” 这边的囚歌旋律上口,有些痞气;那边的《河》似乎深沉,又有些草率和轻狂。林少华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两种貌似不同的东西似乎有着某种同样的渊源,它们混合成的这股热流不知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走到路的尽头,看到一个大庙。大庙破败不堪,泥塑漆彩剥落,露出里面的泥胎,有些神像缺胳膊断腿。参观的人挺多,林少华随着游人进去,里面没什么可看的。从庙里出来,林少华回头望,门前一副对联吸引了他,“人世法法无定法方知非法法也,世间事了犹未了不如不了了之。”林少华觉得此言甚为玄妙,久思不得其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八点,张处长带来一辆北京吉普,三人上车,往f地区开去。大约过了四个小时,汽车开进一个县城,张处长对司机说:“去县招待所。” 司机对这里很熟,拐了几个弯开进一个大院,院里有一排瓦房,汽车在门口停下来。众人跟着张处长走进去,门口的女服务员问:“同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张处长边走边答:“省农经委的。” 女服务员把他们带到大圆桌边:“请坐,菜马上上来。” 餐厅有十几张大餐桌,都坐满了,人们喝得面红耳赤,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转眼,鸡鸭鱼肉摆了一大桌,还上了两瓶白酒。酒菜不错,大家边吃喝边天南地北地瞎扯,到一点多才吃完。吃完饭,大家上车继续赶路。 车子一路向北开,大约五点多钟,来到f县。车子一直开到县供销社大院,张处长走进供销社大楼,很快就出来了,他后面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儿,一身卡其布蓝色中山装,分头,步伐轻快,精明干练。张处长介绍,这位就是县供销社苗经理。 苗经理和大家握手,然后说:“走,吃饭去。” 走进马路对面的饭店,饭店老板对苗经理点头哈腰地笑道:“王老板,有贵客?” “省里来了几个朋友,今天兄弟们都来,我们到大间。” “好嘞。”老板把他们带进大间。 大家坐下,抽烟喝水随便聊着。一会儿,老板带进一个干瘦的小老头。 “丁老爷子来了!”苗经理满脸带笑快步迎上去。 苗经理把丁老头扶到主座,向大家介绍:“丁老爷子是我师父,也是我们这一派的祖师爷,现在虽然在下面镇里供销社当经理,但咱们县供销社系统的领导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在咱们县,只要老爷子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 大家对丁老爷子点头致意,丁老爷子微微点头回礼。 说话间,老板又带来二十几个人,这些人都是丁老爷子的徒子徒孙,徒弟们按辈分坐下,人太多,辈分低的只能坐在外围。 菜上来了,鸡鸭鱼肉又是一大桌,菜和中午那餐基本相同,不过伙计抬来满满一箱白酒,见这阵势,林少华心里直打怵。 苗经理宣布开席。开席后第一杯酒敬丁老爷子。一杯酒下肚,苗经理说:“诸位,今天把大家请来是为了牛皮的事,省农经委的张处长想搞点牛皮,你们看看有什么办法?” 一个小伙子说:“王老板,牛皮现在太难搞了,皮子少,市场上一天一个价,深圳那边有人来收,每平尺给六块钱都收不到。” 丁老爷子把他喝住了:“小辛子,事在人为,今天是我和你师父要牛皮,别人出高价拿不到,咱爷们儿就得想办法弄到,就这么点破事还推三推四的,想不想混了?!” 见丁老爷子不高兴,众人齐嚷:“小辛子,自罚三杯。” 小辛子赶忙端起酒杯自罚三杯。 “今天咱们一定要尽兴。牛皮的事大家回去了解情况,明天傍晚前报上来,有多少,什么价钱,一定搞准确了,” 苗经理看看大家,又看看桌上,“下面还是老规矩,鱼头鱼尾先走一个。” “好!”大家的目光聚集到林少华身上,盘子里那条大鲤鱼头正对着他。 林少华问:“张处长,这是什么规矩?” 张处长笑道:“鱼头对鱼尾,你是鱼头,你和鱼尾喝一杯。” 林少华起身和鱼尾喝了一杯,酒刚落肚,鱼尾又举起酒杯,林少华看着张处长,张处长笑道:“这是回礼,鱼尾得敬你一杯。” 鱼头鱼尾又干了一杯。接着大家你来我往地敬酒,很快就喝得腾云驾雾。 小辛子起身敬师父酒:“师父,听说前几天你去上海出差,徒弟敬您一杯,给您老接风!” 喝了小辛子的接风酒,苗经理说:“别提了,上礼拜我坐火车去上海,靠过道坐。经过无锡时,上来两个东北大汉,这两个小子找事,让我给他们让座。我心想,这两个小子搞到老子头上了。看我不让座,前面那个过来拽我,我假装起身,接着,照着这小子面门就是一头,这小子被我撞倒,满脸是血,后面那个还想动手,我一脚把他踹躺。” 徒弟们议论着:“师父这是铜头铁腿功,如果不是师父手下留情,这两个小子死定了!” 丁老爷子插言:“你们得像你们的师父好好学,学练武,学做人。” 徒弟们纷纷点头称是:“咱们师父不仅武功盖世,政商两界谁敢不给咱师傅面子!” 大家喝酒吹牛一直喝到深夜。林少华和徐科长等三人都喝醉了,被人扶到旅馆。凌晨时分林少华开始呕吐腹泻,到医院检查,得了急性胃肠炎,他被挂上吊瓶。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钟,徐科长带着苗经理赶到医院,苗经理问候一番,然后让林少华去吃饭。林少华痛苦地说:“苗经理,谢谢你,我很难受,饭就不吃了。” 苗经理正色道:“你是主客,你不参加我们这顿饭还怎么吃?!你去坐坐,不舒服再回来。” 林少华看推脱不掉,只得拔下吊瓶跟苗经理回到了昨天吃饭的饭店。大家推杯换盏,没有人注意他。林少华浑身酸痛,感觉要虚脱了,他咬牙坚持着,突然,他觉得恶心,起身冲向厕所,他大口地呕吐,连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徐科长跟了过来,他递过一杯温水:“林经理,你漱漱口。”喝了口水,林少华觉得好受一些。 回到餐桌,众人纷纷问林少华的情况,徐科长向大家解释:“我看他不行了,我先把林经理送回旅馆,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没法向林主席交待。” 回到旅店,林少华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他觉得身体基本恢复了。吃完早餐,林少华去找张处长,问他牛皮的事怎么样了?张处长说情况不理想,第一价格太高,第二收不到牛皮。 林少华有些不高兴:“你跟我叔叔说有牛皮,现在怎么会一点牛皮都搞不到?” 张处长叹了口气:“唉,现在搞市场经济,很多私人贩子用现金挨家挨户收牛皮,供销社竞争不过他们。” 林少华沉默片刻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回去。” “林经理,既然来了,我们不如到县和h县看看。”张处长仍然不死心。 “我跟徐张二位科长商量一下,看看他们什么意见。” 从张处长房间出来,林少华敲开了徐科长和张副科长的房间。 林少华说:“我刚才找张处长谈了。” 徐科长问:“怎么样?我们正在商量怎么跟厂长汇报呢。” “张处长说这里搞不到牛皮,他准备带我们到和h县看看。不知你们想不想去?” 张副科长冷笑着对徐科长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什么省农委,什么供销社,都没用,老农民就认钱,像张处长这种牵线对缝的,屁用也没有!都他妈的想赚钱,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林少华知道张副科长这句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不过人家说的是事实,他也只好忍着。林少华对徐科长说:“徐科长,你拿主意吧,想继续看,我奉陪,不然咱们就此散伙。” 徐科长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林经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给你叔叔打个电话,请他跟张处长和我们厂长沟通一下,我们等你叔叔的沟通结果再决定去留。” 张副科长很不满意,他叹了口气走到窗边。 林少华觉得徐科长这个主意不错,便到总台给叔叔打了个电话。听了林少华的情况,奇鼓励他:“万事开头难,遇到一点困难是正常的,你要坚持,不要动摇,我等下给张处长和皮革厂打电话。” 林少华见叔叔不放弃,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他们四人接着去了和h县,结果还是一无所获。经过半个多月的折腾,大家疲惫不堪,情绪也极其低落,最后几天相互之间的言语冲突越来越多,连比较沉稳的徐科长也经常忍不住发火。 回到省城,林少华给叔叔打电话,详细汇报了这一路的经历。奇还是鼓励他不要泄气。此刻的林少华已是强弩之末,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回家。他买了机票,当天就回到奉城。 1989年春节刚过,按照广东的习俗,工厂要搞开年饭。陈占豪问林少中:“今年的开年饭怎么搞啊?” “这要看您陈先生准备出多少钱了?” 陈占豪半开玩笑地说:“360元一桌怎么样啊?” 林少中笑着问:“陈先生,您的意思是在大排档?” “还是在老地方雅园宾馆。” 听了陈占豪的话,林少中半天说不出话。雅园宾馆是四星级酒店,十二人一桌360元,简直不可思议!不过林少中没有再说什么,既然老板这样说,那他就只有执行了。 陈占豪走后,林少中把总务主任叫来,把陈老板的话对他说了。总务主任听了不知如何是好,他说:“林厂长,你经验多,帮我出出主意吧。” “你尽力而为吧,谁都知道你的办法多。”林少中挥挥手示意总务主任出去。 第二天总务主任来向林少中报喜:“林厂长,搞成了,360元一桌,还十二个菜一汤呢!” 林少中一脸疑惑地问:“你搞的什么鬼?” 总务主任得意地说:“酒水自备,省了不少钱呀!” 林少中依然不信:“就算是酒水自备,360元十二菜一汤也不可能,你到底搞了什么鬼?” 总务主任信心满满地说:“林厂长,你就别管了,出了事怨我。” 林少中明白总务主任是在糊弄鬼,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由他去糊弄,他心知这次开年饭肯定要出事,到时候只好见招拆招了。 到了吃开年饭那天晚上,雅园宾馆三楼的宴会厅摆了八张大圆桌。深圳工厂的全体香港人、大陆写字楼人员、指导工、收发工以上的管理人员都来了,八十多人,还有一桌是深圳外贸公司领导和芳芳高层。 深圳外贸的张总见到陈占豪就说:“陈先生,在这么高档的酒店搞这么大场面,是不是有点浪费呀?你们办工厂不容易,还是应该勤俭节约嘛!” 陈占豪客气道:“应该的,一来我要感谢各位员工过去一年的辛苦,二来,您张总大驾光临,这也算我对张总的一点敬意!” 很快第一道菜就上来了,是叉烧肉,小小的碟子里只有八块肉。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陈占豪狠狠地瞪了林少华和总务主任一眼,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向宴会厅门口冲去!总务主任要跟过去,陈先生回头怒吼:“滚!”总务主任呆呆地站在原地。 陈占豪在门口停住,身子倚着门框大口地喘着粗气。女服务员给他送去一把椅子,他飞起一脚把椅子踢翻,女服务员尖叫一声跑开了。 客人们大眼瞪小眼,不知这出戏怎么演。林少中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壮着胆子走到陈占豪身旁问道:“陈先生,您看现在怎么办?” 尴尬中的陈占豪总算盼来了解围的人,他轻声说:“去,把酒店经理找来!” 林少中很快把酒店经理找来。酒店经理说:“你们点的是‘例牌’,量少一点,不过,360块一桌,也只能这样了。” 陈占豪嚷道:“我要双倍!” “陈先生,每个菜上两盘,您看怎么样?” 陈占豪不耐烦地说:“可以!” 林少中小心地请陈占豪回到座位,陈占豪孩子气地说:“我不去。”林少中只好陪着他站着。一会儿,林少中试探地问:“老板,餐桌上死气沉沉的,是不是让他们先喝点酒水?” 陈占豪嚷道:“这还用问我吗?你该问的不问,故意出我的丑!” 林少中立刻给一直注视着他的总务主任做个喝酒的手势,总务主任领悟得不错,马上举杯敬酒,宴会厅很快就热闹起来。 陈占豪看着酒席对林少中阴阳怪气地说:“老林,看来,你今天打定主意要出我的丑啊!” 林少中像哄小孩一样笑道:“陈老板,我哪里敢呀,不知您哪里不满意?” 陈占豪指着餐桌气哼哼地说:“你看他们这个喝法,过不了多久就都醉倒了,还吃什么菜?!” 林少中赶紧双手下压,给总务主任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总务主任马上把节奏慢了下来。 终于开始上菜。二十几个服务员,川流不息地上菜。这场开年饭在交杯换盏和谈笑中结束。最后,陈占豪特地给每位客人发了200港币“利是”。 经过若干回合交往,陈占豪越来越觉得离不开林少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十九章 1991年8月,林少中从深圳给弟弟打来电话:“少华,想不想到芳芳集团来工作,我们想招一个车间主任。” 自从大哥去了芳芳集团,林少华便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有机会去外企工作,芳芳集团是港资企业,是世界级大企业,那里才是自己的大舞台。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以前香港人是尊贵的外商,现在你可以和他们成为同事,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工作。”电话里传来林少中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 “大哥,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好吧,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回到家里,林少华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林文正沉思后说:“看来我也拦不住你。不过,我给你一个任务。”林文正严肃地看着儿子。 “爸,什么任务?”林少华像士兵一样看着父亲。 “你去亲身考察一下资本主义。我心里的资本主义是夏衍同志《包身工》里面的样子,资本主义又发展了这么多年,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我没有数,马克思传统理论认为资本主义是不人道的,它把人变成机器的一部分,使人成为金钱的奴隶。有人说今天的资本主义已经不是马克思那个时代的资本主义了,今天的资本家讲民主,讲人权,还关心劳工福利。真实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就当做替爸爸考察。你去亲身体验一下,给我一些第一手资料。” 林少华笑道:“爸,这些话大哥走时您也说过。” 林文正叹了口气:“我担心他已经被那个陈占豪收买了。” “爸,你就不担心我被收买?” 林文正淡淡一笑:“我倒是有些希望你们都被收买,如果那样,说明他们确实进步了。” 几天后,林少华抱着对未来的美好希望来到深圳芳芳集团的工厂。那天,林少中带林少华来到二楼写字间,写字间有十几个文员在埋头工作,中间摆着两个大办公桌,一张是林少中的,一张是生产部蔡经理的。 蔡经理应该和林少华年龄差不多,三十来岁,不过显得很老练。他过来和林少华握手,边握手便跟林少中开玩笑:“老林,你们兄弟长得太像,以后我们都搞不清谁是林厂长了。” 林少中笑着说:“我有他那么年轻吗?我们相差十二岁呢。” 蔡经理给林少华倒了杯水说:“你在这里等等,陈先生很快就会过来。” 林少华坐在一张空着的办公桌旁,他无聊地看着写字楼里的人。他们个个神情紧张,时而有人起身,也是行色匆匆的。大哥林少中也是一样,他神情冷峻,林少华联想到地震前的老鼠们。 忽然,所有人身体都呈现出僵硬的状态,仿佛被施了什么魔法。 林少华好奇地四处张望,看到一个男人急匆匆走进来,他五十多岁,中等个儿,宽宽的额头,目光如剑,穿一件黄底花衬衫,看那目空一切的气势,此人应该是陈占豪了。蔡经理和林少中赶快迎上去。他们嘀咕了片刻,林少中陪陈占豪走到林少华面前。 “你好,我是陈占豪。”陈占豪向林少华伸出手。 陈占豪手软软的,握得很用力,好像在比握力。他不说话,盯着林少华,林少华有些不知所措。一会儿陈占豪说:“小林,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林少华把右手伸过去,陈先生握着林少华的手,仔细地看着掌上的纹路,接着,他掰了掰林少华的拇指,摇摇头,回头对林少中说:“你弟弟掌纹太乱,说明他心思太重,拇指太柔软,说明他不够强硬。” 林少中连连点头。 陈先生捻着鬓角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对林少中说:“让他到广州去,让石一铎当他师傅,石一铎的管理很正规,让他跟石仔学。” 林少中问:“今天就去吗?” “在这里学一个星期,下个星期跟香港人一起过去。” “他住在哪里?” 陈占豪又盯了林少华几秒钟,然后说:“他享受香港人待遇。”说完陈占豪起身离去,林少中紧紧地跟在陈占豪身后。 林少华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这哪里叫面试,看面相,看掌纹,掰拇指,这是挑牲口。又一想,自己是来考察的,这也属于考察内容,想到这里,他心里平衡了一些。 等一会儿,林少中过来了:“走,我带你去车间。” 林少华边走边抱怨:“陈先生怎么这么霸道?” 林少中苦笑一声:“你还没看到真正的霸道呢!” 走进车间,立刻传来一片缝纫机嗡嗡的声响,女工们紧张地工作着,她们看起来非常年青,估计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林少中走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面前,那女人笑着打招呼:“林厂长,找我有事情?”女人长的很粗,口音很土,应该是从乡下的。 林少中指着林少华:“关师傅,给你带来一个徒弟。” “不敢当不敢当,”关师傅看看林少华,又看看林少中,“林厂长,这是你弟弟吧?长得一个样子。” “对,我弟弟,下周他要去广州河东厂当车间主任,陈先生让他先跟你学学技术。” 关师傅笑着说:“林厂长,我哪里能教你弟弟,让他跟你学多好。” “这是陈先生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教他,一个星期,教不好拿你是问,我先回去了。” 林少中走后,关师傅拿过一件衣服说:“林先生,你先看看吧” 林少华接过衣服认真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关师傅拿来工艺表:“林先生,你拿工艺表对着看。” 工艺表注明了每个工序的名称和车缝要求,比如第一道工序“单针走纱”,就是用单针车把纱网缝到棉垫上。 关师傅按照工艺书带林少华在班组里走了一圈,林少华第一次接触,脑子里一团浆糊,他理不清工人们是如何经过十五六道工序把一堆布片做成了一件衣服的。 快到中午时分,办公室文员喊林少华和关师傅去写字楼开会。 听到开会,关师傅神色紧张地招呼林少华:“快走,快走,去晚了要挨骂!” 林少华跟着关师傅一路小跑,心里琢磨着,怎么这里还骂人? 来到写字楼,一群人已经围在写字台前,陈占豪一脸怒气,他眼睛阴沉地盯着大家。陈占豪从桌上拿起一件衣服大声说:“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的产品!”陈占豪把衣服的左右两半合起来,“左右误差将近一厘米,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我们芳芳公司生产的产品!不是我陈占豪要的产品!你们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 讲到这里,陈占豪突然疯一样地把衣服撕成两半,他一边撕一边骂:“骗饭吃,骗饭吃!” 突然,他指着一个深深低着头的高个儿女人吼叫道:“林姑娘,这是你那条线上的产品,你是做什么的?你这个骗子,你给我滚回香港!你立刻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门口在那边!” 林姑娘大哭着往外跑去。见林姑娘跑了,林少中追了过去。 “林厂长,你给我回来,让她走!让她走!” 林少中乖乖地返身站在陈占豪身后。 陈占豪发泄完,低着头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缓和了些语气说:“质量是我们芳芳公司的生命,是我陈占豪的生命。我为什么生气?因为我觉得我们芳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我们不可以堕落,我们工厂在大陆,但我们的精神在香港,我们不可以跟大陆人学,我们不可以被他们同化,同他们同流合污。” 陈占豪突然抬起头,逼视着林少中质问:“我的林厂长,我请你来,是要你对大陆人进行思想教育,你有没有对他们思想教育,有没有啊?我的林大厂长!” 林少中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看到这个场面,一阵屈辱感袭向林少华心头,他真想冲上去扇陈占豪一嘴巴。 陈占豪目光转向众人:“我跟你们讲,我们的管理在世界不同的地方是不同的。在香港要搞民主管理,因为我们香港人是懂得民主的;我们在泰国工厂要搞安抚管理,因为那里的工人有工会撑腰,搞不好她们就要罢工;在大陆,我们要搞恐怖管理。大陆人聪明能干,但是,必须给她们足够的压力,没有压力他们就会懒惰,就会不守规矩,所以,我们只有通过恐怖才能让她们拼命工作,让她们守规矩!” 林少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会有如此公然的歧视,他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这个陈先生的嘴里说出来的。他抬眼看看大哥,林少中面无表情地站在陈占豪身后,像一个木偶。 快到十二点时,陈占豪看了看表说:“散会。”然后他旋风般冲出了工厂。 望着陈占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少中长吁一口气,他招呼大家:“散会,都吃饭去吧。” 林少华转身往车间走,蔡经理过来:“小林,一起去吃饭。” 林少华跟着他下了楼,门口有一辆白色丰田面包车,车里挤满了人,林少华望着车里面一张张冷漠的面孔,他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蔡经理帮他解了围,蔡经理对大家喊道:“往里挤挤,给新同事让个位置。” 大家不情愿地往里挤了挤,林少华半边屁股坐在门口的座椅边上,用力拉上了车门。 很快到了镜湖酒店,下车后蔡经理叫住林少华,指着身旁的男人说:“小林,这位是叶先生,这几天你和他住。” 林少华和叶先生相视点点头。叶先生三十四五岁,瘦高个儿,穿一件绿色短袖衬衫,下襟掖在牛仔裤中,脚蹬一双带绿边的白色旅游鞋。 林少华跟叶先生去房间。这是一个标准间,叶先生指着靠窗的床说:“林先生,你就睡那张床吧。” 林少华笑着说:“叫我小林吧。” “那是你们中国人的习惯,我们台湾人一般不那么叫。” “你是台湾同胞?” “我是台湾人。”叶先生冷冷地回答,他有意地和林少华拉开距离。叶先生看看表:“时间到了,下去吃饭。” 他们二人来到二楼中餐厅,芳芳公司的人已经坐满了一张大桌子。叶先生人熟,拖了把椅子挤进去。按照大陆的习俗,有新同事来,大家出于礼节也会谦让一番,林少华在桌边上站了半天,大家都装作没看见。他窘极了,心头怒起,扭头就往外走。 “阿林,等等先!” 林少华听到背后有人叫,回头一看,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笑眯眯地走过来。 “我是石一铎,这几天我在深圳,下一周你跟我回广州。林厂长是我大哥,他让我照顾你。”说着他搂着林少华的肩走回饭桌。 “诸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厂长的小弟,今天加入我们芳芳公司,陈先生安排他做河东厂车间主任。不好意思,大家挤挤。” 说着,石一铎拖了把椅子塞进他和一个女的中间,一边挤,石一铎一边跟那个女的开玩笑:“靓女,你的屁股好大,好性感啊!” 那女的刚才还一脸晦气,听了石一铎的话开心地咧开大下巴:“石仔,说我性感,嫁给你做老婆要不要呀?” 石一铎让林少华坐到他原来的座位上,他自己则靠近那女的:“姐姐,当然好了,我正愁没老婆,来,让弟弟亲一个。”说着,石一铎向那女的凑过去,好像要亲她。那女的假装羞怯地往后躲。 林少华有点看不下去,那女的也太丑了,年龄应该四十多岁,大下巴,头发稀疏,都能清晰地看到头皮,牙也剩不下几颗。 桌子对面一个小巧的香港女人说:“甘姑娘,你可别上石仔的当,他有老婆,孩子都有两个了。” 石一铎转过身笑嘻嘻地说:“邓总指导,你是大姐大,我石一铎什么时侯得罪你了,怎么专坏我的好事?” 邓总指导半开玩笑道:“谁不知道你是广州厂著名的抠女高手,我可警告你,你抠别人我不管,就是别打我们香港人的主意。不然,我要上奏陈先生把你赶走。” 石一铎假装害怕:“邓总指导,不敢,不敢,有你邓总指导在,我石一铎一定老实做人。” 邓总指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林少华感觉邓总指导好像是这些香港技术员的头儿,大家看她的目光是敬畏的。这些香港技术员和林少华心目中想象的美好形象相差甚远,她们大多又老又丑。不过邓总指导却是例外,除了嗓音嘶哑,目光锐利,她的长相娇小可人,衣着打扮也得体精致。 菜上来了,刚才还打不起精神的这班芳芳人顿时眼睛发亮,像抢一样把菜夹到自己碗里。只见筷子飞舞,林少华想等她们消停了再夹菜,石一铎一边抢菜一边说:“小林,在这里吃饭要抢,你讲斯文可要饿肚子哦。” 林少华还是不好意思,只夹几块眼前的菜吃。芳芳人吃饭真是快,一大桌子菜,仿佛风卷残云,眨眼间被打扫一空。吃完饭,服务员端上一盘西瓜,石一铎递给林少华一片。 大家闲聊着,一会儿话题转到陈先生今天为什么发脾气。邓总指导说:“我们香港人不可以埋怨陈先生,陈先生的眼睛好敏锐,他一眼就发现了质量问题。这本来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应该扪心自问,我们有没有履行我们的职责。其实陈先生这个人是好善良的,你们都知道,我们公司大门口捡垃圾的都受到陈先生保护,何况我们这些香港人。” 有人说了一句:“到钟了。”大家纷纷起身往外走。怕又像来时抢不到座位,林少华加快了脚步。忽然有人拍他肩膀,林少华回头一看是陆先生,裁床主管。林少华笑着问:“有事?” 陆先生伸出手说:“你没给钱。 林少华茫然地问:“什么钱?” “西瓜钱,西瓜是我买的,吃一块五块钱。” 林少华快被气晕了,吃一块西瓜还要钱,简直不可想象!他无奈地掏出五块钱递给陆先生,厌恶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快速钻进车里。 走进工厂大楼,林少华特意看了看楼梯口,果然有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正在整理捡来的废纸皮,林少华猜想他应该就是那个受陈占豪保护的乞丐了。 回到车间,关师傅和工人们已经开始工作了。见林少华回来,关师傅说:“林先生,你过来,我给你讲一讲小流水、大流水和lg 报告。” 所谓小流水就是某日各工序每个工人的生产数量,以及该工序生产的总量,通过这个报表可以了解各工序生产数量是否平衡,并可以清楚了解每个工人的生产状况。大流水表是各个工序生产量的累计,从这份报表很容易看到各个工序总体是否平衡,影响平衡的是哪个工序。管理者如果从大流水发现流水线平衡有问题,再查看小流水,分析该工序是工人不行还是人手不够。lg报告是面辅料清点报告,班组长在生产完成前,要盘点全部面辅料,全面准确地了解缺料状况,并依据这个报告进行补料。 关师傅对林少华说:“林先生,车间管理主要是三项工作:一是生产数量;二是生产质量;三是物料管理。工厂的质量由香港技术指导负责,你的主要职责是产量管理和物料管理。你只要抓住这两项,工作就不会有问题。” 林少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天晚上林少华回大哥家住,他行李还在林少中那儿。晚上吃饭时,兄弟俩谈起了陈占豪。林少华问:“哥,陈先生怎么这么疯狂?” 林少中苦笑着摇摇头。 “我感觉他挺像希特勒。” 林少中点点头:“是有点像,都有股疯劲儿。”。 “我今天听邓总指导说,陈先生很善良,工厂门口的老乞丐受他保护。” “是呀!前一段总务主任把老乞丐赶出去,陈先生大发雷霆,他硬是逼着把老乞丐找回来,还出钱给老乞丐镶了满口牙。” “陈先生确实仁义。”林少华感叹。 “没那么简单,人是很复杂的。你说他仁义,今天他不分青红皂白当众羞辱林姑娘,赶走林姑娘,怎么就不仁义了?!他怕乞丐吃不上,难道就不怕林姑娘没饭吃?!你以前只是在书本上读到资本主义,这是现实的资本主义,这就是资本的任性,他高兴了可以照顾一个乞丐,他不高兴了,可以随意羞辱你,像对付狗一样把你踢开。” 林少华心里有些堵,心想既然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又何苦介绍我来呢,难道就是想让我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林少华心里不快,嘴上什么也没说。林少华想起了那个邓总指导:“哥,邓总指导好像地位很高,这些香港技术指导都听他的?” “她是芳芳公司的技术总指导姑娘头,别看她长得挺漂亮,她要是疯起来不次于陈先生,人呀,不给她权利,个个温柔善良,一旦有了权利,要多疯有多疯。纳粹党里面有很多女魔头,长得都不丑。” 这些话林少华以前也知道,今天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石一铎怎么自称你的小弟?” 林少中得意起来:“他比你还小一岁,刚来时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懂,整天闯祸,现在我把他的很不错了。他爸爸是外贸局长,陈先生很多事要求他爸爸,换了别人早就被踢出去了。据说,陈先生还想送一间工厂给他。” “陈占豪太狡猾了。”林少华嘀咕道。 林少中不屑地瞥了林少华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章 林少华在深圳学了一个星期,从第二周开始他到芳芳公司在广州的河东厂任车间主任。按照约定,星期一早上他按时来到深圳火车站,等从香港来的同事。 大约九点半左右,林少华见芳芳公司财务经理查尔斯从人群中走来,查尔斯负责深圳广州两边工厂的财务,这个星期他也去广州河东厂。 “查尔斯。”林少华快步迎向查尔斯。 查尔斯跟林少华握手后,回过头把他介绍给身后的几个人。“这位是小林,老林的弟弟。” 这帮人发出惊叹:“长得好像啊!” 然后查尔斯又给林少华介绍:“这位是张先生,艾伦张,你们河东厂的经理。” 林少华看张先生不像经理的样子,他三十六七岁,面色棕黑,像菲律宾人,胸背肌肉很发达,但有些驼背,上面穿一件白色短袖体恤衫,后领子立起,衣服把身子箍的紧紧的,下身穿一件短腿牛仔裤,赤脚穿一双蓝色球鞋,鞋上没有鞋带。张先生跟林少华握手时,一脸不太正经的笑容,像个江湖混混,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大佬是神林,你是小神林吧?” 他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林少华不知此话来由,傻笑着不知如何回答。 接着过来握手的女人长得也酷似菲律宾人,查尔斯介绍:“卢总指导,河东厂的大姐大,相当于河东厂的邓总指导。” 卢总指导四十多岁,高个儿,三角脸,腮帮子嘟噜着两块肉,好像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卢总指导说:“小林,你大佬好懂生产的,希望你也能帮到我们。” 林少华点头:“我尽力而为。” 卢总指导笑道:“对,尽力而为,我们都是尽力而为。”卢总指导笑起来还挺真诚。 “走喽,再不快点就赶不到火车啦。”张先生在一旁催促。 听了张先生的话,一大帮子人跟着张先生走进火车站,登上了去广州的火车。上了火车,大家都闭上眼睛休息,只有张先生在玩游戏机。林少华第一次见到这种小游戏机,非常好奇,他问张先生:“游戏机多少钱?” “一千多块港币。” “这么贵!” “我这是最新款,可以更换游戏,”说着他从手袋里拿出几个小卡,“这些卡都是最新的游戏,可以随时更换。你要不要试一试。” 林少华摆摆手:“张先生,你自己玩吧,我不会。” 到了广州,一行人直奔东方宾馆吃午饭。吃的很简单,每人一碗云吞面、一个肠粉,十几分钟吃完饭,大家乘出租车往河东厂开去。 出广州,开了大约三十来分钟来到河东镇。河东镇很破旧,房屋杂乱无章,行人衣冠不整没精打采,空气也湿漉漉的,让人感到不舒服。 出租车围着镇中心小广场转了一圈,停在了一处楼院前。 楼院前狭窄潮湿的街道两边挤满了女工,她们身着简陋衣裙,或蹲或站,正在吃午饭。看到来了一串出租车,她们面露惊恐神色。这些女工看起来小的十四五岁、大的十七八岁的样子。 女工们围着一个推自行车的人。林少华好奇地凑过去,看到一个带草帽的小伙子在卖饭。他自行车后座上有个泡沫保温箱,保温箱里装着米饭和菜。他把菜饭放进女工们递过来的饭盒,没带饭盒的,饭菜就装在塑料袋里。 林少华问查尔斯:“是我们工厂的?” “不是,这是我们和河东镇合资的公司,诗美公司,我们河东厂还要往里走,在河东村里。”? “能进去看看么?” “走,我带你进去看看,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吃饭。” 林少华跟查尔斯走进院子,院子里有两栋旧楼。查尔斯边走边介绍:“前面这栋是生产车间,后面这栋一层是仓库,仓库上面是写字楼和饭堂。” 林少华跟他上二楼,从走廊的窗户看见写字楼里有不少人,走到尽头是一个大屋子,里面摆着五六张餐桌。 查尔斯说:“这就是饭堂,你以后就到这里吃饭。通常你只要跟着我们香港人就可以了,一旦你没赶上,就自己过来吃饭。”查尔斯心很细,他一定是看到林少华第一天在深圳吃饭的窘境了。查尔斯看看表:“走吧,车应该来了。” 下楼,厂门口停着一辆旧丰田面包车。查尔斯说:“这是诗美的车,平时这部车送我们去河东厂,如果这部车不在,我们就坐机车。” “机车?” 查尔斯指着远处的机动三轮车说:“就是那种车。” 面包车驶出镇子,很快进入田间小路。路两旁都是农田,田里并没有庄家,有几处正在施工,也许是要建厂房。小路虽然很窄,但是水泥路,沿着小路很快就来到一处大工棚。车停了,所有人都下了车。 林少华问查尔斯:“这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我们河东厂。” 林少华大吃一惊,天呀!这里是河东厂?这不就是一个临时工棚么! 工厂在小路的西侧,长约七十米,宽约四十米,分南北两个车间,北车间比南车间大。厂房的墙是用旧砖头砌的,房顶是铁皮瓦,两个车间中间的空地用铁皮瓦遮着,是写字楼,写字楼东西两边没有墙,只有铁门拦着。小路东边有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杂货店的招牌,估计是专门为这个工厂开的。厂房的西面是一条小河,工厂紧贴着小河的东岸,估计这就是工厂取名河东厂的原因。 林少华走到小河边,河水浑浊,可以闻到一股腥臭气。 “林先生,林先生!”一个穿着旧军服的保安跑到林少华面前,他笑着问:“你是林先生吧?张先生叫你。” 走进厂门就是所谓的写字楼。写字楼靠小车间门口左右各摆着一张铁皮办公桌,每张办公桌足有三米长。张经理坐在小车间右手边那张办公桌,石一铎站在桌前。保安把林少华带到张经理台前,向张先生敬军礼:“报告,张经理,林先生来了。” 张经理对保安挥了挥手,保安做了一个标准的军人转身跑,跑回大门口。张经理对林少华笑了一下,指着对面的石一铎介绍说:“这位是石先生,这里的车间主任。” 林少华笑说:“我们在深圳见过。” 石一铎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林少华觉得石一铎有些奇怪,那天在深圳时很热情,现在怎么像不认识一样,也许是装给张先生看的吧。 张经理接着说:“石先生原来负责两个车间,现在小林来了,石先生就负责大车间,小林负责小车间。怎么样,石先生,有没有问题?” 石一铎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没有意见。” 张经理又问林少华:“你有没有问题?” “没有。” “好,小林你就坐石一铎旁边。石先生,你带小林去小车间,介绍一下情况。” 石一铎严肃地说:“你跟我来。” 走进车间,石一铎给林少华介绍,小车间有五个班,左前面这个班是112班,后面那个班是820班,右前面这个班是18班,后面那个班是498班,最后面是辅料班。介绍完,石一铎回头大喊:“保安!” 一个保安迅速跑过来,毕恭毕敬地问:“石先生,什么事?” “你通知车间所有的班长、香港技术指导出来开会。” 一会儿,两个香港技术指导带着一群女孩出来了,女孩们身穿廉价化纤花布衣裙,脚穿塑料凉鞋,脸上一道道汗渍。 “什么事呀,石先生?”两个香港技术指导不约而同地嚷着。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新车间主任,林先生。” “我们见过了,今天我们一起从深圳过来的。” 石一铎眉头紧缩,一脸怒气瞪着两个香港技术指导。在石一铎目光逼视下,香港技术指导憋着嘴低下头。石一铎收回目光,开始作介绍,林少华仔细地看着大家。 498班班长,阿云,广西人,十七八岁,圆圆脸,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地面;820班班长,阿花,粤北人,二十四五岁,肚子微隆,应该有孕在身,微笑着望着桌面发呆;112班班长,小曾,粤北人,二十出头,脸色黝黑,满脑门皱纹,一脸苦相,傻傻地望着大门口;18班班长,小廖,十六七岁,小个子,黑黑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辅料班班长阿芳,短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脸上露着灿烂的笑容,她看起来还不到十六岁,目光充满了好奇和快乐;曾指导六十多岁,虽然很瘦,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她负责112班和820班;朱指导四十来岁,很胖,很灵活,看起来是个心宽体胖的人,她负责498班和18班。石一铎介绍完,转过头问林少华:“你要不要讲几句。” 林少华摇摇头。石一铎便让大家散去。林少华掏出一包万宝路,抽出一根递给石一铎,然后给他点上。 “这烟是你大佬给你的吧?”石一铎问。 “你怎么知道?” 石一铎得意地一笑:“我当然知道,我跟你大佬什么关系!”石一铎的笑容带着孩子般的顽皮。 林少华问石一铎:“石先生,车间主任每天做什么?” 石一铎皱起眉毛:“你大佬没有跟你讲吗?” “我哥说你的管理最正规,他让我好好向你学。” “你哥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他说你是芳芳公司最好的车间主任。” 石一铎脸上又闪过一丝得意。他从桌上拿起一摞纸扔到林少华面前:“看密谋吧,都在上面。” 林少华接过这摞纸,纸的抬头印着英文o,这可能就是叫“密谋”的原因。林少华认真地翻着“密谋”, “密谋”主要是生产计划,计划很详细,规定了每个订单每一天的产量。 林少华问石一铎:“这么多款,难易不同,你怎么预计每天的产量?” 石一铎摆出一副前辈的派头,拍拍林少华的肩膀:“年轻人别着急,慢慢来。” 很多“密谋”是解雇通知。某某偷衣服一件,立即解雇,工资押金不发;某某顶撞香港技术指导,立即解雇,工资押金不发;某某完不成计划,立即解雇,工资押金不发。 林少华正看“密谋”,朱指导怒气冲冲地走到石一铎面前:“石先生,这个人我不想要了!”说完朱指导回头大吼:“快点呀,你这个死人头。” 从车间里磨磨蹭蹭走出一个女孩,她满眼惊恐,像一个即将被宰杀的绵羊。石一铎见状,用掌猛拍台面,大吼一声:“快点呀!” 小姑娘被吓坏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石一铎问朱指导:“她怎么了?” 朱指导把手里攥着的衣服往桌上一摔:“你看吧,这件衣服都被她车烂了。她根本就不会缝纫,还撒谎说有经验。” 石一铎拿起衣服扫了一眼,随手扔给朱指导:“厂牌呢?” 朱指导对女孩吼道:“把厂牌摘下来,交给石先生。” 女孩只顾哭,一动不动。 朱指导大怒,冲过去从女孩胸前把厂牌一把抓下来。她用力太猛,女孩的花衬衫被撕破了,露出刚刚发育的胸脯。女孩用手捂住胸部,哭得更厉害了。 石一铎接过厂牌,拿出“密谋”纸,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立刻解雇,工资押金不发”,又龙飞凤舞地签上他的大名。接着石一铎冲门口大叫:”保安!” 两个保安应声跑来。石一铎把“密谋”扔给保安。 两个保安对女孩厉声叫到:“出去!” 女孩没动,哭得浑身颤抖。 石一铎瞪着保安:“把她拖出去。” 两个保安犹豫片刻,抓住女孩手腕,把女孩拖出工厂大门。 处理完这件事,石一铎心满意足地叼上一支烟,悠闲地吐着烟圈。 林少华说:“你的权力很大呀。” 石一铎哼了一声:“什么权力,你知道吗?在这里,香港人是皇军,我们是伪军。” 听说自己是伪军,林少华心里很不舒服,不过通过这一周观察,他认为石一铎说的是对的。 石一铎看看表,三点了,他喊了声“保安。”石一铎指指手表,保安拉响休息铃声。石一铎站到车间门口,像纳粹军官一样背着手,用凶狠的目光扫视正在擦缝纫机的女工们。 林少华站到石一铎身旁,石一铎说:“铃响后,车工开始清洁衣车,然后按照我们的指示出来上厕所,喝水。”石一铎背着手,神情严肃地踱着慢步走到车间中央,一双鹰眼四下扫视一遍,然后高喊:“18班。” 听到喊声,18班的女工站起来,排着队,低头走出车间。随着石一铎一声声叫喊,女工们陆续离开车间。 见此情景林少华跟石一铎开玩笑道:“你怎么有点像党卫军俘虏营长。” 石一铎狠狠地瞪了林少华一眼。 林少华忙说:“开玩笑,别当真。” 石一铎很认真:“这不是玩笑,陈先生没跟你说我们河东厂要搞恐怖管理么?!这就是我们的正规管理,不是开玩笑。” 看石一铎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林少华只好点头称是。 回到座位,石一铎又把一摞纸扔给林少华:“这是你的订单,从现在起你自己做生产计划。”林少华翻了翻,拿起一张订单问石一铎:“石先生,你给我做个示范,这个订单计划怎么做?” 石一铎拿出“密谋”纸,嘴里念叨着:“头三天没有产品下流水线,写零,第四天有五打,第五天有十打,第六天有二十打,第七天有五十打,第八天有八十打,第九天有一百打,然后每天一百二十打。” “每个款都这么做么?” 石一铎不耐烦地说:“你先这么做,以后根据情况再调整。”说罢他起身走进他的大车间。石一铎走后,林少华埋头做生产计划,计划方法不难,但订单太多,特别是一些大订单,每一个都要好长时间。 “哎,小林。”有人在叫。 林少华抬头一看,一个矮矮胖胖的小伙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好。”林少华笑着跟他打招呼。 “我是小蒋,你哥把我带来的。” “你就是小蒋?我早听说你的大名了!”林少华很高兴,大哥经常讲小蒋的故事,说他是块活宝,是自己人。 小蒋问:“今晚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 “晚上到我房间。你住哪个房间?” “我和石一铎一个房间。” “我们住隔壁,我是1315,你是1317。” “好,下班我过去。” 小蒋是维修班长,他的维修班就在大车间门口,他们闲聊一会儿,各自继续自己的工作。 快下班时石一铎过来了,他说:“准备下班检查。” “下班检查?”林少华不解。 “下班检查就是搜身。” “搜谁的身?” “香港技术员搜所有工人,看她们衣服裤子里面有没有藏衣服。” “这不是侮辱人嘛!” “小林,不要讲那么多耶稣,你是干还是不干。不干,大门口就在那边。” 石一铎那神气样,林少华真想给他一拳,他忍了又忍,强压着自己正在上升的怒火。 石一铎看林少华满脸怒气,他自己走到车间门口大声喊叫。随着他的喊声,女工们排着长队慢慢地走出来。厕所就在办公桌对面,林少华看到女工们表情木然,一个接着一个走进男女厕所,里面有香港技术指导搜身检查。 从厕所出来的女孩个个羞得满脸通红,她们深深低着头,在保安们毒辣的目光下快速逃出工厂。 太像纳粹集中营了,林少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为这些女孩,更多的为自己。林少华没想到自己成了帮凶。下班了,林少华跟着香港人走出厂门,看见女工们都在路边吃饭,有四五个男人推着自行车,后座上驼着饭菜,在人群中来回兜售,和中午在镇子里看到的情形差不多。 林少华问身边的小蒋:“工人晚上加班?” “对,到十点多。” “听陈先生说不许加班。” 小蒋悄声说:“别信他,骗人的,他那个分钟数是骗人的,谁也做不到。” “什么是分钟数?” “就是工艺表上每个工序的分钟。明天你一看就知道了。” 这时,小路上开来了四辆三轮摩托车,三轮车还没停稳,香港人就一个接一个跳进了车厢,车厢左右车帮各有一排座位。随着保安队长一声“开车!”三轮车“突突突”地向镇里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一章 林少华那辆车上坐了六个人,大家不说话,紧紧地抓住车帮,生怕被三轮车颠簸下去。到了诗美厂,大家直奔饭堂。晚饭很丰盛,有瘦肉莲藕汤、鱼、白斩鸡、烧鹅、烤乳猪、基围虾及若干青菜。大家吃饭的速度依然很快,十来分钟又是风卷残云。吃完饭,大家匆匆下楼,钻进面包车。大约二十分钟后,面包车在晨辉酒店门前停下来。 附近都是低矮的建筑,这座二十二层高的四星级酒店仿佛鹤立鸡群。大堂很大,大理石地面,顶篷悬吊巨大的水晶灯,灯光和地面的反光交相辉映,显得很辉煌。 石一铎把房间钥匙递给林少华:“你自己回去吧,不要管我,我有钥匙,你就睡靠墙的那张床。” 乘电梯来到13楼,来到1315门口,小蒋说:“少华,你回房间把东西放下,冲个凉就过来。” 林少华打开1317房门,走进房间,有些惊喜,没想到能住这么漂亮的房间,来了一个多星期,一个失望接着一个失望,这个小惊喜也让他十分开心。他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四仰八叉地躺在舒服的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叮咚”,有人按门铃。 林少华爬起来,打开房门,是小蒋。“来呀,到我那屋去。” 林少华拿上钥匙,锁上房门,跟小蒋到他房间。 房间里还有个人,小蒋介绍:“老祝,祝成。” 祝成过来和林少华握手,他笑着说:“你太像你大佬了。” “你认识我哥?” “岂止认识,我上这条贼船就是因为你哥。” “怎么回事?” “去年你哥给陈先生献计招一批大学生,你哥把我招来了,我们那批十几个大学生,如今就剩我一个了。” “那些人都走了?” “看不惯陈占豪那一套,他妈的,陈占豪就像当年的小鬼子。” “你怎么不走?” 祝成没回答。 小蒋笑着替祝成说:“他在这儿有女朋友了,舍不得。” 祝成从冰箱里拿出三瓶啤酒:“不说那些了,来,咱们喝啤酒。” 小蒋拿出一袋烤花生扔在茶几上:“来,吃花生。” 祝成把游戏机接到电视上,对林少华说:“怎么样,来打一局。” “你玩,我喝酒。” 林少华和小蒋在茶几边坐下,一边吃花生一边喝啤酒,感觉好极了。 小蒋问:“石一铎上哪儿去了?” “他没说。” 小蒋诡异一笑。 “怎么?” “那小子不是去八楼就是打牌去了。” “八楼怎么回事?” 小蒋笑眯眯地说:“这方圆几十里,八楼名声不小。” 看小蒋卖关子,祝成说:“就直说吧,八楼就是个大鸡窝。” 林少华很吃惊:“没人管?” 小蒋说:“咱们这儿属于城乡交界,三不管。你们那个石一铎可是八楼的常客。” 祝成玩完一局,他站起来伸伸腰:“好了,你俩喝吧,我出去。” 祝成出去后,小蒋说:“这小子又去赌了。” “赌?” “对,打麻将赌钱。” “他一个大学生在这儿赌钱?” “他是交大的研究生。” “是吗?!”林少华惊叹道。 “这小子怀才不遇,打麻将麻醉自己。他来时做总务主任,结果他跟香港人搞不来,这里的香港经理、主管他几乎打了个遍。要不是你哥保他,他早被炒了。” “现在他干什么?” “还是总务,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一天东游西逛混日子。要不是因为女朋友,他早就走了。” “他女朋友在哪儿?” “就在我们大车间,和我们一样,享受香港人待遇,广西人,咱们内地业务一把手,长得漂亮,工厂一枝花。” “祝成麻将技术怎么样,赚还是赔?” “赔多赚少,他还欠石一铎的钱。” 林少华喝了两瓶啤酒,觉得有些困了,便告辞回房间洗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十分,所有的人来到酒店大门口,诗美厂的面包车按时到达,大家上车,七点半到达诗美厂。大家到餐厅吃饭,早餐是炒牛河、皮蛋瘦肉粥。吃完早餐,七点四十五分,众人冲下楼,坐进早已等在那里的机动三轮车。七点五十五分,到达河东厂门口。车还没停稳,刚才还有说有笑的香港技术指导们,立刻紧张得像猎犬一样跳下车,冲进车间,片刻之后车间里便传出她们的嚎叫声。 石一铎眉头紧锁,阴沉着脸,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像老鹰一样扫视着各个角落。保安队长紧张地跟在他身后。石一铎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转过头来逼视着保安队长。保安队长挤出笑容,哆哆嗦嗦地问:“石先生,有什么问题么?” 石一铎咄咄逼人地反问:“你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保安队长顺着石一铎目光看去,明白过来了,他冲着门口的保安大喊:“哎,你们几个,过来!” 听到喊声,四个保安快速跑过来:“队长,什么事?” “你们几个立刻把石先生台前那些货箱搬到仓库去。” 听到吩咐,四个保安立刻跑去搬货。 队长讨好地问:“石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石一铎掏出十块钱:“买一包烟、两罐可乐。” “是。”保安队长露出谄媚的笑容,转身跑出厂门。 林少华问石一铎:“怎么,保安也归你管?” 石一铎瞪眼教训林少华:“你懂不懂什么叫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除了香港人,都归我们管。产量归我们管,质量归我们管,卫生归我们管,物料归我们管。” 二人刚坐下,保安队长拿着可乐和烟跑回来。石一铎随手递给林少华一罐可乐、一支烟。林少华拿出火机先给石一铎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吸了一口烟,他问石一铎:“保安还当装卸工?” “有什么问题吗?” “内地的保安不干这个。” “这里是广东,是香港人的工厂,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抽完烟,石一铎拿出生产报告、小流水、大流水仔细地看着。这些都是班长们昨天晚上交来的,她们每晚要把这些做完才能下班,回宿舍估计都快十一点了。 石一铎说:“今天我再帮你一次,明天小车间的生产报告就归你自己审。”石一铎审视着生产报告,他突然起身,走到车间门口大喊:“小廖,出来!” 片刻,小廖神情紧张地跑出来,喘息着问:“什么事,石先生?” “什么事?