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献》 《千秋献》正文 楔子 上些年纪的李朝人都多少知道些明熙公主与叛朝太子的风花雪月,都道两人之间是段孽缘。 李朝覆于叛相之手,叛相之子却联合李朝遗珠推翻暴政,匡正朝纲,他从一朝太子沦为阶下囚徒,却又好似心甘情愿。 这段故事,其中情缘,唯有其二人心知肚明。 天下人之言,有误有不误。情,本就难以捉摸,来去随风。 几十年,任多少美人也迟暮,曾经少年已入土。伏尸百万已被淡忘,不如一段风月在茶余饭后可任世人咀嚼。 “据言,明熙公主额上有瑕,瑕不掩瑜,却更添风姿,那相里贼人寻见公主,遂迎入东宫,奉为美人,引碧玉丝帛悦之,公主不喜,言明身份,相里贼人大为吃惊……” 七十三年前,沐德元年,相里华长子相里贡十六岁拜太子位,入主东宫。 《齐旧记》中记载,“太子相里贡,字献之,身八尺余,清俊雅姿,庄严持重。少年有成,沐德元年,拜太子位,亲御三军平西北乱,归朝途作房山记,后于东宫修学。沐德四年行冠礼,王彧太傅赞其天人之资,少年好学,必成大业……” 史书中未提他的未婚妻子,半分未提。 旧朝修书,不提前朝,年少时他的未婚妻子是李朝明熙公主,李长熙。这件事因当时未成定局,所以知之者甚少。 后人只道二人是一段孽缘,却不知道孽缘有因,自父母始。 永明四十二年元日,他曾在广华殿外见过她。 彼时他是相国之子,随相国入宫贺年,宴席繁重,略有沉闷,他退席稍作休整。 大雪纷然,远处墙外一园梅花开的正好,横斜枝桠探墙来,嫣然朱梅徒自开。 墙角处辗转走出一群人,为首的着翟装,是皇后娘娘,她牵着一个女孩,左右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的粉粉嫩嫩,一双眼顾盼神飞,狡黠的像只小狐狸。 他知道,皇后与皇上只得一个女儿,皇帝老年得女,视若掌上明珠,养成了一副目中无人的坏脾气,这位便是了,明熙公主,李长熙。 永明四十三年一日,父亲对他说:“皇帝有意你尚公主,你可想过娶明熙公主” 他说:“此为圣上恩典,但婚姻事还是由父亲做主的。” 父亲点了点头。 永明四十四年九月十六,旧朝翻过,又迎新朝。 那一天可谓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肃杀之气直上云霄,宫墙内惨哭声不断,终自亥时哭声越来越小。 他着青衫持棠溪剑坐在宫墙上,看着高挂的月亮,忽然想起那年元日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心里只觉得惋惜。生在皇家,多灾多厄。 听一串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俯身而下,利剑一点,将中眉心,竟是那小狐狸的脸,他心下一沉,却无法收手,手一偏,划上了她的额头,只轻轻一下,便沁出些血珠,不多时,鲜血顺颊而下,滴到了青衣上。 他才见,她穿了宫女的衣裳,两年不见,她长高了些,也漂亮了些,只是曾经的顾盼神飞,变成了愁眉苦眼,满是凄凉。 一声婴啼划破长空,循声望去,是一个孩子,在她身边的宫女手里提着的竹篮里。 后来,父亲告诉他:“明熙公主自焚于华仪殿,一国公主的气性如此,颇为奇闻。” 他点头称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一章 求生 “本宫是公主,莫说是一只小小的琉璃盏,千万只西域来的琉璃盏,我言不喜,谁敢不毁!” 一声婴啼划破长空,额上一凉,鼻尖萦绕着血腥气,耳边是无尽哭声。 她猛地睁眼,从梦魇中脱身,缓缓坐起身,锦被滑落。 冷冰冰的屋子在黑夜里更添冷清,青砖上铺了些月光,窗纸上有摇曳竹影。她赤足走到窗前,推开窗,凉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她曾经是那样一副性子,那么张扬,那么招摇,那么明媚,可是李长熙早在十四岁就殉国于华仪殿,她活着,明里是肃家二郎,暗里早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徒。 肃千秋这个身份是怎么来的呢?是她求来的。 在那个所谓的沐德元年,那个寒冬里,李长熙像一只丧家犬一样,带着文姒和忆端沿路乞讨三个月,跋涉千里,终于抵达了江陵肃家。 肃家是江湖上的名门,肃闻老先生德高望重,她只是听大嫂提起过她的爹爹,大嫂说,她的爹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爹爹,也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当真正的肃闻就那么坐在堂上,沉沉看着她递上的镯子,苍老的眼眸里却渐渐蓄满了泪水。 “孩子和婢女可以留下,你滚出去。” 她知道肃闻会不待见自己,毕竟她是李家的女儿。 他当年极力反对自己女儿和太子的婚事,最后也抵不过皇帝的诏书,肃闻心底恨透了皇家,况且如今,他女儿拼了命救下孩子和,她。 沐德元年,大雪封路,新朝伊始,都道是瑞雪兆丰年。 李长熙就跪在肃家大门外,跪了两天整,她数着肃宅檐上的瓦当滴水,却怎么也数不清楚。 白墙黑瓦,皑皑白雪覆盖,高傲的檐飞耸入云,她衣衫褴褛跪在门外,一双眼睛熬的通红。 终于在第三天凌晨,天蒙蒙亮,雪势减小,肃家的侧门缓缓打开,文姒肿着眼来扶她,她咧嘴笑了笑,昏了过去。 再醒来,入目的是暗青色的幔顶,文姒坐在地上,倚着榻睡着,一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屋子真冷,一点没比雪地里好。 她就躺着,躺着,望着素静的幔顶,是寒酸无比。 她却笑出声来,泪水顺颊而下,没入发间,笑声惊醒了文姒。 肃闻收留她了,她能活了。 肃闻拿她当男子养,刀枪剑戟她都要跟着王延学,王延是肃闻的臂膀,随着肃闻几十年,可以说是付出了一生的忠心。 他也是个很严格的师父,对肃千秋的教导可以用严苛来形容,这当然是肃闻授意的。 她不负所有人的期望,学的很好。 沐德三年,她十六岁,已经长的很高了,容貌越发妍丽。 肃闻让她去杀人,扬州宋家当家人宋越。 此举若成,肃闻答应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若不成,她就死在扬州,无人为她收尸,一了百了。 她正月里启程去扬州。 小侄子忆端抓着她的衣摆嘟着嘴叫“姑姑”。 她挑了挑眉,抱着他说“姑姑去扬州给你摘香香的花,等着姑姑好不好” 忆端笑着说“好。” 三月里,草长莺飞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千芳楼的名伶。 宋越好琴,她就抚琴,她入了他的眼。 六月里,她被轿子从小门抬进宋府做妾,她记的清楚,因为那天是六月初八,忆端的生辰。 月夜里,血腥气弥漫在帐内,宋越的心口汩汩流着血,她手里拿着八宝匕首,衣衫不整坐在榻上,笑着看宋越。 “花名册在哪”她的匕首搁在他的颈间,出口的声音悦耳婉转。 “正厅梁上。” 她翻身下榻,背后的宋越突然出声:“秋娘……令牌给你。” 她回头看宋越,他面色苍白,手颤颤递给她一个令牌,出府的令牌。 “以后别……作践自己。”他嘴角渗出血迹。 她伸手取过令牌,看着他笑了笑“宋越,我也是不得已。” 转身离去,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我知道我得罪了人,只是没想到会是你来杀我。” 关门的一瞬,她好像听到弱弱的一声“秋娘。”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宋越,她就是杀了。 杀了那个对自己一片痴心却错付了的公子哥。 走出扬州时,一路上她听了无数的恶语,都说宋家当家人要了个丧门星,新喜当晚丧命,而那个女人也不知所踪,说她多半跟着情郎跑了。 她也只能付之一笑。 回到江陵已经是八月了,她风尘仆仆,顺手折了一枝桂花,回到了肃家。 肃闻神情冷漠地翻看那本花名册,她立在案旁默不作声。 出了书斋,她就成了肃家二郎肃千秋。 匡正千秋,肃正千秋。 肃闻说:“肃家不需要像肃凉那样的联姻者,做肃家二郎,你可愿意” “愿意,感恩戴德。” 。 忆端在卧房午睡,她走进去,把桂花放在忆端的枕侧,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沐德四年,肃家举家迁往京都,肃家二郎庶出身份,被肃闻公之于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二章 又见 华灯初上,小雪翩然而至,街道两侧堆着厚厚的雪,原本湿滑的青石街道又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一辆马车从东边缓缓驶来,二马并驾齐驱,马蹄踏冰,车轮轧雪,吱呀有声。铜铃声,马蹄声,风声,琴声,缓缓交奏,别有风韵。 浮沉阁,京都里开了几十年的乐坊,头牌换了几十代,妙的是,每一个都叫:关窈儿。 这也是浮沉阁的脱俗之处。 浮沉阁的管事,莫待颜,倚着门站着,瞧着翩翩的雪,忽地听见铜铃声,于是紧了紧衣服,向外走去。 马车停在浮沉阁正门口,雕花红木门被推开,莫待颜迎上去,低下头唤了声:“少主。” 云纹长靴落入眼中,再往上是天青色暗莲纹长袍,罩了一件月白色缎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束蝠纹朱砂色抹额,白玉冠绾发。 风度翩翩,面冠如玉,彬彬有礼,妥妥的贵公子做派。 莫待颜带着她到三楼,推开一间较偏屋子的门,引她进去。 “少主,此刻楼上楼下都是太子的人,您先在锦娘屋里坐坐。” “好,劳烦您了。” 莫待颜退出房门,肃千秋坐在案前,一手扶额,一手写字。 她写得一手好字,是从前父皇教的;琴弹的好,是母后教的;霍才人教过她弹筝,张淑仪教过她吟诗作赋。 她的各项才能,都是那十四年里皇家培育出来的,唯有那些打打杀杀,见不得人的,是这几年学会的。 肃千秋的字写的很娟秀,仅仅是右手写的娟秀,连她也不明白,明明是父皇手把手教她的字,怎么会这么娟秀。 她在纸上写下“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乌木窗棂外雪势渐大,天色如浓墨一样黑沉,雪稍稍映白了天。 浮沉阁内各种乐音,丝竹管弦,交奏成乐,却丝毫没影响关窈儿的琴音。 琴音缓缓淌着,如同泉水一般潺潺入耳,忽地由缓转急,犹如沙场上翩扬的黄沙划过脸庞,战事吃紧的肃杀之气。 琴音戛然而止,肃千秋把狼毫放置在笔搁上,拿起那张纸,顺手投入火盆中,顷刻间,燃了纸,飞了烬。 她走到门旁的一扇小窗处,看见侧对面的乌木门缓缓打开,一抹玄色的高大身影从窈儿房中走出,门两侧立着的人立刻低头行礼,一行人缓缓下楼去,关窈儿随行送客。 她没能看见那人的脸,只是望见一个高大而又透着温柔的背影。 片刻后,关窈儿敲门,进来。 “少主。”她欠身行礼。 “他这是头一次来,可有问你什么” “只是向奴家询问琴艺。” “好,他再来,问了什么问题,你都递消息给我。” “是。” 肃千秋缓步下楼,厅堂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肃千秋走到门口,低声问莫待颜“锦娘是何时来的” “锦娘是上个月来的,一直在后庭里随沈韵学琵琶,学的不错。” “多少岁了” “十四。” “嗯,好年龄,好好调教。” “是。” 马车缓缓驶去,铜铃叮咚作响,马蹄哒哒有声。 之后关窈儿递信,可见相里贡去找她只是为了探讨琴艺,半份没有问及其他。 沐德六年正月里,相里贡遣人递拜帖,肃千秋称病回绝。 二月里,再递拜帖,再称病。 三月里,又递拜帖。 杨絮,柳絮漫天飞舞,京都城里又添风尘。 花红柳绿的春日里,肃千秋正在院子里练剑,青霜出鞘有声,姿态翩若惊鸿。 霍昶携相里贡的拜帖走过来,她正好收剑,走到堂内喝茶。 “少主,今日是那位亲自来递拜帖的,正在承禧堂里坐着。”霍昶把拜帖放到桌上,站在一旁。 “请过来吧,说我在后院习剑。” 她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又把茶递到唇边,轻抿一口。 她拾起桌上的胭脂色抹额戴上,端起那杯茶,细细品着。 相里贡端坐在承禧堂,一个侍从站在他身后。 楠木门庭,雕梁画栋,青砖白墙,淡雅别致,有江陵之风,摆件多为官窑制器,肃家长女嫁前朝太子,这么些官窑器件也不为奇,多为中上等。 堂内高挂“怀瑾握瑜”四个大字,笔法苍劲,锋芒毕露。 乌木桌椅,雕花镂兽,堂中墨色织金缠枝莲纹绒毯,厅侧两扇屏风,皆画山水,庄严肃穆。 桌上摆金兽炉,燃沉香,云纹状青烟袅袅上升。 霍昶返来,行礼后说:“殿下,少主在习剑,邀您去院中小坐。” 霍昶带路,出堂后向西走,走进素静的深色楠木回廊,左侧是一片竹林,右侧是宽敞的庭院有正堂名曰“延嘉堂”。 回廊尽头再拐,豁然开朗,又见一厅堂,上挂牌匾“文华堂”。 “殿下,请。” “好。” 相里贡走近文华堂,就见一个朱砂色人影背对着门,仿佛是在喝茶。 他一只脚踏进门内,肃千秋就转过身来,张扬一笑,灿若桃花,一只手端着自己的茶盏,另一只手递给他一盏。 相里贡缓缓走过去接住。 “殿下想喝茶,遣人来取就是了,何必亲自跑来一趟。” 肃千秋看向太子赭红色的长袍,华贵严肃,颜色倒和自己朱砂色长袍竟有些诡异的,相得益彰 “肃公子身子可大好了?”相里贡顺手把盏放在桌上,看向肃千秋。 “这茶是江陵家里才送来的,殿下不尝尝”她自顾说着。 “这茶啊……” 相里贡直接打断她的话:“肃公子,可知道原先的复家” 肃千秋拿杯盏的手顿了顿,笑了笑说:“复家儿郎多为国死,英烈之后,满门忠良,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都道永明四十四年,复家举家殉主,你也信吗” 相里贡端起杯盏,轻抿一口,道一句“好茶。” “信,为什么不信。况且我信不信的有什么关系,这与我无关。” “复家三郎复准。” “如何”她还是一脸笑容,面上有些好奇,仿佛是在期待着他讲下去。 相里贡笑了笑,起身欲走“我还有些政务,先回宫了。” “殿下这又算什么,这样讲故事可不道德。”肃千秋起身相送。 “肃公子想知道,大可来我宫中,锦盒里是入宫令牌。” 相里贡把一只锦盒放在了桌上。 肃千秋随相里贡向外走去。 “殿下是如何知道复家三郎的事的难道殿下喜欢探索这些坊间奇闻吗” 相里贡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殿下还知道什么” 相里贡的脚步顿了顿,看向她说:“李朝明熙公主,也没死。”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的脸看出一个洞来。 相里贡没再理她,自顾向前走去,摆摆手说:“肃公子不必再送了,本宫识得路。” 肃千秋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竟感到有些有趣。 。 白日正中,阳光刺眼,仿佛又回到了永明四十年的那个夏天,华仪殿外的千莲池里开满了红莲,妖冶地不可方物。 整个宫里的人都爱去看,池边的长廊上整日坐满了妃子,甚至于廊外池边打着伞观看的人如云一般,一层又一层。 现在想想,那时宫里的妃子可真多啊,但是相处的真的很融洽。 以至于李长熙固执独自乘舟去采莲而不慎跌入池中时,岸上一大阵惊呼尖叫声,之后是噗噗嗵嗵的跳水声。 众多美人为了救小公主而不顾一切,不管是为了出头,还是出于真心,现在的她想起来只觉得恍若沧海桑田,有万般柔情在心头。 李长熙在水中扑腾了许久,终于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裳,她用力拽着,生怕一松手就再也不见天日了。 复准带着她凫出水面时,李长熙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抹脸上的水。 他长了一副英朗的模样,仿佛生来就是要行军打仗的。 李长熙拂去脸上的水,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他的容颜。 红莲池妖冶,天色碧如洗,眼前人剑眉星目,荷香萦绕鼻尖。 她身上繁复的衣饰早已吸足了水,沉甸甸的把她往下拽。 复准直接解了她的璎珞,禁步,步摇,玉簪,臂钏,玉镯子,金银镯子,甚至耳饰,一切具有装饰意义的金银珠宝都被弃入池中。 她被拖到岸上时已经脱了力了,瘫在了岸上,皇后哭哭啼啼从宫里奔过来,扑在她身上哭。 众妃湿着衣服纷纷劝皇后,她也坐起来开解母后。 最后一群人向复准行礼道谢,场面颇为壮观。 后来好多年里,那个池子里在夜间总有宫人悄悄潜下去寻宝,也是一件趣事。 之后她特地向母亲撒娇,才打听全了复准的身份。 他是忠正侯家的小儿子,而忠正侯,作为开国时的元老之一,以其忠心而在所有公侯之中保持着盛宠不衰。 忠正侯传了四代,传到复准这一代,长兄战死在了平乱的沙场上,而复准,作为唯一的儿子,就被剥去了从军报国的机会,准备着继承侯位。 那一天,就是复准被召入宫,宣告他不能从军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在深宫里长了十年的唯一的公主第一次见到复准,就那样,那个少年就印在了她的心底,直至复准死去。 那是三年有余,是千个日夜,她的心底都是复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三章 秋水 暮春的月夜里还有些凉,娥眉新月悬在夜幕里,星影稀疏,有些清冷。 东宫的朱墙上头悄悄立了一个黑影,恍惚间又不见了。 肃千秋那日听了相里贡的话后,心底有些不快,想了想后决定亲自来东宫里看看,当然不能直接去找相里贡,但是可以从他的后院里找点线索。 东宫里有一个孟宝林,从相里贡开始当太子就养在东宫了,相传她身子不好,不能见风,所以一直都不曾出过东宫,外人也不曾见过她。 肃千秋在东宫的墙头上转了许久,最后熟悉地摸到一处偏僻的宫室。 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昏黄的人影模糊地映在窗上,形单影只。 肃千秋没有偷窥的习惯,手里握着八宝匕首,直接走过去推开门,向人影逼去。 刀影灼眼,紫檀木案前低头看书的人抬起头看过来,肃千秋直接怔在了原地。 八宝匕首掷地有声,清脆悦耳。 案前人颤着音唤了一声:“小熙。” 是复凌,复准的姐姐,她没死。六年前的那场血战里,她应该在忠正侯府里,随复家女眷一起以身殉主了。 “凌姐。”肃千秋缓缓走过去,一步千斤重。 “小熙,快过来。” 肃千秋走过去,蹲在她膝边。复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泪如雨下。 “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凌姐,你知道我还活着吗?” 复凌笑着点点头,“是献之告诉我的,他让我等着你,这一等,就是六年。” “相里贡”肃千秋挑眉。 复凌点点头。 春风乍起,卷叶作声,沙沙作响。 肃千秋回到肃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突然想到,今日不管是长街上,还是东宫,都少见护卫,有些不寻常,很有可能是相里贡布下的命令。 她有些好奇,相里贡是为了什么想让她知道什么呢想让她做什么 想来想去,没什么思路,她换了衣裳坐在窗前,开窗。 天上已不见月影,只剩厚重的云,不多时,一场春雨落下,打得竹叶沙沙响,不多时她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再睁眼,天已大亮,竹叶被春雨洗后青翠欲滴,她就坐在窗边开着窗伏在桌上睡了半夜,许是吹了冷风,头有些昏沉。 肃千秋眯着眼,瞥见自己旁边竟摆了一份没有署名的信。谁能半夜趁她不备在她身边放一份文书 她打开一看,看个开头就知道了,是相里贡的语气。 大意就是写她昨夜去东宫,他招待不周,来日定好好招待。 肃千秋勾了勾嘴角,把信直接烧了。 转身去后厨里寻一碗姜汤喝喝。 春雨洗地,风清气爽。肃千秋看见忆端的时候,他正提着一把小弓,背着箭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忆端,干嘛呢”肃千秋倚在廊柱边握着一本书。 “姑姑!”忆端看见她,直接跑过来,亲昵地抱住她的腿,“姑姑,陪我射箭吧。” “外公呢?” “外公在给我做木头兔子,没空陪我玩了。” 肃千秋皱了皱眉头,“外公昨天不是才给你做了一个吗?” “对啊,今天要再做一个才能成一对啊,他们才能在一起玩。姑姑,陪我射箭嘛。” 忆端拽着她的衣摆摇啊摇,嘟囔着叫“姑姑。” 她要是不答应,今天的书也看不成了。 “好。” 肃闻真的很宠这个外孙,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忆端,年纪越大越耳朵软,忆端要什么他都想办法做出来,曾经杀伐果断的他如今却做起了木匠,整日和木头打交道。 肃千秋精通琴棋书画,刀枪剑戟,可是剑术好,不代表箭术也好。 于是她被忆端嘲笑了。 她拿得起弓,拉的开,但是瞄不准,常常脱靶。 而嘲笑她的小忆端,六岁孩童,刚刚学箭,都能射的像模像样,能中靶,虽不中红心,但箭箭上靶。 肃千秋也很汗颜,在自己侄子的眼中,原本完美的她,有了短板,被自己的小侄子嘲笑,真的有点丢脸,她不得不在其他方面把面子挣回来。 “李忆端,你今日的书背了吗?” 果然,忆端立刻不笑了,甚至面露愁容。 他知道,自己的姑姑又要重提旧事了。 “我五岁就能颂《诗经》全篇了,上次我听你背到《生民》,这些时日了,可有背什么新的,庄子的《秋水》背了吗,忆端”肃千秋故作深沉。 “姑姑,那我先去颂诗了。”忆端低着头快速溜走。 “记得学琴,沈先生下午来教你学琴。” 肃千秋举着弓向着他的方向喊,忆端跑的更快了,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转角处,肃千秋不由得笑出声来。 文姒扭头看忆端溜走的方向,转头向肃千秋走去。 “少主,莫管事来了,在承禧堂。” “好。” 承禧堂内,莫待颜递给肃千秋一张契纸。 “少主,这是锦娘的奴籍,锦娘是冬里收的,宛阳去年收成不好,到冬里就没吃的了,父亲把她卖进班子里,班子进京,我见她模样俊俏就收进来了。” 肃千秋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契籍放到了桌子上,“得给她安排个体面的身份,京里谁家女儿多” “连家,但是已经有了清如了。还有一个宁家。” “那就把她过到宁家,要好好起个名字……庄子《秋水》,就叫宁秋水。你问过锦娘没有她什么意思,愿不愿意” “问过了,锦娘考虑了两天,答应了,她说她不想一辈子在楼里活,谢谢公子再造之恩。” “好,你去知会宁家一声吧。” “是。” 莫待颜起身,离去。 现在宫中的局势是容妃受宠。 皇后在去年薨逝,相里华尚未另立新后,因此容妃倍受推崇,其次是淑妃,她是相里华的故人。 如此看来,容妃在宫里一人独大,可不是什么好景色。 连清如一个人在宫里,倒是平静的很,不过她做的是淑妃的一个低等女官,倒是能清净些。 连清如是复准的,意中人。 复准死后,她也不知所踪了,直到三年前,她突然出现,认出了走在街上的肃千秋。 她说,她想报仇。 于是肃千秋就安排她报仇,将她改名为连清如,送她入宫做女官,有朝一日,能杀了相里华。 至于那个锦娘,她进到锦娘的屋子里,就发现锦娘不一样,别人都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偏她不一样,屏风只要三扇,桌上烛台只摆一只,成对的花瓶只摆一个,不插花,不熏香,圆桌下只摆一只凳子,似是一个怪人。 肃千秋看人一向准,这些年提拔了不少人,也不多锦娘一个。 《秋水》:“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 肃千秋想想自己像锦娘这么大以前,常常喜欢去忠正侯府复家。 许是因为复准那年夏天救了她一命吧,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她总是格外上心。 因为她要去侯府,特意向父皇请了旨,好让她在任何得当的时候都跑去复家。 忠正侯府的一亭一台,一砖一瓦,她都清楚地不得了。复家的上下夫人,长辈,她也都讨好卖乖,可是父皇其实是不许的。因为一旦复准成了他女婿,复准就不能在任重职了,只能挂闲职。父皇拗不过她,她总是软磨硬泡,逼得父皇没有办法,就像忆端磨她一样。 后来,她无意间竟听到父皇和相里华的对话,父皇要把她许给相里贡,她回到华仪殿,越想越生气,气得砸了最喜欢的琉璃盏。 那时还活着的侍女文婵就劝她说:“殿下,这琉璃盏可贵重了,皇后殿下知道了,要训您话了。” “本宫是公主,莫说是这小小一只琉璃盏,千万只西域来的琉璃盏,我言不喜,谁敢不毁。” 十三岁的少女,满心满意都只有心尖尖上的复准,什么礼数,什么闺仪,什么慈悯心,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文婵穿着她的翟衣,自焚在华仪殿。 翟衣是临时从她身上剥下来的,她到现在还记得,翟衣上织十二对翟鸟纹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襈裾,织金色小云龙纹,纱中单有红领褾襈裾,织黻纹十三,蔽膝织翟鸟三对间以小轮花四对,酱深红色领缘织金小云龙纹。 这是典制,也是父皇母后给她的恩典。 那一夜,她的额头留下了疤,以至于现在不得不以抹额掩盖。 那个墙头上的刺客,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 肃千秋想到这些往事,才记起自己以前的飞扬跋扈,觉得自己混账,暴殄天物,不识人间疾苦。 那三个月的沿路乞讨,她看了太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事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根本不关心政治的变局,他们只是求一个又一个好年成,好填饱自己的肚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腥风血雨,席卷而来,把往日里骄傲的她一掌拍进混浊的尘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四章 请教 软风抚面,暖阳沐身。 午后,肃千秋去见了肃闻。延嘉堂前的海棠花开地盛茂,红灿灿的样子像一团软云。 头发花白的肃闻坐在堂前台阶上,手里拿着已经成型的兔子,正雕琢兔子的眼睛。他皱皱眉,川字纹深的像是沟壑,填满了沧桑岁月。 “伯父。”她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肃闻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侍弄兔子的眼睛,琢磨着怎么把它雕的灵动一点,“嗯。” 肃千秋坐过去,坐在另一侧台阶上,正好够得到一旁花架上的海棠,她随手摘一朵,意识到有些不对。 肃闻听见声响,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打磨,肃千秋这才把花拈在手里转了转。 “从前忠正侯家,你还记得吗” “嗯。” “昨夜我去东宫,见到了复家二姑娘复凌,她在东宫里过的好好的,而且太子,”她顿了顿,又说“他仿佛是在谋划着什么,我想不明白,来请教请教您。” 肃闻从一旁的一堆工具里挑了一只圆刀出来,开始仔细地对兔眼进行修饰。 “相里家的人怕是父子异心了。如今容妃盛宠,且风华正茂,怕是危及太子的地位。太子此番是在为自己铺路。” “伯父,那日相里贡来府中时,曾跟我提起复准,还提及了我。” “陈年旧事有心人总会知道。复准活不活着我们都还不晓得,至于你,不要怕他知道,你要让他知而不言,就必须握住他的把柄,制衡之道不必我教你了。如今既然太子有这个意思,不妨赔他个面子,帮他一把,至于后来事,定要步步为营。可懂” 肃闻抬头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花。 “往后能别摘我的花吗?” 肃千秋抿了抿嘴,点点头,嘴角有抑不住的笑意。 “好的,伯父。” “对了,忆端晌午跟我说你射箭射地极差,改日让王延再教教你。” “不必了,射箭嘛,不学也罢,近身战就足够了。” 肃千秋头有些疼,忆端竟也学着告状了。 “那你最近也别督促他弹琴了,他最近在学射箭,御马,诗书,庄子。弹琴,不学也罢,我看他射箭就射的很好。” “是。”肃千秋的脸不由得有些黑。 。 忆端像他母亲,不通乐理这一点极像。 肃闻叹了口气,望了望天际,几卷浮云在青天上悠悠走着,潇洒惬意。他看着肃千秋的背影,恍惚间竟觉得是他的女儿,那个“离经叛道”的女儿。 他的女儿也喜欢摘他娇养的花。 。 肃千秋回到屋里,随意抓了本书,是《鬼谷子》。 “因其言,听其辞。”她念出来,‘反应’篇里这一句倒提醒了她。 太子的那几句话,句句都透露着重要的信息。 一连三个月的拜帖,其间太子定是已经打探到确实的消息,太子能把握住她的身份,并且深知她的弱点,开门见山直接提起复准,隐晦地表明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 再后来直接说明熙公主,那就是直接点明,她就是明熙公主。 令牌是想提醒她去东宫,且太子知道她肯定不会直接去拜访,所以撤了护卫,好让她行动方便,直接去见复凌。 所以,相里贡早就料好了这一切,只是在等她看清楚,然后好站成一边,让她帮自己一把。 至于肃家搬来京城年载,相里贡都不曾有任何动作,很有可能是在暗中调查。 可肃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得出的,所以相里贡根据她的行踪进行调查。 浮沉阁开在京都里已经几十年了,一直都如日中天,出名在:伶人貌美,乐艺高超,而且有趣的是每个头牌都是一个名字,关窈儿。 头牌或嫁人或入高官府邸,全凭自己,无人干涉,离了浮沉阁,就可以换回闺名,改头换面。 其实暗中浮沉阁是肃家的,因此她每个月都会去浮沉阁看一看。 只有一次是光明正大,那就是相里贡去的那一次。 那一次她去也是冲着相里贡。 相里贡会去浮沉阁,是因为查到了什么。 去了之后,紧接着就开始向她递拜帖,一切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果然,相里贡做了几年太子,在相里华手里讨生活,也学得像相里华那般算计人,谋为己用。 等她想明白这些的时候,黄昏的斑驳余晖斜斜洒在她的书上,透过模糊的竹影,照亮那句“因其言,听其辞。” 。 是夜,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中,有大火,火烧起来了,从绣了金线海棠的帷幔开始烧。 大嫂一手抱着忆端,一手提着滴血的剑仓皇赶来,发髻散乱,没了半分体统的样子。 她把忆端塞到女孩怀里,女孩早已泪流满面,满眼都是惊恐。 “长熙,端儿就交给你了,这镯子,你拿着去找我爹,告诉他,女儿不能尽孝了。” 大嫂从渗着血的左腕上脱下一只精巧的镯子,强戴到她手上,她的手被硌的生疼。 “嫂嫂,我不会……我不会。” “好好活着,一定要活着。” 大嫂的眼里含满了泪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怀里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转头离去。 “公主,你把翟服脱下来,换上我的衣服快走。” 文婵接过她怀里的孩子递给文姒,紧接着开始解她身上华贵的翟服。 女孩早就哭的不成样子,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没见过,宫里的所有人都没见过。 宫里偏僻的甬道上风很大,在她耳边疾驰而过,绿色的宫装袖子被吹得鼓鼓的,她和文姒在甬道上狂奔,隔墙的惨哭声增加了黑夜的恐怖。 墙上突然跃下一个青色身影,下一刻,她的额上一阵凉意,血顺颊而下,刺痛感袭来。 那人的脸那人的脸,是谁她努力地想要看清,长袖被风吹开,是相里贡! 肃千秋睁眼,伸手去拔床头的青霜剑,却是空空如也。 她心底一沉,默默翻身,摸到了枕下的匕首。 迅速翻身站起,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光,今夜无月,夜黑风高,是杀人的好时候。 “谁”她瞄见紫檀案旁似有黑影,疾步走过去。 那人身手极快,迅速闪身,躲过了匕首,她没能刺中那人。 几招下来,肃千秋明显感受到对方是个高手,她无法匹敌,她有些后悔,对方想拿什么就拿吧,她为什么要招惹这个刺客呢 对方手持她的青霜剑,步步紧逼,她持匕首的虎口被震得发疼。 肃千秋想直接说出口,好汉,别打了,东西你拿走吧。 可是打架嘛,打不过也不能说出口,那简直太丢面子了。 对方趁她不备,用剑柄狠狠地打了她的背,她吃痛不已,顿时败下阵来,没想到对方还不罢手趁机离开,竟然真的想置她于死地,一剑刺过来,她稍稍闪身,剑正中她的肩膀,顿时血染红了中衣。 那个刺客看她不能反抗了,“铮”的一声,剑被丢在了地上。 他转身离去,走得有些洋洋得意,至少肃千秋看来是这样的。 肃千秋的左肩头被深深地刺了一剑。 她喊了半夜才喊醒了隔壁的文姒,文姒进来看见这场面被吓了一大跳,但是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帮她处理伤口。 而这件事竟然会在第二天传满了京都。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肃家二郎在夜里被人刺杀,受了重伤。 甚至有人还传着说肃家公子在浮沉阁里夺了他人的爱,人家来寻仇了,了结了他的后半辈子。 肃千秋听了这些也只能笑笑,刺客只拿走了一张白纸和相里贡留下的锦盒。 果然,不出半日,相里贡就带着礼物登上了门。 承禧堂里,肃闻端正坐着,和相里贡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肃千秋挂着左胳膊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二郎如何了?”相里贡起身相迎。 “拜见太子殿下。”肃千秋欲行礼,相里贡连忙扶住,面露忧色。 “没想到京都里还会出这种事,是本宫失职了。倒不如二郎去东宫里住一段,东宫戒备森严,且良医圣手也可方便医治二郎。” “殿下盛意,草民不胜感激,只是家父年迈……”肃千秋看向肃闻,稍表谦让。 遇到这种事时,谦让的美德就显得形式化了。 肃闻直接开口:“去吧,太子殿下一番好意,你早日恢复,也可早日为殿下效劳。” 肃千秋点点了头,面露忧容,低低道了声“是。” 。 后来的野史里记载,“太子相里贡,与沐德六年春三月,将明熙公主接入东宫。” 。 一行人渐渐远行,马车上的银铃声渐渐消匿在市井杂音里。 肃闻遥望远去的车队消失,眺向远处的高耸楼阁,巍峨宫阙,觉风云将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五章 东宫 宫阙巍峨,亭台精致。 重檐飞扬,诸宫周庑,一眼望去,皆是丹楹朱壁,藻绘琉璃,高墙深院,和长长的窄窄的青天。 相里贡让她住在光天殿的一间寝殿里,而他住在正殿里,与她隔的不远。 庄严藻井,朱红琐窗,文石铺地,红帘高挂,徒添旖旎。重阶朱阑,雕饰涂金,极尽奢靡。 寝殿里小山屏风挡住楠木寝榻,绛帐绣蝠纹,寝床镂缠枝莲,穷尽精致巧思。文石地上铺足了丝绒藉花纹样地衣,栽绒厚,质松软,踩上去就像踩在云端一样。 这些都是她曾经享有的,肃千秋想到这,不由得笑了。 这一张毯的造价足够几户贫民吃一辈子。 左肩有些疼,她不再走动去看了,坐在榻上,倚着雕花床框,看着面前的小山屏风上边流畅顺眼的山水图,看着那山头,看着看着,竟然有些瞌睡,索性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西方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鱼骨状的云飘飘摇摇也没了踪影。 “郎君,郎君” 她睁开眼,惺忪着用右胳膊强撑起身体,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也盖的好好的。 一个小宫女站在屏风外,轻声喊着她,“郎君,该用饭了。殿下已经用过了。” “好。”她揉了揉眼,起身下床,小宫女走进来服侍她穿上鞋子。 踏上地的那一刻,她踉跄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毯子有多软,已不是她能习惯的了。 吃完饭,她漱口用茶后,起身发现相里贡在一旁正看着她。 “殿下何时站在这的” “刚才。”相里贡眼神挪到她肩膀的伤处,“我已经着人去请太医署少卿了,你再等等。” 说罢,他就走开了。 肃千秋愣了愣,站起身来,走到内殿里去,打量着书架上的书,挑出了一本《心经》,独自坐在小案前读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照见五蕴皆空,五蕴皆空…… 再向下看,又读“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宫廊里,甬道里,宫人们忙着将宫灯都点了起来,灯火阑珊,稍添诗意。 光天殿里一角颂着《心经》,梵音袅袅,度一切苦厄。 “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再向下看时,小宫女又走进来,低头说:“郎君,太医署少卿来了。” 她右手放下《心经》,缓缓合上,起身走到外面。 太医署少卿在外头等着,身材有些佝偻,胡子花白,眼神却清澈得很,他看见肃千秋,脸色顿时一沉,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肃千秋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笑道:“这可使不得。” 说罢,这个张少卿的眼里竟闪烁着泪花。 她幼时多病,一直都是张少卿照看的,别的人开药都不行,只认张少卿的药方子。她还曾拽着他的袖子要他开甜一点的药,她说她不喜欢苦的。 肃千秋坐着,任张少卿佝偻着腰给她把脉。 “无甚大碍,只是气血虚,新伤要养好,若有发脓的症状要及时叫我,伤口发痒时不要去挠,记得……” 他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索性就不说了,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药方子。 “那下官就走了。” “大人慢走。” 肃千秋扶着楠木门框,望着他远去的佝偻身影,蹒跚的步子,鼻子有些酸。 原来还有旧人。 翌日,天有些阴,肃千秋就起得有些晚,还是翻身时扯疼了伤口才醒的。 她缓缓挪动成侧躺,好让左肩不那么疼,面对着床里侧,她开始思考。 现在虽然在东宫了,但是行动不方便,一是因为她现在有伤,二是她的身份不便去后庭里找凌姐。 “二郎这是准备躺到晌午吗?” 相里贡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背后响起,肃千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去看,直接扯动了肩头才愈合的伤口,疼得她悄悄倒吸了一口气。 相里贡却是在她床头站着,投下一片阴影,她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我又没什么事要做,还不如躺着好好养伤。” “躺着不是更容易扯到伤口吗?”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似是在嘲笑她。 “……” 肃千秋又把胳膊挂了起来,好让伤口不那么容易被扯到。 “想去见凌姐吗?”相里贡坐在外头喝茶,声音悠悠传进来。 肃千秋任小宫女紧了紧她的宫绦,挂上了一块玉佩,是从相里贡那里,借的…… “你果然知道,什么都知道。我这伤也是拜你所赐吧!”肃千秋走了出去,面上含笑,心里却早骂了他千百次。 “以后我大可什么都不晓得,你这伤是权宜之计。”相里贡抬头看她,真挚地说:“二郎,这抹额好看。” 肃千秋伸手摸了摸额头,发觉自己没戴…… 相里贡带着她在东宫里转了转,其实她一景一处都晓得的一清二楚。比方一个小花园里的秋千,是大哥为了让她玩而搭的,现在还在,只是旧了些,看得出来受了风吹日晒,绳子也老了。 晃到凌姐那的时候,已经快要晌午了,凌姐在屋子里坐着读书。 凌姐的院子很好,有花有树,是个别致的地方,只是今日天阴,没有多少阳光,若是个大晴天,阳光必定照满了院子,鸟语花香,适合休憩。 她见我们到了,面露喜色,看到我的胳膊,又添了愁色。 “这是怎么了” 肃千秋看了相里贡一眼,说:“凌姐,你问他吧。” “刺客刺伤了她,我就把她接进东宫了,省的她再遇刺。”相里贡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肃千秋顿时咬牙切齿。 许是有凌姐在,她觉得有些委屈,但都忍下了心头。 午饭后,相里贡和肃千秋一同回光天殿。 天更阴沉了,一场大雨随时落下。她与相里贡走在九曲回折的长廊里,安静地只剩下了脚步声。 一阵娇笑由远及近传来,只听见一个女音高声喊着“太子哥哥昨日领回来一个妙人,住在了光天殿呢,你就真不好奇长什么样子吗?” 肃千秋扭头看了看身旁的相里贡,他也看向她,眉心跳了跳。 “嘭”肃千秋还没来得及看前面,就被极速闯过来的人撞了满怀,直接扯破了伤口,相里贡扶了她一下,才使她没跌倒。 她抿了抿嘴,忍住了痛意。 倒是撞上她的女孩倒在了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另一个女孩连忙道歉“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们俩会在这,我正拉着安素去凌姐那找你呢。”然后她看向肃千秋,面色一红,“哥哥,抱歉啊,哎呀,你的伤口流血了,太子哥哥,他流血了。” 肩头鲜血慢慢渗了出来,染红了她黛蓝色的衣袍。 肃千秋疼得咬紧牙关,说一声:“没事。”然后勉强笑了笑。 相里贡直接抱起她就走,此处距离光天殿只不过几步距离。 到了殿内后,他让门口的侍卫跑着去寻张少卿,直接将她放到了内殿的榻上,使唤那个小宫女把她的衣服脱了,伤口用热水清洗一下。 相里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走出去了。 小宫女起初还有些脸红,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肃千秋强笑出声,小声告诉她:“我和你一样的,不必害羞,这血要是凝住了,姐姐我可要疼死了。” 小宫女听此言,满眼的惊讶,手上的速度却加快了些,把她的血衣脱了下来,又找了一件干净的给她披上,从刚端进来的热水里拧了一块热毛巾出来,手烫得有些发红,小宫女把毛巾晾得凉一些才给她擦血渍。 肃千秋扭过头去紧咬牙关,是真的疼。她还没这么疼过,以前受伤都是慢慢好的,哪有这种又撕开的。 不多时,她额头上就沁出些细汗,浸湿了抹额。 小宫女小心把她伤口周边的血擦干净,又帮她裹上衣服,盖上柔软的锦被,只露一个肩膀出来。 张少卿蹒跚着进来,一看见这场面,又红了眼圈说:“小公主哪受得这种罪” 他颤抖着从药箱里掏出药瓶子,让小宫女给她上药。 药粉撒到伤口上的一瞬间,肃千秋再也忍不住了,她别过头去,眼泪滑落到罗枕上,一滴又一滴。 相里贡走进来的时候,她静静躺在那,眼睛红红的,是刚哭过的样子,定定看着幔顶的莲花纹路。 “那个安素姑娘如何了我见她哭的伤心。” “没事,只是擦破了皮。” 相里贡看着她乖顺的样子,蓦然想起昨日她累的倚着床框就睡着了的模样,一样的乖巧,没了半分当年跋扈样子,乖巧地有些可怜。 屋外乍现一道闪电,紧接着是轰隆雷声,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砸着琉璃瓦。 立夏了,四月初二,雷雨始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六章 糖狐 夏日初立,炎暑将临。 喝了几天药,肃千秋的伤好的快了些。 她养伤的时候,那个活泼伶俐的女孩,秦簪,跟她讲了一件事。 安素喜欢相里贡。 那个安素,她是容妃的表侄女。 而秦簪是开国的秦太师的玄孙女,受封县主,今年也才十五岁。 秦太师在开国的时候,是忠正侯复家的部下,他还年轻着的时候,江山就打下来了,后来又参与各种平乱,最后被奉为太师。 忠正侯家侯爵传了四代,也在于兵事无常,侯爷战死疆场。 肃千秋突然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还打过秦簪,原因是这个小姑娘舔了她的糖狐狸……但是秦簪那个时候才两三岁,蹒跚走着,她也只是轻轻一推而已……没有想到秦簪竟然会滚着滚着就滚进了湖里,差点就没救过来。 当年被她欺负的姑娘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丝毫不记得幼时的这种夺命之仇。 肃千秋手里拿着《道德经》,坐在凉亭里吹着风,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秦簪,手里拿着一只晶莹诱人的糖狐狸时,她心里暗暗发誓,要对这个姑娘好一点,好弥补幼时对她的所作所为。 “肃哥哥,你在读佛经啊。” “这是《道德经》,不是佛经。”肃千秋笑着说,她觉得秦簪很有趣。 秦簪的脸红了红,有些扭捏。 “哦,是《道德经》啊,我只能读读班昭的《女诫》,有时跟着祖母读读经文,不能读什么别的书的。” 肃千秋不由得腹诽,秦太师家竟是这么教育女眷的古怪,太古怪了。 “安姑娘的伤好了没有” 秦簪摇了摇头,“还没有,本来没什么大事,但是安老头又打了她一顿,说她不知羞,成日往外跑,禁了她的足,如今在家里养伤呢,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那你怎的没事,老太师不教训你吗?” “他最疼我了,不许任何人欺负我,我爹都不敢骂我。”秦簪洋洋得意,抬高了下巴,模样十分可爱。 肃千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原来秦太师是这么教养玄孙女的,虽不得看什么书,但是养的天真烂漫,可爱娇憨,讨人喜欢,颇有些离经叛道的意味,她很喜欢。 秦簪环顾四周后,低声告诉她,“肃哥哥,我悄悄告诉你啊,这是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太子哥哥啊!” 她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有威胁的人后,悄声说,“其实安素爱慕太子哥哥。” “你这样把安姑娘的秘密告诉我,不太好吧!” “我把你当成好朋友才告诉你的哦。” 秦簪的眼里闪了闪光,“还有啊,你和太子哥哥,真的是一对吗?” 肃千秋的脸黑了黑……“不是。” “肃哥哥,你别生气啊,我也是听那些宫人们嚼舌根子,偶然间听到的。既然你们不是一对,那你能不能帮帮安素,让太子哥哥也喜欢她啊” 肃千秋的脸又黑了黑……还有这样的吗让她做红娘,月老她当过公主,当过杀手,当过伶人,甚至现在当男的,但是,红娘、月老真的没有做过。 秦簪嘴角含笑,梨涡就挂在嘴边,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这可不由我说了算,还是要看太子殿下的。若是安姑娘情真意切打动了殿下,殿下定然就相中她了。还是要靠缘分的。” 肃千秋对自己的这个回答甚是满意,于是她含着笑意,转移视线,眺向远方。 远远的,看见下了朝堂的相里贡穿着绛紫色公服走进光天门,缓缓走来,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照射下璀璨夺目。 曾经也是这样的场景,来的人是她的大哥。 肃千秋眯了眯眼,自己这样常常想起往事,实在不是个好习惯,要改,得多多看向来日。 相里贡走进凉亭的时候,秦簪已经把那只糖狐狸吃干净了,嘴角还沾着糖沫子。 “秦簪,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什么事”秦簪徒手抹去嘴角的糖沫子,满脸疑惑。 突然,她呆在了原地,嘴里开始嘟囔,“完了完了,我爹要罚我了,今天我小姑回门。” 她一溜烟的跑走了,疾如一阵风。 “门口备了马。” “感恩戴德!” 不多时,高墙那侧传来了哒哒的快马蹄声,渐渐远去。 相里贡坐到她旁边,立刻有宫女奉上一杯茶。 肃千秋抬眼看了一眼,发现相里贡正看着她。 “你看什么” “今日伤口还疼吗?” “太子殿下惯会假慈悲。” “那一剑你若不躲,也不会伤成这样。” “是啊,我若不躲,直接就死在那刺客手下了,一了百了,太子殿下也不用操心有人对你不利了。” 肃千秋右手直接把《道德经》拍在了青石桌上,声音有些大,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今天膳房做了些糖狐狸,你吃不吃” “不吃,谢谢厚爱。” 肃千秋缓缓站起来,朝殿内走去,再没顾相里贡的面子。 她径自进了内殿,走到楠木案后坐下,又站起来,走到砚台一侧,准备研墨。 一个矮小的小宫女端着漆盘走了进来,肃千秋扭头一看,上头整整齐齐摆了六只糖狐狸。一个个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有些诱人。 “郎君,殿下嘱咐我给你拿来的。” 小宫女细声细语,声音像黄鹂鸟一样悦耳婉转,头上双环垂髻,一双眼水灵灵的,眼睫毛像蒲扇一样忽闪忽闪。 肃千秋从漆盘里拿了一只出来,对她说:“好了,我拿过了。” 她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低着头。 “这些我也吃不了,拿走吧。” 她还是站在那,甚至开始抽泣。 “太子殿下让婢子拿给郎君,婢子……”小宫女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瘦弱的像是一片叶子,此刻哭起来,更弱不禁风了。 肃千秋不由得有些心疼,只能温声细语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婢子叫桐娘。”她哭的一抽一抽的,肃千秋直接走过去,一只手接过了她的漆盘,拉她到一旁坐下。 这个桐娘死活都不肯坐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的更厉害了。肃千秋只好蹲在她旁边,开始温声开导她。 “桐娘啊,我已经都收下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桐娘,你尝一尝。” 肃千秋直接把手里的糖狐狸放到她嘴边,桐娘呆了呆,看着肃千秋,眼泪豆子挂在脸上,缓缓凑上去舔了舔。 “好吃吧”肃千秋对着她笑了笑。 桐娘点点头,“嗯,好吃。” “你自己拿着吃好不好,吃完了再出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桐娘接过竹签子扎着的糖狐狸,小口吃着,一双眼不时看着肃千秋。 “你入宫多久了?” 桐娘伸出手比了比,“六年了,婢子入宫六年了,沐德元年收宫女的时候,婢子就入宫了。” “那你很小的时候就入宫了,都在哪做事” “婢子都是在东宫里做事的,只有今日被派来送东西,平日里婢子都在膳房里烧火,今日是那些姐姐们使唤我来的。她们说今日郎君脾气不好,她们不来触霉头,就推了婢子来。” 肃千秋想了想,她今日只是堵了相里贡几句话,那些宫人们就传疯了,她忽然有些好奇,那些宫人到底是怎么传的,真的如秦簪说的那样吗 “桐娘,你那些姐姐们都怎么说我和殿下啊” 桐娘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开口说:“她们说了好多,说郎君和殿下住在一起,还看见殿下抱了郎君,郎君系着太子殿下的玉佩,说殿下被郎君带坏了,有什么……” 桐娘又仔细想了想,才开口说。 “断什么来着哦,断襟之癖,是了,断襟之癖。” “断袖”肃千秋试探性地问出口。 “对对对,郎君,什么是断袖啊”桐娘又舔了舔糖狐狸,问出口,仰着脸看着她,一双眼清澈明朗。 “就是两个人关系很好,是很好的朋友。”肃千秋面不改色说出口。 “哦,是这样啊!” 桐娘又低头开始吃糖了,嘴里却小声嘟囔着 “可是癖,一般不都是说坏的东西的吗” 肃千秋不经意间看向门口,却看见相里贡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和桐娘,四目相对时,相里贡笑了笑,摇摇头,走开了。 肃千秋顿时红了脸,刚才那番话,他定是听的清清楚楚。 肃千秋站身来,腿蹲得有些麻,她扶住身后的椅子的扶手,顺势坐在了楠木椅上。 桐娘小心翼翼地吃完了糖狐狸,连糖渣子都没剩。 她理了理衣襟,抬起头,面色庄严地说,“郎君,婢子从没吃过糖,仰仗郎君才吃到了。” 桐娘跪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瘦削的肩膀把外衫撑得棱角分明。 “你明日再来,这糖都给你留着。你要是觉得感激,就替我研些墨吧,我一只手也不方便。” 