昨天为什么没有完成产量?”石一铎喝问。 “石先生,我有几个工序都是新手,她们太慢了。” “太慢了,为什么不炒了她们?” “炒了她们,还要招新人,现在熟手很难招的。” 石一铎拿出小流水:“是哪个工序” “第二工序。” “这个工序你用了四个人,一个做了二十打,一个二十五打,一个七打,另一个九打,”石一铎拿出前六天的小流水,“这两个慢的已经干了六天了,六天还干这么慢,炒了她们!” 小廖哀求道:“石先生,别炒她们,她们马上就要成手了,炒了太可惜了。” “可惜,”石一铎拿出工序表和计算器算起来,“这道工序标准时间每件15五分钟,如果做9打,就是108件,乘以15分钟,相当于她一天只干了162分钟,我们要求工人工作八小时,也就是480分钟,她才干了160分钟,你留着她干什么?” 小廖被石一铎说傻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石一铎接着算:“工人每完成一分钟工作,公司给工人两分钱,这个工人做了160分钟,公司要付她160乘以002,等于32元,加上公司每天赠送7块钱底薪,这样她每天从公司拿走了102元,这102元她应该干多少分钟呢?用102元除以每分钟002元,等于510分钟,也就是说她应该做满9个小时才能挣到公司给她的钱。现在她才做了160分钟,你说她不是欺骗公司吗?” 小廖茫然地嘀咕着:“我知道她们俩实际每天都干到晚上十点多,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十点,去掉中间休息的两个小时,她们足足干了12个小时,也就是720分钟呀。” 石一铎生气了,手拍桌子吼道:“整天坐在那里打瞌睡也算工作时间吗?!你这个班长怎么当的,养了两个骗子,还替她们说话,你想不想干了?” 小廖吓得低下头不敢吭声。 石一铎命令小廖:“回去,立刻把这两个人炒掉。” 小廖跑了回去,一会儿她带着两个小姑娘走出来,两个小姑娘惊恐地看着石一铎写完“密谋”,乖乖地跟着保安离开工厂。 这时卢总指导皱着眉头走过来:“石仔,你搞什么鬼呀?人都炒掉了,你还怎么有产量呀!” 石一铎阴着脸把生产报告和小流水往卢总指导面前一扔:“你自己看,第二道工序,一个7打,一个9打,来了一周了。” 卢总指导看了看生产报告和小流水,摇摇头走开了,看得出她对石一铎非常不满。林少华感觉这个分钟数很神秘,他起身走进车间,来到小廖的18班。小廖正在跟朱指导低声地议论什么,看见林少华,小廖走过来:“林先生,你有事找我?” “没事,随便看看,你去忙吧。” 林少华找到第二工序,还有两个车工在,他来到那个年纪稍大的车工面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昨天车了几打?” 她惶恐地望着林少华,说不出话来。 “别怕,我就是问问。” 她低着头说:“我叫阿彩,昨天25打。” 阿彩的缝纫机台面上贴着一张纸,上边写着该工序的每件标准分钟数,还有她每天完成的数量和挣的钱,昨天她挣了九块钱。“这些工人可精着呢,每个人都计算每天挣了多少钱,不用你催,她们都拼命干呢,都想多挣点钱回家结婚。” 听到小廖的话,周围的女工都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甜。 林少华问阿彩:“你昨天干到几点回去的?” “十点多,工卡上有。” 小廖接着说:“不会错的,石先生总是责怪工人不努力,不是这个样子,林先生,以后你了解我们就会懂的。” 林少华对小廖说:“我在这儿看一会儿,你忙去吧。”小廖点头走开了。林少华看了看表,记下时间,然后注视着阿彩。他站了二十分钟,阿彩十件还没车完。她是最快的,每件需要2分多钟。看来香港给的15分钟有问题,如果把每件的标准定为2分钟,阿彩昨天干了25打,也就是300件,乘以2分钟,再乘以每分钟002元,她昨天应该挣12元,而不是9元,公司少给阿彩3块钱。 接着林少华到其他几个班看了看,几乎每一道工序的标准分钟数都比实际值底,他明白了,这个貌似公平的计件工资制度是一个骗局。 这时小蒋带一个女孩走过来,“小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孟艳,老祝的女朋友。” 那女孩脸一红:“小蒋,瞎说什么。”说罢她向林少华伸出手来:“我是孟艳” 孟艳确实很美,高挑的个子,白里透红的脸,法国女郎那种高颧骨窄长的脸型,眼窝很深,眼睛大而明亮,淡黄的头发扎成一对小辫子。上身乳白色短袖衬衫下摆扎在牛仔裤里,一双半高跟黑皮鞋,显得身材修长,亭亭玉立。怪不得祝成舍不得离开,有这样的美人,换了谁也舍不得。林少华忽然想到,孟艳是行家,应该问问她。“孟艳,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孟小姐。” “不敢当,别说请教,你有什么问题?” 林少华拿出工艺表:“你看这标准分钟数,我刚才测了几个班,没有一个能做到这上面的分钟数。” 孟艳微微一笑:“肯定做不到啦,这个分钟数是骗人的玩意儿,大家心知肚明,骗工人的。我劝你也别较真,小心老板炒你的鱿鱼,还连累你哥老林,其实你大佬对这个最清楚了,你去问他就知道了。” 小蒋说:“孟艳也是你大哥一手带出来的。” 孟艳说:“我们这班大陆人都是你哥带出来的,他是我们的大佬。” 小蒋说:“走吧,出去凉快凉快,这里太热了,都快成蒸笼了。” 林少华这才意识到确实很热,他上衣都湿透了,粘在身上。小蒋胖,更是大汗淋漓。 孟艳开玩笑:“小蒋,你要减减肥了,再这么胖下去,陈先生一定说你光吃饭不干活。” 小蒋拍着自己的大肚子笑着对孟艳说:“你猜猜我现在几个月了?” 孟艳在小蒋肚子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笑道:“都九个月了,下个月就要生了。” 几个哈哈大笑。 出了车间,孟艳回去继续工作,小蒋和林少华点上烟,闲聊起来。一会儿,从车间里走出一个维修工,他笑嘻嘻地走到小蒋跟前耳语几句。小蒋眼睛一亮,把烟往水沟一扔,跟着那个维修工快步走进车间。 林少华有些好奇,走到车间门口,看到小蒋和那个维修工在一台缝纫机前蹲了下来,两个人好像在修缝纫机。林少华回到座位上,继续想着工时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小蒋笑眯眯地走过来,林少华问他:“啥事儿神秘兮兮的。” 小蒋凑到林少华耳边说:“里面好几个女工没穿底裤。” 林少华正经地说:“以后不许这样了,小心告你们耍流氓!” 小蒋满不在乎地说:“人家都不在乎,你就别管了。咱们这里女多男少,男人可金贵了,这些女孩都是青春期,她们饥渴着呢。小林,要不要老弟给你介绍个姑娘?” “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现在一进车间就打怵,女工身上的怪味实在太难闻了。” “对,这是个大问题。车间里温度太高,差不多四十度,几百人在里面,汗臭,体臭混在一起,还有个闻?!。” “她们也不洗洗澡,换换衣服?” 小蒋摇摇头:“这些女工每天十点多钟下班,宿舍只有四个水龙头,洗漱要等很久,许多女工连澡都没洗就睡了。宿舍二十人挤在一间大屋子里,也是热死人。你想想她们身上该有多脏,多臭。” 这时石一铎走来,他很严肃地说:“小林,你不能这样闲聊,香港人会向陈先生告状的。该休息了,你负责喊你们的人出来。” 小蒋转身离开。 休息的铃声响了,林少华走进车间,等工人们清洁完衣车,他依次喊各个班出去休息。女工们从他身前低头走过,他忽然发现一个女孩满脸是泪水,左手捧着右手,边走边抽泣。 “哎,你停下!”林少华指着她命令道。 那个女孩停下来。 “你怎么了?” 女孩无声地流泪,不回答。 班长小曾跑过来:“林主任,她手被缝纫机扎了。” “打开看看。” 女孩没动。小曾过去移开她捂着的左手,林少华看见女孩右手食指上穿着一根钢针,他冲着小曾大喊:“怎么还不送她去医院?” 小曾小声说:“她怕被解雇。” “怕个屁,快送她去医院!”林少华回头大声喊道:“保安!” 保安队长跑过来:“林先生,有什么吩咐?” “赶快送她去医院。” 保安队长带着女工往外走。 “干什么,往哪儿去?”石一铎皱着眉头走过来,“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许出厂。” 保安队长愣住了,望着两个车间主任不知该听谁的。 林少华瞪着队长吼道:“快走啊!还等什么?!” 保安队长哀求地看着石一铎,石一铎走过去,看到了女孩手指上穿着的钢针,他脸色吓得发白,扭过头,对保安队长摆摆手:“快走,快走。” 保安队长带着女工跑出工厂。 女工走后,林少华问班长小曾:“什么时候扎的?” “扎了有半个小时了,我让她去医院,她害怕,就是不走,她家里很困难,她怕被解雇。” “她有多大?我看她挺小的。” “她说十八,我看她就十四五岁。” 林少华摇摇头,心里像针扎般的难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二章 从第二周开始,林少华开始独立管理小车间。几周后,498班的生产报告让他皱起眉头,第十二工序的产量总是上不来。林少华提醒过498班班长阿云,这个工序应该再加一个人,阿云嘴上答应,却没有行动。林少华把阿云叫出来,和颜悦色地问:“阿云,你们班的产量还是75打,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阿云不高兴地回答:“我不知道。” 林少华耐心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问题就在第十二工序,你去看看,哪里积压了多少货!”林少华拿出小流水,“你看看,这三天,十二工序一直是75打,十一工序每天都是一百多打,第十二道工序每天挤压25打。” 阿云不高兴地说:“她们尽力了,做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林少华继续耐心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个工序应该再加一个人。” 阿云很不耐烦地说:“我不知怎么加人。” 林少华有些生气了:“你以前没有加过人吗?” 阿云不吭声。 林少华心里开始冒火,声音也大了起来:“阿云,我在问你话,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没想到,阿云摘下厂牌往桌子上一拍,冲林少华吼道:“我不干了!” 林少华大怒:“好,我成全你,你被解雇了!”他拿出“密谋”,刷刷地在上面写:“498班班长阿云不服从管理,立刻予以解雇。” 石一铎笑呵呵走过来,他歪着头看林少华写“密谋”,点头称赞:“对,这才像车间主任的样子。” 林少华涌上一丝感动,他在心里感激石一铎在关键时刻支持自己。 这时卢总指导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她冲着林少华嚷道:“小林,你搞什么鬼呀?!” 林少华反问道:“什么叫搞什么鬼?!” 卢总指导一拍桌子:“阿云为什么不做了?!” 林少华也拍起桌子:“她为什么不干你问她去!” 见林少华发怒,卢总指导口气软了下来:“小林,你不可以这么做,我们请你来是帮我们的,不是给我们添麻烦的。” 林少华依旧大叫:“审核生产报告是陈先生交给我的工作,我问阿云生产问题有什么错吗?!” 卢总指导被林少华激怒了:“你们这些当车间主任的根本就不懂生产,整天捣乱,把车间搞个乱七八糟!” 吵闹声把张经理吸引过来了,他对卢总指导喊道:“你们吵什么?这里是写字楼,不是你们骂街的地方。卢总指导你有你的职责,车间主任有车间主任的职责,你负责技术,车间主任负责生产,我负责这个工厂。你对车间主任不满要向我投诉,你不可以指责车间主任。你是不是当我是死人?!” 张先生几句话把卢总指导差点气憋过气去,卢总指导本来就黑的脸此时已经变成酱紫色,她狠狠地瞪了张先生一眼,扭头冲进车间。 张先生对着卢总指导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伸出中指骂道:“丢你老母!” 石一铎笑着对张先生竖起大拇指:“掂!” 张先生表情夸张地说:“我们芳芳公司的技术指导都被陈先生宠坏了,他妈的,她们眼睛里完全没有你们车间主任,没有我这个总经理。他妈的,她们当我傻!”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陈先生,陈占豪就走了进工厂。张先生看见陈占豪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他是高级演员,刚才还在怒气冲冲的脸转瞬就给陈占豪堆出一脸媚笑。张先生对陈占豪讲着什么,林少华猜他们应该是在讲刚才发生的事。陈占豪认真地听着,右手捻着鬓角。张先生从容自若,绘声绘色地讲着。 林少华走进车间,他预感不好,便假装有事的样子溜进仓库。仓库就在小车间门口的角落,用三合板墙与车间隔开。林少华走进仓库,主任简天俊正在整理物料。简天俊,二十八岁,江西人,中等个儿,黑瘦,戴一副茶色眼镜。别看他年纪不大,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爸爸了,他为逃避计划生育跑到这里打工。 简主任殷勤地迎上来:“林主任,有什么吩咐?” “820线上的订单快完工了,你今天安排盘点。” 简主任面露难色:“林主任,你看我白天要发料,实在抽不出时间呀!” “今天晚上加班,这个订单今天一定要盘点,否则就会影响发货。” 简主任一脸苦相:“林先生,今晚实在不行呀,家里有事。” 林少华有些不快,这个简主任耍滑,这些天他每天加班,石一铎吩咐他做的事,他从来称是,没有半点迟疑,自己第一次安排他做事就推三推四。不过他说家里有事,也没办法。林少华刚想往外走,看见陈占豪正在211班剪线台检查成品。见陈占豪满脸怒气,林少华估计情况不妙,赶快收回脚步。 果然,陈占豪大叫:“曾指导,你过来。” 曾指导跑过去,还没站稳,陈占豪把手里的衣服摔到曾指导身上,大吼道:“你在做什么?” 曾指导紧张地说:“我在教工人车货。” 陈占豪怒气冲冲地说:“我雇你来保证质量,你做了什么?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你量给我看,袖子长了多少?” 曾指导从脖子上拉下软尺,量了一下,哆哆嗦嗦地说:“陈先生,长了6毫米。” 陈占豪又扔过去一件:“再量!” 曾指导量完,脸唰地一下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占豪吼叫着:“说呀,长多少呀?!” 曾指导憋了好半天才说出来:“长了一个厘米。” 听了曾指导的回答,陈占豪像疯了一样,举起一摞衣服劈头盖脸向曾指导砸过去。 曾指导被砸懵了,转身就往车间里面跑,边跑边哇哇大哭。陈占豪也不罢手,在后面追赶曾指导,他随手抓过车位上的衣服,一件接一件地往曾指导后背摔,嘴里还大骂着:“你这个骗子,骗饭吃的东西,骗子,骗饭吃!” 全车间的人都惊呆了,一个五十四岁的老男人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追得满车间跑,也太野蛮了!卢总指导赶过来,拉着曾指导跑出车间。陈占豪并没追,他站在原地喘粗气,过了一会儿,陈占豪的怒气渐渐消了些,也独自悻悻地走出车间。 林少华从仓库走出来,招呼那些惊魂未定的女工继续工作。他在车间里巡视了几圈,听外面没动静了,他走出车间。陈占豪已经不见踪影,卢总指导陪着曾指导站在张先生台前。曾指导默默地流泪,张先生在劝她:“曾指导,你不可以跟陈先生生气,他不是针对你,他是通过这个手法提醒我们注意质量。” 曾指导抽泣着说:“我不做了,我要返香港。” 卢总指导说:“你返香港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打工,给谁打工都一样,端人家的饭碗受人家的气,工字不出头,出头就入土。” 听了卢总指导的话,曾指导不出声了。 这时小蒋走到林少华桌前,他笑着问:“热闹吧?” 林少华苦笑道:“是够热闹。” 小蒋凑近了,小声说:“我有个事求你。” “什么事?” “阿云的事。” “怎么?” “这次你就饶她一次,她是我女朋友,我代他向你道歉。” 林少华点点头:“没问题,你我兄弟都好说。不过你的这个女朋友脾气也过于大了,如果她不改,下次遇到我没控制住,真有可能把她赶出去。” 小蒋连连点头:“对,对,我一定好好教育她,肯定没有下次了。” “没事了,你放心吧。” 小蒋把林少华拉到一边:“小林,等会儿张先生一定会问你,你一定保住阿云,拜托了!” “怎么,阿云连张先生都惊动了?” “对,她顶撞过张先生,被卢总指导保下来,这次张先生一定想借你的手除掉阿云。” “我明白了,你回去吧,别让人看出来。” 过了一会儿张先生叫林少华过去。张先生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看到了吧,这间公司就是疯人院,全都疯了,逼得你我也要跟着发疯。” 林少华点点头等他说下去。 张先生喝了口茶,好像想起了什么:“498班的班长走了吗?” “算了,张先生,我刚来,马上炒人不太好。” 张先生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小林,陈先生喜欢强硬的管理,你要尽快使自己强硬起来,你如果忍下去,她们会到你头顶撒尿。”张先生手伸到裆部,夸张地做了一个的撒尿动作。张先生确实颇有表演才能,他表情丰富,动作夸张,应该是个不错的喜剧演员。人说政治家要有表演才能,看来管理者也要有表演天赋,对老板,对同级,对下属,见什么人要有什么嘴脸。 见林少华不说话,张先生继续鼓励:“小林,你不要怕,我在后面支持你,今天上午你都看见了,卢总指导敢闹事,我丢死她。”“丢”是广东的脏话,张先生说这话的样子像个痞子。 “张先生,饶她一次吧,如果有下次,一定炒了她。” 张先生无奈地摇摇头,摊开双手,耸耸肩:“小林,她是你的人,你自己决定。”沉默一会儿,张先生又问:“怎么样,发货没有问题吧?” “这几天有几个订单要下线,今天应该盘点,看看缺不缺料。” “好,赶快安排盘点。” “仓库的简主任说他晚上有事,加不了班。” “小林,你过来。”张先生很神秘地向林少华招招手,身子倾过来,悄声说:“小林,你知道管理的诀窍是什么吗?” 林少华摇摇头。 张先生用极神秘的语气说出两个字:“比较!” 林少华困惑地重复:“比较?” 张先生认真地点头:“对,比较。” 见林少华一脸茫然,张先生说:“你再找个仓库副主任,让他们两个主任比较。” “行吗?” “行!” “谁当这个副主任?” “我看保安队长就可以。” 林少华点点头。 张先生冲着门口喊:“队长。” 队长跑步赶到,点头哈腰地问张先生:“张经理,有什么吩咐?” “你问林先生。” “张先生想让你当仓库副主任。”林少华面无表情地说。 队长抓耳挠腮:“谢谢张经理!谢谢林主任!我没干过,能行吗?” 张先生用极富感染力的语气鼓励他:“你行!你有这个素质!还有林先生帮你,你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队长深深鞠一躬:“谢谢二位领导栽培。” 张先生让队长立刻去仓库,队长乐得嘴都合不上了。看着队长一身是劲儿的背影,张先生说:“管理的第二个手法就是鼓励,你鼓励下属,下属就为你拼命。” 林少华奉承道:“张先生,你真是管理高手,以后要多多点播我。” “不,你大佬才是高手,你要好好向你大佬学。好吧,你去仓库,让队长今晚加班盘点,看看简主任如何反应。” 林少华来到仓库,见队长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见林少华,简主任快步迎上前,殷勤地问:“林主任,有什么吩咐?” 林少华用平淡的语气宣布:“公司决定,保安队长现在兼仓库副主任。” 简主任一愣,转而笑着说:“仓库有我就可以搞定了,队长那么忙,就不用麻烦他了。” “我和张经理已经商量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林少华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好像想起什么,“哎,简主任,今晚你家里有事,盘点就让队长做吧。” 简主任一听忙摆手:“林主任,家里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盘点还是我来,盘点很复杂,很容易出错。” 林少华不动声色说了句:“好吧。”出了仓库,林少华憋不住笑出声来。他来到张先生面前,伸出大拇指:“张先生,你太高明了。” 张先生笑着问:“怎么样?” “你这个‘比较’太灵验了,简主任说晚上他可以盘点,家里已经安排好了。” 张先生得意地伸出拇指:“搞定。” 林少华刚要离去,张先生叫住他:“小林,陈先生晚上在白天鹅吃饭,你也要去。” 回到座位,林少华问石一铎:“晚上去白天鹅吃饭,你去吗?” 他白了林少华一眼:“连你都去,能不叫我吗?” “对,你是陈先生的管理样板,吃饭肯定少不了你啦。” 石一铎哼了一声:“别高兴,陈先生的饭可不是好吃的,” “难道是鸿门宴?” 石一铎闷声闷气地说:“差不多。” 转眼到了六点半,下班时间到了。张先生招呼大家赶快走, 到厂门口,四辆出租车已经等在那里。张先生、石一铎、林少华、还有香港仓库总管詹先生坐一辆车。 詹先生问:“听说陈先生今天又大闹工厂?” 张先生说:“何止是闹,简直是发癫,在小车间追着曾指导骂。” 林少华说:“还拿衣服砸曾指导。” 詹先生吓得直吐舌头:“看来陈先生今天心情不好,我们要小心了!” 石一铎不屑地说:“陈先生的心情从来就没好过,吃饭就是过鬼门关。” 詹先生问:“陈先生今天和谁来?” 石一铎说:“二人帮喽。” 詹先生打了个哆嗦:“麻烦来了。” 林少华问:“谁是二人帮?” 三人会意一笑,没有回答。 很快到了白天鹅酒店,酒店很漂亮,到处充满着中国元素。他们来到巨大的豪华房间,里面摆了两张大餐桌,一张已经坐满了人,林少华看见林少中也来了,他明白了,“二人帮”应该是指陈占豪和林少中。 他们刚落座,“二人帮”就坐了过来,气氛顿时凝固了。陈占豪扫视一圈,笑着说:“为什么你们见了我们这么不开心?” 卢总指导说:“没有啊,我们听说老板请吃饭,个个都好开心。” 陈占豪扫视着大家问:“真的吗?” 大家纷纷点头:“是呀,是呀!” 陈占豪问曾指导:“今早我在车间里骂了你,你不恨我吗?” 曾指导做出羞涩的表情说:“我怎么会恨陈先生,感激还来不及。质量出了错是我失职。” 张先生一脸真诚地说:“陈先生,我们一班香港人好懂陈先生的意思,陈先生骂曾指导,那是提醒我们重视质量,质量是我们芳芳公司的生命。” 陈占豪打断张先生:“艾伦,你有没有管质量?” 张先生没想到陈占豪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语塞,支吾道:“我,我,也有看,但主要是卢总指导负责。” 张先生的回答,陈先生显然不满意,他眼睛盯着桌面,右手用力捻着他的鬓角。张先生有些紧张。 这时林少中插话了:“张先生,从深圳厂转给你们十万件108款,能不能按期交货,那可是咱们法国客户最大的订单。 张先生有些慌乱,他望着石一铎,石一铎低头躲避张先生询问的目光。卢总指导說:“订单已经安排下去了,按期交货没有问题。” 陈占豪慢慢抬起头,盯着卢总指导问道:“为什么什么都是你卢总指导管?” 卢总指导低下头,脸涨得通红。陈先生突然右手猛击台面怒吼:“艾伦张,我倒要问问你,质量你不管,生产你也不管,你这个总经理每天都在做什么?” 这一掌力量巨大,桌上的餐具被震得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在场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聚到张先生身上。经过片刻的惊慌,张先生已经恢复平静,他不慌不忙地问:“卢总指导,这十万件订单我怎么没看到?” 陈占豪的目光射向卢总指导,卢总指导的脸变成了酱紫色,她小声说:“诗美厂文员阿惠送订单时正好遇到我,她说订单特别急,我就把订单分给各位香港技术指导了。” 听到这里,陈占豪指着卢总指导大骂:“你这个卢总指导大到天上去了,一手遮天。你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起,所有的技术指导都不许插手产量,产量由车间主任负责。质量出了问题我找技术指导,产量出了问题,我找车间主任。还有艾伦张,质量、产量你都要看,你要负总责。” 所有人都点头称是,一场风暴过去了。林少华不禁暗叹大哥好功夫,刚才一切皆因为他那句话貌似不经意的问话,身手实在老道! 这时,林少中悄悄起身出去,旋即回来,悄悄坐下。服务员在他身后进来,收拾掉在地上的餐具,又送来一套新的。接着开始上菜,一会儿就摆满一桌子。林少中笑着问陈占豪:“陈先生,今晚喝什么酒?” 陈占豪不耐烦地一挥手:“你是广州、深圳的总厂长,你说了算。”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陈占豪刚才说的“总厂长”是当众任命,还是随口一说。 林少中谦卑地笑着说:“那好,先喝啤酒,然后喝花雕。”服务员倒满啤酒,林少中举杯:“诸位,我们先为陈先生身体健康干一杯怎么样?”大家齐声叫好,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落肚,大家表情轻松下来,好像暴风雨过后,万物又复苏了一样,大家开始叽叽喳喳地交谈起来。这时陈占豪清清嗓子:“诸位,今天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们芳芳公司很快就要在香港上市。” 餐桌上发出一阵欢呼。 陈占豪接着讲:“这是我心中的一个梦,这个梦很快就要实现了。上市之前,我们一定要看好质量和产量,不能出任何影响公司脸面的事,我在这里拜托各位,来,为我们芳芳公司上市干一杯!” 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纷纷离座向陈占豪敬酒;接着大家互敬,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到午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三章 那个周末,林少华去了大哥家。这两周发生了很多事,他很想得到大哥的指点。吃过早饭,兄弟二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起来。林少华把和阿云的冲突跟大哥讲了,林少中说:“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 林少华有些不高兴:“怎么是我不对?” “你让阿云加人加车,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力。” “她班长没有权力谁有权力?” “你都来了三个星期了,连这个都没看出来吗?” 林少华摇摇头。 “当然是卢总指导啦。” “她手伸那么长?” “不是他手伸得长,排车就是她的工作,你以为排车是个小事?排车需要对各个工序的难度有很深的把握,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林少华恍然大悟:“怪不得阿云的抵触情绪这么大。” “不过这也没什么,对于你来说,碰些钉子也是难免的。所有的动物都一样,群体来了新同类,都会受排挤,你不要太介意。你目前有两大任务,第一,你要搞清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毛主席说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我没有敌人。” 林少中冷笑道:“你没有敌人?芳芳公司就是一个大江湖,江湖上大家都在为各自利益而战斗,你身处江湖,却不知有敌人,岂不是太天真!” 林少华反问:“那依你说,我的敌人是谁?” “你的敌人是谁你可以自己分析。” 林少华想了一下回答:“我看目前对我威胁最大的是卢总指导,那些班长整天跑到她那儿告状,有她撑腰,这些班长现在是有恃无恐。” “错!”林少中烦躁地打断林少华,“你和卢总指导利益是一致的,利益一致的应该想办法变成朋友,至少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和你利益有冲突的是石一铎,你做的好就显得他做的不好,反之,他做的越好就显得你做的不好,从利益角度来看,石一铎就是你的对手,或者说是广义上的敌人。” 大哥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林少华从来没有从利益角度区分敌友,在林少华心里对他好的就是朋友,惹他不开心的就是敌人,他区别敌友的标准是感觉,是情绪。林少华问:“大哥,在白天鹅吃饭,你将了张先生一军,是否意味着张先生也是你的敌人。” 林少中坦率承认;“可以这么说。在整个芳芳公司够资格跟我论剑的也就是这个张先生了。那天你也看到了,我看似不经意地刺了一剑,他只有片刻慌乱,接着就四两拨千斤地把我的剑拨到卢总指导身上,在那种情况下能沉着冷静应对的,除了我,也只有张先生。” “你为什么跟他过不去?” 林少中沉默了好久说:“第一,这个人太懒,心计太多,留在芳芳对公司不利;第二,陈先生在寻找能替代我的高手,张先生就是陈先生心中的候选人,我不动张先生,他迟早也要动我,高手过招,心里都明白。” “你和张先生是敌人,我和你是弟兄,那张先生也是我的敌人了。” “朋友的敌人不一定是敌人,你现在和张先生利益是一致的,你干得好,功劳都是张先生的,你干不好,张先生要承担责任,所以你完全可以跟张先生和睦相处。” 林少华又问:“你刚才说我的任务有两个,那第二个是什么?” “第二个就是赶快学管理。目前公司给了你管理岗位,但你并不具备管理能力。管理分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监工,就是看别人干活,现在石一铎就是这个层次;管理的第二个层次是计划管理,计划管理的关键是制定计划,根据计划健全组织,监督计划的实施并积极沟通,最后根据实际情况修改计划;管理的最高境界是在第二个层次的基础上,成为团队的精神领袖,让你的团队看见你就有希望,看见你就有干劲儿,看见你就愿意为你拼命。”林少中点上一支烟,边吸烟边说:“管理的方法在于行云流水,水遇到阻碍就绕行,被围住就蓄势待发,待势力达到一个高度便会一泻千里,摧枯拉朽。孙子兵法讲,‘道、天、地、将、法,主孰有道,天地孰得,将孰有能,法令孰严’,孙子说如果这五项做好了,仗不用打,胜负就确定了。” 林少华问:“具体怎么做?” “第一,你要研究工艺,根据工艺,做好生产计划。你要把手里的订单按照交期排出轻重缓急,急的订单先排。你们的订单现在是香港写字楼发到诗美公司写字楼,再由文员小惠整理送给你们,很多订单都压在她手里,以后吃完午饭你亲自去诗美写字楼,让小惠把订单第一时间交给你,这样你就比石一铎快了一步。你的计划做好后要让卢总指导看一眼,她有经验,你的计划合不合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石一铎的计划很多完不成,原因之一是计划不合理。如果你在计划制定时发现不能按期完成任务,要及时提出来,让张先生通知香港写字楼,及时与客户沟通,大多数情况下客户会给你们延期,即使不给延期,我们也可以增加人手,总之,早发现问题,就有机会结决问题。第二,物料是生产的关键,在生产前,你一定要盘点,发现物料不够,要及时申请补料,现在你们只在生产结束前盘点,这还不够,你要在收料时就盘点。第三,要重视大流水。生产计划和小流水只能看出某一天的产量和各个工序的生产数量,但有些时候一天的情况说明不了什么。你要研究大流水,它可以让你看到全貌,发现哪道工序积压,要立刻找卢总指导商量调整。这是所有技术指导和班长的薄弱环节,她们长于眼前的事情,缺乏总体长远的视野,你给她们补上这个短板,她们会感激你的。第四,你要改变管理方式。石一铎搞的这套所谓恐怖管理,实际上阻碍了生产力的发挥,恐怖可能在短时间有些作用,但长期搞不行。从一个较长的时间段来看,人在高昂积极的状态下肯定比压抑状态下效率高,过度紧张会让人出错。总之你要成为鼓舞团队的精神支柱和领袖,通过有效的激励,发挥工人的潜力。比如你可以让工人每天下班后计算自己挣了多少钱,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激励方法。” “有些工人已经这么做了。” “有些不行,你要让班长组织所有工人都这么做,还要让他们互相比较,你挣了十块,我挣五块,这种比较既是压力也是动力,不用你多说,她们自己就拼了。这样做可以变你逼着工人干为工人自己愿意干,变被动为主动。” 讲到这里,林少中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递给林少华,一本是“孙子兵法”,另一本是“三十六计”。林少中说:“这两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研究,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扮猪吃虎”。现在你可以使用这一招,在石一铎面前装猪,暗中努力,提高你的产量,保证按计划发货,争取人心,让班长和香港技术指导都依赖你,到那时石一铎就坐不住了。” 从林少中那里回来之后,林少华认真实施大哥的策划,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他这个小车间的总产量已经超过石一铎的大车间。 1991年底那个圣诞节的晚宴上,陈占豪在餐桌上问石一铎:“石仔,为什么你三百多人的大车间产量低于林少华二百人的小车间?” 石一铎无语,他下意识地啃着大拇指。 接着陈占豪对林少华说:“小林,把你老婆接来,我给你买个屋。”林少华摇头:“我老婆不会来。” 陈占豪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从酒店回去的路上,同车的人问林少华:“陈先生要给你买房子,你怎么不答应?”林少华很意外:“陈先生什么时候说给我买房子了?”“在饭桌上啊,他说要给你买屋。”林少华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分房子的机会,陈占豪的广东话把“屋”发成“欧”,林少华没听懂。 石一铎一路无语,回到酒店把自己的衣物放入旅行袋就往外走。林少华问石一铎:“你今晚回家?”石一铎“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第二天一早,张先生把林少华叫过去,他问:“石一铎辞职你知道吧?” 林少华吃了一惊:“他辞职了?我还以为他回广州看他妈妈了。” “他辞职了。我刚才和陈先生通了电话,陈先生让你接管大车间。” “我干不了,管一个小车间还勉强应付,加上大车间就太多了。” “这个你自己跟陈先生说,你知道的,陈先生定下的事没人改得了。” 张先生说到这份儿,林少华也不好再拒绝,再说他内心也很希望有机会组织大规模生产,这是个机会。林少华转身要走,张先生叫住他:“小林,先别走,你知不知道我们正在建新厂?” “我听说了。” “陈先生让我们为新厂培训人员。我们要再招十一个班,每天开两班,早班早上八点到晚五点,晚班从晚五点到凌晨两点。我们所有经理、车间主任、技术指导都要跟两班,早七点离开酒店,晚上两点下班。” 林少华暗自叫苦,这不是要命么!工作时间增加一倍,工作量是原来的四倍。他情绪立刻低落下来:“张先生,让我管理二十二个班,做二十二个班的生产计划,工作量太大了。” “你先做,实在做不下来我们再调整。” 林少华闷闷不乐地说:“我试试吧。” 这一试就是三个月,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从酒店出发,后半夜两点下班,三点回酒店,每天只有三个半小时的睡眠。林少华和卢总指导像发了疯一样工作,卢总指导负责招工、培训工人,林少华负责物料、生产,处理每天发生的千奇百怪的问题。林少华真心感谢卢总指导,这三个月,他们相互配合,相互补位,工作越来越默契。 张先生很放手,对林少华言听计从,全力支持。他每天悠闲得很,拎着笤帚,带领保安把工厂的每个角落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林少华非常有成就感,他已经能独立指挥二十二个班组的生产,并且效果不错,生产已经稳定,大家情绪饱满,练出了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他现在的主要工作已经从监督生产,到了给大家出主意、鼓劲儿的阶段,他感觉这可能就是大哥说的管理的高境界了。 过了几天,工厂产量开始下降,一问原因,各班都抱怨辅料班。林少华把辅料班长阿芳叫来。 “林先生,什么事?” 阿芳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林少华。 “为什么产量这么少?” “丈根不够了,正在补料。” “少了多少?” “少了三百五十多码。” “少了这么多?收料时怎么没点数?”林少华有些不满。 “点过了,每盘一百码,我们每一盘都点过了。”她皱起眉头有些委屈。 “既然盘点了,那为什么又不够了?” 阿芳憋着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少华刚要生气,看阿芳那孩童般稚气的样子,又不忍心。他想了一下说:“你作为班长要学会分析问题的原因,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还记得我经常对你们说的那句话吗?” “记得,林先生。” “记得?说说看。” 阿芳像小学生一样望着天背诵道:“每个班长要牢记,要么交产量,要么交问题,要么交办法。” 林少华笑道:“背得不错,可是你今天可是什么也没交呀。” 阿芳又皱起眉头。 看着她那稚气的样子,林少华忽然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便问:“阿芳,你多大了?” 阿芳神情有些紧张,她眨了眨眼说:“我十八岁。” “胡说!”林少华装作生气的样子。 阿芳狡猾地一笑:“对不起,林先生,我说错了,我十七岁。” 林少华正色喝道:“阿芳,不许撒谎,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我是老师,哪个学生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实话,你到底几岁?再敢撒谎我立刻解雇你。” 阿芳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她凑近林少华小声说:“林先生,你是老师?” 林少华板着脸点点头。 阿芳神秘地说:“我最喜欢当老师的了。我跟你说实话,我还没满十五岁。林先生,你千万别让别人知道,这个工作对我很重要!” 林少华很震惊,原想阿芳应该十六岁,没想到她连十五岁都不到。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先生,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阿芳关切地问。 “没什么,你这个年龄应该读初中才对。” 阿芳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初中只读了一年就出来打工了。” “为什么不把初中读完?” 阿芳有些黯然:“家里没钱。” “你父母呢?” “父亲跟别的女人跑了,妈妈有病。” 林少华叹了口气:“你也挺可怜的。” 听了林少华的话,阿芳挺起胸脯,颇有些得意地说:“我不可怜,我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我每个月都给妈妈寄钱,一想到我可以养活妈妈,能给妈妈买药治病,我好开心,真的!” 林少华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林先生,你怎么了。” 林少华勉强一笑:“你先回去吧。” 阿芳走后,林少华拿了天平和尺子来到辅料班。 阿芳跑过来:“林先生,你找我?” “对,我教你点数。” “好啊!”阿芳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把尺子递给阿芳:“你把丈根拿来,量出一百码。” 阿芳找来丈根,用尺子量出一百码。 林少华把塑料袋递给阿芳:“你先称塑料袋重量,然后把一百码丈根放进塑料袋再称。” “塑料袋200克,总重量1355克。” “你用总重量减去塑料袋的重量得出什么的重量” “得出一百码丈根的重量,1155克。” 林少华满意地点点头。 “你用一百码丈根的重量除以一百码得出什么?” “等于1155克” “1155克是什么的重量?” 阿芳有些发蒙,她摇摇头。 “这是一码丈根的平均重量。” 阿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不解地问:“我剪一码丈根一量不就得到一码丈根的重量了吗,为什么这么麻烦?” 林少华笑着回答:“可以呀,你试试。” 阿芳剪了一码丈根放到天平上:“1045克。” “你再剪一段量量。” 阿芳又剪了一段:”1135克” 阿芳又要剪,林少华制止了:“不要剪了,每一段都会有所不同,所以我让你量出一百码,得出一码的平均值。今后每次收料,你都像刚才一样,先算出一码的平均重量,然后称出收到丈根的总重量,用总重量除以一码的平均重量,就得出实际收到的丈根为多少码。”林少华又带阿芳做了一遍,才离开辅料班。 那天傍晚,天空下起了暴雨,雨滴敲打着屋顶的铁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接着,又刮起了大风,风穿过写字楼,带着屋顶漏下来的雨水,刮得大家瑟瑟发抖。 卢总指导对张先生说:“今天我们香港人早点回去吧,我担心天太冷,大家会冻感冒。” 张先生想了一下说:“行,今晚十点收工。” 大约晚上九点半前后,工厂门口突然来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车里下来一个人,他顶着大雨冲进工厂,从身影大家立刻意识到是陈占豪。 张先生赶忙迎上去,陈占豪没有理他,直奔大车间。 卢总指导对林少华说:“小林,你跟过去,可能要出事!” 林少华走进大车间,小蒋走过来悄声说:“你别过去,陈先生今天要找事儿。” 林少华对小蒋点点头,远远地看着陈占豪的一举一动。 陈占豪眉头紧锁,他走走停停,死死地盯着女工们的每一个动作。他走到车间中部,在一个女孩面前停下来,这个女孩来了两个月,十六七岁,现在是该工序干得最快的。林少华曾和卢总指导商量,想让她当班长,女孩拒绝了,说她不会当领导,只会干活。女孩被陈占豪看得有些紧张,身体越来越僵硬,一张娃娃脸胀得通红。 陈占豪突然发问:“你来了多久?” 女孩怯怯地看着陈占豪摇了摇头。她是湖南妹子,还听不懂广东话,看着陈先生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女孩嘴巴僵硬了。 陈占豪大叫:“你为什么看着我?为什么不继续工作?” 女孩被吓得直摇头。 陈占豪大怒:“你这个骗子,你给我滚出去。” 女孩被吓傻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占豪。陈占豪发疯了,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女孩从车位上拽出来,然后拖着她一路奔向大门口,他用力把女孩推出厂门,然后把铁门关上。女孩呆呆地站在风雨中淋着,一动也不动。 林少华跑过去,想安排保安给女孩找个避风雨的地方。陈占豪狂吼:“小林,你把卢总指导给我叫过来!”林少华只好跑回去,在小车间深处找到卢总指导。卢总指导望着林少华露出一丝苦笑:“陈先生又疯了吧?”林少华点点头:“快走吧,他让我们俩过去。”卢总指导叹了口气,跟在林少华身后慢慢地走出车间。 看见二人出来,陈占豪立刻窜了过去,他一脚踢倒横在面前一把木凳子,大吼道:“你们两个整天在工厂做什么?!我让你们给我培训工人,培训了三个多月,都培训出了什么?!” 他指着厂外站着的女孩说:“连那样的骗子你们都给我留在厂里,你们傻呀?你们当我傻呀?你们就这样欺骗我?你们不要干了,立刻给我出大门口,你们俩走,一起走,我不想见到你们!” 看着眼前疯狂的陈占豪,林少华和卢总指导相视冷冷一笑。这一笑包含着太多的辛酸、太多的愤怒。陈占豪愣了一下,接着大吼:“你们还笑?我让你们两个走呀!走出这间工厂呀!” 林少华面带冷笑,从胸前摘下厂牌,扔到桌子上,然后往门口走去。卢总指导也把厂牌摘了,放在桌上,跟着林少华往外走。 这时张先生跑过来说:“你们坐门口的出租车回酒店,好好休息,不要跟陈先生赌气。” 林少华和卢总指导坐进出租车,在风雨中返回酒店。 回到酒店,林少华把行李收拾好,到卫生间泡了个热水澡,然后钻进被子,他突然心里一酸,大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一阵电话铃声把林少华惊醒,他拿起电话,是张先生。 “小林,你怎么不来上班呀?” “陈先生昨天已经把我解雇了。” “哎呀,少华呀,你怎么把陈先生的气话当真。” “我不觉得是气话,他又不是孩子。” “哎呀,少华呀,我刚才和陈先生通过电话,他说一定让你回来。你还要我亲自去接你吗?卢总指导已经回来了,你也打个车回来吧。工厂都乱七八糟了,快回来!” 放下电话,林少华觉得浑身酸痛,实在不想去了。过了半个小时,张先生又来电话催,他只好回去。 那天下午,他觉得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晚上六点半,香港人也没加班,他跟着大家返回酒店。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酒店叫早的电话把林少华叫醒。他想下床,但浑身酸痛,一点劲儿也没有。他强忍着站起身,鲜血从鼻子里涌出来,他赶快躺下。过一会儿,血不流了,他试着站起来,鲜血又涌出来。他内急,扶着墙壁挪到厕所,鲜血流得更急了,身上地上都是血迹。 解了手,他返回房间拿起电话拨了小蒋的房间:“小蒋,你快过来一下,我病了。” 片刻小蒋过来,见林少华满脸满身是血,他大惊:“小林,你怎么了。”小蒋到卫生间拿来手纸,把手纸塞进林少华鼻孔,手纸很快被浸透,接着再塞,过了很久才把血止住。 小蒋说:“今天你别去上班了,我跟张先生请假。我下楼给你买一盒河粉,晚上我给你带饭回来。” 林少华感激地望着小蒋点点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一会儿小蒋回来,他买了一炒牛河还有一盒青菜,嘱咐林少华几句就去上班了。 林少华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早上醒来,虽然不流鼻血了,但浑身酸痛,对着镜子一照,两只眼睛像狼眼睛一样红,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决定立刻上医院。 林少华来到广州中医医院,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让林少华去验血,看完验血结果,他盯着林少华问:“你多大岁数了?” “三十一了,怎么样?” 医生皱着眉头说:“不太好?” “什么病?” “还不好说,你到市人民医院再看看。” 说着他开了诊断书。林少华拿起诊断书,看到上面写着“ca ”ca是癌症的意思,也就是说医生怀疑自己是癌症。林少华心一沉,脑袋一片空白,他抓起诊断书就往外走。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医院大门口,身后有人叫他:“小伙子,等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大夫。大夫拍拍他的肩膀,很真诚地说:“小伙子,千万要去复查,你验血的所有指标都远远高于正常值,很大可能是出了问题,你可千万别大意。” 林少华很感动,眼睛湿润了,他紧紧地握住大夫的手说:“谢谢你,大夫!” 他打车返回晨辉酒店,躺在床上,脑子乱极了。想到远在北方的亲人,想到自己仅仅活了三十出头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泪水像决了堤一样涌出来。他脑子里不断出现毛主席那句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林少华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并且是替剥削阶级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的,他死得比鸿毛还轻。他突然心里升起一股怒气,他妈的,什么狗屁陈先生,老子死都不怕还怕你呀,你他妈的再冲我吼试试!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痛快,一阵轻松,恨不得马上见到陈占豪,和他较量一番。 第二天,林少华怀着悲壮的情绪去上班。此时世界在他眼里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一切都失去了生命,工厂里的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如行尸走肉。很多人已经知道林少华可能得了癌症,看他的眼神有些悲悯的神情,她们尽量忍着他,躲着他。 真巧,陈占豪父又来了,此时林少华正在审核生产报告。陈占豪和张先生站在讲着什么,从他们往这边看的眼神可以看出是在讲林少华的病情。 林少华决定搞点动静出来。他拿出211班的生产报告,快速扫了一遍,起身来到小车间门口大喊:“小曾,你出来!”这一嗓子有如狮子吼,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林少华可以感觉到陈占豪的目光。林少华返回座位坐下来,对陈占豪视而不见。 这时小曾跑了过来:“林先生,有事吗?” 林少华抓起生产报告“砰”的一声拍在桌上,大吼道:“为什么昨天的产量这么少?” 小曾怯怯地说:“捆条不够了。” 林少华“噌”地站起来,又是一掌拍到铁皮台面,大吼:“捆条不够为什么不早报告?我早就说过,要么交产量,要么交问题,你什么也不报,想干什么?!”他这一掌够猛,茶杯被震落到地面,摔得稀碎。 林少华用余光瞥见陈占豪张着大嘴吃惊地望着他,陈占豪坐在那里,捻着鬓角呆呆地望着林少华。 见效果不错,林少华和颜悦色地安抚小曾一番,便让小曾回车间。 小曾走后,林少华忽然觉得特别疲乏,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又有些发晕,身体仿佛腾云驾雾。 “林先生,你没事吧?”林少华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 他眨眨眼,定睛一看,是阿芳。“你有事?” “小曾跟我说今天你的心情不好,大家让我来看看你。”阿芳皱着眉头关切地看着林少华。 林少华装作轻松露出一丝笑容:“没什么。” “你别骗我们,我们都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 “你得了很严重得病。林先生,你一定要挺住,不管多困难都不能失去希望!”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林少华抬起头看着阿芳。 “是妈妈。”阿芳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阿芳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让林少华感觉到了一丝生机和力量。他笑着对阿芳说:“我没事,谢谢大家的关心,回去吧。” “嗯,林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阿芳眼里闪着一丝泪光。 林少华心里暖暖的,对阿芳摆摆手,轻声说:“回去吧。” 阿芳离开不久,陈占豪把林少华叫过去:“小林,听张先生说你病了?” 林少华点点头。 “医生建议你复查为什么不去?” “没时间。” 陈占豪很严肃地说:“没可能没时间,工厂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不去看病,别人只当你没病。明天你必须去看病,今晚去和我们吃饭。” 等一会儿张先生叫住林少华:“小林,刚才陈先生说你干的越来越好了,他准备派个新人让你带,他还说下次来跟你谈谈涨工资的事。” 林少华突然感到很开心,以前拼死拼活为他卖命,还被他骂,今天老子胡闹一通反受讚赏,真他妈妈的! 晚上还是在白天鹅的包间,林少华坐在陈占豪对面,陈占豪的目光不时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到了喝酒的时候,每个人都满上,陈占豪说:“小林,你不要喝酒,你的眼睛这么红,脸色也不对。明天你去检查,检查结果给我,我让香港的医生给你看看。” 林少华感觉这是第一次从陈占豪嘴里听到人话,他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回到酒店,躺在床上,林少华百感交集,一是感慨人生之无常,二是搞不懂陈占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二天他去了广州人民医院,验了血,做了b超,拍了ct。结果发现肝部有两个三厘米左右的瘤子,怀疑是肝癌,并建议他到中山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这个检查结果让林少华觉得来日无多,忽然他想好好看看这个城市,来了这么久,整天在拼命工作,都没顾得上看看这座南国名城。现在好了,一切快结束了,结束前应该好好看看人间。 离开广州人民医院,林少华沿着大马路信步前行。他迎着阳光,身体充满暖意,道路这么宽,两旁种着各种各样的热带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道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路两边各种店铺,生意红红火火。这些看似平常的一切在林少华眼里都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他留恋。 路过一家酒店,门口聚了很多人。林少华凑过去,原来是保安和顾客在争吵。顾客是四十来岁的壮年当地男子,推着摩托车,保安是讲普通话的中年男人。保安让把摩托车推开,推摩托车的说是来吃饭的,不肯推开,两个人开始争吵。一会儿,争吵升级,两个人开始推搡。保安被激怒,忽然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推摩托车的脑袋,推摩托车的被吓得扑倒在地,林少华躲到树后。保安扣动扳机,一股白雾从枪口喷出,片刻白雾散去,推摩托车男人安然无恙,他从惊恐中返过神来,猛地冲过去把保安摔倒,然后没头没脸地痛打保安。 旁边的看客从地上爬起来高叫着:“打,打,打死这个捞仔。” 看了热闹,林少华浑身轻松很多。他感到肚中饥渴,走进一间排挡,要了一个炒牛河、一盘青菜、一瓶啤酒,一个人享用起来。 吃过饭,他乘坐公交车返回工厂。林少华走进工厂,见大哥正和张先生交谈,看到林少华,两人不约而同地问:“怎么样?” 林少华把诊断书递给大哥,林少中看了诊断书表情很沉重,他把诊断书递给张先生,用手指着“怀疑肝癌?”几个字。张先生点点头:“这个我返香港带给陈先生,请他的私人医生看看。”张先生转身对林少华说:“小林,你不舒服就回酒店休息,我们来了新车间主任,你大佬带来的。” 林少中笑道:“怎么是我带来的,应该是陈先生派来的。” 张先生回头喊:“褚先生。” 应声走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他个子不高,人很精神,大眼睛,鼻子直挺,尖下巴,还有一对酒窝。他穿一条咖啡色紧身水洗裤,上身穿紧身蓝白条体恤衫,胸肌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 “张先生,你找我?”小褚露出迷人的笑容。 张先生指着林少华介绍:“这位是小林,车间主任,老林的细佬。” 小褚顽皮地笑道:“林厂长,你们兄弟简直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林少中哼了一声。 小褚很老练地向林少华伸出手:“请多关照!” 林少华在小褚孩子般天真灿烂的面孔背后看出一种远超过石一铎的成熟和心计。小褚跟着张先生向小车间走去。林少中目送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车间门口,他转过身来,神情凝重地看着林少华:“你怎么样?” 林少华苦笑道:“天知道。” 林少中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伍佰港币递给林少华:“自己买点吃的。” 林少华默默地接过大哥的钱,心里一阵发酸,他明白大哥的意思。 “这个小褚你可要小心,他是在少年管教所长大的。” “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头,陈先生怎么用这样的人?” 林少中露出一丝怪笑。 “怎么?”林少华追问。 “他是陈先生的朋友。” “什么朋友?”林少华颇有兴趣地问。 林少中不耐烦地说:“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想都想得出来啦!” “没想到陈先生还还好这口。” 林少中冷笑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 一会儿,诗美厂来电话让林少中过去,临走林少中叮嘱弟弟 :“注意休息,有事马上告诉我。”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林少华没心思加班,跟小蒋坐上第一辆三轮车到诗美厂吃饭。他第一次来这么早,发现菜比以往丰盛得多。小蒋笑道:“来得早有好吃的,你以后别傻了,先过来吃饭,需要加班吃完饭再回去。” “对,不加班了,不能再给他傻卖命了。” 吃完饭,林少华和小蒋下楼坐进面包车里。还要等人,大家闲聊起来。司机阿强问小蒋:“最近有没有抠女呀?” 小蒋笑道:“当然有啦,你知道我是抠女高手啦!” 仓库主管詹先生激小蒋:“你说你是抠女高手,你能把那几个女的抠过来吗?”顺着詹先生的手望去,几个女工正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小蒋来了精神,一拍胸脯:“没问题,我下去搞定她们。”小蒋灵巧地跳下车,挺着圆圆的小肚子乐颠颠地向女孩子走去。天色昏暗,隐约中看见小蒋和姑娘们比比画画的,没过多久,小蒋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小蒋把女孩带到车边,对大家说:“这是我的女朋友。”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小蒋和那女孩已经上车了。 车厢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人上满了,阿强回头对小蒋诡异地一笑,启动车子,向晨辉酒店开去。 转眼到了酒店,一行人乘电梯上楼。那个女孩十六七岁,瓜子脸,双眼皮,目光带着一丝胆怯、一丝茫然。她扎两条短辫子,穿碎花连衣裙,厂牌还别在胸前。 到了十三楼,小蒋拉着女孩的手走出电梯。走廊的灯光昏暗,女孩有些紧张地往后缩,小蒋回头安慰女孩:“别怕,就到了。” 到了门口,小蒋冲林少华眨眨眼摆摆手。 林少华回到房间,觉得浑身酸痛,他脱了鞋,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是小蒋。小蒋神色紧张,拉着林少华的手说:“你快过来一下。” 林少华走进小蒋房间,小蒋在门口左右张望一遍,小心地把门关严。 “那女孩呢?”林少华问。 “我刚把她送走。” “出什么事了?” 小蒋指着床单说:“你看。”雪白的床单上有一块血迹。 “怎么回事?” “她是处女。” “你怎么能这么做?!”林少华严厉地责备小蒋。 “不是,这女孩挺怪。进屋,我给她香蕉,她吃了,我动她,她没反对,完事后,她哭了。我给她钱,她不要,她说我动了她她就是我的人了。她说要回去,我送她去公交车站,上车前,她说了句‘你是坏人’。小林,你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 “那你就娶了她呗!”林少华瞪了小蒋一眼。 “娶她?!”小蒋睁大眼睛望着林少华。 “你敢做就要敢当!”林少华严肃地说。 “那阿云怎么办?” 林少华也不知怎么回答,他想着那个稀里糊涂跟着小蒋走进他的房间的女工,她还没成人,本应是受教育、受保护的年龄。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他仿佛看见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母鹿,离开了它的母亲,独自走进荒野,它还不懂事,它还不知道危险,它天真地与虎狼为伍,不知最终落入谁的口中。他想起存在主义,他对小蒋说:“存在主义认为,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是你的选择决定了你,你要为你的选择负责任,你要做好人还是坏人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小蒋茫然地望着林少华:“你什么意思?” 林少华看着小蒋,觉得说也没用,便扔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累了。”说完他离开了小蒋的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上班,小蒋隔几分钟就到厂门口张望。 林少华问小蒋:“你看什么?” 小蒋魂不守舍地说:“我怕女孩找到咱们工厂来。” 林少华埋怨小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放任自己?这样下去早晚出事!” 小蒋连连点头:“下次不敢了!” 说话间小褚和詹先生走过来了,小蒋掏出烟分给大家:“抽烟,抽烟!” 小褚抽了口烟抱怨道:“什么狗屁车间主任,太他妈的无聊了。” 詹先生开玩笑道:“你巡巡厂,管管纪律,炒几个人,一天就过去了。” 小褚眼睛一亮:“我可以炒人吗?” 詹先生说:“你是车间主任,你说的算。你看看那几个阿婆,整天在那里磨洋工,唠嗑,炒了她们,招几个新人。” 张先生也过来了,他指着小蒋手里的烟说:“给我也来一支。” 小蒋赶快把烟递过去,给张先生点上。 张先生抽了几口烟,忽然凑到詹先生跟前,他盯着詹先生的领带看了半天:“哇,詹先生,你这个领带好像是皇家警察的领带。” 詹先生得意地说:“我以前是香港皇家警察。” 大家发出一阵惊叹。抽完烟,大家散去。 小蒋把林少华拉到一边:“这个詹先生够黑的。” “怎么?” “他让小褚炒那些阿婆,你知道么?那八个阿婆是陈先生的吉祥物,刚建厂时那八个阿婆就来了,陈先生请那八个阿婆吃了好几顿饭。等着吧,有好戏看了。” “这个小褚是个祸害,随他去吧。” 第二天上班,林少华不见詹先生,便问张先生。张先生神秘地说:“詹先生被炒掉了。” “为什么?” “昨天他说他当过皇家警察,我告诉陈先生,陈先生查出他是被香港警队开除人员。根据香港法律,警队开除人员任何公司不得录用。” “香港法律也太厉害了,还让不让人家活了!”林少华叫起来。 张先生神秘兮兮地摆摆手:“小声!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不要外传。” 林少华心想,鬼才信呢! 这时小车间里传出一阵吵闹声,林少华和张先生跑到门口一看,小褚被八个阿婆团团围住,小褚大声呵斥:“我命令你们立刻给我清扫,不许讲话。” 阿婆们听不懂小褚的话,围着小褚七嘴八舌地嚷着,阿婆们讲的是当地土话,大意是连陈先生都尊重我们,你小褚不应该对我们发脾气。 林少华想过去给小褚解围,张先生拽住他,夹夹眼:“不关你的事。”林少华明白了,张先生是想看着小褚出错。 果然,小褚被阿婆们激怒,他命令保安把八个阿婆推出工厂。那八个阿婆站在工厂门口叽里呱啦地嚷着,就是不肯离去,最后张先生打电话到镇里,请镇长安叔出面才把阿婆们劝回去。 小褚这次惹了不小的麻烦。八个阿婆一走,工厂里到处都是破布、线头、纸屑。招清洁工不容易,机灵人的都去做缝纫工了,肯当清洁工的大多不太理想。大约过了半个月,林少华费了很大劲儿招了八个新清洁工,只等她们慢慢熟悉了,一切回归正轨。 一日林少华正在查看围墙的裂缝,突然一个新来的保安跑过来:“林先生,林先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一个老头在里面打人。” 林少华知道一定是陈占豪。他来到厂门口,透过铁门的栏杆往里看,陈占豪正在发疯。他抱起一摞塑料箱砸向新来的清洁工,清洁工绕着车间主任办公桌躲,陈占豪举着空塑料箱在后面追。 林少华见陈占豪正在兴头上,他懒得触这个霉头,索性躲到电房。进了电房,他乐了,张先生也在里面。张先生苦笑着摇摇头:“神经,都是神经!” 负责电房的李师傅搬了把椅子笑着说:“坐吧,林先生,老板就是这样,我们打工的就得忍着。” 那天下午,陈占豪把林少华叫过去,他把诊断书和ct片子还给林少华:“医生说你问题不大,估计就是血管瘤,他让你去做个加强ct。” 林少华十分感激,反复向陈占豪称谢。 陈占豪生盯着林少华看了许久,好像他可以看出病情,最后他说了一句:“明天你再去做一次检查,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那天晚上陈占豪的兴致很好,芳芳集团在香港上市,总算圆了他一个梦想。大家一边饮酒一边拍陈占豪马屁,陈占豪听得乐滋滋的。 忽然席间传来鼾声,众人愕然,见小褚双臂伏在餐桌埋头大睡。 陈占豪眉头紧锁,右手捻着鬓角盯着小褚。看了一会儿陈占豪摇摇头:“这个小褚胆子太大,才来几天,把我的八个阿婆都给炒了,用不了多久,我看他都够胆炒了我 。” 这时小褚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陈占豪。 陈占豪眯着眼睛问:“小褚,我作为芳芳集团董事会主席,跟我喝酒还没有一个够胆睡觉,你敢睡,还敢打呼噜,我倒要问问你,你什么时候炒了我呀?” 小褚傻傻地看着陈占豪也不说话。 张先生急了:“褚先生,陈先生的话你听没听懂,你要是听不懂粤语,我给你翻译。” 小褚白了张先生一眼:“我听得懂。” 陈占豪追问:“听得懂?我刚才讲了什么?” 小褚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你问什么时候把你炒了。” 陈先生哭笑不得,把头转向一边,捻着鬓角半天无语。沉默许久,陈占豪转过身,指着小褚说:“你走,回深圳去,明天你就回深圳,向林厂长报到。” 第二天林少华去中山医院。这次做ct时前,医生往他上臂血管里注射了一管什么药剂,几秒后他觉得药剂顺着血管流入心脏,心脏突然巨烈收缩,他眼睛圆睁,嘴巴大张,瞬间,这种难受的感觉又忽然退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切恢复正常。 很快ct片子出来了,林少华正准备去门诊,从里面出来一群人。拍片的大夫对林少华小声说:“跟着那个老大夫,让他给你看看。” 那群人中有一个像是大干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手里拿着ct片子,边走边给他讲解。林少华跟到大门口,老大夫把干部一行送上车,转身往回走。林少华迎上去虔诚地说:“大夫,他们说我得了肝癌,这是我刚做的ct,麻烦您帮我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老大夫接过片子,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片子还给林少华:“年轻人,你没事。” “真的?” 老大夫微笑地点点头:“真的,相信我!” “那我肝上的两个瘤子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血管瘤,没关系。你要是不信,你去买一块猪肝,大多数猪肝上都有。” 林少华递上血液检测报告,老大夫看了一下说:“这种状况可能是过于疲劳的结果,或者环境太差,最近广州阴雨绵绵,很容易出现瘟疫,你要注意环境卫生。总之,我可以肯定你没得癌症。” 林少华高兴得没法形容,这块压了他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搬掉了,他有一种获得重生的感觉。 老大夫问了林少华的专业和工作,很认真地说:“小伙子,听我的,回家去吧,别给香港老板打工啦,他们看不起大陆人。告诉你,家庭和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回工厂的路上,老大夫的声音一直在林少华耳边回响,“回家去吧,家庭和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老大夫不仅帮林少华诊断了身体,还看出他脑子里的病。林少华问自己,牺牲家庭和健康,到芳芳公司到底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见识什么是资本主义?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萦绕。 走进工厂,保安队长正带着保安围在工厂的西大门。 林少华走过去问:“怎么了?” 保安队长回答:“林主任,前几天下大雨,河里漂下来好多死猪。你看看吧,车间里的工人被臭味熏得受不了。” 林少华走到门口向外望去,河水已经快没过工厂地基。河水迅疾地向南流着,有几个黑乎乎的大东西贴着工厂的地基,林少华仔细一看,是死猪,死猪的身体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起来,阳光下,可以看到死猪身上爬满了白花花蛆虫,空中还有成群的绿头苍蝇在飞舞,空气中泛着一股恶臭。 怪不得呢,这一段林少华就觉得空气中有一种臭气,他还以为是从车间里出来的,原来是死猪发臭了,这可能就是大夫说的瘟疫。林少华对保安队长说:“这事不要声张,你到村里找村长,让他们派人把死猪捞走。” 过了几天,卢总指导病了。她的症状和林少华相似,眼睛发红,流鼻血,发低烧,浑身无力。她自己怀疑染了瘟疫,回香港去了。 卢总指导走后,陈占豪把邓总指导派来,工厂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这个娇小漂亮的女人,一走进工厂就好像恶魔附体,工厂里到处都是她的喊叫声。班长们纷纷找林少华抱怨,说受不了邓总指导,要是长期下去,她们只好另找生路去了。 见张先生正在座位上吸烟,林少华走过去小声问:“张先生,邓总指导还要待多久?” “怎么?”张先生斜眼看着林少华。 “陈先生刚刚消停了几日,她又来捣乱,好多班长都想辞职了。” 张先生苦笑道:“我都想辞职。” “你是总经理,她又闹不到你这里。” 张先生冷笑道:“哼,她邓总指导是钦差大臣,你懂吗,你懂钦差大臣是干什么的吗?” “哎,管他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林少华叹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这几天又是阴雨不断,林少华感觉很不舒服。他喊来保安队长:“你带人再好好看看,河里是不是又有什么腐烂的动物,我觉得空气好难闻。” 保安队长带着众保安到河边上下打探,回来说并没见到什么,即使有什么,河水这么急也被冲下去了。 第二天上班,林少华看见办公桌旁坐满了人,走近一看,是那八个老阿婆。他正发愣,张先生陪着范经理从车间里走出来。看见林少华,范经理热情地伸出手:“小林,好久没见了,你好呀!” 范经理四十多岁,长得不错,娇小玲珑。她身穿藏蓝色西服裙装,内穿乳白色真丝衬衫,很合身,很得体。她是芳芳公司的人事经理,林少华在深圳时和她见过。范经理灵的很,她唯陈占豪马首是瞻,是陈占豪的得利帮手。 林少华笑着问范经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还不是你林大主任这个风把我刮来了。”范经理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 “范经理,真会开玩笑,我可担当不起。” 范经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小林,不是玩笑,真是为你而来。” “为我?什么情况?” 范经理指着那些老阿婆说:“陈先生让她们回来。” “好啊,我正缺清洁工呢。” “她们不肯回来,她们说车间主任侮辱了她们,她们要向陈先生控诉。” “让她们找小褚去,又不是我开除她们。” “陈先生不能来听控诉,派我代表他来,小褚不能来,想让你代表小褚。” 林少华生气了:“ 开什么玩笑,小褚惹的事,他不来,让我替他背黑锅?!” 张先生笑道:“小林,陈先生要演戏,要玩,你就陪他老人家玩喽,不要那么认真。” 林少华一想,觉得也没什么,这里整天都在上演着闹剧,今天不过是把自己推到主角的位置。他对范经理说:“好吧,你今天组织贫下中农斗地主吧。” 范经理笑道:“走走过场,你就听着,也不要顶她们,毛主席说,有则改则,无则加勉嘛。”范经理是海南的老知青,这些路子她很熟。 林少华和范经理坐在长办公桌两端,两旁各坐四个老阿婆。诉苦会由范经理主持,她说:“我今天很荣幸代表陈先生参加这个会议,陈先生真的好重视这个会议,特地从香港打电话给我,让我代表他感谢各位这些年对芳芳集团的支持,同时呢,他对芳芳集团某些人对各位的伤害感到好痛心!今天把各位请过来,一是正式恢复你们的工作,第二呢,就是让你们把憋在心里的苦水倒出来。今天陈先生让我们的林主任参加这个会,就是希望我们当着林主任的面诉苦,同时也是帮助林主任在今后的工作中改变工作作风。” 林少华心里想,平时自己跟这些阿婆没说过几句话,倒要看看她们能诉出什么苦。老阿婆们立刻叽里呱啦地讲开了。她们冲着林少华大喊大叫,林少华基本上听不懂。 范经理翻译说:“小林,她们投诉你不尊重她们,跟你打招呼你也不理。” 林少华觉得这一条或许有,这些阿婆很热情,每次见面都打招呼,有时自己忙,常常顾不上回礼。 范经理又说:“有个阿婆说,她求你让保安帮她把废纸箱搬出来,你没有搭理她。” 林少华想,这或许也有,阿婆们经常拦住自己叽里哇啦讲一大堆,自己什么也没听明白,只好点头应付。 阿婆们控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尽兴,这些阿婆有陈先生撑腰,也是不依不饶的,林少华耐着性子忍受着。 突然大车间里传来疯狂的叫喊声,一听就知道是邓总指导,不知她又搞出啥名堂。让林少华担心的是另外一个声音,好像是阿芳。他起身走到车间门口,心里一紧,邓总指导果然是在骂阿芳。 “你这个死人头,你懂不懂整个厂都被你拖住了?!”邓总指导冲阿芳吼着。 “邓总指导,你凭什么骂人?”阿芳小脸憋得通红,挺着胸脯质问邓总指导。 邓总指导继续大骂:“我说你是死人头,你就是死人头,你这个捞妹,你这个骗子,我不要你了,你赶快滚出门口。” 阿芳委屈地哭了,她对邓总指导大声喊:“告诉你,我早就不想干了。你太欺负人了,今天你必须向我道歉。” “什么,你够胆让我向你道歉,你这个死人头,好大的胆子!”邓总指导疯了一样抓住阿芳的衣领就往外拖。 阿芳明显不是邓总指导的对手,她哭喊着被邓总指导像拎小鸡一样拽了过来。林少华冲过去:“邓总指导,你不可以这样做。” 邓总指导像野猫一样瞪着眼睛喊:“小林,你想造反吗?” 林少华愣住了。 邓总指导把阿芳拖到写字台旁,伸手去扯阿芳的厂牌:“你被解雇了!” “别碰我!”阿芳大吼一声,林少华不敢相信阿芳小小的身体怎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吼声。 邓总指导愣了片刻,疯了一样抓着阿芳的胳膊往外拖:“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阿芳挣脱邓总指导,像一只发怒的豹子对邓总指导怒吼道:“再碰我,我死给你看!” 邓总指导冷笑道:“你死呀,够胆你死呀,我看你没这个胆量!” 阿芳眼睛发红,闪着吓人的光,她突然转身飞快地跑到西门,推开铁门,站到河边。 几个保安快速跑过去,试图拦住阿芳。 邓总指导大吼:“保安!别拦她,让她去!” 林少华瞪着邓总指导大吼:“邓总指导,你还有没有人性!”林少华慢慢地向阿芳走去:“阿芳,你回来,犯不着为她死。” 身后传来邓总指导的吼声:“小林,我让陈先生解雇你!阿芳,你这个死人头,你跳河呀,我赌你没这个胆量,你想吓唬我,呸,你去死吧!” 林少华回头对邓总指导大吼:“住口!你他妈的想死啊!”林少华话音没落,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阿芳跳进了湍急的河中。 所有人都看呆了。 林少华对保安大喊:“快救人!” 保安们飞快地冲出大门,往河下游追去。 河下游有一处宽阔的河滩,阿芳被冲到河滩上。保安把阿芳抱上来,送到了镇医院。 张先生从工人们眼中的愤怒目光感到问题的严重,他叫来出租车把邓总指导迅速送到广州火车站。 当晚,大门口传来噪杂的人声,抬眼望去,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林少华走到门口,人群发出杂乱的喊声:“邓总指导滚出来!打死邓总指导!” 正是下班时间,香港人没见过这阵势,都缩在车间里。张先生从里面走过来,冲着人群喊道:“你们不要激动,等我们调查清楚再说。” 人群中发出吼声:“还要调查什么?人都跳河了,还调查个屁呀!今天必须把邓总指导交出来,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走。”话音刚落,“咣”的一声,一块砖头砸在铁门上,林少华拉着张先生跑到里边躲起来。张先生惊恐地问:“小林,他们会不会打进来?” “说不好,你还是赶快打电话给镇长安叔,目前只有他能对付门口这些人。” 安叔带着镇里的警察保安很快过来了,他代表芳芳集团向女工和家属表示道歉,并把阿芳的老乡带到镇里研究赔偿的事情。最后陈占豪赔了一大笔钱才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不久,林少华向张先生提交了辞职信。很快,陈占豪让林少华去深圳见林少中,想让林少中劝弟弟留下来。那天晚上,林少华乘广州至深圳的火车来到大哥家。这是陈占豪给林少中买的新房子,四室两厅两卫,前后大凉台,屋里的家具陈设也非常豪华气派。大嫂马兰花也带着孩子搬来了。 那天晚上林少中特地让马兰花做了不少好菜,林少中还开了一瓶茅台酒。喝了大约半瓶酒后,林少中才谈到正题,他对弟弟说:“少华,听说你递了辞职报告?” “对。”林少华简短地回答。 “为什么?” “我身体不好,想回家养病。” 林少中笑道:“我看你不是身体不好,是这里出了问题。”林少中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对,”林少华坦率承认,“我就是看不惯陈占豪和邓总指导这帮人作威作福,再待下去我可能跟他们发生更大的冲突。” “唉!”林少中叹了口气,“我看爸爸的思想对你影响太大,你总是对什么资本家有成见,不能全面地看问题,你这样偏激和不行。” 林少华不服气:“怎么是我偏激,他陈占豪整天随心所欲地大发淫威不是事实吗?邓总指导差点把阿花逼死不是事实吗?工人们被剥削受欺压不是事实吗?那个所谓的工序分钟是明目张胆地欺骗工人,剥削工人,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 林少中半天没有说话,他们兄弟又喝了几杯酒,过了好久林少中才说:“少华,你说的那些我承认,你心中的问题我以前也想过。不过,少华,你想想,你说的那些问题在哪里不存在,在任何地方都是老板说了算,老板想骂你、整你,还不是由着他们的心情。不说别人,就是咱爸咱妈,这几十年挨的整还少吗?你说的问题是普遍问题,不是资本主义独有的。你要承认人类还没有找到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好的制度。为了经济利益,有时候就不得不牺牲一点公平。在陈占豪这里虽然受气、辛苦,毕竟挣的钱还算不少。陈先生让我告诉你,他准备给你涨工资,具体数字没说,估计比现在要高五六倍,数字很客观,你可要想清楚哦!” 林少华一连喝了几杯酒,最后他摇摇头:“哥,你别劝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再待下去,我担心哪天控制不住自己,我会跟邓总指导发生肢体冲突,到那时就不好收拾了,对你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林少中想了一下说:“还有个地方你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地方?” “芳芳和一家德国公司合资办了一家公司,叫劳埃德公司,它在琴海市有一个办事处,办事处的吴经理向陈占豪要一个懂生产的助理,陈先生让我物色一个人,你可以考虑一下。” 林少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琴海市风景优美,他向往已久,林少华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哥哥的建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六章 1994年初,林少华来到劳埃德公司琴海市办事处。办事处位于著名外国人居住区南屏花园。这里并排有十几栋三层别墅,劳埃德办事处是最东面那栋。 林少华来到门前,墙上的牌子上写着“劳埃德公司办事处”,他摁了门铃。 “来啦。”里面传来甜甜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这里是劳埃德公司办事处吗?”林少华问。 “是呀,请问你找谁?”女子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林少华。 “我找吴先生。” “吴先生,有人找。”女子回头喊道。 随着喊声,吴先生出现在门口。吴先生三十六七岁,香港人,中等个儿,帅气、干练,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吴先生把林少华带进跟单员办公室,把林少华介绍给大家。介绍完,吴先生对一位长相美艳的跟单员说:“李芳,小林刚来,你要多带带他。” 李芳笑容灿烂地回答:“吴先生,您放心吧。”说完,她还向吴先生打了个迷人的飞眼。 吴先生让林少华坐在李芳对面那张桌子,简单交代几句就回他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吴先生走后,李芳变了一副面孔。她抱来一个大文件夹重重地放在林少华桌上,冷冷地说:“公司订单都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林少华默默地翻看着订单,订单数量挺大,每个订单都有四五千件,西装、夹克、风衣、棉服什么都有。 “小红,小红。”那个叫杨骞的,趴在桌上笑嘻嘻地叫小红。杨骞大约三十六七岁,他虎背熊腰,戴一顶前进帽,前进帽下面似乎没有一根头发,眉毛似乎也是描上去的,一个大男人描眼眉让人觉得怪怪的。 “干什么?”小红冲杨骞眨着眼睛,学着港台腔娇滴滴地问。小红,单据跟单员,二十四五岁,小眼睛上栽着长长的假睫毛,扎着一对小辫子,说话的神情像个小姑娘。 “下班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小红拍着手说:“太好了,去哪家酒店?” “随你,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就富华吧。” “行,富华大酒店,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听他俩调侃,冯山哈哈笑着插话:“小红,别说大哥没提醒你,杨骞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冯山,面料跟单员,三十六七岁,脸色蜡黄,笑起来露出鲜红的上牙龈。 李芳说:“孙大哥,你别替小红操心,人家小红有数着呢,别说上富华大酒店,就是到对面小摊吃碗拉面杨骞都舍不得。” 杨骞走到李芳桌前,色眯眯看着李芳说:“李芳,我请小红是抛砖引玉,其实我最心仪的还是你。怎么样,今晚富华大酒店,我请你,咱俩不醉不归。” 小红瞋怒道:“你这个死杨骞,重色轻友,李芳,你可得小心,我早看出来了,杨骞惦记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芳笑成一朵花:“好啊,本小姐来者不拒。” “林少华。”外面传来吴先生的喊声。林少华应声来到吴先生办公室,在吴先生对面坐下。吴先生起身把房门关上,然后返回座位。他小声对林少华说:“看见了吧?我在办公室他们都不认真工作,特别是那个杨骞,整天唠闲嗑。你不仅要协助我做业务,还要加强办公室管理。有些人我准备调整,你赶快熟悉业务,尽快顶上去。” “你放心,吴先生,我会尽力的。” 吴先生点点头说:“行,你回去叫上李芳,我们一起去省服。”省服是省服装公司的简称 林少华回办公室叫上李芳,随吴先生下楼。 皇冠牌轿车已经发动,看见吴先生,李师傅快速从驾驶室出来,他走到副驾驶前打开车门,右手挡着门框,请吴先生上车,待吴先生坐好,轻轻关上车门,然后快步走回驾驶室。他回头看一眼坐在后面的林少华和李芳,确认他们都坐好了,脚踩油门,车子稳稳地驶出小区。 吴先生回头对林少华说:“省服是咱们的大老板,省服一年给咱们二百多万件的服装配额,咱们办事处的宗旨就是服务好省服;省服对咱们也很重视,专门成立了劳埃德科。”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省服门口。省服位于繁华的商业街,是一栋老式五层大楼。吴先生等三人上二楼,快步来到走廊尽头。推开房门,里面是一间大办公室,坐了二十多人。正对门口有一张黑色老板桌,后面坐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他身穿藏蓝色西装,红领带,正襟危坐。看见吴先生,他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过来了,吴先生。” 吴先生快走到张经理桌前,亲切地同张经理打招呼:“张经理,你好!挺忙的?” “还行。”张经理面无表情地回答。 吴先生见张经理并不想多说,便指指里面:“张经理,您忙,我进去找王姐。” 张经理点点头:“去吧,有问题找我。” 吴先生往里走,回头看见李芳跟张经理聊了起来。张经理像变了一个人,眉开眼笑地不知跟李芳说什么。吴先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吴先生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桌前笑着打招呼:“王姐,你好啊!” “你好。”女人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她就是副科长王金凤。 “王姐,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林少华,我的助手,负责跟单。” 王金凤瞥了林少华一眼,抱怨道:“你们公司人换得太勤,刚培养一个能干点活就给炒了,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又得重来。” 吴先生笑着解释:“小林不是新手,他是我们公司广州工厂的生产主管。” 王金凤将信将疑地又看了林少华一眼。 “王姐,星期四的货能不能按时走?”吴先生笑着问。 王金凤问坐在她前面的女业务员:“余华,星期四的货有没有问题?” 余华转过身,阴阳怪气地说:“吴先生,我正要找你呢,你们那个德国技术员搞什么搞?工厂说活没法干了,他的标准太高,工厂按照他的标准一天出不了几件货。吴先生,干脆,你们另请高明吧,我们伺候不起你们。” 吴先生陪着笑脸,“余华,技术这块是德国技术员哈弗兰控制,我管不了。” 王金凤副科长说:“吴先生,我们知道你管不了他,但你可以向德国总部反映,再由着哈弗兰胡闹,我们可能真的不跟你们做了。” “王姐,其实你们也可以向我们总部反映,你们比我们有力度。” “行,等下次你们大老板麦茨纳来,我肯定向他投诉。” 这时李芳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她走到王金凤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说:“王姐,您可别为难我们吴经理啊。” 王金凤温柔一笑:“有你李芳在,我可不敢。” 李芳亲热地叫了一声: “王姐!”小拳头在王姐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 吴先生阴着脸说:“李芳,你和余华核对一下周四发货的订单,我到张经理那里。” “行,吴先生你忙吧,这里交给我了。” 吴先生走后,李芳和余华唠起嗑来,林少华被晾在一边。吴先生跟张经理说着话,眼睛不时地往这边看。李芳瞥见了吴先生的目光,她小声对余华说:“余姐,我们头儿不高兴了。周四那些订单没问题吧?” “没问题,出口许可证、商检、订舱都办完了,就等工厂箱单过来报关发货。” 听余华说完,李芳走到吴先生身旁说:“吴先生,周四的订单核对过了,没问题!” 张经理笑着对吴先生说:“我看你们公司就李芳还行,其他业务员素质太低” “哦?”吴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李芳一眼。 同张经理道别后,吴先生三人离开省服。回公司路上,吴先生脸色阴沉,一句话也没说。 下班前,吴先生把李芳叫到他的办公室。过了不久,李芳两眼通红地回到办公室,她噼里啪啦把自己的用品装进背包,招呼也没打就冲出办事处。 大家面面相觑,正要议论,吴先生办公室房门发出声响,大家迅速装作埋头工作。 “大家停一下。”吴先生手捧咖啡倚在门口,显出很悠闲的样子。“通知大家一下,李芳刚才被公司解雇了,以后她的工作由林少华负责。” 办公室鸦雀无声。吴先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回到办公室。 随后的一段时间,办公室的同事和省服的人对林少华非常冷淡。林少华知道他们一定是怀疑自己是吴先生派来的奸细。林少华在思考如何打破僵局。他反复梳理工作流程,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像李芳那样每天去省服。与其去省服,不如直接向工厂了解生产情况。林少华把这个想法向吴先生做了汇报。 吴先生有些担心:“省服会不会说我们越俎代庖?” “他们当惯了老爷,我们这么做让他们既省心又省力,他们巴不得呢。” 吴先生沉思片刻说:“行,你试试看。” 林少华用新方法工作几个月后,吴先生听到了来自省服张经理的表扬,他说新工作流程非常有效,劳埃德总算来了一个明白人。 同事们原以为林少华迟早会被省服挤走,没想到现在反倒赢得了省服的支持和协助,他们慢慢地对林少华热情起来。 一天吴先生把林少华叫进办公室,对他说:“德国总部来了个搞辅料的,叫杜特,你和李师傅去富华酒店接他去省城。杜特先生负责公司的所有辅料供应和监管,省服辅料科赵经理很重视,她要亲自陪同杜特先生,你们先接杜特,然后去省服接赵经理。” 林少华来到富华酒店,他刚进大堂,看见电梯里走出一个体型巨大,身穿风衣,手拎皮箱的老外。林少华快步走过去:“杜特先生?” “是,你是?” “我是劳埃德办事处的林。” 杜特笑着和林少华握手,林少华要帮他拎皮箱,他笑着拒绝了:“谢谢,我很年轻。”杜特先生三十出头,金发、蓝眼睛、红皮肤,精神饱满,就是肚子太大。 他们刚走出酒店大门,李师傅就把车开过来了,杜特笑着指着前座:“我胖,坐前面。” 几分钟后到省服,林少华说:“杜特先生,我上去叫赵经理。” “不,不,我和你一起去。”杜特很灵活地从车里出来,快步走进省服大楼。他们来到三楼,杜特径直向辅料科走去。林少华问:“杜特先生,你来过?” “当然,我和赵经理是老朋友了。” 林少华早听说赵经理是省服有名的女强人,她老公是市领导。她能干,性格泼辣火爆,公司内外没人敢惹她,。 走进辅料科,杜特已经张开双臂迎向一个瘦小的老女人:“哈罗,赵经理。” 老女人满脸春风地迎过来:“哈罗,杜特先生,我的老朋友!” 赵经理和杜特拥抱后,向林少华出手:“是劳埃德的吧,你好!” “对,我姓林。您好,赵经理!我来接您去省城。” 他们三人下楼,在车里坐好。李师傅问:“我们直接去省城?” 赵经理:“别,经过岚县时,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去省城也不迟。” “好嘞!”李师傅答应着启动了汽车。 大约十一点多钟下了高速,车子开进岚县招待所。招待所很豪华,像酒店。他们刚迈上台阶,里面的服务小姐就迎出来:“赵经理来了,里面请!” “梁经理在家吗?” 赵经理问服务小姐。 “对不起,梁经理出去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他走前交代,说赵经理您今天中午来,让我在这等您。” 来到一个小包间,服务小姐问:“赵经理,现在就上菜吗?” “上,吃完还得到省城。” 片刻,菜就摆了上来。赵经理问:“小林,你问问杜特,喝不喝酒?” 林少华问杜特,杜特连连摆手:“我从来不喝酒,谢谢。” 赵经理起身亲自给大家倒上饮料,然后举起杯子:“小林,你给我翻译。我衷心感谢这些年杜特先生对我的关照,欢迎他经常来,把业务做大,希望我能成为你们劳埃德公司在全球的辅料供应商。来,以饮料代酒,干杯!” 杜特微笑着点头,对林少华说:“你告诉她,她最近送给我的椰子扣很好,我们准备选用更多的环保材料。” 赵经理很高兴:“好,今天到省城看完工厂后,我带你们去访问椰子扣供应商。来,吃菜。” 菜很丰盛可口,林少华和李师傅吃了不少,杜特几乎没动筷子,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吃饭。 赵经理问:“小林,你问问杜特先生,他为什么不吃,是不是不可口?” 林少华问杜特,杜特说他不饿,平时中午他只吃点面包芝士就可以了。林少华把杜特的话转告赵经理,赵经理皱着眉头“嗯”了一声,扭头对外面喊:“服务员。” 服务小姐跑进来:“有事儿,赵经理?” “梁经理回没回来?” “回来了,他说马上过来看您。”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赵大姐,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来晚了。” 赵经理脸色很难看,阴阳怪气地说:“小梁,你的事急,大姐的事就不是事了?” 梁经理连连点头道歉:“都是小弟的错!大姐,你别生气,我给你重新上一桌。你尝尝我们新开发的骆驼掌,味道不次于熊掌。” 赵经理指着杜特说:“这是德国大老板,不是大姐挑你,得罪了德国大老板,你就是砸了我们公司的生意,不仅我,我们省服也饶不了你。” 梁经理一脸谄媚对杜特笑道:“亲爱的德国大老板,你好!等会儿我给你上骆驼掌。” 杜特有些困惑,他问林少华:“这个人要干什么?” 林少华解释:“他是酒店的老板,他要请你吃骆驼掌。” 听了林少华的翻译,杜特吓得连忙摆手:“太可怕了,我不吃。” 林少华对梁经理说:“梁经理,杜特说他害怕,不吃。” 梁经理笑着转向赵经理:“赵姐,你看?” 赵经理很干脆:“上,吃不吃是他的问题,上不上是咱们的问题,咱们不能让老外挑理。” 梁经理应声而去。片刻,服务员进来收拾桌子。杜特以为午餐结束,起身穿衣服。梁经理连忙摆手:“别,别走!小林,告诉杜特,咱们再上一桌,接着吃。” “再上一桌?”林少华有些不敢相信。 “对,重上,刚才那桌太不像话了,那不是打你赵姐的脸吗?!” 杜特望着林少华,林少华无奈地解释:“杜特先生,梁经理说刚才那桌不好,为了表达她对你的敬意,我们还要重新吃一遍。” “什么?重吃一遍?”杜特惊讶片刻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们还没吃够?” 林少华再次解释:“杜特先生,不是我们没吃够。赵经理觉得刚才的菜不够好,她要重新上菜,表达她对您的敬意。” 杜特听罢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坐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七章 很快服务员来新菜肴,都是精品,有红绕海参、红烧鲍鱼、鱼翅,最后每人来了一份红烧骆驼掌。杜特只尝了一口鱼翅汤,其他的一点也没动。林少华只尝了尝骆驼掌,觉得和牛蹄筋的味道差不多。 杜特不停地看表,林少华对赵经理说:“杜特可能有点着急。” 赵经理点点头说:“行,走吧。” 杜特望着一桌子菜,摇了摇头。 梁经理一直把大家送到车上,还往后备箱塞了一箱可乐。 离开县招待所,车子开上乡村公路。林少华问李师傅:“怎么不走高速?”李师傅笑着说:“吃多了,有点困,走小路可以慢点开。” “李师傅、小林,喝点饮料醒醒脑。”赵经理说着递过可乐。 吃得太饱了,困意袭来,林少华打开可乐一口气喝干,然后,他随手打开车窗把可乐罐扔了出去。 杜特大惊:“林,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杜特先生。”林少华对杜特抱歉地一笑。 杜特很严肃地说:“林,不是对不起我,这是你的国家。” 赵经理直点头:“小林,你看看人家这个环保意识,咱们差太远了。” 林少华嘴里称是,心里并不以为然。这时的他并不知道,在他这一代人认为发展就是一切的时候,世界已经悄悄发生了重大转变,保护环境已经成为与发展生产同等重要的大事。 乡间小路有些颠簸,赵经理很快睡了,李师傅眼睛也直眨巴。 杜特可能怕李师傅也睡觉,他有意没话找话:“林,听说你们中国人除了人不吃,剩下的什么都吃。” “我没听说过。” “我上次去广州时,听说当地人吃活猴子的脑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没有了。” “不对,当地人说现在还可以吃到。” 林少华有些生气,他觉民族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决定刺激一下这个德国佬:“那种事只有希特勒纳粹党干得出,我们中国不像你说的那么野蛮。” 这句话果然戳到杜特软肋,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非常抱歉!我们德国人在二战中确实做了许多野蛮的事。” 见杜特先生如此敏感,林少华也有些自责。 下午两点多钟,一行人赶到省城西装厂,这家工厂正在加工劳埃德的西装。进了车间,杜特立刻开始工作。他在生产线和包装部各抽查了几件西装,主要检查扣子、里子、肩垫、胸衬的质量。检查完,他向陪同的服装厂负责人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从工厂出来,赵经理带大家来到繁华的商业街,车子在一家店铺前停下来,这家店铺门头的大牌匾上写着“温州永和辅料”。 他们刚下车,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个子男人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赵经理,你好!” 赵经理介绍:“这位是小刘老板,咱们省服最大的辅料供应商。” 小刘老板三十岁左右,他脸色黝黑,面相诚恳朴实,短小的身材穿了一套肥大的西装。林少华听冯山说过,小刘老板非常有钱,估计身价数千万以上。他从前是弹棉花的,后来做起了辅料生意,现在他是省内几家大型外贸公司的供应商,估计赵经理有他的股份。 小刘老板把他们带进里间。里间很大,墙壁上挂着各种辅料样板,屋子中间有一个长长的仿古茶几和仿古凳子,他们围着茶几坐下。 小刘老板热情地泡上茶水。赵经理吩咐道:“小刘,你别瞎忙了!快把你们开发的椰子系列样板拿出来给杜特看看,他很感兴趣。” 小刘老板赶忙抱来一大摞样板卡,毕恭毕敬地放到杜特面前。杜特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时询问起订量和价钱。看完样板,杜特问:“我可不可以去工厂看看?” 小刘老板回头看看赵经理,赵经理点头:“当然可以了,你什么时间去,约好时间,我和小刘陪你去温州。” 杜特说:“这次没时间,争取下次来看看工厂,除了扣子,其他辅料也争取多看看。” “没问题。”赵经理爽快地答应。说完,赵经理看着林少华琢磨片刻,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说:“小林,大姐虽然第一次和你见面,我看你这个人诚实可靠,大姐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 林少华笑着说:“赵大姐,你放心吧,有什么话尽管说。” “爽快!”赵经理在林少华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接着说:“你跟杜特先生说,今后我们要密切合作。他下给我们的订单,我们按百分之五给他提成。还有你,小林,大姐少不了你的好处”说完,赵经理在林少华肩上又重重地拍了一掌。 林少华把赵经理的意思翻译给杜特,杜特笑了一下对林少华说:“关键是质量和新品种。你跟她讲,如果质量好,品种多,她可以成为我们劳埃德在全球的供应商。” 听了杜特的回答,赵经理对小刘老板说:“小刘,杜特先生表态了,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小刘老板谦卑地笑着说:“赵姐,我这里没问题,我没有别的能耐,就是物美价廉,服务周到,有钱大家赚。” 林少华把小刘老板的话翻译完,杜特先生冲小刘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说完业务,小刘老板说:“赵姐,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赵经理问杜特:“小刘老板晚上要请你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杜特一听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晚上还要给公司写报告,必须马上赶回去。” 赵经理对小刘老板说:“那就算了,等他去温州你好好招待就行了。” 说罢,一行人告别小刘老板,离开了省城。 1994年的春天是最繁忙的季节,德国不断来人。四月中旬的一天,吴先生把林少华叫来:“明天你和冯山到上海,陪总部来的史德林去访问面料工厂,从现在开始你要赶快熟悉纺织英语单词,听说史德林还带了个纺织专家,你一定要陪好。还有,省服面料科的傅经理陪你们一起去。”说着吴先生从文件柜里拿出一本纺织英语词典给林少华。 第二天上午,林少华、冯山、傅经理在机场汇合。冯山和傅经理很熟,他们一见面就唠个不停。傅经理四十来岁,蒙古族,中等个儿,部队转业干部,热情随和,和辅料科的赵经理两个风格。省服的面料科长是个肥差,不仅供应商要孝敬他,他还让老婆开了家面料公司,省服很多面料都经过他老婆公司转手。 到了上海,冯山直奔他常住的酒店。冯山开了两个标准间,办完手续,冯山递给傅经理一把钥匙,傅经理笑着推了回来:“我不住这儿,这酒店档次太低,你俩住吧。” 冯山笑道:“傅经理,小弟只有这么大的本事,住太好我们报不了。” “我不用你们报,我跟你们出来算陪外商,怎么也得住希尔顿。” 希尔顿就在附近,林少华和冯山把行李放进房间,陪傅经理到希尔顿酒店。傅经理办完手续回来,冯山迫不及待地问:“多少钱?” “两千一。” 冯山听傻了:“两千一?什么房间?” 傅经理乐呵呵地拍着冯山的肩膀说:“哥们儿今天住总统套房。” 冯山咧着大嘴笑着说:“还是你们外贸好,我们给外国老板打工跟你们没法比。” 傅经理开玩笑:“你们当然不能比了,你们是为德国鬼子卖命,我们是给国家挣外汇,那能一样吗?好了,不开玩笑了,老冯,上海你熟,咱们哥儿仨到哪儿吃饭?” “行,没有问题,住我管不起,吃饭喝酒就包在小弟身上了。” 晚饭吃的是上海本帮菜,傅经理和冯山喝了不少,林少华因为还要准备纺织业务知识,只喝了一小杯。 第二天一早,三人来到上海火车站。等了十几分钟,大厅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个老外,林少华过去一问,果然是劳埃德的。