桐娘听此言,连忙站起来,许是地太软了,她趔趄了一下,又站直了身体,走到楠木案旁,撸起袖子,拿起银勺舀了一勺清水置在砚台里,拿起墨开始研磨。 相里贡看见她哄桐娘的温柔样子,出了门就交代大总管把桐娘调到了肃千秋的身边。 沙沙的研墨声很轻,听着让人安心,琐窗外的窗台上停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又展翅飞走了。 宫墙骁瘦,墙外高柳飘扬,满城柳烟,新夏才立,半月之后,正是小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七章 暗斗 再回暖,艳阳天,红绡宫装衬娇颜。 四月十五清晨,相里贡还未下朝,肃千秋坐在凉亭里吹着风,顺带活动活动筋骨,远远地看见一个宫女走进来。 肃千秋扭头对桐娘说“太子殿下下了朝就让他去寻我,一定让他去寻我。” 昭庆殿淑妃派大宫女来光天殿召见肃千秋。 一路上,她没有多言,她知道这次去是为什么,无非是宫中流言蜚语传得太过不堪,有损太子德行。 走到昭庆殿时,巳时已过,日光渐烈,绿叶透青,遮光荫人。 昭庆殿距离光天殿不近,一路上亭台楼阙无数,长廊曲折回转。 这个淑妃从前是父皇后宫里的人。 此去一番,也不知有多少变数。 “拜见娘娘。”她撑着一只手臂行跪礼,姿态有些奇怪。 “免礼。” 肃千秋只是瞥了一眼殿上高坐的人,只能看见她身着宝蓝色衣裳,纹饰繁复,珠翠满头。 行止间,珠翠叮当作响,十分动听。 “你父亲是肃闻老先生” “回娘娘,正是。” “从前你长姐在东宫的时候,温婉恭谨,懿德淑仪,同悯悼太子也是一段的佳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话语中却透着威严。 “是。”肃千秋只能低着头看脚尖。 立夏以后,宫里的丝绒地皮都卷了起来,露出了光秃秃的文石地面,添了几分素静的雅气。 “献之主东宫多年,一向有先贤风范,明礼知仪,行为谨慎,恪守先言,是一个好太子,好表率,将来也会是一个好君主。而今……” 肃千秋直接跪了下去,头伏的低低的,触着冰凉的地面。她不由得有些头疼,相里贡的第一步的目的是达到了,她可得独自面对这些批评了。 “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宫只是同你谈谈心。献之身居高位,品行端良,你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宫中流言如刀子一般,传的太过不堪,本宫已经严惩了一干人等,已有成果。” 她的话就停了,肃千秋就这样俯首跪在地上,准备继续听训话。 良久之后,珠翠声叮叮当当,越来越近,她听得出淑妃从殿上缓缓走过来,走到她跟前,她稍稍抬眼就能看见淑妃的裙摆,银线绣着一朵一朵小巧精致的梅花,点坠着颗颗珍珠,典雅华贵。 “好孩子,你抬起头来。”淑妃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肃千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淑妃,很面熟。 淑妃倒吸了一口气,眼泪将要夺眶而出,又慢慢压住了情绪。 “好孩子,快起来吧,往后……不要同太子殿下走的太近了。” 淑妃的声音颤抖不已,鼻尖眼眶都红红的,伸出纤细的手把她扶了起来,腕上挂着的翠镯叮铃脆响。 “是。”肃千秋顺势站起来,淑妃直接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你走吧。”淑妃迈步走向内殿,只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佩环轻鸣,珠玉相击,响声悦耳。 殿内的金兽炉燃着香,闻起来有些甜,肃千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想起来,这个味道,是原先的张淑仪喜爱的。 淑妃是张淑仪,原先教过她诗词歌赋的张淑仪。 肃千秋由一个宫女带着走出了昭庆殿,门口果然已经等了一行人。 “郎君请随奴婢走吧,容妃娘娘想同郎君说说话。”为首的宫女欠身行礼后柔柔地开口。 肃千秋笑了笑,回礼道,“好。” 昭庆殿的宫女行礼回宫,立即向淑妃禀报了这件事。 淑妃听此言,立即拭去面上的泪痕,对她说“去光天殿请太子殿下,让他速速赶去容妃那。” 转头对大宫女说“快为我上妆,我要先去承庆殿。” 淑妃慌忙走进内殿,跨门槛时出足不慎,直接摔了过去,扭了脚踝。 大宫女连忙扶起她,“娘娘,这崴了脚还如何去,婢子先去太医署吧。” “不必,快给我上妆。” “是。”大宫女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娘娘。 妆面上完了以后,淑妃的脚踝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娘娘,这可不成,您就别去了,我多派几个人去光天殿请太子殿下,催催他。” “哎呀。”淑妃急红了眼眶,扶住额头,支在妆案上哭了起来。 。 容妃住在承庆殿,在宫城西侧,而淑妃的昭庆殿在宫城的东北侧,算下来,容妃住的更远。 肃千秋跟着那一行宫女走去承庆殿,她对宫城里的布局清楚得很,但是这些个宫女故意带着她绕了许多路,她也只能跟着走。 绕来绕去,最后到了承庆殿时,午时已过,天正炎热。 “郎君请稍等。”为首的宫女柔柔说了一句,就进了承庆殿的大门。 一行宫女随着她浩浩荡荡消失在了肃千秋的视野里。 此时正是热的时候,肃千秋等在宫殿门口,足足等了三刻钟,才有人出来唤她。 足见容妃在刻意摆架子,容妃在摆自己的身份,也在为难她。 肃千秋的中衣都已经被汗浸湿了,左肩伤处有些隐隐泛痛。 她进了承庆殿,顿时感受到了凉意,甚至可以说有些阴冷。 容妃高高坐在殿上,眉飞入鬓,云髻高盘,装饰都用宝石,玳瑁,金珠,比起淑妃的要华贵得多。 “拜见娘娘。” 肃千秋将身子伏得低低的,礼仪上挑不出任何错处,只是左手无法触地行礼。 “你可知罪” 容妃的声音更为严肃,清冷,话一出口,好像是要直接将她生剥了。 “草民知罪,草民不该同太子殿下过于亲密,使得太子殿下圣名受损。” “你知道知罪而为罪加一等!” 容妃的声音在高旷的宫殿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肃千秋此刻只盼着相里贡能快点赶来,否则,容妃真要将她打残废了。 “方才淑妃娘娘应该也同你讲过了道理,可是她心肠软,不晓得如何御下,你既然是知错而为,本来的三十棍,就要再加上十棍,你吃了这顿棍子,才知道什么是礼法,什么是规矩!” 容妃真是做的一个好后母,如此维护太子的声名,可真让人感动。 “娘娘!” 肃千秋的头就磕在了文石地上,嗵嗵响。 容妃还是不罢休,今日她定是要打杀了她才好。 二十棍打下去,生死就已经要看天了,四十棍子打下去,大罗神仙也逃不了死路。 “来人,拖出去,打。” 肃千秋心跳漏了一拍,跪直了身子,看向殿上,只见容妃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看向她,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肃千秋任人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站直了身子,挣开束缚,深深看了容妃一眼,扭头走了出去。 她此刻有些恨相里贡,恨他不来,她现如今只是一个平民,命贱如草藉。 她真是恨透了这样的规则。 若是今日死了,她含着一口怨气,成了冤魂也要回来杀了相里泽,杀了容妃,杀了相里贡! 肃千秋大步走到殿外,抬头看了看这巍峨的宫阙,这也曾是她做主的地方,多少年里打杀了不知多少性命。 一个宫人用力按下她的肩膀,她直直地跪了下去。 一旁站了几排宫女,宫人,就这么看着她。 容妃说这是要以儆效尤。 一棍,两棍,打在背上,很疼。 她的眼泪夺目而出。 。 昭庆殿宫女赶到光天殿的时候,桐娘正在光天门内焦急地踱步。 “劳烦妹妹……去告诉太子殿下,让他……速速赶去容妃娘娘那。” 昭庆殿宫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的断断续续。 桐娘顿时急得要哭出来,“太子殿下上朝还未回来,我也在等殿下呢。是肃郎君出了什么事吗?” “郎君刚出昭庆殿宫门……就被承庆殿宫女截走了,说是……容妃娘娘要训话。” 桐娘豆大的眼泪啪啪掉着,急得直跺脚,“往日这个时候太子殿下早就回来了,怎么今日这么久” 桐娘双手合十,“天爷啊,保佑太子殿下早点回来吧,郎君可要平安啊!” 桐娘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大哭起来。 昭庆殿宫女见状哄起她来,“妹妹可别哭啊,一会儿太子殿下回来了,你还得给他讲事情原委呢,可别哭了。” 日光正盛,莲池里有蛙叫,此起彼伏,吵得人不得安生。池旁翠竹数十丛,茂密碧绿,林间有鸟叫声,清脆婉转。 地上长满了青草,开着些丁点的小花,零零散散,点缀地皮,开的灿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八章 幽梦 马蹄声声,仿若从天而降。 太子殿下终于回来了。 桐娘直接跨过高高的宫门坎,向绛紫身影奔去。 她直接扑到太子脚下,拽着他的衣衫,哭着说,“殿下快去救救郎君吧,郎君被容妃娘娘叫走了。” 相里贡顿时心里一紧,面色一沉,牵过江恪手里的马,翻身而上,绝迹而去。 一路上吓退了不少的宫女,不出半日,宫中就传遍了太子行为不当,宫中策马,疾速奔走。 相里贡到承庆殿时,肃千秋不知道已经挨了多少棍,她还在强撑着,面色苍白,一双眼通红,盯着他。 相里贡的马直直勒在了人群旁两三步处,带得惊呼声一片。 他翻身下马,周身气势阴沉,吓煞了那一群宫人宫女。他小心将她扶起来,让她趴在了自己背上,转身就要走。 “怎么?太子要截人” 容妃慌张地跑出来,珠翠叮当乱响,她跨过门槛,站在他身后,微微笑着,跑的有些急,她缓缓调整着气息。 相里贡稍稍扭头,没有看她,只留一个俊逸的侧影,轻声道,“容妃娘娘可真做得后宫之主了,如此关心我的声名,实在是一个好后母。” 他刻意加重了“后母”二字,容妃听了面色渐沉。 肃千秋趴在他背上轻轻勾了勾嘴角,这句话说得还算合她心意,不枉她用命等那么久…… 太子背着她走在宫道上,高大的马在后头听话地跟着,自成风景。 相里贡直接背着她去了太医署,找了从前给他母亲治病的老女医为她医治。天值正午,太医署里多数太医都回了家,人并不多,张少卿也不方便直接给她治伤,正好遇上了这个老先生。 相里贡站在檐下,凉风吹过,更添思绪。 不知道她挨了多少棍,脸色苍白成这个样子,相里贡有些动容,她那样倔强,倔强地等着他,很有可能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 他现在竟想不明白,找了肃千秋来,是对了还是错了。 他知道,肃千秋一直都想报仇,她想夺回原来属于李家的东西,一些他也想要的东西。 相里贡找她来,是想利用她,借她的力,登上皇位,好保住自己。 可是朝夕相处下来,他觉得她有些不同。 就像是在……永明三十五年,他亲眼看见李长熙因为秦簪舔了一口她的糖狐狸,她一把就把秦簪推倒了,然后自己瞧了瞧自己的手,嘴巴张得大大的,很可爱。 永明四十二年,他看见宫墙处走来的李长熙,她顾盼神飞,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他记得清清楚楚。 永明四十四年,李长熙的天塌了,眼里都是凄苦。 他不知道她在这六年里经历了什么,那么一个骄傲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圆滑世故的“杀手”。 “殿下,已经上了药,包扎起来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女医柔声问。 相里贡的思绪被打断,抬头看了看道,“好。劳烦您了。” 迈步走到室内,绕过屏风,入目的就是她的憔悴。 相里贡坐在榻旁,好好看看她。 她侧躺着,眼眸紧闭,面无血色,抹额有些歪,露出额上不太能看出的粉嫩的疤痕。 那是他刺的。 眼前的人是肃千秋,可是她也是李长熙。相里贡很想出口喊一声她以前的名字,想了想,还是算了,一个名字而已,况且是“已死之人”的名字。 他在心里默念,李长熙。 肃千秋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尽是疲惫,眼里都是血丝。 “相里贡。” 她的声音有些哑,说话有气无力。 相里贡又靠近了她一些,她挪了挪右手,拉住他的袖子。 “我以为……这次就是……死别了。” 肃千秋勉强着笑了笑,笑得让人心酸,觉得可怜。 “对不起,你受苦了。” “我……要是死了……就变成鬼……直接杀了你们……也不必……咳咳。” 气若游丝,咳了两声,却牵动背上的血肉模糊,疼得她闷哼一声,眉头紧皱。 “好了,别说了,你杀了谁都成。” 相里贡站起身来,去一边的桌子旁到了一杯水,喂给她喝。 肃千秋看着他这样为自己忙碌,觉得很心安。 她又捡了一条命,绝处逢生。 相里贡就坐在她旁边陪着她,她睡着了,他也看着。 江恪轻声走进来,低声说,“殿下,辇轿已经备好了。” 相里贡点了点头,看了看刚刚睡着的肃千秋,站起来,轻轻地把她抱起来,仔细着动作,好不牵扯她的伤,向外走去。 上了辇后,抬起来时有些晃,肃千秋皱了皱眉头,相里贡低声令宫人抬得稳些。 肃千秋又沉沉睡了过去,头抵在他的胸口,灵台里一片混浊,渐渐清明时,如同厚雾被吹开,一层一层,到最后,竟是在扬州千芳楼的场景里。 十二红帘,软金钩,镂花阑干,琴声悠悠,莺歌燕语,红粉佳人,红绡衫裙,金钗头。 她又成了十六岁的样子,不远的阑干处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她,她有些看不清,但是有些似曾相识。 伴着琴声铮铮,由急入缓,那人慢慢转身,看着她温柔一笑,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拥她入怀,小声喊她,“秋娘”。 是宋越。 肃千秋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大口呼着气,才看到她已经在光天殿了,眼前坐着的是相里贡,而她的右手正紧紧拉住相里贡的手。 “怎么了?” 相里贡见她惊恐,轻声问她。 肃千秋回想了刚刚的梦境,眼神都变得木然,良久,她哑着嗓子说,“我杀的第一个人,宋越,我看见他了。” 相里贡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你发热了,伤口疼吗” “很疼,我受了十一棍,改日你也受十一棍就知道了,也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了。” 肃千秋松开了手,瞪了他一眼,随即挪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既然你觉得蠢,那我以后都不问了,略表关心也没有了。” 此时桐娘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眼圈红着不看她。 “郎君,喝药吧。” 桐娘蹲在榻边喂她喝药,眼泪豆子掉着,却不发出什么声音。 肃千秋喝完了药,安慰她,“别哭了,我这不是活着吗?” “郎君疼不疼” “傻丫头,我不疼,真的。”肃千秋伸出手摸摸桐娘的头发。 相里贡面色变了变。 “你骗人,以前宫里一个姐姐,受了几棍,没几天就疼死了,你骗人,肯定可疼了。”桐娘抹抹眼泪,小声说。 “唉哟,可疼了,桐娘可别哭了,再哭我更疼了。” 桐娘止了哭音,瞪着眼睛看着她,果真眼泪不再掉了。 “你去给我拿块饴糖来,这药苦的很。” “好。”桐娘端起碗,小步跑了出去。 相里贡看着这二人的做派,低低说了声,“你惯会哄小姑娘。” “比你强一点而已。”肃千秋又闭上了眼,不去看他。 相里贡停了停,见她刚才梦醒时的惊恐,就开口问她,倒显得有些突兀。 “你第一次杀人,是怎样杀的” 肃千秋睁开眼睛,看向他,“怎么,你想试试吗?” “你这么恨我”相里贡笑了笑。 “当然恨,恨你们父子二人,恨你派人刺杀我,恨你今日来得迟,一次又一次,我多少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相里贡顿了顿说。 “今日早朝事多,西戎犯境,已经夺走了五座城池了。” 肃千秋听见之后,顿时面色沉了沉,“派了谁” “派了秦老将军,还有陈遇。” “六年前你平西北乱,如今他们就又恢复了元气,当初怎么不直接收了” 相里贡看着她,“你是想增彊扩土,还是想百姓安定” 肃千秋定定看着他,竟觉得他的话语中透着为人主的威严与智慧。 “沐德元年天下大旱大涝,收成极差,平西北,用的是李朝剩下的钱。当时如若乘胜追击,打过去,定是能收一大片疆土,可是民间就要饿殍遍野了,所以当时,以‘震慑’为主,至于追击,还是要等国富民强的时候。你看,如今就正是好时候。” 肃千秋默默听了这一番话,看着他缓缓开口,“我杀的第一个人,叫宋越。他死在我的八宝匕首下,我扎了他的心口,一刀下去,必死无疑。” “为什么要杀他?” “不知道。” 肃千秋想想自己,将死的时候那么恨这种制度,恨这种人命轻贱的感觉,自己却是一个杀手,草菅人命,手上不知积了多少人的血。 “郎君,我拿来了。” 桐娘大口喘着气红着脸跑进来,手里端着一小碟子饴糖,递到她的手边。 肃千秋拿起一块填进嘴里,笑着说,“真甜,你也吃。” “我不吃,郎君吃吧。”桐娘额前的碎发有些汗湿,粘在额头上,肃千秋伸出手为她拨好,桐娘甜甜地笑了笑。 海棠尽落,晕红也消逝。 不知何处飞来的杜鹃鸟在唤归人,平自增了些思愁。 落照打旧幡,夏虫在草丛里聒噪地鸣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九章 回家 樱桃红了,绿苔悄涨。 两个月后,肃千秋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背上的棒疮还没有好全。棒疮本来就难痊愈,且天气渐热,她觉得捂的很,浑身不自在。 肃千秋身份特殊,只能呆在光天殿里,哪也不能去,每天就是等相里贡下朝,或是陪桐娘聊天,或是看看书,或是睡睡觉。 秦簪时常来找她陪她说话,她在东宫里的日子才不至于太过无聊。 宫里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的态势,暗里却一直波涛汹涌。 六月初五的午后,树上的蝉儿叫个不停,光天殿里却一派寂静。 一大块冰泡在青底冰纹大缸里,徐徐散着凉气,肃千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缸边,倚着釉质细腻的缸沿,手里拿了一本志怪记,眼神却不时瞟向一旁坐着的相里贡。 相里贡看完了奏章,稍稍整理了一下成叠的奏本,站起身来,向正殿走去。 肃千秋看着他的背影,张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又没喊出来,只得讪讪地翻着书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觉得有些烦躁,就提起书向内殿走去,把书放在了案上,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檀木桌面,心里头又骂了相里贡两句。 没过一会儿,相里贡走了进来。 肃千秋直接坐直了身子,冷脸冷声地朝他喊,“相里贡,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我要回我家,你这儿闷的很。” “走吧,你不先换衣服吗” 相里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抬头看向她。 肃千秋这才发觉,他已经换上了一件鸦青色竹纹的长袍,收拾妥帖了。 她面露喜色,站了起来,“我不必换了,走吧。” “换换吧,路上说不定会碰见熟人。” “你先出去。” 相里贡笑了笑,转身出门,顺带把门关上了。 他走到光天门外头,江恪牵着两匹骏马,站着等他。 “殿下,您真的要自己去吗” 相里贡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抚过赤马的背腹,点点头,“嗯,我去肃家住几日,好坐实了我的不端。” 他嘴角微扬,笑着看向宫道尽头的高耸的阙。 背后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肃千秋就站到他身边了。 “走吧。”她直接走到另一匹马旁边,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看着他。 “好。” 自延惠门而出,沿路人少得可怜,许是天气太热了,连柳树上伏着的蝉儿都叫的无力。 道路两旁种着柳树,高大成荫,有些许老妪,老翁树下在卖茶,但也是闲着聊天,手里握一把蒲扇,驱赶蚊蝇,扇些凉风。 黄发垂髫小儿脸热的通红,一群群蹲在树下瞧蚂蚁。 “还好吗?”相里贡的声音缓缓从她身边传来。 肃千秋扭头看他一眼,“还好。” “那就抓稳了缰绳,比试一番” “赛马在这里” “不想吗?反正路上也没什么人,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 “来吧。” 肃千秋扬起了唇,眼里闪烁着光,伏低了身子,蓄势待发。 “好。” 驾! 两匹马在瞬间疾速奔出去,带起路边杨柳轻摇,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引足了路人的目光。 “那是谁呀,这么大做派” “宫里出来的,王公贵族吧。” “哎呀,这两个少年都生的极俊俏呢,若是我女儿能……” “张嫂,可快别说了,也不害臊。” “哈哈哈哈……” 路边顿时发出一阵哄笑,二人二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远处。 夕阳西下,映出天边一片红霞,青石路延到远方,路边柳姿轻摇曼妙。 “你要是再快些,就超过我了。”肃千秋特意伸出左手比了比,嘴角含着笑对相里贡说。 相里贡淡淡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样炫耀有些无聊。她也是做杀手的,怎么就不懂得观局势呢?还是说,她就是笨 想到这,相里贡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看着她的背影,笑出了声。 “你傻笑什么?”肃千秋扭头看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我笑你,做杀手的,不知道……”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伸出手狠狠拍了肃千秋的马。 马儿嘶鸣一声,如箭一般窜了出去,相里贡跟了上去。 一支箭直直钉入二人方才所在位置处的柳树上,穿心而过。 肃千秋只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马跑得飞快,她只能握紧了缰绳,稳住身形,却见相里贡骑着马赶了上来。 “相里贡你干什么啊疯了吗?”肃千秋朝着他大喊,风从耳边疾驰而过,呼呼作响。 原来他能追上她的,只是在让她。 相里贡根本不搭理她,只说了两个字,风太大,她没听清。 相里贡说完就勒马调转方向,奔去了南边。 肃千秋抿了抿唇,热风扑面而来,她睁着眼,飞虫飘进她眼里,眼角硬生生滴出泪来。 天色渐暗时,她到了肃府门口,回头看了看,没有一丝人影,连路人都没有。 肃千秋去延嘉堂给肃闻请安。 她进院子时,肃闻正在院子里教忆端持剑。 “姑姑!我姑姑回来了。外公,我姑姑。”忆端指着她的方向,让肃闻看。 “伯父。” 肃千秋走过去给肃闻请安,肃闻点点头。 她走到忆端身边,摸摸他的头,“又长高了,这几个月,有没有好好学诗文” “学了。”忆端仰着头看她,笑的灿烂。 “那就好。” “长熙,你过来。”肃闻直接叫她,自己走进了延嘉堂。 肃千秋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太子呢?” “不知道,他和我一同出宫,之后突然掉了头,去了南边,让我先回来。” “如今太子行为不端的传言已经在官员之间传开了,各官员纷纷上书希望相里泽能斥责他,相里泽无动于衷,许是想借此废太子。宫中两位娘娘也都找你训了话吧!” “是,淑妃是从前的张淑仪,她已经认出了我,至于容妃,她想要了我的命,好让相里贡的传言都坐实,激他动手。” “容妃有些急了。” 肃千秋点点头,“是,她有些操之过急。” “你们多半是路上被杀手盯上了,只是他发现了,你没发现而已。”肃闻看了她一眼,“你也是做杀手的,竟然不知道被仇敌盯住了,病丧于此,岂不可惜” 肃千秋想起了相里贡的笑。 “你傻笑什么?” “我笑你,做杀手的,不知道……” 相里贡想说她不知道观势吗结果后来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 她有些担心相里贡。 。 夜里,肃千秋沐浴过后,却见文姒给她拿来的是裙子,她不由得对文姒白了白眼。 “文姒,怎么回事这裙子让我穿” 肃千秋隔着画屏,朝那侧正在调药膏的文姒发问。 “都夜里了,没人看得见的。你就穿吧,也方便我给你上药不是你这棒疮还是要多穿宽松的衣服,别捂着,才好得快些。” 肃千秋摸了摸柔软的罗裙,有些动心,她已经很久没穿过漂亮的罗裙了,她整日整日穿的都是长袍。 心一横,纤手抓过罗裙就穿上了,走出画屏时,还有些犹豫。 文姒见她出来,抬眼一看,就挪不开眼了,良久,带着笑说了两个字。 “好看。” 涂完了药,文姒也去睡了,又剩她自己了。 肃千秋扯了扯自己身上穿着的素色罗裙,觉得新鲜得很,也好看得很。从前穿多少绫罗,绣多么繁复的纹饰,都好像没有这件素裙好看。 素静地没有任何花纹,只是一件裙,只做这件裙,长到盖住了脚尖,稍稍离地。 她像魔怔了一样,坐在舞鹍镜匣前,素手拂过长发,三两下就盘成了一个小髻,然后走到屋那头,推开西侧的小窗,伸出手,努力伸出去,摘了一朵芳香四溢的雪白的栀子花。 缓缓别到鬓上。 肃千秋看着镜里的面容,发起了呆,以至于窗边细碎的脚步声,她一点也没听见。 “哗”地一声,她对面的窗子忽然被拉开。 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 相里贡脸上染了些血迹,怔怔看着她的模样,一副欲言还休的样子。 肃千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素静的脸顿时红透了,她猛然站起身来,“哐”地一声狠狠合上了窗户。 