年轻的叫史德林,四十来岁,瘦高个儿,背略弯曲,脸色苍白,一头稀疏的金发,身穿长风衣;年长的叫霍夫曼,约有六七十岁,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面带微笑,彬彬有礼。 相互介绍完毕,大家检票上车,火车往常熟驶去。 走出常熟火车站,来接站的是常胜毛纺织厂的总经理兼党委书记高女士。高总一米六左右,五十来岁,面色红润,说话轻柔,颇有江南女子的温婉。路上高总向客人介绍常胜毛纺厂,说它是一个集纺、织、印、染为一体的工厂,毛纺业的龙头企业。 来到工厂,高总把客人带进车间。他们依次参观了粗纺、精纺、织布、染布、后整理车间。工厂的规模之大让两个老外颇为震惊。 参观完毕,高总笑着问霍夫曼:“你对我们工厂印象怎么样?” 霍夫曼笑着说:“工厂管理很好,不过设备太旧,产品太单一。” 林少华把霍夫曼的话翻译给高总,怕伤高总自尊,他又解释:“高总,霍夫曼不是我们公司的,是我们雇来的纺织专家,他讲话太直,高总,你别往心里去。” 高总笑道:“小林,我们就愿意跟这样懂行的专家打交道。你跟他说,我们引进了一台意大利的多功能纺织机,他想不想看看?” 林少华问霍夫曼,霍夫曼很高兴:“当然要看。” 众人来到一个新车间,里面有一台巨型织布机。看到机器,霍夫曼眼睛一亮,他快步走过去,围着机器仔细地看着。他问高总:“你们有这么好的机器怎么不使用,它可以织出当今几乎所有流行面料。” “这个我知道,不过这台机器只带了一个程序块,现在这个程序块也坏了,没法使用。” 霍夫曼大惑不解:“花了一千多万进口这么高级的设备只有一个程序块?这个机器可以织几十种花型,每一种花型都由相应程序块控制,没有程序块,这台设备就是废铁,程序块调试更换只能找原厂家,别人帮不了你们。” 高总笑道:“不是不想买程序块,只是我们资金不够。” 霍夫曼哑然失笑:“荒唐,买不起程序块你们为什么要买这台设备?你们花一千多万就为了这一堆废铁?” 高总并不生气,她笑道:“我们现在拿不出钱,如果你们劳埃德能投资,我们这台设备可以专为你们生产。” 霍夫曼用德语跟史德林嘀咕起来。两人商讨片刻,史德林对高总说:“合作建议很好,我会写报告给总部,由劳埃德购买程序块,设备专为劳埃德生产。” “行,这个计划如果能成,就去了我一块心病,省得有人骂我卖国贼。”高总看看表,“时间不早了,走,吃饭去。” 一行人来到一家颇为讲究的饭店。 菜很快上来,高总笑着问大家:“今晚喝什么酒?” 林少华问史德林和霍夫曼,霍夫曼说心脏不好不能喝,史德林说喝点红酒。 傅经理大为不满:“这叫什么话,这是在中国,你老外也得入乡随俗。不行,今晚都喝白酒,让他们尝尝中国的酒。” 林少华对史德林说:“傅经理不高兴了,他说必须喝白酒。” 史德林怕得罪傅经理,只好说:“好吧,就按傅先生的意思,喝中国酒。” 高总笑着说:“傅经理,还是你们外贸有力度。” 傅经理得意地说:“那是,他们劳埃德全靠我们的配额出口。” 冯山说:“听说中国也在争取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到时候可能就没有配额了。” “别听他们瞎扯,不可能,如果没有配额限制,全世界的纺织服装市场都得被中国包了,他们的老百姓都得失业!” 服务员拿来一瓶五粮液和小酒杯,傅经理嚷道:“把小杯拿走,咱们就用茶杯喝,都给满上。” 服务员看了一眼高总,高总说:“听傅经理的,用大杯喝。” 除了霍夫曼,所有人面前都是满满一杯五粮液。 林少华劝史德林:“这种酒非常烈,你不要都喝了。” 傅经理瞪了一眼林少华:“小林,人家老外都答应喝了,你再说就不对了,你可不能当汉奸吃里扒外!” 听傅经理这样说,林少华心里着急,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高总举起酒杯:“我代表毛纺厂敬劳埃德的客人,还有省服的领导,感谢你们这些年对本厂的大力支持!这杯酒我干了,各位随意。”说完高总干了一大杯。 冯山端着酒杯看着傅经理,傅经理说:“看什么看,人家高总,一位女士都干了,咱们大老爷们儿还有什么说的,干!”他俩一饮而尽。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少华和史德林身上,林少华干了杯中酒,史德林也不含糊,跟着林少华一口干了。席间响起掌声。 高总又要了一瓶五粮液,傅经理很兴奋,亲自给大家倒酒。轮到史德林,林少华劝傅经理:“我看他不行,你看他脸红的,别让他喝了,出事就麻烦了。” 冯山也劝:“傅经理,老外就算了,他们不适应烈酒。” 没想到史德林主动端起空杯子要酒。傅经理很开心,给史德林倒了满满一杯,他对林少华和冯山说:“别看在外企混这么久,你们还真没有老外爽气。” 趁傅经理倒酒的机会,林少华赶快吃了几口肉菜垫肚子,他劝史德林也吃点菜,史德林傻笑着摆摆手。 喝了酒,傅经理的话多了起来:“高总,我佩服你,作为一个女人,像你这么豪爽的真的少见,我老傅佩服!高总不愧是女强人,女中豪杰!” 高总脸上浮起大朵的红晕,她柔声说:“看傅经理说的,我哪是什么女强人,我是搞技术的,领导让我当经理就是赶鸭子上架,我是勉为其难呀。傅经理,听说你是蒙古族,你们蒙古族是不是都很能喝?” “说来你们可能都不信,当兵前我滴酒不沾。后来到部队,当了侦察兵,不喝酒不行了,有时嫌杯子不过瘾,我们就直接把瓶喝,一人一瓶,喝完白的再整啤酒,那酒喝的才叫厉害。” 大家正天南海北地瞎扯,史德林站了起来,林少华以为他要去洗手间,也没在意。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史德林瘫倒在地上。林少华头“嗡”的一声,最不希望的事发生了。林少华扑过去,见史德林闭着眼,他用手指放在史德林鼻孔,有呼吸。 霍夫曼过来蹲在史德林身边,一边拍史德林的脸,一边用德语呼唤他。史德林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对霍夫曼说了句什么。霍夫曼对林少华说:“帮我把他扶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史德林扶到椅子上,服务员送来热茶。史德林喝了几口热茶,轻声说:“送我去酒店。” 高总问史德林:“去医院吧?” 史德林摆摆手:“谢谢,送我回酒店。” 林少华和冯山把史德林和霍夫曼送回酒店。林少华对霍夫曼说:“我和冯山就在旁边房间,如果有情况立刻叫我们。” 霍夫曼点点头,把房门关上。 冯山很紧张:“少华,但愿史德林没事,如果他出事了,咱俩都跑不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听天由命吧。” 冯山坐在床边,皱着眉头拼命吸烟。过一会儿,他说去隔壁傅经理房间,快步走了出去。林少华很疲劳,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房间的电话铃响了,是吴先生打来的:“少华,发生了什么事,史德林为什么要回香港?” “他要回香港?”林少华很吃惊,“昨天高总请客,他喝醉了。” “你们怎么让他喝白酒?!” “我劝了,傅经理非逼着大家喝。” “好了,我都知道了,冯山昨晚给我打了电话,出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来电话,冯山说你翻译的可能有问题。” 林少华心里冒火:“吴先生,那我就回去吧。” “我刚才给霍夫曼也打了电话,问他用不用换人,他说不需要换人。这样,你在酒店待命,总部从香港另派人与你汇合。” 放下电话,林少华很不好受,没想到冯山会这么做。林少华后悔昨天晚上工作没做到家,如果饭前跟傅经理、高总沟通好,完全有可能避免席上出这么大的事故。 冯山凑过来问:“吴经理说什么?” 林少华冷淡地说:“没什么,史德林回香港了,总部另派人来,让咱们待命。” “吴先生没说让咱们回去?”冯山试探着。 “回去?为什么回去?霍夫曼希望我继续给他翻译。”林少华不动声色地回答。 “那是,凭你的外语水平,咱们办事处也没别人比你好了。”冯山继续奉承着。 林少华心里骂一句:“人前说人话,人后说鬼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八章 那天下午从香港来了一个金发德国姑娘把史德林换了回去,她叫贝坎朵芙,二十八九岁,身穿藏蓝色紧身棉夹克、牛仔裤,脚穿棕色短靴,她身材苗条,宝石般蓝色的眼睛像一眼深深的泉水,色彩变幻,美的让人心醉。 晚上吴先生来电话,让林少华第二天陪贝坎朵芙去b城麻纺厂。 “霍夫曼他们怎么办?”林少华问。 “上海办事处会派人去,你别管他们了。” 第二天上午林少华陪贝坎朵芙飞往b城。他们俩是最后登机的乘客,一走进机舱,这对靓女俊男就吸引了机上乘客的目光。飞机开到b城上空遇到风暴,飞机急速下坠,惊恐中贝坎朵芙紧紧挽住林少华的胳膊。飞机返回北京,四个小时后重新飞往b城。来到候机大厅,林少华没见到麻纺厂接机的人,心想他们应该以为飞机取消了。 走出机场,外面大雪茫茫,几辆接机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走,最后就剩下林少华和贝坎朵芙。举目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连个人影也没有。二人焦急地张望,远处朦胧中有一辆轿车开过来。车子在林少华身前停下,司机摇下窗子问:“喂,去市里吗?” 林少华看司机面相凶恶,便摆手说:“不去,我们等人。” “别做梦了,我一路过来根本没人影,这么大的雪哪有人出来。走不走,不走我走了,你俩等着冻成冰棍吧。”车子往前动了一下。 贝坎朵芙抓住林少华胳膊:“林,别让他走。” “这个人不像好人,我们再等等。” “林,不要等,天气更危险。” 林少华觉得贝坎朵芙说的有理,便问司机:“去民族酒店多少钱?” “一百。” “三十。” “最少一百,走还是不走,给个痛快话。” 车子又往前移动。 “林,答应他,我们走!” “好吧,一百就一百。”林少华咬牙答应。话音刚落,贝坎朵芙拉开车后门钻了进去。汽车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缓缓行驶,路灯昏暗,雪花飞舞。大约走了半小时,司机说话了:“雪太大了,一百做不下来,怎么也得三百。” 林少华立刻拒绝:“不可能,天底下没这个价。” “朋友,有没有这个价我说的算,你说的不算。”司机冷笑道。 “做生意得商量,凭什么你说的算?” “凭什么,你知不知道乔四儿?那是我大哥。” “不认识。”林少华知道乔四,报纸上登过,b城的地痞流氓,前三年被毙了。 “直说吧,我是黑社会的,我车后面有枪,要不要看看?”说着司机把车子停住。 林少华有些紧张,考虑着各种可能。 “林,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停了?”贝肯朵夫不解地问。 “司机说他是黑手党,让我们给他三百块。”林少华实话实说,好让贝坎朵芙有所准备。 贝坎朵芙高兴地拍起手:“好啊!告诉司机我爱他,我爱黑手党!” 贝坎朵芙开心的样子把司机看愣了,他问:“朋友,这个女老外说什么?” “她说她爱你,她爱黑社会。”林少华没好气地回答。 “她从哪国来的?” “德国。” “看来德国鬼子就是比咱们厉害,不怕死,要是别人早他妈的吓死了。”说完,司机启动车子继续前行。 林少华悄声问贝坎朵芙:“你真的不怕?” “不怕,我梦想当一名记者,到世界各地采访,历险,像现在我们经历的一样。” “你现在的工作离梦想太远了。” “回国后我就辞职,去大学,读新闻专业。” 车子开进市区,估计离酒店不远了,林少华对贝坎朵芙说:“车停下来后你马上下车。” “明白。”贝坎朵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转眼车子开到酒店大门口,还没等车子停稳,贝坎朵芙迅速开门,拎着行李跑了出去。林少华将准备好的十张十元的钞票递给司机,趁司机数钱,林少华打开车门快步走进酒店大堂。 见林少华进来,贝坎朵芙兴奋地迎过来问:“没事吧?” “ok!”林少华做了个成功的手势,贝坎朵芙高兴地和林少华击掌。 办完入住手续,林少华和贝坎朵芙各自回房休息。 房间不错,林少华放好洗澡水,脱去衣服躺进温热的水中,感觉舒服极了,他闭上眼睛,任肌肤、神经在水中舒展。忽然,外面传来声响,侧耳细听,是阵阵敲门声。林少华从浴缸里出来,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前。林少华没理她,轻手轻脚返回浴室,躺进浴缸,他以为她敲一会儿就会走掉。 没想到敲门声越来越大,一阵紧似一阵,最后传来用脚踢门的声音。林少华慌忙从浴缸爬出,搬过椅子把门顶住。这样相持了几分钟,外面没了声音,林少华凑近猫眼,那女人已经离去。 林少华到床前拿起电话打给总台投诉,铃声响了半天也没人接。这一夜很不平静,每隔一两个小时就有人敲门,虽不似第一个女人那么凶悍,但搅得他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起来在大堂与贝坎朵芙见面。贝坎朵芙笑容诡异地看着林少华问:“林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吧?” “不好,被人闹了一晚上。” “你没开门?”贝坎朵芙歪着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怎么可能开门。”林少华被贝坎朵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们可真够豪放。” “怎么,她们也敲你的门了?” 贝坎朵芙开心地点头:“敲了好多遍门。” 林少华不想谈这个话题,他对贝坎朵芙说:“走,咱们吃饭去。” 吃过早饭,林少华给麻纺厂董厂长打电话。董厂长在电话里兴奋地喊着:“是林先生吗?可找到你了!昨天我去机场接你,说航班取消了。后来听说飞机又飞回来了,我们赶到机场,没见到你们人影,急死我们了!你们还好吧?” “我们很好,现在正准备去你们厂子。” 董厂长长吁一口气:“好了,你们哪也别去,我马上过去。” 很快董厂长驱车赶了过来,林少华和贝坎朵芙上车,车子往工厂开去。已经是四月底,全国大多数地方已春暖花开,b城还是冰雪覆盖。不过毕竟春天到了,冰雪开始融化,车轮溅起泥水使道路污浊泥泞。经过一片低矮的平房,前面出现一堵高墙,汽车开进高墙,眼前出现十几栋高大的厂房。 董厂长介绍:“我们厂是五十年代苏联老大哥援建的老厂,到今天也是亚洲最大的麻纺厂,有职工近万人,不过目前市场对麻纺需求不旺,我们非常希望通过与劳埃德合作扩大市场。” 汽车在一栋三层红砖大楼前停下来,他们来到位于三楼的样板间。样板间很宽敞,但布样很少。贝坎朵芙很快看了一遍,她小声问林少华说:“林,产品太少了。” 董厂长问林少华:“这位小姐说什么?” “她问你们是否还有其他产品。” 董厂长摇摇头:“产品就这么多了。走,去车间,看看我们的设备能不能生产出她要的产品。” 他们跟着董厂长在车间转了一圈。从车间出来,董厂长问:“贝小姐,你对工厂的感觉怎么样?” 贝坎朵芙坦率地说:“工厂很好,但产品太单一,不符合国际市场的需求。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开发新的品种?” 林少华把贝坎朵芙的话翻译给董厂长,董厂长对林少华说:“林翻译,我就跟你说吧,现在工厂正闹着改制,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研发新品种。这个厂子如果是我的,我肯定开发新品种,还用她说?!” 林少华问:“改制还不是你当头?” 董厂长苦笑道:“麻纺厂是块肥肉,谁都想要,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啊!”停了片刻,董厂长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少华:“我自己有一个小公司,这是我的名片。过一段你们可以用这个电话、传真跟我联系。如果这个厂子改制后还是我干,我保证按照你们的要求开发新产品。” 林少华说:“好吧,希望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董厂长看看表说:“中午了,一起吃顿饭吧?” 贝坎朵芙坚决地摇摇头,董厂长只好把二人送回酒店。 送走了贝坎朵芙,德国总部大老板麦茨纳来了。麦茨纳四十多岁,高个子,一头浓密的金发向后梳着,他面部轮廓分明,一双蓝眼睛充满活力。他穿一件反毛紧身黑皮夹克和一条黑色紧腿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尖头高腰黑皮鞋。麦茨纳很活泼,不断和大家开玩笑。他摘掉杨骞的帽子,用手在杨骞的光头上抚摸着。杨骞显得很乖,脸上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吴先生非常紧张,麦茨纳是为空运费来的,这一季有四十万空运费需要向省服索赔。省服的王金凤坚决不赔,现在关键看张经理的态度。 吴先生把林少华叫进办公室。“少华,你赶快准备好所有空运订单的跟踪资料,准备明天谈判。 林少华答应着往外走,吴先生不放心,叮嘱道:“少华,一定要认真准备每个细节,千万不能让省服钻空子。” 林少华点点头:“放心吧,吴先生。” 林少华把订单找出来,认真核对面料、信用证、验货完成时间,到下班了他还没干完。冯山走过来,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少华,还不走,班车要开了。” 林少华苦笑道:“今天得加班,明天跟省服谈空运费的事。” 冯山笑道:“少华,我跟你讲,你不用担心,最后肯定省服付空运费。 “为什么?王金凤不是坚决不付么?” 冯山见左右无人,小声说:“少华,我只跟你一人说。” 林少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张经理自己有公司,订单都是劳埃德给的,估计麦茨纳在里面都有股份,你们这次谈判就是装样子,最后肯定省服付空运费。这帮家伙都他妈的吃里扒外!” 林少华点点头表示谢意。自从上次出差冯山向吴先生打了林少华的小报告,冯山似乎一直对林少华怀有歉意,这段时间他不断对林少华表示亲近。也许他是怕林少华会报复他吧。 第二天在富华大酒店会议室谈判。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点,双方都拿出不少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谈判僵持不下。最后张经理把手往桌上一拍,说:“好了,不要再争了!我们付!” 听了张经理的话,副科长王金凤气得怒目圆睁,脸黑得像包公一样。不过,王金凤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气哼哼地说了句:“你是经理,你说了算!” 这场马拉松式谈判宣告结束。 麦茨纳的心情很好,他让吴先生和林少华留下来,还要了一瓶威士忌,他亲自给二人斟酒。麦茨纳喝了不少,讲起他年轻时曾驾驶奔驰车以二百二十多公里的时速从德国开往法国的故事,吴先生和林少华装作很有兴趣地听着,一直陪到后半夜他们才离开酒店。 麦茨纳回德国不久,吴先生被派到北京,负责组建劳埃德北京办事处。吴先生走后,办公室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一天午后无事,冯山趁杨骞去省服办事,把杨骞桌上的照片披上黑布放到文件柜上,说等杨骞回来给他开个追悼会。 杨骞回来,不仅没恼怒,还找来白布披在自己身上,领着大家围着他的照片默哀并自致悼词。大家也跟着胡闹,就这样闹了一个下午,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一天,吴先生从北京给林少华打来电话:“少华,你通知杨骞,让他准备一下来北京仓库帮忙。” “吴先生,还是你通知他吧。”林少华有些犹豫。 吴先生很强硬:“你现在还是我的助理,你去通知杨骞,就说是我说的。” 林少华只好把杨骞叫到阳台。 杨骞有些紧张:“什么事,少华?” “吴先生说北京缺人手,想让你过去帮一段。” 杨骞脸变得惨白,他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杨骞?你有困难可以说出来,我去跟吴先生说。” 杨骞摇摇头,平静了一下,他问:“什么时间走?” “如果可以,越早越好,吴先生挺急的。” “行,我回家跟老婆说一下,明天答复你。” 几天后,杨骞去了北京。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九月过去大半。一天下午,林少华突然接到杨骞的电话,他声音很弱:“少华,求你件事。” “老杨,你说,别客气!” “对不起,少华,我病了。” “严重吗?”林少华感觉不好。 “反正不轻。”杨骞低声说。 “感冒了?” “不是,老毛病了,等回去再跟你细讲。你跟吴先生说一声,我今天就回琴城。” 林少华立刻打电话给吴先生,汇报了杨骞的情况。吴先生不太满意:“他有病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我估计他有难言之隐,怕你问他。他肯定有大病,别看他看起来高大威猛,我见他上二楼都气喘吁吁的,他头发眉毛胡子都掉光了,肯定得了怪病。” “行吧。他回去后你催他去医院,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杨骞回来了。林少华高兴地迎上去,双手抓住杨骞的胳膊。“杨骞,你怎么样?让我好好看看。” 杨骞头戴前进帽,身穿短袖t恤,脸色通红,他只是咧嘴笑,也不说话。林少华拉着杨骞的手说:“快坐下歇会儿,辛苦了!” 杨骞没有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胳膊。顺着杨骞的目光看去,林少华惊叫起来:“杨骞,你怎么了?”杨骞上臂,林少华刚才抓过的地方,出现了两个紫色的手印。大家听到喊声围了过来,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师傅大喊:“赶快送他去医院。” 大家把杨骞搀上李师傅的车。 过了一个多小时,李师傅给林少华打来电话,说路上杨骞坚持要先回家,刚到家门口,杨骞老婆刚开门,杨骞就瘫倒在地。现在他已经把杨骞送进医院,杨骞好像中风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立刻赶往医院。 杨骞的病房很小,仅容得下一张床。杨骞躺在病床上,鼻子插着氧气管,已经眼歪嘴斜。林少华俯下身子,轻声喊:“杨骞,杨骞,你还认识我吗?” 杨骞嘴巴动了动,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离开医院,杨骞的笑容一直在林少华眼前晃动,那笑容似蒙娜丽莎的微笑让他费解。杨骞想说什么呢?杨骞的眼睛不断在林少华眼前晃动,林少华好像从杨骞的目光看到了人生的无奈和最后的解脱。 第二天上班,秘书吕娜哭着说杨骞昨天深夜死了。几个女同事哭作一团,大家为办事处失去杨骞这个开心果悲伤不已,他才三十七岁。 只有冯山不以为然,他说出了杨骞的秘密:“其实杨骞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他有严重的肾炎,脱发都是尿毒症引起的并发症。” 小红惊叫:“尿毒症?尿毒症还来上班?他应该住院透析呀!” 冯山看了一眼小红:“你以为都像你呀,啥都不用操心。杨骞负担太重,老婆下岗,孩子念中学,全家就靠他。他在外企工作,拿高工资,是他老婆和孩子的精神和物质支柱。你看他整天蹦蹦跳跳的,其实都是装的,他的心很苦。” 林少华眼前又出现杨骞昨天躺在病床上的眼神,他明白了,那里面确实有一种解脱和释然,他不用装了,也不用再承受生命之重。林少华问吕娜:“杨骞父亲和你父亲不都是新四军的战友吗?他父亲怎么不帮帮儿子。” 吕娜抽泣着说:“帮啥呀,他父亲早都离休了,就那么点工资,他家孩子多,都是工人,就杨骞算是出息的,进了外企,他还要经常接济他弟弟妹妹呢。” 杨骞的追悼会两天后举行,办事处全体同事都去了,看着蜡人般的遗体,看着悲伤欲绝的孤儿寡母,大家都哭了。 回到办公室,吕娜、小红的眼睛都哭肿了。 那天下午,吕娜惊嘘嘘地小声问大家:“哎,你们说,杨骞死跟咱们那次在办公室给他开追悼会有没有关系?” 冯山面带惊恐地制止吕娜:“别说了,都说人刚死魂灵就在附近转悠,别叫他听见。” 大家紧张地看看四周,又望望天棚,似乎杨骞就在附近的某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二十九章 1999年,芳芳集团因为投资失误资不抵债,陈占豪已经把芳芳公司卖给了法国人丹尼尔。现在林少中被丹尼尔任命为芳芳集团大中华区总裁,公司准备在东莞和江西重建生产基地。老板丹尼尔主要负责芳芳品牌的全球推广工作,大中华区所有事务由林少中全权处理。 林少中接受任命后不久就到奉城招兵买马,林少华也收到了大哥的通知,让他赶回奉城见面。 那天晚上五点半,林少华赶到大富豪酒店。305房间的大餐桌旁已坐满了人。林少中端坐正中,从他右手开始,第一个石一铎,石一铎现在已是大老板了,林少华离开河东厂后,陈占豪把工厂送给了石一铎;接着是省服的张经理,他和林少华一起从琴城赶过来,他虽然还在省服工作,但家里拥有一家巨型服装企业,听说林少中当了芳芳的总裁,他特地赶过来拉关系;接下来是原实验中学服装厂的老人,有原供销科长苗一方、生产科长英吉芳、司机李健、样板室主任赵月娥、裁剪主任余艳,这些人被林少中原封不动地搬到芳芳集团,其中,赵月娥很早就跟林少中到了芳芳;还有林少中的老同学雷立峰,他大学毕业后当哲学教师,现在也被林少中拉过来做芳芳的行政经理;紧靠林少中左手边还有一位瘦瘦的广东人。 望着昔日的部下,林少中高兴地说:“离开大家到广东已经十五年了,总经理、总裁我都做过,觉得最难忘的还是跟大家在一起那段时光。” 英吉芳柔声地说:“那时候林厂长才三十多一点,我们还不到二十,按现在的话讲,林厂长就是我们这批小姑娘心中的男神。” 赵月娥笑道:“英吉芳,老实说,当时你是不是暗恋林厂长?” 余艳:“赵月娥,你还好意思说,你忘了?你曾说你每天晚上都梦到林厂长。” 几个女人你捶我打地闹着,林少中脸上洋溢出一种衣锦还乡的幸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挥手招呼林少华:“少华,过来见过村长。” 林少华走到林少中身边,林少中身旁的广东人站起身向林少华伸出手:“我叫徐宝宏。”说着递给林少华一张名片。 林少中哈哈笑道:“他可不得了,我们的父母官,村长大人。” 徐宝宏摆摆手:“我不是村长,只是个坊长。” 林少华扫了一眼村长的名片,上面写着“广东省东莞市上高村四坊坊长徐宝宏”。 林少华笑着问:“村长,什么是坊?” “什么是坊?”村长抓了抓后脑勺,“总之我们一个村有四个坊,我管一个。”徐宝宏咧着大嘴玼出黄牙哈哈大笑起来。 林少中批评林少华:“我们都叫他村长,问那么多干什么!” 林少华连忙点头称是。 村长友好地拍拍他身旁的空位:“少华,你坐我旁边。”他那神情似乎是一种优待,林少华赶忙领了村长的善意,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服务员端着龙虾船上来了,木船中间摆着龙虾的头和外壳,活似一只生龙虾卧在那里,龙虾四周的碎冰上铺着晶亮透明龙虾肉片,看着令人很有食欲。这只龙虾很大,应该值几千块。 石一铎站起身,他沙哑着嗓子喊:“闲话等等再说,咱们先喝酒。服务员!把酒给大家满上,所有人,不分男女一律喝白酒,不喝的不许去广东!” 林少华笑道:“一铎,记得当年你我在河东厂时你很少喝酒。” 林少中斜了林少华一眼:“你那是老黄历了,今天的石一铎已经是中国服装巨头,今非昔比啦!” “什么服装巨头,狗屁!少华,你大佬才是服装巨头,我现在主要靠你大佬的订单。你我之间永远是兄弟,你大佬就是我大佬。”石一铎显得很仗义。 说话间酒已斟满,林少中举起酒杯:“来,各路人马都到齐了,我们今天就是群英聚会,过几天大家陆续就要前往东莞,我代表芳芳集团先敬各位一杯,祝各位到芳芳集团再创辉煌,干!” 龙虾刺身是很好的下酒菜,片刻就被吃光,服务员将龙虾头和身子撤下去做汤,接着各种菜肴摆了一桌子,每人还上了一碗鱼翅。林少华心里估算这一桌最少一两万,看来大哥也是今非昔比了。 苗一方举起酒杯:“林总,小弟敬你一杯!小弟能有今天全靠林总当年栽培。” 林少中和苗一方干了一杯,他看着苗一方,回忆起往事:“苗一方的父亲当年是市纺织品进出口公司的经理。我记得那天老苗经理亲自带苗一方到我办公室,嘱咐我好好培养他。苗一方来了没几天就被厂里的小混混打了,苗一方闹着不想干,我跟他谈了很久。苗一方你还记得吗?我们俩围着学校的操场走了不知多少圈,一直谈到天黑我才把你送回家。” 苗一方连连点头:“记得,记得,林总的话好像就在耳边。俺爸对我说,林厂长有能力,重情义,跟林厂长干没错!” 徐宝宏举起酒杯:“各位,我虽然认识林总没有你们久,但我俩一见钟情。” 徐宝宏用词不当让大家不禁笑出声来。村长跟着大家边笑边说:“各位,不怕各位见笑,我徐宝宏就是一个农民,一个粗人,小学没毕业。不过我这个人喜欢交结天下豪杰,认识林总我三生有幸。来,我们大家为有林总这个好大佬干一杯!” 干了杯中酒,林少中对大家说:“刚才村长说我们一见钟情,我看很多人在笑。其实,我觉得村长这个词用的恰如其分,我们就是一见钟情。” 村长突然哈哈大笑:“林总,我想起来了,我们应该叫臭味相投。”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林少中摆摆手:“别管是一见钟情还是臭味相投,总之我们是相见恨晚。记得我第一次去你那里,是为了租厂房的事,当时有好几家都要租这个厂房,你毫不犹豫租给了我。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你当时说的就是‘一见钟情’。” 赵月娥举起杯:“林总,你和村长有缘。来,咱们为缘分干一杯。” 喝了这杯酒,林少中点上一支烟:“刚才赵月娥提到缘分,说到点上了,我和张经理认识也是缘分。这次芳芳集团在东莞建厂,关键的是出口配额,我们大部分配额是张经理解决的,可以说没有张经理我们芳芳集团就很难再次腾飞。我提议为张经理干一杯!” 张经理清了清嗓子,用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说:“刚才林大哥提到了我俩的缘分,我觉得这段缘分特别珍贵。林大哥的才华和人品在服装界无人不知,我为认识林大哥而自豪。我提议,大家为林大哥事业有成、飞黄腾达干杯!” 干完酒,苗一方招呼大家:“别光喝酒讲话,这么好的菜还没动多少。红烧海参做得特别好,还有石斑鱼,味道绝了!”苗一方是美食家,人热情,做得一手好菜。 林少中望着雷立峰深情地说:“立峰和我是高中同学,一起下乡,还一起挨整,我们俩能有今天实属不易!” 雷立峰笑着对林少中点头致意,目光中充满感激。雷立峰在学校干得很不开心,这次林少中让他来做芳芳集团的行政经理,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他心里非常感激老同学、老朋友。 石一铎举起酒杯大声嚷道:“林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这次带领家乡子弟兵南下广东,一定会旗开得胜,再创辉煌!诸位,咱们干了这一杯!” 大家起身高喊着“再创辉煌”干了杯中酒。吃得差不多了,林少中招招手,服务员快步过来, 林少中轻声说:“买单。” 服务员把账单递给林少中,林少中瞥了一眼,从手袋拿出两万块递给服务员,随口说了句:“不要找了,开个票。” “谢谢老板。”服务员转身离去。 酒足饭饱,林少中站起身,他扫视着大家:“怎么样?要不要找个歌厅唱歌?” 大家笑着对林少中点头表示同意。 赵月娥说:“还是你们男的去吧,我们女的去怕扫了你们的兴。” 苗一方赶忙说:“也好,女士们都累了,回家好好休息。” 余艳拍着苗一方后背说:“老王,憋不住了?你不怕我告诉你老婆?” 英吉芳开玩笑:“他老婆才不管他呢,只要他知道把钱交回家,其余他老婆一概不管。” 苗一方冲英吉芳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好像你是我老婆似的。” 英吉芳在苗一方胳膊上掐了一把,苗一方“哎呦”一声闪开了。 说笑间大家已经来到大门口,女士们结伴儿打车回家,男士打车去宝丽金歌舞厅。林少华、林少中、张经理一辆车,林少华坐前面,林少中和张经理坐在后座。车子开动不久张经理说:“林大哥,这是我们老总的香港银行账号,这张是我的,你们资金到位后,配额没有问题。” “行,没有问题。”林少中平静地说。 车子很快停在宝丽金门口。宝丽金是奉城最豪华的夜总会,门前停满豪车,大门上端的霓虹灯闪烁着“宝丽金”三个如梦如幻的大字,黄铜大门在霓虹灯下显得富丽堂皇。门前站着两位高挑的迎宾小姐,她们身穿红色天鹅绒紧身连衣裙,显得妩媚妖娆。 一行人随迎宾小姐穿过大厅拐进走廊,来到灯光昏暗的包房 飞机于晚六点多钟降落在深圳机场。在出口,林少华看见李健向他招手,李健现在是林少中的司机兼公司行政部助理。 “李健你好!来多久了?”林少华挥手跟李健打招呼。 李健笑道:“没多久,路上还顺利吗?”说着接过林少华的旅行箱。 林少华跟李健走进停车场,在一辆红旗牌轿车前停下。李健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进去,然后对林少华说:“你坐前面吧。” 李健驾车离开机场,很快驶入前往东莞的高速公路。李健今年四十岁,中等个儿,他的驾驶技术非常好,开得又快又稳,据说他以前曾是某局长的专职司机。 “李健,怎么买这款车?” 李健笑道:“我劝你大佬买德国车,可他老人家非要买红旗,他有红旗情结。” 开了四十来分钟,轿车在长宁镇出口下高速。长宁镇很杂乱,道路狭窄,路两旁的楼房过密,几乎没有间隙。临街都是小饭馆、杂货铺、洗头房。街上人很多,成群结队的农民工在街上懒懒散散地走着。 车子拐进一个小胡同,在一栋五层楼前停下来。“到了,这是村长徐宝宏的楼,咱们公司租他的。”李健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然后按了按门铃。门开了,林少华随李健来到五楼。李健敲敲门,开门的是林少华的嫂子马兰花。 马兰花一边往里让一边问:“少华,我刚才还念叨你呢,怎么才到?” “嫂子,飞机晚点了,你怎么样?” 马兰花笑道:“我还能怎么样,人老珠黄了,不像你大哥越活越年轻。” “你瞎说什么?!”林少中瞪了一眼马兰花,然后对林少华点点头:“过来了。” 林少华笑着问:“哥,你怎么样?” “还行。”林少中推开对门的小房间:“你先住这间房,赶快收收一下,一会大家要来开会。” “都下班了,怎么还开会?” “现在是重新创业阶段,每天发生很多问题,必须当天解决。” 八点前,前来开会的中层干部陆续进来,大家坐的坐站的站,客厅很快就满了。林少中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听身旁的年轻女子倾身对他讲着什么。那女子二十六七岁,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戴一副白框近视镜,身穿白衬衫,衣摆掖在八分水洗裤里,她的衣领开得很大,弯腰时丰满白皙的胸脯清晰可见。 看人来的差不多了,林少中把烟掐灭,神情严肃地审视着大家:“都到齐了吧?那好,咱们开会。” 大家手里拿着笔和本子认真地看着林少中,林少中指着林少华说:“先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林少华,他来做品牌部副经理,协助品牌部经理赵月娥的工作,今后赵月娥负责品牌部的技术,林少华负责营业跟单。”大家微笑着向林少华点头致意。林少中继续说:“好了,还是按老规矩,各个部门的经理介绍本部的问题,先从生产部开始,英吉芳你先说。” 英吉芳低头看着手里的本子,细声细语说:“到今天为止,车间已经有工人一千二百三十名,日产量一千打,本月应该发货订单六万打,约有三到四万打无法完成。” 林少中面色严峻:“我们目前的生产效率完全不能满足需要,这个局面要尽快解决。” “林总,你知道,我们有一大半是新工人,很多以前都没摸过缝纫机,哪有什么产量。熟手一天能做三打,新工人一天就能做几件,还是次品。” “这个情况我知道,目前熟手应该有四百来人,如果每人能做四打,那么一天有一千六百打,再加上新工人的产量,每天怎么也应该出两千打。老板给我们的都是工艺简单的订单,每天出两千打完全有可能。” “林总,确实难,新工人需要培训,我们负责培训的指导工太少,培训效率太低。” 林少中眼睛一瞪:“难?我当然知道难,如果不难我大老远把你们请来干什么?” 英吉芳的脸红了,深深地低下头。 林少中目光转向行政部经理雷立峰:“老雷,你们行政部招人的速度要加快,一个月内要再招三千工人,六十名指导工。” 雷立峰笑道:“林总,一个月?我上哪儿招那么多人?现在各工厂都在抢人,人实在不好找。” “我还是那句话,工作确实难,不难要你们干什么?我想按照我们目前的条件招工应该有优势。我们的底薪应该算很高了,其他条件更不用说,免费一日三餐,八人带卫生间的宿舍,车间全年保证二十四度,有几个工厂能跟咱们竞争?!你们行政部要加大宣传力度。” “林总,我们行政部人手不够啊!” “笑话,你们行政部人手不够?这是谁的问题?你们连自己的人手都招不够,怎么给公司招人?老雷,我跟你讲了多少遍,现在是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还是小平同志那句话,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政策我给你了,招不招到人就看你老雷的本事了,总之,不惜代价招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雷立峰无可奈何一笑:“好吧,林总,我拼老命也给你把人招来。” 林少中笑了:“对嘛,你作为老同志要起带头作用嘛!” 林少中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余艳,你站在后面干什么?该你说了!” 余艳很高很肥,娃娃脸,脸上带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她缩着头小声说:“林总,俺剪裁部目前很正常啊。” “很正常?我问你,你每天出裁片多少打?” “一千二百多打。” “你的生产能力是多少打?” “目前一千五六百打没有问题。” “我问你,我刚才对生产部和行政部提出了什么要求?” 余艳被问住了,她傻傻地望着林少中。 “余艳,你现在是巨型企业的裁剪部经理,你要有预见性,我们计划招四千名车工,如果每人平均生产三打,你要考虑每天一万两千打的裁剪量。你要赶快按照这个数字考虑你的人员、设备需要多少。下周我要看你的这个计划书。” 余艳点了点头,显出豁然开朗的样子。 “林总,是不是该我了?”苗一方眯缝着小眼睛笑着问。 林少中笑着说:“你说的算。” “好,既然林总允许咱说,咱就说说。我目前最头痛就是面料确认这件事,现在每一种面辅料都要经过跟单员确认,有些跟单员什么都不懂,打了三四遍样品都不确认,打一次样一个来星期,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然后整天跟我追料,生产时间都叫你们浪费了,叫我怎么给你按时交料?!林总,这件事你得管管了!” 苗一方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多岁一脸粉刺的矮个子女人跳出来:“这件事不能怨我们跟单,你们采购部质量控制不好,我们跟单员当然不确认了。” 苗一方白净的脸变得通红,他生气地说:“朱经理,你这么说我就不愿听了!就拿你那个跟单员陆小弟来说,那块棉布确认四次了,第一次他说颜色深一点,第二次他说浅一点,第三次他说再深一点,今天他又说再浅一点。我亲自去找他,让他把标准拿给我看,我看第二次打的样就很接近标准了,完全没有必要打第三次第四次。他一个小小的跟单员浪费了我们多少人力物力?!” 朱经理嚷道:“苗经理,我正要找你呢,你有什么事情应该找我这个经理,不应该直接对我的跟单员指手画脚,我的跟单员向我投诉,说你苗经理逼他确认。” 苗一方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不是胡说么!” “好了!”林少中打断了苗一方。他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今后面辅料确认,跟单员如果不确认,部门经理必须亲自审核,没有部门经理的签字,跟单员没有权利不确认!”接着,林少中问:“还有谁没说?” 赵月娥眯着笑眼怯怯地举起了手:“我,林总。” 林少中脸上出现一丝笑意,“你的问题最多,我看你那里不搞好,将来就是公司的心腹大患。” 赵月娥嘟囔着:“林总就是看不上我们品牌部。” 林少中正色道:“我不是看不上你们品牌部,而是对品牌的发展方式有看法。品牌不是不可以搞,而是不应该以的方式搞。你们一下子搞四个品牌,是不是太多了一点?你们这一季光库存就做了五十万件,到现在有多少客户买?搞了那么多仓存造成多大的浪费?” 赵月娥继续嘟囔:“干嘛说我们呀,这又不是我们要搞,老板丹尼尔要搞,我们只不过拿人家钱替人办事而已。” 林少中生气地说:“你这个说法我不同意,什么拿人家钱财替人家办事,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说法。不要什么都推到老板身上,告诉你,在大中华区,我就是老板!你是品牌部经理,订单情况你应该比老板清楚,你有责任提醒老板。当然了,我的责任最大,明天丹尼尔来,我要专门跟他谈这个问题,我不能任他胡来!” 林少华觉得大哥变了,他已经不是陈占豪手下的那个高级打工仔了,如今他一副大老板的气势,似乎连老板丹尼尔也不在他的话下。 看来,品牌发展问题让林少中非常不开心,他心不在焉地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宣布散会。 大家走后,林少华觉得很疲劳,洗漱后就上床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章 这时,另一个房间仿佛是雷雨前的那段时间,天空的乌云正在慢慢聚拢,林少中一走进房间就感觉到这种气氛。三十年了,他已经熟悉这种气氛,也厌倦了这种气氛。此刻他就像那首诗中的勇敢的海燕,希望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一些。他侧倚在床头,拉起被子盖在肚子上,打开台灯,拿起一本金庸的小说读起来。这是他和马兰花之间的战争的预备状态,这些年他都是这个样子等待马兰花发动进攻。 马兰花把头埋在被子里,过去的两个小时她是在煎熬和矛盾中度过的。她知道那个与自己争夺丈夫的小狐狸就在门外,几次她都差一点就冲出去。她在脑子里一遍遍预演着一个镜头,冲出去把那个小妖精按倒在地,当着众人的面,扒了那张狐狸皮,让她裸地暴露众目睽睽之下,然后揪她的头发,扇她的脸。她似乎看见小狐狸精被扇得发肿的脸,心里出现阵阵快意。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本能地感觉到这次危机不同以往,她感到了小狐狸强大的吸引力。这个小狐狸精太年轻、太美丽,她有知识,有趣,她妖媚,她身上有太多马兰花从来没有的品质。小狐狸精甚至比当年的竞争对手李萍还强大,李萍在知识和妖媚这两点远不及这个狐狸精。小狐狸精这些品质对林少中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她感到林少中这次动了真情。 她不敢想象没有了林少中她将如何生活。她爱林少中,尽管林少中可能从没真正爱她。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她的思绪总是迅速回到三十年前。她不像林少中那么能说,她嘴笨,但她的记忆永远是那么清晰,她甚至希望有这份清晰的记忆作证,一切危机都会过去,生活永远不应夺去她应得的幸福。 她和林少中是校友。林少中高大帅气,举止高雅,不像其他高干子弟那般高傲粗野。她暗暗恋着他,他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但林少中好像从来没特别注意到她,只是偶尔见面对她说几句关心的话。她心里明白那是礼貌,是客气,但每次同林少中说话都能让她激动好久。 喜欢林少中的女生不止她,司令员的女儿李萍就是一个。李萍整天粘着林少中,陪他说话,给他洗衣服,回城探亲还去照顾林少中生病的父亲。不过,林少中的心上人似乎并不是李萍,而是市委书记的女儿艾桦。马兰花发现林少中跟艾桦说话时总是脸红、紧张。艾桦很美,她苗条秀丽,肤白如脂,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白框近视镜后是一双深邃漂亮的大眼睛。马兰花第一次见到林少中的秘书王媛媛就有不祥之感,她太像当年的艾桦了。 当年,马兰花整天幻想着能跟林少中在一起。有一次林少中上山砍柴伤了腿,她甚至希望他的腿就此落下残疾,这样她们就平等了,她就可以一辈子伺候他了。日子一天天流逝,青年点的同学陆陆续续被招工回城。马兰花出身好,几次招工都有她,她都让了,其实她是在等林少中。 机会终于让她等到了。三十年前春节前的那次征兵,林少中报以无限希望,结果因为政审不合格落选了。那次打击是巨大的,林少中被击垮了,他大病一场。那个春节,林少中病倒在青年点的土炕上;马兰花毅然放弃与家人团聚,留下来照顾孤独的林少中,给他烧火做饭。 那个除夕是马兰花终生难忘的一夜。屋外下着漫天大雪,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马兰花坐在灶旁用力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燃着大块的松木,松油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炉火把马兰花的脸映得通红。 大铁锅里的水开了,马兰花把饺子下到锅里,炉火很旺,饺子很快开始翻滚,马兰花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倒进锅里,这是她妈妈教她的方法,煮饺子的水一定要三开,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又开了,饺子在锅里翻滚,马兰花又舀了一瓢凉水倒进去。此刻马兰花的心也像锅里的饺子一样激动地翻滚着,她每向锅里浇一瓢凉水心里能冷静片刻,一会儿,激动的心又随着锅里的饺子“扑腾扑腾”地翻滚起来。 马兰花用漏勺把饺子盛到大碗里,一共盛了四大碗,她知道林少中饭量大,今晚一定要让他饱饱地吃一顿。她把蒜末和姜末放进小碗,再倒上酱油,用筷子搅匀,然后跑回女生房间,从旅行袋里拿出母亲让她送给知青办主任的六十度的老白干。一切准备好了,她咽口唾液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推开房门,走到林少中炕前。 林少中还在熟睡,尽管火炕烧得很热,林少中仍然紧紧地裹着被子,身子卷缩在被子里,脸上挂着刚刚哭过的泪珠。 看着平时高大英俊的林少中此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马兰花不禁心酸,心里浮上一阵母爱,她伸出手轻轻替林少中拭去脸上的泪珠。没想到林少中的一双大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地握住马兰花的手,他的脸颊像孩子一样在马兰花手背上厮磨。马兰花的心像一只小兔子乱跳,脸好像着了火变得滚烫,她抽出手慌乱地说:“少中,我给你端饺子去。” 来到灶房,马兰花把双手插到冰冷的水缸里,然后用手捧着脸,她的血液在快速流动,神经既兴奋又紧张,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仿佛一股巨大的暖流把她从地面上托起,让她在空中幸福地飘荡,那股暖流裹挟着她情不自禁地往林少中身边飘,她仿佛做梦一样端着饺子和老白干来到林少中炕前。 马兰花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炕桌放在林少中身边,又把饺子和老白干摆好。她把林少中扶起来,穿上棉袄,披上军大衣,然后自己盘腿坐在林少中对面。她拿起老白干满满地给林少中倒上一大碗,也给自己倒了一小碗。她举起杯,幸福地望着林少中说:“过年了,来,咱俩干一杯!” 林少中端起酒杯和马兰花轻轻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然后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好像没嚼就吞了下去。 “别烫着,慢点吃!”马兰花脉脉含情地看着林少中说。 “嗯嗯。”林少中答应着,又夹起一个饺子吞下去。 马兰花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蒜酱放到林少中的碗里:“蘸酱好吃。” “嗯,我自己来。” 林少中把饺子吞到肚子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碗老白干落肚,林少中的情感仿佛打开了闸门,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他趴在桌上呜呜地大哭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无助和委屈,他曾经阳光灿烂,他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他出身于革命家庭负有解放全人类的神圣使命,如今他落到社会的底层,那个让他自豪、给他荣誉的家庭如今已经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他自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一堆遭人唾弃没人理睬的臭狗屎,他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他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飘着的一只小蚂蚁,无望地随波漂泊。 马兰花不理解林少中为何而哭,在她心中男人是不哭的。她父亲是个老工人,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渔网状的皱纹,那张脸上凝固着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表情,他很少说话,总是在抽烟,却从来没看见他哭。林少中的哭让她不知所措,她迟疑片刻,坐到少中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林少中的头。“怎么了,少中?想家了?” 林少中还在抽泣,马兰花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打着林少中的后背,嘴里呢喃细语着:“别难受了,少中,兰花陪着你,你想吃什么兰花去给你做,放心吧,兰花永远不会离开你,别怕。” 林少中慢慢安静下来,他直起上身盯着马兰花看,他的目光让马兰花有些害怕,那不是她熟悉的温暖、热情、充满信任和希望的目光,此刻林少中的目光充满了可怜、绝望、冷漠和疯狂。马兰花感到浑身发毛,她怯怯地问:“你怎么了,少中?” 林少中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你说你永远不离开我?” 马兰花心里一丝慌乱,接着是幸福的冲动,她羞涩地点点头:“嗯。” “咱俩扎根农村干一辈子?”林少中死死地盯着马兰花。 一股幸福的热浪从脚下瞬间传遍马兰花的全身,她的脸红得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向林少中点着头:“嗯!” 还没等马兰花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林少中一把搂到怀里,接着两张滚烫的嘴紧紧地亲吻在一起。这一吻好像把火种扔进干柴堆,火焰迅速从嘴开始燃遍全身。