然后背靠着妆案,拍了拍自己的脸。 相里贡竟然真的是他! 肃千秋此刻有些懊恼,她竟然还挂念他,她就应该盼着刺客把他杀了,然后挫骨扬灰,骨灰都被狂风吹到畜牲嘴里,咀嚼入腹…… 肃千秋心里想着,手上动作不断,迅速摘下栀子花,丢到案上,拆了发髻,走到柜子旁,随手抓出一件长袍,就往身上套。 相里贡怔在窗外,回忆着刚才的场面。 他见肃千秋的屋里还亮着,就去敲门,无果。 又去敲窗,虽然有些不雅,但是又无果。 他这才一把拉开了雕花的窗,怎知道,肃千秋就坐在窗后头,穿着裙装,还绾了发髻。 相里贡越想越觉得好笑,但这着实有些不太尊重她,于是他抿着嘴,皱皱眉头。 最后还是低声笑了出来。 面前的门被打开,肃千秋头发有些凌乱,穿着皱皱巴巴的长袍,袍底露出素罗裙温柔、细致、透着女儿娇羞的褶子。 “你不许笑了!”肃千秋想沉着脸说,却发觉自己底气不足,说出口的话更像是在祈求他。 相里贡渐渐收住了笑声,歪头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肃千秋低下了头,长发如藻,夜风轻抚,青丝微扬。 纤影成双,墙角的栀子盛开着,静静散着香气。 初五的月亮如同一弯镰刀,静悄悄挂在天上,月上栀花,灯深照阑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章 离京 瘦尽灯花又一宵。 肃千秋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妆案,袍下露着素白的裙边。 相里贡坐在一旁的书案后,脸上的血迹已经结了痂。 两人都看着书案上亮着的烛火,默默无言。 肃千秋忽然开口问,“你今日临走时说的是什么” “我说,让你回家。” “后来呢你把他引走,去了哪” 相里贡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南郊,一片林子里,我杀了他。” 肃千秋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说,“你,要不要住到别的屋子我家有很多屋子的。” 相里贡挑了挑眉头,“你还有伤,半夜寻仇的来了,你岂不是必死无疑实在要死的话,我也不想一个人死,你想一个人死吗?” 她摇了摇头,“不想。” 屋里又是一阵沉寂。 相里贡靠到椅背上,右手搭在扶手上,“有水吗?” “有,在那边的桌上。” “洗脸的水有吗?” “没有,但是内室里有洗澡水。” 肃千秋好死不死说了这样一句话,她还不知道相里贡要干什么。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相里贡已经走进了内室,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 肃千秋骨子里是一个小女儿,脸顿时红得要滴血。她站起来,快步走到画屏后头,手忙脚乱放下了长及地面的红软帐,脱了鞋子上榻,躺下睡觉。 她侧躺着,面朝里,屋里一时静得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和相里贡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肃千秋盯着软帐,直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再远去。 肃千秋就躺着,翻来覆去,又不敢太大声,只能轻轻地翻,她睡不着。 太热了。 她身上本来穿着一套罗裙,又在外头套了件长袍,因为软帐避风,闷得慌,所以她从前都不放软帐睡觉的。 而现在,她躺在榻上,热得满头大汗。 很久很久以后,相里贡已经没了动静很久以后。 肃千秋的左手轻轻揭起软帐的一角,顿时有凉风吹进来些,她举着右手轻轻扇着风,才稍稍凉快些。 烛光渐暗,相里贡提起烛台旁的剪刀,剪剪灯芯。 “咔嚓”一声响,相里贡觉得榻边的红帐似乎动了动,看过去时,又风平浪静。 烛光渐渐亮起来,透过软帐,照红了肃千秋的脸。 她想着,相里贡是不是看见了,就这么想着想着,竟沉沉睡去了。 。 残灯风灭,晨曦微现。 果不其然,肃千秋昨夜热得睡不着,一早又被热醒。 她睁眼望着帐外,微微可见相里贡伏在书案上的身影。 肃千秋悄悄起身,掀开红帐,挂到玉钩上,提上鞋子,轻步走到书案旁。 他沉沉睡着,鬓发微乱,眼眸闭着,金色的熹微照到他眉眼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些淡影。 左边的脸颊处,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结了薄薄一层血痂。 许是光有些刺眼,相里贡的眉头皱了皱。 肃千秋悄声走过去,为他挡住了晨光,静静地看着他。 心想其实相里贡也挺好的。 两柱香后,她有些苦恼,她站了这么久,为他挡光,他竟还不醒 肃千秋伸出手准备打醒他,好让他滚出去,她好换衣服。 手伸了一半,相里贡缓缓睁眼,看着她,还有她伸了一半顿在了半空中的手。 早知道这样他就醒了,她就把两只手都伸到他脸上,狂扇几掌。 “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慵懒。 “你出去睡吧,我要换衣服。” “所以你在我面前站了两柱香这么久等我睁眼吗” 肃千秋顿时扭头走开了,阳光肆无忌惮照到他脸上,他的眼睛不由得闭上,伸出手挡光。 相里贡迈步出了青梧轩的门,一院子正在洒扫的侍女小厮都看着他。 他紧了紧嵌玉的腰带,径直走向前院延嘉堂,去见肃闻老先生。 良久之后,肃千秋穿戴整齐,走出门的时候,一群洒扫的侍女小厮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怎么了?王婶。”她迈步走到最近的一个人身边,低声问她。 只见王婶笑了笑说,“少主,刚才出来的,是姑爷吧。” “不是。”肃千秋面色黑了黑,径直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在她走出去后,顿时一片哗然。 “少主说不是唉!” “怎么能不是呢都睡在一屋了!” “难道,少主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 “别胡说,少主才不是。” …… 肃千秋站在墙外,听得清清楚楚,面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 延嘉堂里,相里贡向肃闻作深揖。 “问先生好。” 肃闻淡淡看了他一眼,“殿下还真是神出鬼没,昨夜什么时候到的” 相里贡站直了身子,面上挂着笑意,“亥时末,子时初。” “可从刺客那问出什么” “宫中高位主谋划,意不在我,而在肃千秋。” 肃闻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殿下是怎么把刺客引走的呢?” “晚辈没有引他,而是追杀了他。” “以千秋为饵,辨之方位,这可是一个险招。” “全胜在握时,这便不算险招了。” 肃闻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翩翩公子,周身的气势与当年的悯悼太子并无二致,自信的样子更是如出一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个道理。做什么事,都能预见全局,未雨绸缪。” “是,晚辈谨记。” 相里贡再拜,“请教先生,扬州宋越当年是做了什么?才使得先生痛下杀手,自断臂膀” 肃闻眯了眯眼,仿佛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相里贡顺势开口说,“先生若是不方便告知,晚辈也不好多问了,只是前些日子扬州刺史的一封奏章递到了晚辈手里,提起了宋越的暴毙,他建议晚辈暗中查探宋家的产业。” 肃闻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宋越本是我的得力助手,奈何他弃明投暗……唉……” 肃闻叹气,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我当初派千秋去杀宋越,其实也有个自私的想法,我想宋越或许能逃过一劫,留一条命,痛改前非。” 肃闻顿了顿,才继续说,“造化使然,宋越没了命,也算一种了结。” “先生可否透露宋越投了谁” “不清楚,只是宋越携他的部下,做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这儿有一本花名册,你大可以拿去,找些线索。” 肃闻站起来,走到门口,低声对霍昶说了一句话,霍昶就走开了。 不多时,霍昶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走进来,册子泛黄的封皮上粘着些许干涸的血迹,霍昶把册子递到了相里贡的手里。 。 早晨起来,还不算太热,外头有些凉爽,肃千秋坐在院子里榆荫下的秋千上,看着李忆端满头大汗地舞着剑,看似毫无章法,又好似有点章法。 “右手,再举高点。” 相里贡拐进院子里,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榆树高大,枝繁叶茂,树下有荫,墙脚旁开满了雪白的栀子花,馨香四溢,院里孩童舞剑,树下穿着竹青色素衫的肃千秋,她含笑看着舞剑的孩子,转头看向他,又收了笑容,目光别向他处。 “怎么?不想看见我?”相里贡缓缓走到一边的石桌旁坐下,顺手揭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有些凉。 肃千秋眼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头说,“那是我的茶。” “哦,有些凉。” 忆端扛着剑,小跑过来,喘着气问,“姑姑,这是姑父?我听说,我有姑父了,姑父是什么?可以给我糖吃吗” 肃千秋眉头跳了跳,“谁告诉你的” “王婆婆呀。” 肃千秋一把拉过了正盯着相里贡看的李忆端,柔声对他说,“忆端,他不是姑父,你不能乱认姑父的!” “可是王婆婆说她不会骗我的。”李忆端嘟了嘟嘴,仿佛是不满意肃千秋的这个说法。 “姑姑也可以给你糖吃的,走,我们去拿。” 忆端顿时笑开了。 肃千秋拉起忆端就走,丝毫没多给坐着的相里贡一个眼色。 相里贡看着那一大一小走远的身影,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孩子就是肃千秋活着的支柱,她做的一切,将来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肃千秋再回来的时候,相里贡还是坐在那,像是在等她。 “还有事吗?” “有。”相里贡把桌子上的小册子推到她面前,肃千秋看过去,面色微沉。 “这是” “要去扬州,查查宋家,顺便查查这册子上的人。” 肃千秋沉默了许久,“什么时候去” “尽快动身。” 肃千秋深吸了一口气,“那就现在吧,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相里贡凝眸看她,“没有。” 她这么着急相里贡有些好奇,看来那个宋越,还挺让她牵挂的。 相里贡不由得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笑笑。” “……笑笑是谁” 肃千秋也笑了起来,明媚的样子比墙角开着的栀子花更美得耀眼。 两匹马很快就备好了,文姒从厨房里包了几张薄饼,又灌上两袋水,包袱里叠了几件衣服,把行礼挂在了马鞍上。 肃千秋向文姒交代着,“若是忆端问起,就告诉他我去扬州给他摘花。” 文姒笑着说,“好了,知道了,忆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才不愿信呢!快走吧,天黑前还能赶到驿站去。” “好,那我走了。”肃千秋松开握住文姒的手,扶着马鞍,翻身上马。 二人二马从肃府的小门离去,走远。 日头渐渐走到了最高处,白日炫目,热浪扑身,蝉鸣不断,鸟叫无几。 沿着种满了杨柳的路走到尽头,出了城门,一片柳林过后,不远处是长亭,送别人无几,稀稀疏疏,却无尽难别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一章 启程 过尽遥山如画,短衣匹马。 肃千秋才出了京都,突然想起来,六月初八是忆端的生辰,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此去扬州,忆端的生辰,她便又错过了。 两人走走停停,休息了几次。 当晚,戌时的时候,天色已暝,繁星点点洒在夜幕中,弯月缓缓从东方升上柳梢头,西方还留着一抹残红。 肃千秋和相里贡到达了离京三百里的商阳,为了避开耳目,就避开了驿馆,选择了商阳城边的客栈。 客栈的酒旗迎风飘着,门口点着几盏灯笼,远远就能瞧得见。 马蹄渐缓,二人下马,牵着缰绳,往里走。 店家闻声出门,带笑迎客。 “二位客官路途辛苦,快里边请。”店家牵住马,往一旁马厩里牵去,拴好。 肃千秋和相里贡进去时,里头已经坐了好几桌了,无非是些贩夫走卒,押镖走货的商贾,正谈笑风生,一片欢乐。 店家已经拴好了马,走了进来。 “二位客官要点吃什么吗” 相里贡看了看一旁墙上贴着的菜品,转头看向肃千秋,“你要吃什么吗?” “随意。” 肃千秋去找了一个靠墙的空闲位子,坐了过去,在马背上盘腾了一天,她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静静坐在那,看着这堂里一派欢喜,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困,想睡觉。 “困了”相里贡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浅笑着看她。 “没有。”肃千秋扯出一个笑来,看向那边的人群。 店家提了一壶茶水来,给他们两个人倒上。 肃千秋低声询问。 “店家,你这儿每天都这么多客吗?” “是啊,如今商人渐多,镖局押镖的也渐多,来客栈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店家倒了水后,后厨就传来了呼叫声,他就连忙返回到后厨里,不多时,就把菜端出来,摆到了桌子上。 “唉,你看,那边两个公子哥可真俊俏啊!” “是啊,玉人一样的,尤其是那个穿青衫的,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肃千秋看了相里贡一眼,只见他还是优雅地样子,外界似乎并不能干扰他一分一毫。 相里贡泰然处之,提起竹箸,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渐渐的,二人行止之优雅,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周围人欢笑中掺着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同他俩有关的,相里贡和肃千秋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如今道上乱的很,近些年,我走过的地方不少,有许多都在丢闺女丢儿子呢。” “丢了莫不是被偷走了吧!” “丢的有小的有大的,有的十五六岁,都丢了,那能是被偷走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前年我买布路过宛阳的时候,有许多清河郡的人都跑到宛阳去寻女儿呢!瞧着家里还挺殷实的哩!不然能跑那么远吗” “也是。” 相里贡同肃千秋吃完后,就要上楼去,走到那一群人旁边时,却被叫住。 “郎自何处来?”楼梯处一个头发全白的佝偻老翁,笑着看他们俩。 “京西三关镇。”肃千秋颔首致礼,面上含笑。 “要到何处去啊?” “此去宛阳奔丧。” 老翁行动缓慢,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皱皱的画像,双手颤抖着递给肃千秋看。 画中的女子眉目清秀,温婉的面容像是扬州的女子。 “画中是老朽的女儿,宝娘,如若二位看到了宝娘,还烦请您能施以援手,救救她,将她带回来,老朽做牛做马,报答您。” 这一句,老翁的官话说得不太流利,带着些吴语的口音。 老翁扑通一声跪下去,引得室内众人纷纷望来。 肃千秋连忙伸出手将老翁扶起来,老翁的眼里是失了亲许久过后剩下的空洞和无助。 “刘翁,照我的意思,你就不必再找了,你女儿都丢了四年了。” 老翁的面色如旧,仿佛是听不见任何声音那样,呆呆望着门口。 “郭兄弟可别这么说,我们只管尽力帮刘翁寻就是了。” “刘翁自从两年前走到商阳,就定在了此地,整日如此,我回回来,他都在这,我瞧着也心酸。” “他无妻无子,只这一个领养的女儿,如今也不知所踪了。” “你怎地知道?” “刘翁不会说官话,上次随我一起过商阳的有扬州郡的兄弟,他同刘翁说话,刘翁告诉他这些事的。” “哎,天道不公,老实的人被欺负,奸佞却活得滋润。皇帝老儿也听不见这些声音。” “好了,可别说了。” 楼梯转角处,栏杆洁净,青幔素雅。 相里贡皱眉深思,看了肃千秋一眼,二人对视,若有所思。 肃千秋推开屋门,又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随后找了个地方坐下,倒了一碗水,一饮而尽,刚才的菜有些咸了。 相里贡端着一盏油灯走进来,屋子里才稍稍亮堂一些。 “你不觉得有些古怪吗?”肃千秋又倒了一碗水,递到相里贡面前。 “什么?” “菜有些咸了。” “是有些过咸了。” 相里贡微微笑着,看着她,油灯照出的光,映在他的眸里,却像是照进了无底的深渊,没有任何痕迹。 肃千秋站起来,关上了门,又坐下。 “近年的盐业,年收是多少?多了还是少了?” “连年减少,但是大体上不算少的太多。” “那就奇怪了,这几年来,除去元年大旱大涝,其余都是风调雨顺的年份,人口渐增是少不了的,既然人数渐增,那用盐量当与之同增,可是你说年收却连年减少。” 肃千秋又端起水,一口饮尽。 相里贡接着说,“年收减少,但盐产地还在连年产盐,总数也减少了,这其中若不是有官员贪污,就是民间有人私开盐场,而且盐价定的低。” “对,可若是有官员贪污,他不至于去降低盐价。但是按官府定价来讲,一个客栈做菜是不舍得放这么多盐的,若是这个放法,客栈的盈利只会越来越少。况且不止这一个客栈如此,中午路过的镇阳客栈,也是如此,我本以为是厨子出了问题,没想到到了商阳,也是这样。说明这不是厨子的问题,而是盐,出了问题。” 相里贡看着她这样清晰地分析着,脑海里却又想着老翁的女儿这件事。 “刘翁的女儿,你觉得,是怎么回事?”相里贡缓缓开口。 肃千秋双手撑住下巴,目光盯住灯盏里的灯花,“我觉得,可怜。” “若是有人故意为之,你怎么做?” “将他们都揪出来,凌迟处死,诛三族,再……”肃千秋凝眉想了想,“再将那些儿女各自发还归家。” “若是斯人已逝呢?再也无法见家人了,又该怎样对他们的家人说呢?” “发还尸身回家,魂归故土,也总好过,前途一片凄蒙,无休无止的等待。” 相里贡笑了笑,“像你这样的话,那他们就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告诉他们,子女过得很好,生活和美,但路途遥远,拖家带口实在不便,让他们不必挂念了。” “照你这样说,子女都成了不要爹娘的人了,岂不是更让人伤心?” “孩子还在世,难道不是他们该欣慰的吗?” 肃千秋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不跟你争了,我要睡觉了。” 她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 相里贡瞧着她慵懒的样子,起身跟过去。 “你做什么?”肃千秋直接问出声,眼里带着点不可思议。 “睡觉,还能做什么?” “可是我要睡床。” “这床这么大,不挤的,我占不了多大地方。” “相里贡!我可是一个……”肃千秋有些气愤。 “非常者,故常人之所异也。此非常之时,可行非常之为。” 相里贡倚在床框上,抬头想了想,又低头说,“或者,今日你睡床,明日我睡床,这样可行?” “不可行。” 肃千秋直接躺下,相里贡就低着头看她,嘴角挂着笑意,左脸上那一道浅浅的伤痕,有些魅人心智。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让的。”肃千秋说的义正言辞。 “哦,昨天晚上太急了,没有告诉你,那些刺客其实是冲着你去的,他们没想杀我,是想杀了你。” 肃千秋不由得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呵呵笑了两声。 相里贡继续说,“赛马只是缓兵之计,你以为我跑不过你吗?我挡在你身后,他们才一直没动手的。” 肃千秋想起来昨天后来相里贡的马追上她的马时的场景,扯了扯嘴角,笑容还是挂在脸上,等着他继续说。 “后来我与你分道,方便他们对你下手,而我,直接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杀了他。” “如若真是这样,你又怎会半夜才到肃府?” 相里贡的眸色暗了暗,“因为,我杀了他之后,你已经跑走了,我牵制住他的三个同谋刺客,最后在南郊了结了他们。你可还满意这个说法?” 肃千秋脸上的笑僵了僵。 所以相里贡真的杀了刺客,还是四个!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照他这样说的话,万一刺客又来了,依她的能力,必死无疑,所以他才住在她的房间里。所以今天也是一间房?也是,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吝啬一点点钱呢? 楼下的欢声笑语渐渐散去,取而代之是杂乱的上楼声,紧接着是关门声。 楼外有一排柳树,树上栖了好些蝉儿,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夜深,声音也渐渐弱去。 马厩里的马也睡去。 风拂过柳枝,柳叶瑟瑟轻响,柳枝缓缓摇动。 夏夜凉风习习,星稠,月弯,百里无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二章 宛阳 蝉儿鸣,风儿吹。 肃千秋不情愿地往里挪了挪,面向素墙,青色的帐子颜色正好。 相里贡吹灭了油灯,青烟袅袅升起。 肃千秋闭上了眼,身后的床稍稍沉下去了一些。 她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之前的一个梦里的场景,她看到那天宫墙上飞跃而下的人,利剑刺向她的额头的人,是相里贡。 她又睁眼,翻身躺着。 再闭眼,还是那个场景。 她不禁有些怀疑,这是梦?还是说真的是他? “相里贡?”肃千秋又睁开眼,沉静地出声。 “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深夜里,黑暗里,使她的听觉更加灵敏。除了蝉鸣,她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相里贡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我想问,那一天晚上,守在安武门的人,是不是你?” “九月十六?” “对,是不是你,守在安武门?” “是。”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肃千秋的心越来越冷,像是一瞬间掉进了冰窖里,结满了冰碴子,扎的心生疼。 “拿着剑刺伤我的是你?”她伸手摸住了枕下的八宝匕首,冰凉入骨。 “是。” 肃千秋握紧了手里的八宝匕首,一瞬间翻身精准地将匕首抵在了他颈间。 她的鼻子有些酸。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刺伤了她,又放了她的人,那个人就在眼前了。 她知道相里贡是仇人,但是和他相处这么久,一同想对付相里泽的目的,已经让她近乎把相里贡当成了朋友。 可是,他又成了自己的亲仇人,也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相里贡却连动都不曾动一下,躺着,任锋利的匕首下一秒就要刺入他的脖子里。 黑夜里,她清楚地感觉到相里贡漆黑的眸子在看着她。 “为什么是你!”她哑声道。 “如果不是我,你还能活着吗?” 相里贡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带着让她也渐渐冷静下来。 肃千秋冷静下来,收了匕首,无力地躺下,又翻身成原来的睡姿,眼泪无声滴落。 她深深吸了气。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 相里贡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无辜。” “哦,你觉得我无辜,可怜,是吗?我真是太谢谢你了,能放我一命。” 她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哭腔,低低的沙哑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凄凉。 肃千秋转过身盯着他看,压了压情绪说,“但是,你找到我的时候,想必已经清楚了我的身份了,你明白我要什么的,我只是要你们把从李家夺走的还回来。而已。”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但在那之前,我还是会帮你,毕竟,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但是,我们还是仇人!” 。 窗棂上有鸟鸣,叽叽喳喳,清脆婉转。 相里贡睁开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肃千秋面朝着他睡着,一副沉静的模样,与平日里吵闹多变的她大相径庭。 她很漂亮,青丝微乱,抹额早已不知道脱落到哪里去了,露出光洁的额头上浅浅的小小的粉色的疤痕,眉若新月,弯的恰到好处,让睡梦中的她看起来更加温柔灵动。 睫毛微动,她睁开了惺忪的眸,疑惑地与他的目光相对,脸上随即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哑着声音说,“早。” 然后像一只狸猫一样慵懒地翻身,伸了一个懒腰。 “早。” 相里贡不由得好奇,她是将昨晚的事,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明明昨夜还哭得不成样子,恨他恨得要杀了他,一觉醒来,就成了这般乖顺的样子。 肃千秋直接跨过他,下了床,坐到镜前,解了发带,一头青丝如瀑一般洒下。她提起木梳,开始梳头发,素手如玉,容颜无双,相里贡站到窗边,看着她的身影,蓦地就想到那天晚上,他拉开窗,肃千秋的红妆模样,很好看。 肃千秋将长发结盘于顶,相里贡走过去拿起朱砂色的发带,递给她,她接过,浅浅笑着,将发带缠到盘好的发髻上,长长的垂下两条,看起来潇洒得很。 她盘好了头发,胳膊有些酸,她就甩了甩手。 “走吧。” “你不梳头吗?”肃千秋坐在铜镜前,双手支着下巴,扭过头,一双水眸汪汪地看着他,面上含笑,艳如桃花。 相里贡走过去,肃千秋站起来,拉住他的袖子,扶住他的肩膀,推他坐在凳子上。 她一双手熟练地拆掉他的银冠,放到木桌上,银簪与冠相撞,发出叮铃脆响。 木梳过发,相里贡从铜镜里看着身后的她,她总是含着笑,装出一副甜美又 洒脱不在乎的模样,殊不知,她这样笑,在相里贡心里,就代表着她正在为她的陷阱布局着。 肃千秋很快就为他绾好了发,戴好了冠。 “你倒是熟练。” 相里贡悠悠开口,回头看她。 她笑了笑,眼里都是欢喜,“你觉着怎么样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绾发,还不错吧!” 相里贡盯着她看,好像要望穿她所有的心思,“你有什么阴谋吗” 肃千秋脸上的笑僵住了,渐渐消逝,她沉默不语,看着相里贡。 对视良久,肃千秋低下眸子,“我没有什么阴谋,我只是在对你好,昨晚不是说好了,我们是一条线上的。” “是一条线上的。可是你这样温柔的样子,” 相里贡皱了皱眉头,想到一个词,“有些奇怪。” 肃千秋的嘴角扯了扯,眸子里的欢喜尽数散去,“走吧,下去吧。” 相里贡对她的这个评价,实在有些不雅,不尊重,不……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词了,她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心态,温柔地对待他这个合作者,他竟然觉得奇怪。 果然是不能享受她的好脾气。 昨夜的那一大群人一早就已经散去了,又踏上了路途。 留下的只剩下空荡的厅堂,和苦等的刘翁。 “店家,这些钱你拿着,不用再找了,剩下的你留着,多照顾照顾刘翁。” 肃千秋临走的时候,从钱袋里掏出了两块碎银子,递给了店家。 “这都不用您交代了,刘翁也是可怜,我们自当尽力帮一帮的。” 店家说完,走到长柜处开始算账,算清楚后,取出几吊钱,就要退给肃千秋时。 客栈外几声马鸣,肃千秋与相里贡骑着马,已经走远,只留下越来越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 “相里贡,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时近午时,二人在靠近宛阳的的一片杨树林里歇息,她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相里贡倚着一棵树,闭目养神,两匹马在一旁吃着草,饮些水。 流水潺潺,知了声此起彼伏。 相里贡想了想说,“许是你满月的时候” “那时候你几岁了” “两三岁吧。” 肃千秋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叶子,觉得风景尚可,她直接躺在了草地上,阳光透过叶子,叶子被照的碧绿,斑驳地投到她的脸上身上,斑驳着岁月,斑驳着记忆。 “两三岁什么都不记得,我才几十天也不记得,你能不能提一个稍稍大些的年岁” “那就是,你推秦簪进湖里那次。” 肃千秋扭头看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次,你也在啊!” 相里贡点点头,“是,我在。” “那,再之后呢?” 她闭上了眼,光透过叶子的缝隙照到眼上,是看得见的通红一片,是感觉得到的灼热,是光的颜色,也是光的温暖。 “再往后,是四十二年元日的宫宴上。” “可是我都不记得你。”肃千秋淡淡开口,像是有些可惜。 “从前的明熙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物除了复准,你还能在乎谁?”相里贡瞧着她的伤神,不由得笑了笑。 “是啊,从前的我,从前的李长熙。可是复准死了,明熙公主也死了。我不是明熙公主了,我变成肃千秋了。” 相里贡感觉自己仿佛又掉进了她的圈套里,她是想问起复准 “我没有想问复准。” “嗯”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他还活着。”她顿了顿,然后看向他,脸上绽出一个温柔的笑,“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相里贡沉默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我从前喜欢复准,是李长熙在喜欢复准,可是李长熙死了,复准也在那一年死了。我不想知道他还活着,我不想知道他还在偷生,像我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他是我心里的英雄。” “我希望我永远也见不到他。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我只想做他心里永远的小熙。” “你能不能懂” 肃千秋看向他,只见他斜倚着苍老的树干,仿佛是睡着了,她没来由地笑了笑。 树林那头好像有喧吵声,肃千秋撑着草地坐了起来。 看见林子那头跑过来两个娇小单薄的身影,是两个半大的孩子,约莫有个十二岁的样子。 后头跟了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大约有个二十五六个,气势汹汹地拎着棍子,弓箭,大刀在后头穷追不舍。 肃千秋回头要叫醒相里贡,却见相里贡已经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相里贡,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我们要不要管。”肃千秋也随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粘的泥土草叶。 相里贡没有搭理她。 “相里贡相里贡相里献之” 他抬眼看着她,“这是别人的家事,你希望有人掺和你的家事吗” 肃千秋有些气馁,只讪讪看着那群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越跑越近,眼里的光也越来越盛。 她朝相里贡狡黠一笑,活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三章 宛阳 “小贼,哪里跑!” 家丁们气势汹汹地赶过来,边跑边喊。 “先生救救我!”清秀的女孩紧紧抱住她的腿,双膝跪在地上,含泪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先生,救救我们,我们不是奴隶,是江陵郡人,我……” 一支箭穿膛而过,随之而来的又有三四支箭,无一不是射穿他单薄的胸膛,男孩瞬间倒在了地上,一双眼望着他们的方向,尽是祈求与绝望。 抱着肃千秋的女孩一声尖叫,凄厉地喊了一声,“哥!” 肃千秋捂住了她的眼,把她抱起来,交到一旁的相里贡手中。 肃千秋看了相里贡一眼,“现在想不管也不行了,相里贡?” “好,去吧。” 得到了相里贡的首肯,肃千秋轻呼一口气,疾步跑到小男孩躺着的地方,一双手摸着他的头发,他的生命已经流逝殆尽,眼角流出泪水。 “我会照顾好你妹妹,把她送回家,回江陵。” 肃千秋低声对他说。 他很疼吧,但他听到肃千秋的话还是笑了笑,随即面色迅速枯去,像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花,被掐去的那一瞬的枯萎,微妙而又难以察觉。 肃千秋的素手轻轻抚上他的眼,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活生生的气,闭上了眼睛。 后头的穷追不舍的家丁跑到她面前,为首的像是个管事的,他先是走上前来行礼。 “叨扰先生了,府中逃出两个盗窃的贱奴,多有打扰了,烦请先生将那个女子交给我。” 肃千秋回礼道,“你说他们是奴,可有什么证据?” “先生可莫要为难我了,奴籍可都在府中主母手里,我如何向先生拿出证据呢?” “既然拿不出证据,这人,我恐怕是不能交给你了。况且,已经死了一个了,这种情况,还是报官的好。” 为首的男人对后头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后头的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了肃千秋。 肃千秋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笑了笑说,“诸位,我瞧着,竟像是缺钱的人吗?府上是宛阳哪家?” “宛阳赵家。” 头目又使眼色,又一袋子钱到了肃千秋面前。 相里贡在后头无声地哄着小姑娘,听到这四个字后,看向肃千秋,肃千秋也看向他。 宛阳赵家,是在花名册里出现过的。 那群家丁以为是名号起了作用,顿时有些趾高气扬起来,为首的那人作为头目,倒是沉得住气,还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先生不妨卖给赵家一个人情,留下名字,以后来了宛阳,不论何事,赵家定会全力相助的。” 第三袋子钱奉到肃千秋前头。 “哦?只是为了一个奴?贵府就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吗?这可有些让我动摇呢!” 肃千秋面上含笑,话语里却透着讽刺。 “先生可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你还没看出,我就是在为难你。” 头目笑了笑,还是在赔笑脸,“先生,万事以和为贵,这个奴婢,我今日是一定要带回去的,还请先生见谅。” 相里贡看了看眼前坐着的女孩,清泪半挂着,楚楚可怜的很。 一支箭横空飞来,相里贡把女孩扯到了怀里,利箭直直擦着女孩倚着的树而过,带掉一大块树皮。 女孩再次被吓得哭出声来。 他们是想灭口。 一群人开始变换方位,成半包围的样子,把他们三人二马,围了起来,后头是无法再退的河流,清澈的河水汩汩流着。 肃千秋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像鬼魅一般地迅速奔去刚才射箭的人身边,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挑断了那人右手的手筋。 一声惨叫在夏虫喧闹的林子里回荡着,有些渗人。 随即是一阵铮铮声,在场所有的弓箭,都被断了弓弦。 一大群人有些被震住了,互相张望,有些畏缩不前。 “下一个?”肃千秋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站着的一圈人。 “怕什么?她只是拿了一个匕首,你们提着大刀,长棍,怎么不上?”头目的声音有些没底气。 肃千秋心里有些明白了,这个头目应该是赵家倚重的人,但并不会什么功夫,那钳制住他,应该就了结了。 她直接跑到头目面前,匕首凉凉抵着头目的脖子,一阵又一阵抽气声此起彼伏,周围顿时嘈杂起来。 “让他们都把武器放下,往宛阳城里跑,跑两个时辰,取五百两银子来赎你,快点。”肃千秋冷冷地开口,手上的匕首又压了压。 “五百两?” “别废话,快说。”肃千秋的匕首稍稍刺进了他的脖子,渗出些血珠。 头目觉得有些疼,连忙大喊,“都放下,往城里跑两个时辰,回府取五百两银子来赎我。” 一群人连忙丢兵卸甲,慌乱往南边跑去。 眼看着他们跑得没了踪影,肃千秋抵着他的脖子的手才渐渐松下来。 头目已经是满头大汗,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害怕。 “有绳子吗?” 相里贡摇摇头,“没有。” 一旁哭肿了眼的女孩怯懦懦地开口,“我哥哥有,在他腰上缠着。” 肃千秋走过去,蹲下身子,将他翻了翻,变成侧躺着,他胸前露着五支闪着寒光的带着血的箭头。 她动手解男孩腰上缠着的麻绳,一边问女孩,“你哥哥为什么要在腰间缠着一截麻绳?” “我们是在爷爷的丧礼上被掳来的。所以哥哥就在赵家找了一根麻绳缠在腰里,他说,他要回家了,要给爷爷戴孝。” 肃千秋的手顿了顿,又继续解。 拿起绳子,她走到头目面前,只见那人蹲在地上,捂着脖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肃千秋高高地抬起手,将麻绳“啪”一声抽在他背上,他顿时疼得躺在了地上。 “你们去截的人?” “不是,不是我们,这俩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那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吗?”肃千秋俯身问他。 “买的时候根本没有问。”那个头目抱着头躺在地上,再没有丝毫之前彬彬有礼的体面样子。 “那卖家是什么来历?” “这……这……” 肃千秋又高高举起了手。 头目瞄着她的动作,马上要哭出来。 “祖宗,这小的真是不敢说啊,再者,小的只是知道些皮毛,远不如老爷知道的清楚,这两个是老爷亲自买回来的,老爷带他们回来的时候喜笑颜开,赏了我们不少钱,除此之外,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肃千秋收了绳子,淡淡跟他说,“起来吧,把这个孩子埋了。” “祖宗,没有铲子。”头目坐起来,怯怯地说。 肃千秋指了指地上的一堆兵器,“这地上不是有大刀吗?再不济,你还有一双手不是!” 头目见肃千秋似乎是有些愠怒,连忙磕头说,“是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开始刨土。” 肃千秋走到相里贡身边,盘腿坐下,将匕首在草地上擦了擦,扎进了土里。 “相里贡,我们先去江陵吧,把她送回去。” 相里贡点点头,“好。” “看来,刘翁的事并不是偶然,他们说的也都是事实,我们待在京都里,什么都不知道,像傻子一样。” 肃千秋苦笑了一声,低头把匕首拔出来,又狠狠扎进土里。 一旁正在挖土的头目抖了一抖,加快了挖土的速度,头上冷汗直冒。 “如今出来查,不就是为了让真相大白吗?”相里贡稍稍抬了抬头,向树上望去。 他的容貌俊逸,斑驳的光洒在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肃千秋望着他温润的侧影,如玉的气质,深邃的眸色,总觉得他有些难测,她猜不出来他的意思,也猜不出他的心思,甚至是有些看不懂他。 “所以你一早什么就都知道了,如今出来,只是为了取证?” 相里贡转过头,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是。” 肃千秋的心颤了颤,这一瞬间,她觉得相里贡有些聪明得可怕。 她转过脸,低头把玩着匕首,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害怕了?觉得我很可怕” 相里贡的声音缓缓响起,他说话总是这么温柔的声音。 他的温柔,像是一盅温水,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然而,盅下是熊熊烈火,不多时,就会被这种温柔而溺杀,死得自得其乐。 “没有,你有什么可怕的” 肃千秋朝着他笑了笑。 “不觉得我笨了” “不觉得。” 相里贡盯着她看,“可是从前,有人说我问她的是笨问题。” 肃千秋脸上带着疑惑,“谁说你笨” 相里贡温柔地笑了笑,看着她说,“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一个伤重的人躺在床上,他好意关心,她却说,“改日你也受十一棍就知道了,也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了。” 此时,旁边一个糯糯的声音响起来。 “我好饿,先生,有没有吃的。” 女孩揉了揉眼,水灵灵的眼睛还有些红。 “有,我给你拿。” 肃千秋站起来,走到正在饮水的马旁边,伸手去摸包袱里的薄饼,又拿过一个水袋,然后都递给了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她坐在女孩旁边,双手抱住膝盖,侧着头看着女孩。 女孩吃的很矜持,“我叫林锦棠,哥哥叫林锦生。” “锦棠,锦生,真是好名字,你们的父母一定很爱你们。” “可是哥哥……”她停下来,看向锦生的方向,笑了笑,“爷爷最喜欢哥哥,哥哥去陪爷爷了。” 肃千秋有些震惊,相里贡也有些惊讶,他们都没想到,女孩能说出这样的话,拥有如此豁达的心态。 若是十二岁的肃千秋与现在的她相比,就显得有无限的狭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四章 江陵 “锦棠,你的父亲做官吗” “家父早年中了秀才,后转为经商,他经商才使我们家过得好些,请了教书先生在家里教我和哥哥读书。” 肃千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后小声地说对相里贡说。 “看来他们不只是挑刘翁那样的家庭下手,他们并不是恃强凌弱,而是看人,许是,看相貌。” 相里贡点点头,“你很聪明。” 他看着肃千秋的眼神都带着赞许,肃千秋浅浅一笑,然后看向正在刨坑的头目。 一旁挖土的头目,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只是坐下歇了歇,瞥到肃千秋的眼神时,又慌忙跳到挖好的小坑里,甩着手继续挖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午后的河边有凉风吹过,带来的风中有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水的味道,杨树的味道,甚至可以辨出些夏天的味道,阳光的味道。 蝉儿还在鸣叫,几只麻雀在草地上觅虫,林深处有布谷鸟的鸣声传来,有些喧闹。 偌大的林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祖宗,我挖好了。” 那个头目满身泥渍,有气无力地趴在了地上。 “锦棠,走,我们去看看。” 肃千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也弯下腰轻轻拍拍锦棠身上的土。 相里贡还是坐在那,看着二人的动作。 “你怎么不站起来” “腿有些麻,缓一缓。要不你拉我起来” 肃千秋伸出手将他拉起来,有些费力。“你有帕子吗?” “有。” 肃千秋伸出手,相里贡把一张素色的锦帕递到她手里。 帕子是很素静,月白色的明锦,上面隐隐有流着彩光的暗纹。 肃千秋拿着帕子直接走到一旁的河边,将锦帕湿了湿,然后走到锦生身旁,蹲下去,仔细地为他擦脸,擦手。 锦生长的很白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俊俏,身上透着书卷气。 若是能好好的,按着他妹妹那样的心态发展的话,他将来也许会是一个奇才,至少会是一个哲理家。 “你,将他好好放置进去,然后把箭都……拔出来。”肃千秋站起来,指挥着一旁已经爬不动的头目。 “是。”头目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肃千秋一眼看过去,他就又安分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锦生抱起来,然后迈着谨慎的步子,走到刚挖好的坑里,把锦生放好,然后动手去拔锦生身上的箭。 肃千秋叫住锦棠,让她随自己一起去河边洗帕子,好让她不看到那一幕。 相里贡瞧着肃千秋和女孩的背影,觉得她有些温柔。 但是她的温柔同别的姑娘都不一样,她的温柔是温柔里又带着锋芒,带着利刺。 只要稍陷其中,就好像要被利刺瞬间抹杀那样,有着无限的危险。 “我们和哥哥告别吧。” “好。” 锦棠蹲下身子,伸手捧了一抔土,撒到了坑里的哥哥身上,那些土噼噼啪啪落上去,又从锦生身上滚落到别处,悄无声息,逐渐安静。 “哥哥,你走吧,不要担心爹娘,还有我呢。” 锦棠笑得活泼,眼角还是有晶莹的泪珠滴落到土壤里,洇湿一小片土,再无痕迹。 肃千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不哭了。” 锦棠转身扑倒了她的怀里,肃千秋轻轻拍着她的背,略做安慰。 头目将锦生埋好,又把周遭的土都往中间推了推,拢成了一个小土丘,做成一个坟头。 肃千秋拾起一根棍子。 头目看见她的动作,又扑通一声跪下去,痛哭流涕地说,“祖宗,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再打我了。” 然后一下又一下磕着头,被翻出的新土零散撒在地上,头目将新土磕出了一个坑。 肃千秋不理他,自顾拿着八宝匕首在棍子上刻字。 一旁的相里贡拾起地上的麻绳,走到头目身边,把他拉了起来,对着头目笑了笑。 头目见着他的笑,顿时头皮发麻,他觉得眼前看似温柔的公子,仿佛一笑之间就能将他置于死地,比另一个会打他的公子更可怕。 相里贡将麻绳套到他手腕上,紧了紧,然后拉着他走到马的旁边,把绳子的另一端仔细系在马鞍上。 “我们该走了。”相里贡看着肃千秋的方向沉声说。 肃千秋朝这边看了一眼,摆摆手,“马上就好了。” 她把棍子按进了坟头前才松过的土里,只露出不多的一截,然后走过去,直接翻身上马,然后朝相里贡伸了伸手。 相里贡抱起锦棠,递到马鞍上,肃千秋直接护住前头坐着的锦棠。 “别怕,这马很乖的,不信你摸摸它的脖子。” 肃千秋握住锦棠的手,温柔地摸了摸马鬃,马儿摇了摇头,低声哼了一声。 锦棠咯咯笑了起来。 如铃般的清脆笑声,在林子里回荡,一行人悠悠地远行去。 高大的杨树,枝繁叶茂,树下一个新坟。 坟头前的棍上刻了一列娟秀的小字江陵郡林锦生墓。 锦生没能回去,而是留在了宛阳,他的离开是个意外,可是他的离开,却坚定了肃千秋让更多人回家的意志。 那个头目最终被丢在了宛阳城外五十里的地方,他走得精疲力尽,倚着树睡死过去,一条麻绳将他困得结结实实。 他的那些下属找到他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说,叫也叫不醒,身子已经凉透了,倚着杨树,死去。 。 江陵郡到了,相里贡同肃千秋找到了林家。 府邸不大,但是该有的一应俱全。 看门的家丁见到三人的时候有些震惊,随后就大喊一声,“二姐儿回来了,去告诉主君主母,二姐儿回来了。” 整个林府里顿时喧闹成了一锅粥,上上下下都面露喜色,交头接耳,互报喜讯。 最后在会客堂里,林父林母都红着眼进来,见到锦棠后,林父直接将女儿抱了起来,连着转了好几圈,笑着留着眼泪。 林母一双素手里紧紧攥着手帕,不停地拭着眼泪。 “爹爹,母亲,是这两位先生救女儿回来的。哥哥……他。” 肃千秋打断了锦棠的话,“二位,实在对不住,关于令郎,小生实在是对不住。” 林父抿着嘴笑了笑,“如今女儿回来了,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要拜谢二位先生。犬子无福,这与先生无关,先生不必自责。” 林母抑住情绪,轻声开口问,“请问先生,我儿可入了土了?眠在了何处?” 说罢,她又留起泪来,一只手抱住怀里的女儿,一只手悄悄拭泪。 “是我看着那人亲自将令郎入了土,在宛阳北郊,坟前我立了他的名字。” “拜谢先生。”林母福了福身子。 林父也随着行礼。 “锦棠谢谢先生救命之恩。”林锦棠直接跪在地上,以头触地,行了个大礼。 肃千秋轻轻将她扶起来,笑了笑。 。 出了林府,肃千秋有些失落,“相里贡,要是我们救下了锦生该有多好,那样他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去牵马。 “若是我们能预知,定是要救的,可是当时我们并不知事实如何,不能贸然出手,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这样自责,也只是无济于事,不是吗?” 肃千秋抬头,对上他漆黑漆黑的眸子,沉在他的眼神里,他的话里,她才有些释然。 “走吧,还要去扬州郡,更多的人在等着我们去救。” 相里贡坐在高高的马上,低头看她,她瞧着自己,一动不动。 “走吧。” 相里贡朝她摆了摆手,她终于晃过了神,无言地上马。 肃千秋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忽然呆傻的头目。 “你是不是对那个头目做了什么?”她瞧着他问。 “没有。”相里贡沉沉开口。 “真的” “嗯。” 其实他做了,喂那人吃了些毒药,好让他永远闭上嘴。 但是,这些最好不让她知道,省的她又觉得他心机深沉。 …… 而此刻,肃千秋刚刚心虚起来的心又放实了,她给那个头目下了点精神失常的药,只是一点点,让他记不的什么清楚的事情而已。 像这种精神上的药,如果吃多了,会导致整个人彻底疯掉。 但是肃千秋不想让那个头目那么惨,所以她只是下了一点点,混在了给他喝的水里。 于是,那个头目彻底疯了,疯着死去,没有什么生命被剥离的痛苦。 …… “江陵有什么吃的吗?” 肃千秋想了想,“我不知道,你很饿了吗?” “有点。” 肃千秋听见相里贡说饿,觉得有点惭愧,那几张薄饼已经彻底吃完了,连渣渣都不剩了。 而就在刚才,林府里头要安排酒宴道谢,她义正言辞一口拒绝了,没有问相里贡的意思。 “那要不,我们回林家去吃”肃千秋问出口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拒绝的,这种事,如果真的做出来,岂不是太掉面子了 “不,太丢脸了。” 相里贡一口拒绝,肃千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又想了想,好像从前听府里的仆从提到过,想吃江陵的什么来着 鱼…… “鱼糕丸子,”肃千秋脱口而出,“你想吃吗?” “我没吃过,好吃吗?”相里贡看着她,眼神里透着些可怜。 “我也没吃过,我们去尝尝” “好。” 街上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路两旁都摆满了小摊贩。 他俩骑着马,悠悠走着,赚足了路人的目光。 