马兰花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炕下滚到了炕上,从被子外面最后滚到了林少中的被子里,两个人滚着滚着成了一体,她忘掉了一切,唯一记得的是让她疯狂的巨大幸福。 她发狂地搂住林少中,嘴里大叫:“林少中,我要你,别离开我,我要你!” 林少中厌恶地推开马兰花从被子里搂过来的手:“别闹了,睡觉吧!” 林少中的呵斥声让马兰花从梦幻中醒过来,尽管此时林少中背对着她,她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林少中脸上那张充满厌恶的表情。梦中的幸福和现实的冷酷让她难以承受,她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诅咒着:“林少中,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跟了你三十年,伺候你,给你生孩子,养孩子,我熬老了,你看不上我了,去找小狐狸了,你就不怕遭报应?你就不怕伤天理?我知道,你们这帮干部子弟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你们心里只有自己,还有那个狗屁伟大事业,其实你们最自私,你们就是一群凡夫俗子!” 林少中把书往小桌上一摔:“够了!” 马兰花哭叫着:“姓林的,你要是不和那个小妖精一刀两断我就跟你没完!” 林少中掀开被子跳下床,穿上衣服就往外走。马兰花把被子一掀坐在床上指着林少中吼道:“林少中,我让你走,明天我去你们公司,让你看看我怎么把那个小妖精的狐狸皮扒下来,让她光腚在你们公司展览。” 林少中打开门冲出去,门在他身后“咣”地一声关上。来到路边,林少中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来。林少中钻进车:“去国际酒店。” 来到酒店,林少中要了一个豪华间,他把浴缸灌满热水,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家里住的日式别墅的浴室里有一口大浴缸,他每周都要泡上一次热水澡,泡澡的感觉是他最美好记忆之一。热水包裹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肌肤,慢慢地他紧张愤怒的神经舒缓开来。他闭上双眼,任思绪在记忆中飘浮。他的思绪经常这样飘浮,但飘浮的轨迹几乎相同。他眼前出现了省政府大院,那里是他的天堂,在那个有警卫战士把守的皇家园林里,他和一帮厅长的孩子们像一群小麻雀一样到处飞舞,一会儿飞到大树上捅马蜂窝,一会儿飞进大院旁边农民的田地里,把农民种的花生连根拔起抛向空中,老农追赶过来,他们跑回大院躲在警卫战士身后,望着流泪的老农开心地大笑……;接着他从人上人被踩入底层,他从一只自由骄傲的鸟儿,变成了特务叛徒的狗崽子,不能当工人,不能参军,只能做一名农民。那是他人生的低谷,是他最脆弱的阶段,马兰花就是在这个阶段,利用了他的脆弱,让他足足当了十二年农民。恢复高考后,他本想实现他人生的最大梦想去考大学,又是马兰花在这个关键时刻怀上了孩子,逼得他不得不忍痛放弃大学梦,他恨这个又俗又丑又有心计的女人,自己刻骨铭心的痛苦都跟她有关;最后是他的复活,回城后的二十多年,他从一名临时工,一直做到今天外企的总裁,正应了那句老话,“凤是凤鸡是鸡,凤凰落毛不如鸡,有朝一日毛复起,凤还是凤,鸡还是鸡。”从鸡到凤的过程,靠的是他自己的过人才智和努力,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人,一个如同他再生父亲的人,芳芳集团的陈占豪。自己的生身父亲给自己灌输了错误的思想: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是陈占豪让他知道了世界的真相,陈先生告诉他,每一个生命的最大意义是解放自己,你要为自由奋斗,你挣的钱越多你就拥有更多的财务自由,男人必须拥有权力,拥有的权力越多你就拥有更多的政治自由,没有任何人有能力解放全人类,但你有能力解放你自己。 林少中的思绪就是这样飘浮着,直到浴缸里的水开始觉得凉了,他才擦干身子缩进被子里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大哥和嫂子的争吵让林少华一夜没睡好,刚睡着不久,他就被闹钟叫醒。已经七点半了,他赶紧起来,到卫生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便下楼。推开大门,红旗车已经等在门口。李健笑着点点头,林少华坐进去,车子驶出小胡同拐上公路。 “你哥让我来接你。”李健说。 “我哥呢?” “他已经到公司了。” 正是早高峰,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满是匆匆上班的人流,空中尘土飞扬,汽车喇叭声、自行车的铃声、行人的嘈杂声响成一片。大约十分钟,汽车来到一片整洁漂亮的厂房门口。看到红旗车,两名保安快速推开铁门,然后立正,行军礼致敬。 进入厂区,眼前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中间是花坛,里面种着芭蕉树和各种花草。广场左右各有一栋三层大楼,李健介绍:“右边这栋是行政楼,左边这栋是车间。” 车子开到行政大楼后面,那里还有一栋和行政大楼平行大楼。车子在那栋大楼前停下,李健说:“你们品牌部在二楼,一楼、三楼是车间。”林少华跟李健上二楼,走到一间用玻璃墙隔断的大办公室前,办公室门上的铜牌上写着“品牌经理办公室”。透过玻璃墙,林少华看见赵月娥在向他们招手。二人走进办公室,赵月娥笑脸相迎:“林少华,欢迎,欢迎!” 林少华笑着回答:“请多多关照!”。 办公室并排摆着两张颇具艺术感的办公台,赵月娥指着正对门那张说:“少华,你坐这张。” 林少华环顾四周赞叹道:“可真够豪华的!” 赵月娥笑道:“世界名牌的品牌经理办公室当然应该豪华时尚啦!” 李健说:“赵姐,人给你带来了,我回去了。” “谢谢啦,我送送你!”赵月娥说着搂着李健的肩膀亲热地走出去。 赵月娥刚好四十岁,十五年前她跟林少中到芳芳,她在芳芳集团样板室一干就是十几年,她从一名普通样板工做到样板室主管,无论业务还是人情世故她都有自己的一套。她是林少中众多崇拜者之一,她爱上了比她大十几岁,已经有家室的林少中。林少中到深圳,她不顾家人反对跟到深圳。那时马兰花还没来,她和林少中这对孤男寡女好过一段。后来马兰花带着孩子来了,在林少中的撮合下,赵月娥嫁给了林少中的好友申小军。赵月娥的家庭生活不和谐,申小军比她大十几岁,身体又不好,赵月娥正当如狼似虎的年龄,他们夫妻已经貌合神离。 照理说,四十岁正是女人的好年龄,可赵月娥却显得很沧桑,一对小媚眼已经鼓起蚕豆大的眼袋,脸上的皮肤明显松弛下坠。她脸本来就有些大,又扑了很多粉,看起来很像日本艺伎。不过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配上高档黑色丝质套装和黑色高跟皮鞋,加上走起路来腰身的轻微摆动,咋眼一看还颇有几分风韵。 过了好久赵月娥才回来,一进门就问:“少华,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别加糖。” 赵月娥走到咖啡机旁给林少华冲了杯咖啡,然后她回到座位,点上一支摩尔牌香烟。她抽烟的样子很优雅,很像油画中坐在酒吧前小桌旁望着天空发呆的巴黎女郎。申小军生活很讲究,看来赵月娥这些年跟着他学了不少。“一会儿召集跟单员开个会,介绍你跟大家认识一下。”赵月娥吐着烟圈说。 “行。”林少华点点头。 “俞桂斯。”赵月娥对外面喊。 应声进来一个娇小的女孩,她一脸萌态地望着赵月娥问:“赵姐,什么事?” “通知所有的跟单员去会议室开会。” “好。”俞桂斯答应着转身出去。 赵月娥说:“俞桂斯是我从外语学院招来的,经理助理,给我当翻译。小姑娘刚毕业,什么都不懂,不过挺努力。” 透过玻璃墙看会议室里已经挤满了人,赵月娥说:“走吧。” 来到会议室,赵月娥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林少华在她旁边坐下。林少华扫了一眼会场,他从跟单员们的目光里看到了期待、怀疑、冷漠、敌意。 赵月娥有些兴奋地说:“我们品牌部的林副经理终于到了,我想大家早就听说他要来,今天终于到了。林副经理是我们林总的亲弟弟,做过芳芳集团的车间主任、琴海办事处的经理助理,有很丰富的工厂管理和跟单经验。今后品牌部的跟单工作主要由林副经理负责,希望大家像支持我一样支持林副经理工作。下面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林副经理给我们讲几句。”说罢赵月娥带头鼓掌。 林少华摆摆手,“大家好,我初来乍到情况不清楚,今天就不讲什么了。以后我会找每一位同事谈话,希望各位同事不要嫌我麻烦,谢谢!” “讲完了?”赵月娥有点意外。 林少华笑着点点头:“讲完了。” 赵月娥转向大家:“看见了吧?林副经理言简意赅,我们以后也要向林副经理学习,开短会,不能像我一样,整天婆婆妈妈地讲不到点子上。” 这时,林少中的秘书王媛媛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赵经理,林总请你和林副经理去老总办公室。” 赵月娥和林少华起身,跟着王媛媛急匆匆离去。赵月娥挽着王媛媛胳膊肩并肩快步走着,她俩小声地说个不停,不时还发出一串串笑声。 今天王媛媛穿一件白色紧腰百褶连衣裙,脚穿白色半高跟袢带皮凉鞋,随着腰身的微微摆动,两条乌黑长辫子在身后来回摇摆。王媛媛皮肤白嫩,配上这身装束浑身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青春活力。赵月娥和王媛媛今天堪称绝配,一个一身白,一个一身黑,都是将近一米七的个头,步频相同,走起来腰身同样地摆动。赵月娥的身材确实保持得不错,从后面看,四十岁的她和二十六七岁王媛媛没有多大区别。 走进行政大楼,上二楼左拐,透过总裁办公室的玻璃墙,林少中和一个老外正坐在圆桌旁看着什么。这个老外就是老板丹尼尔,他小个子、秃顶、大脑袋,活脱脱列宁再世。 王媛媛走进去跟林总和丹尼尔说了两句,然后出来对赵月娥和林少华说:“老总请你们进去。” 二人走进林总办公室。丹尼尔起身和林少华握手,林少华和赵月娥在他左右坐下,王媛媛坐在林少中身边当翻译。 坐好后,丹尼尔面带谦卑的微笑望着林少中,林少中从眼神里看出丹尼尔的意思是让他先说。他对林少华说:“老板很担心你能否胜任品牌部的工作,这样,你自己介绍一下你在服装生产管理和跟单方面的经历。” 林少华介绍着自己经历。丹尼尔缩着着身子,面带谦卑的微笑,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听林少华的介绍。看着丹尼尔这副样子,林少华心里没底,丹尼尔作为主人在奴仆面前做出臣服状,是“能而示之不能”。看来,这个法国佬精通中国文化,不可小视。 林少华介绍完,林少中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他面带微笑着看丹尼尔,丹尼尔依旧谦卑地望着林少中,他们二人谁都没说话,只是用目光交流。最后,林少中读出了丹尼尔的心思,他试探着对丹尼尔说:“让他先干一季再说?” 丹尼尔点头:“yes” 听到老板表态同意,林少中对林少华说:“你先回去,我们还有事。” 林少华起身告辞,丹尼尔笑着对林少华说:“林,中午一起吃饭。” 回到品牌部,林少华回忆着刚才的一幕一幕,情况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本以为大哥让自己来是做芳芳集团的品牌经理,昨天晚上开会才知道自己是副经理,从刚才与丹尼尔的会面看,这个副经理丹尼尔还是勉强同意的,还要试试,林少华骄傲的心变得烦躁起来。 林少华正想着心事,赵月娥回来了,她笑着对林少华说:“恭喜呀!” “恭喜什么?”林少华冷冷地问。 “恭喜你通过老板面试呀。”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 “你不知道,老板刚才对我说,开始他对你的经历很担心,你没有品牌运作的实际经验。” 林少华不高兴地回了一句:“没关系,不满意我现在就可以走!” “你别不高兴,听我讲完呀,老板说他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对新事物的激情,他认为这是做品牌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评价让林少华感到一丝欣慰,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法国佬竟能看透自己的心。 赵月娥看了下表:“差不多了,咱们去跟老板吃饭。” 来到行政大楼前,两台本田奥德赛已经坐满。李健招呼赵月娥和林少华坐进三菱suv。李健跑到红旗车旁对坐在驾驶室的林少中说:“林总,人员到齐了,可以走了。” 林少中微微点头,打着火,红旗牌轿车缓缓驶出芳芳公司。林少华乘坐的车跟在后面,林少华看到路牌上写着丹尼尔路,问李健:“怎么这条路写着老板的名字?” “林总特地嘱咐村长定的街名。老板非常满意,他说随着公司发展,争取把整条街都租下来,让这条路成为名副其实的丹尼尔路。”李健得意地介绍着。 前面带路的红旗车开得很快,李健加快了车速,车队在杂乱的道路上快速穿行。赵月娥开玩笑:“李健,林总的技术越来越好,你这个教练把公司车队带成飞行大队了。” “赵姐,你这可就错怪我了。林总开这么快,就是用行动告诉我们要跟上他的步伐。” 赵月娥笑道:“李健,我看你还能进步,你从点滴领会林总的意图,过几天你就成林总肚里的蛔虫了。” “赵姐,跟你比我差远了,我现在想的是怎么能成为你肚子里的蛔虫。” “你这个坏蛋。”赵月娥嗲嗲地拍了一下李健的肩膀。 说话间车队来到一家豪华酒店门前。一行人跟着林少中走进酒店,来到包间。林少中习惯地走到主座坐下来,刚坐下他又站起来,冲丹尼尔招招手,指着自己的座位示意丹尼尔过来坐。丹尼尔摆摆手,在林少华身旁坐下。林少中重新坐下,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浮出笑意。林少华知道大哥这是要讲话了。 “诸位,今天上午我和老板谈了一个上午,主要是谈加快发展的问题,老板给我谈了一个庞大的发展计划。我们东莞工厂功能完善后,作为样板工厂,要把经验复制到江西厂,最终江西厂要具有东莞厂同样规模和生产能力,同时我们在孟加拉要建一个一万人规模的工厂,最后我们要在丹尼尔路上建设三大中心:品牌中心、研发中心和综合加工中心。三大中心的图纸都出来了,一共三万多平米。” 大家发出了一片惊叹。苗一方开玩笑道:“林总,丹尼尔不到四十岁,他从哪儿弄这么多钱,他家是不是开银行的啊!” 大家哄堂大笑。 丹尼尔被大家笑得莫名其妙,他问林少华,林少华解释给他听。听了林少华的解释,丹尼尔说:“资金确实是个重要的问题。不过大家不要担心,我们有银行的支持。过一段我会邀请欧洲和香港的银行家来工厂参观,争取更多的银行投资。希望大家做好准备,给银行家们留下好的印象。” 饭菜很快上来了,丹尼尔要了一小碗米饭,他手捧饭碗,用筷子小心地把米饭夹到嘴里;他菜吃的不多,只吃了几口牛排和牛柳。林少华发现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丹尼尔显得很孤独,他觉得此时应该跟丹尼尔说点什么。他问丹尼尔:“你认为品牌部目前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丹尼尔眼睛一亮,仿佛他一直在等林少华开口。丹尼尔想了一下说:“首要问题是按期发货,现在八月了,我们秋冬季的货还没有发出去,完全错过了销售期,我们将失去客户,造成大量积压和索赔;第二是订下一季的面辅料,如果不能马上订料,下一季的生产就会推迟。我希望你尽快找出解决方案。” 林少华郑重地点点头:“行,我会给尽快你一个报告。” 丹尼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席间赵月娥和英吉芳一直在小声嘀咕着,她俩的眼神不时地瞥向林少华和丹尼尔。她俩的神情让林少华感到很不舒服,也许她俩担心自己和丹尼尔走得太近了。不过林少华顾不了那么多,他必须利用一切机会让丹尼尔了解自己。 丹尼尔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悄声对林少华说:“你问问大家,是不是可以走了?” 林少华笑着问大家:“老板问大家是不是可以走了?” 林少中起身:“走吧,老板等急了。”说罢带领大家走出酒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二章 回到办公室,林少华让俞桂斯把三个品牌的生产进度表打印出来,a3打印纸足足打了二十几张。林少华粗略统计,目前库存约一百二十万件,三个品牌实际接到订单量约五十万件。林少华暗自吃惊,七十万件的库存,库存成本差不多价值两千万人民币。 林少华问赵月娥:“你知道我们三个品牌上一季生产了多少货、接了多少订单吗?” 赵月娥眨了眨眼:“生产了八九十万件,至于接了多少订单我还没统计。 “我刚才粗略统计,生产了一百二十多万件,实际接订单五十多万件,仓存将近七十万件,仓存成本将近两千万人民币。” “啊?!”赵月娥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生产这么多是谁决定的?” 林少华问。 “都是丹尼尔自己定的。” “他根据什么定的?” 赵月娥摇摇头:“我哪儿知道,反正他定多少我们就生产多少。” 林少华以往的经验都是先接订单后生产,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等接了订单再生产?既然接到订单前就开始生产了,为什么丹尼斯说品牌最大的问题是交货不及时? 他问赵月娥:“刚才吃饭的时候老板说品牌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按期交货,我们提前生产了,为什么不能按期交货呢?” 赵月娥有些不快:“也不能这么说,你看杜衡,他手里的订单都能按期交货,杨发强就不如杜衡。”她提到的这两个人都是跟单组长。 “你把订单都分到跟单员手里了?” “当然了,订单不放在跟单员手里还能放哪儿?”赵月娥反问。 林少华听出赵月娥明显不高兴了,他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向外走去。他想找组长们谈谈,环顾四周,只有杨发强在座位上。林少华来到杨发强桌旁。杨发强正在看着电脑核对订单,没有注意林少华到来。坐在杨发强后面的跟单员拍着杨发强后背说:“发哥,经理找你。” 杨发强抬头看到林少华,他赶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林经理,我没看见。” “快坐下。”林少华示意杨发强坐下,随手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在杨发强桌旁坐下来。 杨发强坐下,他望着林少华憨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林少华笑着问:“杨发强,你有没有没按期发货的订单?” “有!很多!”杨发强随手拿过一摞订单。 林少华翻了一遍,大多数比交货期晚了差不多一个月。林少华抬头看着杨发强说:“问题很严重啊!” “是啊!”杨发强深有同感,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林经理,你来看,”杨发强从电脑里打开一张表,“我把你手里的订单都输到电脑里了。” “这些款为什么涂了红色?” “这些款仓库都没有存货。” “货哪去了?” “被杜衡发给他的客户了。”杨发强停下来望着林少华。 “你接着说。” 林少华催促道。 “是这样,赵经理把重要客人的订单都给了杜衡,并说重要客人优先发货,这些红色的款都发给了重要的客人。” 林少华皱着眉头望着杨发强,他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杨发强笑了:“林经理,杜衡没有按照订单的发货期发货,造成我们客户的急单无法按期发货。” “你的意思是杜衡手里的订单提前发货了?提前多少?” “我看不到杜衡的订单,你是经理,你让俞桂斯给你查查就知道了。” 林少华感到问题严重,他起身找到俞桂斯,让她把订单都调出来。林少华坐到电脑前仔细地查看着,发现有上千份急单没有交货,而那些几个月后交货的订单却提前发货了。林少华低声骂了一句:“完全没有计划,胡闹!” “林经理,该吃饭了。” 林少华抬头一看,俞桂斯手里拿着一沓饭票递过来。 俞桂斯笑道:“林经理,你的饭票,吃饭去吧。” “多少钱?”林少华伸手到包里拿钱。 “不要钱,公司发的。” “这么好?”林少华笑着问。 “这些是免费的,不够要去行政部买。走吧,吃饭去吧,去晚了人就多了。”俞桂斯笑着催促林少华。 林少华一看表,已经五点三十五了,便起身跟俞桂斯往饭堂走去。 俞桂斯边走边向林少华介绍经验:“林经理,中午工人十一点半和十二点分两班吃饭,晚上是五点和五点半,你最好提前五分钟,不然要排很长时间。”俞桂斯长得娇小可爱,一脸萌态,说话的样子非常生动,像个孩子;但她打扮很老成,一套灰西装、黑色平跟皮鞋。公司里好像只看到她一个人穿西装,也许她是想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些。 来到饭堂,吃饭的长队已经排到饭堂外的林荫小路上了。林少华和俞桂斯站在队尾,他俩跟着队伍慢慢向前挪动。这时,传来一阵欢呼声,林少中看去,篮球场和排球场围满了工人,场地上正在比赛。林少华问俞桂斯:“经常有比赛吗?” “对,各个车间经常组织的比赛,只要不下雨,几乎每天都有。我们公司的文娱活动搞得不错。丹尼尔是体育迷,他好像还参加过欧洲的乒乓球赛。林经理,吃完饭要不要一起打乒乓球?” 林少华笑了:“今天就不打了,没带衣服、鞋子。” “没关系,我也没带,就穿衬衫光脚打好了。” 林少华笑了,以为她在开玩笑。 说话间已经走进饭堂,饭堂前有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着餐盘和汤碗,林少华跟在俞桂斯后面取了餐盘、汤碗。林少华扫了一眼,偌大的饭堂坐满了人,估计有五六百人进餐。 在窗口取了菜,前面凳子上有两只大桶,里面装着米饭和汤。俞桂斯往餐盘里盛了一勺米饭,回头对林少华说:“我们先找地方坐下来,回头再盛汤。” 林少华问:“饭和汤不要票?” “不要,随便吃。” 林少华惊叹,如今的芳芳包吃包住,工资还这么高,待遇比当年的芳芳集团简直是天壤之别。 林少华和俞桂斯端着餐盘四处张望着,等了一会儿才有人离开,他们俩坐了过去。饭菜做的不错,色香味俱佳,大食堂能做到这个水平很不容易。林少华一边吃一边张望,他发现工人和各级管理人员混在一起,吃着同样的饭菜,这里没有任何等级区别,这在中国还不多见。林少华感叹道:“我们公司很平等啊!” 俞桂斯点点头:“是啊,我们老板丹尼尔待人很平等的,他说在他眼里,‘员工们除了工资不同,其他都是一样的’。” 林少华笑道:“干嘛单提丹尼尔,难道林总不平等吗?” 俞桂斯眨着眼睛看着林少华,她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说:“你大佬很凶的,大家都怕他。” 林少华记忆里还是大哥在老芳芳时的样子,那时他谦和周到,人人都愿意跟他说心里话,他想象不出这些年过去,大哥会凶成什么样子。 见林少华发呆,俞桂斯问:“林经理,饭菜吃得惯吗?” “很好啊,我要求不高,吃饱就行。桂斯,你家是广东什么地方的?” “番禺。” “番禺市内?” “不,我家是农村的。我不喜欢市内,很乱,我们家乡很好,青山绿水,民风也淳朴。有机会欢迎林经理到我们家去玩,我们家有鱼塘,还有荔枝树,春天去,荔枝随你吃。”俞桂斯讲到家乡的时候眼睛发亮,脸上带着春风吹过的幸福表情,林少华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仿佛离开了城市的嘈杂和喧嚣。 “走吧,林经理,打乒乓球去。”俞桂斯站起身。 “今天不打了,跟你去看看。” 走出饭堂,来到隔壁的房间。里面并排摆着两个乒乓球台,已经有几个男仔在打了。看见俞桂斯,男仔们高兴地叫起来:“桂斯,快过来比赛!” “林经理,你打不打?”俞桂斯问。 林少华摇摇头:“你去打吧。” “那我去了。”俞桂斯兴奋地脱掉西服上衣,随手扔到墙边的椅子上,然后脱了鞋袜放在墙边,又把裤腿卷了卷,光着脚笑呵呵地走到乒乓球台前。 “桂斯,你来。”一个男仔退下来,把球和球拍交给俞桂斯。 俞桂斯接过球和球拍,神情严肃地盯着对手,把球高高抛起,一个很隐蔽的发球,对手猝不及防,俞桂斯先得一分。围观的男仔们欢呼:“桂斯,好样的!”俞桂斯看来受过专业训练,一招一式很正规,对手水平也不低,双方回合很多,很好看。 林少华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乒乓球室。班车早已离开,林少华向保安问了回宿舍的路,然后顺着马路往宿舍走。路上行人很多,大多是芳芳的员工,虽然公司提供集体宿舍,很多员工还是在村里租了房子。沿着公路走了约十五分钟就进了上高村。 上高村子如今已经城镇化了,到处都是出租屋,房屋之间只有阴暗潮湿的小路联通。听说房屋租金现在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村里的政策允许每户村民盖一栋楼,年租金收入估计七八万。村民另外还有出租厂房的租金分红,每人一年可以分到一两万。至于村干部的收入远不是这个数,比如徐宝宏,除了自家住的那栋楼,还有两栋出租楼,其它的灰色收入谁也说不清。 林少华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来,挑了些苹果、桔子和香蕉。他正准备付钱,看到行人惊慌地四处乱窜。接着,冲过来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村保安。他们吼着:“不许动,拿出暂住证,接受检查!”保安命令没有暂住证的行人两手抱头蹲在地上,很快小路中间就长长地蹲了一排人,大都是打工仔、打工妹,他们两手抱头蹲在地上。几辆面包车开过来,保安把蹲在地上的人塞进车里。 林少华拎着水果正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几个保安把他围住,为首的大汉喝道:“你的暂住证!” “我是芳芳公司的,昨天刚来,还没办暂住证。” “把他带上车!”大汉命令手下。 还没等林少华反应过来,他就被几个保安推到面包车前,面包车里像沙丁鱼一样塞满了人,保安把林少华往车里塞。关键时刻林少华想起了村长,他大叫:“住手,村长徐宝宏是我朋友。” 听到徐宝宏三个字,保安松开了手,大汉上前问:“你认识徐宝宏?” 林少华从包里找出徐宝宏的名片递给大汉,大汉看了一眼,把名片还给林少华:“你走吧,不过你赶快去办暂住证,这次是镇里行动,遇到市里统一行动我们就救不了你了。” 林少华谢过大汉,惊魂未定地往宿舍快步走去。回到房间,林少华瘫倒在床上,刚才发生的一幕让他后怕。如果不是村长的大名镇住这帮家伙,自己肯定就被他们塞进车里了。想到自己差点在那令人窒息的车里待上几个小时,然后被送到收容所,他的胸口开始发闷,心脏也砰砰地乱跳起来。他蹬掉鞋子,身子平躺,用鼻子慢慢地吸气,然后把气慢慢地呼出来,这样做了几分钟,绷紧的神经才舒缓开来,心脏慢慢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林少华来到雷立峰楼下,奥德赛已经等在那儿。林少华探头看,车里已经坐满了。赵月娥招呼:“少华,过来吧。”说着和英吉芳往里挤了挤,给林少华让出空位。 等林少华坐好,李健启动奥德赛快速上了公路。 苗一方问雷立峰:“听说昨天抓没有暂住证的,你们行政部什么时候给我们办暂住证?” 雷立峰满不在乎地说:“老苗,你别听他们诈唬,有身份证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林少华见雷立峰还不知厉害,便把昨天的经历讲了一遍。听林少华讲完,余艳很紧张:“雷经理,这事儿可别开玩笑,你赶快给我们办暂住证,我可不想蹲拘留所。” 雷立峰笑着安慰余艳:“放心吧,我今天就派人去办,在暂住证办好之前,大家上下班一定要坐班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三章 随后的两个星期,林少华仔细研究了订单和操作流程,他对存在的问题和解决方案越来越清晰。他考虑成立一个由自己直接掌控的计划组。今后所有订单都发给计划组组长,由计划组组长根据订单交货期做生产计划,统一向生产部发制造单;采购也要经计划组计划,然后后方可进行;还要请丹尼尔通知欧洲销售公司,所有订单必须给足两个月的生产期,为节省时间,欧洲销售公司的订单不再由香港转,而是直接发给品牌部计划组。 这个想法让林少华非常兴奋,他坚信这个办法可以扭转品牌部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不过这个办法必须事先与丹尼尔沟通,取得丹尼尔的支持。林少华反复思考如何让丹尼尔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通过赵月娥转达,还是直接给丹尼尔发邮件?通过赵月娥转达,他担心赵月娥会从中作梗,不通过赵月娥,一定会得罪她。思前想后,林少华决心放手一搏。林少华打开电脑,把自己的想法写成邮件。写好邮件,他字斟句酌地检查了几遍,又把林少中和赵月娥放进邮件“抄送”栏,然后坚决地按了“发送”。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林少华收到了丹尼尔的邮件。丹尼尔在邮件中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今后订单会直接发给你,不经过香港,由你和你的计划组计划生产和发货;今后只预先采购交货期大于三十天的原料,其它面辅料待接到实际订单后采购,采购时间和数量由你决定;为了便于你采购,品牌部的采购功能要归品牌部,由你做最后决定;我会通知欧洲销售公司,订单必须保证六十天生产期,生产期计算从订单发给你那天起计算。” 看了丹尼尔的回信林少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丹尼尔给了他尚方宝剑,有了尚方宝剑就有了实施计划的可能。 这时赵月娥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赵月娥拿起电话:“喂,林总,是我。出了什么事?我还没看,好,我马上过去。” 赵月娥放下电话,匆匆往外走,经过少华身边时,她皱着眉头看了林少华一眼。林少华感觉这个电话与丹尼尔刚才的回信有关。 赵月娥快步来到林总办公室,见林少中眉头紧锁靠在老板椅上。 “林总,出了什么事?”赵月娥气喘吁吁地问。 林少中示意赵月娥在桌子对面坐下,然后把一张纸扔给赵月娥:“看看吧,这是我让王媛媛翻译的。” 赵月娥拿起那张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完,赵月娥把纸放回林少中面前:“林总,你什么意思?”赵月娥试探着问。 “你部门发生的事,你问我?!”林少中不满地反问。 赵月娥笑道:“少华是你弟弟,我能怎么办?” 林少中瞪着眼睛说:“你的意思是责任在我?!” 赵月娥低头嘟囔道:“我哪敢说你老人家,不过,少华如果不是你弟弟,换了别人我早把他开除了。” 林少中冷笑道:“事到如今,恐怕谁也开除不了他了。老板都支持他,你怎么开?怪就怪你没跟他讲清楚,你应该早就告诉他,给老板写邮件必须经过你。”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谈,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 林少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这个弟弟是有点不好对付,用好了能做点事,用不好可能给我们惹麻烦。” 赵月娥嘟着嘴抱怨:“林总,你对我不好,什么麻烦都放在我哪儿。” 林少中叹了口气:“你说不放在你那儿还能放哪儿?在这间公司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赵月娥白了林少中一眼:“你净说好听的,你现在有了王媛媛,心里哪有我呀!” 林少中笑了:“怎么,还吃醋?” 赵月娥低头不语。 “好了,说正事。我看除了采购权,其他的就让少华去搞,他其实做了一件你早就应该做的,把和欧洲销售公司的沟通权从芳芳香港手里夺回来了。跟单这块你就让少华去闯,你争取下一步把香港样板室功能抢过来,这样香港的主要功能就被我们东莞芳芳取代。你要知道,芳芳香港那帮人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啊。” 赵月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赵月娥走后,林少中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呆。林少中知道,如今的赵月娥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的女孩了,她的内心充满了欲望和野心,她通晓人情世故,心机和政治手腕已不可小视。不过她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今天这把火必定把她引向少华,她如果和少华斗,就等于放弃了她的技术特长,最后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这正是林少中需要的结局,他比谁都知道品牌战略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之所以能在芳芳占山为王,因为芳芳的全套人马都是他的。如今丹尼尔在品牌部另起炉灶,就是要重新培养一套班子,形成一套机制,品牌成熟之日就是自己离开之时,这一天虽然迟早要来,但可以延迟到来的时间,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完成自己的计划。对于林少华他并不担心,在他心里弟弟就是一个书呆子,愣头青,他让林少华来,是要利用他的这个特点,搅乱丹尼尔的布局。 林少中拨通了苗一方的分机:“一方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苗一方是林少中最放心的人,所以他把苗一方放到采购这个关键部门。 “林总,苗经理来了。”王媛媛在门口探出半截身子说。 林少中隔着玻璃墙挥手同苗一方打招呼,苗一方笑容满面地走进来。 “坐。”林少中从柜子里拿出两条熊猫牌香烟递给苗一方:“我让朋友特地给你买的。” “林总真心细,知道我烟快断顿了。” 苗一方笑眯眯地端详着熊猫烟,乐得合不上嘴,他问:“林总,这两条烟绝对是熊猫中的精品,不会便宜吧?” 林少中笑道:“不要问那么多,抽完再到我这里取。” “林总,你还不如一次性给我,省得我惦记。” “我是替你着想,让你少抽点,对你身体有好处。” 苗一方笑着点点头:“还是老总会说话。” 一阵玩笑之后,苗一方收起笑容:“林总,你把我叫来有什么指示?” 林少中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芳芳现在表面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目前的焦点在品牌部。”说着林少中把丹尼尔给林少华的回信递给苗一方。 苗一方看完说:“这不太合乎规矩,少华越级写信,老板越级回信。” “是呀,老板是想从我弟弟这儿打开缺口。其实,丹尼尔和赵月娥之间早就开始暗中联系,我只不过假装不知,我让少华去品牌部,就是把一盘暗棋下成明棋。” “林总,你没点点少华?” “最好的演员就是本色演员,最好的导演就是能让演员演出本色。我什么都没跟少华说,让他自由发挥。”林少中显得很自信,他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今天请你来,一是通知你我准备让王媛媛辞职,二是谈谈品牌部的生产和订料问题。” 苗一方关切地问:“怎么,你怕有人说你和王媛媛闲话?” 林少中露出一丝苦笑:“我考虑再这么下去对谁都不好,不如让王媛媛辞职自己开一家面辅料公司。” 苗一方一拍大腿:“高,实在是高!行,媛媛的公司成立后让她找我,我一定配合她把生意做起来。” 林少中笑了笑,把话题转到业务:“老板在给少华的回信里很明确提出品牌部要独立采购,这是个原则问题,在原则问题上我们绝不让步。我今天就发通知,撤销品牌部的采购组,品牌采购组立即搬回采购部。一方,你回去安排一下,缺什么去找行政部雷立峰,立刻动手。” “好,等你的通知下来我立刻执行。”苗一方郑重地点点头。 任务布置下去,林少中轻轻舒了一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林总,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林少中点点头。苗一方刚走到门口,林少中好像想起什么,把他叫住:“一方,我准备和媛媛去厦门玩两天,你给厦门的刘老板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一下。” 苗一方眼睛笑成一条缝:“林总,没问题,这事儿就交给我了,我保证让刘老板好好安排。” 林少中面带微笑,向苗一方挥挥手。 从林少中那儿出来,赵月娥没有回品牌部,她来到生产部英吉芳那儿。她和英吉芳有二十几年的交情,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她和英吉芳、余艳同时进实验中学服装厂。英吉芳进缝纫车间、余艳进裁剪车间,她自己去了技术科。当时她们三人被称作实验中学服装厂的三朵金花。这三人中,余艳男孩性格,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喜欢用脑;只有英吉芳,有头脑,有主见,能屈能伸,是个做大事的人。每当遇到理不清的事,赵月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英吉芳。 看到赵月娥心事重重的样子,英吉芳猜到赵月娥一定是遇到了解不开的事。她拖过一把椅子,面带微笑轻声问:“怎么了,坐下说吧。” 英吉芳说话总是轻声细语面带微笑,给人一种柔弱善良的假象,实际上她是一个狠角色。曾有人看到她解雇一个女工时也是这么柔声细语地说:“你被解雇了,请你立刻离厂,立刻!” 英吉芳修炼了声音和表情,但她的眼睛经常出卖她。她的目光是冷酷的,如果你看过野兽厮杀时的眼神,你就可以想象英吉芳了。此刻英吉芳一副玉面狐狸般迷人的表情,在这种表情面前,赵月娥把林少华和丹尼尔的通信,以及她与林少中的谈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英吉芳暗喜,自从赵月娥去了品牌部任经理,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她知道品牌部实际上是个独立公司,是老板丹尼尔的掌上明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她也知道林少中一定会动手,从林少中把他弟弟搞到品牌部,她就预感一场好戏开始了。现在,这把火已经点着了,她所要做的就是加一点油。她细声细语地说:“林少华怎么能那么做,他应该感激你。虽然有林总,如果你不出面,林总也不好跟老板讲让他弟弟来,林少华应该辅佐你搞好品牌部,怎么能撇开你直接跟丹尼尔勾搭呢!” 英吉芳的话说到了赵月娥的伤心处,她委屈地哭起来。 英吉芳从抽屉里拿出纸巾递给赵月娥:“别哭了,你回去跟林少华谈谈,就说林总说了,今后品牌部发给老板的邮件必须经过你和林总。你赶快回去跟他说清楚,省得他装糊涂又给你捅出什么麻烦。” 英吉芳的话提醒了赵月娥,她想到亡羊补牢。 赵月娥走后,英吉芳露出一丝冷笑,赵月娥明显乱了方寸。她早看出林少华血气方刚吃软不吃硬,赵月娥如果强去压他,估计没有好结果。让她们咬去吧,如果赵月娥干掉林少华,她自己也会伤元气;如果林少华干掉赵月娥,赵月娥肯定回去向老板告林少中的状,她知道很多林少中的底细,如果那样,一定可以捅到林少中的痛处。 英吉芳对于林少中的感情最近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从一开始的崇拜,变为怨恨,她认为是林少中挡了自己的路。这段时间,每次丹尼尔来工厂,都要特地到生产部见见英吉芳,他还提议让英吉芳去孟加拉工厂任总经理,结果被林少中以东莞离不开为由给推掉了。她认为林少中嫉贤妒能,有意压制自己出头。英吉芳是个能伸能屈不露声色的人,她心里想什么外人是很难察觉的。她明白目前林少中依然强势,自己只有忍辱负重,静观形势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四章 那天晚上林少华刚回宿舍,门外就传来了马兰花的声音:“少华,你回来了吗?” 林少华赶快开门:“有事,嫂子?” “你大哥去厦门了,他让咱俩也过去玩。” 林少华有些怀疑,他看看表:“这么晚了,还有飞机吗?” “有,八点还有一班。我都给你预订了,去机场拿票,李健送咱俩去。” 林少华推辞到:“嫂子,你自己去吧,我不太舒服。” “少华,票都订好了,你就陪嫂子去吧!我没去过厦门,都说厦门好,一起去玩玩。” 见嫂子执意要去,林少华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路上,林少华给林少中打了个电话,说他和嫂子去厦门,让大哥去机场接飞机。林少中在电话中气恼地吼了一句:“你这不是胡闹吗?!”就挂上了电话。林少华打电话前就知道大哥会生气,但他必须打这个电话沟通一下。 九点半飞机降落在厦门机场,林少华和马兰花走到接机口,林少中已经等在那里。他脸色阴沉,默默地伸手接马兰花的行李箱,马兰花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径直往前走。林少华回过头瞪了弟弟一眼:“你简直胡闹,怎么把她带来了!”林少华争辩道:“不是我……”林少中没心思听他解释,扭头就往前走。 第二天一早,厦门的刘老板开一辆别克商务车来接林少中等人。他们一行来到厦门大学。林少华随大哥大嫂走在前面,王媛媛和刘老板走在后面。王媛媛长的漂亮,刘老板不停地向她献殷勤。 厦大校园像一个大花园,大片的绿茵场,无数的珍贵树木;春风拂过,无数美丽的鲜花在绿色中摇动,校园宛如少女般妩媚动人。王媛媛像蝴蝶一样在花丛中飘来飘去,刘老板不断给她拍照;王媛媛摆出各种美丽的身姿,惹得林少中不时地停下脚步痴痴地望着她。 看着林少中那痴呆的样子,马兰花骂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骚狐狸精!”林少中收回眼神,狠狠地瞪了马兰花一眼,没好气地说:“走吧!” 从厦大出来,刘老板把林少中一行送上去鼓浪屿的船,自己先回去了。 登上鼓浪屿,已经是中午时分,林少中说:“咱们吃了饭再玩。” 王媛媛高兴地说:“林总真好!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马兰花翻了王媛媛一个白眼,气哼哼地对林少华说:“你看她那个嗲样,天生就是个妖精,饿死才好呢!” 林少华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说什么是好。 四人走到了一家海鲜饭店门前,林少中进去看了一圈出来:“不错,海鲜挺新鲜。媛媛,你不是说想吃螃蟹么,这家就有。” 王媛媛拍着手说:“林总,就吃这家吧,我昨晚都梦到吃螃蟹了!” 马兰花在背后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一行人走进饭馆,要了个包间。包间不大,很精致,古色古香,确实有琴岛独特的韵味。林少中去点菜,林少华见马兰花脸色不好,紧随大哥走了出去。 林少中看好了一只大螃蟹,让服务员过称,二百二十元。 林少华嘀咕:“是不是太大了?” 林少中说:“这是蟹子王,很少见,咱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好好吃一顿!”林少中对服务员说:“把蟹子清蒸了,然后切成四块。”接着他又点了一些鱼虾肉和青菜。 林少华劝道:“哥,行了,咱们四个人吃不了多少,估计吃完蟹子就差不多饱了。” “好,就这些了。”林少中又让服务员温了两瓶花雕酒,和林少华返回包间。 一进包间,就发现里面的气氛不对。王媛媛低着头,似乎刚哭过,马兰花脸色铁青。林少中扫了两个女人一眼,愣了片刻,他故作镇静地向马兰花报着菜名。马兰花冷冷地说:“你别跟我说,我不饿,你的媛媛饿了,你跟她说。” 林少中碰了钉子,转身对林少华说:“来,咱们哥俩先喝点花雕。”说着倒了两杯,兄弟俩喝了一大口。 很快服务员端着螃蟹进来了。林少中起身,用筷子夹起最大的一块放到马兰花的盘子里,说:“来,老婆,尝尝,这可是很难遇到的蟹中之王,光这一只蟹子就二百二十块钱。” 马兰花盯着蟹子一动不动,突然,她猛地站起,夹起蟹子狠狠地砸到王媛媛的盘子里,她用筷子指着王媛媛:“你昨天不是梦到吃蟹子了么?蟹子来了,你吃,你给我吃呀!” 马兰花用力太猛,蟹子汁飞溅了王媛媛一身,王媛媛粉色西装外套和乳白色衬衫上顿时斑斑点点。王媛媛低头看着自己衣服呆住了,马兰花也被自己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迅速瞥了林少中一眼,扭过头去望着窗外生闷气。 林少中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涨,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掏出手绢递给王媛媛,心疼地说:“快,到卫生间擦一擦。” 王媛媛接过手绢走出去。马兰花回头冲王媛媛的背影“呸”了一口。 林少中生气地说:“马兰花,就不对了,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马兰花没好气地说:“怎么不对了?难道你们偷鸡摸狗就对了吗?!” 林少中气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砸到桌上。 这时,王媛媛出现在门口,她红着眼睛说:“林总,你们吃吧,我坐下午的飞机先回去了。”说完,王媛媛独自离去。 王媛媛一走,林少中的心仿佛也被王媛媛带走,他把手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地说:“不玩了,走!回东莞!” 从厦门回来这几天,林少华感觉赵月娥对自己的态度非常冷淡。自从那天赵月娥被林少中叫走,林少华就在预想各种可能的结果,林少华拿不准赵月娥和林少中的关系到了哪一步。关于他们的谣传很多,以前林少华并不当真,现在看一切都有可能。 林少华正想着,赵月娥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她在座位上弄出不少响动,林少华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假装没注意。他猜想赵月娥这是在找茬,自己现在不搭理她,如果她胆敢挑衅,就坚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压不住她,自己迟早会被她玩死。 “林少华,你停一下,我有事跟你谈。”身后传来赵月娥冷冷的声音。 林少华侧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月娥。 赵月娥两个手指夹着摩尔烟,她皱着眉头往空中吐着烟圈。“少华,你大哥找我了。”赵月娥盯着林少华,林少华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月娥。 “你不想知道他找我什么事吗?” 林少华还是不语。 “他让我炒了你!”赵月娥从齿缝里憋出一句话。 林少华觉得出手的时间到了,他从桌上拿起烟缸往地上猛地一摔:“去他妈的,老子现在就走!老子当个部门副经理,还给我来这一套,老子不干了!” 赵月娥没想到林少华情绪变化这么快,一下子就发作起来,完全没给自己留下施展技巧的余地。片刻慌乱之后,赵月娥换了一副笑脸:“少华,你这是怎么了?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 “我没开玩笑!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在这里干下去。” 赵月娥原本想用解雇吓唬林少华,没想到林少华还在犹豫干不干,一旦林少华真走了,自己无法向林少中和丹尼尔交代。不行,得赶快稳住他。赵月娥脸一变,开始向林少华施展媚术:“少华,你可不能走!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么?你要是走了,我也不干了,让你哥另请高明吧!”说着,赵月娥哭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林少华,肩膀在不断抽动,一边抽泣一边用手背擦着泪水。 赵月娥抽泣的背影让林少华心里的怒气消失得不见了踪影,代之以一种怜香惜玉的感觉,他走到赵月娥身边。赵月娥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委屈,串串泪珠流经长脸来到嘴角。林少华掏出纸巾递给赵月娥:“看你委屈的,擦擦吧。” 赵月娥用幽怨的眼神看了一眼林少华,接过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赵经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以为我恩将仇报,来了就要夺你的权力。不是这样的,我所争取的是工作的权力和解决问题的机会。我来了半个多月,深感品牌部问题之大,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必须争得老板的支持。我同时向老板、你、林总发邮件,是想把问题和解决方案同时摆到大家面前,避免多环节沟通对信息的扭曲和误解。如今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不要猜忌,我们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把品牌部建设好。将来品牌搞好了,成立了独立的品牌公司,我保证不跟你争总经理的位置,你做总经理,我还做副经理。” 赵月娥破涕为笑:“谁稀罕当总经理!” 林少华接着说:“目前我们危机四伏,我俩必须分兵把守,你抓好技术和质量,我抓好营业跟单。我们真正的对手是芳芳在香港的跟单组和样板室,我现在已经可以绕开香港跟单组直接和欧洲沟通了,你要争取将香港样板室搬到东莞来。” 赵月娥似懂非懂地望着林少华点点头。 这时,俞桂斯进来了:“赵姐,林总通知。”说着递给赵月娥两张纸。 赵月娥看完,面色沉重地把纸递给林少华。 林少华看完叹了口气:“看见了吧,旧问题没解决,新问题又来了,品牌部的采购有很多特殊性,估计苗一方未必能理解和配合。” 赵月娥摇摇头:“你大佬的心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林少华想了一下说:“我看也好,我们集中精力把品牌接单、发货、采购系统建立起来,只要我们头脑清晰,指挥准确,跟踪到位,生产、采购两个部门即使不在我们手里也没关系,他们最终要执行我们的指令。赵经理,如果你不反对,明天我就开始改组。” 赵月娥苦笑道:“少华,你是想把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品牌部大卸八块呀!” 林少华笑了:“赵经理,咱俩扬长避短。我专门研究跟单,你专门研究技术;我把跟单员管好,你把纸样、排版、试身、样板车间管好。这样我们就像一个家庭,男主外,女主内。” 赵月娥乐了:“今后我就是品牌之母,你就是品牌之父。” 林少华高兴地说:“对,这才是最佳境界!” 