肃千秋伏身问一个大娘,“大娘,江陵的鱼糕丸子,最好的是哪家” 大娘笑了笑说,“城西王记,鱼糕丸子最好。” “谢谢大娘。”肃千秋对着大娘笑笑,然后转过脸看相里贡,眨了眨眼,勾唇一笑。 “走吧,城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五章 江陵 二人到达城西王记的时候,已经午正三刻了,正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 王记食肆,人不多,甚至可以说成有些冷清,反而是周遭几家,热闹非凡。 门口只停了一辆素雅别致的马车。 肃千秋有些疑惑,这家人不多,怎的难道是那个大娘骗了我们,难道她是个托 她扭头看了看一旁的相里贡,相里贡也看了看她。 店里布置得很雅致,素净高雅,不像是个吃饭的地方,倒像是喝茶的地方。 肃千秋交代了几个菜品,就去一旁找相里贡坐下了,“你的帕子,我给你了吗?” “没有。”相里贡看着肃千秋,看得她有些心虚。 “我没有私藏,那应该是留给了锦棠了,我还想着再借来呢……”肃千秋讪讪笑了笑。 “你是故意留给她的,别自欺欺人了。” 相里贡别过目光,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水,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肃千秋抿抿嘴,“那是给锦生用过的,我想着你也不会用了,所以我留给锦棠,也好给他母亲的一个念想。” 她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瞄着相里贡面上的变化,然后弱弱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怪我吧?” “你没有帕子吗?” “我有,我不想用我的嘛……” 肃千秋说话时软软的,有些撒娇的意味,像是在讨好相里贡。 相里贡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然后缓缓说了一句,“我没有帕子了,你有,我以后只能用你的了。” 肃千秋面上一僵,缓缓坐直了身子,“我们可以一会儿去买一块的。” “我用不惯。” “那你就用得惯我的” “嗯。”相里贡端起碗,看着她。 肃千秋的嘴角扯了扯,这还是那个才相见时冷面又心机的相里贡吗这不是妥妥的无赖吗?! 鱼粉丸子最先端上来,肃千秋提起筷子,夹了一只丸子到自己的碗里,取了一小块尝了尝。 真的很好吃!肃千秋对相里贡眨了眨眼,相里贡才提起箸夹了一筷。 他吃得慢条斯理,面上没有一点表情,肃千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吃不出味道 “不好吃吗?” “还不错。”相里贡悠悠地开口,但是面无表情。 “好吃不能笑笑吗?” 肃千秋假笑着看他,对于他的面无表情十分不满。 相里贡微笑了一下,只是一下,一小下下,然后又开始吃了。 菜慢慢地就上完了,肃千秋埋头吃着…… “你准备吃到什么时候” 肃千秋这才看了看桌上犹如风卷残云一样干净的状态,脸色红了红。 “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份什么” “不用了,我吃饱了。” 肃千秋笑了笑,有些尴尬。 这时,从后堂里款款走出一行人,肃千秋听见声响转过头去看,为首的居然是刚刚分开的林府的主母,锦棠锦生的母亲。 肃千秋立马回过头遮了遮脸,对着相里贡挤了挤眼,“快遮住,别让她认出来了。” 见相里贡无动于衷,肃千秋直接上手把他的胳膊抬起来支在桌子上,抵着额头,略作遮掩态。 随即自己也遮住脸,看向相里贡时,却发现他一直在笑。 相里贡见到肃千秋这般娇羞状,不由得就想起来那天晚上她穿着罗裙被自己看到后的羞恼状。 她也是个小女儿,也会知羞,也会撒娇。 相里贡想到这,看向她的眼神莫名又带着些怜惜。 肃千秋觉得莫名其妙,而此时,一只手轻轻扣了扣桌面。 林母来了。 “二位,吃的如何了?” 肃千秋遮着脸说,“很好,很好吃。” 林母又挪了挪步,然后带着疑惑地“咦”了一声,然后看到了相里贡的面容,然后豁然明朗地说一句,“是二位恩人啊!” 肃千秋不禁觉得相里贡有些不争气,怎么不知道遮遮自己呢 从人家家里出去,说不吃不吃,而后就跑到人家开的食肆里,大快朵颐。最让人羞愧的,是人家来查账,正巧碰上了,还认出来了,而桌子上的菜如同狂风卷过一般被吃得干净。 肃千秋的脸黑了黑,盯着相里贡看。 而后转上笑脸,站起来对着林母行了个礼说,“娘子怎的在这里呢?” 林母即刻还礼,“这是我母家的产业,过给了我,恩人能在我家食肆里吃饭,实在是我家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缘分在了。” 随后林母转头对管事的说,“这二位是救了二姐儿的恩人,你们可有照顾好了” 管事的立刻伏身说,“回王娘子,我们不知这是大恩人,只是照着大恩人的需要上了菜。” 见林母要训斥管事的,肃千秋也知道了该如何称呼,就开口说话制止,“王娘子不必再训斥他了,我瞧着管事先生管的极好,食肆上下都是礼貌待客的。” 林母这才止了稍稍酝起的怒意。 肃千秋看得出来,她是个温婉贤淑的,也是摆不出什么严厉的架子的,此番只是在觉得惭愧,让恩人吃了这样一顿薄饭。 相里贡开口问,“这食肆里的饭菜并不差,怎的客人如此稀薄” 林母笑着叹了叹气。 管事的此刻开口说,“从前,食肆也是人满为患,可是近年来,来吃的人却越来越少,只剩下些许老顾客,余下的反倒是去那几家的多了。” “这是为何”肃千秋问。 “我家食肆做菜讲究些,来的也都是讲究些的人,后来红火起来,来的人也见多,但是由于菜做得讲究些,麻烦些,所以要贵一些。” 管事的说到这叹了叹气,“可是近年来,周边几家食肆的菜定价定的越来越低,我们派人过去试吃,回来都说,吃着一般般,但是比起我家同价位的菜来说,就好了些。 所以去吃的人也渐多,但多是家境平庸些的去吃的多,宴请也多在那几家了。” 肃千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几家为何能定低价” 管家唯唯诺诺,看了看站着的主母。 “你说吧,说吧。”林母又是一阵叹气。 管家这才开口,“我们派过人去打探,但是无一都遭了闭门羹,只是有一个厨子去了城东一家食肆,我问起他,他说他那管事的告诉他,不必心疼盐,要做有味道的,他们有门道。” 肃千秋挑了挑眉,看着相里贡,“有门道盐场” 相里贡点了点头,“果然。” 林母苦笑着说,“也有旧人来找我,说有一个门路,可以赚一大笔差价。 可是,这种事,怎么能做呢?这食肆是吾父亲的心血,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招牌糟践了。要上对得起国,下对得起百姓。” “您那旧人有提门路是在何处吗”肃千秋转脸问林母。 “没有提及,我直接回绝了。” 肃千秋走到相里贡身边,踮脚要跟他说话,相里贡顺势弯了弯腰。 “要不要直接从这开始查” “要让她知道我们的目吗” “那当然了,难道还能漫无目的地帮我们做事,还砸了自己的门店” 相里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肃千秋走到林母身边,然后示意林母到一旁说话。 相里贡看着她和林母站在角落里说话,觉得她很聪明,也很能冒险。 这样的话,要整顿私盐场时,必定要他揭开身份,到时候,刺客杀手就会铺天盖地杀过来,两个人都会暴露在危险里。 肃千秋对林母说,“娘子,可能这次要麻烦您了。” “要如何做” “要你去找那个人,然后从他们手里买盐。” 林母的脸色变了变,诧异地看着肃千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为何” 肃千秋低声说,“其实我的朋友,是京里的高官,此次就是来调查私盐的。” 林母挪挪眼神,看向相里贡,突然看出来相里贡有一种不凡的气质,“可有什么信物吗?” 肃千秋想了想,没什么信物…… 她忽地想起来那方流彩纹的帕子。 “哦,对了,锦棠那里有一方锦帕,想必你已经看过了。” “是,看过了。”林母瞪大了眼睛,看着肃千秋,“不是凡品。” “是了,那是宫里头太子殿下的锦帕,别的信物可能会有作假,但这方锦帕不显眼但是又名贵,是太子殿下才能用的明锦,所以……” “知道了,妾身知道了,”林母面上半露喜色,“妾身看得出那是明锦。” “那就劳烦王娘子了。” 肃千秋忙不迭弯腰行礼拜谢,林母也回礼作别。 林母迈步走到管事的跟前,随后叫住后头的几个人,便要回府了。 才走两步,又回过头来,肃千秋见势便走过去。 “王娘子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二位恩人住在何处啊?不妨去府上住几日” 肃千秋忙摆手,“不必了,想来江陵夜景独好,想多转转,王娘子就不必再费心了。” “那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去寻我的那位故友。” “劳烦了。” 再拜别,不多时,外头的马车就开始走动了,车顶四角铜铃叮当响,渐渐远去。 等到管事的也回了厅堂里,肃千秋和相里贡早不见了人影,桌上堪堪留了二两白银。 相里贡和肃千秋牵了马,走到不远处的兰河旁,倚着柳树坐下,马儿拴在树干上,低着头吃草。 午后阳光正盛,树下河边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日头照到河面上,粼粼闪着波光,荷花大大小小开了半个河面,红的白的各有韵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六章 江陵 仲夏的天,变得很快。 肃千秋只是倚着柳树睡了一会儿,相里贡把她叫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悄悄铺了一层黑云,厚厚地酝着一场暴雨,一阵又一阵狂风狠狠刮着,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雨都要泼下来了!”肃千秋牵着马,小跑了起来。 相里贡在后头跟着,“我想看看你能睡多沉。” 肃千秋听见这话,停在原地,扭过头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吧,以后可要及时喊醒我!” 她带着些愠怒,这句话说得大声,好像是吼出来一样。 “嗯,知道了。” 相里贡淡淡的语气,让她的吼出来的话顿时变得无力,好像是运足了力,却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连反弹一下都没有。 她顿时讪讪地收了情绪,又埋头迎着风牵着马走,发上缠着的朱砂色发带飘飘扬扬,挡住了他的眼,有金丝绣好的杜鹃花,隐隐一丝芳香萦在鼻尖。 相里贡嘴角的笑怔了怔,看着眼前有些单薄的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二人的步子没有变缓。 街道上是仓皇而走的商贩,急急忙忙收摊子,挑上货担,匆匆回家去。 一场雨急急泼下,大珠小珠砸到地上,瓦上,树叶子上,哗哗啦啦一阵响,连蝉儿的叫声都被盖去。 二人进入一间城西的丰乐客栈时,身上都有些湿,但是并没淋太多雨。 小厮将马牵去马厩里喂粮草,肃千秋左手摸着额上湿答答的抹额,抹去些雨水,右手提着行李包裹,转身对小厮喊,“不必喂粮草了,只需饮些水。” “知道了。”小厮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雨幕,传到肃千秋的耳中时,有些难以辨别。 肃千秋和相里贡上了楼,找到了房间,推门进去。 “哒”地一声,门上的铁栓发出轻微的响声。 才刚刚关上门,肃千秋就听的一声声轰隆轰隆的雷声,她怔了怔,又继续走过去,把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相里贡见屋子里有些暗,欲出门下楼去取灯,“我先下楼去取盏灯。” 肃千秋顿了顿,弱弱地说,“好。” 于是他转身出了门,下楼去取灯盏。 同店家取到了灯,他端着上了楼,推开木门,见肃千秋还是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他觉得肃千秋有些异样。 “你怎么了?”相里贡把灯盏放到桌子上,轻声问她。 他看着肃千秋,发觉她的脸色有些白,眼神都有些空洞。 屋里一瞬间被闪电照的亮如白昼,肃千秋挪了挪步子。 “轰隆”一声,巨雷乍响,肃千秋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有些诧异,原来肃千秋这样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累的人,竟然会怕雷声。 相里贡伸出手环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她扑进他怀里,在此刻,心里突然就装满了安全感,是她在这六年里所追求着的安全感,只是需要在他怀里就得到了。 于是她骤然心有些紧,鼻子有些酸,流出眼泪来,一双手紧紧抱住相里贡,哭出声来。 相里贡有些动容,她也能哭成这个样子,就只是因为雷声太大。 “好了,别怕,有我在呢。”他轻轻抚了抚她有些湿的头发。 肃千秋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而后忽地放开了,低着头站着。 相里贡低眸看着她,屋外哗啦啦下着大雨,屋子里静静的,能清楚听到屋顶上砸了几颗雨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抹抹脸,抬头朝他笑了笑,“没事。” 然后转身,发上束着的发带轻轻摇晃,又贴在了她身上。 “相里贡,我要换件衣服。”肃千秋背对着相里贡,双手撑在桌子上。 “好。” 相里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门上铁栓发出“哒”的声音,悠悠消去。 肃千秋撑着桌子的手缓缓收回,抱住自己的头,她缓缓蹲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小团,低低抽泣着。 相里贡关上门,摸了摸凉透了的铁栓,耳中能听见的只剩下了雨声,嗒嗒响着,楼下人声嘹亮,店家在训斥一个打杂的伙计,客栈门外匆匆跑过几个挑夫,外头街上隐隐有卖伞的叫卖声。 江陵的雨天,带着无尽的悲愤,来得匆忙,下得壮烈,万千雨滴舍身往红尘里砸来,道尽了苦闷,道尽了怨仇。 肃千秋只是哭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拿了一套衣服换。 靛蓝色圆领袍,领口镶白边,流暗纹。 她解了头发,坐在镜前梳着。 镜里的人眼哭的有些红,却流着让人可怜的风情,黛眉绛唇,生了一副好皮相。 可是,她常常用这副皮相杀人。 宋越只是第一个而已。 拉开门,她就看见门口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人。 他生的好看,不比复准那样英朗,他的好看是俊逸的好看,周身的气质仿佛是一个仙君,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雨还下吗?” “嗯,小了些。” “我们出去转转吧!”肃千秋关上门,拉起他的袖口,往楼下走。 下着雨,有些凉。 她和相里贡沿着檐下走,一旁顺着檐上的滴水滴下来的雨自成一片雨帘,帘外是一片朦胧,帘内是一片清明。 稍稍有些雨水遇着风吹,被吹进了雨帘里,吹到她的衣衫上,脸上,带来一点凉意。 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是夏天的味道;味道萦绕在鼻尖,是生命的感觉。 不远处有一个老妪,坐在檐下卖油纸伞,叫卖声不大,但是听起来很有韵味。 “婆婆这伞怎么卖”肃千秋弯腰问她。 “二十文钱一把。”老婆婆的手脚很利落,指着面前竹筐里的油纸伞,示意他们挑一挑。 肃千秋伸手去翻找,都是素伞,素静的伞面,素静的伞柄,看起来有些雅致,但又有掩不住的平淡,是她喜欢的样子。 她挑了一把,拿在手里,然后转头问相里贡,“买一把” 相里贡反问她,“喜欢” “嗯,喜欢。” 她拿着伞,攥在手里,敲了敲,伞面与伞骨发出“吱呀”的脆响。 相里贡随手掏出二十文钱,递给了老妪,老妪笑着接住。 肃千秋撑起伞,走到雨里,面上露着喜意,示意相里贡从檐下走过来。 他走进伞底,顺手握住伞柄,将伞从她手里接过来。 “相里贡,你喜欢下雨天吗” “我不喜欢,也不讨厌。” 肃千秋低了低头,看看衣角沾了些许雨水晕出来的深颜色,勾了勾唇,朝着相里贡明媚地笑了笑,“我也不喜欢,可是我又喜欢。” 她顿了顿说,“我并不怕雷声,我只是心虚,我杀了很多人。” 她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相里贡发现,她一谈到自己杀过人,就变得很沉静,甚至话语里带着些愧疚。 路上行人稀少,二人在宽敞的青石街道上走着,四下皆是微雨,旷然无人。 相里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那你想听听我的吗?” “什么”肃千秋扭头看着相里贡。 “我的故事。”他的眼神淡淡地望着远方,仿佛在眺望天上的云宫。 “我想知道。” 相里贡笑了笑说,“我幼时,父亲整日督验我的功课,检查我的课业,包括各种兵器,我都要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为我计好了整个人生。” 相里贡的脚步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她说,“父亲当年身中状元,京都里要他做女婿的那么多,他偏偏选中了我母亲,京都里得皇帝信任的秦家。或许他从那一刻就开始了他的谋划。” “那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肃千秋低声问他。 “我没有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是想摆脱,想取代。” “那……我能问问你的母亲吗?” 肃千秋糯糯地开口,一双眸子看着相里贡,带着些许期待与试探。 相里贡笑了笑,觉得她很可爱,“我的母亲啊,是秦太师的曾孙女,是当时京都里众公子争相求娶的人。可是她最后嫁给了我的父亲,后来生了我。父亲一路走来,她都陪在他的身侧,直到做了皇后。她性子并不温和,和你有些相似。” 肃千秋怔了怔,对着他笑了笑。 “正是因为她的脾气,父亲渐渐觉得她不适合做一个皇后,夫妻之间渐渐生了嫌隙。母亲的身子渐弱,最后缠绵病榻……” 肃千秋直接打断他的话,“好了,不必说了,我这样揭开旧事,揭开你的伤疤,有些不道德。” 相里贡撑着伞的手紧了紧,他看着眼前的肃千秋,见着她这么柔和的样子,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想护着她的想法,不想让她再冒险。 雨势渐小,越来越小,四周雾蒙蒙的,雨细如丝,如牛毛。 乌云渐散,带走了雨势,太阳从厚厚的云里爬出来,拨得云开,见光芒万丈,渐渐明朗起来。 东边的天上,摇摇挂着虹,弯如桥,七彩斑斓,宛若仙境入处。 相里贡收了伞,淡淡开口,“我们去扬州郡,我送你去。江陵的事,等我回来处理。” 肃千秋怔住了,“什么意思” “我们分开,你去查宋越,我查盐场。” 他的眼眸里有的只是一片漆黑,肃千秋看不出来什么别的。 “你是在担心我吗?”肃千秋勾了勾嘴角,明媚地笑着,“怕我同你一起,会有什么危险” 相里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着,往客栈的方向。 肃千秋穷追不舍,“是这个意思吗?相里贡” 仍没有回答。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小洼水被阳光照着,也发出江河般的粼粼波光,路上人渐多,一个靛蓝的身影追着一个墨色的身影,蹦蹦跳跳。 卖伞的叫卖声也消失了,蝉鸣声渐响,伞尖的水滴下,哒,落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七章 扬州 宫里头,高墙黄瓦,好不气派。 承庆殿里头,容妃的宫女一早就去了太医署了。 屋里头香炉也熄了香,沉静静地杵在角落处,只留奢华的镂花金兽,张着嘴,露着喜笑。 只见容妃奄奄地躺在榻上,松绿的软烟纱帐子放了一半,遮住她的面容。 此刻她活像一朵霜打了的娇花,面上发白,没什么血色,显得同往日里的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也不上妆面,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娘娘,太医令来了。” 大宫女真儿进来回禀,容妃轻轻摆摆手,示意请进来。 “拜见娘娘。”太医令跪地行礼,随即来到榻前跪下。 隔着帐子,容妃的纤手垂在紫檀寝床边上,太医令垂首把脉。 大宫女真儿瞧着,太医令眉头皱着,沉思把脉,好一会儿过后,太医令收了东西,再大拜。 “娘娘这是喜脉,已一月余了。” 帐中的容妃嘴角勾了勾。 而后一只手撑着坐起来,揭开半边纱帐,面露惊喜色,“可是真的太医令再诊诊” “脉象圆滑如珠,有力而回旋,真真切切是喜脉无疑了,娘娘自己可有注意过身子” “那就是了,是了。”容妃的眼睛有些红,面上喜笑未减。 “真儿,去,快去告诉皇上。” “这还是娘娘亲自去告诉皇上才好。”真儿笑着打趣。 容妃顿了顿说,“也好,扶我起来上妆,我亲自去告诉皇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走到妆案旁,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面容,勾了勾唇,笑了笑。 敷粉,画眉,点绛唇,梳头,绾髻,簪步摇。 装扮过的她,又成了招摇耀眼的样子,一颦一笑都能摄人心魄,松绿锦裙,烟纱衫,如烟般轻盈的披帛,上绣兰花,清新淡雅,又夺目出色。 辇轿等在宫门口,容妃款款走到辇轿旁,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甬道,勾唇笑了笑,揭帘上轿。 淑妃若是知道了这个喜讯,该是何种心境 轿子有些颠簸,她倚着什么就睡着了,再睁眼,辇已经停在了两仪殿前了,额上热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捻起绣帕,轻轻拭汗。 “真儿,到了吗?” “到了,娘娘。” 站在外头的大宫女真儿听见她的声音,这才伸手揭开绣帘,伸手要扶她出去。 容妃伸出手去,下了辇,伸手去挡太阳,一眼望见的是东宫高耸的楼阙,她定了定神,转眼看向两仪殿,是一样的巍峨壮丽。 一路走进两仪殿,只觉得越发凉快,相里华在案后看书,她走近行礼。 “拜见陛下。” 案后的相里华抬眸看过来,随后眼里带着些笑意,“免礼,过来,瞧瞧这句话。” 容妃走过去,瞧他手所指的地方,见书上所写,念出声来,“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志。” 她笑了笑,点点头,看着相里华,“陛下,这是《季春纪》诚廉篇,陛下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了?” “闲来无事,翻翻旧书,只此一句,你便能识出来处,容隐果然不负才名。” 她听此言,又是一笑,“陛下,今日臣妾来,是要同你讲一个大喜事的。” 相里华的目光从书上转移到她的脸上,“怎么了是什么大喜事” “今晨请了太医令来,说臣妾已有身孕了。” 容妃娇艳的容颜在此刻迸出由心的欢喜,相里华听到这句话后,缓缓站起来,握住容妃的手,“如此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相里华四十八岁了,瞧着是一副清朗的模样,眼神里闪烁着精明。 。 扬州的风光很好,相里贡送肃千秋到扬州郊外,就要回到江陵去了。 十里长亭空空荡荡,不见什么人影,之间绿云一片,到处都是杨柳杨柳,一排又一排。 相里贡牵着马,肃千秋也牵着马,走到树荫里。 长亭后头有一条河,碧青的河面上满了片片绿叶,朵朵白荷花,微风拂过,带来一阵热风,伴着淡淡的荷香。 “相里贡,你什么时候能解决盐的事”肃千秋站住步子,扭头问他。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瞧着她说,“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没来接你,你就不必等我了。” “我会等的,你要是不来接我,我就一辈子待在扬州,再也不回去。” 相里贡看着她的笑,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也没办法。” 肃千秋的笑渐渐消失,“那我等着你,一个月。” “我走了。”相里贡牵着马转身,往回去的方向。 他翻身上马,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淡的一眼,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要走了。 马蹄声响起,扬起一片尘土。 “相里贡,我等着你来接我。” 肃千秋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他好似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头,望向扬州城固若金汤的高大城楼,这一切都还是同三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对她一片痴心的公子哥,消匿在了沐德三年的仲夏夜里。 肃千秋挑了挑眉,骑上马,伏身摸了摸马鬃,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朝青砖砌成的城墙方向去。 宋越,扬州宋家的当家人,永明四十年,他二十二岁就坐上了家主的位子,当时的宋家不如现在繁荣。 他做家主时,宋家可以说是在渐渐凋敝。但是在永明过后,沐德元年起,宋家渐渐繁荣起来,发展得有模有样。 沐德三年六月初八夜,宋越在娶贵妾的当晚,丧命家中。 肃千秋进了城门后,瞧着繁华的扬州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想了想,今日是六月二十四,要等到七月二十四,相里贡才会来扬州,心里有些烦闷。 肃千秋先去找了一家客栈,歇歇马,喝点水,交了定金,吃了饭,之后出门逛一番。 远远地看见了千芳楼的招牌,她就直直往千芳楼奔去,如今她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去千芳楼,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门外头,就能听见千芳楼里头的吴侬软语,婉转歌喉,琴曲交奏。 肃千秋抬脚踏进门槛,见里头的布景有些许变化,但是大致还是老样子,翠绿朱红,美人如云。 “小郎君,头一次来吗?”一位姐姐手执素扇,微遮脸颊,只见眉眼间的清冷神态,倒是同她的样子有二三分像。 出口的吴语,她还是能听得懂的,她笑了笑,抬手做了一个礼,出口的是官话,“请姐姐照应。” “妾贱名月娘。”月娘福身回礼,出口的是标准的官话,随即走上来,挽上了她的胳膊。 “小郎君喜欢什么乐器吗?”月娘轻摇罗扇,扇出些些凉风来,带着香气。 肃千秋瞧着,她手腕上戴着一串新鲜的白茉莉花,鲜香沁脾。 “琴筝箫笛,我都喜欢。小娘子都会吗?”肃千秋提起前襟,往台阶上走。 “巧了,妾只会这四样。”月娘执扇轻掩笑意。 到了楼上,站在栏杆处,楼下的一景一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郎君,走吧。”月娘罗扇轻摇,扇起的风让一旁的十二红帘微微摇动,晃了她的神。 “好。”肃千秋笑了笑,随即跟着月娘往一旁的绣帘里去,里头的布置很精巧。 格子木窗大开着,从窗口看出去,正好能看见高高的城墙和远方的青山,隐隐有山上寺庙的钟声传来。 “敢问小娘子芳龄”肃千秋直接坐到窗边的绣凳上,背靠着妆案,倚着妆案看着她。 月娘挑了挑眉,把罗扇放在一旁,再走到一旁的木格子旁取出一把琴,抬指试了试音。 “小郎君这问法,有些忒轻浮了些,是妾瞧着老吗”月娘笑嗔道,右手如春莺出谷,起势婉转温柔。 一曲《酒狂》。 肃千秋瞧着月娘熟稔如流水的指法,听着其中韵味,仿佛置身其中了。 这首琴曲是阮籍所作,其中可以窥得几分阮籍的猖狂之势。 曲罢,月娘笑了笑,“献丑了,妾今年双十又二。” 肃千秋看向月娘,她又是拿着罗扇半遮面,只露出眉眼,浅笑掩在罗扇后。 “那我该唤你声姐姐,你虚长我一岁。” “那妾该唤你声,”月娘将笑掩在罗扇后,走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唤你声,妹妹。” 一阵香风扑面,肃千秋笑了笑,“姐姐若是不嫌弃,大可这样称呼我。” 月娘挑了挑眉,眉眼之间尽是风情,“如此那妾可喊了,小郎君可要接好了。” “定接好了。” “秋娘妹妹。”月娘朱唇轻启,眼眸里染了些凄凉。 肃千秋笑了笑,“哎,月娘姐姐。” 月娘本是千芳楼的姑娘,十来岁就落入了这儿,生了根。 她什么都学,什么都会,琴筝箫笛,箜篌,唱曲儿,她生的漂亮,性子又温柔,多少公子少爷要她做贵妾,她都不愿不肯,月娘骨子里是个倔性子的人。 肃千秋初到千芳楼的时候,就是她照应的,她的琴艺也是得了月娘的提点。 “姐姐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年老色衰,还谈什么好不好只是顾住自己不被赶出去罢了。” 肃千秋伸手取过妆案上的胭脂盒子,打开闻了闻,是玫瑰的香味。 “我瞧着姐姐颜色正好呢,那帮子人真是没意思,愣是瞧不出姐姐的好来。” “你瞧得出,如今是扮成男人来娶我来了”月娘忍不住笑意,眼睛弯成新月。 “怎的这样子不好看吗?不英俊吗”肃千秋抚了抚身上的衣裳。 “英俊,潇洒极了,瞧着真是一副贵公子的样子。” 肃千秋笑着瞧月娘,月娘也笑着看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八章 宋追 “你过的好不好” 月娘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她,眼里都是泪水,闪烁晶莹,嘴角却挂着笑意。 肃千秋笑着,眼泪也涌出来,“姐姐,我过得好,很好。” “你走了以后,宋家来寻衅几次,后来渐渐也不来了,想来应是他们觉得无趣。” 肃千秋抹了抹眼泪,开口问,“宋越,真的死了?” 月娘点点头,“是,尸骨埋在了北郊,你想去看看吗?” “不了,不了。”肃千秋摆了摆手,转头看向远方的翠山碧空。 “秋娘,如今宋家是宋越的弟弟做主了,他的弟弟可不是一个善主,你在扬州城里不安全,若是没什么事,还是走吧,远远地离开扬州吧。” 月娘拿起罗扇,轻轻扇着风。 “宋越的弟弟?宋追?他不是才十几岁?”肃千秋皱着眉问。 “是啊,如今才十四岁,手段狠辣,没半分孩子的样子。” 肃千秋低着头,看着脚尖,怪她,都怪她。 宋追也曾拉着她的裙角喊她姐姐,他不亲近他的亲嫂子,却跑来亲近她。 如果宋越没死,宋追也不会成这般样子,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苦痛。 “姐姐,那宋越的妻子呢?我这些年并不知道太多关于宋家的事。” “宋越的妻子?宋沈氏?宋越死了以后,她就疯了,去年也死了,埋在了宋越旁边。” “怎么会疯?”她看着月娘。 月娘笑了笑,她站起来去倒水,端过来给肃千秋放在妆案上,“宋追本来就不亲近宋沈氏,他大哥死后,他就更厌恶宋沈氏了,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宋沈氏就疯了。去年秋天里,投了河自尽了。” 月娘叹了气,也看向远处的翠山。 “沈家就不追问吗?” “沈家小门小户,况且宋追狠辣,沈家哪里敢再追问?” 又是钟声。 “姐姐,那翠山上的寒钟寺何时就有了这么多香火?钟声不断?” “如今丢儿丢女的太多了,众人都跑去寒钟寺求愿。” 肃千秋凝了凝神,扬州可能会是拐卖人口的源头,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一查宋家的产业,她要先去一趟宋家。 “姐姐,陪我去买几件成衣吧。”肃千秋站起来,端过茶水,直接饮完。 “正巧我也许久没出去了,走吧。” 月娘站起来,手执罗扇,罗裙微动。 大街上人不少,但也不多,此刻午后易困,有许多商贩都在摊位后头坐着睡着了。 千芳楼离扬州城里的一家成衣店很近,只需走几步路就到了,肃千秋从前在千芳楼的时候,常常喜欢同月娘一起来这里闲逛,买几件时兴的裙衫。 “姐姐,这家店还没改名字啊?还是叫‘绮罗’。” 肃千秋抬手遮住太阳,仰头看成衣店的牌子。 “是啊,一直都没改,他们也觉得这个名字比以前的那个好听,还是你起的好。” 月娘提了提裙角,跨过门槛进门。随后扇了扇罗扇,“快些进来吧,外头热得很。” 肃千秋笑了笑,抬脚进了门,附到她耳边低声说,“我现在觉得这个名字也很俗。” 说完,二人都低声笑起来,月娘抬起罗扇轻轻打了一下她的额头,“越发贫嘴了。” 老板见人进来了,连忙走过来询问,“二位随便看看吧,都是时兴的。” 月娘摸了摸一件裙子的料子,扭头以扇掩面对肃千秋低声说,“你瞧这件水红色的,正衬你的年纪。” “姐姐,这我可穿不了,我现在得穿男装,可穿不了罗裙了。”肃千秋也伸手摸了摸,“但是可以给姐姐买回去,等我能穿了,再找你穿了来。” 她朝着月娘抛了一个媚眼,月娘会意笑了笑。 “你瞧瞧那边的圆领袍,怪精巧的,你试试吗?” 月娘用扇子指了指那边的男装。 她看过去,果然都挺好看的。 肃千秋试了一件黎色的,又试了一件石青色的,都还合身。 “秋娘,我瞧着你是越发俊俏了,是个俏郎君了,一点没当年那个美娇娘的样子。”月娘瞧了瞧她的身量,低笑着说。 “姐姐可别打趣了。”肃千秋抬手紧了紧头上束着的抹额。 月娘伸手摸了摸她的抹额,眼神里染上了点忧伤,“还是那个样子吗” “嗯,好多了,都快看不出来了。”肃千秋笑笑。 “从前你在额上画一朵栀子花,稍作掩盖,更添风韵……到底是哪个混蛋划的,我真是想划了他的脸泄愤。” 月娘抬起罗扇,仿佛那是一把刀,在空气中胡乱砍了几下泄愤。 肃千秋瞧着月娘这样愠怒的样子,不由得想起相里贡的脸来,若是真教月娘划相里贡的脸,月娘怕是下不去手的那一个了。 她不禁笑出声来,月娘对她的笑感到诧异,“怎么,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 “我的好姐姐,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了。” 肃千秋理了理袖口,抬眸看着月娘说,“若那是一个俊逸的郎君,你还要下手去划他的脸吗?” 月娘闻此言,清了清嗓子说,“管他是什么俊俏人物,伤了你的花容月貌,还指着我善待他不成” “姐姐,那我们说好了,等他来了,你定要划他的脸。” “好。” 扬州夜景,如诗如画。 天渐渐暗下来了,自晴穹色向山影、幽夜色渐变,蓝得渐渐深沉,渐渐忧郁。 北方的天际边铺着一大块云,那片云轮廓分明,不多不少地占据这北方的天际。 城门下了钥,城里是一派盛世景象。 点灯高挂,从城楼上看下去,扬州城里繁荣无比,仿佛处在灯海中。 河面上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是有人在游夜船,肃千秋和月娘就在其中的一艘小船上。 “姐姐,我几年不来了,扬州城里越发繁华了。”肃千秋躺在船头的甲板上,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星星。 “是啊,是越来越繁华了,穷的更穷,富的更富。” 月娘坐在一旁轻扇着扇子,一只手撑着下巴。 “姐姐,你没想过要嫁人吗”肃千秋坐起来看她。 月娘笑了笑,“嫁什么人要嫁,也要先找得到良人才能嫁。” “那姐姐心里的良人是什么样的?” “要做我的良人啊,” 月娘勾了勾嘴角,“那得是能文武双全,能吟诗作赋,能做到‘曲有误,周郎顾’,那才能算得上是良人。” 肃千秋又躺在了甲板上,微风拂面,她望着星星,想起复准。 他文武双全,能吟诗作赋,但是不通乐理,照月娘这样说,那他就算不得良人了。 她抿了抿嘴,“照姐姐这样说,那该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能娶我的,必然得是这样的,那你呢?你心目中的良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理了理思绪,“我和姐姐的一样。” “傻丫头,你的定是和我的不同的,你心里该有一个底。” “我不嫁人,哪里需要什么良人,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无拘无束。” “真是个傻姑娘,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月娘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两人都笑出声来,笑声传的很远。 。 城西宋家,灯火通明。 书房里静静坐着一个少年,手里缓缓翻阅着一本账目,眉眼之处,和宋越有些相似。 只是宋越眼中的温和,在他的眼中看不出半分,他的眼里依稀透着精明算计和难以察觉的狠戾。 他就是宋追,十四岁的少年。 “王山,进来。”宋追朝门外喊,立刻有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 “家主,有何吩咐。”王山抱拳问。 “今日走的账,数目对吗?” “都对着,我亲自看着他们下的账目。” 宋追把账本合上放到一边,“好,货都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清河郡的,平川郡的,岭南郡的,还有江陵郡的都已经送出去了,泉州郡的还要再等一等。”王山细数着回话。 “好,今天是六月二十五,那这个月的货都走完了,剩下五天通知他们稍作休整。这个账本要抄录下来,送到江陵去,你知道怎么办的。” “是。” 宋追把账本递过去,王山伸出双手接住。 “去交代吧。” “是。” 王山退出门去,关上门。 宋追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王山已经没了踪影。 夜里的宋府比白天更静,处处透着死寂,没有半分生机。 六月,六月,是宋越死去的月份。 宋追想起来那个女人,他就恨得要抽她的筋,扒她的皮,喝她的血。 罔顾他唯一的哥哥那么在意她,她最后却忘恩负义,杀了他的哥哥,只是拿走了那本花名册。 她真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不念半点情分,一刀正中心口,直接毙命,她当时是有多么坚定,坚定到要直接杀了他的哥哥。 那本花名册,只要她要,宋越肯定会给的。 她想要什么,他哥哥都会尽全力去求,去取,献给她,只为求她欢心而已。 甚至因为娶了她,他哥哥要尽力一搏,要挣开束缚,给她一个家。 到底是错付了。 他冷笑一声,心想秋娘,只要你敢回来,我定要杀了你,让你去见我哥赔罪,他活着的时候,你没能嫁给他,那你就死了再嫁给他。 。 河面上仰躺在船头的肃千秋打了一个喷嚏,带得船身微微晃了晃。 月娘轻声问,“有些凉了,回去吧,别再着了寒气。” 肃千秋坐起来,揉揉鼻子,“好。” 入夜的凉,是望不到边的凄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十九章 盐场 江陵的天晴朗得很。 相里贡回到了江陵,直接就去了林家大宅子。他用母亲的姓氏,化名秦献,好行动方便一些。 “秦郎君来了。” 相里贡在正堂里等了一会儿,喝了些茶,林父就走了进来,作揖作礼,他站起来还礼。 “叨扰了您了。” “秦郎君,近日我同拙荆已经与卖方书信来往过了,但是对方不愿透露太多,愿意钱货交易,送货上门。” 林父坐到一旁,一个侍女奉上茶,他端着喝了一口,放在了桌上。 “先生,晚辈有一计,只是要劳烦您了。” 林父看着相里贡,“郎君请讲。” 。 肃千秋连着几天都在扬州城里转悠,绕着宋府附近转了好几圈子,发现宋府的戒备实在是太过森严了。 高墙大院,里里外外守着好几波人,每三个时辰换一次人,把宋家守得像铁桶一样,密不透风。 她最后还是去了千芳楼,找月娘。 “姐姐,你再同我讲一些宋家的事吧!” 肃千秋在月娘屋里磨着她,让她再透露些,可是月娘就是不讲,手里摇着扇子到处躲她。 “姐姐,你再讲一些。”肃千秋走过去,直接按住月娘的肩膀,好让她不再乱走。 月娘一双水眸瞪着她,“讲什么?让你知道什么你要去宋家送死吗?” 肃千秋轻手按着月娘的肩膀说,“我的好姐姐,你不同我讲,我还要去问别人,可是我谁也不认识了,我只认得你。” 她知道月娘是个耳根子软的,最听不得她撒娇耍赖,便又多喊了两声“好姐姐”。 “你可休要贫嘴了,我是不会再说什么了,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我没什么能说的了。” 月娘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你这次来扬州,就是为了宋家的事吧。” “嗯。” 沉默了许久之后,月娘开口说,“妹妹,我是个孤苦的人,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母亲人,我是把你当亲妹妹看的。” 她扭过头看着肃千秋,说话声音又柔了几分。 “妹妹,我不想见你受苦,也不想你去宋家,你该明白我才是。” “姐姐,你知道我的,几年前你那样劝我,我不还是去了?”肃千秋看着她。 月娘扭过头去叹了叹气,“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也不想知道你要做什么。” 她又看向肃千秋,“我只想你好好的。” 肃千秋笑了笑,没说话。 “妹妹,你当真要去吗?” 肃千秋点了点头。 月娘又摇了摇扇子,“准备什么时候去” 肃千秋想了想说,“明晚。” 月娘摇了摇头,“明晚不行,明天是七月初一,宋家的戒备会更加森严。” 她的话让肃千秋的心一颤,“姐姐” 月娘面上有些愠怒,话里还是透着温柔,“我还是心疼你,这几天也打听了些,省得你瞎忙活。” 肃千秋蹲下身子握住月娘的手,笑着说,“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别说这些话了,我也拦不住了,只管告诉你,宋府里头初一到初十,十五到二十五,戒备会异常森严,剩下的日子,想必你这两天也去看了,你该知道的。” 肃千秋心想“这样的话,怕是有些难办。” “妹妹,可要顾好自己。”月娘眼带忧虑,眉头也皱了起来。 “姐姐,你可别皱眉头,皱得像小山一样的。”肃千秋笑道。 月娘听见这话,顿时有些恼了,提起扇子就往肃千秋的额头上打去,“你倒是出息了,也敢这样说我了。” 肃千秋直接闪身躲过,笑着跑起来,月娘在后面笑着追她。 。 私盐商的盐价确实定得低,但是林家只买了二百斤盐,他们还是来运了一趟。 盐商运货没有走大的镖局,而是用的他们私人的运货队,只有六个人。 入了七月了,七月初八是立秋,俗话说“秋老虎”,正是这“秋老虎”使得天气更加炎热了。 杨树道上,倚着树坐着六个人。 “大哥,就这二百斤,我们还得跑这么远,真是的。”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低声抱怨着。 “闭嘴,别瞎抱怨。”被称呼为大哥的人精瘦精瘦的,眼窝深陷,颧骨高突,眼神犀利,看起来不像是个善茬。 其它几个人也都眼眉低垂,愁眉苦脸。 天气太热了,太阳高高挂着,满地黄土裂着寸宽的口子。 “六月里头下雨少,这七月也还不下雨,要旱死了。” “都别说了,再有二十里就到了,省点力气吧。”老大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那人顿时讪讪收了话。 傍晚时刻,六个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小村镇边上,在高处远远看去,村口有不少人人把守。 一个白影在一棵高高的杨树上立着,微风吹过,衣摆轻动,恍若谪仙。 箫声乍响,其声呜咽,悲怆动人。 一时间,听到声响的都四处看去,寻找人影。 “在树上!” 胖子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大声喊出来,提起大刀要冲过去,却在一瞬间被定在了原地,眼睁得大大的,缓缓倒了下去。 其余五个听见胖子的话后,往四周树上看去,手里提着刀,原地打转。 “不要轻举妄动。”老大犀利的眼神瞄到了树上的的人影,握着刀柄的手又握的紧了些。 “大哥,我们离村里就剩二里地了,要不……”话未说完,这个人也缓缓倒地。 剩下的三个小弟面面相觑,面露惊恐之色。 “大哥,我们打不过吧。”一个小弟低声说,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顿时畏惧,不敢再说话。 “少侠,我们有什么仇怨吗”老大朝不远处树上的人影喊。 箫声不断,曲中是一派淡然的意境。 老大见他不理自己,自袖中轻轻抖出一个暗器,轻轻一按,一根毒针穿空射向树上的人。 箫声戛然而止,相里贡嘴角含笑,玉箫在修长如玉的指尖转了一圈,犹如指端拈花一样悦目,右手微抬,随手拈住一根针。 老大的嘴角抽了抽,头上的虚汗瞬间冒了一层。 相里贡看了看右手拈着的银针,笑了笑,将银针随手抛出去,老大身后一个人立刻倒地。 破叶之声,沙沙响动,四周的林中一刹那跃出无数个黑衣人,将剩下的三个人团团围住。 三人被这阵仗吓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面面相觑。 团团围住的圈迅速开出一个口子,一袭白衣的相里贡缓缓走到三人面前。 后头跟着的黎色衣裳的少年递上一把剑。 “少侠,我们未曾见过,无仇也无怨。” 他挑了挑眉,头也不回地伸手握住冰凉的剑柄,棠溪剑出鞘,声如鹤唳,杀气四溢。 “少侠饶命!”三人丢刀卸甲,跪在了黄土地上,老大也没了半分凶恶的样子。 “你且说,主子是谁” “这……” 他细细端详着剑身,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铮铮”声清脆。 “这小人不知,真的不知。” 冰凉的剑,渗着寒光,贴在老大的额头上,老大害怕地挤着眼,不敢睁开。 “你是为谁办事的?” “张仑,小的是为张仑办事的,他给我们货,我们去送,只管送货而已。” “卖私盐的,就这么猖狂” “小的也是照老大的意思办事而已,我们做事都是不掩藏的,只要不明显就好了。” 那个老大哆嗦了几下,才把这句话说完。 相里贡把剑从他额上移开,面上笑意未减,却未达眼底一分。 他转身收了剑,取过少年手里的玉箫,在指尖转了转。 “殿下,如何处理” 相里贡瞧了他一眼,“江洛,你瞧着办吧。” 他转身离去,后头传来低低的一声“杀”,随后是求饶声。 箫声再响,微风吹过,瑟瑟其叶。 江洛跟上来,手里提着棠溪剑,面无他色,沉稳如斯。 他是相里贡培养的侍卫里最出色的一个,是相里贡在西北平乱时带回来的孩子,今年才十六岁,就已经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人。 “殿下,接下来呢?”江洛轻声问。 。 《齐旧记》记载,太子相里贡,在沐德六年七月十七,于襄水县破获私盐场三座。 盐场的大主子是平川刘家,只为谋取私利,大设私盐场,与国争利。 这种事情,这样的结果,相里贡只是抬了抬眼,看着呈词笑了笑。 怎么会这么简单呢?一个小小的商人,没任何靠山,却要开设私盐场,是自己活腻了,要找死吗? 江洛走进来,“殿下,马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启程” 相里贡将呈词放到一边的案上,“现在。” 。 京都,容家大宅子里,容祁坐在书房里看着一份呈词,面前站着一个人,那人额上出着细汗,眼神不时瞟看容祁的脸色。 “侯爷,刘……刘家倒是知趣的,自己把所有事都应下了。” “睦义,如今刘家已然成了弃子,舍去也是应该的,可你我是舅亲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 容祁一双狭长的眸子看着沈让,带着些关心。 “侯爷抬爱,照顾睦义,睦义自当竭力。”沈让拱手拜谢。 “如今太子不在京都,路上遇了什么事,照他的性子,他定是要查一查的,睦义,你可要顾好自己。” “是,睦义知道了。” “好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容祁站起来欲相送。 “侯爷留步,留步吧。”沈让缓步退出,走到门外,带上了门。 他转身看着外头的风景,抬手擦了擦汗。 西方一片红云,祥云瑞气,又像是酝酿着的血雨腥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二十章 截人 七月扬州,繁花似锦。 初一,肃千秋和月娘一起去翠山寒钟寺上香。 上翠山的山路上满是人,初一上香的尤其多,可以说是“摩肩接踵”了。 到了寒钟寺后,上过香,两人从大殿里走出来,正好是巳时左右。 “千秋,回去吧!”月娘摇着扇子,走出檐下后,抬手用扇子遮住太阳。 “姐姐,再转转,我许久不来寒钟寺,再转转吧。” 肃千秋扶了扶黛蓝云纹抹额,转头看着月娘,带着些乞求。 “好好好,你可别这样看着我,走吧。” 寒钟寺里苍松如盖,山泉流过,随处可见龙头流水,哗哗响动。 “施主。”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两人同时回头去看,是一个老僧人。 “施主求签吗” 月娘看了看肃千秋,笑着说,“那就给你求一签。” 肃千秋愣了愣,看看面前的签台,伸出手去,随机抽了一签,递给了老僧人。 他看着手中的签,“施主求问什么” 月娘直接说,“问姻缘。” 肃千秋看着月娘,月娘眨了眨眼,笑了笑。 “若问姻缘,解出的签语是,半真半假半生缘。” “没了” “嗯,没了。” 肃千秋笑了笑,拜谢了老僧人,拉起月娘就走了。 “千秋,你急什么?好歹再问些。” “不必问了,姻缘有什么好问的,再说了,我早就打算好了,不婚不嫁。” 月娘瞧着她认真的样子有些发愣,随后笑了笑,“算了,都随你。” 话是这样说,可是肃千秋心里有些发虚,“半真半假半生缘”,她怕这是真的,又怕这不是真的。 “半生缘”说得不就是她和复准吗? 下山回城,潦草吃吃饭。 午后同月娘聊聊天。 傍晚吹吹风,听听曲。 又过了几日,她渐渐把那句签语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 七月初十,肃千秋终于等到了初十,她早早换上了夜行衣服,准备去宋府探一探底。 夜里风有些大,仿佛是平地而起的大风,不多时吹来黑云,乌压压遮住了天,一词概之,月黑风高。 她轻轻地走在屋檐上,凭着记忆走来走去,转了一大圈,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无所收获,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一间偏僻的屋里似有异动。 她悄悄过去,仔细听了听,仿佛是有人在哭,是低声的抽泣。 “快别哭了,一会儿给人听见了,更要打骂一番了。” 有一个女声低低地劝解,哭声是小了些。 “妹妹,不要哭了,我们都想出去,不止是你,我们十多个人,谁不想家。被拐来,被卖掉,谁都不想。” 外头站着偷听的肃千秋心里一沉,果然,果然是宋家。 外头大院子的门栓动了动,肃千秋立刻攀上高檐,压低了身子,瞧着院子里的动作。 进来的人,身形高大,瞧着有些熟悉,肃千秋仔细想了想从前宋越身边的人。 王山,是王山。 风有些大,她眯了眯眼,眸色沉了沉。 王山带着人进来,屋里顿时死寂一片,在没什么旁的声音了。 “带走。” 一阵骚动,接着是剑出鞘声,然后是一片惊呼声。 “安静!再吵闹,杀了。”王山的声音很低,但是极有震慑力,屋里再次陷入死寂之中。 肃千秋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心里有些沉。 一个一个小姑娘被绑上绳子,堵住嘴巴,往门外带去,没有反抗,没有悲戚,她们浑身都透着麻木与绝望。 人被带出去后,王山身边的小厮就记完了账目,递给了王山。 王山翻看了一眼,合上账本,离开了。 她没有再跟上去,她心里知道,王山是要去宋追那里送账本给他看了。 那些姑娘们被装进三辆马车里,大约有十五个人负责押送,肃千秋远远跟着他们,一直跟到城楼处。 “官爷好。” 城门处已等着四五个守城的官兵,负责押送的人其中一个掏出一块令牌,她离得远看不太清楚。 守城门的官兵看了一眼令牌,转身去开门,打开城门时并没有太大声响,只开了不大的一点,能让马车通过。 肃千秋直接从城楼高处越过,避过了几个侍卫。 出了扬州城,马车走的快了些。 扬州城外一里地,有一大片杨林。 狂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杂乱的马蹄声与马车的辘轳声,成了打破死寂的夜的声响。 