那天林少华加班,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他推开大门,发现马兰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马兰花眼睛红肿,一定是大哭过。 见林少华进来,马兰花递给他一张纸。“少华,你看吧,从你哥兜里翻出来的。”林少华看了一眼,是王媛媛写给大哥的情书。他在嫂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点上一支烟深深地抽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看着嫂子。 马兰花的泪水哗哗地淌下来。“少华,我和你哥过了三十年,下乡十二年,最苦的日子都是我陪着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刚想过几天好日子,你哥就变心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林少华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三十年的老嫂已经是家里不可分的亲人了,他想安慰嫂子,又不知说什么。说大哥只不过逢场作戏,从对王媛媛的观察,林少华觉得大哥可能受不了这个女人的诱惑,如果大嫂闹起来,正好给了大哥一个离开大嫂的借口。 “嫂子,我觉得这件事比较复杂,要讲究方式方法,要想办法把大哥拉回来。毕竟你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等你冷静下来,跟大哥好好谈谈,我觉得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听了林少华的话,马兰花哭得更厉害了:“有什么好谈的,他们肯定都上床了。那小狐狸精花容月貌,我人老珠黄,谈有用吗?!我和那个小狐狸精拼了,现在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少华,我知道你们老林家都是一伙的,当年我和你哥结婚你们家就不同意。当时我妈我姐就告诉我,高干家庭没一个好东西。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太幼稚了。” 林少华了解马兰花的火爆性格,什么方法、策略,她既听不懂也做不到,她是一定会闹的,离婚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这时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马兰花回房里接电话,林少华趁机溜了出去。 街上黑咕隆咚的,没有几个行人,林少华害怕再遇到保安查暂住证,他想起了雷立峰。对,到他家躲躲。雷立峰住在马路对面,他来到楼下摁响门铃。 “谁呀?”对讲器里传来雷立峰那沙哑的声音。 “我,少华。” 门开了,林少华来到三楼,雷立峰已经等在门口:“少华,怎么这么晚跑来了?” “进去说。”林少华把雷立峰推进屋,随手关上房门。林少华和雷立峰很熟,在沙发上坐下后,他把大哥大嫂的事跟雷立峰简单说了。 雷立峰叹了口气:“少华,他们的事我都知道。今天下午你大嫂去公司闹过了,你大哥和王媛媛躲了。正好丹尼尔在公司,你大嫂这一闹对她很不利,老板让我另外给你大哥租房子,我今天下午出去就是办这件事。” “老雷,你说怎么办,我是不是要跟我大哥谈一谈。” 老雷没有立刻回答,沏了杯茶放在林少华面前,然后在林少华旁边坐下。“我看你还是不要谈了。” “怎么?” “他俩离婚是早晚的事。你哥和你嫂子的事我比较了解,当年他俩结婚是时代的错误。第一你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你家是高干,她家是工人;第二,你哥一表人才,你嫂子可以说其貌不扬;第三,你哥性格阴柔,你嫂子性格暴烈。他俩结婚是那个时代的错误,今天你哥是跨国企业的总裁,要钱有钱,要才有才,身边的美女如云,而你嫂子要才没才要貌没貌,人老珠黄,脾气还不好。你说说,这一切是你一两句话能解决的吗?!我劝你还是别趟这个浑水,搞不好你们亲骨肉也会反目成仇。” 林少华没想到雷立峰会这么说,当年他和大哥一起上山下乡,那时的他们满怀革命理想,他们不仅想改造农村,还幻想改造中国。后来,雷立峰还在武汉大学哲学系读了四年。他不相信雷立峰这个曾经有抱负、有思想的进步青年会对林少中变化无动于衷。“毕竟我哥哥和我嫂子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度过了无数的艰难困苦。人是感情动物,不能那么势力吧!再说他俩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出了这种事对孩子的心理是什么影响?孩子能接受得了吗?” 提到林鹏,雷立峰叹了口气。“唉,他儿子林鹏是个烦,刚才他打电话问我他爸跑哪儿去了,我说不知道。他说明天晚上过来,请全体原来实验中学服装厂的人吃饭,还说他爸必须参加。我觉得这小子要来闹事。” 听了雷立峰的话,林少华也叹了口气,不过他感觉很无奈。过了一会儿,林少华问雷立峰:“还有没有房子了,我也想搬出去,我嫂子这个情况,我没法儿住在那儿。” 雷立峰想了一下:“还真有一套三室的房子,主卧室带独立卫生间,你就住主卧。” “另外两间谁住?” “我们行政部的符主任和电脑部的廖主任。” “行,我搬过去。” “好吧,明天我让清洁工把房间打扫好,明晚你就搬过去。” 从雷立峰家回来,马兰花房间的门锁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估计她回深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一天无事。快下班时李健进来了,赵月娥笑脸相迎,“啥事?” “今天晚上到蓉园酒店吃饭,林总请客。” “是不是林总的儿子来了?”赵月娥表情神秘地问。 李健对赵月娥神秘地点点头,然后他对林少华说:“林经理,晚上一定去啊!”说完,李健挥挥手转身离去。 下班后林少华和赵月娥打出租车赶到蓉园酒店。走进包房,看见林少中正在打牌,很多人站在一旁观战。林少中和李健一伙,郎老板和蔡老板一伙。郎老板是搞基建的和蔡老板搞装修的,他们二人承包了芳芳江西新工厂的建筑和装修。 “你会不会出牌?!”林少中怒斥李健。 李健嬉笑着问:“林总,我哪里出错了?” “你为什么出副牌,现在还不赶快调主吗?!”林少中气得满脸通红。 李健嬉皮笑脸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我真笨!对,应该调主呀!” 林少中打牌很霸道,谁都不敢跟他一伙,只有李健,不管林少中怎么骂,怎么吼,他总能嬉笑着对付过去。 林少华把雷立峰拉到一边问:“不是说林鹏来吗?” “不知他怎么还没到。” 正说着林鹏进来了。 “小鹏!”很久没见面,林少华高兴地喊着侄子。 林鹏冷冷地应了句:“小叔。” 林鹏已经长成男子汉了,足有一米八,唇上已长出胡子。他去年大学毕业,现在搞销售,负责山东地区。 大家纷纷和林鹏打招呼,林鹏脸色阴沉微微点头示意,他走到扑克台前,林少中瞥了儿子一眼,皱起了眉头。 林鹏斜眼看着父亲,阴阳怪气地说:“兴致不错啊!” 林少中没好气地把扑克往台上一扔:“吃饭!” 苗一方走过去,向林鹏伸出手:“小鹏,好几年没见了,还认不认识叔叔了?” 林鹏握住苗一方的手,露出一丝笑意:“一方叔叔,我怎么会忘记您。” 苗一方拉着林鹏的手说:“好,今天咱爷俩好好喝喝,来,坐叔叔旁边。” 苗一方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的热情让人无法拒绝。林少中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有苗一方在场,今晚不会出大乱子。 林少华在雷立峰旁边坐下来,林鹏大喊:“小叔,你坐过来,我要跟你喝酒。”林少华见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坐到林鹏身旁。 菜很快上桌,服务员打开一瓶皖酒王,然后往小酒杯到酒。 “停!”林鹏大喊。 大家惊愕地望着林鹏,不知他想干什么。 林鹏指着所有人:“在场的所有的大叔、大婶,全部换大杯,赏小鹏个脸,小鹏有礼了!”说着林鹏起身抱拳施礼。 苗一方笑道:“诸位,咱们听小鹏的,换大杯。看来咱们小鹏在山东锻炼的不错,有一股打虎英雄的气势!” 林少华知道侄儿的底细,他酒精过敏,这一大杯酒喝下去搞不好要出人命。林少华拿过林鹏的酒杯:“小鹏,你的身体不能多喝,分给小叔一点。” 林鹏生气地夺过酒杯:“小叔,今天我想喝,你别拦我!”林鹏端着酒杯起身:“各位叔叔、婶婶,小鹏敬各位长辈一杯,小鹏先干,你们随意。”林鹏“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苗一方赶忙夹一块铁板牛肉放到林鹏碟子里:“小鹏,赶快吃点菜压压酒。” 林少中眉头紧锁:“小鹏,你这不是胡闹吗?!” 林鹏脸色血红,指着父亲吼道:“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看你自己干的那些破事,还有脸面对我妈和我吗?!” 赵月娥慌忙劝道:“小鹏,有话好好说,跟自己的父亲不能用这种态度。” 林鹏指着林少中:“父亲?!他五十多岁了还跟二十几岁的小妖精鬼混,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够了!”林少中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猛地起身往外走去。 林鹏大叫:“你别走,今天你给我讲清楚!” 说着林鹏起身追过去,没走两步,林鹏停下来,表情显得很痛苦,他弯下腰,大口地呕吐起来。 林少中返身,儿子这副模样让他心如刀绞,他不知如何是好。 苗一方对林少中摆摆手:“林总,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少华。” 林少华也说:“大哥,小鹏挺激动,你还是回避一下。这里有我们,你放心。小鹏吐出来就好了。” 苗一方让其他人先回去,留下林少华、雷立峰和李健。四人把林鹏扶到卫生间,让他把酒吐干净,然后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来。搞到十点多钟,看林鹏平稳了,李健开车把林鹏送回深圳家中。 从深圳回来已经下半夜了,李健在路边停车把林少华放下。林少华下车,顺着楼群间狭窄的小路往宿舍走。月亮很高很圆,月光洒在小路上,路边的排水沟堵了,污水泛到路面,在月光映照下,反射出磷磷幽光,水老鼠在林少华脚边爬来爬去。有几只老鼠,它们估计是一家,聚在小路中央,围着一块不知是谁扔掉的月饼吃着,它们吃着月饼,望着天空,仿佛在赏月。林少华这才意识到中秋节快到了,他暗自为自己竟不能和家人团聚而伤感。 来到宿舍楼门口,一个身穿超短裙浓妆艳抹的女郎正在开宿舍门,她身旁站着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看见林少华,女郎露出很好看的笑容跟林少华打招呼:“才回来?”然后她侧过身,友好地示意林少华先进。 林少华愣了一下,接着“嗯”了一声,他从女郎身前穿过,快步跑上四楼。开门进屋,见符主任还在厅里看电视。符主任问:“这么久?你们吃完饭又去唱歌了?” 林少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着问:“符主任,刚才看到一男一女进了咱们这栋楼,是什么人?” 符主任乐了:“二楼有几只‘鸡’。我已经跟房东谈了,让她们搬出去,房东说她们不搬。我准备找村长想办法让她们搬出去。” 林少华跟符主任道了晚安,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林少华想着符主任。符主任四十八岁,相貌英俊,据说他以前当过兵,转业后分到市政府外经贸部门工作。后来他疯狂爱上了下属单位的大学生冷冰,冷冰为了躲避符主任,辞职来到芳芳品牌部做了一名跟单员,符主任竟也辞职跟到了芳芳集团,在行政部做了个主任。符主任在广州有妻子女儿,但他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他一个月顶多回家一次。 第二天,林少华准备召开跟单员大会。他请赵月娥主持会议,赵月娥说跟单的会她就不参加了,林少华觉得也好,她不在便于自己发挥。 林少华走进会议室,四十几个跟单员把会议室挤得满满的。长会议桌一端空着两把椅子,林少华在主座坐下,然后招呼站在身后的跟单组长杜衡:“来,过来坐。” 杜衡摇摇头:“那是给赵姐留的。” “坐吧,今天是跟单员会议,赵经理不参加了。” “赵经理不来开会了?”杜衡似乎不相信,其他跟单员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接下来,林少华把品牌部新的组织结构和工作流程做了详细说明。最后林少华问:“大家对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 会场鸦雀无声,跟单员们都低下头,从他们心事重重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个变化不理解。这个场面林少华预料到了,人对未知和变化有本能的恐惧和抵触,接受变化需要时间。对于管理者来说,看准了就要试,要有敢于面对反对的勇气。 “林经理,我能讲两句吗?”说话的是杜衡。 “当然。”林少华估计到杜衡会出头,他是跟单员们公认的“老大”。 “林经理,我觉得这种跟单结构,品牌部有你再加上一个计划组就够了,我们这些人成了多余的人。” “为什么这么认为?”林少华似笑非笑地问。 “还用问吗?你的计划组把接单、生产、发货全都干了,这些事情本来是我们每天的工作,你们都干了,这不等于让我们下岗吗?”杜衡满脸通红,显得很激动。 林少华耐心解释:“你们的工作任务变了,但责任更重了,作为生产基地的跟单员,你们要跟进几十种原料的交货期,责任很大啊!你们还要对生产进行跟踪,要到现场去检查生产、质量等方面的问题。总之我认为,针对我们品牌部这种复杂的情况,必须按功能跟单,每个跟单员只跟某一个环节,统筹工作交给计划组。” 林少华刚说到这儿,杜衡把厂牌往桌上一扔:“林经理,你这种跟单方法我不懂,我辞职!” 林少华强压怒火说:“辞不辞职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我们今天会议无关。不过我在这里表个态,我知道你杜衡是个人才,我希望你留下来,并尽量安排适合你的工作。但我不会因为你而改变组织结构和工作流程。”林少华就此打住,省得节外生枝。“好了,我还有事,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会后欢迎大家随时找我。散会!” 说完,林少华起身快步返回办公室。 今天是林少中乔迁新居的日子,丹尼尔在著名的钻石花园给他租了一栋别墅。这是一栋三层豪华别墅,一条林荫小路通到门口,四周是两米高的院墙,进院门有一个小花园,一楼进门是客厅,左手边是佣人房和厕所,再往里走是厨房和餐厅。二楼和三楼的格局一样,南面一个大厅,北面是卧室。林少中和王媛媛住在三楼,王媛媛的父亲住二楼。 王媛媛父亲和林少中同岁,一米八,腰板挺直,精神矍铄,一副精英打扮。他原是某县城电视大学的校长,后来辞职带儿子来深圳经商,十几年打拼,生意不成,爷俩还欠下不少债。他目前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女儿王媛媛身上,女儿钓到金龟婿,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希望。他已经以儿子的名义注册了一家纺织品公司,准备专给芳芳供货。他心里打着小算盘,芳芳一年十几亿的采购量,自己只要做十分之一,一年的利润就是两三千万。 这时,林少中和王媛媛手牵着手回来了,他们上楼,路过二楼时林少中看见王媛媛父亲坐在厅里的沙发上,他走过去打招呼:“爸,还习惯吧?” 王媛媛父亲赶紧起身说:“叫我老王就可以了。” 王媛媛看着林少中娇嗔地说:“不许叫老王,就叫爸爸!” 林少中面带微笑地看着王媛媛,大手在王媛媛白皙的手背上摩挲着。林少中心中充满喜悦,昨天晚上的不快已经被眼前的喜悦替代。他挽着新人,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功感,他觉得一辈子辛苦都值了。 “少中,坐吧。”王媛媛父亲指着沙发说。 “不了,客人很快就到,我们上去准备一下。”说着,挽着王媛媛上楼去了。 林少中今天要搞个聚会,一为庆祝乔迁之喜,二为下一步计划做铺垫。 回到房间,林少中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便装,走下楼来。来到厨房,阿姨邓姐正在忙着。邓姐看到林少中笑着打招呼:“林总来了。” 林少中亲切地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十二个菜一个汤,不知够不够?”邓姐笑容满面地看着林少中,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着。 “够了,够了,主要是喝酒,菜吃不了多少。郎老板和蔡老板从江西工地回来,可能还带了蛇和大雁过来。” “吓死人了!林总,蛇和大雁我可不会做。” “没事,李健马上过来,这些事他是行家。” 正说着门外传来狗叫,邓姐过去开门。只见李健牵着一条大狗窜进来。这狗有一米多长,半米高,大头,大眼,一张吓人的大嘴,胸肌异常发达,腰瘦短尾。见到林少中,它低吼着向他冲过来。 林少中乐了:“李健,你从哪里搞了这么个大家伙?” 李健笑道:“路边捡的,我知道林总喜欢狗就给牵回来了,正好让它看家护院。” 王媛媛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她站在楼梯口笑道:“李健,你骗人,这是斗牛犬,很值钱,不可能是捡的。” 李健嘿嘿笑着:“捡的,确实是捡的。”说着把狗牵到院子里拴了起来。 蔡老板到了。他从丰田suv后备箱拎出一个大编织袋走进客厅,解开编织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圆形铁笼子,里面有两只大蛇在笼中伸头吐须。随后,郎老板也到了。他也拎来一个编织袋,走进客厅,他从编织袋里拽出一只大雁。大雁双脚双翅被绑着,惊恐地瞪着眼,伸长脖子“鹅-鹅”地叫着。 李健拎着菜刀过来杀大雁。 林少中说:“且慢,让我试试枪法。”说着走上楼去。一会儿林少中提着一枝气枪下来了:“李健,把大雁拿到院子里。” 李健一手提菜刀,一手拎大雁来到院子里:“林总,要不要解开绳子?” “解开。” 李健解开大雁脚上的绳子,接着要解翅膀上的绳子。郎老板大叫:“解不得,解开大雁就飞了。” 林少中笑道:“如果大雁飞了,咱们可真叫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 李健把大雁扔到地上,自己站到一边。 林少中站在门口,距大雁两三米,抬起气枪,屏气瞄准,“砰”的一枪,铅弹正中大雁头。 众人连呼:“好枪法!好枪法!” 大雁摇晃一下,好像有些站不稳,接着狂奔起来。李健见状飞跑过去,将大雁扑倒,摁住大雁脖子手起刀落,砍下大雁的头扔到一边。没想到没头的大雁竟站起来继续狂奔,众人张着大嘴呆呆地看着;片刻,没头的大雁栽倒在地,众人这才长吁一口气。 李健拎着大雁走回来,惊魂未定地对郎老板说:“郎总,下一次你在江西杀好了再带回来,我可不敢再杀这东西了!” 林少中微微一笑:“都说你李健天不怕地不怕,杀只鹅把你吓成这样。” 李健对林少中拱拱手:“林总,我服了,我可没有你老人家的胆子。” 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林少中看着李健问:“蛇怎么办?” 李健直摇头:“饶了我吧,林总,今天咱们专门吃天鹅肉,蛇就改日再吃吧。” 林少中笑道:“也好,这蛇先养起来,改日咱们再聚。” 邓姐很麻利,很快把大雁收拾好,用大铁锅炒了一大盘辣子炒雁块,然后所有的汤菜端上桌。林少中开了一瓶茅台,一干人等畅饮起来。 吃过晚饭,其他的人都走了。只有蔡老板和郎老板留下来陪林少中和王媛媛打麻将。在麻将桌上,郎老板对林少中说:“林总,我和老蔡研究了,给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林少中边抓牌边说:“今后业务的事你们找媛媛。” 蔡老板、郎老板连连点头:“明白,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六章 林少华遇到了一个没想到的大问题,问题来自公司的订单管理系统ad。为使订单能尽快到达东莞品牌部计划组,丹尼尔指示全球五十多个销售公司将所有订单输入ad。两个星期后,丹尼尔通知林少华ad系统里已经有四千份订单资料,他指示林少华立刻根据订单资料订原料。 林少华让计划组把ad中所有订单打印出来后,发现订单总数不到一千份,且订单信息有大量错误。 林少华立刻将问题反映给丹尼尔。丹尼尔接到林少华邮件后指示,为了节省时间,立刻按每款一万件订料。 林少华算了一下,现有四个品牌,如果每款一万件,那就要订二百万件的料,价值四千多万人民币。林少华感到压力巨大,上一季只销售出五十万件,仓库里还有七十多万件库存。这一季销售量翻一番不过一百万件,如果再出现一百万件库存自己难逃其咎,林少华犹豫了。 随后的几天,丹尼尔每天发邮件催林少华订料,林少华迟迟不动。最后,丹尼尔让林少华到香港总部面谈。去香港前一天,林少华找赵月娥,想听听她有什么建议。 赵月娥淡淡地说:“少华,跟单的事你全权负责,我就不参与了。” 林少华知道赵月娥怕背黑锅,不过订料是自己的职责,没有理由连累赵月娥。林少华拿出新的品牌手册认真地研究,他发现这一季有相当一部分款与上一季相同或相似。他一阵欣喜,上一季每款平均实际接订单一千件,如果把上一季的数量增加一倍,这一季每款按两千件订料应该比较合理,这样订四十多万件的面辅料就可以了。有了这个数字,林少华心里踏实了。 第二天,林少华、赵月娥、英吉芳赶到香港芳芳总部。来到丹尼尔办公室,秘书让林少华在外面等待,赵月娥和英吉芳先进去。大约等了两个小时赵月娥和英吉芳才出来。 林少华问赵月娥:“怎么谈了这么久?” 赵月娥还没张口,英吉芳抢先回答:“老板和我们研究接管香港样板室的事。”好像怕林少华再问,英吉芳笑着说:“少华,你赶快进去吧,老板等你呢。” 丹尼尔的办公室很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港湾。窗前是一张黑色高背靠椅和一张暗红色老板桌。见林少华进来,丹尼尔起身,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向少华伸出手:“林,一路还顺利吧?” “很顺利。”林少华在对面坐下。 “你第一次来香港?” “是的。” “ok,你在香港玩两天,明天晚上再回东莞。” 林少华笑了:“谢谢,我正想请两天假呢。” “哦,你好好玩两天,费用回公司报销,我会跟林少中说的。” 林少华再次感谢丹尼尔。 沉默片刻,丹尼尔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订料?” “马上开始订料。” “ok!订多少?”丹尼尔面露喜色。 “四十万件。” “为什么?”丹尼尔皱起眉头。 林少华把理由说了一遍。 丹尼尔没有马上表态,在纸上反复写四十万这个数字。丹尼尔很苍老,巨大的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其实他刚满四十岁。丹尼尔谦和的面孔后面是一颗缜密的大脑和一颗冷酷的心。其实,这个法国老板和林少中的思想有很多相通之处,丹尼尔的最高理想就是利益最大化。在他心里,没有永恒的敌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和林少中一样有着“奇”、“正”两面,他以“正”示人,恭敬谦和,赢得大家的信任;关键时刻让他致胜的法宝是他的“奇”招。当年他的老板对他绝对信任,把亚洲业务全都交给他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亚洲区销售总裁,结果他带走老板的所有客户另起炉灶,这一举动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大吃一惊。这十多年,许多人要与他合作都被他拒绝了,尽管他非常需要资金,但他宁肯贷款也不允许出现任何合伙人影响他对公司的绝对权力。他有很清晰的目标,有很坚定的个人意志,他不允许任何人干扰他的目标和他朝向目标的努力。 他在进行一场豪赌,为了在中国建厂,他找到了林少中。经过一段合作,他已经清楚林少中是有巨大能力和巨大野心的人。他需要利用林少中的能力在中国建厂,为了实现他的目标,他不得不向林少中做最大的妥协和让步,换取林少中帮他完成既定目标,但他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如何摆脱林少中。 他知道林少中也看透了他的意图。林少中拼命地安插自己的人,编织巨大的网,想用这张网困住他。他感到了这张网的威胁,他在研究这张网,利用这张网,突破这张网。 他研究过中国文化,他知道对付中国人最好的办法是“诱以官、禄、德”。他企图从赵月娥、英吉芳和林少华身上破局。他在中国搞工厂需要两套班子,一是技术班子,一是生产班子,抓住赵月娥和英吉芳他就等于抓住了技术班子和生产班子。丹尼尔看得很清楚,这两个女人有野心,对“官”和“禄”有巨大的欲望,只要诱惑够大,这两个女人倒戈是有把握的。丹尼尔明白林少华是林少中扔在品牌部的一粒棋子,有他在,品牌部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林少中的眼睛,同时他还可以牵制赵月娥,让赵月娥有所顾忌,最重要的是林少中可以借林少华之手插手品牌部业务。 不过,丹尼尔并不担心林少华,这个人没有人脉,心计也不够,但他担心林少华给他闯祸。这次丹尼尔让林少华到香港就是想当面试试林少华的胆量,看看他会不会给自己闯出大祸。想到这里,丹尼尔在林少华提出的四十万件数字后面写上乘以三,然后把那张纸推给林少华。 林少华拿过纸看了好久:“丹尼尔,你的意思是按一百二十件采购?” 丹尼尔微笑着点点头。 林少华把纸推回去,坚决地说:“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我完全看不出这么做的理由。” 丹尼尔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又把纸推给林少华。 林少华拿起一看,上面写着,“请按一百二十万件采购,所有责任由丹尼尔承担。” 林少华把纸放到桌上笑道:“丹尼尔,上一季是你亲自估计的生产量,现在还有七十万件存货躺在仓库里睡觉,这说明你的估计也不一定对。如果你让我做,目前我只按四十万件订料,收到实际订单后,我会根据实际数量补充订料。如果你不同意我的做法,请你换其他人指挥采购。” 丹尼尔沉默很久后点点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我会让销售公司尽快将订单发给你。” 从丹尼尔哪儿出来,林少华到海洋公园玩了半天,晚上就返回东莞。 第二天刚上班,林少中就让秘书把林少华叫到办公室。听了林少华的汇报,林少中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你做的对,上一季还有那么多库存,又要搞一百二十万件,简直是头脑发热,和没什么两样。” 过了一会儿,林少中好像不经意地问:“老板和赵月娥、英吉芳谈了些什么?” “她们俩先进去,谈了两小时。我问她们,英吉芳说是谈接管香港样板室的事。” 林少中“哼”了一声:“谈样板室的事赵月娥去就可以了,她一个生产部经理去谈样板室合并,撒这种谎不觉得幼稚可笑吗?!” 林少华不知大哥心里怎么想,什么也没说。 林少中点上一支烟,眯眼望着窗外,这是他深思时的习惯动作。过了好久,他好像从梦中醒过来:“就这样,你先回去吧。” 林少华走后,林少中叫来了苗一方、余艳和雷立峰三位信得过的老臣。林少中把老板在香港召见赵月娥和英吉芳的事做了通报。 大家都感觉这次召见不同寻常。雷立峰说:“我听行政部的人说,英吉芳男友说他可能会到江西去。” “她男友不是在你们行政部做文员吗?”苗一方问。 雷立峰点点头:“对,做管人事的文员。” 苗一方会意地看着林少中说:“林总,看来老板可能派英吉芳去江西新厂任副总经理。” 林少中冷笑道:“她英吉芳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她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余艳说:“她要是得志了可不得了。这一段她就老问我,为什么咱们公司把挣钱的订单都给了石一铎?” 林少中眉头紧锁,突然手掌在桌上狠狠地一压:“余艳,你准备一下,到江西新厂任副总经理。” 余艳眼睛圆睁,张着大嘴指着自己鼻子吃惊地问:“我,当副总经理?!” 林少中微微点头:“就是你!” 余艳摇摆双手身子缩成一团:“林总,你饶了我吧!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林少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我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余艳傻笑望着林少中,半晌说不出话。 林少中安慰她说:“你先去顶下来,过一段我给你派一个总经理。” 苗一方问:“林总,余艳去江西,东莞这面怎么办?” “我给生产部派个副总经理。” 苗一方有些担心:“很难找到比英吉芳更懂生产的人,你找的人如果业务不如英吉芳可能镇不住她。” 林少中冷笑:“我要找的这个人完全不懂生产,他是一个玩人的专家。英吉芳不是想跟我玩吗?让她跟这个人过几招再说。” “这个人是谁呀?”苗一方好奇地问。 “董鑫。” “就是上次在江西喝酒见的那个董鑫?” “就是他。” “他不是镇长吗?” “我让他办了留职停薪,到咱们公司帮我两年。” 苗一方哈哈笑道:“林总,你这次可真的请了个祖宗来,够英吉芳喝一壶的。不过,林总,老弟得提醒你,我感觉董鑫的野心不在英吉芳之下。” 林少中点点头:“你说的对,不过他短时间内还掀不起大浪。今天晚上他就来,今晚各部门经理去国际大酒店吃饭,欢迎董鑫。” 国际酒店是本镇最豪华酒店,宴会在一楼豪华包间举行。包间屋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房间照得雪亮,吊灯下是一张可容纳二十几人的餐桌,靠门口摆了一张麻将台,麻将台前坐着四个人,林少中、李健、董鑫和董鑫老婆张小凤,其余的人围在麻将台旁看热闹。 董鑫四十刚出头,皮肤黝黑,浓眉、鼓脸、大嘴、龅牙,喜欢哈哈大笑,一笑便露出血红的上牙龈。他嗓音沙哑,讲话好像在吵架。今天他特地抹了头油,穿了一套白西装,皮鞋也是白的,估计是他做新郎的礼服。他老婆张小凤穿了件白底红花衬衫,领子开的很大,露出衣服和一截,她戴一副白框眼镜,梳两条长辫子,女学生和悍妇的混合打扮。 林少中是通过张小凤认识董鑫的,张小凤是芳芳集团的会计。张小凤是林少中麻将桌上的好友,她最大的本事是能熬夜,陪林少中打一夜麻将第二天不耽误上班,还保证随叫随到。当然她的“点炮”功夫也非常了得,有她在,林少中肯定尽兴。最近,张小凤经常带董鑫陪林少中打牌,董鑫在牌桌上的“点炮”功夫胜过张小凤,有这两口子伺候左右,林少中感到很舒服。 此时,董鑫拍出一张二饼。 “胡了!”林少中抓过二饼兴奋地大叫。 大家鼓起掌来。 董鑫做出很后悔的样子狠狠地抽自己的脸:“臭,臭!我怎么把二饼扔了?!” 苗一方笑着小声嘀咕:“老董,点炮有点太明显了吧!” 林少中瞪了苗一方一眼:“什么点炮?我早算到他迟早要把二饼扔出来,这是智力的较量!” 张小凤眉飞色舞地说:“林总的智商全东莞无人可比,林总就是睡着打牌我们也是输。” 林少中伸了个懒腰笑道:“张小凤说的有一定道理,我还真是半睡半醒跟你们打牌。” 余艳感叹道:“林总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就是聪明!我要有林总的脑子就好了!” 林少中得意地一笑:“你想有我的脑子?那是不可能的!好了,上桌吃饭。” 一干人纷纷落座。今天除了芳芳的中层干部,徐宝宏、蔡老板、郎老板、石一铎也来了。 大家坐好后,林少中清了清嗓子说:“我先宣布两个任命,经老板丹尼尔批准,任命余艳为芳芳江西厂副总经理,临时负责江西厂的工作;第二,任命董鑫为芳芳东莞厂生产副总经理,全面负责东莞厂的生产,希望英吉芳配合董鑫的工作。” 刚才林少中说宣布任命时,英吉芳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林少中,任命宣布完,英吉芳底下头,她那张白脸此刻变得通红。这一切都在林少中眼里,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英吉芳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丹尼尔说准备让自己当江西新厂的副总,怎么转眼就变成余艳?还有半路又杀出董鑫,这一切不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吗! 其实这个变化不仅与林少中有关,也与英吉芳和赵月娥自身有关。昨天,丹尼尔和英吉芳赵月娥谈了两个小时,想听听她们俩对生产管理和技术管理的想法,结果令丹尼尔大失所望。她们说了不少林少中的问题,但对计划、组织、工作流程、监督、沟通等诸多管理问题认识很肤浅。丹尼尔认为她们二人在公司管理和公司政治上的成熟度比林少中相差太远。丹尼尔还在犹豫中,他想扶植一些制衡林少中的势力,但又怕在中国布局完成前跟林少中翻脸,特别是林少中与村长、海关等政府部门关系到底有多深他还拿不准。就在丹尼尔犹豫之时,他收到林少中非常强势的任命请求,经过权衡,丹尼尔倒向林少中。 酒过三巡,董鑫已经满脸通红。林少中笑道:“老董,你是新来的,给大家讲几句,算作你的就职演讲吧。” 众人鼓掌欢迎。 董鑫醉眼迷离,摇晃着脑袋装作喝醉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很清醒,林少中让他讲话就是让他敲山振虎,让英吉芳等认清今日的芳芳集团谁是真正的老大。 董鑫站起身,打了一个趔趄,他傻笑道:“林总让我作就职演讲,兄弟今天有点喝多了。不过,在坐的都是林总请来的,我要说的是,林总就是我们的老大,有老大担待,我董鑫就不怕献丑。我们在芳芳混,就得维护老大。我今天在这里当着各位表态,今后生产部坚决听林总指挥,林总指向哪,我老董就打向哪,谁支持老大就是支持我,谁反对老大谁就是我的敌人,” “董鑫,你坐下!” 林少中皱着眉头对董鑫喝道:“什么老大,搞得像土匪似的!” 董鑫傻笑着顺从地坐下了。 徐宝宏笑着说:“林总,你别生气,我觉得董鑫的话没错,你林总不仅是芳芳的老大,也是我徐宝宏的老大。我这个人没文化,但我讲义气,我今天把话讲明白了,在我的地盘,林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林总的敌人就是我徐宝宏的敌人。” 林少中对徐宝宏摆摆手:“村长,别这么说,言过了!” 蔡老板站起来:“村长说得对!我也表个态,林总也是我的老大,谁跟老大过不去就是跟我老蔡过不去!我是个粗人,不会讲好听的,谁得罪老大,我老张绝不客气!” 林少中举起酒杯:“好了,别再说了,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我们芳芳集团是外资现代化企业,不搞水泊梁山那一套,今后请大家称呼我的名字,或叫林总,不要再叫老大。来,喝酒!” “且慢,我石一铎还没讲!”石一铎大喊着站起来:“诸位,在芳芳,我只认识林老大,林老大的兄弟姐妹就是我石一铎的兄弟姐妹,谁他妈的不认老大,别怪我石一铎六亲不认。” 苗一方笑道:“来,来,来,诸位兄弟姐妹,咱们为林总,林大哥,林老大干一杯!祝林老大驾驶芳芳这条大船,带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乘风破浪奋勇前进!” 众人起身高喊着“乘风破浪奋勇前进”,集体向林少中敬酒。林少中面带微笑与大家一一碰杯,宴席气氛达到。 这种大型宴席过后,按照惯例男士们还要到逍遥宫唱歌喝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七章 十几分钟后,众人乘车来到逍遥宫。逍遥宫是一个仿古建筑,飞檐斗拱琉璃瓦。从马路到逍遥宫大门要经过三层二十七级台阶。台阶两旁种着松树,树上布满彩灯,火树银花甚是好看。随着台阶越来越高,两旁的灯火越加明亮,到了顶层,一片金碧辉煌,让你有一种来到天宫的感觉。走进大厅,里面满是挂着金项链、身上有刺青的男人和身着无袖齐臀短裙、手挽着精致手包的妖艳女人。 大堂经理看见徐宝宏立刻热情地迎上前来:“村长,有什么吩咐?” 村长回头指着林少中和众人说:“今天带我老大和弟兄们来玩玩,要个大房间。” “好,陶陶居怎么样?” “行。”村长点点头。 大堂经理带众人来到对着大厅的房间。房间很豪华,灯光昏暗。 趁着喧嚣,林少华小声问雷立峰:“今天晚上怎么有点不对劲,大家都对林总表忠心,冲谁去的?” 雷立峰敷衍道:“你别担心,反正不是冲你去的?” “是不是英吉芳和赵月娥?” “这不明摆的么!”雷立峰咧了咧嘴。 林少华凑近雷立峰耳朵说:“你说这么搞是不是有点过了?搞得像江湖一样。” 这时,十几个小姐跟着妈妈桑走了进来 众人在逍遥宫一直玩到下半夜两点多。结束后,林少华随着众人往外走,村长在他身后喊:“少华,等等!” 林少华只好站住。 村长过来搂着林少华肩膀说:“少华,怎么不开心?” “没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不要小姐?” 林少华笑道:“我今天不太舒服。” “走,大哥带你喝粥去。” “太晚了,改日吧。” 林少华笑道。 “不远,很快就到。”村长坚持着。 村长驾车来到镇广场附近的一个粥店。粥店亮着灯,屋里已经没有客人,只有门外一张桌旁坐着一个女人。看见村长,那女人站起身。女人穿着白纱晚礼服,借着屋内的光亮,白纱内曼妙的躯体隐约可见。女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高挑,妩媚动人。 “村长,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女人的南方普通话悦耳迷人。 “阿霞,这位是少华,我大佬的老弟,他今天晚上不开心,你好好陪陪他。”说着村长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阿霞。 阿霞接过钱放进手袋,回过头对林少华嫣然一笑:“靓仔,你好!” 林少华急忙说:“村长,你的好意弟弟心领了,不过今天我真的不舒服。” 村长有些不高兴:“跟你说句实话,刚才是你大佬让我关心关心你,说你一个人在外太寂寞了。反正钱我已经给了,你自己看着办。” 阿霞把钱掏出来递给村长:“村长,人家不喜欢我,你就别勉强人家了。” 村长大怒:“我徐宝宏给出的钱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 阿霞怯生生地把钱又放回手袋,然后她扭身对林少华温柔地说:“少华哥哥,你就让妹妹陪你一晚,别担心,妹妹不会吃了你的。” 林少华对村长说:“村长,说老实话,我乙肝病这两天可能犯了。原谅小弟,我现在就想回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 村长阴着脸看了林少华很久,最后他气哼哼站起身:“好吧,回去!” 三人上车,村长把林少华送到门口扬长而去,连句再见也没说。 回到房间,林少华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知道今天把村长得罪了,这个无所谓,林少华不解的是大哥为什么让村长这么做?林少华辗转反侧,他想不明白,才过去了短短十来年,陈腐的空气竟然在大哥身边迅速蔓延。林少华耳边响起了父亲的话:“少华,我们这一代人,还有你们这一代人,不仅要建设一个富裕的社会,还要建设一个文明的社会。资本主义虽然创造了大量的财富,但我仍然认为它野蛮,因为它制造了那么多穷苦人、那么多的腐败……” 此刻还有两个人没有睡,她俩坐在咖啡屋昏暗的桌前,低声发泄着心中的郁闷,她们是英吉芳和赵月娥。 英吉芳气愤愤地说:“我觉得林总变了,他不是二十年前刚进服装厂的那个林厂长了。当年的林总身上有一种正气,现在他和石一铎、村长、蔡老板、郎老板他们混在一起,越来越像江湖老大。” 赵月娥点头同意:“我是看着他一点点变成今天这样的,说句老实话,处在现在这个大环境,哪个人没变,你英吉芳没变还是我赵月娥没变?!只不过你我的修行不如林老大。咱们这次绝对是被丹尼尔出卖了。丹尼尔在林总和咱俩之间权衡,他的选择是林总。所以,在今天的芳芳,名义上的老板是丹尼尔,实际控制大权的是林总。看来咱俩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林总了。” 英吉芳忧郁地说:“看今天这架势,你觉得林总还能容得下咱俩?” “我觉得没什么,这么多年了,林总这个人我了解,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跟他对着干,他肯定不让你;你要是顺着他,他还是有很柔软的一面。” 英吉芳一笑:“他柔软的一面是对你赵月娥,你是他的老相好。我就不一样了,当年我就反对过他,他对我是用而不信。” 赵月娥哼了一声:“什么老相好,如今咱们都人老珠黄了,他身边围满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对咱们已经没兴趣了。” 英吉芳忿忿地说:“凭什么他们男人四五十岁了还玩小姑娘?咱们女人也是人,凭本事,凭收入,咱们哪点比他们男人差?!” 赵月娥露出一丝淫笑:“怎么,想玩小伙了?” 英吉芳眼睛一瞪:“想了,怎么样?!人家说女人四十如狼似虎,咱们凭什么非要委屈自己?!” 赵月娥说:“你那个小男朋友不错了,比你小十几岁,满足你绰绰有余。” “我是说你,赵月娥,你老公比你大十好几岁,身体也不好,我是觉得你太委屈自己了。赵月娥,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林少华不错,你俩同岁,人家又是硕士,老婆还不在身边,你如果把他搞定,品牌部就真正控制在你手里了。” 赵月娥半天没吱声。 英吉芳追问:“怎么,对少华没感觉?” “他这个人很怪,跟他哥完全不同。”赵月娥看看表:“太晚了,咱们走吧。” 一觉醒来已经七点了,林少华迅速趴在地上做了六十个俯卧撑,进卫生间冷水浴,然后穿上衣服冲了出去。来到客厅林少华愣住了,符主任还在客厅看电视。“符主任,你怎么不去上班。” “林经理,出不去了,警察把楼封了,谁都不许出去。” “出什么事了?” “二楼有一只‘鸡’被杀了。” “怎么死的?” “听说是掐死的,详细情况不清楚。” 林少华很震惊,没想到凶杀离自己这么近。 过一会儿,住在三楼的同事上来了,大家面带惊恐,纷纷质问符主任怎么让‘鸡’和她们同住一栋楼。符主任一脸委屈:“我也不想她们住在二楼,林总亲自跟村长说过这件事。这几只‘鸡’就是不搬,我们也不能强迫人家走。不过,这次死人了,估计剩下的‘鸡’也不敢再住在这里。” 一直等到中午警察才上来作笔录,然后放大家去上班。 回到办公室,林少华看见桌上摞着厚厚一摞订单。 俞桂斯走进来:“林经理,这是香港送来的新一季的订单。” 林少华快速翻看着订单,发现很多订单已经过了交货期。“俞桂斯,咱俩分工,赶快把到交货期迟了的订单挑出来。”说着林少华把订单分一半给俞桂斯。 经过一下午统计,有将近二百份订单无法按时交货。林少华把这个情况向赵月娥做了汇报。赵月娥安慰林少华:“别担心,你今天才接到订单,错误出在ad系统,怨不了你。你给老板写封邮件,看他怎么说。” 林少华点点头,立刻给丹尼尔写邮件。丹尼尔回了邮件,他指示有问题订单用空运发货。林少华召集跟单员和仓库主管开会,把空运订单发货事宜布置下去。 经过一周的努力,所有空运订单全部发走,林少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看着疲惫不堪的跟单员,林少华下了命令:“所有人都回去休息,谁也不许加班,不听话的扣工资。” 杜衡开玩笑:“林经理,大家这么辛苦,能不能涨工资呀?” 林少华认真地说:“公司正准备调整工资,大家的表现一定会在工资中体现出来,放心吧!” 跟单员们嬉笑着离开了写字楼。林少华觉得很疲劳,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少华,怎么了,不舒服?”身旁传来赵月娥亲切的声音。 林少华抬起头揉揉眼睛:“没什么,有点疲劳。” “走,我请你洗脚,放松一下,这一周你太辛苦了。” “不用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走吧,洗脚对恢复疲劳最灵。”赵月娥劝着。 见赵月娥诚恳,林少华不好再拒绝,便点头:“行,听你的。” 赵月娥拿起电话:“保安队彭队长吗?我赵月娥,给我叫辆出租车。” 片刻,电话铃响了,赵月娥接电话:“好,我马上下去,谢谢啦,彭队长,改天请你吃饭。”放下电话赵月娥对林少华说:“车来了,走吧。” 林少华起身随赵月娥走出办公室。来到厂门口,彭队长笑着从保安室迎出来:“赵姐,林经理,车子在外面等着。” 走出厂门,一名保安已经打开车门等在那里。赵月娥和林少华钻进出租车,赵月娥说了声:“鼎足。”出租车便驶入茫茫夜色中。 过了大约十五六分钟,出租车在梅花山脚下的一个幽静小楼前停下。这是一个二层楼,楼前有小花园,一条小径通向楼前,路边花草中有许多小灯泡在花木中闪亮,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推门进去,灯光幽暗,门厅是仿古格局,雕梁画栋,四周摆有许多盆景,门厅正中有一位身着古装的年轻女子抚弄古琴,琴声中带着幽怨的情愫。 身着古装的前台小姐把赵月娥和林少华带进一个小包间,她笑着问林少华:“老板,两位要大桶还是小桶?” 林少华指赵月娥:“问她,她是老板。” 赵月娥说:“大桶吧?” 林少华:“行。” 小姐高喊着:“两个大桶!先生、小姐请休息!”便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很小,很精致。地板、墙裙、橱柜、镜框都是暗红色的,并排放着两张真皮躺椅。林少华和赵月娥脱了鞋在躺椅上躺下,赵月娥转身把身后的灯光稍微调暗。 “还行吧?”赵月娥微笑着问。 “不错,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鼎足很有名,你大哥经常来,你没听说?” “没听说。” 有人敲门。 赵月娥:“请进。” 门开了,一男一女两个技师拎着木桶走进来。“先生,小姐,晚上好!”两位技师鞠躬问好,男女技师分别走到林少华、赵月娥面前。 赵月娥指着女技师说:“你去给先生按。”又指着男技师说:“靓仔,你过来。” 男女技师按赵月娥吩咐在小板凳上坐下,帮赵月娥、林少华脱去袜子,把脚放到热水捅里,然后悄悄走出房间。 水很热,林少华感觉血液迅速流动,一股暖流从脚底传向全身,随着热流的传递,神经慢慢舒缓开,他舒服地闭上眼睛。 “少华,你怎么不把老婆孩子带来?”赵月娥轻声问。 林少华睁开眼睛,见赵月娥侧过身,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他有些紧张,嘴里胡乱说:“来干什么?这里到处乱糟糟的。” “你们夫妻长期分居也不行呀。” 林少华反问:“你家在深圳,不是也很少回家么?” 赵月娥叹口气:“我和你不一样,我家那口子不行,我回家不回家一个样。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老公,肯定天天回家。”说这话时赵月娥脸上带一丝异样的笑容,眼睛盯着少华,目光充满欲望和挑逗。 林少华打岔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就是个工作狂,我是没打算在这儿长干下去,过个一年半载我就回家过日子去了。” 赵月娥刚才是火力侦查,从林少华的反应赵月娥已经明白林少华的意思。她后悔刚才自己的表现,她感到一丝羞辱,一股邪火冲上心头,瞬间的柔情蜜意立刻转为恨,她咬着嘴唇躺回去,眼睛盯着天棚,一句话也没再说。 这时门开了,技师进来按摩。赵月娥和林少华都闭着眼睛琢磨各自的心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一整天林少华都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他拿起电话打给雷立峰:“老雷,下班打一场网球怎么样?” “行啊。下班后我在楼下等你。” 五点半林少华来到行政部,雷立峰不在。雷立峰秘书马丽热情地招呼林少华:“林经理,雷经理在老总那里开会,您坐一会儿吧。” 林少华在雷立峰的位子上坐下来。“林经理,您喝茶。”马丽给他端来一杯热茶。马丽二十五六岁,个儿不高,皮肤很白,长着一双会说话的亮眼睛,说话轻声细语,很讨人喜欢。林少华知道雷立峰有些小资情节,马丽这种人就是他理想中的美人。 等了半小时雷立峰才回来。 “开什么会这么久?” 雷立峰摇摇头:“走吧,路上说。” 走出厂门,一辆白色丰田面包车开过来,这是办公用品供应商郭老板的车子。雷立峰拉开车门,两人坐进去。郭老板回过身跟林少华打招呼:“林经理,你好!” “你好,郭老板。 雷立峰对郭老板说:“先去我家。” 郭老板答应着向雷立峰家开去。 林少华问雷立峰:“刚才你们开什么会?” “开你的会。” “我的会?” 林少华一头雾水。 “你怎么搞的,整出那么多空运?” “我整出空运?” “赵月娥跟林总汇报,说你有二百多个订单走了空运,创了芳芳的记录。你哥火了,他让我跟你谈谈。” “他怎么不直接找我?” 林少华有些不快。 “他说你最近太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什么事都不请示,还越级直接给老板发邮件,不把赵月娥和他放在眼里。” “空运这件事赵月娥很清楚,是公司ad系统出了问题,我上个星期才拿到订单,拿到订单时这二百个订单只能走空运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老板亲自指挥,怎么变成我搞出的空运?!” 林少华越说火气越大。 “你是不是得罪赵月娥了,这件事她本应帮你解释,现在看来她是在挑拨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估计她跟林总还说了你别的坏话,不然林总不至于气成那样。” 林少华没有回答,他感到周围有一种说不清的压力在包围他,这种压力来源于多个方面,林少华甚至感到如今的芳芳还不如当年陈占豪当老板的时候。 车子停在雷立峰宿舍楼下。郭老板打开面包车后门,里面有一台冰箱。雷立峰解释:“我买了新冰箱,让郭老板帮我运回家。”林少华点点头,过去帮郭老板搬冰箱。三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冰箱搬进雷立峰家。 放好冰箱,郭老板问:“雷经理,先吃饭还是先打球?” 雷立峰问林少华:“你觉得呢?” 林少华说:“还是先打球吧。” 雷立峰对郭老板说:“你把我们送到球场,八点再来接我们。” 郭老板把雷立峰、林少华送到网球场,又从后座拿出一把网球拍:“雷经理,这是你让我帮你买的网球拍。”林少华一看便知,这是一款价值三千多块的拍子,雷立峰接过拍子,和林少华走进网球场。 丹尼尔最近对林少华的看法有了很大转变,他发现林少华的能力超出他的想象。转变的原因在于林少华对订料的控制,林少华帮他避免了一百多万件仓存积压。丹尼尔发现林少华和林少中虽然是兄弟,但他俩很不相同。林少中受中国文化熏染很深,而林少华的思想更接近西方。丹尼尔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他与林少中的冲突不可避免。目前他需要林少华这样的人来做缓冲,完成过渡。丹尼尔想做一个试验,在芳芳集团选几个会英语的大学生到欧洲分公司实习,作为公司将来的管理人才储备。他给林少华发了封邮件,让林少华选人。 接到丹尼尔的邮件,林少华第一个想到了俞桂斯,他把俞桂斯叫进办公。 “什么事,林经理?”俞桂斯笑呵呵地问。 “想不想出国工作一段?” “到哪儿?” “英、法、德,你选吧。” “去多久?” “最少一年。” “这么久,”俞桂斯皱起眉头,“我要和男朋友商量一下。” “好吧,你们商量一下,明天答复我。” 俞桂斯的反应让林少华颇感意外,现在人人都向往出国,而她却显得毫不在意。一会儿,冷冰走了进来,她双手握在胸前,显得有些紧张,她看着林少华傻傻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有事找我?”林少华问。 冷冰笑着点点头,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什么事,说吧。” 冷冰咽了几口唾液吃力地说:“听说,我听俞桂斯说,你要派她出国?” “是啊,她还犹豫。” 冷冰赶忙说:“既然她犹豫,林经理,你,你让我去吧!”冷冰脸色绯红,额头上还渗出薄薄的汗珠。 “我正想找你,你的外语不错,工作也努力,你回去把毕业证拿给我看看。” 冷冰脸色突然发白,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了,冷冰,你脸色不好。” 冷冰结结巴巴地说:“林经理,我,我是专科生。林经理,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我做梦都想出国,特别是法国。坦率地说,我人生的最大梦想,就是去法国。” 林少华开玩笑道:“再找个法国老公,生个漂亮的混血孩子。” 冷冰脸红成一朵花:“对,对!林经理,不骗你,我就是这么想的。” 林少华喜欢冷冰的坦率,见她已经不拘束了,便问:“你走了,符主任怎么办?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痴情。” 冷冰认真地说:“林经理,不开玩笑,你觉得我俩能成吗?” 林少华摇摇头:“我说不好,如今这个世道,超出我想象的事太多了。关键在于你怎么考虑。” “林经理,我们俩不可能!我尊重老符,感谢他爱我。但我们差距太大,他有家室,迟早要回家,他现在只不过是头脑发热,男人总有冷静下来的那一天。我想出国跟老符也有关,我走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好让他早点回家。他也快五十了,如果没了家,晚年也挺惨的,我不想他那样。” 林少华明白冷冰这番话是让他转给老符听的,她知道自己和老符住一个宿舍,关系不错。“好吧,你先回去,你的情况我会跟老板商量的。” 冷冰又说了不少感谢的话才离开。 林少华最后选定了俞桂斯和冷冰。在给丹尼尔的邮件中,林少华还向丹尼尔建议派更多的跟单员出国,让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丹尼尔同意林少华推荐的人选,俞桂斯去英国,冷冰去法国。丹尼尔也同意派更多的跟单员出国看看,开阔视野,增强国际合作意识。丹尼尔让林少华挑选十五名跟单员参加2003年法国巴黎时装周。 接到丹尼尔的邮件,林少华觉得这件事应该让林少中和赵月娥知道,他把丹尼尔邮件转发林少中和赵月娥。 很快林少华和赵月娥就被叫到林少中办公室。林少华和赵月娥在林少中桌子对面坐了半天,林少中一声不吭,他深深地皱着眉头不断地抽烟。突然他敲着桌子上的邮件大叫:“有这么离谱的事吗?!” 林少华知道那是他转来的邮件。 赵月娥装傻:“什么离谱?” 林少中气愤地哼了一声:“派十五人去法国,这么大的事连我这个总裁都不知道,这不是胡来吗?你们品牌部派这么多人出国,其它部门会怎么想?” 林少华小声嘀咕:“这次是品牌产品到巴黎时装周参展,跟其他部门没有关系。” 林少中大怒:“胡扯,品牌是芳芳集团的品牌,不是你们品牌部的品牌,你们品牌部想闹独立?办不到!”林少中握紧拳头砸向桌子。这一捶声音巨大,办公室外面的文员都受了惊吓,她们停下手里的工作,透过玻璃墙惊恐地望着暴怒的林总裁。 林少华也十分吃惊,他第一次见大哥发这么大脾气,他没想到大哥认为他在搞独立。他偷偷瞥了赵月娥一眼,发现她并不生气,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沉默了很久,林少中对林少华说:“你先回去。” 林少华走后,林少中对赵月娥说:“看来你上次提醒我是有道理的,我这个弟弟自以为是,有野心,再让他和丹尼尔胡闹下去芳芳将无宁日。我准备向丹尼尔提议,解散品牌部,每一个品牌就设一个跟单小组。” 赵月娥露出一丝怪笑:“随你,我没意见。” 林少中提醒赵月娥:“这件事在老板表态前一定注意保密。” 林少中给丹尼尔写了一封邮件,他说派人到欧洲学习是一件大事,要从芳芳集团全局考虑。丹尼尔明白林少中的意思,他立刻改由林少中负责在芳芳集团选出十五名预备干部参加巴黎时装周;林少中还建议丹尼尔邀请村委会一班人到欧洲访问,这样有利于芳芳集团在当地发展。这一点丹尼尔也同意,他特地嘱咐林少中陪同村干部去欧洲游玩,丹尼尔还亲自为村干部拟定了旅游线路,经意大利、瑞士,最后在巴黎会合,全部经费由丹尼尔出。 在林少中指挥下,芳芳集团组成赴法学习考察团,团长是董鑫。团员除了品牌部的赵月娥、林少华、俞桂斯和两个跟单组长杜衡和杨发强外,剩下十人都是按董鑫的意思选出的人。 拿到出国名单赵月娥乐了:“这不成了旅行团了吗?老板组团的目的是让与欧洲分公司有业务关系的人出国联络一下感情,增进相互理解。现在搞成这么个团,老板肯定不高兴。”林少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访法团在一月底的一个黄昏到达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丹尼尔很周到,特地安排巴黎分公司租了一辆大巴将访法团一行送到旅店。 来到旅店,巴黎公司经理迈克尔到前台帮大家办住宿手续,董鑫带众团员在旅店大堂席地而坐。林少华上前劝董鑫:“别坐在地上,不好看。” 董鑫满不在乎:“不坐地上坐哪儿,小破旅店,大堂连个沙发都没有。大家都累了,旅店都没管,你就别瞎讲究了。” 林少华很尴尬,他一个人走到旅店门口。巴黎的夜晚天空明朗,无数星星在天空闪耀。林少华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清澈的天空了。外面有些寒冷,林少华打了个喷嚏,他返回大堂。迈克尔正在找林少华,见林少华回来了,迈克尔快步走过来说:“少华,房间办好了,你快安排大家回房间吧。”迈克尔说着,斜眼对地上坐着的董鑫等人挑了挑眉毛,林少华知道他是为他们难为情。 林少华把钥匙递给董鑫,招呼大家:“来,分钥匙啦!”众人一跃而起,把董鑫团团围住,争抢房间钥匙。 这时林少中陪村主任、村支书、徐宝宏、翻译兼司机等五人人走进旅店。 村主任一进门就大嚷:“这是什么破旅店?还不如我们镇的国际大酒店!” 林少中陪笑道:“主任,这也是丹尼尔的一片心意,就将就住吧。” 主任不买账:“丹尼尔真把我们当乡下人了?告诉他,欧洲我们经常来,我儿子现在还在德国留学。走,换酒店,我们有钱!”说着村干部们跟着主任走出酒店。 林少中对林少华说:“如果丹尼尔问起,你就说村主任不想住这里。我现在跟他们走,找到酒店再跟你们联系。”说完,他转身追村主任去了。 “林总,林总!”董鑫在身后喊着。林少中烦躁地挥挥手:“等会儿再联系!” 董鑫问林少华:“主任他们怎么走了?” “他们嫌这家旅店不够档次,还不如他们村的酒店好。” 董鑫骂道:“净他妈的装,不就是村干部么,老子堂堂镇长还没说什么呢!好了,林经理,走吧,咱们俩一个房间。” 林少华和董鑫的房间不大,卫生间只有淋浴没有浴缸。林少华刚躺下想歇一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丹尼尔。丹尼尔问:“有没有林少中他们的消息?” “他们来过了,村主任嫌这里条件不好到别处去了。” 丹尼尔眉头紧皱摇了摇头,他显得很伤心,啥也没说就走了。 这天晚上林少华无法入睡,董鑫的鼾声震天,他把董鑫捅醒几次,董鑫答应注意,可一闭上眼又鼾声大作。林少华干脆不睡了,他起身打开灯,拿出笔记本,把最近对品牌建设的思考写下来,准备明天有机会交给丹尼尔。写了不知多久,林少华歪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起来,起来!”董鑫把林少华推醒:“快下楼吃饭。” 林少华看看表:“董鑫,你先去,我冲个澡就来。”。 洗漱完毕,林少华来到餐厅。餐厅很小,里面都是芳芳的人。早餐有牛奶、咖啡、面包、火腿肉和水果。大家吃得很快,十来分钟后,十五人像一阵风似地离去。餐厅服务员望着这群亚洲人离去的背影和所剩无几的食物,惊得目瞪口呆。 大巴穿过巴黎市区,大约用了一个小时来到位于郊区的展览中心。芳芳的展位在展厅的中部,四大品牌分别设有独立的展区。每个展区前面有舞台,舞台左右为洽谈区,舞台前面是接待处。另外还有一个就餐区,丹尼尔专门请了厨师,全天向员工提供快餐和饮品。 林少华等赶到时,芳芳品牌模特表演已经开始了,展位前挤满了观众。这次丹尼尔不惜血本从伦敦请了两支著名服装表演队,每隔半小时表演一次。特别抢眼的是那支少女表演队,随着音乐强劲的节奏,她们身着芳芳品牌服装,表演非洲舞、拉丁舞和街舞,她们成了展会最抢眼的风景。 表演间隙,林少华找到丹尼尔,把昨天晚上写的建议交给他。丹尼尔扫了一眼说:“很好,找个时间我们讨论。”说完就匆匆离开。走了几步丹尼尔又折回来,他往远处指了指,林少华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董鑫带着十几个人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丹尼尔说:“他们不要聚在一起,最好看看有什么可以帮着做的,比如可以帮忙把模特换下的服装放回衣架。或者到其他品牌展台看看,我希望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多多学习。” 林少华跑过去对董鑫说:“丹尼尔让大家到各个展位帮忙,或者到其他品牌去看看,别聚堆站在这儿,让外国同事看了不好。” 董鑫面露难色:“我们插不上手,展台里都是老外,我们不会说英语,帮不上忙,站在里面难受。我不允许他们分散行动,这里太乱,我看不过来,一旦走丢了人,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林少华说:“那你就带他们到其他展位看看,总之别一群中国人傻站在这儿,太惹眼。还有,俞桂斯和我那两个跟单组长必须留在展位帮忙。” 董鑫不情愿地说:“好吧。” 林少华刚要回展位,董鑫叫道:“林经理,午饭怎么解决?” 林少华指着芳芳的餐车说:“饿了就去餐车要吃的,随时都有。” 董鑫摇摇头:“那是西餐,吃不惯,大家都想吃中餐。” “这是巴黎郊区,上哪儿找中餐馆?” 董鑫想了一下:“这样我带俞桂斯打出租车进城,让司机帮忙找中餐馆,买了饭打包带回来。” “随你,你是团长,你安排吧。” “你吃不吃?” 林少华摇摇头:“你不用管我,我就在这儿吃。”林少华看不惯董鑫的做法,心想,让他在展厅里转转都怕,为吃中餐他敢打车进城找中餐馆,他心里埋怨大哥找了这么个土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三十九章 林少华回到展位,赵月娥拎着林少华放在衣架上的腰包走过来:“少华,把包拿好,刚才咱们香港同事的钱包被偷了,护照还有两千欧元都丢了。” 林少华吃了一惊:“巴黎也有小偷!” 赵月娥也摇摇头:“真没想到,哪儿都不安全!” 赵月娥和林少华在圆桌旁坐下,林少华把刚才丹尼尔不满和董鑫带俞桂斯进城买中餐的事告诉赵月娥。赵月娥轻蔑地说:“董鑫就是个地道的土鳖,不知道你哥怎么看上他了,在国内丢人就罢了,还让他带队到巴黎时装周丢人现眼。你知不知道,他们生产部来的那几个都是董鑫的亲戚。” “不是说来的都是先进工作者吗?” “狗屁,让他们胡闹去吧!” 自从知道林少中要拆散品牌部,赵月娥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品牌部走到今天倾注了她的全部心血,她真的把自己当作芳芳品牌之母,林少中拆散品牌就像从母亲怀里夺走孩子一样让她心疼。她对林少华的感觉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林少华对品牌的热情和努力都让她感到欣慰,就像一个母亲对喜欢她的孩子并帮她抚养孩子的人的感觉一样。她觉得林少华勤于思考、为人正派、懂管理、工作认真,她内心是认同这些品质的。 “赵经理,你最近情绪不高,出什么事了吗?”林少华关切地问。 赵月娥又没有回答。 “是不是有可能改组品牌部?”林少华试探地问。 赵月娥犹豫了片刻说:“回去问你大哥吧,他是芳芳中国的总设计师。” 正说着俞桂斯回来了,她乐呵呵说:“赵经理、林经理,董副总让你们去吃饭。” “走,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赵月娥起身。林少华跟赵月娥绕到展台后面。他呆住了,董鑫等十几个人正手端快餐盒蹲成一圈吃饭,地上还摆着十几个快餐盒,里面装着各种菜肴。赵月娥大叫:“哎呀!快起来,你们怎么在这儿吃?!” 众人赶忙起身,只有董鑫不理,他歪着头问赵月娥:“不在这儿吃在哪儿吃?” “你们可以到咱们公司的就餐区去吃啊,那里桌子、椅子都有。” “那边老外太多,吃饭没胃口。”董鑫嘀咕着站起身。他四处张望,走到消防门口,拉开门探头看了一下,回身招呼大家:“这里不错。”说着带着人躲进消防通道。 林少华对赵月娥说:“走吧,咱们也去吃饭。” 赵月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着林少华走到公司餐车取午餐。午餐有烤肉、烤肠、沙拉、果汁和面包。取了饭,两人找张餐桌坐下来。 赵月娥还在想刚才的事:“这个老董,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刚才幸亏咱俩发现的早,不然脸就丢大了。要是叫记者看见,保管是明天巴黎头条新闻。” 林少华笑道:“老董也是无知无畏,把巴黎时装周展厅变成他家田间地头了。” 两人正说着,丹尼尔端着饭菜坐过来。他先跟赵月娥唠了一会儿对这次展会的印象,接着转过身对少华说:“你写的建议我看了,我同意你的观点,品牌需要一个清晰的计划,每一个环节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工作。四个接单截止期的建议也很好,我会征求各个销售公司意见,然后确定四个或者三个截止期。关于仓存数据问题,我已经给负责ad系统开发的费德里克打了电话,你吃完饭就到巴黎分公司去,当面和费德里克谈谈,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去办。我给你叫了出租车,等会梅兰妮带你过去。” 听说出租车等在外面,林少华赶快把饭吃完,穿上羽绒服就去找梅兰妮。见林少华过来,梅兰妮微笑着点点头,便带少华向外走去。梅兰妮是巴黎分公司销售经理,林少华在中国见过她,她大高个儿,身材苗条,举止优雅,话不多,脸上带着微笑。 “林经理,林经理。” 林少华回头见俞桂斯跑了过来。 “什么事?” “听赵姐说你去巴黎分公司,我也想去看看。”俞桂斯笑呵呵地说。 “行,走吧。” 林少华点头同意。 梅兰妮把林少华送到停车场出租车旁就返回展厅。出租车拉着林少华和俞桂斯向巴黎市区驶去。大约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在市中心的一个圆形小广场边停下来。 小广场被环形道路包围,以小广场为中心,有八条路向四周辐射,把周围分成八个区域。小广场对面是雄浑坚固的古建筑。司机指着马路对面的建筑说:“看见了吗,有扇大木门的那栋就是。” 下了车,穿过马路,林少华和俞桂斯来到厚重的木门前。门开着一条缝,林少华和俞桂斯挤进去,迎面是一部老式铁笼电梯。林少华按了墙上的电梯按钮,电梯笼子轰隆隆地从上面下来。林少华拉开铁栅栏门走进电梯,把门关紧,按三楼按钮,电梯摇摇晃晃地上了三楼。出电梯,对面大门上有个牌子,牌子上有“芳芳”字样。林少华按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迈克尔。 办公室很大,也很高,墙壁是乳白色,室内很明亮,有四扇带阳台的大窗户。办公室的人都去展会了,只有远处那张桌子有个人在电脑前工作。迈克尔和林少华简单寒暄几句,便带林少华向里面走去。“费德里克,这位是中国来的林。”迈克尔介绍道。 费德里克起身,热情地和林少华拥抱,他笑着对迈克尔说:“林是我的老朋友。” 林少华开玩笑:“费德里克,你的ad系统害死我了,这次到巴黎,我一定要来见见你。” 费德里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ad没搞好,给你们添麻烦了。”费德里克长得很像马克思,一头浓密的卷发,一脸大胡子,他是丹尼尔的小学同学,丹尼尔最好的朋友。 迈克尔还有事,介绍完就回去工作。费德里克问林少华想不想吸烟,林少华说非常想。费德里克打开窗户,带林少华来到阳台,俞桂斯也跟了出来。 虽然是冬天,但室外很温暖,夕阳斜照,万物披上一层橙红色的光晕。巴黎是林少华心中的圣地,那么多浪漫的故事发生在这座城市。眼前古老的建筑、石板路、街边酒吧、咖啡屋墨绿色的遮阳篷、路上穿着时尚匆匆行走的女郎,让林少华仿佛置身于梦幻。 林少中耳边传来费德里克的哼唱,是贝多芬交响曲《田园》中的片段,音乐描绘出暴风雨过后万物复苏的画面,旋律优美而富有勃勃的生机,这是林少华最喜欢的旋律,林少华很激动,也随着哼起来。 “你也喜欢?”费德里克面带微笑看着林少华。 “非常喜欢。贝多芬的交响乐大多很狂热,只有《田园》不同,它展现了贝多芬内心柔情宁静的一面。” 费德里克高兴地点点头:“我也有同感。当今音乐会上都喜欢演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我觉得第九交响曲过于狂躁,那是贝多芬耳聋后内心狂躁的表现。第六交响曲是一部非常完美的曲子,那时的贝多芬从身体到精神都是健康的,他有抗击暴风骤雨的强健体魄,也有能体验到大自然和人类内心最细微处的敏感的心灵。” 林少华不禁赞叹:“费德里克,我觉得你不像电脑工程师,倒像个音乐家。” “我就是音乐家。” 林少华以为费德里克开玩笑,不在意地附和道:“对,你业余音乐家。” 费德里克很认真地说:“我不是业余音乐家,我是专业音乐家,业余软件工程师。” “真的?”林少华吃惊地睁大眼睛。 “真的,我是作曲家,不过靠作曲我生活不下去,就去培训班学了软件编程。丹尼尔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帮他开发ad系统,我知道他实际上是想资助我继续搞音乐。” 之前林少华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并不复杂的数据库管理软件搞了这么久还不能正常运行,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个福利项目。林少华为费德里克惋惜,他说:“费德里克,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坚持搞音乐,我认为艺术是人类创造的一个美好的世界,是献给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礼物。” 费德里克露出一丝苦笑:“这我知道,可是这个世界是‘capitalis’,资本主义统治着这个世界,没有资本,不向资本屈服,你就活不下去!林,如果你在巴黎多待些日子就会发现,在这座城市美丽表象后面,隐藏着巨大的不公平。这里聚集着世界上最多的富翁,也有无数的穷人,一面是一掷千金的奢华,一面是饥饿和贫困。如果你深入巴黎小巷的深处,你可以看到贩毒者、吸毒者、被毒品所害神志不清的人、娼妓、小偷、抢劫犯、杀人犯。这还是巴黎吗?这还是我曾经深深爱着的巴黎吗?!” 费德里克很激动,嘴唇在大胡子里微微颤抖。 费德里克的话让林少华很吃惊,‘capitalis’,这个词二三十年前在中国很臭,但近些年没那么臭了,甚至很多人很喜欢这个词。林少华没想到在巴黎,从费德里克嘴里重新听到这个词。费德里克这句不经意的话,引起了林少华的深思。 俞桂斯好奇地看看费德里克,又看看林少华,她听不明白他们二人在说些什么。她笑呵呵打开窗户说:“林经理,进去吧,在外面站久了会着凉的。” 林少华这才觉得确实有些冷了,他对费德里克说:“进去吧,我们来研究一下ad的问题。” 弗德里克找来两把椅子,让林少华和俞桂斯在他办公桌前坐下,又去冲了两杯热咖啡,然后他打开ad系统,进入库存管理页面,让林少华把目前系统存在的问题讲给他听。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俞桂斯轻轻碰了碰林少华的胳膊,小声说:“林经理,天黑了。” 林少华抬头看看窗外又看看表,已经八点了。 费德里克看出林少华的意思:“林,我已经基本明白你的想法,我会尽快完善系统。你们先回去吧,有问题我们可以写邮件。” 林少华伸出手和费德里克说再见,费德里克说:“等一等,我给你们叫出租车。” 叫完出租车,费德里克送林少华走出大楼,他指着马路对面说:“这里不能停车,我们到对面去等。” 他们三人穿过马路,来到对面的小广场。路灯把小广场照得很亮,林少华取出摄像机交给俞桂斯:“桂斯,你帮我和费德里克拍一段留念。”说完林少华指着小广场中心的灯柱说:“费德里克,我们往灯柱那边走,那里光线好。”费德里克笑着随林少华往小广场中心慢慢走去。 俞桂斯站在广场边缘给林少华和费德里克摄像,她不时地冲林少华和费德里克摆手喊着:“往这边看,往我这里走几步!” 突然,一亮红色轿车快速驶过来,“嘎”地一声急停在俞桂斯身后。俞桂斯回头,司机冲着俞桂斯用法语大嚷着什么。 俞桂斯凑近车窗用英语问司机:“你有什么事?我不懂法语。” 司机不会说英语,急得哇哇大叫,突然,司机掏出手枪从车窗伸出来指着俞桂斯。 俞桂斯以为司机开玩笑,她笑着问司机:“你想干什么?” 司机用手枪指着俞桂斯手里的摄像机大叫。林少华快速跑到俞桂斯身旁拉着俞桂斯往反方向跑。司机倒车追了十几米没追到,才飞驰而去。 林少华拉着桂斯的手生气地问:“你怎么不跑?” 桂斯笑了:“不会是真枪吧?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林少华狠狠瞪了俞桂斯一眼:“小姐,请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拿枪开玩笑!” 这时,费德里克走过来,林少华问:“费德里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费德里克摇头苦笑:“林,知道了吧?这就是巴黎!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在这里,世界上最贫穷的人也在这里,在巴黎光鲜的外表后面,是失业、犯罪和无家可归。不过,桂斯小姐刚才很勇敢,也许是她的镇定让劫匪失去了判断,如果慌张逃跑,也许会激怒劫匪开枪。” 这时出租车来了,费德里克怕途中出意外,也坐进出租车,一直把林少华和俞桂斯送回旅店。 展会结束那天中午,林少中和几名村干部也到了展会现场。丹尼尔过来和他们见了一面,简单寒暄几句便离去。林少华有些奇怪,丹尼尔并没有把林少中介绍给各销售公司经理,也没有带村干部参观。也许他对村干部另找住处不满,也许他有意不想让林少中融入芳芳国际这个大家庭,现在不想,将来也不准备让他融入。 林少中显然感到了冷落,丹尼尔的态度与在东莞时判若两人,两个丹尼尔必有一个是装出来的,也许眼下的这个丹尼尔才是真实的丹尼尔,一个统领芳芳国际五十多家分公司的大老板。林少中突然感到一种孤独,他觉得在丹尼尔眼里,自己和村干部是一类人,甚至还不如村干部,自己就是丹尼尔花钱雇来的仆人。 “林总,林总,你什么时候来的?”这时董鑫带着一干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群人把林少中团团围住,好像找到了组织一样。 看着身边一张张笑脸,林少中心中的孤独感被驱散了,他又有了精神和自信,他面带慈祥的笑容亲切地问:“大家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身处异国他乡,望着慈父般的林总,大家抱怨起来。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们就盼着早点回国。” “这里的东西吃不惯,好想回国吃火锅,吃川菜。” “街上好乱,好多黑人。” 林少中面带微笑频频点头,耐心听完诉苦,他对董鑫说:“老董,今天晚上你代表我请大家吃顿好的。” “太好了!”众人欢呼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句:“林总,请我们吃法国大餐!” 林少中笑道:“到了巴黎,吃顿法国大餐也是合理要求。我晚上还得陪村干部,老董,你代表我请全体旅法团员吃一顿法国大餐。少华,你让迈克尔今晚带你们去一个好一点的法式餐厅,有问题吗? 林少华回答:“应该没问题。” “行,就这么定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人群中又发出喊声:“林总,跟我们合张影吧。 林少中微笑着点点头:“可以!” 在芳芳品牌展台前,林少中站中间,女士蹲在前面,男士站在林少中两旁,大家面带幸福的笑容,照了这张中国芳芳旅法团员的全家福。 送走林总,董鑫带领众人站在离芳芳展台五六米处的过道上,等待展会结束。大约四点开始撤展,林少华、赵月娥、俞桂斯帮忙打包装箱,准备把包装箱抬到停车场。梅兰妮问林少华:“你能不能让那边站着的中国同事过来帮忙搬纸箱。” 林少华点点头,走过去问董鑫:“老董,要撤展了,梅兰妮请我们过去帮忙。” 董鑫眼睛一瞪:“他妈了个巴子,我们是客人,来了几天,他们吊都不吊老子,要干苦力了想起我们,不干!”说完董鑫一挥手带着十几个人扭头就走。杜衡和杨发强也混在里面跑掉了。 林少华回到梅兰妮面前,沮丧地摇摇头。 梅兰妮轻轻拍了一下林少华的肩膀:“我都看见了。”梅兰妮走到丹尼尔面前,指着董鑫他们离去的方向说了半天。看得出梅兰妮很气愤,丹尼尔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看着地面听梅兰妮说完,丹尼尔摇摇头:“他们让我很失望。” 投诉完,梅兰妮对林少华说:“你来帮我。” 林少华和梅兰妮抬起一个大纸箱往停车场走去。纸箱很沉,通道上撤展的人很多,林少华和梅兰妮抬着大纸箱随着人流慢慢地往外移动。很快林少华就觉得有些抓不住了,林少华看了梅兰妮一眼,希望能停下来歇歇胳膊,梅兰妮这个看似柔弱的巴黎女郎并没有休息的意思,林少华只好咬牙坚持,一会儿汗水就像雨一样往下淌。这样搬了四趟才搬完,林少华觉得自己快累瘫了。 “林经理,”俞桂斯笑着走过来,“董总让我带你过去。” “他躲到哪去了?” “在那边,他怕老板看见。林经理,董总都躲了,你干嘛傻干,看你累的。”说着俞桂斯掏出纸巾。 穿着汗湿的衣服,林少华确实有点凉,他接过纸巾擦了擦头上、脖子上的汗,然后跟着俞桂斯来到面辅料展区。 见林少华精疲力竭的样子,董鑫得意地说:“让你跟我走你不听,知道累了吧!我跟你讲,咱们中国人不能听老外摆弄,他们从心里瞧不起我们。” 林少华不高兴地反驳:“大家都是芳芳员工,那些外国员工有欧洲的、美洲的、印度、孟加拉的,别人都在干活,就咱们躲了,让人家瞧不起。” 俞桂斯打岔:“董总、林经理,我们走吧,肚子都饿了。” 董鑫高兴地对大家挥挥手:“走,吃法国大餐啰!” 大家随着董鑫走出展览大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四十章 迈克尔把大家带到了一个豪华法式餐厅。餐厅金碧辉煌,侍者身着黑西裤、黑马甲、白衬衫、红领结;就餐的男士身着正装,女士穿晚礼服。步入餐厅,有置身欧洲宫殿的感觉。餐厅规模之大,可以供上百人进餐。 迈克尔用法语跟侍者讲了片刻,侍者带大家走到餐厅中部,把三张桌子拼起来,十六人在桌子两边相对而坐。落座后,侍者拿来菜谱,大家立刻兴奋起来,纷纷跑到董鑫那儿嚷着。 “董总,我要这个菜。” “董总,我想吃这个。” 霎那间,安静的餐厅充满了喧闹声。就餐的客人停下手中的刀叉,惊讶的目光聚焦在这群中国人身上。迈克尔从震惊中醒过来,他食指压住嘴唇“嘘”一声,然后悄声对大家说:“各位同事,你们把声音压低点,请不要影响其他客人!” 大家抬头,这才看到周围客人惊讶、不解、愤怒的目光。 董鑫冲迈克尔嚷道:“迈克尔,这里的菜我们不懂,你看什么好吃就点什么,我们十六个人,四个人为一组,同样的菜一式四份。”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四个侍者推着四辆送餐车走过来,送餐车上摆着巨大的海鲜塔。海鲜塔分三层,每一层铺着细冰,冰面上摆着牡蛎、蟹肉、以及各种贝类。 侍者把四个海鲜塔摆到餐桌上,周围客人的目光又一次被吸引过来。看着周围客人惊讶的表情,林少华问:“迈克尔,周围的人好像很好奇。” “对,海鲜塔很贵,法国人一般也吃不起,我们点了四个,很少见,所以他们惊讶。” 几分钟后,四个海鲜塔被吃得精光,侍者过来将空塔推走。周围的客人见状相视而笑。 林少华问迈克尔:“他们笑什么?” 迈克尔含蓄地说:“也许,也许你们吃的太快了。我们法国人喜欢慢慢吃。”迈克尔瞥了一眼旁边的客人对林少华说:“你看那个男的,我们刚进来时,他就在吃那只牡蛎,喝红酒,到现在那只牡蛎还没吃完。” 林少华顺着迈克尔的目光,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士独自坐在窗前,桌上有一小瓶红酒,一小筐圆面包,还有一只带壳的牡蛎。他双手把牡蛎端到嘴边,象征性地咂一下牡蛎,然后嘬一口红酒,掐一小块面包放到嘴里,他细细地嚼着面包,眼睛望着窗外发呆。林少华乐了,心想,那点东西自己两口就吃完了。 迈克尔说:“我们法国人来这里不仅享受美食,还享受餐厅的环境,享受侍者的服务,享受亲友相聚,甚至享受街上的行人、天上的星星、月亮、还有孤独什么的。” 迈克尔的话让林少华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是因为饥饿而进食,从来没有想到把吃饭当成一种物质和美的享受。不过,还没等林少华细细品味法国大餐的美味,十几道菜已经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林少华感到上菜的速度大约等于吃菜的速度。林少华正望着餐桌上的空盘子发呆,随着董鑫的一声“走”,十几个人随着董鑫,如旋风般消失在在大门口。林少华赶忙叫上迈克尔跟出了餐厅。 出了餐厅,林少华回头,透过餐厅的玻璃窗,他看到几乎所有的的客人都张着大嘴,目送这批神奇的客人人,那神情,仿佛他们刚才看到了外星来客,这批神来神往的中国人瞬间所为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力。 见林少华发愣,迈克尔小声说:“通常点这么多菜,应该吃四到五个小时,你们吃得也太快了。” 林少华看了下手表,他笑了,从第一道菜到现在,总共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第二天是周末,按计划全团成员集体游巴黎。 第一站是埃孚尔铁塔。大家围着铁塔照了几张相,便匆匆赶往下一站。步行几分钟来到地铁站地下通道入口。这里特别拥挤,大家随着密集的人流缓慢地下台阶。刚下到地下通道,杨发强对林少华说:“林经理,我的钱包好像被偷了。” 林少华追问:“什么好像,到底丢没丢?” 杨发强怯怯地说:“丢了,好像就是前面那个几个女的。”说着他伸手指向人群中的一群少女。那几个少女拼命往前面钻。 林少华冲着她们大喊:“站住!” 随着林少华的喊声,人群中冲出五个身穿皮夹克的男青年,他们跟着那群少女快速往前跑。 林少华在后面追赶,他边跑边喊:“站住!站住!”忽然他愣住了,那五个男青年已经将五个少女扑倒在地,转眼间,少女已经被手铐铐在一起。 一个男青年走到杨发强面前:“我们是警察,请指认是哪一个偷了你的钱包?” 杨发强指着年龄大一点的女贼:“就是她。” 便衣走到那个女贼身旁,他弯下腰,刚要问话,没想到女贼飞起一脚把便衣踹了个趔趄。其余四个便衣见状围过去帮忙,五个女贼坐在地上,背靠背,不断蹬踹试图靠近的便衣。这一幕很奇特,林少华迅速掏出摄像机拍照。 一个便衣指着林少华大叫:“不许拍!”不过林少华手快,已经将这一幕摄入镜头。 便衣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五个女贼从地上拖起来。在女贼刚才坐过的地方,杨发强看见了自己的钱包。他过去捡起钱包就要走,便衣过来把他拦住:“对不起,先生,请你跟我们到警局去。” 杨发强紧张地问:“为什么,我又没犯罪。” 便衣说:“我们需要你作证词。” 杨发强看看林少华,林少华劝他:“去吧,你不作证,这群贼如果集体抵赖,警察拿她们也不好办。这样,我陪你去。” 杨发强很不情愿地说:“好吧。” 到警局做完证词,便衣把钱包还给杨发强,然后开车送林少华和杨发强去卢浮宫。路上林少华问便衣:“巴黎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偷?” 便衣苦笑道:“因为欧盟,东欧人来了,她们找不到工作,只好偷。” 林少华问:“怎么会没有工作?” 便衣瞥了一眼林少华:“还不是因为你们中国人,工作都被你们抢走了。” “是你们到中国抢便宜货,怎么能说是我们抢了你们的工作?”林少华反问。 便衣看着前方,没有回答林少华的问话。 林少华和杨发强在卢浮宫简单浏览一圈后,赶往著名的“老佛爷”商场。在“老佛爷”买了香水、手表等礼品,便返回旅店,结束了巴黎之行。 从巴黎展会回来不久,俞桂斯、冷冰赴欧洲工作。行前二人请林少华吃了一餐饭,感谢他的栽培,分手时两个女孩还落了泪。 没过几天,芳芳品牌部被分为五个独立品牌部。随后公司给每个品牌部经理发了正式任命书,任命书后面有总裁林少中潇洒的签名。林少华被任命为n品牌经理。 事情的发展出乎林少中的预料,他本意是拆散品牌部,削弱品牌部,让品牌部归他直接指挥。没想到丹尼尔将计就计,反而正式组建五个独立品牌部。更让林少中没想到的是,丹尼尔为了阻止林少中插手品牌事务,成立了芳芳品牌公司,虽然芳芳品牌公司名义上归大中华区总裁林少中领导,但芳芳品牌公司有自己的总经理,英国人克里斯托弗。接着丹尼尔使用调虎离山计,把董鑫调到芳芳品牌公司任行政经理和生产经理,芳芳集团的生产管理大权重归英吉芳手中。 政治的重要手法就是斗争和让步。对于丹尼尔,芳芳品牌公司是他发展战略的核心,一定要收到自己掌控之中,作为妥协,芳芳东莞工厂和芳芳江西工厂暂时交给林少中去搞。 经过一番较量,林少中发现丹尼尔对品牌寸土不让,他决定以静制动,放手品牌,加强东莞和江西这两大生产基地,具体地说就是加强东莞工厂的生产和江西工厂的土建和装修。现在林少中面临当年汉高祖刘邦同样的问题“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急需得力的干部。江西工厂已经有四千人,余艳顶多是车间主任的角色,让她代管是不得已而为之,目前急需一个既能震住局面,又听他话的总经理。 行政部雷立峰太弱,这个位置也要加强,江西还要配一个强有力的行政经理。还有财务部、采购部、生产部,仓库,以及各个营业部,都需要大批得力的干部。林少中在酝酿一个庞大的人才计划,要广招天下英才,搞一个百人计划。对!搞一次大招聘,就叫“百人计划”。想到这里,他叫来秘书,让他给丹尼尔发邮件介绍自己的“百人计划”。 林少华召开n品牌第一次全体大会。几天前林少华还指挥着近百人的跟单团队、三百人的生产车间、二十多人的品牌仓库,眼下只剩了七个部下。大家低着头,没有人说话,会场有一种悲观气氛。 林少华说:“大家怎么了,情绪好像不高啊!我们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前途,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杜衡一脸愁云地说:“还高什么什么勇气啊!你看别的品牌都二十多人,兵强马壮,咱们就这么七个人,早晚被其他品牌收编了。” 林少华微微一笑:“大家跟随我时间也不短了,我今天跟大家打个赌,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这五个品牌还会回来,你们信不信?” 杨发强撇嘴一笑:“林经理什么时候也学会吹牛了!” 林少华认真地说:“不是吹牛,品牌运作非常复杂,我用了这么久才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运作机制和组织结构,现在各个品牌都采用这套机制和组织结构,但是他们不懂我设计这套机制和结构的道理,他们不懂得运作,只能胡乱操作,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闯祸。别看老板现在宠着他们,闯了祸老板是不会原谅的。到那时老板就会发现我们干得最好,他会先让我们收编一个品牌,试试我们的功力,如果我们行,他就会再让我们接收下一个品牌,所以用三到四季时间,我们一定会把五个品牌全部收回来,我有这个信心!” 杨发强笑道:“林经理,到那时你就是品牌的总经理了?” 林少华淡淡一笑,他知道到那时自己可能要功成身退了。林少华接着说:“现在公司上下很多人想看我们的笑话,我希望诸位能跟我一起证明给他们看看,让那些想看我们笑话的人知道我们才是最优秀的!” 林少华说到这里,大家的头抬起来了,脸上也有了笑容,眼睛里闪着希望和斗志。林少华非常欣慰,看来自己的思想工作起了作用。 形势的发展超过林少华的预想。两个月后的一天,总经理克里斯托弗来到林少华桌前说:“少华,我想让你接管品牌。” 林少华心里狂喜,来的非常及时,他急需一个胜利振奋一下自己的团队。他装作为难的样子说:“我就这么七个人,哪有余力接手新品牌。” 克里斯托弗是个急性子:“林,缺多少人你去招,品牌必须归你指挥。那个丁宁完全不懂品牌运作,搞得乱七八糟,这是公司最高档品牌,再这么搞下去品牌一定会毁在她手里。丁宁只懂技术,让她回技术部做副经理。” 林少华装作很勉强的样子:“那好吧。不过,要有正式的通知。” 克里斯托弗马上明白林少华的意思:“我会让林少中发正式任命书。” 林少华笑了。 很快林少中亲手签发的任命书下来了,“经研究决定,撤销丁宁品牌经理,任命n品牌经理林少华兼任品牌经理。” 林少华立刻召开n品牌会议,研究接管品牌事宜。这次会议大家情绪很高,她们看到了蛇吞大象计划的希望。 林少中的人才招聘计划得到了丹尼尔的支持。林少中立刻在上海、西安、成都举行三场大型招聘会。招聘工作历时两个星期,召到有大学以上学历人才一百名。这次招聘最引人注目的成果是招到江西厂总经理欧阳勇。 欧阳勇五十四岁,相貌堂堂,高大威猛,声音带有磁性,很像电影演员。他是林少中儿时在省政府大院时的发小,他的父亲当年是农业厅长。小时候,欧阳勇是省政府大院那帮孩子的孩子王,无论打架还是踢足球都是绝对主力。林少中儿时很文静,不擅长男孩子们热衷的活动。踢足球时,他站在场边当观众;打架时,他躲得远远的。 一次,欧阳勇嘲笑林少中:“哎,我看你像个女的,你应该去跟小姑娘玩。”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林少中的自尊心。那时林少中正在读《三国演义》,书中的故事启发了林少中,他发现刘关张虽然武功高强,可他们都听诸葛亮的,林少中暗自把诸葛亮当作自己的榜样,他希望通过智慧赢得欧阳勇的信任。 林少中明白打架、踢足球都不是自己的长项,要想吸引欧阳勇的注意必须另辟蹊径。一天林少中一个人在大院里徜徉,他忽然被大槐树上的马蜂窝吸引了。马蜂窝离地三四米高,有葫芦大小,成群的马蜂飞进飞出,很是繁忙。 望着马蜂窝,林少中心里一阵兴奋,欧阳勇喜欢猎奇,何不让他来捅马蜂窝,这可是一件绝对刺激的事。想到这里,他兴奋地跑到欧阳勇那里。见到林少中,欧阳勇蔑视地说:“‘小姑娘’你来干什么?” 林少中神秘地说:“我家门口那棵大槐树上有个马蜂窝。” 南岗一听,来了精神:“马蜂窝?走,看看去!” 林少中欲擒故纵:“我家保姆对我说,马蜂可厉害了,它叮一口痛死人。” 欧阳勇拍着胸脯说:“咱们革命战士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还怕小小的蚂蜂窝?走,带我去看看!” 一群孩子跟着林少中来到槐树下。抬头望去,看见马蜂窝挂在高高的树杈上,成群的马蜂围着蜂巢飞舞。发觉树下有人,一队马蜂盘旋着冲了过来,孩子们四散而逃。 一会儿,孩子们又聚集到欧阳勇身边,欧阳勇看看左右问:“你们说怎么把这个马蜂窝捅下来?”孩子们大眼瞪小眼没有主意。 林少中想了一下说:“勇哥,我有一主意。你戴上草帽,用纱布把脸蒙住,脖子上再围上一条毛巾,戴上手套,这样就不怕马蜂蜇了。” 欧阳勇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回家取来草帽戴在头上,脸上蒙纱巾,脖子围上毛巾,戴上手套,把衣袖裤口用绳子扎紧,拎着铁锹爬到树上,举起铁锹对着马蜂窝一顿猛砍。马蜂窝被砍落在地上,成群的马蜂冲出蜂窝,冲看热闹的孩子们追去,欧阳勇坐在树杈上像个英雄一样哈哈大笑。 过了一段,林少中又想出一个主意。他对欧阳勇说:“大院后面有一片花生地,我们去搞点花生吃怎么样?” “好主意!”说罢,欧阳勇带着一群孩子来到花生地。在花生地里,欧阳勇拨开花生的枝叶四处寻找,并没有看见花生,他生气地问林少中:“‘小姑娘’哪里有花生?谎报军情!” 林少中得意地说:“看我的。”说着,他抓着花生枝叶把花生从地里拔了出来。 “呀!花生!”孩子们惊奇地叫喊,接着大家七手八脚地拔了起来。 欧阳勇说:“咱们今天来个大丰收,多检点花生,回家我给你们煮盐水花生吃。” 孩子们来了劲儿,一会儿就把花生地糟蹋得一片狼藉。 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小畜牲,为什么祸害我的花生!”一个农民拿着一根棍子往这边赶来。 欧阳勇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快跑!”孩子们顿作鸟兽散。 老农在后面追,嘴里骂着:“混蛋,看我不打死你们!” 孩子们跑进了省政府大院,老农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林少中急中生智,他大喊道:“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警卫战士循着声音跑了过来。老农停住了脚步,他望着躲在警卫战士身后的孩子们,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孩子们开心地喊叫着:“来呀,过来抓我们呀!” 老农慢慢地蹲在地上,他头埋进两腿之间,“呜呜”地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林少中成了欧阳勇的谋士。 这次林少中把欧阳勇招来,原因很复杂,影响林少中下决心的,除了童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和欧阳勇的学历和经历,埋藏在林少中内心深处的一个东西起了关键的作用,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林少中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当年欧阳勇无意中说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三个字成了影响了林少中一生的阴影,林少中似乎一生都在向世人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把欧阳勇招在麾下,就是对世人做的最好证明。 林少华也招了一男一女。男的叫吴江,二十七岁,长得有些像鲁迅小说中的孔乙己,他是西北纺织研究所工程师。林少华给他一个月试用期,请他编写芳芳品牌常用料检验标准和检验方法。 女的叫陈欣,三十五岁,颇有姿色,她曾任某进出口公司副经理,因与经理之间的情感问题而选择出走。林少华因需加强进出口环节管理,特地把她招进来。也给了她一个月试用期,请她利用这一个月编写一份详细的进出口业务流程。 赵月娥收获了一个靓仔,叫刘志杰,二十五六岁,高大英俊,刚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他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毕业。赵月娥直接让刘志杰做了她管理的s品牌的副经理。 雷立峰把妹妹雷小凤招进行政部。雷小凤原来是某国企内部刊物的编辑,下岗后一直闲在家里。林少中要办芳芳集团报,雷立峰趁机把雷小凤招来做芳芳集团报的总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四十一章 林少中父亲八十五岁生日快到了,林少中特地邀请父亲到东莞来享受一下自己的荣华富贵。丹尼尔听说林少中父亲要来,送给他一台价值八十万人民币的沃尔沃牌高档轿车,好让他陪父亲游览南国风光。 林文正来的那一天,林少中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前往机场。林少中驾沃尔沃在前面开路,他旁边坐着欧阳勇;接下来是石一铎的宝马、郎老板的顶级皇冠、蔡老板的三菱吉普、村长徐宝宏的本田和李健的奥德赛商务车。 来到机场,时间还早,他们在机场吃了顿便饭。吃过饭,徐宝宏嚷着打牌,林少中、徐宝宏、郎老板、蔡老板围着桌子打起牌来。林少华站在徐宝宏身后观战。这是东莞流行的简单牌局,只用一副扑克牌,每一局都很快,输赢却不小。过了一个小时,徐宝宏已经赢了五六万。林少中输了,他站起身,有些不开心地说:“飞机快到了。”一行人跟着他往接机口走去。 林保宏很高兴,随手塞给林少华一沓钱。林少华不要,村长正色道:“这是规矩,你站在我身后,我赢钱有你一份。你不能什么规矩都不遵守!”林少华只好收下。 林文正薛慕竹夫妇走出机场。林少中、欧阳勇迎上前给林文正和薛慕竹各献上一束鲜花,然后他们二人敬少先队队礼,又给二位老人戴上红领巾。这是欧阳勇的创意,要找回当年的感觉。林文正夫妇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机场,坐进林少中的沃尔沃轿车。 汽车在别墅门前停下来,林文正夫妇刚迈出车门,李健在大门口燃起鞭炮,斗牛犬受了惊吓狂吠起来,林文正夫妇在鞭炮的爆炸声和斗牛犬的吼叫声中走进别墅。 来到二楼大厅,林少中、欧阳勇扶着林文正、薛慕竹在沙发上坐下。欧阳勇对二位老人说:“林伯伯、薛阿姨,还记得吗?你们二老当年是省政府大院里最亮丽的风景。当年林伯伯儒雅帅气,薛阿姨既年轻漂亮,又有知识女性的风韵,哪像我们的父母都是一些‘土八路’。” 欧阳勇肉麻的吹捧让两位老人不知说什么是好,他们尽力挤出一些笑容应付着。 欧阳勇接着说:“我还记得那年‘五一’劳动节,咱们两家一起出去踏青,您们二老给唱过一首‘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林文正笑道:“是么,记不得了。” “林伯伯、薛阿姨,今天我给你们二老再演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愿林伯伯身体健康,愿薛阿姨青春永驻,愿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说着欧阳勇坐到钢琴前,他边弹奏边唱,林文正夫妇受到感染,也兴奋地随着唱起来。欧阳勇钢琴弹的不错,嗓音也好,就是有些做作。这一切是精心准备的,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手,但他给人的留下的印象更像个戏子和玩家。 欧阳勇的表演在众人的叫好声中结束。这时,楼下传来邓姐的喊声:“林总,饭菜上桌了,下来吃饭啦。”听到喊声,林少华带众人下楼吃饭。 酒席开始,大家敬林文政夫妇健康长寿。林老爷子兴致很高,连着喝了几杯白酒,众人惊叹林老好酒量。 林少中望着父亲得意地说:“一九四七年父亲在赤峰搞土改,曾一口气喝下一茶缸六十度的东北老白干。” 大家纷纷赞叹林老爷子是革命老英雄,林总不愧为英雄之后。 忽然,林少中面带思考状问:“爸,您现在还相信你们当年的理想吗?” 林文正没想到儿子突然问这个问题,他陷入沉思。大家不知林少中搞的是哪一出也不敢多言。过了一会儿,林文正说:“我看我们当年的理想总体上是好的,当然过程中也有一些问题。我们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生产资料归人民所有、人民当家作主、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些难道不好吗?” 林少中摇了摇头:“爸,我看您老人家的认识还停留在过去,没有对历史进行反思。” “那你的反思是什么?”林文正反问。 林少中显出一丝得意:“我看很简单,你们的那些理想好是好,就是不切实际。” 林文正凝视着儿子。 林少中接着说:“实际就是你们的想法违背人的本能,人的本能是追求幸福的,也就是追求财富、权力和肉体需求的满足。我们芳芳集团为什么这么强大,为什么凝聚了这么多人才,就是因为我们芳芳集团不断创造财富和权力,也可以不断满足大家不断增长的欲望,也就是它可以满足人的本能。人的本能是最大的动力,是人类发展的永动机。你们的理想从本质上讲是取消人们对本能的追求,所以虽然美好,却缺乏动力。” 林文正皱起眉头,他的思绪飞到远方,他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的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是破衣烂衫、食不果腹饥民,他们的目光充满恐惧;他仿佛回到土改的岁岁月月,耳边又响起诉苦会上那些贫苦农民撕心裂肺的哭诉。这些就是儿子说的那个由本能和欲望驱使的世界!想到这里林文正说:“儿子,我也想对你说一句简单的道理,你所说的那个由人的本能所驱使,充满不竭动力的世界就是丛林世界,那是个动物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但是,那不是我们人类应当追求的世界。我承认我们的理想是违背动物本能的,但我依然相信,总有一天,人类会主动改造自己的原始而野蛮的本能,人类不会永远追求财富、权力和肉体需求,除了权力、财富和肉体需求,人类还有更美好的追求!这就是我的理想,我相信这必将是未来人类的理想!如果连这一点都放弃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不是把自己归于财狼虎豹和鸡鸭猪狗之类了吗?!” 看到这个场面,雷立峰出来打圆场,他说:“我看林伯伯和少中说的都有些道理,林伯伯是老革命,是个人道主义者,他老人家看问题总是想着底层,想着受苦人;少中的话也有一定道理,社会发展需要竞争,需要动力。我看把二位的观点合二为一为好,既要自由竞争,又要兼顾公平。” 听了雷立峰的话,林文正严肃地说:“小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父亲也是老革命。有些东西是不能搅浑水的!到底是公平优先兼顾效率,还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说道这里,林文正满脸通红,呼吸都有些困难,薛慕竹赶忙给丈夫捶背。 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林少中后悔在父亲八十五岁大寿的寿宴上惹父亲生气。他自己也奇怪怎么在这个场合跟父亲谈起这些问题?不过这些年来,父辈的理想一直让他困惑。青少年时代,他为父辈和父辈的事业自豪,后来他开始动摇。他在思想上与父辈产生根本分歧主要是近二十年,他在思想上与父辈走得越来越远,慢慢地认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富人立场。他发现思想转变后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事业越来越顺利。不过他经常出现矛盾,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常常搅得他不得安宁,那另一个声音就是父亲的声音。