肃千秋最后停下在了一棵树上,看着越来越近的人们,飞身下去,直直落在马车顶上,带起一阵惊呼。 她拔出腰间别着的八宝匕首,看眼前渐渐站齐的十五个人。 站起身来,跳到地上,踩碎了些许干枯的落叶,发出脆响。 一把短刀,用得好了是极好的兵器,用得不好就是自己的软肋,幸好,她是前面的那种。 “十五个。” 一瞬之间,倒地两个,“十三个。” 她如同鬼魅一般,游走在十五个人里,迅如影,快如电。 兵刃相接,叮当作响。 “十个。” “五个。” 手臂一疼,她停下来看了看,左臂被划了一刀,渗出些血迹。 余下的三个人围住了她,她勾唇笑了笑,右手握紧了匕首。 三人凶恶地看着她,却忽地瞪大了眼,缓缓倒了下去。 树上似有响动,肃千秋看过去,风动树叶,了无痕迹。 她走到马车旁,挑开了帘子,里头早已经哭成一片,但没有什么声音。 “我是来救你们的。” 肃千秋解开绑住她们的绳子,又去下一辆马车前。 姑娘们下了马车,见一地躺着的人,害怕地哭出声来,肃千秋回头安慰她们,“他们没死,别怕。” 总共有十五个姑娘,也不知道是要卖到什么地方,都长的水灵灵的,看着赏心悦目。 “你们是扬州郡的吗?” 她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都有什么地方的?”肃千秋捂了捂左臂上的伤口。 “我俩是泉州郡的,与扬州郡相邻。” “我也是泉州的,我们三个都是。” 肃千秋皱了皱眉头, “那你们知道些什么吗有关于你们的去处或者除了你们之间,还知不知道些别的姑娘或者是为什么会在宋家” “不知道……”十五个姑娘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她觉得有些头疼,那现在是要送她们回去吗?这么些人,会不会有些招摇 “谢谢少侠相救。” 十五个人整整齐齐跪在她面前,她怕自己有些受不住。 “快起来,不必如此。” “望少侠开恩,能送送我们,我们这些弱女子,实在是……万一……” 她扶了扶额头,这的确是个问题,于是她就应下了,“好,我送你们回家。” 夜里行进,有些麻烦,何况她一个人要送十五个人。 先是把多余的马都配到马车上,好走的快些,再从十五个人里挑出来两三个瞧着行的,教了她们怎样赶马车,随后三辆马车就开始行进了。 夜渐深了,仍然是月黑风高。 还要十四天,相里贡才来扬州,算起来,她对于宋府的调查似乎才刚刚开始,有些太慢了。 “唉。”她叹叹气,觉得自己有些无力,面对这个宋追,面对宋家,面对这些事,她觉得非常无力。 “少侠,我看你受伤了,帕子给你包扎用。”后头伸出一只素手,递上一块帕子。 “谢谢。”肃千秋接过,朝她笑了笑。 “少侠,你是哪里人” “京都。” “可曾婚配” 肃千秋回头看她,只见那姑娘面色微红,娇似桃花,她的脸黑了黑。 “我是女子,尚未婚嫁。” 那姑娘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讪讪笑了笑,缩回了马车里。 外头下了小雨,凉快了些,路有些湿滑,但是还能走,只是走得慢了些。 。 七月十八,肃千秋送完了所有人,启程回扬州城。 七月二十二,抵达扬州。 千芳楼里,肃千秋没有找见月娘,就随便找了一个姐姐问了问。 “月娘啊,今日午后就被宋府接去了。” 肃千秋怔了怔,“宋府” “是啊,宋府来接的人说,今日有宴请,请月娘姐姐过去捧场。” “坏了。”肃千秋听见这话,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此刻已是酉时了,月娘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她冲出门去,撞了一个脚夫,连抱歉都没说一声,直直奔往宋府去。 “姐姐,你可不能出事。”她的心跳的飞快,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宋追狠戾,他一心要寻仇,何况她还截了他的一批人。 哪怕他不知道截人的事是她做的,但是月娘曾经打探过宋府的消息,难道宋追知道了 宋追一直没动月娘,为的是什么? 她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只是直直往宋府奔去,月娘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肃千秋真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 宋府客堂里,月娘低眉顺眼,手抚琵琶,乐曲如同流水一般潺潺入耳。 “娘子,家主说今晚有贵客,请您先在此处歇息一番,待晚间贵客来了,再遣人来请您到前厅里去。” 小侍女的声音尖细,看起来不到十岁。 “好。”月娘放下手里的琵琶,朝她笑了笑。 小侍女走后,月娘攥着帕子的手又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四周站着的三四个魁梧的小厮盯着她,她面上还是含着笑意,喜怒不形于色。 日渐短,夏未央,秋已至,叶渐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二十一章 诛心 七月二十二,夜已凉,无月,有风。 月娘端坐在前厅正中央,手里提着琵琶,眉眼清冷,嘴角含笑。 她看着堂上坐着的十四岁的少年,颔首示礼,纤手轻拢慢捻,琵琶曲余音绕梁。 宋追听着曲,一双眼睛却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伸手拿起来,又放下。 一曲《春江花月夜》。 “这曲不错。” 宋追站起来,走到月娘的身边,月娘笑笑没有说话,素手仍在拨弦。 他也不觉得无趣,走到门口,负手站着,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天,像是在等人。 宋追长得高,十四岁长得比一般同龄人要高些,个头瞧着是比肃千秋要高一些的。 他穿一身幽夜色的圆领袍,束墨色的腰带,上头有银线绣的如意纹。他还不满二十弱冠年纪,所以只是束发,可是瞧着他浑身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宋追就站着,等着。 他在等谁?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他只是想试试,瞧瞧谁会来。 “娘子,你从前同秋娘,交好吧。”宋追转身,走近月娘。 月娘面上含笑,一曲未完,仍在继续。 弹到“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宋追突然抓住她正拨弦的右手,把她拉了起来,琵琶落地,掷地有声。 “是,我是同秋娘交好,郎君要问什么?”她嘴角含笑,眼神里带着些不屑。 “我只是问问,怎么,难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宋追面无表情,冷声问。 “后来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许是岭南,许是平川,许是……” 月娘的笑意越深,宋追的脸色就越沉,不等月娘再说些什么,他伸手掐住月娘纤细的脖子。 “呵,你……大可杀了我,因为我……连半个字……也不会告诉你。” 月娘没有反抗,娇美的脸此刻通红,却还是笑着,一双水眸通红,充满了血丝,死盯着眼前的宋追。 宋追手一松,放了她,“再等一刻钟,若是还没人来,我就直接杀了你,对了,你那个同乡的侍女,就是你打听宋府事的那个,已经死了。” 月娘双手捂着脖子,看着宋追,眼神发狠,“你……” “像她那种无用之人,还要做背叛主子的事,我只能赐她死路一条。” “你也是,无用之人,妄要打探宋府,有何居心我也无从得知。你要是实在无用,我也只能,杀了你。” “宋追!你真的知道是我吗?”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宋追怔了怔神,看过去。 。 肃千秋一路赶到宋府,天色渐暗,乌黑乌黑的云沉沉盖了满天。 宋府的侧门大开着,恭恭敬敬守了两个人,她迈步走过去,二人竟然不拦她。 宋府的夹竹桃,开得很好,白如雪,红似血,交相映照,芳香四溢。 肃千秋了无痕迹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稳步走进大门,一路上不少小厮侍女,见了她竟然还行礼。 她走到前厅门前,看着屋里的身影,笑了笑,喊道。 “宋追!你真的知道是我吗?” 宋追闻声看过来,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宋追,而是宋越。 宋追长成大人了,他从小就和他哥哥长的相似,如今身量渐高,更是像宋越。 只是眉眼之间的戾气,和宋越的温柔比,是大相径庭。 她渐渐走近,宋追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后又消失无影,剩下的只有报复和狠戾。 “是你”宋追眯了眯眼,负手走近她。 她挑了挑眉,“是我。” 宋追笑了笑,笑得有些渗人,“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逃出宋府的人,还没有回来的,你是第一个,所以……” 她的笑容真的很让人烦躁,宋追很想打破她的这种淡然的样子。 于是他走到一旁,直接抽出一把利剑,砍向一旁坐着捂着脖子的月娘。 肃千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剑,直接挡住他落下去的利刃。 “当”的一声,利刃相接,闪出些火花。 月娘没有什么惊恐的神情,她也是一派淡然的样子,不由得让宋追更加恼火。 事实上,月娘的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攥的很紧,将膝上的罗裙都要攥破了,然而面上还是那副样子,不卑不亢。 因为她知道,千秋会救她的。如若救不成,她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更无遗憾。 一旁的恼火的宋追直接和肃千秋打了起来,利刃破空,声如鹤唳。 兵刃相接,寒光四射。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从厅堂里转移到前院里,削断了好些夹竹桃枝,细碎地掉了一地。 “秋娘,你回来只有死路一条!”他狠狠瞪着肃千秋。 肃千秋笑了笑,“是吗?那你杀了我啊!” 两人的距离只在咫尺,从前这个距离是他拽着她的衣袖,撒娇似的喊她姐姐,如今这个距离,他却是执剑要取她性命。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宋追的眼睛有些红,“你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肃千秋脸上的笑渐渐消匿,她没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娘,他那么爱你,甚至因为要娶你,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给你一个安稳的日子,这些你都知道吗?啊?” 宋追的双眼血红,溢出眼泪,滑落,他伸手抹去。 “你薄情寡恩,忘恩负义,你折磨他,杀了他,你是在诛心,诛他的心,你知道吗?” 肃千秋静静地听他说完,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她黑漆漆的眼神仿佛是无底的黑洞,任什么石破天惊都无法造起一丝波澜。 “说完了吗?”她冷冷地出声,话语里的寒意如同寒冬里凛冽的北风。 “秋娘,你是不是没有心,你是不是不会痛!” 宋追提起剑,一剑刺向她的肩膀,她没有躲,只是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少年,任他的剑刺来。 他的眼里有动容,手一偏,刺到了空中,剑锋破空,犹如凤鸣。 狂风愈狂,闪电破空,将黑漆漆的天撕开一个大口子,雷声滚滚而来,泼盆大雨刹那而至。 “你说话啊!秋娘,你说啊!” 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滴落,携着他的泪水,落到地上,不知去了何处。 “抱歉。”肃千秋站在雨里,雨将她淋得透透的,从外到内,直到心里。 “你说什么?”宋追再次提起剑,雨滴打在剑身上,粉身碎骨。 肃千秋也举起剑,指着他。 一时间,肃杀之气弥漫在庭院里。 “我的抱歉,只是给宋越,和他年幼的弟弟,不是给眼前的宋追,你可听懂了” 宋追歪了歪头,瞪着她。 “初十夜里,宋家走的最后一批货,是我截的,想必你的人回来也同你讲了,我没有杀他们,完全是因为,我,不想杀人。” 她特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宋追的表情有些变化。 “宋追,我不知道宋越当年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我只不过是把这些事发扬光大而已,我哥也做过,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宋越做这些事,是对的吗?你就知道他是愿意做的?” 肃千秋转了转剑柄,听雨打在精钢上的声音。 “那又如何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埋在北郊,孤苦无依,你有去看他一眼吗?我只知道,是你杀了他!我不管别的,我只知道,是你杀了他,是你,秋娘!” 月娘倚着门框,看着院子里的一切,有些失神。 世人都说宋追狠戾难缠,却不知道他曾经也是个会撒娇,会笑会闹的孩子。 世事弄人,人嘲世事。 宋追和肃千秋已经狼狈至极,庭院四周围满了人,都执剑,伺机要冲上去,一表忠心。 “都退下去,不准上前来!”宋追朝檐下大喊,众人一时都退了几步。 他转头看着肃千秋,笑了笑。 “秋娘,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后悔杀了我哥” 宋追的眼神有些可怜,像是在乞求她,她不由得有点动摇。 可是她没有说话,她看着宋追,还是那样漆黑的眼神,令他窥不见一丝其它的眼神。 宋追突然转了转剑柄,再次向她刺来,她闪身一躲,躲过了他的剑,背后却突然有点刺痛,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檐上一个身影袭来,手执一剑刺向宋追,檐下众人顿时涌上去,一时间庭院里混乱无比,刀剑相撞,血流成河。 “妹妹!”月娘要冲出来,却被几个小厮缚住,拿绳子绑了起来。 “杀千刀的宋追!你……” 月娘的嘴也被堵了起来,只能发出呜呜声,一双眼恨得通红。 宋追不理其它,只是走到肃千秋眼前,扬起嘴角笑了笑。 “秋娘,你也有今天啊,还带了侍卫来,这是你相好的那个吗?就是当年随你一起私奔的那个 可惜了,他死了,你不喜欢杀人,却杀了我三个家丁,你可真是惯会说谎。但是,你不喜欢杀人,我喜欢。” 肃千秋摇了摇头,清了清眼神,看向人群中,是谁?谁来了难道是相里贡吗?今日是二十二,若是他赶回来了,或许是他。 血迹粘稠,随着雨水溢出人群,流出长长一条小河。 她的心头些酸楚。 眼皮渐渐昏沉,眼前渐渐模糊,剑掉落在地上,砸进水洼里,溅起些污水来。 夹竹桃花零落成泥,香如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二十四章 名册 大雨已去,只剩下零零星星几点雨,无味地下着,勉强撑着雨势。 “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宋追很低落,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很伤感,带着些孩子气,没了半点气势。 两人坐在檐下的台阶前,星星点点的雨,被风吹到脸上,冰凉冰凉的。 “还没有。”肃千秋抱了抱膝盖,抬眼看看漆黑的天。 宋追听见她的话后,叹了叹气。 “记得去看看他。” 相里贡站在后面,倚着门看着面前坐着的两人,看他们的落寞背影。 江恪从檐下走来,“殿下,已盘查过了,西侧厢房里有十五个人。” 相里贡微微点头,眼神定在了宋追身上。 宋追苦笑了两声,站起来。 肃千秋没有说话,怔怔看着院子里残败的夹竹桃。 “自己说。”相里贡转身,迈步进了正堂。 宋追跟了过去。 江恪站在一旁,对肃千秋说,“姑娘,月娘娘子在偏房里,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好。”肃千秋拍了拍腿,缓缓站起来,往偏房走去。 月娘斜倚着床框,有些昏沉。 “姐姐。”肃千秋走过去,月娘听见声音睁开了眼。 她打量了一下肃千秋的穿着,然后怔怔地说,“千秋,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肃千秋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 “是要同谁成亲” ………………………………………… “说吧。” “我会死吗?”宋追坐在一边,低着头。 “看你犯了什么罪了。” 相里贡看着他尚且稚嫩的脸,“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杀了她” 宋追笑了笑,“我想过千百次如何杀她,可是真的见了她,我下不去手,我并不是很想看着她死,我不忍心。” 相里贡抬了抬眉,“你不忍心可是你这几年做的事,一点也看不出来,你是个会‘不忍心’的人。” “我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担着宋家,担着扬州城里的闲言秽语,担着这个颓废的宋府,守着这么一座比我活得久的宅子,我站在我哥曾经的位子上,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宋追嘴角含笑,“你又是谁哪个王爷,还是哪个皇子” “我是太子。” “那你一定比我更痛苦。” “为什么宋家要做这种事为什么是宋家”相里贡淡淡地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宋追收了笑意,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因为宋家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因为我哥不甘心看宋家就这么了,或者,是因为正好扬州有宋家。” “怎么说” “具体的是什么把柄,我不太清楚,我哥他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一个人默默担着一切,有些事连王山也不知道。后来,我做家主,接过的只是他从前做过的事。” “那你总知道主子是谁吧。” 宋追低头看自己的衣衫,良久后抬起头说,“平川沈让。” 相里贡点了点头,“江恪,派人去查。” “是。”江恪走了出去。 “有关花名册,你能说多少?” 宋追笑了笑,“花名册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记着人卖去了谁家而已,所以,我哥死得很不值。” “或许,她并不是为了取花名册而杀宋越的。” 宋追抬眼看相里贡,有些难以置信,随后,又有些明了释然,“肃家” “嗯,肃家派她来的,只是为了杀宋越,并不是为了一本名册。” 宋追的眼眶有些红,“我知道了,我和我哥都做了错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每个月的名册都会抄录成两份,一份留在宋府,一份送去平川,他们并不知道我抄录了一份。 我留着册子,或许就是在等你来的这一天。” 相里贡微微点头,“如果照你这样说,三年前的册子上写着宛阳赵家,说明三年前赵家就买过人,可是最近赵家又买了,他这样重复买……” “许是在卖人情。” “给谁”相里贡眯了眯眼,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在等宋追说出来。 “沈家与容家,是亲戚,这是我能查出来的最远的地方了。” 相里贡笑了笑,面上是一派温和,他心里已织好了一张天罗地网。 “知道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宋追摇摇头,“不知道,从前我活着只是为了杀了她,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我活着还要做什么。” 相里贡站起来,走到宋追面前,宋追抬头看他。 “宋追,你想为我做事吗?” 宋追怔了怔神,“给你太子” “嗯。”相里贡转过身去。 宋追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站起来,“那我,是不是还会见到容家的人” “那要看我的心情了。” 宋追抬眼看眼前的相里贡,烛光闪烁,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是永恒的波澜不惊。 ………………………………………… “哥。” 大雨过后,北郊的林里泥泞难行,宋越的墓前,宋追和王山站着。 “我最后来看看你,往后,我离开了扬州,怕是不能常来看你了。” ………………………………………… 一场秋雨过后,天凉了一些。 “唉,这宋府的门怎么大开着啊!” 路人经过宋府大门,却发现往日里守卫森严的宋府,此刻门口没一个人。 往里面看几眼,更是连只鸟都没有。 扬州宋府,在一夜之间,空无一人,仿佛是没有人住过一样,空荡苍凉。 “听说了吗?宋府昨夜出了大事了!” “是吗?什么事” “一夜之间,宋家的人都消失了,你说会不会是宋家作恶太多,遭报应了啊!” “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贾五,他今天早上路过宋府的时候,见大门敞开着,连一个人影都没见,荒凉的呦!” “我不信,要不咱去看看!” “走,去看看,你还不信!” 肃千秋站在一个卖花的姑娘面前,听着后头两个男人的对话,目光只是盯着鲜花看,一双手有意无意地挑拣着。 “郎君,买一朵吧,这荷花是今早摘的,可香了。” 小姑娘的吴语说得悦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笑了笑,拈出三四朵,“多少钱” “三文钱。” 肃千秋递给她三文钱,拿着花转身回客栈,一抬头,就看见客栈二楼窗口坐着看书的相里贡。 她回到屋里。 “你不是去千芳楼寻月娘了吗?怎么买些荷花就回来了” 相里贡随手把书册子放到窗棂上,微风吹起书页子,像是在翻看。 “宋追去了哪”肃千秋把荷花放在桌子上,荷花滴下了几滴水。 “离开扬州,他哪都能去,他又不是孩子了。”他的手指随意在窗棂上敲了敲,如玉的指尖很好看。 “那名册的事,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吗?”肃千秋又捧起荷花,理了理花苞,看向他。 “不需要了,去跟月娘告个别吧,我们该回京都了。” 相里贡拿起书册,翻回了刚才的那一页,继续看。 “好。” 她扭头出了门,再把门带上,轻呼了一口气。 听起来,宋追没事。 千芳楼里,月娘躺在榻上小歇。 肃千秋抱着荷花缓缓走过去,然后把荷花放到她鼻尖出,扫了扫。 月娘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然后猛地后退了一点,捂住心口说,“吓死我了,你是个猫吗?走路都没一点声音的。” 肃千秋笑了笑,“姐姐,你看,这荷花好不好” 月娘伸手摸了摸,“不错,挺新鲜的。那有个花瓶,把这花插起来吧。” 她站起来去取花瓶,肃千秋跟上去。 “姐姐,我要走了。”肃千秋把荷花一朵一朵摆进花瓶里,高低参差,别有趣味。 “什么时候”月娘在一旁侍弄着荷花。 “这两日了。” “好。” 月娘没有太多表情,甚至有些许的喜悦,“走之前,再告诉我一声吧。” “嗯。” “千秋,那个相里贡……”月娘抬眸看她。 “怎么了?姐姐。”肃千秋把花瓶搬到一边的桌上,又理了理花。 “他瞧着,是个好人,又不太像是个好人,你同他……” 肃千秋扭过脸看月娘,笑了笑,“姐姐,你在想什么啊?” “怎么,你同他没有吗?” “没有。” 月娘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可我瞧着,他兴许是喜欢你呢。” 肃千秋笑了笑,摆了摆手,“姐姐,我同他没什么的,不会有什么的。” 月娘顿了顿说,“宋越会是个好夫君,如今我瞧着,相里贡也是。千秋,从前我问你和宋越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的话,和今日并无甚分别,我不想看见同样的事出现两次,我想你好好的。” 肃千秋听见这些话,只是笑笑,她嘴角的笑,总是挂着,仿佛再没什么事能让她伤心了。 “千秋,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再见之时,唯愿你好,只要你好。” 月娘执住她的手,眼里泛些泪花,是不忍见她受苦,是不愿见她犯险。 “好,下次见姐姐,我定是好好的。” “再见你时,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了,也不知你会是怎样的模样。” 月娘叹气,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 处暑已过,白露将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千秋献》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最近总觉得力不从心,脑海里过了几千遍的故事,动手写却写不出来,翻看自己前面写的,越来越觉得写得不好,所以想沉淀一下,修饰修饰,对不起各位读者朋友了。 会回来的,有愿意等我的,我不会辜负,多屯点稿子,有什么错呢? 说实话,我有好多考试。。。。。。所以。。。沉淀一下自己。 写这篇文章,却突然没有勇气发出去了,可是如果不发的话,突然的断更是对所有人的不尊重。 这个大的故事,虽然写的很烂,但是它真的,才刚刚开个头。 有朝一日,许是明天,许是下周,许是下个月,我就又回来了。 啦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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