是父亲从小对他的熏陶把他分成了两个自我,一个自我为自己有权有势跻身富豪阶层而沾沾自喜,一个自我为随处可见的苦难而难过。这两个自我时常搞得他很烦、很矛盾。刚才,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矛盾情绪,让他情不自禁地向父亲发出了挑战。但是,看起来,自己的这个希望落空了。父亲比他想象的要坚决,要顽强。 林文正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累了。薛慕竹和林少华扶着林文正回到二楼的房间休息。 返回饭桌后,林少华心里很不开心,他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刺激父亲,大哥应该知道理想是父亲心中的圣地,他不该在父亲生日挑战父亲。再说,对于这些大课题,就算不顾及父亲的感情,从研究和探索历史的角度,也不该采取如此简单粗暴的态度。 席间出现冷场。这时,欧阳勇打破沉默:“诸位,我给大家讲个段子。话说在陕北农村,有一个老汉进城看病,看完病女医生让他去取药,老汉取药回来红着脸问女医生:‘医生,这上面写着一日三次,俺老汉身体不好,改成一日一次行不行?’”说完欧阳勇哈哈大笑,大家大眼瞪小眼,没明白这个段子有什么可笑的。 欧阳勇有点尴尬,接着又讲一段:“陕北有一小村庄,村长和妇女主任搞上了。不久,村长被查出性病,消息传来,全村一片恐慌,村民们纷纷传说,完了,村长染上了,那妇女主任肯定染上了,妇女主任如果染上了,全村就都染上了!”这次大家听懂了,一桌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酒席散后,林少华、苗一方、雷立峰、英吉芳一起往宿舍走。苗一方忽然问:“怎么今晚没见赵月娥?” 英吉芳神秘地说:“下班时我看见她和新招的靓仔刘志杰打车走了。” 苗一方说:“有几天早上四点来钟咱们楼下的大门就开了,是不是那个靓仔晚上住在赵月娥宿舍。” 英吉芳点点头神秘兮兮地说:“有可能,我住一楼,有一天早上听到门响,我趴到窗上看,那背影很像刘志杰。” 苗一方笑道:“怪不得这一段赵月娥整天恍恍惚惚的,原来是狐狸精附体了。” 英吉芳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丹尼尔把赵月娥叫到样板间训了一顿,s品牌的质量出了大问题。我还是第一次见丹尼尔发那么大的火。” 苗一方幸灾乐祸地说:“人精力有限,玩上小靓仔,哪有时间抓工作?!” 英吉芳看了苗一方一眼:“你自己也要小心,东莞这个地方诱惑可是太多了。” 苗一方对英吉芳嘿嘿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老苗心里有数。” 说话间已经走到经理楼,林少华同大家道晚安,雷立峰说:“少华,我妹妹带了些干鱼,我用酱闷了,你上去尝尝。” 林少华非常喜欢家乡的干鱼,便跟雷立峰上去了。在沙发上坐下,雷立峰在茶几上摆上干鱼、花生,倒上啤酒,二人小酌起来。雷立峰举起杯:“来,喝一个。明天我就去江西工厂了,咱哥俩再坐在一起喝酒就不容易了!” “这么急?” “林总让我和欧阳勇明天就走,江西那面乱套了。” “余艳不是在江西吗?” 雷立峰叹口气:“乱就乱在余艳。她成了江西的女皇了。她整晚出去打麻将,洗温泉,做按摩,最近还包了个小白脸。” “她老公不是在江西厂么?” “她俩离婚了,现在的余艳已经不是原来的余艳了,他是女皇,身边面首、佞臣、打手,一应俱全。” 林少华不解:“这才当了几天老总人就变了?” “不是变了,这些东西本性里就有,有人管时,这一切都掩藏起来了,没人管,全都原形毕露。有句话说得好‘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腐败’,这句话对任何人都适用。少华,来到东莞我才明白,金钱、权利、太可怕了。以前说黄赌毒,我觉得害得加上权、钱,权钱的腐蚀性不亚于黄赌毒。” 林少华点点头,他觉得雷立峰说的非常有道理。 “你觉得欧阳勇去能管住余艳?” 雷立峰摇摇头:“够呛,我看欧阳勇不像干实事的人,你看他今晚说的那些段子,像个正经人吗?!这次大招聘总体看不成功,招来的几个高管像是江湖骗子,那些大学生一点经验也没有。我不知道林总最近是怎么了。” “你和我哥是老同学,又是老朋友,你应该和他好好谈谈。”林少华期待地说。 雷立峰摇摇头:“我觉得他现在有些自我膨胀,人要是膨胀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林少华觉得雷立峰说的没错,但也不好说啥,见天色已晚,便返回自己宿舍。 第二天,欧阳勇、雷立峰去了江西。和他俩同去的还有一个叫雪儿的法国华侨女孩,二十七八岁,大眼睛,很天真的样子,她是丹尼尔给欧阳勇派来的助理兼翻译。 临走时欧阳勇问林少中:“为什么让雪儿这个假洋鬼子去江西,该不是丹尼尔插在你我之间的特务吧?” 林少中并不在意:“你想多了,雪儿很单纯。老板嫌她长着一张中国脸不懂中国事,让她去你那里了解一下中国农村。她自己也想去见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四十二章 芳芳品牌公司的生产成了大问题。英吉芳以种种理由不接受芳芳品牌公司发来的生产制造单,董鑫借此机会把品牌产品外发到石一铎的加工厂。林少华发现外发订单的生产进度和质量存在很大问题,他想去石一铎的河东厂看看实际情况,但林少中发过一个通知,除生产部外发组,其他人员不得到外发厂。 一天早上,生产部外发组主任董彪正要出发,林少华迎上去说今天没事,想出去转转。董彪平素与林少华关系不错,没多想也就让林少华上车了。 车子开到河东厂时,已经十点多钟。河东厂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了,当年的铁皮房已经被一栋三层红砖楼取代。林少华跟着董彪和外发组的业务员来到石一铎的办公室。 见到林少华,石一铎又是递烟又是倒水。他们闲聊一阵,林少华提出去车间看看。石一铎看看表说:“到中午了,先吃饭!” 林少华说:“还早,看完货再去。” 董彪说:“林经理,你不知道这家饭店有多火爆,去晚了恐怕找不到位子。” 林少华只好同意。 董彪说的不错,才十一点多,饭店座位几乎都满了。石一铎开始点菜,林少华说:“一铎,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石一铎笑道:“少华,咱们是兄弟,到我这里就听我安排。” 很快各种菜肴上了满满一桌子,外加两瓶白酒。大家开怀畅饮,到一点多才吃完。吃晚饭,董彪又嚷着打麻将,他们玩到快三点了才返回工厂。石一铎喝的有点多,董彪扶着他回办公室喝茶醒酒,林少华一个人来到车间。 来之前林少华查过订单资料,应该有六个款在石一铎的工厂生产。林少华在车间走了一圈,只看到一个款。林少华从成品里抽出十件衣服,按照工艺书尺寸测量,发现尺寸有严重的问题。他很生气,拿了几件次品回到石一铎办公室,他把次品扔在董彪面前:“你看看,这种质量怎么行?!完全不符合n品牌质量标准!” 石一铎见林少华来真的了,他有些不高兴:“少华,我生产的订单连你大哥都没说过什么,你就不必太认真了!” 林少华解释道:“一铎,不是我太认真,我们n品牌的质量要求确实比芳芳的其他产品高,如果你按照以往的标准做,肯定不行。” 董彪劝林少华:“林经理,我们回去吧,公司有规定,除了我们外发组的人,其他人一律不准到外发厂。如果让董总知道我带你来工厂,我麻烦可就大了。” 听董彪这样说,他只好跟董彪离开河东厂。 上车前,石一铎拍着林少华肩膀说:“少华,不是我说你,关于外发的事,你还是跟你哥哥沟通后再行动。” 林少华这才意识到事情没有原来想的那么简单,林少中可能在幕后操纵外发订单。 第二天刚上班,董鑫通知林少华去会议室开会。走进会议室,除了各品牌经理,总经理克里斯托弗也来了。 首先发言的是董鑫,他先是宣读了公司关于禁止各品牌部人员到外发厂的决定,然后说:“昨天林经理擅自到外发厂,这非常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作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不要去抢别人的工作。今后,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许擅自到外发厂。” 林少华本不想搭理董鑫,没想董鑫并不放过他。董鑫盯着他问:“林经理,对这件事,你要表个态!” 林少华没理董鑫,他转身问克里斯托弗:“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克里斯托弗点头:“是的,我们需要秩序,你必须执行公司的规定。” 见一贯支持自己的克里斯托弗也站到董鑫一边,林少华的火气冒上来:“克里斯托弗,你需要秩序,你知道秩序已经被破坏到什么程度了吗?我接到生产部的报告,有六个款在外发厂生产,结果到外发厂一看,只有一个款;我抽查了十件成品,没有一件达到我们n品牌的质量标准。外发厂完全不掌握我们品牌的质量标准,因为我们的外发组也完全不懂质量标准。亲爱的克里斯托弗,我同意秩序,可是秩序已经混乱到如此地步,你不要考虑出了什么问题吗?我现在正式向你提出请求,在生产部掌握品牌质量标准之前,哪里有我们品牌的货,我的跟单员就会出现在哪里。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意见,请你现在就解雇我,或者我向你辞职,我不能为别人的失误承担责任!” 林少华的话让克里斯托弗非常不高兴,他一脸怒气站了起来,说了句:“散会!”便冲出会议室。林少华透过玻璃墙,看到克里斯托弗冲进办公室,然后又从办公室冲了出来,最后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看着克里斯托弗在视线里消失,董鑫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林少华回到自己办公室,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他没想到一直信赖支持自己的克里斯托弗也变了。这一定是董鑫在背后捣的鬼,看来董鑫的能量确实不小,他们联起手来,自己没法对付。想到这里,林少华觉得还是辞职算了。 这时手机响了,林少华拿起电话。“林,是我,克里斯托弗,我现在回香港。请原谅我刚才的冲动,你是对的。我已经通知董鑫,今后n和品牌的跟单员可以到你需要她们去的任何地方,董鑫不得干扰你的工作。” 克里斯托弗的话让林少华高兴地跳了起来。看来他还是想明白了,看来自己没看错他。林少华对克里斯托弗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这个人性子急,有时还有些暴躁,但他不会搞鬼,人比较公道,并且知错就改,是个好人。 林少华立刻通知n、两个品牌的跟单员到会议室开会。林少华对跟单员们说:“从现在开始,只要外发厂有你们的订单,你们就必须到外发厂监督生产的进度和质量。从外发厂回来,你们要第一时间把外发厂的问题向我报告。” 杜衡直摇头:“林经理,董总不让我们去工厂啊!” 林少华说:“放心吧,刚才我已经接到克里斯托弗电话,、n两个品牌听我指挥,生产部不得干涉!” 事实证明林少华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一季结束后,o品牌、s品牌、b品牌质量和交货都出现了严重问题。丹尼尔通知克里斯托弗,将o和b两品牌也交给林少华管理,另从某高档品牌公司聘陈小姐做s品牌经理,赵月娥回技术部任经理。 正当林少华春风得意时,一天,雷立峰来找林少华去饭店喝酒。林少华觉得有些奇怪,公司人都知道雷立峰手头紧,他很少请客。酒过三巡,雷立峰对林少华说:“少华,你以后能不能不跟你哥对着干?” 林少华一愣:“什么意思?” 雷立峰叹了口气:“唉,少华,你这个人呀!” “我咋了?” “你把人都得罪了,你自己还不知道。”雷立峰举起酒杯和林少华干了一杯,然后他问:“前几天你是不是到石一铎的工厂了?” “是呀,我的货在他的工厂生产。怎么石一铎到我大哥那儿去告状了?” 雷立峰点点头。 林少华生气地说:“他真是恶人先告状!他把产品做成那样我没去大哥那里告他,他反倒告我的状。怪不得董鑫前几天那么嚣张。” 雷立峰盯着林少华看了半天说:“少华,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你看不出你大哥和石一铎的关系吗?董鑫不算什么,他只是你大哥的一条狗。现在是你大哥对你不满,你再这样下去,估计你大哥容不下你!” “我知道,我大哥对石一铎和董鑫比对我都亲。” “你不想想为什么吗?”雷立峰看着林少华的眼睛问。 他们相互注视了半天,林少华明白过来:“立峰大哥,你的意思是……” 雷立峰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嘴里喃喃地说:“资本把人类一切美好的关系都变成了金钱关系。在金钱面前,什么父子关系、兄弟关系、夫妻关系、朋友关系,这一切人类最美好的关系在金钱面前都黯然失色,都不值一提!” 听了雷立峰的话,林少华苦笑着喝干了杯中的烈酒。 紧张的一季进入尾声,林少华清闲下来,想起了吴江和陈欣。原定一个月的试用期拖了三个月,他俩该交作业了。 吴江早就盼着这一天,听到林少华召唤,他捧来厚厚的手册,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林少华认真地翻看着手册,这本打印手册有一百多页,对n、品牌所有面辅料的成分、组织、特性、质量标准、检验方法、注意事项做了详细的叙述。见林少华不说话,吴江忐忑地问:“林经理,行吗?” 林少华站起来,用力拍了拍吴江瘦弱的肩膀:“小伙子,我没看错你,有水平。等一会儿我给你妈妈去个电话,告诉她你很出色。” 吴江乐的合不上嘴:“林经理,我担心你不满意,现在放心了。” “我很满意,我还要跟克里斯托弗谈,我推荐你负责我们品牌公司新建的实验室。” 吴江像个孩子似的乐颠颠走了。吴江走后,林少华把杨发强叫来,陈欣在他的组里,林少华想听听他对陈欣的看法。 杨发强很坚决:“我不要她。” “为什么?” “她不是做事的人,就会搞关系,还想当领导指挥别人。” 李少华让杨发强先回去,把陈欣叫来。他笑着问:“陈欣,三个月了,我让你写出口工作流程写得怎么样了?” “林经理,你还记得这事儿,我以为你早忘了。”说着她把两张褶皱的纸递给林少华。 看了陈欣的报告,林少华很不满意,和吴江的手册反差太大,也太不认真了。林少华严肃地问陈欣:“以你的水平,三个月写成这样,不应该呀!” 陈欣一脸无所谓:“哎呀,林经理,你还真当回事儿啦!这里是工厂又不是学校,知道怎么干不就得了么!” 林少华很不高兴:“那我问问你,我们品牌公司出口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陈欣随口说:“制定发货计划,跟进发货计划,及时与船务部、欧洲销售公司沟通。” “完了?”林少华追问。 “完了。”陈欣自信地看着林少华。 “那包装呢?” 陈欣微微一笑:“包装有什么?我觉得没必要写。” 林少华非常不满意:“我们品牌的包装很复杂,包装错误给品牌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我们急需一个简单实用的包装方法和工作流程。三个月过去了,你毫无认识,我很失望。” 陈欣警惕地看着林少华:“林经理,你不想要我了?” 林少华点点头:“你的工资是按照组长级定的。以你目前的水平和工作态度,你不胜任组长工作。除非你同意降低工资,否则我只好请你离开。” 见林少华真的赶自己走,陈欣紧张了,她显得很可怜:“林经理,我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交出让你满意的答卷。” 林少华想了想:“好吧,再给你一个星期。如果还不行,就怨不得我了。” 那天晚上快十一点钟,林少华正准备睡觉,屋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林少华以为是符主任,便打开门,一看是陈欣。林少华奇怪,陈欣住楼上,她怎么进来的? 陈欣穿着几乎透明的白色睡衣睡裤,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站在门口,她笑吟吟地看着林少华说:“少华,不请我进去吗?” “你怎么进来的?”林少华没好气地问。 陈欣笑道:“门没锁哦。” “我刚锁的门,一定是符主任回来忘锁门了。” 林少华埋怨道。 “林经理,这是吉林野山参,我家乡特产,送给你尝尝。”陈欣边说边往屋里挤。 “我不吃这个。” 林少华挡住陈欣的去路,他走到厅里,随手把房门关上。 陈欣满脸通红小声说:“你不吃还可以给你老父亲嘛,听说他老人家身体不好。” “你听谁说的?” “是林总亲口告诉我的。” 林少华没想到他和大哥也有勾搭,生气地说:“我父亲不喜欢这东西。” 陈欣拿着人参不知如何是好。 林少华走到符主任门前敲敲门:“老符,睡了吗?” 符主任打开房门:“什么事,林经理。” 林少华指着陈欣说:“她来找我,说我们大门没锁。” 符主任挠挠头:“记得我锁了呀。” 林少华对陈欣和符主任说:“好了,下回注意,都回去睡觉吧!” 陈欣溜出去,林少华把大门锁好,返回房间。 躺在床上,林少华觉得刚才一幕颇为蹊跷,他清楚记得自己锁了门,符主任军人出身,做事从不马虎,每天睡前都检查门窗,难道是符主任有意搞鬼?有人传说冷冰走后符主任又和陈欣搞上了,本来这栋宿舍是主任以上的才有资格住,符主任却让陈欣住到楼上。林少华原先并不信,现在看来一切都有可能。又想到陈欣刚才提到大哥,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林少华下决心炒掉陈欣。 不过陈欣并没有离开芳芳集团。几天后,林少中召集芳芳集团中层以上经理开会,在这个会议上林少中把总裁办公室主任陈欣介绍给与会者,接着还话里有话地对大家说:“做事业要有肚量,要能容,不要见不得人家比自己强,不要嫉贤妒能,不要学武大郎开店!”说到这里他眼睛扫了一眼林少华。其实他不扫这一眼,大家也知道他是在说林少华。 林少华看了一眼品牌公司总经理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对他摇摇头,耸耸肩,这说明他事先也不知道。对陈欣的任命大大超出了林少华的想象,照常理,林少中这样做之前要问一下林少华对陈欣的评价,即使不问林少华,起码也要问一下克里斯托弗。看来林少中这样大张旗鼓地任命陈欣,一是他故意藐视克里斯托弗和林少华,显示他林总裁至高无上的权力,另一方面说明,他和陈欣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不一般的程度。 林少华再看陈欣,此刻她坐在林少中身旁,穿一件粉色的衬衫,领口露出白皙的酥胸,她专注地望着林少中,头身微微歪成一个很美的s形,她秀目低垂,握笔的手不时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她一定是特意做了美容,眉毛修得如柳叶一般,睫毛似乎也比以前长了很多,看林少中时忽闪忽闪地眨着;她的脸上施了粉黛,白里透红,仿佛春天里的桃花那么诱人。林少中忽然觉得大哥的关于武大郎开店的说法有些搞笑,他心里飘想出了两句顺口溜:“武大郎开店,手下都是矮人;林老大开店,身边都是美人儿。”这不经意飘来的句子让他不禁笑出声来,林少中听到声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不久后的一天,林少华正在饭堂吃午饭,吴江坐了过来。等到周围没人,吴江小声说:“林经理,今晚我想请你吃饭。” “为什么?” 吴江笑道:“感谢你呀,谢谢你推荐我负责品牌实验室!” “我是为公司做事,公司付我报酬,你不用感谢我。” 吴江央求:“林经理,你就给我个面子,我还请了董鑫经理,他都答应了,您就赏个脸呗!” 林少华对吴江正色道:“我不要你请,我的工资比你高。如果我吃了你的,咱们以后在工作中不好相处。另外,我建议你也不要请董经理,你现在阅历还浅,还是老老实实钻研业务,靠本事吃饭,这既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本性。我不赞成你和董经理走得太近,小心吃亏。你母亲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问你的情况,你多给母亲打打电话,攒点钱寄给母亲。” 吴江连连点头:“今生遇到林经理真是我吴江的福份,林经理的教诲我谨记在心,我会以林经理为榜样做事做人。” 林少华说:“别学这些花言巧语,你是个本分人,照着自己本性去做就可以了。这里风气不好,用不着去学,你也学不会,学会了对你也没好处。” 林少华对吴江苦口婆心是因为吴江的母亲。招聘吴江那天,吴江的母亲也去了,林少华忘不了临别时老人家那含泪的眼睛,她紧紧握林少华的手说:“林经理,看得出你是好人,求求你帮我照顾好吴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还小,还不懂事。” 第二天开晨会,林少华发现吴江没到。会后林少华到品牌公司行政部,行政部的人说董副总还没来。林少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下班前两人还是没来,林少华向雷立峰报告了此事。雷立峰马上带林少华去林少中办公室。听了林少华的报告,林少中立刻拨了董鑫老婆的电话,董鑫老婆说她也没有董鑫的消息。 林少中命雷立峰立即报案,同时通过村长到镇公安局打探昨晚有无严打行动,有无董鑫、吴江在押的记录。镇公安局回答查无此二人。 董鑫、吴江同时失踪在公司引起不小震动。有人甚至猜测一定是董鑫把吴江骗去赌博出了意外,搞不好被做掉了。到了第三天才得到他俩的消息,是市公安局打来的,说在市里组织的扫黄打黑专项行动中,现场抓获正在嫖娼的董鑫和吴江二人。公安局让公司立刻到市局交罚款领人。 雷立峰对林少中说:“他们二人纯属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 林少中大怒:“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是芳芳的人,是芳芳的人就是我林少中的人,我就要管,你难道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雷立峰阴着脸离开了林少中的办公室。他到财务领了钱,然后开车去市局把二人接出来。 第二天,董鑫若无其事回来上班,他还绘声绘色给大家讲这几天的经历。吴江却不见了踪影,林少华怀疑吴江回家去了,他打电话给吴江母亲。老人家接到林少华的电话,马上问吴江在工厂的表现怎样?显然吴江没有回家。有人说在东莞街上看到一个乞丐很像吴江,林少华驱车进市内大街小巷找了半天也没见到吴江的踪影,这个人从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近公司上下出现一种恐慌的气氛,最早这恐慌是从食堂传出来的。菜的品种越来越少,说是芳芳欠食堂承包人四百多万;接着采购部说供应商拒绝发货,芳芳欠供应商总金额已达六千多万;再接着,外发工厂也不愿意接芳芳的订单,芳芳欠外发厂的加工费也有两千多万。林少中陷入深深的忧虑中,王媛媛的业务越做越大,芳芳欠王媛媛货款已达一千多万。 这天一下班,林少中便驾车离开了上高村,很快他上了高速公路。半个小时之后他下高速,接着开上了一条乡间小路。小路上车很少,路两边的风景很美:有身长满树根、枝叶间飘下无数胡须的榕树;有形态优美,树干粗壮,羽状叶片向四处张开的银海枣;有树干直挺,树冠广展,枝叶茂密的香樟树。再往远望,还有片片荔枝林、芒果林和一簇簇伸展着宽大翠绿的枝叶婀娜多姿的芭蕉树。 在这条小路上又行驶了约二十分钟,林少中开进了一处豪华庄园。庄园门口有保安,进门后眼前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高尔夫球场。沿着球场旁边的林荫路开到庄园深处,眼前出现了十几栋豪华洋房。林少中在最里面那栋洋房门前停下来,他拿出遥控器按了一下,铁门缓缓打开,林少中沿着铺着彩色地砖的小路开了进去。小路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金鱼池,里面养着各式各样漂亮的金鱼。这是一栋三层欧式别墅,屋顶是等腰三角形坡屋顶,屋顶铺着红瓦;别墅的右边是有两个车位的大车库,车库的屋顶是个大阳台,从别墅右门可以走到阳台上。 林少中把车停进车库,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来到门厅,他站住了,他仔细地听着房内的响动,客厅、厨房、佣人房里都是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上了二楼,三间卧室都看了一遍,也是空无一人。他走到二楼客厅的窗前往外看,引入眼帘的是大片草坪和各种树木花卉。他的目光移到窗前,在巨大的葡萄架下面,透过葡萄藤叶,他看见李媛媛穿着比基尼泳衣躺在游泳池旁的睡椅上。夕阳透过枝叶洒在李媛媛裸露的身体上,仿佛在她那白皙美妙的肉体上吐了一抹金色。林少中激动不已,他急不可耐快步下楼,从大厅的后门来到后院。 王媛媛仰卧在睡椅上,一本书滑落在地上。林少中悄悄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那是一本中英文对照的《廊桥遗梦》。王媛媛喜欢这本书,她看了好多遍,每次都被书中男女主人公大胆和缠满悱恻的爱情感动得泪流满面。这本中英文对照版是她专为林少中买的,她把这本书当教材,教林少中学英文。 林少中弯下身子,在王媛媛那白嫩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王媛媛睁开眼,盯着林少中看了几秒钟,她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她伸出双臂搂住林少中的脖子,在林少中的嘴唇上亲了一口。她嫣然一笑轻声说:“我怎么睡着了。” 林少中在她身边坐下来,把她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轻轻地抚摸着。“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休息。我看,咱们这栋别墅买了之后就闲在这里,你不如在这里住上一阵。” 王媛媛坐了起来,她说:“现在我那里有心情休息啊!芳芳欠了咱们一千多万,一旦芳芳垮了,咱们的损失就大了。” “这一千万我想办法让财务尽快付给你,现在让我担心的是江西厂的工程款。”说到这里,林少中在王媛媛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进去把衣服换一下,郎老板和蔡老板马上就到。” 王媛媛起身,披上浴袍,扭动着腰身走进房中。 很快郎老板和蔡老板到了。郎老板笑着问林少中:“林总,这里的装修还满意么?” 林少中微笑着点点头:“不错!”说着把郎老板和蔡老板让到旁边的圆桌旁。圆桌旁边有四把藤椅,三个人在藤椅上坐下。林少中拿起桌上的红酒,给二位老板各倒了一杯。林少中指着瓶子上印的“beaujois vilge”说:“这可是法国最著名的葡萄酒。” 蔡老板端起来喝了一口说:“林总,这个洋酒,怎么说好呢,我感觉还是没有咱们中国就好。” 林少中哈哈大笑:“行,等谈完事情,我们喝‘五粮液’” 蔡老板大笑道:“太好了!你知道‘五粮液’是我老蔡的最爱。” 这时王媛媛出来了,她刚冲过澡,秀发披在肩上,身穿一件黑色真丝短吊带裙,露出雪白的肌肤,脚穿一双看似什么都没穿的平底凉鞋,露出诱人的小脚,她飘然走来,坐在那张空着的藤椅上,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发出清香。 蔡老板傻傻的目光一直跟着王媛媛,王媛媛装作没看见,她点上一支薄荷烟,悠然地抽了一口,然后问郎老板:“老郎,你在电话里说欧阳勇在核查工程预算?” “是的。”郎老板答应着,脸转向林少中说:“林总,这个欧阳勇可能靠不住。” 林少中露出一丝冷笑:“这我都知道,雪儿已经告诉我了。” “雪儿是你的人?不是说她是丹尼尔派来的么?”郎老板有些惊讶。 林少中有些得意地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郎蔡二位老板望着林少中,佩服地直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林少中说:“现在情况十分不好,芳芳随时都有破产的可能,你们二位要尽快完工,我争取在芳芳破产之前把钱打到你们账上。” “好!林总,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蔡老板大声嚷着。 郎老板瞥了蔡老板一眼:“我一直跟你说不要担心,咱们有林总掌舵就放心大胆地干就是了。” 林少中看了下手表:“好了,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 几个人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蔡老板问:“欧阳勇怎么办?”林少中站住了,他看着郎老板说:“这个人对我们威胁很大,要赶快解决,具体怎么办,你们拿主意。” “林总,我明白,这事不用你操心。”郎老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一丝吓人的凶光。郎老板个子不高,与长相凶恶的蔡老板相比,他像一个白面书生。但他却是一个真正的狠角色,他从小父母双亡,五岁就跟着爷爷云游四方靠给人算命为生,他们爷孙二人吃尽了人间的苦。爷爷死后,郎老板靠捡破烂为生,由于他肯吃苦,心计又多,很快他就挣了第一桶金,然后,他投身装修界。在这个竞争极其激烈的行业里,郎老板靠着他从小练就的江湖手段,很快控制了这一带的装修市场。他是这一行的龙头老大,敢跟他过不去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一天晚上九点多钟,,欧阳勇驾驶着三菱suv疾驶在在江西通往粤北的山间小路上。下午四点多钟,他接到了林少中的电话,让他连夜赶回东莞有要事相谈。欧阳勇问林少中是什么事?林少中说来了就知道了。从林少中电话里的语气听得出他很不高兴。欧阳勇这一路上都在猜想林少中找他到底是什么事。难道是林少中发现了他向丹尼尔揭发建筑装修中的问题?不可能啊,为防止林少中暗中监视,他和丹尼尔的沟通都是通过雪儿,雪儿与丹尼尔沟通用的都是法语,林少中周围没有懂法语的人啊!难道是雪儿?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正在这时,小路的前方射来两束强光,一辆重型工程车迎面驶来,欧阳勇躲闪不及,坠入了路旁的深渊…… 第二天下午,林少中召集各部门经理到会议室开会。会上,林少中通报了欧阳勇出车祸的事情,他说欧阳勇现在医院抢救,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林少中特别强调,今后大家到江西出差,须由公司的专职司机驾驶,并不得跑夜路。他显得没精打彩,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桌面,拇指在掌心不断地搓着。大家对欧阳勇的事故很震惊,不过他们只是用目光相互交流着,并没有人说话。大家就这样呆坐着,默默地等待林少中说话,气氛显得非常低落。 林少中终于抬起头,他看看大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早就说过,要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可他就是不听劝。”大家以为林少中还在讲欧阳勇,觉得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少中接着说:“人这种动物非常有意思,就是很容易膨胀,我们五十年代搞,没想到他一个法国人也搞起了。”大家这才知道林少中现在是在讲丹尼尔。 林少中看着大家,脸上露出蔑视的笑容,现场有人附和着冷笑。这是林少中惯用的手法,先抑后扬,提高讲话的戏剧效果。接着林少中目光开始锐利,声音也搞了两个八度:“难道不是吗?一年多的时间,一口气搞了五个品牌,全球五十个品牌销售公司,花七百万欧元把整个巴黎火车站都挂上芳芳品牌广告;工厂全面开花,东莞四千人、江西四千人、孟加拉四千人;接着还要搞研发中心、品牌中心、二次加工中心。我们芳芳现在头脑发热,不顾客观规律,大搞,重复我们五十年代的错误。”林少中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全体与会者都面色沉重地底下了头。 “怎么样?报复来了吧!不尊重客观规律就要遭受报复,这是科学对狂热者的惩罚。”林少中作沉思状,把烟狠狠地摁死在烟灰缸里。然后,他抿嘴,扬头,挺胸,目光如炬,声如洪钟:“面对错误,面对困境,我们芳芳人怎么办?”林少中望着大家自问自答:“改过来嘛!毛主席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怎么改?”他用炯炯的目光扫视大家后,还是自问自答:“我的看法是壮士断臂!品牌搞好一个就不错了,顶多搞两个,其他三个怎么办?一律砍掉!销售公司,保留法国、德国、瑞典、意大利四个就可以了,其余四十六个全部砍掉!工厂,有东莞和江西两个就可以了,其余全部砍掉!”讲完这番话,他的手掌在空中一挥,做出劈砍的动作,仿佛一个深邃的伟人下了巨大的决心。 他的目光继续扫视着大家,此刻他需要有人响应。众人目光低垂,现场鸦雀无声。 这时有人咳嗽一声,是董鑫。他说:“刚才林总的讲话切中我们芳芳的要害,指出了现存的问题,也给出了解决的办法。我们就像一条迷失了航向的巨轮在大海里随波逐流,随时都有撞到冰山倾覆的危险。幸亏我们还有林总,他及时发现了问题,给我们芳芳指明了航向。我非常同意林总的看法,品牌留下一个就足够了,其余一律砍掉。” 董鑫的发言让林少中很受用,他高兴地插言:“董副总关于大船的比喻很好、很形象,我们今天的处境很像泰塔尼克号。” 林少中点到品牌时林少华就不高兴,他顾及大哥的面子,勉强忍了下来。现在董鑫跳了出来,林少华忍无可忍,他高声说:“我觉得董鑫的讲话欠考虑,太草率。你了解品牌目前的情况吗?据我所知,品牌目前已经进入良性发展阶段,本季实际接单一百二十万件,每件材料成本平均二十元,总材料成本二千四百万元,我们按材料成本的三倍,也就是七千二百万元卖给各销售公司,我们品牌一季毛利为四千八百万元,这些钱完全可以覆盖品牌公司的成本。” 林少中没想到林少华出来搅局,他恼怒地质问:“你说我们不了解情况,你又了解多少?!请问,你知道销售公司的费用吗?” 林少华有些激动:“我不知道销售公司的费用,我想,在坐的也没有谁知道。不过我知道销售公司的加价方法,他们是在我们给出的价格基础上,加上他们的费用和利润再卖给商场的,所以他们也不会赔钱。” 林少中又问:“那么你们造成的仓存怎么算,难道仓存不计入成本吗?!” “从本季开始我们是零仓存运作,先接订单后订料,所以不存在仓存问题。” 林少中冷笑道:“没有仓存?那么仓库里几十万件的存货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少华据理力争:“我刚才说,品牌现在走上了良性轨道,并没有说以前没有问题。正是因为今天品牌的良性运转来之不易,我们才更要珍惜它,使它成为芳芳的新增长点,而不是草率地砍掉它!” 林少华的一席话让林少中怒不可遏,他猛击桌面大吼:“简直岂有此理,我从来没有听说成本管理可以不计以往成本,还是什么工商管理硕士,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品牌不搞死在你们手里才怪呢!散会!”说完,林少中怒气冲冲走出会议室。 往回走的路上,赵月娥小声责怪林少华:“你怎么当众顶撞你大哥,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呗,看你把他气的!” 林少华叹了口气:“你们都可以不说话,只有我不行,我不忍心看着他出错!他对品牌情况完全不清楚,还妄下结论,这能不引起丹尼尔的反感么?!” 赵月娥摇摇头:“你们这哥俩呀,真是一奶同胞,一个比一个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到底要什么》正文 第四十四章 会后,林少中把自己在经理会议上的讲话整理成一个很长的邮件,发给了丹尼尔。邮件发出去后,林少中每隔几分钟就问秘书有没有丹尼尔的回信。这封聚集着林少中思想和智慧的邮件最终石沉大海。跟丹尼尔合作这么久,这种沉默还是第一次。林少中感到他和丹尼尔之间出现了裂痕,一条很深的裂痕。 丹尼尔收到了林少中发来的邮件,他林少中的说法十分失望,他感觉到林少中对发展怀有天然的抵触情绪,特别是在对待品牌的态度上,林少中的愚蠢不可理喻。他让林少华管理品牌,本来是希望取得林少中对品牌的支持,现在看来实际效果正相反。这几年来,随着林少中手中权力的增加,他变得越来越固执自负。 还有几件事让丹尼尔非常担心。他刚接到从江西工厂发来的邮件,说总经理欧阳勇出了车祸,余艳重掌大权,他早听说,余艳心思不在生产上,她整日沉溺于吃喝玩乐。还有,林少中和土建装修承包商的关系不正常,丹尼尔怀疑他们可能有私下交易。 丹尼尔已经下了拿下林少中的决心,不过现在还需要他维持一段。四个月内,欧洲银行的巨额贷款就会到位,一切等到那时再说,眼前需要稳住林少中,稳住供应商,这几个月绝对不能出现意外。 想到这里,丹尼尔给林少中回了一封看起来颇为诚恳的邮件,在邮件中他说林少中的建议很有价值,他会考虑放慢发展速度,砍掉一些品牌。接着,他委托林少中以他丹尼尔的名义召开全体供应商大会,向供应商承诺四个月内一定付清全部欠款。 丹尼尔这封邮件成功地麻痹了林少中,他对丹尼尔迟回邮件做了自信的解读,他得意地对秘书说:“他终于想通了。好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接着林少中召集芳芳遍布全国的几十家供应商在国际大酒店开会,会上林少中宣读了丹尼尔的邮件,邮件中丹尼尔保证四个月内付清欠款。读完丹尼尔的邮件,林少中还以自己身家性命向各位供应商保证付款。 供应商们纷纷表态,说他们跟芳芳做生意主要是看在林总的人格魅力上,有林总这句话,别说四个月,就是再长他们也等。 林少中享受着众人的拥戴,成功者的喜悦滋润着他每一根神经。会后,他设豪华宴席款待供应商,一场财务危机似乎就这样被林少中化解在酒酣耳热之中。 形势对于林少华来说变得异常严峻,供应商的供货速度越来越慢,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生产的核心是原料供应,如果原料跟不上,这一季注定失败。想到这里,林少华来到s品牌,找新来的陈经理商量。 陈经理是总经理克里斯托弗亲自从某高端品牌公司高薪挖来的著名品牌管理专家,她年龄并不大,三十五六岁,但名气很大,各时尚杂志常有宣传她的文章。 林少华对她也心怀敬意,希望和她同舟共济共闯难关,现在需要陈经理支持,因为她管理的s品牌有四十万件订单,占了品牌采购量的三分之一。 林少华到时,陈经理正翘着二郎腿,叼着女士香烟,盯着电脑沉思。看到林少华,她面无表情看着电脑屏幕问:“有事?” 林少华笑着问:“有没有时间,到会议室去,我想跟你商量点事情?” 陈经理眉头微蹙道:“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林少华四下一看也没有空闲椅子,只好站着说:“陈经理,你知道最近供应商供货越来越不及时,这样下去生产肯定会停下来。” 陈经理冷冷地说:“我知道。” 见陈经理这个态度,林少华真不想再说下去了,为了品牌的成功,他还是忍了。“陈经理,我想邀请你一起去走访供应商,我们亲自下厂跟单,供应商看我们面子也不好意思不供货。” 陈经理冷笑道:“我这个人只知道按规矩做事,做好自己的本分,原料是采购部的职责,生产是生产部的职责,跟品牌经理无关。你要去你去,我不去!” 没想到陈经理如此傲慢,林少华惹了一肚子气,他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平静片刻,林少华立刻召开n、、o、b四个品牌全体人员开会。林少华说:“决战的时刻到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中心工作就是原料。从明天开始,我本人会同采购部苗一方经理巡访供应商。现在,跟单员的跟单工作要从服装厂延伸到面辅料工厂,有条件的要亲自到工厂去,没有条件的要电话沟通。总之,希望大家发挥自己最大的智慧和才干把面辅料按期追回工厂。目前,生产部由于缺原料处于半停工状态,如果我们的原料如期到达工厂,我们的生产肯定没有问题。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代价把原料追回来!” 接下来的几周,林少华几乎天天跑原料工厂。跟单员们也全力以赴,有的甚至干脆住到原料工厂附近的旅店。 经过走访工厂,林少华了解到供应商对芳芳的订单采取挤牙膏战略,你挤一点,他们出一点。他打开电脑,想把自己在原料工厂所见所闻向大哥做个汇报。他刚打了几个字,杨发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跑了过来:“林经理,这里面好像在批评咱们。” 林少华接过报纸,这是新创办的芳芳周报,头版头条通栏大标题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篇文章详细地记述了总裁林少中在这次空前的财务危机中如何高瞻远瞩力挽狂澜。 林少华不解地望着杨发强:“有什么问题?” 杨发强急了:“林经理,我想让你看下面那篇文章!” 林少华看到下边还有一篇名为“疾风知劲草”的文章,是主编雷小凤对s品牌陈经理的专访。雷小凤在编者按中说,她“受总裁林少中和芳芳品牌总经理克里斯托弗的委托对陈经理进行采访,目的是给芳芳的管理树立一面旗帜。” 这几句让林少华很反感,一个新人来了没几天,情况都不了解,现在就树为旗帜,也太不慎重了!接下来的一段话把林少华气炸了,文章中说,“芳芳集团遇到了空前的财务困难,面对困难,陈经理自始至终保持着一名高级管理人员应有的清醒头脑,她相信在总裁林少中的领导下,只要坚持芳芳的正确领导和规章制度,困难是暂时的,光明一定会到来。有个别品牌领导人企图劝陈经理插手采购部和生产部的业务,陈经理立场坚定不为所动,并正告那些人,要按规矩做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林少华怒不可遏,拿着报纸到行政部找到雷小凤。“雷总编,你这是啥意思?” 林少华把报纸扔到雷小凤桌上。 “有什么问题吗?欢迎提出宝贵意见。”雷小凤面带笑容,她显然早有准备。 林少华指着那段话:“这不是在说我吗?品牌目前有三个领导,一个是总经理克里斯托弗,一个陈经理,这里肯定不是指克里斯托弗,明眼人一看就是说我。小凤,以我和你哥的关系,你这样做之前,是不是要跟我打个招呼,澄清一下事实?” 雷小凤想了一下站起身:“少华,别生气,咱俩出去说。” 走到楼外树荫下,雷小凤神情严肃地说:“少华,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怕你误解,我还是说吧,这篇文章是林总让我写的。那天他在办公室和陈经理谈话,谈到半道把我叫去,他让我写一篇宣传陈经理的文章,特别嘱咐我把涉及你那段写进去。后来我单独问过林总,要不要与你核实?林总说不用,就那么发。” 林少华无话可说,默默地走开。 下班后,林少华来到大哥的别墅,一来看看父母,二来想跟大哥沟通一下,争取消除之间的误解。大哥不在家,林少华到二楼看望父母亲。 母亲薛慕竹仔细地端详林少华,嘴里喃喃自语:“少华,你瘦了,脸色也不好。” “妈,没啥,最近公司太忙,也顾不得来看你。” 父亲林文正叹了口气:“唉!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心里憋气,你这个人累不坏,就怕受委屈。” 父亲的话说得林少华心里酸酸的,他一股脑把自己的委屈说给父母亲。母亲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久她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哥哥心里的感受我清楚。” 林少华追问:“妈,你说说看。” 薛慕竹摇摇头。 林少华一直感觉大哥对自己的态度很矛盾,有时候像父亲,有时像敌人。也许这一切跟他俩的经历有关。大哥当年下乡吃了不少苦,在乡下,他一直寄希望父母能帮他,结果父母亲不仅帮不到,反让他受了不少连累。他的婚姻也不幸福,大女儿两岁多就夭折,老婆也不贤惠,两口子不是吵架就是冷战,总之林少中有一段很痛苦的经历。而自己一直在父母身边,受父母庇护,后来考上大学,分配工作,娶了聪明漂亮的媳妇。在大哥眼里,自己事事顺心如意,大哥内心深处可能对自己存在嫉妒,这种嫉妒很容易转为莫名的仇恨。或者大哥还有一种老大的征服欲,他把自己带在身边,既是帮助弟弟,也是体现了一种征服,他需要弟弟和其他下属一样地臣服于他,而自己屡犯龙颜,他怎能不怒。想到这里,林少华不禁自责,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父亲好像看出林少华的心思,他说:“少华,你也不必过多检讨和自责。我看你哥哥是变了,我本希望他通过农村和工厂的锻炼,增进同工农的感情,没想到事实正相反,农村和工厂的经历反倒是让他和陈占豪之流的思想感情更近了。我不清楚在农村他经历了什么,但我看得出芳芳原来那个老板陈占豪对他的影响很坏!陈占豪的成功让少中看到为了所谓的成功和利润,可以不择手段地剥削欺压工人,陈占豪向少中灌输了一整套生存竞争优胜劣汰的残酷丛林法则。这样的思想基础给一切恶行开了绿灯,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永远站在自己利益角度,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一切人间的温情,父子情、兄弟情、夫妻情、朋友情,都会被权力和利益踩在脚下。资本撕去了人间一切温情的面纱。” 父亲的话让林少华想起雷立峰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爸爸,前些日子,雷立峰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林文正眼睛一亮:“雷立峰的父亲也是老革命,他本人在大学是学哲学的,他有理论有实践,他有责任对这些问题进行一些深入的思考。少华,哪天你约雷立峰来一下,我想跟他好好谈谈。我们这一代的时间不多了,希望在你们这一代。你们有责任建立一个更适合人类生存的世界,而不能把人类带回丛林,带回野蛮!” “爸,我看难,你们流血牺牲都做不到,何况我们这一代人呢?”林少华苦笑着摇摇头。 到了五月初,芳芳遇到了第二次大危机。由于原料没有及时到,大量订单积压到五月生产,造成工厂的生产能力严重不足。林少中为此召集各部门经理开紧急会议,让各部门经理报出自己手中的客户和订单数量,然后他请丹尼尔给出生产的优先顺序。 接到林少中的邮件,丹尼尔差点气晕过去。他给林少中发了一封措辞强硬的邮件,质问林少中,“春夏季的货应该在五月运到欧洲客户手里了,为什么还没有生产?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问生产的优先顺序?” 林少中答复,“我们付款不及时导致原料迟到,进而造成生产延期。” 丹尼尔又问,“为什么n、、o、b品牌没有出现延期问题?” 林少中开会的时候忽略了林少华,听丹尼尔这么说,他把林少华叫到办公室。他质问林少华:“大家都报了延迟生产的客户和订单数量,你为什么不报?!” 林少华有几分得意:“我没有订单延期。” “你没有订单延期?不可能!”林少中吼着,眼睛喷出了火。 林少华镇定地回答:“确实没有,不信你可以查。” 林少中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我查出来,你要立刻引咎辞职。” 林少华淡淡一笑:“可以!” 林少华走后,林少中把英吉芳叫到办公室。英吉芳见林少中满脸怒气,轻声问:“林总,发生了什么事?” 林少中斜了一眼英吉芳:“少华负责的品牌都按计划生产、按计划发货了吗?” “对,他负责的品牌都挺准时。” “那我问你,其他部门订单为什么延期那么多?难道少华又跑你那里做了什么工作不成?” “林总,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从来都是按规矩办事。我们生产部安排生产第一看计划,第二看到料情况,林少华品牌按时到料,我们就按时安排生产。其他部门计划到了,但料没到,我们只好往后拖。林总,你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原料不到,你叫我怎么办?” 英吉芳的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让林少中无可奈何。他挥挥手让英吉芳先回去。 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给丹尼尔送去了子弹,让丹尼尔用他送去的子弹攻击自己,林少中感到很窝火,这要是换了别人他绝轻饶不了!二十年前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那时,经受漫长的农村磨难的林少中刚返城,当了一名临时工。他内心苦闷,想跟自己这个念大学的弟弟吐吐苦水,没想到林少华竟把自己教训一顿。他说了一大堆屁话,什么“不可自甘堕落”、“要把逆境当作对自己的磨炼”、“在逆境中成才””。他林少华懂什么叫做逆境?!他懂什么叫苦难?!我受的那些苦难他想都想不到! 抽了几支烟,林少中平静了许多。他感到丹尼尔不会善罢甘休,摊牌的时间接近了。不过对于高手来说,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江西工厂是自己精心布置的一盘局,自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外人只知道自己用了两个庸才,其实他俩都是我林少中的傀儡。我需要的就是他俩的无能,要的就是浑水摸鱼。 西方著名的管理名言让林少中记忆很深,“管理者的最高境界就是通过完善管理完成对管理者自己的解雇。”这句话另一层含义是,管理者一旦把企业理顺了,规章制度都健全了,企业运转顺畅了,管理者存在的意义也就没了。其实这和中国的“飞鸟尽走狗烹,狡兔尽良弓藏”是一个道理。可惜林少华那个傻子,自以为自己学过西方管理,其实他完全不懂公司政治。管理的本质是企业内部各个利益集团利益的博弈,公司政治就是通过博弈取得各自利益最大化。林少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愚蠢到把丹尼尔的事业当成他自己的事业,不知道丹尼尔从本质上和其他资本家毫无两样,少华把自己卖了还帮丹尼尔数钱呢! 他需要用余艳吸引住丹尼尔。林少中想到了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如今的丹尼尔就是一只步步紧逼的狼,自己采取东郭先生的战略,把余艳当成骨头扔给丹尼尔,这样可以消耗丹尼尔的时间和精力。即使丹尼尔解雇余艳,也会使工厂在一段时间处于半瘫痪状态。时间十分宝贵,他要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把剩余的工程款尽快付给郎蔡二老板,这样他就可以通过他们把工厂基建装修这块肥肉吃到嘴里,实现自己资本的原始积累,现在这个目标就要实现了。 除了把余艳抛出去,林少中决定再给丹尼尔摆一个迷魂阵。林少中深知丹尼尔对自己有两个忌惮:一是对林少中带来的这帮管理人员不放心,他担心一旦动了林少中,这些人会反水;第二就是他不知道林少中和政府的关系到底有多深,林少中和村干部打得火热,丹尼尔怕动了林少中会惹恼这帮地头蛇。丹尼尔深知在中国发展,他必须和政府配合。 林少中决定在芳芳建立工会,用工会制约丹尼尔。前些日子镇领导已经来谈过,要求芳芳尽快建立工会。上级的指示来的太及时了,工会是群众组织,是工人与资本家博弈的有力武器,这是丹尼尔最害怕的,就用这个手段和丹尼尔继续较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